第71章 第 71 章
月上柳梢頭, 林驚雨被帶到濟州一處別院,建筑皆樸素,小院流觴曲水, 假山園景精致小巧,一條青磚石路鋪往寢屋,濟州的百姓多信神佛, 兩邊長廊皆畫神佛, 屋檐懸掛佛鈴隨風振響, 不遠處便是寺廟, 佛音裊裊,鐘聲飄渺。
“殿下是要和太后一樣, 叫我虔心禮佛嗎?”
“此處僻靜, 鮮少有人打擾。”蕭沂提醒道:“你在這若是無聊了,想要出門逛街去人多的地方記得戴面紗。”
林驚雨轉頭,笑了笑, “怎么, 齊國的糟糠之妻見不得人, 影響殿下娶舊越的女子了?”
他眉皺了皺, 像是覺得她在說胡話。
不緊不慢解釋, “雖說現在舉國亂世,皇帝困在大梵山,京城由長孫氏把控,南邊二皇子舉兵, 但林驚雨你我也算是密謀, 倘若亂世平定, 有誰道一道我在濟州舉兵攏勢了,你我也活到頭了。”
“切, 屆時我第一個跑,絕不陪你死。”
蕭沂微微俯身,盯著林驚雨,打量著她似在沉思什么。
林驚雨一愣,退后。
“殿下做什么。”
“林驚雨,你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她眉心一蹙,“怎么不一樣了。”
然后摸上臉,“也是,在山里變黑了,皮膚也糙了,殿下嫌棄了。”
她得理不饒人,生氣的不在同一點,蕭沂道:“變得更張牙舞爪,肆意妄為了。”
從前她在他面前,除非惹急了兔子炸毛,其余皆是一副兔子乖順的模樣,縱然都是裝的,虛與委蛇的。
是朵帶毒的水仙,美麗,迷人,又危險。
林驚雨勾起唇,又換回一副溫順模樣,手指攀上蕭沂的肩膀,張唇輕吐芳香。
“那殿下喜歡妾身什么模樣,是溫柔的水仙,還是帶刺的玫瑰?”
蕭沂瞥了眼肩上的手,握住,“都喜歡,不過更喜歡你在榻上梨花帶雨的模樣。”
他眸色幽幽,嘴角帶著笑意,林驚雨嘴角笑意褪去。
扯了扯手,臉頰微紅被氣到,“我看殿下才是大變,什么正人君子,活脫一個登徒子。”
蕭沂將手握得更緊,更近,“我可從未說過我是正人君子。”
林驚雨無助地掙扎,“蕭沂,都初夏了,你別發情。”
一個婢女欠了欠身,“主上。”
蕭沂這才松手,林驚雨卻湊身問,“還有下人?那在府中還要戴面紗嗎?”
蕭沂譏笑,“這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要幾個下人,不然你我打掃?不過都是自己人,你大可放心。”
林驚雨點了點頭。
蕭沂道:“帶三皇子妃下去沐浴。”
“是。”
林驚雨此刻才注意,自己還穿著粗布麻衣,白色的衣裳這幾日顛簸,灰塵、泥土和鮮血沾滿,糊得有些惡心,臟兮兮的。頭發也亂糟糟,仔細還能從中找著一根稻草。
可不就是糟糠之妻。
林驚雨嗤笑,自走出林府,她可憐過,但從未有這般狼狽過。
蕭沂瞥了眼林驚雨望著自個衣裳皺起的眉頭,他低了低頭一笑,安慰道。
“放心,就算你從豬圈里滾了一圈回來,我也不會嫌棄你。”
林驚雨抬頭,瞪了他一眼,“我不是瘋子。”
蕭沂輕笑,“那我倒是。”
林驚雨打趣,“怎么,殿下在豬圈里滾過?”
他輕描淡寫敘述,“小時候被我二哥欺負,丟進去過。”
林驚雨愣了一下,看向蕭沂,他云淡風輕,她亦未帶憐憫之色,反而唇角笑意更深,帶有一絲殺氣。
“那等回去,把蕭辰做成人彘,在豬圈里滾兩圈。”
蕭沂勾唇,贊同地點頭,“好主意,回去試試。”
*
林驚雨在桶里躺了好一會,山茶花瓣灑滿浴桶,霧氣繚繞,細長的鎖骨上凝著水珠,滴在水面,波瀾陣陣。
兩三個婢女圍在她身邊,伺候她沐浴,她閉上眼享受熱水的輕撫,幾日顛簸精疲力盡,難得休息,放松身體。
她從桶中走出,婢女往她身上抹香油,林驚雨問,“什么味道這般香。”
“回三皇子妃,這是濟州特產伽藍香,有安神作用,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安神,林驚雨想起夜里她做噩夢,說夢話的毛病,他倒有心了。
可仔細一想,吵得是他,受苦的是他,能不有心么。
林驚雨點頭,由婢女給她披上寢衣,名貴蠶絲制成,如皎皎月光。
她走在長廊,回到寢屋。
“參見三皇子妃。”
屋內燃著數展燈,“殿下還未睡?”
“殿下還在處理事務。”木二遲疑了會,“殿下為越國舊部的事每日只睡一兩個時辰,加之先前為尋三皇子妃,已經五個夜頭沒好好睡了。”
林驚雨皺眉,“五個夜頭,他是想成仙嗎?”
“可不是。”
“好,我知曉了。”
“那便有勞三皇子妃了。”
木二推開門,林驚雨走進去,果不其然,蕭沂坐在案前,屋內通亮,他聽見門開的聲音,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抬起頭。
“洗好了?”
“嗯。”
“伽藍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先睡,我還有事務要處理,燈可以都滅了,只留我案前一盞就行。”
他絮絮說著,林驚雨點頭嗯了一聲,她抬起腳,卻沒有朝床榻走去,而是走向蕭沂,在案前坐下。
她剛洗過,纖細白凈的手指微微泛紅,握起他的茶,蕭沂眉心微動,攔住道。
“這茶有提神的功效,大半夜別喝。”
林驚雨不管不顧,她抬手,揚起唇笑著喝下。
“殿下叫我安神,自己卻在提神。”
她放下茶,“我想知道,這些日子殿下發生了什么,濟州的局勢,你我的局勢,我得一清二楚。”林驚雨道:“怎么,殿下還是不信任我?”
“沒有。”他回答,“不想讓你擔憂勞神。”
林驚雨握住他的手,“殿下不說,才是讓我擔憂傷神。”
蕭沂望著她輕輕挑起的眉,道:“越國舊部分兩派,一派居多,一派居少。”
“居多的一派主張什么。”
他道:“反齊復越。”
林驚雨點頭,“那殿下一派的人多嗎?”
“可以說沒有。”
林驚雨張嘴,一愣,“什么?”
“另一派不幫我,主張和平,幫我的是反齊復越逆黨,明面上幫我,實際拿我當傀儡,借助我的手滅齊,再掛越國旗幟。”
他不緊不慢解釋,仿佛絲毫不在意這般處境,不在乎這盤棋有多風云詭譎。
好像在意的就只有林驚雨。
“懂了。”林驚雨撐著下巴,輕輕嘆了口氣,“我與殿下真是到哪都憋屈,本以為脫離危險,以為濟州是個寧靜地,大本營,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互幫互助,誰料到原來是個木偶臺,殿下是那木偶,權利是線,那一群老人是則是木偶師傅。”
林驚雨搖了搖頭,“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處看見村子,欣喜進村,發現是個土匪村。”
蕭沂望著林驚雨憂神的模樣,勾唇一笑,“所以沒有告訴你,怕你憂神得睡不著。”
“行吧,縱然前路坎坷,你我也還是要睡的。”
蕭沂偏了偏頭,“你可以先睡。”
林驚雨強調,“我是說你我。”
她道:“殿下總不能讓我早早就當了寡婦吧。”
蕭沂無奈一笑,“喝了太多清茶,早已睡不了,腦子里有根弦在撥動,特別清醒。”
“我看殿下那是要猝死的前兆。”
林驚雨思索片刻,她抬起手湊近蕭沂,停在他的鼻尖,“我身上抹了伽藍香,殿下聞聞。”
蕭沂低眉,能望見她手腕上細細青筋,動脈跳動,香味振奮得愈濃,肌膚擦過鼻尖,她剛沐浴過,身上很熱,香味縈繞鼻尖。
“怎么了。”
林驚雨認真道,“殿下多聞聞,不是說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么,興許就相抵了。”
“殿下覺得怎么樣了。”
風吹得火光搖晃,在他眸中晦暗不明,盯著她的手半晌,“不夠。”
還不夠?林驚雨思忖著抬了抬,像是要直對蕭沂的鼻子。
蕭沂無奈握住她的手拉下,她若再重些,他非得被打出鼻血。
見他放下自己的手,林驚雨問,“殿下不聞了?”
“自然,還是要聞的。”
蕭沂起身,繞到林驚雨身后,她詫異之際,他抱起她,她纖細的腰盈盈一握,手卻有勁,死死拽著他的領口。
“蕭沂你別死到臨頭了還在發情,你不睡便罷了,還要行這種事,別死在我床上。”
她嘴嘰嘰喳喳說了一堆,蕭沂望著她不知是氣還是羞紅的臉。
“想什么呢。”
林驚雨一愣,不再罵他。
“本殿還想多活些日子,省得你早早改嫁。”
他將她放在床上,林驚雨一碰床,轉頭質問,“你還說你沒有想。”
緊接著,他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熾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頸窩,又好像在貪戀她身上的香味。
“別說話,讓我抱會。”
他在她身上卸下偽裝,長長嘆了口氣,“好累啊,林驚雨。”
她閉上嘴,想了半天還是感慨。
“是不是此刻,妻子該安慰幾句,我們不爭,我們平平安安當普通人,隱姓埋名,普通過日子就好了。”
“我知道,你說不出。”
他輕笑一聲,將她摟得更緊,“你不必說,我也不會停,箭在弦上,你我注定是無法回頭的人。”
他不會停下,她也不會甘心。
林驚雨望著床欄上雕刻的神佛一笑,“所以說,我跟殿下是一塊雙魚佩,無關情情愛愛,也命中注定要走在一起的人。”
肩上的人靜默良久,道:“那倘若有了情情愛愛呢。”
情情愛愛?
“我明白的,皇室不需要愛情,說來還是殿下教我的。”
林驚雨翻身,與蕭沂對視,她摸上蕭沂的臉,“我與殿下現在這樣就很好,說實話,蕭沂,你早已不是戰友,我視你為很重要的人,非常非常重要。”
蕭沂望著她鄭重的模樣,吻了吻她的鼻梁,聲音沙啞問,“有多重要。”
她早已習以為常親吻,比如此刻,蕭沂親昵地吻了吻她的唇,仿佛在追尋那個問題,有多重要。
她答:“可以將嘴托付給對方。”
蕭沂輕聲一笑,“那還真是很重要。”
第72章 第 72 章
濟州的星星很多, 繁如一盤流沙,看來明日是個好天氣,林驚雨這般想著, 她的額頭上靠著個人,熾熱的氣息逐漸平穩。
看來他當真是累了,她望著男子的面龐, 他雙眸緊閉, 丟下一切防備, 就這般躺在她身旁, 平穩地睡了過去。
林驚雨伸手,勾勒他被月光照得柔和的輪廓, 其實他生得并不溫和, 劍眉鷹目,是肅殺威嚴的上位者之相。
可他平時,比如說剛相識的時候, 又或者是他對外人, 常常一副溫文爾雅的外殼, 將自己偽裝起來。
林驚雨不知, 是否該說他外暖內冷, 她從前覺得,他的底色是個冷漠無情的卑劣者,可時而又覺得,不過是只傷痕累累的小獸, 與她無異。
是啊, 與她無異, 林驚雨不免嗤笑。
他們二人真是外一層,里一層, 再探究探究,發現還有一層,讓她想起太后宮里有個西洋玩意,叫什么套娃,開了一個又一個。
他的氣息掃過她的手指,她不知不覺,也閑得無聊摸著他的輪廓,到鼻梁,停至嘴唇,摸了許久。
看來他當真累了,竟一點未醒。
這伽藍香果真有效,林驚雨打了個哈欠,她也該睡了。
她從未與蕭沂這般臉對著臉而眠,更不習慣,于是她翻了個身,背過去。
眼皮閉上之際,蕭沂的手穿過她的腰,將她拉過來摟得更緊,下顎繼續抵在她的肩上。
林驚雨睜開眼,因動靜本能地唔了一聲。
身后的人道,“離遠了,伽藍香的氣息就沒了。”
“哦。”林驚雨閉上眼,忽然覺得不對勁,質問身后的人,“你方才沒睡著?”
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沉聲道:“方才睡著了。”
林驚雨不知他說的方才,是哪個方才,可若是她手指勾著他的臉,像是癡女一樣,只敢在深夜他睡著時,貪戀地觸碰他。
未免太讓人臆想飛飛,同時未免太丟人。
可她方才為什么要觸碰他?
跟中了蠱一樣,她想起傳說,聽聞舊越慕氏善蠱,興許蕭沂怕她墻頭草,給她下了變傻的蠱,情不自禁靠近他,讓她再也背叛不了他。
那這蠱可真可怕。
她閉上眼,不再想,濟州夏日的晚風微涼,蕭沂圈住她,像裹挾著溫暖的浪花,也許是那份溫暖,也許是伽蘭香起了效果,她很快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她難得睡這般足的覺,直至日上三竿,蕭沂從外回來,她才起來。
林驚雨神清氣爽望向窗外,陽光格外明媚,門前有一棵合歡樹,粉紅的花枝亂顫。
“可以再多睡會。”
林驚雨聞聲轉頭,見一個墨袍男子從陽光明媚處走來,光暈離散,他笑意晏晏。
懷里抱著一只小貓,因他的撫摸而溫順趴著。
“小一。”
林驚雨欣喜喚道,貓聽到熟人喚它,對著林驚雨喊了兩聲。
“我還生怕它被土匪害沒了。”林驚雨一笑,“還得是小一,這名字辟邪。”
她一身白色寢衣,盤腿在床上,陽光溫和地照在她身上,她剛起來,未梳頭發,青絲半挽,昨日睡得好,今日氣色也好,不像之前恍若瓷器一碰就碎。
此刻她明媚至極,讓人想看幾眼,就這般久久看著,時間停滯,世間安靜,人也忘了疲勞。
仿佛真能剃去三千煩惱絲,蕭沂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貪戀此刻難得的溫馨安寧。
他勾起唇角,“你若喜歡,這個名字給你辟邪。”
什么亂七八糟的。
林驚雨架起貓,“我才不喜歡。”
貓像是能聽懂她的話,喵了一聲。
林驚雨一笑,湊近蹭了蹭貓毛茸茸的臉,“我沒有說不喜歡你,我最喜歡我們家小一了。”
最喜歡。
我們家小一。
蕭沂雙眸微瞇,瞳孔折著光,暖陽照下變成琥珀色,凝著暖意,以及她的模樣。
他伸手,摸了摸貓的腦袋,“行,最喜歡小一。”
林驚雨點頭,“那是當然。”
可越聽越覺得哪里奇怪。
她骨子里乖張,抬頭調笑問,“殿下想做小一嗎?”
“我本來就是蕭沂。”
“哦,”
蕭沂垂眸撫了撫貓的腦袋,貓滿足地瞇起眼睛,
“不過若是可以,我還真想做只貓。”
蕭沂俯下身,“做一只貓,輕輕松松的,無憂無慮,也挺好。”
原來是累了,林驚雨打趣,“殿下昨夜不還說不會放棄么,看來殿下心里還是向往悠哉日子的。”
“只是累極了。”蕭沂輕拍了她的腦袋,揚唇一笑:“你不必怕我放棄了,畢竟家有賢妻,唯有青云志可以相配。”
“賢妻”倒像是譏諷她似的,像是在說有她這個野心勃勃,墻頭草的毒婦在旁督促,難以安寧。
林驚雨起身,搭上蕭沂的肩膀。
蕭沂愣了片刻,他們離得很近,她靠得愈來愈近,像是在索吻,他理所當然,熟能生巧地要握住她的后頸,像從前那般吻上。
她嘴唇卻偏過,雙手搭著他的肩,要將他按下,“殿下坐。”
蕭沂闔了闔眼,方才她輕吐的芬芳還縈繞在鼻尖與腦海,片刻后他坐下。
不明所以,“干什么。”
“殿下都說是賢妻了,我就做些賢妻該做的,比如給殿下捏肩。”
她常跑去慈寧宮給太后捏,倒是從未給他捏過,蕭沂一笑,“今日倒是有幸。”
林驚雨捏著他的肩膀,他的肩寬厚,很硬,是常年習武的緣故。
“殿下何時練的武。”林驚雨疑惑問,“殿下的武功高強,少說也練了十來年吧,可那群舊越之臣十幾年前尚在蟄伏,手還伸不進深宮,殿下是跟誰練的。”
蕭沂闔上眼,“說來你可能不信,跟木二學的。”
“木二?”
