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清晨陽光乍暖還寒, 枝葉斑駁下零零碎碎在地上鋪滿的紙張。
書房,林驚雨執筆抄寫經書。
窗邊爐火慢烹,霧氣繚繞, 徐徐騰空。
墨畫白袍男子坐在窗邊,手握書卷,目光從書卷移至認真抄寫經書的女子身上, 陽光勾勒她曼妙身姿, 細腰好似能盈盈一握, 一只纖手正握著狼毫, 手上不免沾上墨水。
他幽深的黑眸溢出一絲笑,“怎么, 虔心向佛了?改清心寡欲, 向善從良?”
“別說了,太后寵我,特地給了我一打佛經, 叫我虔心摘抄, 修身養性, 悟人生大道。”
“哦?”蕭沂問, “可有悟出大道。”
“不驕不躁, 不記成與敗,做人需心懷慈悲,善待他人。”
林驚雨絮絮道,到最后她抬頭朝蕭沂勾起唇角, “萬惡淫為首, 淫極自殺身, 勸君實自思忖,切莫貪淫。”
她故意這般講, 自那日在坤寧宮中招起,皇后沒少在蕭沂身上下藥,她通常都是幸災樂禍笑話他,可后來意識到,苦的還是她。
蕭沂不惱,神色未變,平靜以往。
林驚雨覺得無趣,又投入到抄寫經書上。
——經偈云,菩薩智慧心,清凈如虛空,無性無依處。一切不可得。
她心中喃喃,忽而宣紙上有一處倒影,擋住了陽光,她抬頭之時,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茫然之際她已撈起坐在書案上。
一雙熟悉的眼眸晦暗不明,劍眉在暖陽下顯得柔和。
林驚雨握住他的手臂,愣了片刻又明了,“你又中藥了?”
他聲如冷泉,“沒有。”
“那你做什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蕭沂翻了兩頁經書,他垂眸,一字一句道:“清靜六根乃佛家之言,可圣人曰食色性也。”
語罷,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鼻梁,移至嘴唇時,林驚雨推開他,他眸中情欲未褪。
“別鬧,我還要抄經書呢。”
“你的字,我熟悉,一會幫你抄。”他道:“但色,難以消。”
真羞恥,可她的手已然摸上那抹滾燙,像是習以為常,這些日子以來,她與蕭沂過上指尖生活。
時而吻之動情,鼻息纏繞時,比如現在,慍色包裹,林驚雨吻得失神,昂起頭承受。
他修長的手指,會掀開她的裙擺,摸上旖旎風光。
他喉間溢出一絲笑。
“林驚雨,你動情了。”
林驚雨則惡狠咬了口蕭沂的肩,“發情的是殿下這條瘋狗才是。”
可下一刻,她的罵語就會在唇齒輾轉間,變成驚叫。
桌上的東西盡數掉在地上,陽光從窗口照入,映在彼此的臉上,格外清晰。
事后,林驚雨重重喘著氣,抬眼他神色從容,慢條斯理整理衣衫。
她則面色酡紅,半臥在書案,裙擺狼狽。
林驚雨惱羞成怒,爬起身捏住狼毫沾取墨水在蕭沂鼻梁上一點。
蕭沂一愣,微微側目,他抬手抹去,入目是黑色一點,以及她樂禍笑靨。
緊接著,他把手中墨水點在她的額頭,滿意頷首,“嗯,如此像個佛。”
她笑戛然而止,挑釁道:“若被太后知道,是要罵殿下對佛不敬的。”
蕭沂不以為意,俯身撿起地上一張張紙,“反正皆已褻瀆了個遍。”
林驚雨沒有反駁,撩起半褪的衣裳。
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他們是戰友,亦是手友,顧名思義,互幫互助,排憂解難。
簡直不像話,從前是因皇后下藥,后來漸漸有了欲望,兩人皆不打算遮蓋,君子曰,食色性也,反正蕭沂總是這般說。
時而睡熟了,身旁的人一陣窸窣。
林驚雨睡眼朦朧,裙下一陣動靜,她惱怒叫道,“蕭沂,你發情啊。”
他蓄力指尖動作,一本正經道:“嗯,春天到了。”
簡直無恥。
到后半夜里,她已然睡過去,唯能迷迷糊糊,他剝去她的衣裳,用帕子擦洗肌膚,再給她穿上干凈的衣裳。
翌日清晨,林驚雨起來,發現手和大腿皆有紅痕,抬頭望向罪魁禍首。
浮光掠影,茶霧繚繞,他又坐在書案前,謫仙模樣,正襟危坐,恍若一個正人君子。
不知該指責他什么,叫人更怒。
他側目,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床上羞怒的人,“要喝茶嗎?”
“不要。”
“早膳備好了,吃些。”
“不吃。”
“皇后派人來叫你,只單獨叫了你一個。”
“不……”林驚雨轉頭,“皇后叫我?”
“嗯。”他點頭。
“好吧,那去一趟。”
*
林驚雨去往坤寧宮的路上,碰到了長孫瑤,她一身雙蝶云形百花裙,千嬌百媚,富貴至極。
她昨日里剛嫁給二皇子,今兒進宮給長孫皇貴妃請安。
瞧見林驚雨時,她故意走來。
當真是冤家路窄。
“你便是硯舟哥哥娶的那個女人?”她直白問,上下打量林驚雨,“是個狐媚子,把硯舟哥哥迷得神魂顛倒。”
“回二嫂,正是。”林驚雨不惱,頷首一笑,“二嫂剛嫁進宮中,想來是還未理清稱呼,二嫂如今是二皇子妃,切莫再喊硯舟哥哥這四個字了,實在有違禮數,若被圣上知道了,是要責罰的。”
“你……”
長孫瑤喊了十多年這個字,臉色極其不悅。
“弟妹也是為二嫂考慮。”林驚雨依舊笑著。
不過是個丫頭片子,不足為重。
她身邊的宮女是個知禮數的,攔住長孫瑤,輕聲道:“二皇子妃,宮中不得隨意動粗,您還要去給貴妃娘娘請安,來日方長,便先不與她計較。”
長孫瑤想了想點頭,“罷了,今日便先放過她。”
她轉身要走,迎面走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女子,正是長寧公主。
蕭珠第一眼看見林驚雨,欣喜小跑上前,“嫂嫂。”
她看見長孫瑤,眉間一蹙,”你怎么在這。”
“什么叫你怎么在這,我如今可是你的二嫂,蕭珠你現在得對我尊敬些。”
她趾高氣昂道,可蕭珠不是個肯妥協的主。
“本公主向來橫行霸道慣了,你跟我談尊重?笑話。”
“你……你……“
“你什么你,我永遠是大啟的公主,蕭辰的妹妹,但你日后是不是我二哥哥的妻子便不一定了。”
長孫瑤氣得渾身發抖,她旁邊的奴婢以請安皇貴妃的借口趕忙拉開她。
京城唯二明珠,劍張跋扈得追溯到少時。
“歷年南海進貢的最大寶珠向來是給本公主的,只因一次,長孫瑤說想要,父皇便笑著給長孫瑤了,本公主大度,給她便給她了,誰叫她后來在本公主面前炫耀,本公主氣不過,便打了她一頓,自此結下矛盾。”
蕭珠嘰嘰喳喳講,愈說愈氣憤。
林驚雨頷首,“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
坤寧宮內,林驚雨有禮請安,“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免禮,快坐快坐。”
林驚雨與蕭珠入座,鳳殿偌大,此刻她才注意到皇后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子,一身翡翠煙羅綺云裙,頭簡單挽起,一朵素梨花簪亮眼,清新淡雅。
“妉妉,這是你三叔家的女兒,自小養在江南,前些日子才回京,小名叫素素,大名叫林緣君。”
“素素,這是你大叔家的女兒,是你的二姐姐。”
女子聞聲,朝林驚雨淺淺有禮一笑,“參見三皇子妃。”
林驚雨回禮頷首,“你我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禮。”
見二人如此,皇后笑著拍了拍女子的手,“是呀,自家姐妹,往后得多加走動,親密些。”
林緣君笑著道:“進京便聽聞京城第一美人是自家姐姐,一直想見見,如今一見果然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叫旁人羨煞不已。”
皇后又道:“素素不必羨慕,我倒看你們姐妹倆生得有幾分相似,是吧妉妉。”
林驚雨雙眸微瞇,女子眉目間是有幾分與她相似,只是女子更帶江南柔情,那腰肢纖細,恍若傳說中的楚宮腰。
林驚雨剛要張口,她便已先道:“娘娘謬贊,只是素素深知自己容貌,在江南出挑,在京城則平平無奇,哪能跟姐姐比。”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柔弱,她要能說會道,利落。
林驚雨一笑,“妹妹不必妄自菲薄,江南風水果然養人,妹妹出落如畫中睡蓮,溫溫柔柔,可人至極。”
“多謝姐姐夸獎。”
“實話實說罷了。”林驚雨道:“緣君,不知妹妹名字是哪兩個字。”
“回姐姐,是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的緣君。”
林驚雨頷首,“是個詩情畫意的好名字。”
一旁的蕭珠吃著糕點,邊嚼邊湊頭小聲道:“嫂嫂,我覺得她與你一點也不像。”
林驚雨笑了笑,“怎么不像了,我瞧著眉眼倒是有幾分相似的。”
蕭珠道:“我覺得她的眼睛太精明了,明明看起來柔柔弱弱,淡雅清新的,可總感覺是個狐貍媚子。”
林驚雨握著茶一頓,蕭珠問,“嫂嫂,你怎么了。”
她無奈揚起唇角,“阿珠,你當初也是這么說我的。”
“嫂嫂不一樣,反正嫂嫂,我覺得你得防著她。”
林驚雨波瀾不驚,輕輕吹茶面。
“阿珠放心,狼豺虎豹的,老虎扮兔子的,扮豬吃老虎的,我都見過,管她牛鬼蛇神,見招拆招就是。”
鳳椅上,皇后剛拉家常,樂得合不攏嘴。
轉眼又苦臭著臉,緊擰眉頭,“長孫宮里傳來喜訊,道二皇子宮里有了這一輩里,頭一個子嗣。”
“這般快。”
林驚雨想起方才見到的長孫瑤,分明還驕縱跋扈的樣子,況且她嫁入二皇子宮中才一日,便這么快有喜了?