蕭沂點頭,“他是孤兒,自小送進宮做侍衛。”
可說來那時候木二也才十來歲,林驚雨詫異道,“木二侍衛當真是天賦異稟。”
“他會武,忘了許多記憶,問了也白問,起初我懷疑他是騙我的,他要害我,我處處提防,小心謹慎,幾次三番要殺了他,他躲過了,卻還是要跟在我身側,也不害我,只是跟著我,日子久了,轉念一想我一個低微如狗的皇子,尚且年幼如螻蟻,誰會大費周章派人潛伏在我身邊,還是個自小會武的少年人才,簡直暴殄天物。”
林驚雨一笑,“許是木二侍衛是哪個江湖門派失散多年的孩子,改日我讓人找找。”
“好。”蕭沂道。
林驚雨感慨,“木二侍衛自小陪在殿下身邊,殿下應該特別信任木二侍衛吧。”
“在皇宮這盤棋里,永遠不知下一顆落在哪里,故在這皇宮,從來沒有可以完全信任之人。”
他氣定神閑,平淡陳述。
林驚雨嘆了口氣,“妾身可真替木二侍衛寒心,這么多年,終究是錯付了。”
蕭沂揚唇,“這么多年,木二我還是比較放心的,只是凡事留個心眼,防人之心不可無,想必你也懂這個道理。”
自然,林驚雨點頭,她望著他勾起的唇角,俯下身湊近他的耳朵,聲輕柔如揚州吳儂細語,在他耳畔一笑。
“那殿下完全信任我嗎?”
林驚雨說完,又心中嗤笑,他連木二都做不到完全信任,怎輪得到她。
像蕭沂這般將自己裹住的人,怎么可能交心。
蕭沂緩緩睜開眼,望著枝頭上飛走的鳥。
“林驚雨,我把心交給你,你會背叛我嗎?”
肩上的力道逐漸變輕,蕭沂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嗤笑道:“三皇子妃是沒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交心。”
他說得沒錯,可又好像哪里錯了,林驚雨想反駁,卻又不知該怎么反駁。
她頓了片刻回答,“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想必殿下也懂這個道理。”
蕭沂摸上她搭在他肩頭的手,“所以啊,我要加把勁,免得賢妻背叛我,為夫寒心啊。”
林驚雨默不作聲。
蕭沂起身,想起什么又轉頭,“今夜趙乾宴請你我夫妻二人,宴席皆是舊越的人,你想去嗎?”
“濟州菜好吃嗎?”
“還不錯。”
“那便去。”
蕭沂道:“我讓下人給你備了幾身衣裳,你挑身喜歡的穿。”
“行。”
*
送來的衣裳琳瑯滿目,大多皆是些她平常穿的款式。
“三皇子妃,您看這套如何。”
林驚雨望去,是大紫的花色,她鮮少穿這種款式。
她本想說算了,轉身之際又回頭,揚起唇道,“行,就這套。”
蕭沂來接她時,她坐在梳妝案前背對著他,發髻高高挽起,丁香式的流蘇垂下,明亮的銅鏡可見一張驚心動魄的美靨。
林驚雨聽見腳步聲,轉頭朝他一笑,“殿下來得這般早?”
“來看看你打扮得如何,別又是那幾套素衣,屆時叫人說我苛待你,不過……”蕭沂上下打量林驚雨,“你換口味了?”
“提提氣勢,畢竟宴會上,濟州那些舊越老臣指定會給殿下塞濟州的女子,恨不得殿下以后的孩子全是越國的血脈。”
蕭沂聽她絮絮說著,勾起唇角,“你先前不是很樂意給我納妾么,怎么,現在不樂意了?”
“今時不同往日,我給你納的,和他們塞的豈會一樣,那些老臣指定是想塞幾個眼線好監視殿下。”
“也沒見你塞得多好。”
林驚雨皺眉,“那是皇后塞的。”
“行。”
蕭沂走過去,執起架上的披帛,給她披上 “你把你自己塞給我就好了,別的就別白費力氣了,納妾要錢的,以后的日子還要艱難,花錢的地方多得是,別把錢當大風刮來的。”
他訓誡道,林驚雨若有所思點頭,“哦。”
望著她聽話的模樣,蕭沂無奈一笑,還是只有錢能讓她折腰。
第73章 第 73 章
別院偏僻, 沒有多少人,四周是青綠竹林,夏日微風如暖流, 林驚雨赴宴是在晚上,出發之時是黃昏,紅日卡在山頭, 沒有那般熱。
想來也是, 一群逆黨的宴會, 也只能安排在晚上。
且同樣偏僻, 在城外別院,夜里能聽到蟬鳴, 與遠處貓頭鷹的聲響。
林驚雨望著燈火通明的別院, 門口站著放哨的侍衛,她忍俊不禁打趣,“殿下, 你說我若是投靠了二皇子, 叫人將這一窩逆黨都一網打盡, 是不是在二皇子面前立了大功。”
蕭沂不以為意她的恐嚇, 理了理大袖不緊不慢道, “二哥遠在南邊忙著舉兵,等你飛鴿傳書過去,院子里的人早跑了。”
蕭喲揚唇沉聲恐嚇道。
“不過,我不會讓你跑。”
換作從前, 她定當會虛情假意一番, 道幾句永遠不會離開, 永遠不會背叛。
但此刻,林驚雨眼尾一揚, 饒有興趣湊近問,“哦?倘若我背叛了殿下,殿下會如何處置我。”
她問,“殿下會殺了我嗎?”
“不會。”
林驚雨一愣,嘴角笑意更深,“怎么,殿下舍不得殺我?”
“你這么貪慕榮華的人,我自當得用黃金打造一個鳥籠,把你關在里面,手、腳……”他的目光移至她白皙的脖子,仿佛一掐就斷了,像黃鸝,脆弱可憐得緊。
蕭沂偏過頭去一笑,“還有你的脖子,全都用金鏈拴上,放在華麗的宮殿,卻永遠出不去籠子,碰不到一壁一梁,只能等我回來……”
林驚雨譏笑,“等殿下回來盡情地羞辱我?”
“嗯,不錯的主意。”
他點了點頭,再次看向林驚雨時,她依舊是一副不畏的模樣。
她道:“也不過爾爾。”
她的膽子愈發大了。
鬼使神差,蕭沂摸上她的脖子,他寬大的掌,仿佛真是金鏈桎梏。
“你不怕嗎?”
“怕什么,怕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的榮華,永無天日的囚禁,還是殿下的羞辱。”
林驚雨無所謂道,她好像難以背叛了。
所以不怕。
“說來殿下可能不信,我喜歡好看的男人,二皇子沒有你好看,所以我暫且不會投靠他去。”
她盯著他,眼睛很亮。
蕭沂眉心微動,“喜歡?”
林驚雨收回視線,“與人共事也是要賞心悅目的,況且我忽然發現,除了權欲與財欲以外,情欲也至關重要,不得忽視。”
臨了她又指正,“我是指身體上的,不是心上的,殿下不是說過,圣人曰,食色性也。”
她臉不紅心不跳,仿佛于他們而言,身體比心簡單多了,情欲不是羞恥的事情,可若心愛上了對方,那才是難以啟齒的羞事。
蕭沂忽然問,“林驚雨,我們有多久沒做過了。”
“先是你砍了一刀,再是我被砍了一刀,當下又逢亂世,雜七雜八的事情接踵而來,哪有心情和工夫做這個。”
“今夜閑暇,夜色很美。”
林驚雨不知所云,“怎么了。”
蕭沂抬起身,掀開簾子,“走了,宴會要開始了,不然聊不完,回去就晚了。”
林驚雨在后道,“晚點就晚點唄,反正我今日睡得足,回去晚點睡也行。”
蕭沂道:“我要早點睡。”
她又問,“殿下昨晚不也睡得很香嗎?”
蕭沂的語氣有些煩躁,“你怎么話那么多?”
林驚雨不明所以,“哦。”
她平常話也這般多啊。
*
林驚雨進去時,下人接過她的斗笠,一眾舊越老臣聚在屋中,其中一個德高望重地站在中間,正是趙乾。
他看見蕭沂走過去行禮,“參見殿下。”
其余的老臣皆紛紛跪下參拜。
蕭沂抬起趙乾的手,“老師不必多禮。”
然后朝四周的人道,“都平身吧。”
眾人起身,注意到蕭沂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子。
她手挽淡色披帛,著一身紫衣大袍,顏色明艷卻因她空谷幽蘭的氣質典雅韻味,妝容精致,氣勢莊重,有大家之氣。
出門在外,尤其是在這豺狼虎豹之中,還是得裝裝樣子,裝聽話嘛,她最懂了。
但絕不是那種逆來順受,讓人欺負的模樣,而是曉之以理,讓人覺得她是個懂大事的人。
她向眾人欠了欠身,皇子妃朝臣子行禮,天下未有之事。
“這些日子以來,還得多謝各位大人照顧我家殿下,我在此向各位大人致謝。”
那群老者,平時在蕭沂面前裝恭敬的樣子,此刻,三皇子妃行禮,個個惶恐地彎下腰。
“三皇子妃真是折煞我們了,都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該做的。”
蕭沂伸手握住林驚雨,笑道:“賢妻一直這般以禮待人,各位大人見笑了。”
不乏有人擦了擦汗,“怎會見笑。”
“既然殿下到了,便開席吧,來人,上菜。”
地是偏了些,但廚子好,佳肴色香味俱全擺在桌上。
林驚雨卻久久未夾桌上的菜。
蕭沂在和他們商談事情,注意到了林驚雨握著筷子,從別人來看,仿佛是在不停吃東西,可蕭沂知道她一口未動。
“怎么了,濟州的飯菜不合你胃口?”
“保不齊這里哪一道菜有毒。”
“你放心,我為他們所用,他們暫時不會害我。”蕭沂一笑,“而且,你不是會藥么,夫人看看里面有沒有下毒。”
“我又不是神醫,沒法什么都看出來。”
蕭沂嘴角勾起,夾了塊她愛吃的紅燒鯉魚,瞧著沒了刺,才放入她的碗中。
“行了,吃吧,就算死也不能餓著肚子。”
棕色的油脂,泛著光澤,她餓了。
林驚雨吃下后,蕭沂問,“濟州的菜好吃嗎?”
“嗯。”林驚雨道:“有點熟悉,像殿下做的。”
“母親曾是這里的人,自小跟著她學了些菜,難免像些。”
“那殿下回去后,天天給我做濟州的菜好嗎?”
她拿他當廚子使喚,蕭沂揚唇,“不如日后,我們在京城開個濟州菜館,我不當三皇子,你也不當三皇子妃了。”
林驚雨轉頭問,“那當什么。”
“廚子和掌柜,我做菜,你數錢,兩全其美。”
“不要。”她又扭過頭去。
有個人起身,“殿下遠道而來,臣為殿下準備了只節目。”
蕭沂的目光從林驚雨身上移開,看向那個臣子,似笑非笑勾起唇問,“哦?什么節目。”
那人拍了拍手,琴聲響起,幾個曼妙女子,拖曳著舞裙,小跑到正中央,是張蓮花瓣盛放的地毯,女子個個生得貌美,像是細細挑選過,琴聲夾雜著歌聲,眾芳菲翩翩起舞。
林驚雨嘴角帶著笑意,歪了歪頭湊近蕭沂,“呦,美人這么快便來了。”
林驚雨雙眸微瞇,瞧著比蕭沂還要有興趣觀賞舞蹈,點頭連連稱贊,“此舞只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合。”
蕭沂皺眉,定睛望著眼前風光,那些臣子不知道蕭沂喜好,紅橙黃綠青藍紫七個色彩的姑娘非得叫他挑一個,一個個如撲棱蝴蝶,看得人眼花繚亂。
“你確定?”
他不知林驚雨的眼睛是瞎了還是特意打趣他的。
他瞥了眼林驚雨目不轉睛認真觀舞的模樣。
“平時也沒見你如此癡迷于跳舞。”他古怪問,后又極其貼心道:“你要是想跳,我跟他們說說,讓你上去也跳個夠。”
林驚雨白了他一眼。
“那些舊越老臣把什么樣式的姑娘都擺在殿下面前,可謂是琳瑯滿目,在賭殿下總有一個看上的。”她揚唇一笑,看向蕭沂,“我在想,殿下會看上哪個女子。”
蕭沂抿了口酒,“哦?你說我會看上哪一個?”
林驚雨無奈皺了下眉頭,說來慚愧,他們二人結為夫妻,也過了兩輪春夏秋冬,她知道他心的顏色,卻不知他的心會住進什么樣的人。
林驚雨忽然想起,剛開始時,他總是嚷嚷著娶妻要娶賢,絕不是她這般笑里藏刀的人,不過可笑的是,最后還不是她。
她問,“那個穿藍衣裳的,看起來賢良淑德,殿下喜歡嗎?”
蕭沂看也沒看一眼,反駁:“賢良淑德是看內在,表面如何看出。”
“哦。”
“那橙色衣裳,活潑的呢?”她又問。
他隨意看了一眼,“不喜歡。”
“那個紫衣裳的,和妾身一個顏色。”
蕭沂一頓,轉頭看向她一襲紫衣,上有金絲繡的孔雀,在燭光照下流光溢彩,很美。
林驚雨察覺到蕭沂的停頓,“殿下喜歡紫衣裳的?”
他沒回答。
林驚雨一笑,“原來殿下喜歡這個類型。”
那紫色的姑娘所穿服飾,是西域風格,嫵媚至極,扭動間鈴鐺作響。
一個曲子七個風格,群魔亂舞,也難為那群老頑固煞費苦心。
轉而,林驚雨忽地偏了偏頭,湊近蕭沂。
歌舞升平,一屋子宴席人很多,可目光都聚集在蕭沂臉上,觀察他的神色。
他無所謂,眉心動了動,望著林驚雨湊近過來的臉,覺得她瘋了,可他未制止。
可下一刻,他覺得他瘋了。
林驚雨唇偏離,在他耳畔道,“瞧,那個紫衣姑娘走過來了,那群越國舊部都在看著你,看來今日是不收不行,殿下你忍忍,大不了以后我們防著點,或者我把她毒死,殿下可別罵我毒婦。”
“哦。”
他簡單一字,握住林驚雨的手腕,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輕輕吻了一下,極其親昵。
屋內這么多人,琴聲也因此漏了半拍。
林驚雨皺眉,“蕭沂你瘋了。”
“沒必要。”他道:“有了這個,還會有下一個,與其如此,不如沒有第一個,叫他們再也塞不了。”
語罷,他要吻上她的唇,林驚雨連忙退后,可手腕被緊緊拽住,他熾熱的體溫穿過她肌膚,使得脈搏跳得更快。
男人漆黑的眸子深沉,映著她慌張的模樣。
“別緊張,就當演。”
演?大庭廣眾之下,她饒是再膽大包天,也演不出來。
他常說她膽子大,林驚雨瞧著,他才是那個瘋子。
他沒等林驚雨說拒絕,就當她同意,吻上她的唇,因方才喝了果酒,唇齒之間縈繞著果香。
他垂眸,倒映她最后的掙扎,睫毛撲了一下無視,在唇齒相貼狂熱之前,閉上了眼。
唯留林驚雨茫然地望著,他在吻她。
舞池群魔亂舞,琴音更加凌亂,底下老頑固們嘩然,一切,徹底亂了。
“這這這……簡直荒唐。”
“竟不知三皇子如此沉迷于女色,大庭廣眾之下,竟行此等荒淫之事。”
“不怕,沉迷于女色之人更好控制。”
“趙大人,您說呢。”
趙乾坐在席位上,安靜地望著高座之上的狂熱,他花白的胡子動了動,神色晦暗不明。
第74章 第 74 章
“簡直傷風敗俗。”
可不是么。
越國舊部的老頑固們連連嘆氣, 甩了甩手,帶著他們的群魔亂舞離開,屋內又是寂靜。
只聞蟬鳴與唇齒吻聲。
林驚雨推了推蕭沂, 她的手不停地扒,以至于他衣襟微敞,男人的唇殷紅, 輕輕喘氣, 雙眸迷離蒙有一層霧氣, 深深倒映她的面龐。
林驚雨雙頰泛粉, 氣息要比蕭沂沉重,她被他吻得快要窒息過去。
不知究竟是作戲, 還是要殺了她。
蕭沂抹了抹唇角, 垂眸修長的手指沾有一點鮮血。
他低笑一聲,“林驚雨,你是想咬死我啊。”
簡直惡人先告狀。
林驚雨氣不打一處來, 她胸口起伏不平, 聲音因喘氣而嬌柔如三月春水, 卻說著最狠的話, “是呀, 恨不得咬死殿下。”
他卻輕笑著摸上她的臉,她的臉有些燙。
“那我不介意你咬死我。”
語罷,蕭沂還要湊近再吻上。
林驚雨連忙制止,伸手擋住自己的唇, 他笑意愈深, 唇移至她額頭, 吻了吻。
林驚雨感知到額頭的溫熱,她不禁一笑, “殿下,你知道我們方才像什么嗎?”
“什么。”
他問,他仿佛在看她的眼睛。
林驚雨答,“禍國殃民的妖后,和沉迷于美色的君主。”
蕭沂唇角勾了勾,“這話若被人聽見,一個皇子和皇子妃冠以君主與皇后之名,是要殺頭的。”
“反正又沒有人。”
四周空蕩蕩,仿佛所有人都默契屏退。
林驚雨嘆了口氣,“殿下,我的名聲可被你搞臭了,那些人指定在背后議論我如何勾得殿下神魂顛倒,一門心思在我身上。”
他的神情好似對其滿意。
蕭沂問,“只喜歡你一個,不好嗎?”
“若是真的自然好啊。”林驚雨摸上蕭沂的心臟。
在她掌中跳動,她揚唇一笑,“可我與殿下都心知肚明,是假的。”
她無奈道,“況且,萬一他們想除了我這個禍患怎么辦。”
“不會,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會保護你。”
他像無數個男人一樣,承諾女人誓言。
林驚雨嗤笑,不以為意,“男人都愛說大話,我本以為只有情人之間會如此,沒想到殿下這個沒有心的人也會如此。”
“沒有心?”
蕭沂垂眸,握住她觸碰自己心臟的手,
他道:“我的心不就在你掌中跳動。”
他胸腔的心臟,仿佛要跳動出來,林驚雨忽覺得燙手,想撒手。
可卻被他死死按著,仿佛非要她感受他心是存在的,在熱烈跳動的。
林驚雨扯了下唇角,“殿下……有心了。”
蕭沂笑了笑,收手握了杯酒飲下,他起身道,“走了,天色已晚,我們該回去了。”
“就這般走了?”林驚雨坐著,昂頭仰視他,明明很多事情都未商議完。
“不然呢,他們都走了,你我在這屋子里捉鬼?”臨了他又意味深長補了一句,“忘了與你說今日是元節,專祭鬼怪,這深山老林偏僻別院還真容易有鬼。”
林驚雨絲毫不懼,嗤笑了一聲,“殿下想嚇我?在這世間人比鬼更恐怖,我人都不怕,還會怕鬼?”
語罷,一陣風吹過,滅了燭火。
她背后連展燈火齊暗,風吹得窗一下下拍打在墻上,院子偏僻,鮮少有人打理,窗子年歲久了些,發出咯吱咯吱聲,在深夜聽著極其駭人。
林驚雨蹙了蹙眉,神色微動,手不自覺捏緊。
蕭沂伸手,朝她道:“過來。”
“哦。”
林驚雨聽話地走過去,他拽住她的手臂,瞧著她異常的神色笑了笑,“不是說,不怕鬼么。”
“沒有怕。”她道:“那邊風吹得冷,還是殿下這邊暖和。”
他意味不明點頭,“哦,這樣啊。”
隨后拽緊她的手,“那三皇子妃可要跟好了。”
林驚雨一愣,隨他拽著她的手,她明明沒跟。
*
回去的路上,馬車穿過濟州街,外邊熱鬧非凡,風時不時吹起簾子,可見燈火連天,光怪陸離。
林驚雨好奇地問,“外面在干什么。”
蕭沂手抵額頭靠在案上,閉著眼道:“今日元節,濟州習俗每年今日都會祭拜鬼怪。”
路上的人都戴著鬼怪面具,摩肩接踵,林驚雨饒有興趣望著,眼中倒映五光十色的面具,如一條繁星銀河。
“想下去?”
蕭沂忽然道。
林驚雨轉頭,不知他何時睜開眼,不知何時望向她。
“沒見過,瞧著新奇。”
她抿了下唇,繼續趴在窗口,還真有些想下去。
“木二,去挑兩個面具回來,要好看的。”
“是。”
林驚雨眸光一亮,“殿下想下去玩?”
“嗯。”
倒是頭一次聽他提出出去玩。
林驚雨問,“殿下一向嫌人多煩雜,怎今日有興致了。”
蕭沂瞥了她一眼,“你若再多說,我就沒興致了。”
林驚雨閉上嘴,因為她興致勃勃,想出去玩。
她自小困在府中,外面的風光她本就見得少,難免好奇。
不一會,木二買來兩副面具,興沖沖奉上,“殿下三皇子妃,瞧。”
只見他左手一只牛頭,右手一只馬面。
蕭沂臉色一沉,“讓你找好看的,你就找這個回來?”
“回殿下,我特地找的一對,多襯您和三皇子妃呀。”
蕭沂瞥了眼丑陋奇怪的一對牛馬,“你讓我戴著這個出去?”
木二點頭,“回殿下,是的。”
他皺了皺眉,手又抵上額頭,靠在案上,“忽然就沒興致了。”
“別呀殿下,難得出來一趟,出去走走,再說買都買了,就戴戴。”林驚雨拿起馬面,“這個馬面給殿下,妾身祝殿下馬到成功。”
她笑臉盈盈,不知是在真心祝福,還是在嘲笑他。
他突然想把牛頭的面具,蓋在她的那張笑臉上。
他拿起牛頭面具,“那我是否該祝你牛氣沖天。”
“隨殿下。”
她抬起手,繞過蕭沂的脖子,把面具系在他的臉上,指腹擦過耳朵,蕭沂抬頭,可見她垂下的睫毛,眼睛倒映出他的馬面。
“真丑。”
“殿下忍忍一夜,誰知道你是誰。”
林驚雨安慰道,她戴好,后退打量著他,“還是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
說著忍不住笑,他一身墨袍斯文,往上一看,馬面突兀,叫人忍俊不禁。
“別笑。”
蕭沂知道她在嘲笑他,面具之下臉色青黑,他輕咳一聲,“不許笑。”
林驚雨捂住嘴,笑得聲音顫抖,“好好好,我不笑。”
她捂住了嘴,眼睛里的笑意還是溢出,蕭沂握住她的手,把她拽過來。
把牛頭的面具戴在她的臉上,系好。
退后雙臂交叉一看,嘴角勾了勾,“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若說他的馬面突兀,她的牛頭更是滑稽,鼻子上還有個金屬圈。
在外優雅端莊,氣質如蘭的京城第一美人,在濟州是這副樣子,簡直“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蕭沂隱忍著笑,林驚雨望著他抽搐的嘴角。
面具之下,臉比蕭沂還要黑,她從蕭沂的眼睛里瞥見一個滑稽至極的面孔。
偏他還在笑話她,她還要興致勃勃,裝出一副很滿意的模樣。
林驚雨摸上面具,“妾身很喜歡。”
蕭沂蹙了蹙眉,詫異又勉強接受,“沒想到你喜歡這種風格。”
“是呀,殿下不知道的還多了去了。”
“嗯,大開眼界,不知道往后還有什么驚喜。”
他叨叨說著,林驚雨迫不及待,伸手握住蕭沂的手,“好了,我們下去吧。”
他望著林驚雨緊拽著他的手,她的手微涼,很軟,轉頭叮囑他道:“面具戴了就戴了,殿下就別掃興了,今日定要好好玩。”
掃興?她膽子愈發大了。
可他還是點頭,“哦。”
街上在舉辦儀式,長長一條花燈盡是千奇百怪的鬼怪。
一旁的濟州百姓講:“在三生石刻上有情人的名字,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林驚雨打趣問,“殿下要去看看嗎?”
“一塊破石頭而已,沒什么好看的。”
林驚雨點頭,想來也是。
于沒有情的人而言,可不就是一塊石頭,她和蕭沂游覽滿街琳瑯,人太多了,二人不小心被擠出去。
林驚雨無奈道,“這邊猜燈謎的人圍在一起過不去。”
“你想猜燈謎嗎?”
林驚雨想起京城的花朝節來,“玩過了,不想玩了。”
蕭沂望向一旁,“那有條小道,我們繞過去。”
“好。”
過了會——
“殿下確定能從這繞出去嗎?”
他輕飄飄一句,“不確定。”
林驚雨臉一僵,今日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她忽然懷疑蕭沂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引著她往鬼門關走。
又過了一會,林驚雨走得腿酸了,還是未到,她不耐煩問,“殿下,還未到嗎?”
他久久不回聲,林驚雨疑惑地轉頭,只見他緊盯地望著她身后,神情古怪。
他薄唇輕啟,“林驚雨,你身后有白色的影子。”
她身體一怔,背后一陣寒風,涼颼颼的。
她一向不信鬼神,嗤笑道:“怎……怎么可能。”
可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許是風吹得人冷。
蕭沂還緊盯著后面,輕輕皺起眉,林驚雨腳如釘在地上,她緩緩轉頭,緊抿著唇。
夜色寂靜,有水滴聲不斷滴在水面,一道白色影子在空中飄蕩,風呼嘯嘩啦啦吹,瘆人至極。
到底是姑娘,林驚雨啊的一聲撲進蕭沂的懷里,緊緊摟著他,嘴里哆哆嗦嗦含糊不清。
“什……什么東西!”
只得使勁往溫暖的包裹里鉆。
蕭沂本想嚇她,卻未料到這番光景,他的手懸在半空,望著像泥鰍似的往鉆的林驚雨,她害怕的樣子,瞧著怪可憐無助。
半晌后,他的手落在她的背,“轉頭看。”
“才不。”
“不是鬼。”他道:“有我。”
林驚雨遲疑轉頭,見遠處是人家晾的白色的一張布。
“原來是塊布。”
林驚雨回過頭,見蕭沂嘴角隱隱的笑意,她蹙眉松開他,氣憤道:“殿下故意嚇我的?”
“想看看你究竟怕不怕鬼。”他笑意更深,“看來還是怕的。”
“幼稚。”
林驚雨轉過身,往前走,頭也不回,蕭沂跟在身后。
走著走著,她忽然停下。
蕭沂問,“怎么了,見到鬼了?”
林驚雨道:“差不多。”
陰差陽錯,竟然走到了三生石,是塊很大的石頭,坐落在河邊,人都忙著去看鬼怪游街,無睱顧三生石。
林驚雨無奈又好笑地揚起唇,“看來還是躲不過啊。”
蕭沂雙臂環在胸前,眸色漆黑,望著三生石,望著林驚雨。
“來都來了,過去看看。”
第75章 第 75 章
月光潑灑下, 三生石被照得銀光發白,旁邊有一棵巨大的榕樹,寥寥無幾的情侶圍在三生石旁刻字。
林驚雨笑著問, “殿下想去刻字?”
“迷信罷了,我不信刻個字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更不信這世間有神佛。”他不以為意道, 他七歲時, 求神佛庇佑母親, 十歲時, 求神佛讓惡人下地獄,無比虔誠, 可一個都沒有實現, 要么蒼天沒有眼,要么這世上沒有神佛。
蕭沂低眉,看向一直盯著三生石的林驚雨, “不過你若是想刻, 刻兩個名字玩也無妨。”
林驚雨搖頭, “沒有想刻, 畢竟刻了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那是有情人的事。”
他不以為意道,“誰說刻了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兩個名字罷了,怎么可能綁得了生生世世, 興許沒幾天就分了。”
話一出, 附近情侶瞪了兩眼過來, 林驚雨趕忙拽了拽蕭沂的袖子。
“殿下還是閉嘴得好,省得我跟著遭殃。”
她像小媳婦訓郎君一樣, 瞪著眼,兇巴巴的,來往路人投來目光,蕭沂怎么動都不是,只得站著,輕咳了一聲。
他這一咳,方才那對情侶在旁指指點點。
“哄哄媳婦都不會,怎么做丈夫的。”
“我瞧著就是個負心漢,找什么借口迷信,我瞧著分明是想離了。”
“可憐人姑娘,找了這么個東西。”
“你看他那張馬臉這么丑,面具下指不定也是只癩蛤蟆。”
說到這,蕭沂的手抬了抬,想掀了面具。
林驚雨趕忙攔著,哭笑不得,“夫君您忍忍,我知道夫君好看就成了。”
她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不一會風聲又變。
“這姑娘也真是的,她男人都這樣了,怎么還上趕著。”
“你瞧她那張牛臉,和那馬臉多般配。”
那人小聲道:“說不定面具下長得也很丑,這才嫁不出去,嫁了這種人。”
丑?
林驚雨握著蕭沂的手捏緊,她可以狼狽,但絕不能丑。
她捏得蕭沂的手腕扣出月牙,蕭沂沒有在乎,面具之中發出低低的笑聲,他反握住林驚雨的手。
“娘子忍忍,為夫知道娘子美貌就好了。”
他牽起她的手往三生石走去,聲如潺潺清泉,朗笑,“我與娘子天造地設,郎才女貌,是雙魚佩,是世間最契合之人。”
林驚雨望著他揚起的唇角,肆意如耳畔的狂風,她低頭無奈一笑。
身后的人鄙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蕭沂恍若未聞,將袖中匕首給林驚雨,“刻一個吧。”
林驚雨笑著問,“殿下不是不想刻么。”
“我說我不信,不代表我不想刻。”
“哦?”林驚雨眉尾一揚,“這么說,殿下想刻?想跟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他沒有反駁,輕笑一聲,“隨你怎么想,反正你這張嘴能說會道,顛倒是非,白的也能說成黑的。”
林驚雨奪了匕首,蹙眉唉聲嘆氣,“殿下先前還鐘愛我這張嘴,現在倒嫌棄了。”
他目光忽然定在她的臉上,“你若不介意,我現在也可以鐘愛。”
林驚雨惱羞瞪了蕭沂一眼,“這還有人,殿下別那么無恥。”
她又笑了笑,“信不信我喊人,說殿下是登徒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一頓先。”
蕭沂皺眉,抬起她的下顎,“林驚雨,你這個毒婦。”他望著她那雙狡黠的眼睛,打量她的面具,“不過啊,木二這面具挑得好,牛頭馬面,一看就是一對。”
林驚雨掙扎開,匕首在她手中,她這個毒婦恨不得扎他。
最后扎在三生石上,林驚雨劃了一筆,停頓轉頭問蕭沂,“既然我們在濟州不好暴露名字,那我們該寫什么。”
三生石刻上彼此的名字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可眼下名字不能刻。
蕭沂沉默思考,打量了下林驚雨。
良久一句,“就刻牛頭馬面。”
林驚扯了下嘴角,“若牛頭馬面知道殿下給他們點鴛鴦譜,怕是今晚就得氣來陽間捉殿下去鬼門關。”
他雙臂環在胸膛前,平靜道,“不怕。”
林驚雨一愣,他還真是膽大包天。
緊接著他下一句,“反正有你陪我,鬼門關有你,我何懼?”
“恕不奉陪。”
她可不想死,林驚雨呸了一聲,將霉氣呸出去。
蕭沂一笑,“好了,刻上吧。”
因為太嫌丟人,林驚雨在偏僻的角落里刻上與一眾名字相比突兀的牛頭馬面。
刻完,林驚雨搖了搖頭,“也虧殿下能想出。”
蕭沂刻完,收了匕首滿意點頭,“走了,我們去別處逛逛。”
這四周幾乎都是情侶,才子佳人月下親密。
林驚雨和蕭沂在其中顯得格外拘謹,格格不入,“要不,我們還是離開吧。”
蕭沂瞥了眼在河岸接吻的一對鴛鴦,濟州民風還真是開放,他點了點頭,“好。”
走了不一會,傳來一道吆喝,是算姻緣的。
“殿下想算算嗎?”
“你不是認為人定勝天,最不信命么,怎么還信這些了?”
林驚雨道,“瞧著新奇。”
蕭沂問,“你怎么什么都瞧著新奇。”
“殿下被關個三年五載試試,出來瞧什么都新奇了。”
蕭沂點頭,又問,“你不是先前被騙過一次么,什么鳳命之女?命中有一劫難,若破此劫,就把圣水下在儲君身上。”
林驚雨抬頭,“你果然調查過我。”
“事發之后覺得古怪,便讓人調查了你的行蹤,只是這一調查,竟不知你還有如此天真的一面,”
林驚雨瞥了眼蕭沂嘴角的笑意,撇過頭去,“殿下想笑就笑吧。”
蕭沂沒有笑,問,“那這次和上次有何區別。”
她答:“我自己的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但我們兩個就不一樣了。”
他回:“有何不一樣,兩個人共同奔赴,還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們兩個人共同奔赴?