“是二皇子宮中一個奴婢,今早剛抬成側妃,這頭子終究還是落在二皇子宮中。”
皇后嘆氣, “不過還好,終究是個庶的。”
皇后看向貪吃的蕭珠,輕咳一聲,“阿珠,你先退下,素素也是,本宮與三皇子妃有事商議。”
蕭珠不情愿起身,抱著還未吃完的糕點欠了欠身。
皇后望著自家女兒隨性的樣子,從小寵慣,禮數也行得散漫。
不同于林緣君,她有禮欠身,像是個本該生在宮里的人。
見此,她欣慰點了點頭。
望著皇后的神情,林驚雨猜到什么,她端坐在席位,待眾人走后,皇后朝她招了招手。
“妉妉,過來,姑母有話同你講。”
林驚雨乖巧走過去,由皇后握住。
“娘娘但說無妨,臣妾皆聽著。”
皇后望著她的神色道:“你覺得,林緣君,素素如何。”
“是個詩情畫意,溫柔貼心的女子。”
“如此便好,林氏榮華不比從前,若二皇子登基,長孫氏定會愈加打壓林氏,為了林家,姑母有意將素素納進三皇子宮中,為側妃。”
女子沉默,宮中皆傳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琴瑟和鳴,夫妻情深,難以中間再橫一個人。
她以為她會拒絕,那又如何,就算她把林緣君放到蕭沂枕邊,林驚雨也改變不了什么。
她想著威逼利誘,忽然林驚雨道。
“為了林氏,臣妾該大度,受點委屈沒什么,只是殿下情深意切,許一生一世一雙人,難以相勸。”
見林驚雨如此乖巧大度,心系林家,“我知你與沂兒夫妻情深,你放心,待素素產下皇嗣后,雖由她養著,但人始終過繼在你的名下,你才是她的生母,往后那孩子也只會奉你為皇后,為太后。”
“妾身不敢。”
“有什么不敢,只是沂兒那,得由你勸著些了。”
“娘娘放心,為了林家,妾身定當勸殿下。”
皇后欣慰道:“你這孩子,有心了。”
林驚雨走出坤寧宮后,蕭珠連忙湊上來。
“阿珠還未走?”
“那是,等著八卦呢,嫂嫂,母后到底與你講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沒什么。”林驚雨面無表情道:“就是想讓你三哥納了林緣君。”
“什么?那個女人?”蕭珠急道:“把她放進來,不得破壞皇嫂皇兄的感情。”
林驚雨對此不為所動,她默不作聲,蕭珠又問。
“皇嫂現在是不是很失落。”
林驚雨點頭,“嗯,是有點失落。”
但,無所謂。
帝王誰沒個后宮三千佳麗,在這皇宮,談情顯得未免有些可笑,她只要位子,只要中宮權利。
情情愛愛,隨便搶。
可若誰搶了她的王權富貴,她就殺了誰。
她轉頭,看向一臉茫然的蕭珠,笑了笑,“記得告訴全皇宮的人,我很失落,但本皇子妃很大度。”
她非要皇后欠了她。
念著她,記著她。
讓她知道,林家,誰才是那個中宮最佳人選。
林瓊玉不是,林緣君更不是。
只有她林驚雨,才夠得上那個位子。
*
墨竹軒,林驚雨悠哉喝著茶。
門忽然被狠狠推開,蕭沂臉色青黑走來,“林驚雨,聽說你很大度地給本殿納了個妾。”
“消息傳得這般快呀。”林驚雨放下茶,“不過,是皇后塞的,妾身不過是大度接受罷了。”
蕭沂無可奈何道:“你大可與皇后講我不愿,屆時本殿再出面搪塞過去就成。”
林驚雨點頭,“講了。”
蕭沂臉色稍微緩和,“然后呢。”
“妾身說,可以幫皇后勸殿下。”
她一字一句賢惠,蕭沂臉色愈發黑沉,“林驚雨,你真是好樣的,大啟賢惠第一人啊。”
她怕蕭沂是嫌丑了,于是勸慰,“誒,殿下還未瞧過那林緣君呢,生的小家碧玉,性格溫柔體貼,說來還與妾身有幾分相似。”
蕭沂嗤笑,“那當真是個禍害。”
“反正妾身可憐兮兮地和皇后做了場交易,往后她生的孩子都過繼在我的名下。”
“你不怕她往后連同她的孩子把你斗死,到時候我不在了,你在我墳前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只會笑話你。”
“那便去母留子唄。”她輕描淡寫,“若崽子養不熟,便也殺了。”
蕭沂皺眉,“林驚雨,你當真是個毒婦。”
“殿下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妾身,我便是毒婦。”
“不過殿下放心,若她不來招惹我,我不僅不害她,還會保護她,內務府送來東西,也挑著好的給她。”
“二皇子宮中生得頭子,皇室向來重視子嗣,若我們宮中遲遲無子,是會被打壓嚼舌根的,有了孩子,我們便是如虎添翼。”
“就算日后你我死了,我也會派人暗中把她平安送出宮外,銀錢仆人皆不會少著,保她與孩子一生衣食無憂,平安無恙。”
她續續說著,苦口婆心,賢良淑德,連林驚雨自己都覺得周到。
男人遲遲不回聲,林驚雨當他把她的話當耳旁風,轉頭還要勸他。
他站在五步之外,眉不悅微蹙,語氣平靜。
“那我便與你生一個,自己的,你也放心。”
蕭沂大步走來,將她撈起,林驚雨手中的茶水灑了一片,他端詳著她那張勾人心魄的臉。
“生出來的孩子,應該會好看。”
林驚雨使勁推他,“殿下忘了自己說的話了嗎?”
蕭沂握住她亂晃的手,“放心,本殿登帝位,不需要子嗣。”
第52章 第 52 章
蕭沂低頭去吻她的唇, 可現在不是迷情亂意的時候。
林驚雨抬手,胡亂去推眼前的人,誰料下手重了。
啪的一聲, 蕭沂停下,林驚雨也緩過神來,他臉上紅掌印漸漸浮現。
緊接著是血痕, 她指甲深深劃了幾道, 蕭沂抬手抹了一把, 瞥了眼指腹上的鮮血。
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轉眼卻輕輕笑出聲,凝望著她, 搖了搖頭。
“林驚雨, 你真好樣的。”
林驚雨才緩過神便又呆愣住,她方才扇了他一巴掌,還破了他的相。
她不畏懼他動怒, 只是不解他為何笑, 莫不是打傻了。
蕭沂握住她腰身的手松開。
“納吧, 既然吾妻如此大度, 我這個做夫君的總不能駁了你的心意。”
蕭沂頷首, 像是在贊同她,但他的神情絕非是贊同。
自一巴掌之后,二人持續冷戰,同床分了兩條被子, 吃飯只吃了兩口飯, 一個飽了, 一個沒胃口。
兩人幾日來說的話大抵都是,“哦。”
“好。”
“沒跟你講話。”
“木二, 告訴三皇子妃……”
“探枝,告訴三皇子……”
以及,“太后叫我們一道過去。”
蕭沂道:“哦。”
“在太后面前,你我還是得演一下。”
“哦。”
冷著戰,還要互演琴瑟和鳴,林驚雨也覺得變扭。
林驚雨走進慈寧宮,與蕭沂一道參拜。
太后注意到蕭沂臉上的紅痕,掌印已散,但劃痕還在。
太后問,“這是怎么了。”
蕭沂道:“回皇祖母,被貓抓的。”
“這樣啊。”太后還要再問,又被林驚雨轉移話題,拉了些家常。
出了慈寧宮,二人走在宮道上,沉默無言。
遠遠走來一道身影,細腰如柳,女子一身青衣如初春,清新脫俗,盈盈笑意帶有江南女子的柔軟。
來人正是林緣君,恰逢今日,林驚雨也著一身青衣,款式也極其相似。
她沒有避過二人,徑直走來,她看見林驚雨欣喜笑了笑,“看著眼熟,心想會不會是姐姐,走近一看,還真是,能與姐姐在此見面,真巧。”
林驚雨回之一笑頷首,“確實巧。”
皇后叫她多與林緣君接觸,她望向林緣君身后的婢女,懷里抱著一把琴。
林驚雨問,“不知妹妹抱著琴去哪。”
她身后的婢女答:“回三皇子妃,太后娘娘聽聞我家小姐琴彈得好,特地叫我們小姐前去。”
林緣君轉頭斥責道:“月潭,我與三皇子妃講話,不得插嘴。”
林緣君轉頭,目光移至林驚雨身旁的蕭沂,她茫然愣了片刻,而后連忙欠身行禮。
“想必應是三皇子殿下吧,臣女參見三皇子殿下。”
她恭敬有禮。
“免禮。”蕭沂望向眼前的女子,她一點也不畏懼皇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蕭沂皺眉,“你是誰?”
“回殿下,臣女是三皇子妃的堂妹。”她又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臣女的名字叫林緣君。”
“嗯。”蕭沂漫不經心頷首,“是個詩情畫意的好名字。”
林緣君一笑,“謝殿下夸獎。”
“只是這首詩,本殿記得是用來吊念亡妻,林小姐將此用在身上未免不太妥當,往后還是少用的好。”
林緣君笑僵了片刻,轉爾揚得更深,“多謝殿下提醒,臣女聽殿下的,往后定謹記殿下的話。”
“本殿隨口所說,若林小姐實在喜歡,本殿也攔不了。”蕭沂望向正午刺眼的光,“太陽大了,三皇子妃,我們該回去了。”
他握住林驚雨的手臂,拽著她走。
林緣君欠身,“臣女恭送三皇子殿下。”
擦肩而過走至拐角,林驚雨瞥了眼身后青色的背影。
“殿下覺得,我與她相似嗎?”