林驚雨以為他會錯了意,提醒道:“我不是指你我目標一致,志同道合,是指我們兩個人,就像這四周的情侶,單純的兩個人。”
于他們而言,兩個人是虛無縹緲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倘若用算命這個虛假的東西來確定一些事,也省去麻煩。
蕭沂道:“那便去算一卦吧。”
“嗯。”
二人走過去坐下。
算命先生摸著花白的胡子,扇著蒲扇,望著眼前一對牛馬,頓了頓。
許久,笑著問,“二位想算些什么。”
林驚雨問,“能算什么。”
“這個……二人命中的桃花。”他改口,“哦不姻緣的劫數,子嗣反正你們想知道什么,我就能算什么。”
蕭沂問,“我們會在一起多久。”
只見他搖著銅錢搗鼓,半晌后,算命先生道:“死,沒有生離,只有死別。”
林驚雨細細琢磨這句話,她偏頭輕聲問蕭沂,“意思是,我們奪權失敗了?一道死了?”
蕭沂皺眉,“林驚雨,你能不能盼點我們好的。”
“哦。”
隨后她又指著蕭沂問,“他會不會有外遇,會不會有很多外遇。”
抽絲剝繭,她的意思是他日后后宮妃子,她要斗得鶯鶯燕燕會不會很多。
蕭沂的臉色愈沉,這便是她盼著好的?
林驚雨無視,都后宮當皇帝了,可不就意味著他們成功,盼著好的。
她緊緊盯著算命師父,算命師父看了眼林驚雨,與臉色不大好的蕭沂,面色為難,倒頭一次聽人這樣算姻緣,算命實際講究一個隨機,若隨機出來有很多,不得在他鋪子面前鬧起來,罷了,到時候胡編亂造一個。
他搖了搖銅錢,看見結果后長呼了口氣,還好還好,他笑著道:“沒有外遇,看來夫人與郎君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應該啊,林驚雨沉思,歷代皇帝哪一個不是后宮佳麗三千。
她越發覺得她和蕭沂沒活到那個時候,早早就死了,可不就是沒有生離,只有死別,一生一世一雙人。
旁邊的人對結果波瀾不驚,聽到林驚雨嘆氣時,神色動了動,“怎么了,愁眉苦臉的,怎么,還想讓我有外遇?”
林驚雨長嘆了口氣,“此刻倒是巴不得你日后有外遇。”
蕭沂臉色更青,點了點頭夸贊,“林驚雨,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多謝殿下。”
算命先生問,“二位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蕭沂無聊地把玩玉佩,“你問。”
林驚雨蹙著眉頭,她雖不信命,但今日無疑是當頭一棒,影響心情,索性她破罐子破摔,直接問。
“他會很愛我嗎?我會很愛他嗎?”
蕭沂握著玉佩一頓。
銅錢搖晃作響,如檐下風鈴振響,算命先生望著結果良久后道,“會。”
林驚雨抬頭啞然,只見那算命先生抬起手指比了一字,“視彼此唯一,你們夫妻二人情深,往后恩愛兩不疑,和美一輩子。”
“真的?”林驚雨不確定問。
他斬釘截鐵,“老夫這輩子就沒騙過人。”
遠岸是熱鬧的鬼怪游街,靜寂吞沒喧鬧,林驚雨聽不見遠岸的聲響,更多的是小河流水潺潺,以及心跳聲。
她轉頭問蕭沂,“你信嗎?”
他輕咳一聲,“你若想信,那便信吧。”
二人之間仿佛蒙上一層月光,包裹彼此,氣氛逐漸微妙。
緊接著啪的一聲,算命先生一拍扇子,“上面所言皆是我通天從老神仙那知道的,方才老神仙與我說,你們姻緣有一劫,不過不怕,只要出現危機時服下此物,就能化解危機,命運不可插手,通常我不會給他人破解之法,我看我與你們有緣,只要十兩銀子……”
他繼續說著,林驚雨扯了扯嘴角,“請問大師是否師從上清山。”
“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因為我認識一個上清山的騙子。”
騙子驚愕,林驚雨拽起蕭沂,“走了,都是騙人的。”
蕭沂一笑,望著漆黑的夜色,不經感慨道:“看來不管什么,還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望著林驚雨牽著他的背影,唇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喃喃道,“你也是。”
他握緊她的手。
明明是騙人的一卦,可忽然心中云開月明。
第76章 第 76 章
“吃一塹長一智, 我日后看見路邊算命的,看也不會再看一眼。”
林驚雨氣憤走在前頭。
蕭沂無所謂道:“騙了便被騙了唄,反正我們也沒有花錢買那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我估摸著是情藥。”
身后的人一頓, 揚起唇,“那還真是感情危機時化解矛盾,增添感情的好物。”
“大可不必, 情藥殿下沒少吃, 也沒見增添什么感情。”
“光是我吃了, 那騙子的意思是夫妻共同服用, 興許就能奏效。”
他平靜解釋,聽著稀奇, 林驚雨停下, 男人身姿頎長站在月色之下,瞥見她轉頭時眉心一動,“怎么了?”
林驚雨恨鐵不成鋼搖了搖頭。
“只是沒料到殿下比我還傻, 竟聽信了那騙子的話。”
“我何時聽信那騙子了, 本殿說過, 我從不信命, 皆是些迷信, 今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迷信了兩次。”
“那殿下還解釋那藥。”林驚雨忽地停下,揚唇笑了笑,慢慢走近蕭沂抬頭望著他, “怎么, 殿下想下妾身上啊?”
她的明眸在月色下更亮, 蕭沂垂眸望了片刻移開眼,“或許對尋常夫妻有用, 但你不行。”
她不行?
“我怎么不行了。”
是臉不行,還是身形不行,還是說那方面不行,他總得說清楚,可蕭沂卻無視她的疑問擦肩往前走。
林驚雨勢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拽住他的手,“你說,我怎么了。”
她哼了一聲,“那騙子果然騙人的,殿下日后肯定會娶別人,哪個男人不是食色之人,就連殿下也常說圣人曰,食色性也,我不行,殿下就娶別的行的人。”
蕭沂不知林驚雨怎么聯想到此處,他皺著眉無奈。
“林驚雨,我不是亂發情的動物。”
像是在說只對她發情,林驚雨臉一低,“鬼才信。”
“好巧不巧,今日元節,你四周的鬼都信。”
“你不是說你不迷信么。”
“偶爾迷信一下也是好的。”
林驚雨抬頭嗤笑一聲,“那殿下說說,為什么下在我身上不行。”
他似在沉思什么,俯下身在她耳畔輕聲。
“你中了情藥,能把人絞死。”
風夾著溫熱的氣息吹過耳朵,絲絲癢癢,撓人心肺。
他抬起臉,望著她呆滯的模樣,揚唇笑了笑牽著她往前走,“走了,那邊小眷侶快親上了,我還是不打擾地好。”
林驚雨回過神來,氣得想捶他,果然是個君子皮的登徒子,可望著他緊緊握著她的手。
打也打不了,只得在后輕聲罵了句,“禽獸。”
蕭沂聽見,道:“建議加衣冠二字。”
“有病。”
“你夫君身體好著,沒有病。”
“花柳病。”
“有沒有花柳病,娘子自當一清二楚。”
“你閉嘴。”
“行。”
她氣急敗壞,他嘴角勾起。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街上,遠處幾個人起哄,林驚雨走近望去,見幾個人圍著一個男孩拳打腳踢。
“豈有此理,大庭廣眾之下,濟州大街,百姓被欺負,怎一個人都不出手。”
林驚雨路見不平看不下去,氣憤道,那男孩可憐,抱著頭半句話不說,就這般蜷縮在地上,任由別人打他。
她扶了扶面具,想上前阻止,蕭沂握住她的手攔住她,目光停留在一塊木牌,歪歪扭扭的字,還有好幾個錯字。
給娘掙救命錢,給十枚銅錢,做什么都行。
緊接著那幾個打人的,似是宣泄了煩心事,滿意地丟了十枚銅錢在木牌前的殘次缺口的碗里,男孩看見錢,忘了痛欣喜地跪地磕頭,“謝謝各位爺,謝謝各位爺。”
他打得鼻青臉腫,說話的時候唇角還流著血絲。
卻還笑著,樂呵著。
僅十枚銅錢,多少個十枚能救人。
林驚雨望著這一幕,她不禁苦笑,“這世道真可笑,十兩銀子騙人,十枚銅錢用屈辱救人。”
上來一個人,踢了踢碗,銅錢碰撞作響,“你,學狗在地上爬,邊爬邊叫,給我們大家伙樂呵了,爺給你一百銅錢。”
男孩連忙點頭,跪在地上屈辱地爬,笑著,叫著,周圍的歡聲笑語刺耳,狗叫此起彼伏。
他繞著爬了一圈,唯有一個信念支撐著他,
他爬到男人身邊,祈求著一百銅錢,再湊個一百次,他就可以救他娘了。
可誰知男人一笑,猙獰又恐怖,“老子不滿意。”
那人有意挑逗他,抬起碗,男孩瞳孔一震,慌忙伸手去奪,可他唯有十一歲,奪不過一個人高馬大二十多歲的壯漢。
他在他面前晃了晃碗,那聲響振得蕩擊男孩的心。
男孩使勁磕頭,本就破的皮,此刻血肉模糊。
“求求你,那是我娘的救命錢,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
“求求你放過我娘。”
可笑聲愈發刺耳。
人群之中有歡鬧有鄙夷,蕭沂站在其中,久久注視,他緊捏著手,若仔細可見指甲陷入皮肉,掐出刺紅的血月牙。
男孩屈辱地跪拜與一句句求饒,與深處記憶重合。
尖銳的笑聲恍若那日,貴人高高在上,九歲的男孩跪在地上。
跪地,磕頭磕到血黏著肉,做狗,做一切折辱尊嚴的事,卻始終沒讓貴人滿意,貴人腳下是阿娘的命。
母親死時的樣子,一道道血肉浮現在眼前。
蕭沂在鬧哄之中一動不動,眼神呆滯,雙手卻顫抖不止,眼前仿佛有一攤血紅在他眼睛里蔓延。
直至一道身影,提著裙子,弱柳扶風的身軀小跑上前,架勢卻無比鏗鏘。
擋住那一灘血紅,握住那個男孩的手,扶他起來。
林驚雨伸手正好奪了那壯漢手中的碗,壯漢轉頭怒喊,“你誰啊你。”
只見一個牛頭。
林驚雨俯身,把碗給小男孩,突然碗被一只手打掉,銅錢散落在地上。
滾落至人群時,看客瘋搶。
林驚雨手指捏緊,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寒冷,“你若是不想死,就把錢一枚不少撿回來。”
“嘿,你還來勁了。”
那壯漢是一方惡霸,掀了衣袖,“看我不打斷你的牛頭。”
手掌落下之時,一只手握住壯漢的手腕,那只手有力,似是能生生掰斷他的手腕。
壯漢定睛一看,“呦,還來個馬面。”
緊接著下一刻,那人一掰,竟真的掰斷了他的手,壯漢痛得哀嚎。
蕭沂目光冷然,瞥了眼地上的銅錢,“聽到沒有,全部撿起來,一枚都不能少。”
“那……那我怎么知道有多少,萬一有人撿去了呢?”
蕭沂道:“那這里有多少人,就賠多少銅錢。”
四周人山人海,壯漢愕然,“大爺,您就算是把我的腿打斷了,我也掏不出那么多錢。”
“哦?”蕭沂目光移至他那條腿,“那就把腿打斷了。”
一聲凄厲的慘叫回蕩,蕭沂竟斷了那人的腿,他漠然擦了擦手,抬眼看向面前望著他笑的女子時,眼中才帶一絲溫度。
林驚雨伸手,“大爺,出門沒帶錢,給點錢唄。”
蕭沂從懷里掏出錢袋子,全部放在她的手上,“夠嗎?不夠我差木二過來。”
林驚雨掂量了一下,“應是夠了。”
她轉頭望向地上,跪著不停撿錢的男孩,膝蓋上的褲子磨破,地上有絲絲血跡。
林驚雨撿起他的碗,把錢袋子放進去,俯身給他,“夠嗎?”
男孩抬頭,望著錢連連點頭,“夠!夠!”
這些錢足以他治好母親的病,還能吃上半年的包子,他連忙磕頭,比先前都要磕得虔誠,“姑娘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做狗做牲畜,打我罵我,讓我死都行。”
林驚雨一笑,望著埋在地上臟兮兮的腦袋。
“我讓你死干什么,我什么都不讓你做,我想做的,你也完不成。”
她想了想,“不如這樣,你把這個碗摔了,他們都宣泄了,你的氣何處撒,別擔心,摔碎我再給你買一個。”
男孩一愣,而后狠狠摔碎了碗,將今日他們宣泄在他身上的氣盡數發泄。
“謝謝你。”
“不必謝我,我最多出的是心,出錢出力的是那位馬大哥。”
說著林驚雨指了指,抱著大腿打滾的壯漢旁漫不經心的蕭沂。
“謝謝馬大哥。”
“那也不必謝,因為出心的是我。”
男孩一愣,林驚雨一笑,笑聲動人,與先前的觀戲的嘲笑不一樣,縱然她戴著一副牛頭面具,可她身上依舊萬丈光芒。
“好了不逗你了,就此別過。”
牛頭女子抬起身,走向馬面男子。
男孩久久望著二人,他們的裙擺被風卷起,消失在轉角。
*
“下次別那么冒失,萬一他動手真傷到你了。”
蕭沂語重心長道。
林驚雨無所謂,還抬頭一笑,“我不怕。”
她道:“因為我知道,殿下會保護我。”
“可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邊呢?”
林驚雨更無所謂,沒放在心上,唯一的,就是感到古怪,“殿下何時這般不放心我了,我怎么可能讓自己真的受委屈,只是今日我覺得沒必要耍心思,反正有你在,我大可放肆。”
她字字句句在這夜色里格外敲擊他內心某處封閉。
良久過后,等到過了另一個拐角,他道:“好。”
可林驚雨早已不知他在說什么好,是今晚的夜色好,還是今日的飯菜好,又還是說她放肆的好,如若是這樣,那定然是諷刺她的。
又過了許久,等到一陣風起。
“林驚雨。”
“啊?”
蕭沂道:“謝謝你。”
“謝我什么。”
她越發覺得今日的蕭沂古怪。
河邊人愈發稀少,靜悄悄唯有風聲。
蕭沂抬手摘下面具,連同她的,露出那張美麗動人的臉,她茫然地望著他。
“謝謝你握起那個男孩的手,救下他的母親。”
那個男孩謝她,蕭沂也要謝她,林驚雨意識到某些被封閉在深處的記憶,她笑了笑,月光皎皎照在她的笑靨上。
緊接著他的眼睛被蓋住。
只能聽到她的聲音,“蕭沂,你能看到什么。”
能有什么。
他答:“一片黑暗。”
她又松開手,“那現在呢。”
“黑色的天,黑色的水,不黑的月亮。”
林驚雨蹙眉,“蕭沂,你認真點。”
“我很認真。”
“那還有呢。”
蕭沂目光凝在她的臉上。
“還有你。”
林驚雨的眉松開,看樣子他答對了,她變換了臉,溫柔道。
“那往后你就記住我,記住今日,我握起了那個男孩,那個男孩的母親也得救了。”
說完林驚雨又小聲自言自語嘆氣,“要是當時我也在,要是真能握住救起就好了。”
正是感動之時,他不合時宜一句,“要是當時你在,我們得一道被亂棍打死。”
真是個不解風情之人,林驚雨瞪了他一眼,往前走。
忽然,她的手被拽住。
緊接著被拽入一個懷抱,有力又熾熱。
林驚雨一怔,“蕭……沂,你干什么。”
他們鮮少這般擁抱過,她一時不適應,掙扎著要推開。
他手捂著她的背,緊緊摟住她,下顎抵在她的額頭,輕輕蹭著她的青絲,望著漆黑靜寂的夜,風不止,樹搖晃,枝葉黑影里是一圓皎潔的月。
今晚的夜色真美。
蕭沂低聲道:“不要動。”
林驚雨說停就停,呆呆地由他抱著,他的心臟在跳動,她靜靜感受著他的心臟要跳到她的胸膛。
好像跳進來了,又好像是她的心臟在跳動。
太過親昵了,比在榻上纏綿,比欲望到深處時情不自禁接吻,還要來得親昵。
“蕭沂?”
“嗯。”
她以為是今夜的宴會上的酒使他醉了,此刻上了頭,做出不理智的事。
提醒道:“你在干什么。”
他聲音清晰,“在抱你。”
林驚雨愣了愣,“為什么抱我。”
他答:“因為謝謝你。”
林驚雨笑了笑,“殿下謝人的方式就是抱人嗎?”