“不像。”他漫不經心道:“假的始終是假的。”
林驚雨一愣,“殿下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是說,你一番用心,別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林驚雨一笑,“氣了半天,原來殿下是因擔心我。”
他緩緩開口,“沒有,我只期待你滿盤皆輸,求饒的模樣。”
*
夜里二人又是幾口就飽,半夜林驚雨餓得實在受不住,去小廚房搜刮出夜里還剩的雞腿。
正要張嘴大吃時,門吱呀一開,月光撲進,蕭沂走進廚房。
二人面面相覷,林驚雨問,“殿下也是來偷吃的?”
“不,本殿是光明正大來吃的。”
語罷,他端起整一盤雞腿離開,林驚雨在身后喊,“殿下,那是我的。”
他道:“如今是我的了。”
無恥之徒。
林驚雨無奈嘆了口氣,蕭沂定是還在氣頭上,故意報復她。
可她也是為他好。
且不說男人皆是些三心二意的東西,恨不得三妻四妾,就說她給他尋個側妃,生個一兒半女的,王位之爭如虎添翼。
她如此賢惠周到。
他有什么可氣的。
皆說伴君如伴虎,蕭沂尚不是帝王,便陰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
林驚雨越想越氣,手中的雞腿也不香了,氣飽了,她扔了雞腿給木二撿來的狗。
狗吃得開心,林驚雨卻緊皺著眉頭,對著狗道,“蕭沂,你當真是狗。”
狗吃完雞腿,興奮地叫了幾聲,林驚雨一笑,伸手揉了揉狗頭。
狗更開心地蹭了蹭她的手。
“蕭沂,給我搖兩下屁股,我就再給你一根雞腿。”
“騙人就算了,林驚雨你還騙到狗身上了。”
她身后幽然一句,林驚雨背脊一顫,轉頭看向身后,蕭沂劍眉微蹙,望著她。
“殿……殿下怎么來了。”
蕭沂抬了抬手中的盤子,“還盤子。”
“下人還就好了,殿下怎親自來還。”
“不來怎知,你還有如此指狗為人的癖好。”
蕭沂俯下身,盤子里還剩一只雞腿,他握著雞腿挑逗狗,在空中繞圈,惹得狗興奮刨爪。
“林驚雨,叫兩聲,這根雞腿就是你的了。”
狗像是能聽懂人話,旺了兩聲。
蕭沂把雞腿扔給它,他揉了揉它的腦袋,“真乖。”
林驚雨的臉紅了又青,她嗤笑一聲,“殿下說妾身,自己不也是惡趣地指狗為人。”
蕭沂緩緩起身,帕子裹著手,擦了兩下,“跟你學的,不比你。”
“天冷了,回去睡覺。”
“不回去。”
“跟狗說的,別多想。”
他轉身離開,消失在夜色之中,林驚雨搓了搓雙臂,寒風瑟瑟,見他走遠了,林驚雨才跟上去。
床上蕭沂已睡著,林驚雨小心翼翼掀開簾子,他氣息平穩,瞧著睡得香甜。
“你倒睡得安生。”
林驚雨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望著昏暗的燈,漸漸闔上眼。
不一會,迷糊中她感知到身體的異樣。
她惺忪睜開眼,昏暗燈光下,雙眸慍色迷離。
“林驚雨,叫幾聲。”
男人嗓音清冷如泉,他望著她難耐的樣子,薄薄的臉皮浮上一層粉紅,她努力咬著齒,忍住喉間呼之欲出的驚叫。
蕭沂想到兔子,倔強,死到臨頭也不叫一聲。
只會用那雙通紅,濕漉漉的眼望著他。
叫他心生憐愛,可他偏要懲罰她,他活了二十余年,從小到大都離不開一個忍字。
被人欺負,忍。
面對殺母仇人,忍。
兄長被害死,仇人近在眼前,忍。
皇權在上,更要忍辱負重。
忍了太久,心中早已瘋魔,種子發芽生長,在心臟里枝丫縱橫,亂作一團,仿佛下一刻,鋒利的枝頭就會刺破血肉。
他不喜別人控制他,替他做決定。
不想接受不想要的人,從前林驚雨是一個,他忍了,可她還要給他再強塞一個。
想到這,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她的手慌忙握住他的手臂。
其實林驚雨說得并無道理,有個孩子,確實如虎添翼,為了皇權,他也是可以忍的。
睡一個不喜歡的女人,父皇亦是如此,他也沒什么大不了,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
像歷代帝王一樣,或者是個失敗者,沒有一輩子。
可他就是生氣。
或許,是在氣她自作主張。
她的眼睛愈發可憐,蕭沂放輕了力度,但絕非是在可憐她。
他抬高她的身體,掐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
“林驚雨,我跟你說過,不要自作主張。”
“娶一個不喜歡的身體就夠了,除了你,別的身體我懶得再碰。”
他緩緩說著,月色泠泠,照在他墨色華服上,勾勒半張清冷的臉,眉眼疏離,不同于她難受至迷離,滿是淚水的雙眸。
溫文爾雅,謙謙君子,冰清玉冷皆能形容在他身上。
可他好看如白玉的手卻惡劣至極,玩了起來。
林驚雨難忍地扭頭,耳畔是他飛泉鳴玉般的聲音。
“叫幾聲,我就給你……”
“偏不。”
她昂起頭,狠狠咬了口他的脖子,恨不得咬死他,將這幾天的氣宣泄。
口齒中艱難辱罵,“你憑什么生我的氣。”
“你算什么東西。”
“我是為了我自己,我是有私心,但我也是全心全意為了你。”
“若不是你要當皇帝,要開枝散葉,哪個女子愿意丈夫娶別的女人,那個妻子希望丈夫跟別的女人有孩子。”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你就是條狗。”
語罷,她咬得越死,咬出了鮮血,感知到動脈的跳動,她再咬深些,他就會死。
他未顧,只是一本正經道:“松些,別咬太死。”
她不知他在說什么,只知下一刻徹底瘋魔,她的牙齒咬不住他的脖子,喉間的驚叫再也壓不住。
蕭沂盯她,她哭得梨花帶雨,不同于以往她虛情假意地哭,也只有在榻上的時候,她才發自肺腑。
他是個矛盾的人,她叫了,可他忽然又嫌吵。
于是俯身,將她的嘴堵住,咬破了她的舌尖。
唇齒瘋狂。
他是個瘋子。
林驚雨在清醒與失神間,無數重復今日蕭沂就是個瘋子!
她從未覺得,夜如此漫長,直至第二日正午,她才緩緩睜開眼。
依舊渾身乏力,她艱難爬起身,感知到疼痛,以及一股涼涼的膏感。
四周無人,直至門吱呀一開,她慌忙捂住自己身體,見是探枝才放下心來。
林驚雨瞥了眼探枝手里的粥,以及一旁還有一罐藥膏。
探枝一臉無知,道:“這是殿下讓我給小姐送的藥,說夜里已給小姐上過了,說小姐若還疼,可以用此緩解疼痛。”
原來那股涼意是藥膏。
林驚雨低下頭,掩蓋臉上的紅暈,她注意到床單和被褥皆換了新的,她問探枝。
“床單和被褥皆是你換的?”
“是殿下換的,直接扔了,嗐,可惜了那么好的布料,說扔就扔,我還想攔著的,殿下說不小心潑了茶水,睡不了。”她兀自說著,“茶水而已,洗洗不就成了。”
林驚雨捏緊被褥,“好了,別說了。”
她緊皺著眉頭,閉上眼,可腦海都是后半夜她失禁的畫面。
以及她不受控制的聲音,圍繞在耳。
屈辱在心頭,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蕭沂。
她想恨他。
木二和探枝奇怪,三皇子妃不理三皇子了,眼神像要殺了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更貼心些,只是神情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樣子。
飯桌上,蕭沂隨手給林驚雨倒了碗母雞湯,木二記得,那是殿下特地囑咐廚房的,還特地讓廚子往里加了大補藥材。
林驚雨看了一眼,隨手給了木二,木二背脊一涼,膽戰心驚地看向自家主上。
蕭沂神色未變,“將湯端下去,分給下人。”
“是,殿下。”
木二弓著腰,這才敢喝下去。
“公主還約著我踏青,探枝,扶我走。”
林驚雨冷冷放下筷子,探枝連忙上前,扶著她離開。
見三皇子妃走出門,木二小聲問,“殿下,您是不是惹三皇子妃生氣了。”
蕭沂抬起湯,這湯她不喝,他喝。
他抿了口湯,想起她離去時的走姿,縱然步態從容,依舊能從細小的顫抖,看出她在忍。
“嗯。”蕭沂頷首,放下湯,“傷太重了,怨我呢。”
木二一驚,他家主上瞧著正人君子,底下竟行暴力之事,他忍不了,義正言辭道。
“殿下,屬下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想講就講,總不能殺了你。”
“殿下,身為男人,妻子是用來疼的,若動手向妻子,那不是男人,是畜牲。”
蕭沂皺了眉,深思片刻,“那本殿還真是個畜牲。”
木二一愣,沒料到自家殿下竟是這種敗類。
蕭沂起身,拍了拍木二肩,他知道他的意思,道:“你放心,你的主上是畜牲,但絕非是拳向妻子,行暴力之輩,那真是畜牲不如,死了也要被畜牲吃掉。”
林驚雨正在換出門衣裳的時候,門吱呀一開,她以為是探枝。
她正乏力,于是道:“探枝,幫我穿一下衣裳。”
可緊接著衣袍被掀起,林驚雨一顫,她皺眉看向身后的人。
“別動,先上藥。”
蕭沂一本正經道,冰涼的觸感入肺腑,林驚雨扶住屏風,要緊牙,“蕭沂,我不會原諒你。”
“好,隨你。”
他替她上完藥,用帕子擦了擦手,再替她穿好衣裳。
“時辰不早,祝踏青愉快。”
*
若蘭河畔,草長鶯飛四月天,楊柳吹拂微風徐徐,是個踏青好日子。
林驚雨卻心不在焉,她身如散架,又脹又麻又痛,意識早已被奪去,腦海里被迫填充恥辱的畫面。
蕭珠當她是因皇后要三皇子納妾的緣故,傷心不已,這才愁眉苦臉,這不,眼睛還紅腫著,定然是偷偷哭了一場。
蕭珠想著讓皇嫂開心,于是抬了抬手中的風箏,“皇嫂,我們去放風箏吧,跑起來,讓風把所有煩惱都吹走,丟掉。”
她哪還有力氣跑,于是笑著搖頭,“不了,皇嫂看著你放風箏就行。”
蕭珠只好道:“那好吧,皇嫂看著阿珠放。”
蕭珠牽著風箏,跑了起來,少女肆意笑著,“皇嫂,你看我風箏放得多高。”
她越跑越遠,宮人怕出意味,皆跟著跑了過去。
陽光瀉下,林驚雨望著碧藍萬里晴空,享受清風拂面。
是個愜意好日。
忽然,一道驚呼響起,“有狼!”
林驚雨睜看眼,眾人慌作一團,急于趕狼。
林驚雨怕蕭珠出事,急于尋找她的身影,看見遠處蕭珠身影,被侍衛團團圍住,她才放下心來,忽然她的肩膀被重重一擊,像是有人趁亂,把她擄走了。
林驚雨再次清醒,是在密林,她聽見旁邊的人講話,她瞇著眼模糊看見是兩個人,一個壯漢,一個瘦小一些,土匪打扮。
“老大,三皇子妃小弟我扛過來了,下面怎么辦。”
“客人說,要讓她身敗名裂,被丟出皇室,做不了三皇子妃,叫咱們看著辦。”
客人?
林驚雨咬緊牙,何人如此記恨她。
她三皇子妃的身份,像是威脅了誰。
她沒再深想,她聽見那個小弟講,“大哥,那我可以嗎?”
“行,去吧你,跟沒見過女人似的,我先去撒泡尿,你動手快些。”
大哥轉身離開,小弟搓著手走向林驚雨。
他俯下身,伸手要觸碰林驚雨的身體時,驟然間。
林驚雨睜開眼,他嚇得后退要呼喊壯漢,嘴卻被一道柔軟捂住。
女子勾起唇角,笑靨如花,“別叫他,我想活著,好不好。”
“好好。”瘦小的男人被勾得失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只讓你身敗名裂就好了。”
他說著,漸漸闔上眼,昏倒在女子腳邊。
林驚雨擦了擦手,她輕蔑地瞥了眼昏睡的男人,好在帶了迷藥,自上次她遇刺客后,便隨身攜帶迷藥,好及時迷倒敵人。
草叢里忽然窸窸窣窣,有腳步聲靠近。
壯漢解決完后,瞧見林驚雨還昏迷不醒,他的兄弟正呼呼大睡,還打著酣。
壯漢踹了腳男人,嫌棄道:“沒用的東西,還睡著了。”
他目光移至地上女子,那張臉美麗動人,冰肌玉骨,他從未見過如此美的女子。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虛傳。”
“今兒個,就讓我嘗嘗。”壯漢俯下身,碰到林驚雨的手臂。
下一刻,女子睜開眼,手中的簪子狠狠插入壯漢的胸膛。
壯漢茫然看了眼胸口潺潺流出的鮮血,不可思議望向那個美麗,嬌軟如兔的女子。
她眼里滿是殺他的狠勁。
“碰我,只有死的份。”
她抽出簪子,男人倒地。
林驚雨起身,扔了沾著血的簪子,她今日煩躁至極,一個個上前惹她,叫她不得安生。
愈發想叫她逮出害她之人,將那人挫骨揚灰。
忽然,她聽見身后有動靜,男人又爬起,抽出胸口的銅錢。
林驚雨皺眉,他竟沒死。
男人抄起劍,步步逼近,“你別想再逃,先砍一刀就老實了,然后慢慢來。”
林驚雨步步退后,直至后面是條河,男人笑聲中,劍向她砍來。
她本能地閉上眼,疼痛卻遲遲未來,她睜開眼。
風聲呼嘯,河水潺潺。
蕭沂一手握住劍身,鮮血一滴滴濺在泥濘的土地。
下一刻,他另一只手生生折斷壯漢的手臂,一陣哀嚎中,他反手捅向壯漢的胸膛,狠戾像是帶著怨氣,又是一捅,連著十捅,壯漢吐著血跪地。
蕭沂慢條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中的鮮血,轉身平靜看向林驚雨,“他有傷著你嗎?”
林驚雨搖頭,“沒有。”
她看向蕭沂的手,極深一條口子,鮮血淋漓,他用帕子擦血,似是很煩躁擦不干凈。
他的眉頭皺得愈深。
直至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捧住,溫柔冰涼似軟玉。
蕭沂一愣,轉頭。
林驚雨嘆了口氣,小心翼翼捧著,用帕子捂住他的傷口,語氣溫柔。
“妾身先給殿下止血,有些痛,殿下忍著。”
第53章 第 53 章
林驚雨按住他的手, 因失血過多,他的手掌蒼白連至指腹。
蕭沂的眉不松,反在注視著她如蔥手指, 與鮮血形成鮮明對比,像是殺伐里盛開的白蓮。
他眉又皺了一下。
林驚雨察覺到,抬眸望向他, “是很疼嗎?”
“還好。”
到此處, 林驚雨情不自禁道:“其實殿下不必……”
可她突然想到, 他不握, 痛的是她,或許一劍下去她就死了。
于是她改口, “其實殿下不必忍著, 叫出來就好了……”
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但她也不打算住口,反而起了勁, “殿下叫幾聲, 叫幾聲唄蕭沂……”
蕭沂眸色微動, “你很喜歡聽?”
他道:“喜歡聽, 就自己叫。”
“總要禮尚往來么。”林驚雨見血止住, 又換了一塊帕子擦拭清理他手上的血。
不停在河里清洗擰干,姑娘家出門,帕子總要帶上幾塊,也好在帶了幾塊, 可以給蕭沂簡單包扎。
包扎前, 她先從小荷包里取出常帶的藥, 又一遍道:“殿下若疼便與我講,我輕些。”
“沒事, 你放心上藥。”
他不以為意,眸色波瀾不驚。
縱然他說沒事,但下手也不敢重,她小心翼翼地上藥,這么深一條口子,帶血的肉外翻,若再深點,筋脈就要斷了。
“殿下不怕這只手再也握不了筆和劍了嗎?”
“沒想那么多。”蕭沂道:“只知不握住,你就死了。”
林驚雨問,“殿下不想讓妾身死?”
“你死了,你那個妹妹就是三皇子妃了。”他認真思考道:“我不想再抽出功夫與枕邊之人虛與委蛇,再慢慢進入彼此的心。”
林驚雨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說,妾身進入了你的心。”
“嗯。”
林驚雨一愣。
他漫不經心又答:“同心之人,志同道合,”
“行。”林驚雨上完藥,替他包扎好。
“話說還沒問,殿下怎么來了。”
“木二說,這邊的風景好極了,便來瞧瞧,正瞧著時,聽見遠處大喊三皇子妃丟了,吵得很,于是替公主去瞧瞧三皇子妃。”
他面不改色說著,林驚雨點頭。
“行,那殿下是如何找著我的?”
他答:“給你的藥膏應是沒蓋緊,流了一路。”
林驚雨低頭,此刻才注意到衣裳掛了長長一道粘稠之物,藥膏是透明的,才不至于匪徒發現。
想到歹徒,她眉心微動。
“放心,家里還剩幾瓶。”
林驚雨臉一紅,“誰在意這個。”
“那你皺眉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誰在害我。”
“有頭緒嗎?”
林驚雨想了想,“倒是想到一個人。”
“誰?”
林驚雨背手靠近,昂頭望著他,揚起唇角道:“自然是你那瑤妹妹。”
蕭沂皺眉,“她何時成我妹妹了。”
“那一口一個硯舟哥哥叫得可親熱了,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我搶了她的硯舟哥哥,她記恨我在心頭,害我也是有可能的。”
蕭沂并未將她的話聽下去,他扭過頭去,語氣譏諷,“你怎么不說,是你那好妹妹。”
“你說林緣君?”
“嗯。”蕭沂點頭,“可不就是你的好妹妹。”
“我打點好納側妃一切事宜,還幫著她勸殿下……”察覺到蕭沂神色一沉,林驚雨輕咳一聲,“總之,我已做到仁至義盡,若她想害我,鏟掉正妃……”
林驚雨想起她那張柔弱無害的臉,背地里居心叵測,那還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若是她,那還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危險人物。”
蕭沂不以為意,“瞧吧,石頭搬得越高,砸下來腳越痛。”
“難道皇后就不會處心積慮將她塞給殿下嗎?說不定下一次的藥,就是下在殿下與林緣君身上。”
她一笑,“所以殿下,若真是她,你得幫我。”
“自己捅出來的事,自己解決。”
蕭沂往前走,人遲遲未跟上來,他轉身看向林驚雨,她沒再強裝,蹙著眉慢吞吞走著。
“很痛?”
“嗯。”林驚雨嗔怪,“殿下說了自己捅出來的事自己解決,殿下不如先以身作則,解決妾身如何回去,這山路十八彎的,我可走不了。”
此事,確實怪他。
見狀,蕭沂走過去,他俯下身,將背朝向她,“上來,我背你。”
林驚雨遲疑片刻,摟住他的脖子,他的背寬厚,她把下顎枕在他的肩上。
蕭沂背起她,正準備離開。
忽然地上那個瘦弱的匪徒醒過來,他一驚,林驚雨也一驚,經掐著蕭沂的肩。
蕭沂瞥了眼地上的人,人張著嘴要跳起來之時。
蕭沂溫潤的聲音響起。
“別看。”
他一把鋒利的劍捅穿匪徒的嘴,血盆大口,迸射幾道鮮血,雙眸瞪如死魚,痙攣片刻徹底成了死魚。
死狀極慘,難怪蕭沂叫她別看,可林驚雨不是個會聽話的人,一切盡入她的眼。
蕭沂側目,瞧見女子驚恐的眸,無奈輕笑,“叫你別看。”
“你又沒說要干什么。”林驚雨自欺欺人,“再說,我不怕,我又不是沒捅過人。”
可她的手臂在顫抖。
蕭沂輕笑,“行,手臂松些,我被掐死了,沒人送你回去。”
“哦。”
可她依舊絲毫未松,蕭沂無奈,也隨她去了。
到了蘭若河畔,蕭沂將林驚雨放下,蕭珠見狀,慌忙跑來,“皇嫂你突然不見了,我差點以為你被狼叼走了。”
蕭珠又注意到蕭沂的手,“誒,三哥的手怎么了。”
“哦,被匪徒傷了。”
“什么匪徒?”