“不是。”他道:“只抱了你一個。”
臨了他又補,“以后也是。”
林驚雨又愣住,不知該說什么。
到最后,他松開她,望著她有些困意的眼睛,因哈欠如一泓秋水。
他捧著她的臉,揚唇輕輕一笑,“走了,回家了。”
*
林驚雨在濟州的日子無聊,蕭沂叫了阿芳過來陪她。
她也不打算瞞阿芳身份,再者也瞞不住。
阿芳知道后只是愣了一下,笑著道:“我就知道哥哥姐姐身份非凡,不是普通人。”
林驚雨訕笑:“沒什么不一樣的,在哪都受人牽制。”
“那姐姐喜歡哥哥嗎?”
林驚雨沒想到阿芳會這么問,隨意糊弄,“我們都是夫妻了,怎么會不喜歡。”
“這世道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興許都沒見過面,聽聞京城達官貴人們更是,都是為了家族聯姻,根本就沒什么感情的。”
林驚雨好奇,“你這些都是從哪聽來的。”
“說書先生說的。”阿芳湊近又問,“姐姐不許轉移話題,姐姐究竟喜不喜歡哥哥。”
林驚雨緊捏著茶杯。
喜不喜歡蕭沂,從前是不可能。
可如今呢。
第77章 第 77 章
彼時, 濟州剛下了一場雨,雨打芭蕉碧綠,風鈴夾雜著雨聲在小院中如民間小調, 蕭沂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進院子。
門口的婢女向他行禮,蕭沂抬手做了個不要打擾的手勢。
他搖了搖頭,婢女屏退。
透過半掩的門縫, 林驚雨正和阿芳在里面玩紅繩, 她著一身清新綠蘿裙, 與粉色少女對坐, 溫馨而又寧靜。
蕭沂沒見過她如此姑娘家的一面,像是未出閣的女兒家, 與妹妹玩樂, 訴說心中秘密。
蕭沂多看了幾眼,嘴角勾起一道笑轉身準備離開。
屋里的妹妹忽然問,“姐姐喜歡哥哥嗎?”
蕭沂本欲抬起的腳收回, 轉頭良久注視。
屋內, 林驚雨頓了頓, 翻了根紅繩一笑, “阿芳, 在皇宮,愛上一個與權勢沾邊的男人,她的下場注定會很慘。”
“倘若哥哥不生在皇室呢。”
紅繩翻不過去了,越理越亂, 林驚雨索性放下, 她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我還是不希望喜歡上他。”
她抬頭揚唇無奈地摸了摸阿芳的腦袋, 她懵懂的樣子令她羨慕,“阿芳,說來很殘酷,姐姐不相信這世上一切的男人,也沒有任何人值得我去愛。”
深宅后院,吃人的皇宮,她見過太多薄情之人,足以是警告,讓她看清人心。
正如她自小立下的誓言,她不要真情,只要錢權,唯有錢權才能滿足感情缺失的部分,越多越好。
一個永遠沒有被真正愛的人,是永遠不會真正愛上別人的。
明知是一段無妄的感情,又怎會飛蛾撲火。
阿芳點頭,“阿芳明白。”
“你還小,我還是希望你找個喜歡的幸福一輩子。”
“好的,姐姐。”
阿芳還要繼續跟林驚雨玩紅繩,門忽地一開,蕭沂緩緩走進,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掃了眼二人。
“殿下回來了?”
“嗯。”
阿芳隱隱覺得后背發涼,許是外面寒風的緣故,可直覺告訴她,此刻這個屋子不能待了,她趕忙拍了拍裙子起身,訕笑著朝林驚雨告別。
“姐姐,我想起我果園還有果子要摘,就先走了。”
自土匪一場人為浩劫過后,村里的男人大片死光,只剩老的和小的,以及一群女人,官府出資在山腳栽了果園,此刻正是忙時。
林驚雨道:“去吧。”
“那個,哥哥姐姐再見。”
蕭沂頷首,“再見。”
門又闔上,今日的天氣好像確實冷了些,林驚雨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人,兀自倒了杯茶,“殿下方才皆聽見了?”
“嗯。”
林驚雨笑著抿了口茶,“殿下光顧著說我,自己何時也有這偷聽的毛病了。”
蕭沂見那茶不是給自己喝的,他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這么說,反倒都是妾身的不是了。”
“嗯。”
又是嗯。
林驚雨望著蕭沂平淡到似陰天的臉色,她俯身撐著下巴抵在桌案一笑,“怎么,殿下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傷心了?”
林驚雨不急著解釋,這世上沒有比她更懂蕭沂,他們是一樣的人,她知道他的心臟如何跳動,里面裝著什么,外面的刺長什么樣。
故他們彼此也心知肚明,涼薄之人,不配談愛。
只是有一件事沒有料到,林驚雨笑了笑,“沒想到殿下跟那些男人都一樣,都喜歡女人臣服于自己,喜歡聽女人說愛,若是殿下想聽,我現在也可以說幾句。”
林驚雨輕咳了咳嗓子,“蕭沂,我喜歡你。”
她聲音柔如春水,甜如蜂蜜。
那張笑靨馬上又換了換,“殿下現在滿意了吧。”
蕭沂轉頭,他手中依舊捏著茶水,一口未喝。
他靜靜望著她,雙眸漆黑。
林驚雨扭過頭去,自顧自喝了一口。
男人忽然道,“林驚雨,我好像喜歡你。”
他聲音極其冷靜,如同高山上風吹的松樹。
林驚雨猛然嗆了一下,他太過冷靜的樣子,讓她意料不到,不像是調笑,反而像是在敘述事實。
林驚雨轉頭,抹去嘴角的茶水,“你……你說什么?”
以至于,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蕭沂皺眉,望著她詫然的樣子,他不太喜歡將事情說第二遍,他低頭喝了口茶,然后道。
“我說,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林驚雨聽清了,胸口的心臟跳動,她平復下來,捧著茶點頭,“好,好的。”
好的?
蕭沂抬起頭,“那你呢?”
林驚雨想了想,“有點吧。”
“行。”蕭沂點了下頭,又問,“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說什么?說甜言蜜語?說海誓山盟?說這輩子只愛你永遠都不會分開?
林驚雨笑了笑,她向來不信這些諾言。
她也不打算瞞他。
林驚雨望著窗外停在芭蕉葉上的兩只鳥,芭蕉葉承受不了兩只鳥的重量,只因一顫,兩只鳥都飛了。
她平靜地緩緩開口,“嗐,一個血氣方剛長得還算可以,腦子還算過去的男子和一個年輕貌美動人,聰慧過人,溫柔知書達理的女子長久待在一起,確實容易產生一些異樣的感情。”
蕭沂一笑,“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殿下聽我說完。”
“行。”蕭沂抬了抬手,“請講。”
林驚雨輕咳了一聲,“但蕭沂,我們就此打住,我是有些喜歡你,但喜歡和愛是兩碼事,我不會干涉你日后納妾,不會爭風吃醋,也不會在意你因事務聚少離多,更不會因為你而影響我自己,改變我的原則。”
她轉頭看向蕭沂,與之對視。
林驚雨道:“我知道,你比起喜歡更愛權勢,比起真心,野心更勝,我一樣如此,”
眼前之人是頭狼,她不敢在他的雄心壯志面前賭自己。
不,是不會賭,倘若她與他的雄心對立,他一定會舍棄她。
她是他同陣營的棋,但同樣也會是棄子。
而她也一樣如此,誰也沒資格說誰。
他那雙眸晦暗不明,望著她良久,輕輕點頭,“好。”
蕭沂又倒了杯茶,“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會納妾,我許你忠貞不渝。”
顯然林驚雨不相信,她道:“未來的事一切都說不準,等到殿下死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死了,不遲?
將不信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蕭沂抿了口茶,勾起唇角一笑:“好。”
林驚雨見說開了,她放下茶起身,“那我與殿下就將此事翻篇,往后還是照樣過。”
她轉身從容離開。
“翻不了。”
身后一道低聲,緊接著傳來茶杯叩響放在桌案上。
林驚雨一愣,質問他什么意思,轉頭之際,手腕忽然被拽住,拽往一片炙熱之中,滾燙的鼻息噴灑而下。
林驚雨蹙著眉抬頭,“你干什么。”
他眼睫低垂,幽沉的眸壓著看不透的欲望,只知里面倒映著她,那身鴉青色衣袍上的蛟蟒絲線硬得她有些膈。
蕭沂微微抿起唇線,“林驚雨,你有點喜歡我,我很開心。”
林驚雨扯了下唇訕笑,“殿下好像喜歡我,我也很開心。”
說著她就要掙扎開,他卻握著她的手腕越緊。
“既然心意相通,就要干些相通的事情。”
一個有點,一個好像,這算哪門子心意相通。
林驚雨張嘴要反駁,卻被堵上,他閉上眼,熟練地吻下,唇齒相貼輾轉片刻,溫熱的舌滑入口中,卷著她的舌,勾纏,品嘗,玩弄,他握著她的后頸,無盡地索取,貪婪又迷戀她的氣息。
溫熱將林驚雨裹挾,她雙眼被吻得迷離,漸漸闔上,不知身在何處。
直至她被架起,微涼的雨水落在她的手背,男人侵略的氣息之中拂過清新的風,他換了地帶,密密麻麻的吻依舊落下。
林驚雨睜開眼,她坐在窗邊,碩大的芭蕉葉擋住風光,無人知曉。
蕭沂的吻落在她的眼角,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兩眼帶著濃重的欲望,同時又清醒至極,吻著她臉上一寸又一寸。
雨停了,唯有幾滴雨水,從屋檐而下,砸到芭蕉葉上,細小的水珠濺在林驚雨的手背,有時會濺在她的后脖頸,一陣涼顫,五官一下放大,敏感至極。
她兩只手早已被吻得軟綿,此刻只能無力地推了推蕭沂。
“蕭沂!你發情啊,白日宣淫。”
他低聲道,“答對了。”
他一本正經地厚顏無恥,隨后就要俯身,她抬手隨意劃拉兩下,指甲劃破他的脖子,落下兩道血印。
蕭沂不以為意一笑,望著她沾著他血液的手指,細長而白皙,他如玉觀賞,低頭吻了吻。
絲癢感打著寒顫入肺腑,林驚雨望著眼前的男人,總覺得,蕭沂變得不太一樣了。
她低著頭茫然之際,他順勢探入她的青綠羅。
林驚雨驟然拽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他道:“你忘了嗎?”
她坐在窗口,視線與他齊平,甚至要比他高些。
蕭沂微微抬頭,“但它還記得……”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軟玉,薄繭劃過軟玉如水浸泡。
林驚雨緊抿著唇,不可思議望著眼前的男人,仿佛有一根弦在反復挑撥,難受得額頭沁出汗珠。
他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臉,吻了吻她的臉頰蜻蜓點水,再移至她的耳朵,親昵一吻,到最后他的下顎靠在她的肩上,輕聲一笑。
“林驚雨,它很想我。”
“林驚雨,翻不過去的。”
“我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你也不許喜歡上別人。”
他問,“想聽山盟海誓嗎?”
林驚雨咬著牙,“不想。”
“好。”蕭沂道:“那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我。”
“那要是我離開你呢。”
“給你造個籠子,關起來。”
林驚雨聽后罵了一句,“有病。”
蕭沂點頭,“嗯,確實有病,才會喜歡你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
林驚雨譏笑,“我也是有病,喜歡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蕭沂朗笑,炙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畔。
“那我們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緊接著,他指下力道加重,逐漸瘋狂。
一聲尖叫之中,林驚雨狠狠咬住蕭沂的肩。
到最后再也掛不住,蕭沂托著她腰將她放在窗前的案上。
林驚雨趴在案上,雙眼朦朧,一層霧氣氤氳,長長睫毛覆蓋下,她半闔著眼,瞧見蕭沂起身,神色平靜,用帕子慢條斯理擦了擦手。
“你去做什么。”
蕭沂瞥了眼半趴在案上,雙頰微紅,姿態實在動人的林驚雨。
“怎么,舍不得我?”
“有病。”林驚雨別過頭去。
這是蕭沂聽到最多的話。
他理好被林驚雨抓亂的衣袍,左肩還殘留著她的咬印,她咬得真狠,布料被磨破,左肩還隱隱作痛,怕是皮上也留了咬痕。
他不以為意,走過去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青絲。
“我今夜回來得晚,不必為我留燈。”
“誰要給你留燈。”
蕭沂笑了笑,“挺好,知道困了就睡。”
他撫了撫她的頭,起身離開。
林驚雨扭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門又關上,屋內寂靜,只能聽見心跳聲,
林驚雨摸上自己的心跳,告誡自己。
千萬不要愛上一個男人。
他如今身處險境,愛上一個人就難以脫身。
他日后是九五至尊,愛上一個人就會在意得失。
但倘若愛上呢。
林驚雨望著遠處枝頭,各奔東西的鳥。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蕭沂,這天下沒有不散的鳥。”
也沒有她無法舍棄的人。
*
二皇子南下起兵,一路至濟州,聚集七萬大軍。
“殿下,他們人數眾多,必然會經華龍山,我們只需在華龍山埋伏,就能將二皇子的軍隊一舉擊潰。”
蕭沂緩步在地形圖前,“擊潰了他,誰來幫我們打長孫氏。”
他目光移至京城,“讓他們過去。”
他身后的越國舊部道:“殿下,就這般放行了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放,我們不僅要放,還要幫他一把,飛鴿傳書給埋伏在城中的張竹允,攻破城門之時,助我那好哥哥一臂之力。 ”
蕭沂雙眸變得狹長,嘴角勾起。
“舅甥自相殘殺,看客總要助一把火,不然過意不去。”
太陽下山了,西邊的紅日如火,仿佛點燃了整個山頭。
夕陽照在男人的臉上,如同火光,而他目光陰冷,絲毫未有被火灼熱,唯一的改變的,是他眼中期待的興奮。
男人薄唇輕啟,“京城的火,要燒得越大越好。”
*
屋外,越國舊部兩位老臣走出。
“三殿下當真是心思縝密。”
“早早料到長孫氏造反,在京城設下埋伏,確實心思縝密,如此聰明之人,若為我們所用,復越有望,可若脫離我們的掌控,又是個禍患。”
“還是得需要有個人牽制他,他日后的皇嗣,身上必須留著我大越的血。”
“可三皇子一門心思在那個齊國女子身上。”
“今夜三皇子在這處理事務,你把樂閣的頭牌秦小滿叫來,花前月下,美人當懷,我就不信三皇子不就范,這男人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可是三皇子妃那?”
“這個齊國女子留著必是禍患,你選個時機,把她除了。”
另一個人一愣,“把她殺了?”
那人冷哼一聲,“毀其清白就好,我就不信,一個女人沒了清白三皇子還會喜歡她?”
“姚大人高明。”
“宇大人與樂閣交好,此事就勞煩宇大人了。”
“哪里的事,為了我們大越不麻煩。”
“對了,那個女人擅藥,記得尋些稀奇的藥。”
二人達成共識,拱手一笑,甩了袖子心懷不軌離開。
彼時黃昏,林驚雨戴著面紗走出別院。
“秋天都還未到呢,哪來的果子摘。”
一旁的阿芳笑道。
林驚雨被挑逗得勾起唇,“你這丫頭學壞了,不過你蕭大哥今天回來得晚,姐姐就陪你多逛一會,等夜里你就別回去了,就宿在這吧。”
“好啊姐姐。”
兩邊攤子琳瑯滿目,阿芳道:“聽說今晚有煙花秀,姐姐可得好好逛逛,也不知今是什么日子,濟州官府竟然舍得錢辦了一場煙花秀。”
阿芳自言自語道。
一旁在賣糖果不停吆喝,忽然有個嬤嬤攔住二人,“二位貴人嘗嘗糖,不要錢的。”
林驚雨不愛甜食,本欲拒絕。
可見阿芳欣喜接過,遞了一顆給她,“姐姐嘗嘗。”
林驚雨接過吃下。
“姐姐好吃嗎。”
林驚雨點頭,“嗯。”
“姐姐,前面有糖人誒。”
林驚雨看不見,只看見一群人,“哪里?”