林驚雨把事情的經過說與蕭珠聽,她并未抱期望讓蕭珠找出背后主謀,只是滿足她的好奇。
蕭珠一拍手,“定是長孫瑤那個賤人,前陣子還路過二皇兄宮中,她和二皇兄吵架,嘰嘰喳喳要改嫁給三哥哥,還說要讓嫂嫂吃苦果子,定是她在背后找人要迫害嫂嫂。”
她愈說愈氣憤,“本公主現在就去找她算賬,扒了她的皮。”
“來人,擺駕回宮!”
望著蕭珠氣呼呼的背影,蕭沂問,“你不攔著?”
“我為何要攔,若是長孫瑤,剛好出了氣,但依照長孫瑤的性子,若是她,她定然會承認,還要囂張跋扈地說。如此也斷定是不是那位好妹妹,又或是旁人。”
林驚雨轉頭,“不過殿下要我攔著,莫不是心疼你的瑤妹妹了。”
“那倒不是,怕打錯了人,長孫瑤找你報復回來。”
“這不是有殿下么,殿下說過,不會讓妾身受人欺負。”
她攀上他的肩,笑意盈盈。
蕭沂低眉望著她的笑靨,又抬頭望向河畔的草長鶯飛,確實春意盎然,半晌后,他點了點頭。
“嗯,”
*
回到墨竹軒,夜已深,在馬車的時候,林驚雨已趴在蕭沂的腿上睡了過去。
蕭沂伸手想叫醒她,當手懸在墨發之上,他又收手,罷了,她累了,讓她好好睡一覺。
他未驚動她,溫柔將她抱起,下人自覺讓出一條道,微風輕撫燈籠,燈光搖曳不止。
他將她放至柔軟的床墊,她如一只小獸蜷著,緊抱著他的手臂。
蕭沂抽手,“聽話,我先給你擦洗干凈,再給你上藥。”
他溫柔解開她的衣裳,替她擦干凈身體。
他握住她亂晃的手腿。
“別動,我給你上藥……”
猩紅的口子,傷得不淺,肉外翻清晰可見內里,蕭望向手掌心的傷口,繃帶已然松開。
他抹了把藥,在口子打圈,待能忍受疼痛后,又往傷口里面送藥,更好地愈合,待藥抹好之后,他把手掌心纏上繃帶。
一切完畢,他抬起頭,卻見林驚雨已醒,正仰著頭,雙目對視。
她雙眸,不知是否是因為疼痛,而泛著粉紅,濕漉漉的。
蕭沂用帕子裹住手,擦了擦手上粘稠的藥水,“已經上完藥,你可以繼續睡了。”
她依舊目光凝滯的模樣,望著他的手。
蕭沂認真問,“我上藥很痛嗎?我以為藥中有水是不痛。”
“還……還好,你閉嘴。”
林驚雨轉過身子,腰身卻又被掐住,她不解抬頭,他眸色漆黑,將她拉得更近,天地忽然一旋,唯能看見枕頭,和感覺到熾熱的眼神,滾燙,仿佛在翻卷,以及他一本正經的聲音。
“又臟了,再擦擦。”
半晌后,他語氣嚴肅,似是在思考。
喃喃道:“嘖,怎么還是擦不干凈……”
擦了又擦,如此反復,林驚雨的手緊捏被褥,到最后捏也捏不緊。
*
長寧公主把二皇子妃揍了一頓的事傳便整個皇宮,最后是皇后出面制止二人,趕到時二人互扯頭發滾到抽干水的荷花池,渾身淤泥,似野豬打滾。
蕭珠占上風,長孫瑤額前的幾撮頭發被強硬拽了下來,疼得她眼淚汪汪,嘴里還叨叨著,就是她找人擄走林驚雨,要林驚雨身敗名裂。
彼時,林驚雨安撫完氣得發抖的蕭珠,從長寧公主宮中回來,倒了杯水。
“還真是長孫瑤。”林驚雨望向悠哉看書的蕭沂,柳眉微蹙,“此事說來也是因殿下而起,她對你愛癡成狂,把憤恨宣泄在妾身身上,害妾身好苦。”
林驚雨走近,手撐在他面前的書案,握著茶,朝他委屈道:“故,殿下得補償我。”
蕭沂瞥了眼林驚雨的眉,搖頭輕笑道:“依我對長孫瑤的了解,倒覺得此事另有蹊蹺,若是她,怕是你被綁的那一刻,她就會跳出來,先趾高氣揚地羞辱你一番。”
林驚雨沉思,聽起來倒也像是她的作風,可她為何要承認。
她看向蕭沂,唇角勾了勾,“喲,了解,殿下與長孫瑤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你別岔開話題。”他認真道:“你身邊的人,還是得防范一下。”
“知道了。”
林驚雨點頭。
她起身要離開,忽然蕭沂的聲音又響起,“不過,你想要什么補償。”
望著她期待的目光,蕭沂皺眉,“除了勸林緣君那件事。”
“怎會是這事。”林驚雨笑了笑,“春天到了,妾身想在院子里種棵枇杷樹,以及西葫蘆和豌豆……”
她說了一大串,蕭沂手指叩敲桌面,“說吧,你又想挖我哪棵樹。”
“東邊那竹林太茂密了,妾身想把東邊的那塊挖了,地空出來。”
“那是金鑲玉竹,竹中珍品,說挖就挖?”
“反正殿下還有南西北邊的竹子可以看呀。”
“行。”
林驚雨一愣,這般爽快?不像他的風格。
蕭沂抿了口茶頷首,“你好歹也挖了我半百棵竹子,這補償給你,但你還要補足我。”
“如何補足。”
“過來。”他溫潤一笑,雙眸卻不容人違抗。
林驚雨狐疑地走過去,“怎么了。”
頃刻間,她的手腕被拽住,被迫下拉,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這便是補償。”
他氣息平穩,周遭帶著清香的竹子味。
林驚雨茫然問,“你做什么。”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你不動就好了。”
又道:“我自己來。”
清風徐徐,男子眉目清明,手中依舊握著書,正襟危坐,寬大的衣袍擋住布料間隔里的旖旎。
林驚雨死死拽著他,撈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信不信,明年西邊的我也挖了。”
“信。”
“行。”
他的氣息在最后變重,“隨你。”
*
每四年春,皇帝就要下江南,沿著大梵山、江嶺、陳國舊都曾州、越國舊都如今的荊州,常州、揚州一帶巡游。
后宮張羅著此行陪圣的妃子,皇后是必去的,長孫皇貴妃因病推脫了此行,前陣子長孫瑤給長孫皇貴妃請安,也一同染了病,兩個人皆躺在榻上,行動不便。
皇子一輩,除了前不久寧才人剛生的小皇子,尚年幼怕是受不了水土不服之苦,便由二皇子與三皇子同下江南。
至于女眷,想去就去。
“你要去嗎?”
“自然。”林驚雨托著腮,“怎么,殿下不帶我?我可聽說江南多美人,每次下江南皇帝皇子總會帶幾個回來,殿下這是怕我打擾了你的江南一夢?”
蕭沂手一頓,林驚雨想給他納妾的心思還未放棄,巴不得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再生個孩子倒不是給他,是給她。
“江南一夢,怕不是你的南柯一夢。”
“殿下真會說笑。”
蕭沂抿了口茶,緩緩勾起唇角,“你放心,江南,本殿除了茶葉,別的東西,沒什么好帶的。”
臨去江南前一日,探枝與木二收拾好行李,林驚雨還是不放心,在屋子里打轉,東走西走瞧瞧還有沒有要帶的。
燭火映照,她的影子在棋盤上徘徊。
蕭沂執子,正好落在她梨花簪倒影。
“這么重視?”