“人太多了,我擠過去給姐姐買。”
阿芳泥鰍似的鉆了進去,林驚雨站在原處等她。
許是陽光太盛,她覺得腦袋暈乎乎的,越來越昏沉,緊接著有人扶住她,“三皇子妃,我帶你回去歇息吧。”
林驚雨以為是帶過來的婢女,加之睜不開眼,點頭道:“好。”
而真正的婢女一見主子被帶走,正要嚷嚷,忽然肩上一疼暈了過去。
再遠處的暗衛,見三皇子妃被不認識的人帶走,正要攔住,忽然天上灑下銀子,一堆人瘋搶,將整條街攔住,過也過不去,只得抄小巷趕。
林驚雨被帶到一個偏僻的小巷,她昏迷如一攤爛泥,那假冒的婢女覺得不對勁將她放下,嘴里嘀咕,“也不至于昏這么死啊。”
她俯下身去探林心雨的鼻息,眼前之人卻猛然睜開眼,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她。
她瞳孔一震,被砸暈過去。
林驚雨輕喘著氣趕忙爬起身,雙腿軟綿無力。
是情藥。
林驚雨捂著腦袋跌跌撞撞,外面是街市,人山人海,她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過去。
身后的人快醒來了。
林驚雨看向一邊小巷口停著一個轎子,她咬了咬牙,只好拼一拼,賭一睹。
她忍著情藥艱難地走過去,轎子里沒有人,她蜷縮在里面咬著手背顫抖。
不一會,轎子被敲響,“秦小滿姑娘,您小解好了嗎。”
林驚雨喊不出聲,她的腿動不了,只能發出一個“嗯”字。
外面的人又道:“那我們就去墨云軒了。”
墨云軒?
那不是蕭沂那群逆黨平時辦公的藏身之處么。
她順勢,努力發出一個“好”。
轎內,林驚雨翻著荷包,這情藥古怪,她不知道怎么解,胡亂將一通涼性的藥吃下去。
也只能稍稍緩解一絲。
等到了墨云軒,天已經黑了,林驚雨下轎,方才的小廝撓著頭,“奇怪,方才秦姑娘不是穿這顏色衣裳啊。”
林驚雨強撐著,讓聲音平和,“你記錯了吧。”
“誒呀,算了。”他心想或許真是自己記錯了,轉而又高興道:“小的這就送姑娘進去,等姑娘做了三皇子妃,姑娘可要記得我的好。”
三皇子妃?
坐上她的位置?
林驚雨一笑,“好啊。”
她被攙扶進一個屋子,里面熏著香爐,是調情香,等小廝走后,她立馬用茶水將那香爐澆滅。
她扶著床欄坐下,梳理傍晚的事情。
一頂小轎,直往蕭沂房中送,房中還點著調情香。
好啊,他這是要納妾啊。
中午的時候還說什么許她忠貞不渝,晚上就按捺住,原形畢露了。
還好,她未信他的鬼話。
許是那情藥的緣故,她臉紅得像氣的。
屋外傳來腳步聲,沉穩又熟悉。
月下夜色朦朧,蕭沂與幾個舊部喝完酒,一身疲憊往書房走急著處理事務 。
不知家里的燈有沒有滅了。
心想她的脾氣,應是滅了。
他走到門口,見書房燃著燈,里面隱隱有個人影。
他皺眉,“里面何人。”
小廝笑著道:“回殿下,是月閣的頭牌,乃濟州第一美人,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小廝還未夸完,就聽蕭沂冷聲一句。
“讓她滾。”
那聲音極冷,不容人違抗。
連屋內的林驚雨都不禁被嚇愣住。
小廝大驚失色,只得自認倒霉,朝里頭道。
“秦姑娘,殿下叫你滾出來。”
而里頭,傳來壓制的怒聲,“你叫他滾進來。”
那小廝的臉刷得一白。
喊道:“喂,敢惹三皇子殿下,姑娘你還要不要活命了。”
第78章 第 78 章
林驚雨手握床欄青筋暴起, 額頭布著細密的汗珠,她抬了抬眼,外面的小廝催促她滾出去。
她咬著牙道, “讓他滾進來。”
屋外,蕭沂陰沉冷冽的眉眼微動,這聲音, 是林驚雨, 聲線聽著在顫抖。
小廝覺得里面的姑娘是吃了虎心豹子膽, 他本想阿諛奉承她, 但絕不是讓她連累他,他趕忙要踹了門把林驚雨拉出來。
卻被蕭沂一腳踹在地上。
男人冷然瞥了他一眼, “滾, ”
小廝一愣,捂著屁股灰溜溜滾了,邊滾邊心想, 這爺真是陰晴不定。
門被扒開了一條縫, 隱隱可見里面綠蘿裙, 蕭沂握著縫打開門。
見林驚雨坐在床榻上, 她拉了半塊簾子, 擋住了臉,蕭沂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瞥見她有些局促的腳。
他疑惑地坐在案前,倒了杯茶, 認真看著布防圖, 又瞥了眼她的裙擺。
“你要是實在想見我, 大可從正門入,不必裝什么月閣頭牌秦什么滿。”
“誰要見你了。”林驚雨掀了簾子, 大口喘著氣。
蕭沂望去,女子的雙頰桃紅,吹彈可破,黑眸如從水里撈出的琉璃,水霧霧,亮晶晶,折著燭火光,望著他。
蕭沂皺眉,“你中藥了?”
“你瞎了。”林驚雨拽著衣裳,蹙著眉很難受。
蕭沂動身要靠近,林驚雨抬起手,指著道:“你別過來。”
蕭沂又坐下,望著她兇巴巴的模樣,“果真是情藥,火氣也跟著大了。”
“殿下倒是會說風涼話。”林驚雨嗤笑一聲,“也是,若不是我從中作梗,殿下此刻說不定和濟州第一美人花前月下,共纏綿呢。”
她不分青紅皂白,蕭沂抿了口茶搖了搖頭,“林驚雨,這藥給你吃火氣大了,怎么還給你吃傻了。”
說著他無奈笑了一下。
林驚雨一怒,“蕭沂,你罵我傻。”
“這臟水我可不受著,應是那些舊部給我尋來的,卻怎料被你陰差陽錯給調換了。”
“殿下聽著似是很惋惜?也是,畢竟可是濟州第一美人。”
“我惋惜什么,我有京城第一美人足矣。”
他一頓看向她,目光幽深,林驚雨別過頭去。
“殿下少嘴貧。”
蕭沂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問,“林驚雨,你是不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她笑著反駁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吃殿下的醋,殿下且放心,我不會干涉你跟別的姑娘親近,殿下談心,談月,談到床上去,我都不會管一下。”
她一如既往大度,那點喜歡對她而言不足為重,不足以她為他爭風吃醋,以至于好似一點也不在乎。
那藥有些支撐不住,她索性躺在床上。
蕭沂望著她無所謂的樣子,心中有一團火在隱隱發作,他壓制住譏笑一聲,“你不在乎,我在乎。”
“那殿下意愿潔身自好,妾身也攔不住,殿下屆時莫怪我就行。”
蕭沂聽完,茶杯握得越緊,他揚唇自嘲,“我在你心中就這般差勁?”
“我在你心中不也是?殿下應是很懊惱,喜歡的不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姑娘,是我這個歹毒,自私自利的女子。”
蕭沂蹙眉,“誰說我喜歡單純善良的了。”
“你們男人不都喜歡柔柔弱弱的小白兔。”
蕭沂無奈道:“弱水三千,各有所愛,林驚雨,你這是一棒子打死。”
林驚雨側頭,因情欲的緣故眼睛本就波光流轉,此刻彎起直勾勾盯著他,更是動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殿下還真喜歡我這樣的?”
“算也不算。”蕭沂放下茶。
“那殿下喜歡什么樣的。”
他不緊不慢道:“從前不知道,不過既然現在喜歡你,那就算是你這樣的吧。”
林驚雨笑了笑,“殿下說喜歡,還真是輕描淡寫的。”
過了會,蕭沂平靜問,“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反正不是殿下這樣的。”林驚雨認真思考道:“像我這般壞女人,自然是喜歡廉潔清風,溫潤如玉的正人君子。”
他輕笑一聲,“可惜了,我不是。”
“沒關系的殿下。”林驚雨語調閑閑,櫻紅的唇勾起:“我對你動了下心就夠了,旁人我可從未動過心。”
“哦?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蕭沂起身,走向床榻。
林驚雨擰著眉問,“你干什么。”
“布防圖畫完了,過來陪陪你。”
原來他方才一直在忙于公務,不過這般快?
林驚雨斬釘截鐵,“不必。”
“一邊布置一邊抽出工夫與你聊天,為的就陪陪你,三皇子妃可莫要辜負我的苦心。”
“殿下不必如此勞累的。”
“怎能不必。”蕭沂俯下身,手指伸入她的裙擺,林驚雨慌忙攔住,可還是晚了。
他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黑沉的瞳孔勾勒燭火與她迷情亂意的眼睛。
他道:“它已經忍了很久了……聽,它在叫囂……”
“你閉嘴。”林驚雨聲音顫抖,手下的裙擺被揉皺。
蕭沂瞥了眼榻上盡散的藥,她方才就是躺在這里,翻著荷包,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吃藥,自己一個人強撐。
被褥被揉得皺巴巴的,床單因汗水濕了一小塊。
“你要是吃藥吃死了怎么辦,我當鰥夫?”
林驚雨輕喘著氣,“放心,還到不了連藥都分不清的地步。”
蕭沂把了下林驚雨的脈,“你的脈象已經混亂,林驚雨你撐不了多久的。”
他眉間緊了緊,語氣凝重,“你可能會爆體而亡。”
“我知道。”
她虛弱地勾起唇角,整個人血脈膨張,紅潤如櫻桃,雙眸因為情欲而含著淚水,可憐得緊。
蕭沂靜默片刻起身,“我去叫大夫。”
林驚雨拽住他的手,她的手滾燙至極,“別啊,被那些越國舊部知道,等同于與他們撕破臉皮。”
蕭沂垂眸,視線相抵,不言而喻的火花在拇指摩挲中擦出。
“蕭沂。”她喚了他一聲。
拉著他的手,牽引他,“再進來些。”
“好。”
蕭沂將她抱起,像從前那般替她解決。
可那大火將她焚燒,遠遠不夠,林驚雨緊咬著唇,仰頭靠在蕭沂的胸膛,她像是只泡在水里的瓷器,渴求更多的水灌入。
窗半掩著,可見外面的皎皎明月,風吹起簾子,簾邊帶穗子,一下下撩撥她的手臂。
今夜的風微涼,可在野火肆意的燎原,便是助紂為虐,吹得火更旺。
“蕭沂,你聽我講……”林驚雨哽咽道,“我現在……不是指手……”
她還沒說完,他就道了聲,“好。”
蕭沂將她放下,身后的柔軟的榻恍若大海,她便是一葉扁舟,在上面找不著方向,她胡亂伸手去拽眼前一切能拽到的東西。
她好像拽住了蕭沂的手臂,他頓了一下道 “你等等。”
“哦。”
林驚雨聽見衣袍剝落掉在地上的聲音,周遭的竹子氣息愈濃,以及濃烈的侵略氣息,是欲望的味道。
“你把蠟燭吹滅了。”
“好。”
蕭沂吹滅了蠟燭,四周陷入黑暗,可待眼睛適應后,林驚雨才發現今日月光明亮,隱隱可見他身體的輪廓,半邊陰影的臉龐如刀削,他雙眸幽黑望著她,滿是侵略,似是要吃了她。
林驚雨想到了一種生物,深夜密林里的狼,生著一雙饑餓的眼,隨時吞掉獵物,林驚雨忽而覺得恐懼。
緊接著她看不見了,他的吻落下,密密麻麻,很輕,有些溫柔。
林驚雨不太喜歡,他薄唇微涼如濺起的小雨,從肌膚絲癢入肺腑,
她皺眉,拽住他的肩,“別……別那么溫柔……別像調情一樣……”
她早已□□焚燒,哪經得住這樣調情。
“早說。”
蕭沂抬起她的腰,陷入柔軟,如三月春水裹著他。
比她的手要軟。
他那時中了情藥,大腦昏沉,不似此刻清醒無比,感受她身體每一寸柔軟,他靜靜地,細細品嘗,滋味麻入顱頂。
林驚雨死死拽著他的手,“你……別那么折磨人。”
“行。”
蕭沂把她提起,“林驚雨,喜歡什么樣的男人。”
她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這個,她只知現在不是提這個事的時候。
她又怒又急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
“再說一遍。”
“廉……”
她才吐出一個字,他就道:“錯了。”
林驚雨狠狠咬了口他的肩膀,嘴角帶著血絲,緩緩開口道:“像你一樣卑劣自私,薄情寡義,陰溝老鼠一樣的偽君子,行了,滿意了吧。”
他揚起唇,“好。”
他吻上她沾血的唇,勢如破竹,無盡地索取她的氣息,唇齒碰撞之際鮮血卷著津液吞下。
林驚雨在歡愉之中笑了笑,頭發散在耳后凌亂,簪子散落,她執起一根握在手心,仿佛一把利刃。
“蕭沂,你要不坐上皇位,我就殺了你。”
蕭沂眸中倒影顛簸的她,他不惱,反而將她因汗水黏在額頭的青絲別在耳后。
“林驚雨,你好狠的心。”
他吻上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堵住她歡愉的尖叫,簪子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到后來是泣不成聲地哭喊。
林驚雨手中沒了簪子,只得用指甲狠狠陷進他的肉里。
換氣之際,她沙啞著道:“蕭沂,你這是報復。”
報復她方才要殺了他的話。
他笑了一聲,緊接著報復更盛,只是吻撤離嘴唇,改成親她的臉頰,她的鼻子,她的眉心。
他想聽她的聲音。
“林驚雨,你放心。”
林驚雨以為他要說,放心他一定會登上皇位。
誰知他笑著道,“我死了,你也得陪我一起死,林驚雨,你愿意給我殉情嗎?”
林驚雨狠狠咬了口他的脖子, “滾,要死你死,我才不愿意。”
她咬得極重,像是要咬死他,他笑意反倒更深。
“騙你的,我們都不會死。”
他力道一重,“畢竟我才吃到,怎么舍得死。”
林驚雨大腦一白,驟然回神,她的牙齒咬不住他的肩膀,帶著哭腔道:“蕭沂,我看你就是喜歡上我的身體。”
他溫柔地吻了吻她的耳朵,在她耳畔輕聲一笑,“嗯,這算一個。”
*
后夜,蕭沂慢條斯理穿戴好衣裳,瞥了眼榻上熟睡的林驚雨,替她蓋好被褥,走出書房。
后院樹高遮月,夜色漆黑,兩個死士身姿挺拔莊嚴,手舉火把,火焰在風中凌亂,風聲呼嘯。
“殿下。”
死士向來人行禮。
蕭沂理著袖口,踏入因枝葉層疊斑駁的月光之中,寒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他雙眸冷冽,望向跪在地上的兩個越國舊部。
一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個昂著頭脾氣問,“你……你想干什么。”
“拐走三皇子妃,姚大人你好大的膽子。”
那人抬頭,“哼,殿下是要為一個仇國的女子跟我們翻臉嗎,殿下切莫忘了,這些年是誰在幫你。”
“兩位大人喝醉了酒,掉入虎圈被啃得精光,跟本殿有何關系。”
蕭沂冷聲一笑,“再者,什么仇國,那是我的齊國。”
那老者的瞳孔驟然放大,鮮血濺了一道,一旁瑟瑟發抖的見同伴慘死,橫豎都是一死,他大罵道:“蕭沂,你就是個白眼狼。”
他沖過去,愕然看了眼插在胸口的劍,猛然吐了口鮮血,緩緩倒地。
地上躺著兩具尸體,蕭沂淡漠地擦去劍上的鮮血,輕蔑地跨過尸體。
“收拾干凈。”
死士拱手,“是。”
*
林驚雨醒來時,是在別院。
院子里的荷花開了,清香繚繞,沁人心脾。
她撐著身體起來,旁邊沒有人,衣裳穿戴整齊。
若不是渾身散了架般的酸痛,以及脖頸密密麻麻吻痕的提醒,她差點以為是一場夢,蕭沂那個狗東西昨日有多瘋狂。
“醒了?”
說來就來。
林驚雨抬頭,他神采奕奕走進,衣冠整齊,一丈金光照在他身上,山水墨畫的白衣斐然,跟昨夜那個瘋子天壤之別。
“你昨夜把我扛回來的?”
“嗯,你昨夜累壞了,睡死了過去,抗得相當應手。”
林驚雨皺眉,“你能不能用詞文雅一些。”
“行。”蕭沂走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張餅,遞給她,“濃,你愛吃的干菜餅。”
林驚雨揚唇笑了笑,“人家都是事后雞湯魚湯補的,殿下倒好,干菜餅?”
“行,我一會讓人煮。”他又看向手上的干菜餅,“你要不想吃,我讓木二吃了。”
“誒,別。”
林驚雨攔住,奪了干菜餅,她咬了一口,邊嚼邊道。
“正好我一會還要喝藥,先墊墊肚子,不然空著肚子喝藥傷胃。”
“喝藥?”蕭沂皺眉,“你生什么病了?”
“沒病,殿下別咒我。”
林驚雨叫住進來搬花的婢女,“有勞你,去給我熬一碗避子湯過來。”
說完,她繼續睡眼朦朧嚼著她的干菜餅。
一旁的人眉皺得更深,“避子湯?”
“是呀,難不成殿下想在這節骨眼上生個孩子?”
他沉思喃喃,“確實不太合適。”
“那不就成了。”
如今這個局勢,她與他確實不該有個孩子,以及,她還沒有到要給他生孩子的地步,想必他也是不愿的。
她深思熟慮過,縱然是以后,他的孩子,也不可能是她所生的。
她知道他的,他是如履薄冰走到現在的,疑心病很重。
他們現在是盟友,若是成了帝后可能就不是了。
他也是知道她的,她的野心斷然不會止步于此,后宮不得干政,她必然不會有孩子,她的孩子只會是別人生的,以此來牽制她的勢力。
所以這個孩子,蕭沂定然不會讓她生下來。
她懶得跟他計較,因為她現在也不想有個孩子。
婢女送來避子湯,褐色一碗,冒著白色的霧氣,聞著就苦。
林驚雨是最討厭吃藥的,況且是藥三分毒,她輕嘆了口氣,“妾身如此賢惠,善解人意,殿下日后可得好好補償我。”
他望著她的眼睛道:“好,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給你。”
“嗐,男人都愛花言巧語。”
林驚雨端起藥,手腕忽然被拽住。
她詫異片刻,望著蕭沂不明的神色,笑了笑,“怎么,殿下真想要個孩子?”
他道:“你要是想,也可以。”
“算了,殿下就別自欺欺人了。”
林驚雨仰頭一飲而盡,她蹙眉咂了咂嘴,“真苦。”
“我去拿些蜜餞。”
林驚雨想說不必,她喝口水過過味就好了,過了半晌,他帶著蜜餞回來。
他回來時摘了朵荷花過來,將荷花與蜜餞一道給她。
林驚雨聞了聞,“真香,不知我在院中栽的荷花如何了。”
蕭沂笑了笑,“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林驚雨,我們該回京城了看看了。”
第79章 第 79 章
天佑四十年, 長孫氏謀反,二皇子南下舉兵,與城內禁軍里應外合, 攻二十一天之久,此戰大捷,誅滅叛軍八萬, 自此樹倒猢猻散, 長孫氏百年家族榮起罪滅。
動亂過后, 京城的硝煙燃了七天。
林驚雨坐在馬車上, 望著遠處的飄揚的旗幟,城門口站滿了士兵, 比之先前更要莊嚴。
“城里的埋伏是你安排的吧。”
林驚雨忽然問。
蕭沂坐在車內, 一場浩劫過后,外面的人不停奔波,他閑散自若烹了一爐茶, 倒了杯抬手給林驚雨。
林驚雨接過, 他回答她方才的問題, “嗯。”
“你就這般確信, 長孫氏會在下江南時謀反, 以及二皇子一定能戰勝長孫氏?你別跟我說賭。”
“我只信聰明人不會放過如此好時機,以及,我那好哥哥身上留著長孫氏的血,自小由長孫宰相一手調教, 知己知彼, 百戰百勝, 我不敢保證我能贏過長孫氏,但我的好哥哥可以放手一搏。”
蕭沂嘴角似笑非笑, 抿了口茶。
林驚雨點了點頭,眉尾一揚,“加之殿下放了一把火,將這京城的火燃得更旺。”
說完,林驚雨皺起了眉頭,蕭沂瞥見,疑惑地問,“怎么了。”
林驚雨撐著下巴道:“蕭沂,我感覺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當真可怕。”
蕭沂眉心微動,她卻莞爾一笑。
“不過,我喜歡,我就喜歡心思縝密的男人。”
蕭沂望著她,跟著輕聲笑了笑,面如陽春三月,春風拂面,“那真是我的榮幸。”
林驚雨趴在窗口,風吹起她額前的青絲。
過了會,她望著眼前的男人,久久凝視。
她輕啟紅唇,神色晦暗,“蕭沂,有朝一日,我會變成你的棄子嗎?”
風吹起簾子,一束光投射,林驚雨看不清蕭沂的神色,只知他道。
“你從不是我的棋子。”
林驚雨一愣,仔細想來也是,她是他精心布置棋盤里的橫插一腳,打亂了他半盤棋。
林驚雨笑了笑,“那殿下覺得,我是你的福還是禍。”
他答:“福禍相依。”
隨后他又問,“我給你的玉扳指在嗎?”
林驚雨狡黠道:“丟了。”
蕭沂雙眼微瞇了下,打量著林驚雨,“那還真是個禍患。”
林驚雨從懷里取出一枚玉扳指,“殿下瞧,我可一直隨身攜帶,生怕被別人搶了。”
蕭沂伸手從她指尖取走,林驚雨一見,眉蹙了蹙,“殿下不會是要收走吧,給我幾天玩玩的?”
“在你眼里我還真不是個人。”
蕭沂嗤笑,玉扳指上還殘留著林驚雨的體溫,有一束如狼似虎的目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不以為意唇角勾起,取出一根黑色的編繩串起,
然后抬頭看向虎狼,“轉過去。”
林驚雨轉過去,他把玉扳指掛在她脖子上,指尖劃過她細膩的肌膚,撥開了頭發,可見幾道吻痕,這么多天了,竟還未散。
蕭沂碰了碰,“痛嗎?”
“有些癢。”
他系好繩子,蓋上頭發。
“行了,以后隨你怎么玩。”
*
圣上有令,二皇子大義滅親,平亂有功,封為安王。
三皇子船上救駕有功,亦封王賜府,封號為祁。
太和殿外,因此趟動亂,平常與長孫氏一黨的官員盡數流放,加之動亂之時死傷眾多,以至于此刻太和殿前少了一半的人,沒了往日那般熱鬧。
蕭沂與林驚雨并肩而走在長廊,望下面零散的官員,蕭沂緩緩開口,“這大多都追隨你父親去了,長孫氏一倒,兵權分解,重武輕文風頭散去,如今朝堂你林家可是風頭正盛。”
語罷,林章安走上長階,原本零散的官員紛紛圍過去賀禮,長孫氏一去,宰相一職則由林章安擔任。
什么一身傲骨,淡泊名利,不過是大啟長達五十年重武輕文給自己找的借口,如今朝堂忌憚兵權,他文官勢起,此刻春風拂面,神采奕奕。
原本有些弓的背,如今挺如松,林驚雨嗤笑一聲,不過也挺好,林家勢大了,只要林章安不干什么蠢事,按照他頑固的性子,不拉幫結派,于林驚雨往后的道而言,百利無一害。
她朝蕭沂道:“林家勢大了,對殿下而言,不是更好嗎?”
他望向遠方,揚唇道:“山越高,越容易被注意。”
“殿下是說,二皇子會打林家的主意?”
“他如今最大的靠山被自己親手毀了,雖風光,卻是孤軍作戰,加之他那支軍隊暴露在世人面前,你說世人會不會議論,那支軍隊從何而來。”
林驚雨瞇起眼,望著他。
蕭沂回頭,“怎么,又覺得我可怕了?”
“沒有,只是覺得,還好當初我沒有押二皇子,不然我現在的下場一定很慘。”
蕭沂笑了笑,“他剿滅長孫氏,現在風頭正盛,你賭他,沒準還能翻盤。”
林驚雨仰頭,“殿下,是把我往二皇子那推嗎?”
蕭沂垂眸,握起她的手往胸口拉了拉,“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如你所說,你若是跑他那去,下場一定很慘。”
林驚雨揚唇柔聲道,“那我可太害怕了。”
二人目光相抵,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林驚雨抽出手,聞聲而去,見是張竹允,他一襲官袍,意氣風發。
“微臣參見祁王,參見祁王妃。”
“張大人不必多禮。”
張竹允起身,“禮數還是要的。”
林驚雨一笑,“如今該稱張尚書了,年紀輕輕當上尚書,張大人,您可是本朝第一人。”
“不敢不敢,那都是下官跟對了人。”說著,張竹允拱手向蕭沂,“下官這一路升官發財,還得多謝祁王殿下,日后啊,祁王祁王妃一句話,下官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那可不敢,你要是因我而死,林家大小姐怎辦,林家大小姐傷心了,這林二小姐又得找我吵架。”蕭沂拍了拍張竹允的肩,“故張大人可要好好活著,你活著,一來你可是本殿的得力干將,二來本殿也少了頭疼。”
這說得像是家中有母老虎似的,林驚雨瞪了蕭沂一眼,又朝張竹允道。
“你如今官已二品,往后更是前途無量,又是我父親門生知根知底,如此已算良配,林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你與我阿姐的事情也得提一提了,總不能一直拖著。”
“王妃說的是,等叛黨余孽的事情處理完,下官就擇個黃道吉日上門提親,定不會虧著林大小姐。”
他一臉虔誠,林驚雨也放心點了點頭。
他拱手遲疑又道:“不過,下官還有個不情之請。”
“請講。”
“說來不怕祁王祁王妃笑話,林夫人那下官實在是畏懼,下官出身寒門,家中只有一個老母,癱瘓在床行動實在不便,可否提親那日,祁王妃前來坐鎮,也給下官打打底氣。”
去林府,林驚雨手微微捏緊,蕭沂握住她的手,輕聲道:“你若實在不想去,就推了。”
張竹允見林驚雨神色有異,趕忙抬手,“是下官未思慮周全,若祁王妃沒有空閑,下官就……”
“有空閑。”
林驚雨抽出手,反拍了拍蕭沂的手背。
她朝張竹允一笑,“張大人提親那日,我定前來給張大人坐鎮,說來我已好久未見阿姐,正好敘一敘舊。”
“下官多謝祁王妃。”張竹允俯了俯身,他瞥了眼下面的官員,又道:“早朝快開始了,下官先行告退。”
林驚雨頷首,與之告別。
身后,蕭沂道:“屆時,你可以叫我一道去的。”
“你去了,林府上下得忙著接待你,況且殿下如今正是忙時,殿下不必擔心,我一個人可以的。”她揚唇笑了笑,“我跟姜芙吵了十余年,不過是再多一日罷了,除了我與她之間多了件鬧心的事情。”
“你……”
他還要再說,林驚雨推著他的肩道:“好了,早朝快開始了,你先進去吧,我還要去皇后那呢。”
他點了點頭,“好,一切結束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林驚雨還未走到坤寧宮,便碰見長寧公主。
蕭珠一見林驚雨,笑著小跑過來,身后的侍從不停追,林驚雨無奈道:“慢點。”
蕭珠氣喘吁吁握著林驚雨的手,“見了皇嫂激動,慢不下了。”
林驚雨道:“若被母后見了,又得說你。”
蕭珠連忙把背挺直,“也是,母后如今正在氣頭上,要是被她瞧見了,定要把火撒我身上。”
林驚雨瞧她害怕的樣子,忍俊不禁一笑,又不解問,“長孫氏謀反,長孫皇貴妃也受牽連,被貶為庶人關入冷宮,沒了往日的囂張,母后應該高興才是,怎反倒心情不佳。”
“哎呀,皇嫂和皇兄掉在了濟州不知道,咱宮里,又來人了。”
林驚雨不以為意,“皇帝臨幸常有的事,不過父皇年歲已高,就算有人入宮,也掀不起多大風浪,母后不必擔心的。”
林驚雨才說完,忽然傳來一道高聲,“林貴妃到。”
林貴妃?宮中何時有個林貴妃?
林驚雨遲疑轉頭,見兩行宮女太監抬著一架輦轎,上方坐著一個女人,寶藍色蘭花紋的華裳,暖陽照在她小巧的鵝蛋臉,一顰一笑嬌俏可人。
林驚雨蹙眉,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縱然此刻坐在上面的是林緣君,她的妝容氣質與先前截然不同,若說先前她是在仿她,那此刻她是在仿另一個人。
蕭珠一見著她氣憤道:“皇嫂你瞧,是那個林緣君,虧母后先前處處提攜她,想讓三皇兄娶她做側妃,誰料她轉頭爬上了父皇的床,也不知她使得什么邪術,把父皇迷得神魂顛倒,獨寵她一人。”
林驚雨一動不動,蕭珠以為她氣傻了,拽了拽她的袖子安慰道:“皇嫂也別太生氣,她如今是父皇的女人,就不會再糾纏皇兄了。”
林驚雨回過神來,“沒事,我們進去吧。”
誰料那轎輦停在二人前面,林緣君由婢女攙扶著下來,她早早注視到林驚雨,目光停在林驚雨身上未變。
“姐姐,你回來了?”
說著她抬起她的手,摸了摸頭上的芍藥。
她的手竟完好無損,林驚雨越發覺得荒謬。
林驚雨波瀾不驚,揚唇笑了笑,“是呀,我回來了,妹妹如今過得好生風光,叫姐姐羨慕不已,夜里的江水很冷,有機會帶妹妹去見見,說不定還能碰見孤魂野鬼。”
林緣君笑意散去,她抬起身要扇林驚雨一巴掌,道著:“本宮如今是貴妃,豈容你一個皇子妃放肆。”
林驚雨握住,“我父親剛升了宰相,如今正在殿前,況且坤寧宮前動輒有反宮規,林貴妃娘娘確定要在此時此地動手嗎?”
林緣君擰著的眉頭松開,“林驚雨,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叫人牙癢癢。”
“那實乃妾身之幸。”
林緣君抽出手,揚唇道:“罷了,本宮如今是貴妃,皇上盛寵,以后有的是機會整你,林相又如何,還不得在本宮面前卑躬屈膝。”
語罷,她往坤寧宮走去。
蕭珠憤憤不平,“她簡直是囂張至極。”
說著,蕭珠就往坤寧宮走,“我去找母后告狀。”
林驚雨攔住她的手,“誒,等會。”
“怎么了?”
林驚雨沉默不語,只是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望著坤寧宮敞開的大門。
不一會,里面傳來一道厲聲。
林驚雨理了理袖口,朝蕭珠道:“走吧,進去瞧瞧好戲。”
蕭珠點頭跟上,“好嘞。”
踏至殿門時,林緣君捂著臉出來,她的手小,遮不住臉上大片紅腫。
擦肩時,林緣君惡狠地瞪了林驚雨一眼,“你方才是刻意激怒我。”
林驚雨無辜道:“娘娘這是說得哪里話。”
“好啊,林驚雨你等著。”
“妾身恭候。”
林驚雨走進大殿,皇后坐在鳳椅上氣的發抖,手指捏得青筋暴起。
林驚雨瞥了眼地上滾落的金杯,撿起遞給宮女。
“這么好的金杯扔了,實在可惜,母后為一個上不得臺面的人氣壞了身子,更不值當。”
皇后抬頭,“你來了。”
林驚雨欠了欠身,“兒臣來給母后請安。”
“免禮吧。”
她望著林緣君遠去的方向冷哼了一聲,“妉妉,你有沒有覺得她變了樣子。”
林驚雨頓了頓,皇后笑道,“你也感覺到了?哼,或許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林驚雨頷首,“是。”
是,又不是。
林驚雨與皇后寒暄了會,走出殿門,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
“殿下怎么來了?”
“早朝完了,就過來接你。”他瞥見林驚雨蹙起的眉頭,問,“怎么?我來接你不高興?”
林驚雨走過去,“沒有,是林緣君回來了,她的手還完好無損。”
“林緣君?”
“放心,她現在成不了你的側妃,她如今是你爹的女人,你見了她還要尊稱一聲母妃。”
蕭沂不以為意,反而一笑,“她倒是把你想做的做了。”
“殿下別急著笑,你若見了她如今的樣子都笑不出來。”
蕭沂問,“如今的樣貌?”
“不得不敬佩她仿容的技術,能做到寥寥幾筆,眉眼間就變成另一個人。”
她無奈笑了笑,“今日公主問我林緣君如何把皇帝勾得神魂顛倒,我望著她的樣子,想起了殿下的一幅畫。”
她望著蕭沂皺得愈深的眉頭,“沒錯,她現在從頭到腳,都在模仿霧夫人。”
轉而,蕭沂眉心松開,“哦。”
“哦!?”
蕭沂迎著她茫然的目光,握起她的手問,“她如今身份在你之上,她有動你嗎?”
“她是想打我一巴掌,但我沒讓她得逞,我刻意激怒她,讓她踩了皇后逆鱗,挨了一巴掌。”
林驚雨洋洋得意道。
蕭沂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眸色變得深沉,“行,她以后不會再動你。”
“什么?”
蕭沂眼眸又平然,嘴角勾起,“我說,我們該回去吃飯了。”
第80章 第 80 章
回到墨竹軒, 下人都在收拾東西。
墨竹軒比起旁的富麗堂皇的宮殿,簡直就是陋室,柱子橫梁陳舊, 還有幾道劃痕。
他們沒什么可帶出去的東西,除了成婚那日的蹭了給太后沖喜的賞賜。
林驚雨望著匆匆的人,箱子往外抬, 院子里的荷花開了, 碧葉粉荷, 朵朵芬芳上面還凝著初晨的露珠。
后院還有她栽的大片作物, 再過幾日,葡萄也得成熟了, 她望著良久, 輕輕嘆了口氣。
蕭沂站在她身后,垂眸瞧見她愁容,他問, “怎么了, 舍不得?”