他問。
“自然,這是我第一次去江南,從前只聽聞江南有多好,卻從未見過江南,此次一去,也可目睹風光。”
語罷,她又去翻床頭的藥,別的都可少,藥萬不可少。
她仔細檢查,邊翻自己的,還不忘問蕭沂,“殿下也可以看看,有什么沒收拾進行李的。”
棋子被收起,在屋中清脆有聲回蕩,應是蕭沂贏了。
“嗯,確實有一樣未收拾進去。”
“那殿下快把它收拾進箱子,噥,箱子就堆在暖閣,殿下走幾步就能看見了。”
她續續說著,夾雜著腳步聲的靠近,林驚雨一愣,卻也懶得顧他,她還要急著檢查自己的。
下一刻,一條手臂穿過她的腰身,將她打橫抱起,頃刻間天地一旋。
林驚雨慌忙拽住蕭沂的袖口,“你做什么。”
他的視線古怪釘在她的身上,林驚雨臉一紅,以為他又發了情。
“妾身現在忙著,殿下要發情自己解決去。”
蕭沂輕笑,“誰要發情。”
“再者,自己的哪有你的好……”
他抱著她,風吹卷衣袂,他大步走向暖閣,將她放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上。
“噥,如此皆齊全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河面平靜, 是個無風日,晴空萬里,天地一線。
一艘巨大的船, 行駛于運河,船帆上標有大啟赤色的徽記,制作精良的同時, 船上三層樓閣雕梁畫棟, 更是上好楠木所造, 如座水上瓊樓玉宇。
船行至荊州地界, 遠處高山被霧云截斷,好似小山浮于云上, 山峰有座雕像, 卻只有半座,像是被人鑿掉了,可能底座太硬, 鑿不掉這才留下。
亦是越國特有的標志。
欄邊幾個掃地宮女得了閑, 望著遠處山峰, 好奇問, “那是什么。”
其中一個宮女答:“越國圣女, 慕氏一族的祖先。”
“那必是世家大族,可我怎從未聽說過。”
“是呀,我也未聽說過。”
“慕氏一族皆被屠殺干凈,怎會留于世上, 嗐, 我阿婆以前原在越國宮中當過差, 我也是聽她說的。”
“是樁新鮮事,回頭我也這般與人講, 裝裝學識淵博。”
宮女神色一緊,“可千外別,陛下下令抹去慕氏一族的存在,你我要是傳出去了,順藤摸瓜過來,是要掉腦袋的。”
“為何呀。”
宮女招了招手,“過來些,我小聲說。”
緊接著,所有人的頭都聚攏在一塊,攏住聲音,林驚雨聽不到。
她站在二樓的閣臺,上面的風大,卷起她的青絲,聽不到聲音,她落寞嘆了口氣。
空氣中是淡淡茶香,與風入她鼻,林驚雨轉身,蕭沂坐在閣內,點一壺清茶,悠閑自在。
想起方才吊人胃口的越國圣女,以及慕氏一族為何被屠盡,林驚雨好奇,卻也不抱期望問,“殿下知道為何陛下當年要屠盡慕氏一族嗎?以及,慕氏究竟是什么。”
“越國百姓信奉神明,人由神造,靈魂入歸墟,慕氏乃巫蠱通靈一族,世承千百年,所負職責為國祈福,問蒼生,而圣女可通天問靈,故百姓皆信奉圣女。”
“百姓皆奉圣女,那這慕氏一族,豈不是可掌控整個越國。”
“話是這般說,國與神密不可分,于越國,神權在皇權之上,皇帝當年收復越國,費了不少心思,慕氏寧死不屈,皇帝殺了神權,下旨讓長孫族的士兵,屠盡了所有慕氏血脈,自此神權倒塌,二十年更新換代,王權壓迫下,百姓慢慢歸順大啟。”
“屠光所有人?”
“是呀。”蕭沂雙眸映出遠處斷截的山,他神色平靜,握著茶水的指尖漸漸泛白。
“連老弱婦孺,啼哭的孩童也不放過。”
林驚雨皺眉,“未免太殘忍了。”
他嗤笑一聲,“用百來人,換一國千千萬萬子民,于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非常值當。”
林驚雨沉默許久,是呀,于一個掌管整個國家命脈,欲一統天下的帝王而言,如此值當得不能再值當。
唯能感慨,當年的亂世,生命如草芥。
恍惚中,感慨萬千,林驚雨問了個蠢問題,“你說,這世上還存不存在慕氏的血脈。”
她說完,自己都覺得蠢。
蕭沂吹著茶面,波瀾陣陣,他抿了一口抬頭,對上她的眼,笑了笑。
“我說近在眼前,你信嗎?”
“殿下真會說笑。”
蕭沂放下茶,看不清他的神色,“是呀,這世上早無慕氏血脈,只有分明的皇權與人權。”
*
船停靠在岸,荊州的官員叩圣參拜,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為首的是荊州刺史趙乾,官袍加身。
“聽聞這荊州刺史從前在京城是兵部尚書,博學多識,也算德高望重,卻因酒后失態冒犯了長孫皇貴妃,被貶至荊州,一把年紀還要遭仕途盡毀,甚是可憐可惜。”
林緣君唏噓道,她是江南人,皇后特地許她同行,好給皇后講解江南風情。
林緣君望向一旁的林驚雨,盈盈一笑,“姐姐作何見解。”
“酒后失態,人犯了錯,就該罰。”林驚雨淺淺抿了口酒,她笑意不明,目光與林緣君對上,“沒有人可以例外。”
林緣君抬起酒,敬了敬,笑意不減。
“姐姐說得是。”
荊州乃越國舊都,亦是蘭妃舊鄉,朝中官員皆因蘭妃的緣故,對荊州官員恭敬有加。
宴會散后,不乏有同游,實乃阿諛奉承,巴結者。
“荊州女子溫柔如水,想當年蘭妃綽約風姿,我也曾有幸見過,難怪受得陛下寵愛。”
官員微微掩著嘴湊近灰白胡子老者,老者正是荊州刺史趙乾,“趙大人不如再挑幾個荊州女子送入宮,前陣子李才人生得四皇子,足以證明陛下身體尚健,若這荊州女子產下皇子,又因蘭妃故土,殿□□恤,前途無量啊。”
趙乾摸了把胡子,“朝中有二皇子與三皇子,四皇子年幼,后誕下皇子也只不過與四皇子無異,如何前途無量。”
官員故意奉承,“趙大人此言差矣,”
京城誰不知三皇子的生母,是背叛蘭妃的宮女,死了也不得安生,害得蘭妃早產,荊州人應是討厭那個女子才是。
“況且三皇子,就算如今過繼在皇后名下,卻也不討陛下喜,這皇位之爭,就算日后是二皇子繼承大統,咱荊州小皇子抱緊二皇子的大腿不就成了,自當前途無量,您說是吧,趙大人。”
趙乾若有所思點頭,“嗯,老夫也覺得有理,多謝大人提醒。”
“應該的,應該的,屆時趙大人重回京城,莫要忘了我就好。”
趙乾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好,定不會忘了你。”
二樓憑欄,林驚雨去瞧蕭沂的神色,他平靜如同無風的河面。
蕭沂注意到林驚雨的神色,勾起唇角輕蔑一笑,“放心,聽了這么多年了,都已習慣。”
是呀,早已習慣,林驚雨的眉皺得更深。
直至一只手撫上她的眉頭,溫柔抹平,林驚雨一愣,他嘴角笑意更深,緊接著,他手指屈起,輕叩了下她的額頭。
“不必擔憂我,我沒事。”
“誰擔憂你了。”
林驚雨揉了下額頭,望向蕭沂離去的背影,她問,“殿下去做什么。”
“這里太吵了,去尋個清靜地。”
還不是在意,偏要當個沒事人。
林驚雨這般想著,皇后身邊的侍女來傳,荊州送來好東西,皇后叫她過去挑幾件喜歡的。
“嗯,我知曉了。”
林驚雨去時,林緣君已在,皇后給她挑了身衣裳,青綠色,荊州天蠶織絲,滑若水。
皇后見林驚雨進來,咧開嘴笑道:“你們二人當真長得相似。”
“嗐,本宮年紀大了,穿不得這嬌俏綠色,還是你們穿著好看。”
林驚雨欠了欠身,“怎會,妉妉在府中見過母后閨閣時的畫像,天姿國色,母后保養得好,如今也未有變化,不減當年。”
“姐姐說得是。”林緣君接著道,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反正臣女是瞧不出娘娘的年紀,姐姐這般說,臣女便愈發好奇娘娘年輕時的模樣,該是何等美人。”
皇后被夸得合不攏嘴,滿面春風,“還是你們倆能討我歡心,就連嘴也生得一樣的甜。”
皇后招了招手,侍女端上來一條蠶絲袍,顏色依舊是青綠色,“來,妉妉,這條是給你的。”
林驚雨恭敬一拜,“多謝娘娘賞賜。”
皇后握住她的手,“不必多謝。”
皇后又拉起林緣君的手,“往后,你們要姐妹情深,共同進退,光耀我林氏一族。”
林緣君點頭,“素素全聽娘娘的。”
林驚雨凝望著她們二人被搭在一起的手,林緣君的指甲很長,弦月粉白。
她雙眸微瞇,揚唇一笑,“是呀,姐妹情深。”
見二人如此,皇后欣慰,她朝林緣君道:“素素先回去歇息吧,我與你姐姐有事要講。”
“那素素告退。”
林緣君欠身離開,她走后,皇后忽而一笑,她問林驚雨,“本宮年輕時,真的好看嗎?”
“回娘娘,自然。”
“可是再美,陛下也從未正眼瞧過本宮,不過本宮只失落了幾天,因為本宮發現,在這深宮沒有哪個女人能獲得帝王愛,從前是有一個的,只是她早死了,其實她也沒有多愛,陛下還不是要寵愛長孫皇貴妃,但陛下縱容長孫皇貴妃,是因為她母族的勢力,更別提那些無權無勢,沒有家族支持的妃子,只怕要在皇宮孤獨終老。”
她說著,緊盯著林驚雨,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所以,在這皇宮,沒有真情與永遠的寵愛。”
她又怎會不知。
望著皇后嚴肅勸告她的模樣,林驚雨笑了笑,“母后當我是因情舍不得三皇子殿下?”
“姑母是想告訴你,不要為帝王傷情。”她開門見山,“姑母希望在回皇宮前,三皇子能納素素為側妃。”
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林驚雨,握得要比方才緊,“在姑母心中,還是只有你能繼承姑母衣缽,成為這大啟皇后。”
“好。”
夜里,河面起風,波濤時不時沖拍著船身。
林驚雨從皇后屋中走出,沒走幾步,忽然身后一道極其柔軟的聲音,“姐姐。”
她轉頭,見黑暗的角落,一道婀娜身姿走出。
林緣君?
林驚雨彎唇一笑,“妹妹不是走了嗎,站在這暗處,姐姐差點以為是刺客要殺姐姐,仔細一瞧,原來是妹妹。”
“姐姐說笑了,妹妹怎會是刺客,要害姐姐。”
“是啊,也虧得是妹妹。”林驚雨頓了頓,她緩緩開口,柔聲問,“不過,妹妹叫住姐姐,是想干什么呀?”
林緣君娉婷走來,朝林驚雨欠了欠身,“既然姑母講,要你我姐妹輕深。”
她聲音很甜,仿佛她們真的姐妹情深。
她道:“那有些事妹妹得與姐姐解釋清楚,不然怕姐姐厭惡妹妹。”
林驚雨問,“何事。”
“嫁給三皇子殿下一事,絕非我所愿,是姑母希望我嫁給三皇子殿下,雖是姑母,卻也是皇后,皇后之意我怎敢拒絕,還望姐姐不要怨妹妹。”
她說得楚楚可憐,到最后,仿佛真怕姐姐厭了,眼眶濕潤微紅,一顆淚珠凝在眼角,再一眨眼,啪嗒掉下。
忽然,她的臉被掐住,林驚雨望著她失措的神情,蹙了下眉,心疼似地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淚。
“怎會怨,妹妹生得如此美麗,叫人憐惜還來不及。”
她擦完眼淚,將帕子折疊,漫不經心問。
“哦,對了,蘭若河畔,土匪一事可與妹妹有關。”
“那是二皇子妃做的,怎會是素素做的。”
“開個玩笑而已,妹妹不必緊張。”
“外面的風大了,難免打個寒顫。不過姐姐這玩笑,素素是萬不可能的,實不瞞姐姐,素素連殺魚都不敢,更何況是殺人。”
“姐姐又何嘗敢殺魚。”她柔和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像是絲綢里包裹著一把刀,讓人寒顫,“但姐姐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誰若是惹了我,下場會比較慘,便比如那兩個匪徒,姐姐可是全殺了。”
“那兩個匪徒要害姐姐,是該殺。“
林驚雨望向河面上的月亮,“時辰不早,姐姐便先回去了,妹妹也是。”
林驚雨抬腳要走。
“慢著。”林緣君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只見林緣君俯身,手放在她鞋邊,一會她又起身纖細玉指上是一只螞蟻,“姐姐當心,螞蟻亦是生命,可別踩死了。”
“妹妹當真是慈悲心腸。”
“姐姐謬贊了,萬物皆有靈,素素不忍傷害。”
“我看這皇宮爾虞我詐的,不適合妹妹這般心善的人,這天上地下,看來還是尼姑庵適合妹妹,畢竟出家人慈悲為懷,與妹妹理念正好不謀而合。”
“姐姐又說笑了。”
*
林驚雨回去時,偶然瞧見甲板夜色極美,她起了閑情逸致,觀水上月。
她昂起頭,心想蕭沂沒福氣,見不了這極美月色。
不經意間,她瞧見二樓憑欄,有一道白袍身影,化成灰她也認得。
蕭沂站在風口,背對月色。
“臣參見殿下。”
“老師不必多禮。”
蕭沂伸手握住眼前要參拜之人的手,老者兩鬢斑白,此人正是荊州刺史趙乾。
“自上次寺廟一別,我與老師已有兩年未見,老師身體可安康。”
“多謝殿下掛念,老夫身體強健。”他拱手 ,虔誠一拜,“荊州一行,老夫不負殿下所托。”
“慢著。”蕭沂微微側目,望向昏暗的角落,風卷起一片青色裙擺到皎皎月光下,露出了馬腳。
他薄唇輕勾,“你這偷聽人說話的毛病,愈發厲害了。”
黑暗處,林驚雨緊捏著裙,畫面似曾相識,兩年前也是有一日,在生與死膽戰心驚。
只是今日,月光融融,他嗓音帶著笑意。
“若想聽,就出來聽,別偷偷摸摸的,不然本殿分不清是娘子,還是刺客。”
第55章 第 55 章
林驚雨從暗處緩緩走出, 皎潔月光掠過她淡拂的玉面,她提著裙子,面色從容走到負手挺立的男人身前。
丹唇輕啟, “妾身參見殿下。”
蕭沂頓了頓,古怪地望著林驚雨恭敬的模樣,禮數挑不出毛病, 怎么瞧著都是個賢惠有加的妻子。
婚后, 也沒見她如此懂禮數。
他清咳一聲, “你怎么在這。”
“妾身前來賞月, 看見殿下與趙大人商談事情,想過來問問殿下與趙大人是否口渴, 妾身也可準備準備。”
趙乾見到林驚雨, 猜出她的身份,趕忙拱手,“臣參見三皇子妃。”
“趙大人不必多禮, 您輩分比我大, 還與家父一同共過職, 理因我喊你趙叔才行。”
“三皇子妃如此, 當真是折煞老夫。”
原本, 三皇子突然成親,不是林氏嫡女,是林氏庶女,后又傳出三皇子與三皇子妃夫妻情深。
趙乾當蕭沂是忘了復仇大計, 醉迷于男女之情, 于是, 這兩年趙乾對那個林家庶女一向不喜,始終認為是禍根, 是狐妖。
如今一見,她溫婉大方,端莊有禮,實乃賢妻,未來若能做賢后也一定能有所成,留名青史。
只是這女子,看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趙大人,您怎么了。”
“無事,許是老夫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看誰都像在哪見過。”
蕭沂唇角淺勾,默不作聲,兩年前的寺廟,老師還問他要不要殺了林驚雨。
他當時說什么來著,怕林驚雨變成惡鬼,夜晚纏在他的床榻,若每夜醒時,榻邊都是她那張臉,未免太過恐怖。
如今看來,無論生生死死榻邊都將是她那張臉,只不過沒有想象中那般恐怖。
“說了這么多,妾身還是去給殿下和趙大人沏杯茶吧。”
然后等茶端來時,等著偷偷聽,她便不信她在這蕭沂與趙乾會毫無提防商議。
她欠身準備離開,忽然一只手握住她要俯下身的手臂,“本殿不渴,趙大人來前還與官員飲過詩茶,你留下來吧。”
他俯身,用僅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一會你端著茶站那偷聽也怪累的。”
“那……多謝殿下。”
林驚雨強顏扯了扯嘴角,她坐在案前,輕輕搖扇,望著蕭沂和趙乾靠憑欄,她又看向月亮。
他們定會提防著她,想來會是一場無聊故事,她不如望月,欣賞個夠。
她手中的扇子搖晃,時不時擦過她左髻流蘇,發出叮當響。
因林驚雨在的緣故,趙乾有些拘束,大多是匯報了些商鋪田地,港口貿易之類的錢財收入。
林驚雨越聽眉皺得越緊,蕭沂的私產怎這般多,真是好樣的,藏得這般隱蔽,枉她新婚前還擔心他們二人沒錢,要窮得叮當響過家徒四壁的苦日子,婚后還安慰他,有了賞賜和嫁妝至少能衣食無憂。
而他那些私產,別說三場布善錢,十場,百場也開得起。
是怕她吞了不成?
她是那般人嗎!
當然,若這些錢財皆在她手上,將是多么紙醉金迷,快樂瀟灑。
趙乾續續說著,蕭沂一笑:“老師不必拘謹,三皇子妃是自己人。”
蕭沂問,“對了,學生托老師尋的慕氏一族,老師尋得如何。”
林驚雨扇子愣了一下,他尋慕氏一族做什么。
“回殿下,臣暗中尋查,終于在蘭溪一帶找到慕氏一族,如今已改姓慕容,以醫藥為生,殿下要過去看看嗎?”
“不必,本殿知道慕氏有后便放心了,不去才是保護他們。”他頷首,“有勞老師了。”
“尋到慕氏一族殘余的血脈亦是老夫所愿,慕氏一族除了殿下還有旁的血脈,阿霧在天有靈定也高興。”提到阿霧,趙乾眉間驟然一緊,“狗皇帝屠了她全族,滅了她的國,還用一首不知在祭奠誰的曲子以表情深,我呸,老夫深感惡心。”
蕭沂?霧夫人?慕氏一族?
狗皇帝?
字字句句轟入腦海,蕭沂竟然是慕氏血脈,大啟皇帝下令屠盡所有慕氏一族,而慕氏的血脈,不僅在蘭溪駐扎幾個,在這皇宮,她的丈夫也是。
匪夷所思,這絕不是她能聽到的,若她方才是站在暗處被蕭沂發現,或許得被一劍封喉滅口。
啪得一聲,林驚雨的扇子掉在地上,兩人轉頭。
林驚雨撿起扇子,強裝冷靜,緩緩揚起唇角,“手滑,不小心掉了,你們繼續。”
趙乾轉過頭,憤恨不平接著罵,一把年紀氣得胡子翹起,顫抖道:“狗皇帝高高在上,老夫希望他坐穩,別哪天掉了腦袋,死了,看不了心愛的江山。”
趙乾平復下心情,他又回歸正題,“對了殿下,除了尋找慕氏一族,臣按照殿下的吩咐,我們的軍隊……”
軍隊?養私兵?狗皇帝死?
林驚雨手中的扇子啪得又掉在地上,二人又看向她,林驚雨訕訕一笑,“天冷,手抖沒拿穩。”
天太黑,林驚雨看不清蕭沂的神色,只知他盯著他,片刻后他的聲音響起。
“天冷了,我與內室便先回去,老師也好早些歇息。”
趙乾拱手,“臣告退。”
林驚雨捏著桌角,遲遲未緩過神,
蕭沂望向她凝滯的模樣,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扇子,敲了下她的腦袋,“走了。”
“哦。”
林驚雨起身,二人并肩而走,蕭沂低眉,“放松些,別那么緊張。”
他揚唇一笑,“怕什么,我又不會殺了你。”
“殿下信我?”
“當然,若我出個什么事,你也逃不了,本殿說過,我們是一根線上螞蚱。”蕭沂望著她更緊張的神色,他揚唇一笑,“放心,我現在不謀逆。”
現在不,不代表以后。
她扯開話題,委屈道:“殿下瞞妾身好苦,妾身竟不知殿下如此有錢,妾身還擔心殿下沒錢賠不了我,既然有錢的話,不如先還我三場布善錢的嫁妝。”
他道:“賠了。”
“殿下又是這句話,我可沒收到,殿下別想賴賬。”
“送你的霞帔,里面縫著銀票,足足三場布善錢。”
林驚雨想起不知被塞哪的霞帔,“殿下怎么不早說。”
“你又沒問我在哪。”
林驚雨啞口無言,她與他一路回到寢屋,她坐下喊了聲累,蕭沂問她,“干什么去了這么累。”
“別說了,皇后找我談話。”
“皇后與你說什么了。”
“她讓我盡快勸你納林緣君為側妃。””哦?”蕭沂望向她蔫蔫神色,他薄唇輕勾一笑,“怎么,看你的樣子不太樂意了?”