“養了兩年才養活的葡萄藤, 還沒來得及吃上一顆葡萄, 就得走了, 自然是有些不舍。”
林驚雨又嘆了口氣,轉而笑了笑,“不過,那可是殿下用挨刀子換來的榮華富貴, 我自當不會辜負。”
蕭沂輕笑, “我見你是不會辜負榮華富貴吧。”
林驚雨回眸一笑, “果然,知我者殿下也。”
陽光洋洋灑灑而下, 她走進院子,邊走邊道:“殿下一會要帶我去哪?”
身后的人道:“先吃飯,怕你一會吃不下飯。”
林驚雨調笑,“殿下難不成要帶我去豬圈?”
“沒那癖好。”
身后的人走上來,“中午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林驚雨想了想,“想吃紅燒豬肉。”
“確定?”
林驚雨回頭,“有問題嗎?”
蕭沂頷了下首,“行,一會給你做。”
林驚雨沒走幾步,探枝含著淚跑了上來,“小姐,您終于回來了。”
船上大火那日,她派探枝去長寧公主那取東西,探枝跟著大部隊離開,安然無恙。
“好了不哭,我好好地呢。”
蕭沂道:“你們主仆先聊,我去做飯。”
林驚雨望著蕭沂遠去的背影,此情此景像是流落在村子里時,平常夫妻的模樣。
“小姐和殿下平安回來就好,還因禍得福,得了封號賞賜,如今該稱祁王和祁王妃了。”
林驚雨笑而不語,看似封賞,實際皇帝老了,一個安王,一個祁王,兩蟲相爭就此開始。
走一步看一步。
林驚雨問,“你可知,林緣君是如何入陛下眼的。”
“長孫氏謀反,我們遷至大梵山整整三月,就是在這個時候,林緣君彈了一首曲子,陛下勞累聞琴音曼妙,就此入了陛下眼。”
探枝說著又笑了笑,“當初皇后一個勁把林緣君往我們墨竹軒塞,現如今倒好,那林緣君入了后宮,可不就是引狼入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你這話若是被皇后聽去,被拉出去砍頭我可救不了。”
林驚雨語氣狠厲,嘴角卻掛著笑意。
因為是探枝先回的京,林驚雨又問,“我不在這些日子,林府可有發生什么。”
“老爺升了宰相,整個林府喜氣洋洋的,半點沒為小姐遲遲未歸擔心,除了鄭小娘差出宮采買的太監問小姐生死,今早又差了一封信,說是老爺升官,叫小姐回去吃飯……”
探枝繼續說著,林驚雨摸著藏在胸前衣服里的玉扳指,靜靜聽她講。
也是,林家升官發財歡天喜地,她這個名義上的庶女死活自然不重要。
至于鄭小娘,她如今也只有自己這個女兒可以依靠,自然會在意自己的死活。
什么親情,她從前不在乎,現在更不會在乎。
“小姐?”
林驚雨回過神,笑了笑,“我沒事。”
不知為何,許是天熱了,心里多了一絲宣泄不出的煩躁,林驚雨抬腳,想進屋子乘涼,抬頭時,蕭沂端著紅燒肉走來。
徐徐微風吹起他的衣袍,他眉目如遠山,身姿如鶴,看著賞心悅目,心中的煩躁也被風吹走了些許。
“久等了。”
林驚雨愣了愣,她才發覺方才竟在意了這般久。
蕭沂瞥了眼林驚雨異常的樣子,“愣著做什么,進去吃飯。”
“哦。”
“記得洗手。”
“哦。”林驚雨又反駁,“我知道。”
屋內,布置都未動,畢竟都是些舊的,也不會搬去新府邸,新府邸的擺設都會由內務府安排好。
二人除了賞賜,其余東西本就不多,屆時拎包入住即可。
蕭沂擺好飯菜,見林驚雨環望四周,“你若實在舍不得,在王府也造個墨竹軒,把里面的東西全都搬進去。”
“以后不會再回來,多看幾眼罷了。”林驚雨坐下,“殿下放寬了心,我不是個念舊的人,舊的東西往后我不會再看一眼,我只喜歡新的。”
蕭沂盛了碗飯,遞給林驚雨,眼睛盯著她,“哦?那我算舊東西嗎?”
“不算。”林驚雨搖了搖頭,“在妾身眼里,殿下是……”
她軟唇抿了抿,接過飯后張唇,“是狗東西。”
蕭沂望著她口吐狂言,笑臉盈盈的樣子,掃了眼桌上的飯餐,嘴角勾起道:“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殿下在罵誰?”
蕭沂夾了塊紅燒肉,“罵狗。”
“行。”林驚雨道:“殿下是狗。”
“行。”
蕭沂無奈嘆了口氣,懶得跟她計較,由她去了。
過了會兒,林驚雨問,“哦對了,我忽然想起,我被林緣君推下船時,她透露出她背后有人。”
蕭沂吃了口飯,“你覺得她背后是誰。”
“在這世上,除了你我,陛下,以及趙乾,還有二皇子知道蘭花女的秘密,旁人只知陛下心尖上的人是蘭妃,林緣君不模仿蘭妃,模仿的卻是鮮少被人熟知的霧夫人。”
林驚雨想了想,“她是二皇子的人?”
蕭沂一笑,“或許是吧。”
“定然是,二皇子沒了長孫貴妃在后宮幫助,就派了個善于偽裝的林緣君,只是沒料陛下如此把持不住,果然人到老年,就容易糊涂。”
林說著搖了搖頭,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九五至尊更是。
蕭沂道:“你這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傳到父皇那被拉去砍頭,我可救不了你。”
“不必救,屆時妾身定當拉殿下下水。”
她眉尾勾起,聲明明溫柔至極,卻說著無情話。
蕭沂無奈道:“留著你在身邊,果然是個禍患。”
“那有本事殿下就殺了我啊。”
她膽子愈發大了,蕭沂一笑,“林驚雨,還是你有本事。”
“殿下謬贊。”林驚雨放下飯,“好了我吃完了,你帶我去哪就快去,我還想睡一覺。”
蕭沂起身,“其實你可以睡覺,不必去的,而且我有些后悔喊你去了。”
林驚雨蹙了蹙眉,“蕭沂。”
她突然喚他的名字,蕭沂轉頭,“怎么了?”
“你耍我。”
她目光像是一把刀子,蕭沂頓了頓,“罷了,你想去,就去吧。”
林驚雨起身,瞥了眼素寡的衣裳,“那我換身衣裳。”
“不必。”蕭沂又道:“不過你想換就換,我不急,有的是工夫。”
“你稍等片刻。”
林驚雨小跑進屏風后,皇后氣林緣君,同時對她也生許多愧疚,方才請安,還賞了她一套寶藍色的華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而為。
林驚雨穿戴好走出來,站在一束竹葉斑駁的陽光下,轉了一圈,“怎么樣。”
此趟遇刺顛沛流離,但她在濟州吃好喝好,身材豐腴了些,不似以往那般骨瘦如柳枝,倒還撐起了衣裳,瞧著更明媚端莊又不失嬌俏。
蕭沂瞇著眼打量,“嗯,好看。”
她走過去,“那走吧。”
“慢著。”他忽然把手伸向她。
“怎么了。”
蕭沂握住她的肩,“有一顆米粒,在你的嘴角。”
他伸手抹去,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指腹。
*
林驚雨以為蕭沂要帶她去見什么重要的人,又或是重要的宴會,誰知一拐角走進了冷宮。
墨竹軒建在冷宮旁,一樣得偏僻凄涼。
冷宮的侍衛是張竹允安排的人,蕭沂與林驚雨進來時,侍衛拱手放行,一句未言。
冷宮內更是凄涼,斷壁殘垣,隨處可見的蜘蛛網以及老鼠,進了這連陽光都變得寒冷。
踏進這冷宮,林驚雨就明白蕭沂要帶她去見誰。
她嘆了口氣,“殿下不早說,早知道我就不換衣裳了。”
蕭沂道:“沒事,你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也是不錯的。”
冷宮里沒什么下人,皇宮里的人唯恐避之不及,林驚雨聽見,隱隱有女子哭泣的聲音,亦有瘋子在哀嚎。
“是皇上來了嗎?”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的。”
一道道蒼白,指甲修長的手伸出欄桿,迫切地想要出去。
度日如年的冷宮,早已將人逼瘋。
相比之下,另一個院子里的女人顯得格外安靜。
侍衛把鐵欄桿打開,她聽見動靜轉了下頭,看見蕭沂冷哼一聲,“你這個卑賤的皇子怎么來了。”
蕭沂未有波瀾,反而嘴角帶著笑意,“來給長孫皇貴妃報喜。”
“什么喜?”
蕭沂不緊不慢道:“二皇子大義滅親,誅殺長孫叛軍有功,封號安王。”
長孫氏握緊椅子上的靠欄,片刻后她一笑,“我兒英勇,陛下該賞。”
蕭沂點了點頭,惋惜地嘆了口氣。
“可惜了,貴妃沒有看見,菜市口長孫族頭顱擺了整整三排,本殿經過時,好心替貴妃數了數,正好七七四十九顆,二皇兄英勇,陛下下令,由二皇兄親自行刑。”
蕭沂雙眸漫不經心打量眼前凄涼的婦人,她沒了往日尊貴,頭發白了兩鬢,皺紋如同溝壑,她兩雙手因劇烈的悲痛而顫抖,眼淚止不住流下,卻又強撐著。
她引以為傲的親生兒子,殺了她敬愛的父兄,她的全族。
她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頭看向蕭沂,他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袍站在野草之上,嘴角帶著笑意,看她的眼神如視螻蟻,仿佛洞悉一切。
她顫抖地指著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操控的一切。”
蕭沂無辜一笑,“皇貴妃這是說得哪里話,我只是一介卑微皇子,哪來這么大能力。”
可望著他的眼神,長孫氏就明白了,她苦笑,“我早該料到狼崽子會長大,我當初就該像殺了那個賤人一樣,殺了你。”
提及霧夫人,蕭沂嘴角的笑肉眼可見地收攏,眼神變得狠戾。
唯有看向林驚雨時,又笑了笑,“林驚雨,方才經過的那條道上的花很美,你過去摘幾朵,擺在新家一定很美。”
林驚雨瞥了眼瘋狂大笑的女人,點了點頭,“好。”
她踏出門時,轉頭朝蕭沂道:“你小心。”
蕭沂頷首,“好。”
長孫氏收了笑,“蕭沂,你這么做,我兒是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你的兒子剛從殿前領了賞賜,此刻正與心腹在賞賜的府邸慶祝,長孫族剛謀反,風口浪尖之時,只怕現在對長孫族的人避之不及,包括他的親娘,或許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
蕭沂微微俯下身,“很傷心吧,本殿幫你。”
他看向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太監,是長孫皇貴妃唯一的心腹。
蕭沂從袖中取了把匕首,精致小巧玲瓏,他拿在掌中把玩觀賞。
“想活命嗎?”
那太監連連磕頭,“想,求殿下饒我一命。”
“把她的肉用這把匕首,一刀刀割下來,扔進豬圈喂給豬吃。”
他把匕首扔在地上。
長孫氏搖頭,“你跟了我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啊。”
緊接著,她眼睜睜看著心腹顫抖地拿起匕首。
她萬念俱灰從椅子上跌落,目光呆滯,望著心腹拿著刀子走近。
寒風一吹,枯枝抖了數片黃葉,在卷著塵土腐敗氣息的風里,如萬道刀片。
蕭沂淡漠地望著,目光冷冽。
“你千不該萬不該,在那個狹小的巷子里,殘忍地殺了我娘,痛吧,她當年也是這般痛。”
女人凄厲的聲響回蕩,可整個冷宮,只有瘋子在回應。
老太監滿手是血跪在地上,神情恍惚,“我已經把她的肉,全部喂給了豬,殿下可以饒過我了吧,我不會說出去的,這冷宮凄苦,殿下可以放我出去嗎。”
蕭沂頷首,他欣喜地起身往外跑。
緊接著,瞳孔放大,眼中映著鮮血,望著天邊搖搖晃晃倒地。
蕭沂擦了擦刀上的鮮血,見擦不干凈,皺了皺眉,索性扔在地上。
“清理干凈,回頭道長孫氏瘋了,睡在豬圈被豬吃了。”
侍衛拱手,“是。”
他走出院子,孤身一人,四周是瘋子在招手,他望著沾血的手,使勁擦,可鮮血一旦沾在上面,就仿佛是疤痕,擦不干凈。
他有些煩躁地皺起眉頭。
“殿下。”
一道熟悉的聲音,穿過瘋子的哭喊。
蕭沂抬頭,她一襲藍色的華裙,身上的流蘇隨風叮當作響,站在冷宮稀有的陽光下,流蘇波光粼粼。
原來這里還有陽光。
林驚雨手捧著大片鮮花,她朝他走過來,一邊撥弄著花嘰嘰喳喳道。
“我見有好幾種顏色,便多摘了些,還別說這冷宮的花,方才瞧著不起眼,仔細一看還怪好看的。”
她知道蕭沂要干什么,他不想讓她看見,她特意摘了好多花,摘了好久。
想來也是,她大抵料到他會用什么酷刑,如此血腥的場面,她還是不看為好,省得把今日吃的紅燒肉全吐出來。
她走近,抬頭看向蕭沂,以為他會大仇得報而滿面春風,誰知他神色平靜,平靜得有些令人發慌。
林驚雨詫異問,“怎么了殿下。”
她笑著問,“是花不好看嗎?”
蕭沂沒有看花,他望著她的笑靨,緩緩開口,“沒有,很好看。”
“那怎么了,滅了殺母仇人,不開心嗎?”
蕭沂抬起手,目光黯淡,“林驚雨,手上的血,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凈。”
他手上鮮血,與她摘的花鮮明對比,他沒有碰花,怕臟了花。
林驚雨卻強硬地把花塞給他。
“這有什么,殿下拿著。”
蕭沂不知所措抱著花,花香入鼻,他望著林驚雨的背影,不知她又要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嬌俏的背影,提著裙子在冷宮這個荒涼之地跑來跑去,像在搜尋著什么。
不一會,她不知從哪弄了水,搞濕了帕子。
“蕭沂,抬起手。”
蕭沂聽話地抬起手,她低著眉,睫毛撲閃,仔仔細細地,溫柔地,一點點擦去他手上的血,擦去他手上骯臟,仿佛依舊一塵不染,她潔白的手,替他抹去丑陋。
“這不就好了,干凈了吧。”
蕭沂點頭,“好像,真的干凈了。”
林驚雨道:“那走吧,說實話這里實在吵得很。”
“好,我們回家。”
夕陽西下,蕭沂抱著花,林驚雨走在前頭。
“我們今晚搬去新府邸,喬遷之喜,定要好好慶祝一番,二皇子宴請了一堆人慶祝,我們雖然人少了些,但氣勢不能比他少。”
“好。”
“不過宴席的錢,還是得記殿下賬上。”
“好。”
蕭沂點頭,后又疑問,“王府的賬房以后歸你管,我身上可沒錢。”
林驚雨見錢眼開,“歸我管?”
“嗯。”
蕭沂以為她會開心,她忽然又道:“殿下少騙我,先前你在船上與趙乾講話,我可都聽到了,殿下底下的產業相當驚人,怎么會沒錢。”
她是個難以滿足的人,蕭沂知道,他只好往里使勁填補。
“我回頭讓木二把鋪子地契全部交到你手里,勞煩你打理了。”
林驚雨嘴角的笑意更深,“不勞煩不勞煩,一點也不勞煩,妾身此生就是個為錢操心的命。”
蕭沂仿佛能從她眼睛里看見兩枚銅錢來,他無奈勾起唇角,嘆了口氣。
“林驚雨你能把放在錢上的心拿一半放我身上就好了。”
林驚雨摟住蕭沂的胳膊,“殿下這是說的什么話,我的心一半錢,一半可全是殿下。”
“我看是一半錢,一半權勢吧。”
“果然,知我者殿下也。”
蕭沂嗤笑,“林驚雨,你好歹再編一編啊。”
“那我整顆心都裝滿殿下好不好。”
“好。”
蕭沂脫口而出,林驚雨一愣,他的雙眸幽深地望著她。
林驚雨失神片刻移開,“我還是覺得人太少了,今晚宴席我喊阿姐過來,張竹允也順道喊過來吧。”
“好。”
蕭沂點頭,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牽起她的手,走出冷宮,走出這片凄涼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