“是呀。”
她毫不猶豫道,蕭沂握著茶的手一頓。
緊接著她搖頭,“我那位好妹妹啊,絕非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柔弱,那般單純,恐怕此次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后悔了?”
“不過她今日跟我講,她是個好人。”
“你信嗎?”
林驚雨沒有回答他后不后悔,信不信,而是盯著他,頭歪了歪,一雙眼睛單純無辜至極,她聲音柔軟甜棉,“那殿下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蕭沂對上她的視線,他望著她片刻,喉間溢出低低沙啞的笑。
林驚雨蹙眉,不解問,“殿下笑什么。”
“在笑你的笑話真妙。”
林驚雨認真道:“總而言之妾身不信,也不后悔,因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斗唄,我不怕斗,再者,日后殿下若稱帝,后宮佳麗三千,有的是妖魔鬼怪,倘若我現在就退縮畏懼,如何治理后宮,坐穩中宮之位。”
她激憤高昂說了一堆,蕭沂只捏住四個字,“佳麗三千?”
“嗯,怎么,有問題嗎?”
“我看你倒是豁達。”
她不以為意,“皇后理應大度,是夫妻,亦是君臣,卻萬萬不該拘泥于情愛,這點道理,我從打起當太子妃念頭時就懂了。”
轉爾,她又笑了笑,“不過殿下要是想讓妾身爭風吃醋,妾身也可以演演。”
“不需要。”蕭沂將茶水潑入河水,夜里起風了,洶涌的河水不斷拍打船只。
他抬眸,雙眸漆黑折著月光。
林驚雨一愣,她不知他是在說不需要她演戲,還是說不需要爭風吃醋。
他又道:“天色不早,早些去睡覺,明日要啟程了。”
林驚雨點頭,大抵是她想多了,蕭沂那樣唯利益至上的人,雖說不會貪戀美色,但為了鞏固皇權,必會像歷代皇帝那樣娶一群大臣的女兒。
風更大了,吹起書案上的宣紙,落了一地,林驚雨撿起紙,她抬頭問蕭沂:“殿下,這世上會有只娶一人,與妻白首不相離的帝王嗎?”
“陳國最后一代君主便只有一個妃子,只是后來被太后處死,君主在第三個月郁郁而終,無任何子嗣,權臣奪位,就此國亂,到父皇打到國門時,陳國已內斗得奄奄一息,徹底國亡。”
林驚雨嘆氣,“嗐,看來這世上沒有,癡情人生于皇室,如一雙飛蛾。”
她一張張撿起白紙,皇后說得沒錯,她又何嘗不知,皇宮從不需要愛情,不過幸運的是,她不喜歡蕭沂。
蕭沂也不喜歡她。
沒有感情,才能更好合謀。
她撿起最后一張紙時,蕭沂忽然道。
“不過你放心,我定當活得久久的,活到白頭。”
林驚雨一笑,“怎么,殿下要效仿陳國君主?”
“嗯。”蕭沂點頭,“可以一試。”
*
船行至常州,君與當地官員同樂,歌舞升平。
皇后愁容,“嗐,才到一會功夫,那些官員就往船上塞一群江南舞姬,其中不乏有瘦馬,簡直有傷風化,我看這后宮又要來新人了。”
林緣君貼心安慰,“姑母莫氣,來了又如何,皆是些登不上臺面的。”
皇后嘆氣,看向自顧自喝茶的林驚雨,叮囑道:“妉妉呀,你也得看好些三皇子,莫要讓江南的狐媚子纏上皇子。”
語罷,林緣君臉色不自覺發青,皇后注意到措辭有誤,趕忙解釋,“本宮是說那些煙花柳巷的女子,素素是自家人,怎能跟她們比,素素可千萬別放心里去。”
林驚雨在一旁給林緣君倒了杯茶,邊倒邊溫柔勸慰,“母后說得是,妹妹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你我是自家姐妹,狐媚子會害姐姐,可是妹妹不會。”
她把茶抬起,林緣君接過,揚唇笑了笑,“姐姐說得是。”
林驚雨日常陪皇后聊完天回去,身后又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姐姐。”
林驚雨回頭,又是林緣君。
“有事嗎?”
“沒事,只是順道,想與姐姐說說話。”她走到她身側,唇貼近在林驚雨耳畔,“姐姐你瞧,有狐媚子。”
林驚雨疑惑地轉過頭,昏暗的角落,一個醉酒女子,輕紗曼妙,紅唇似朱砂,酒醉醺的模樣。她一手握著酒,一手握著一個男子的手臂,男子背對著林驚雨,但她還是能一眼看出,是蕭沂。
林驚雨雙眸微瞇,望這副江南好風景,林緣君的輕笑在耳畔響起,“姐姐,這才是狐媚子,不過妹妹還未過門,不好管這事,還有勞姐姐了。”
林驚雨淡笑,“妹妹這是說什么,本來就是姐姐的事情。”
林緣君神色未變,她欠了欠身,“那妹妹便先告退了。”
·
長廊通明,蕭沂赴完宴會,走至轉角忽而有一個女子醉醺醺撞上來,她朱紅的口脂蹭到他雪白的衣袍,頓時留下一個紅印。
他很煩躁。
蕭沂皺眉,伸手去擦胸前的口脂,下一刻一只指甲染鳳仙花紅的纖手握住他的手臂,蕭沂抬眉,那酒醉的女子紅唇一張,要湊上來。
蕭沂神情冷然,抬手準備推開她之際,一只手擋在他的面前,聲如外面一陣又一陣如河女吟唱的浪花。
“今日月色正好,兩只燕兒筑巢躍,一支紅杏出墻來。”
河上哪來的燕子紅杏。
那只手穿過二人之間,推開長廊的窗戶,月色入眼,照了一片皎皎月光。
而后無辜又狡黠一笑,“不好意思,打擾二位了。”
那酒醉女子收手,揚唇一笑,“這位妹妹,怎偏偏打開這扇窗。”
林驚雨跟著笑道:“因為這個位置的月色美,不過我還知曉有一更美的地方,噥就在那甲板,不如二位去那偷情。”
那女子不怒,神情自若,“妹妹這話說得,凡事要講究先來后到,這位公子是我先占的,其余的生意隨你占。”
林驚雨一愣,她抬起手看了看,她雖一身素裳,但也不至于像瘦馬。
忘了,她的穿著打扮樣樣皆是跟著鄭小娘學的,而鄭小娘原先就是揚州瘦馬,逃難至京城。
縱然后面改了許多,但還是隱隱有一些瘦馬之間的獨門打扮特點,內部之人一眼就能看出。
她也不急于解釋,而是攀上一旁默不作聲,看戲似的看她的蕭沂。
果然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喜歡兩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嘴上還說不需要,到頭來還不是如此。
“雖說先來后到,但兩樣擺一起總要挑個喜歡的。”
林驚雨雙眸柔情似水,面帶笑意盯著蕭沂,底下的手卻緊掐著他的胳膊。
“公子,你是喜歡那個姐姐呢,還是妹妹我呢。”
她嘰嘰喳喳說著,蕭沂垂著長長的睫毛,眼底是她的影子,望著她玩。
“公子?”她又喚了一聲。
游戲無聊,蕭沂伸手攬住她的肩,喉間溢出一道清潤笑意。
“娘子不必試探,為夫此生唯你一人。”
林驚雨一愣,片刻扯了扯唇角,“恭喜夫君,通過考驗。”
那醉酒紅衣女子嗤笑,“你們倆是夫妻?耍老娘呢。”
林驚雨回之一笑,“姐姐又沒問。”
“那打擾了。”女子抬起酒喝了一口,她身子搖曳轉身,步如紅蓮,走了兩步她又轉頭,紅唇一揚輕笑道。
“不過,你們兩個真有意思,別人要么心表如一,要么心表不一為兩面,你們倒是三面,外一層,里一層,剝到里面,發現還有一層。”
林驚雨道:“姐姐心如明鏡,佩服。”
“嗯。”女子毫不猶豫點頭,她眼尾稍彎,望著窗口的二人。
“你信不信,我還能照出琴瑟和鳴之人實際相看兩厭,相看兩厭之人實際夫妻情深。”
這說得不就是她與蕭沂。
林驚雨點頭,“信,如姐姐所見,實乃前者。”
女子紅唇一抿,笑而不語,只是抬手像是敬酒一樣,敬了敬林驚雨和蕭沂,她轉身離開,消失在轉角。
林驚雨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雙眼微瞇,“我總覺得那個女子不簡單。”
蕭沂雙臂交叉在胸前,瞥了眼林驚雨緊皺的眉頭,“不簡單,你還講真心話。”
她眉間松開,“因為我覺得她是好人。”
這下該蕭沂蹙眉,他盯著她緩緩開口,“林驚雨,從前怎么不覺得你如此單純。”
他又問,“那你覺得,我是好人嗎?”
林驚雨昂頭,她背手踮起腳尖,直勾勾注視著他。
“干什么。”
“在想你……”
她迎著他狐疑又古怪的目光,“在想你哪一輩子會是好人。”
第56章 第 56 章
林驚雨說完, 望著蕭沂不悅的神色,她心滿意足,笑著放下腳后跟。
他忽得伸手攬住她的腰, 提得比先前更近了些,以至于她的雙手被迫撐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熱烈跳動的心臟, 以及熾熱的氣息。
他微微俯身, 林驚雨本能的偏過頭去, 他滾燙的鼻息落在她的耳畔。
“我從前不信惡人自有惡人磨, 如今信了。”
他輕笑一聲,松開她。
“甲板月光不錯, 適合偷情, 林二小姐可愿陪在下一同去。”
亂七八糟的,林驚雨低頭笑了笑,而后抬頭, 迎著他戲味笑眸。
她點頭, “嗯, 愿與公子一道觀月。”
*
船駛至揚州, 揚州官府設了皇帝專門的居所, 給皇子收拾別院時,皇后心有別的想法,握著林驚雨的手。
“說來這揚州還是素素的家鄉,不如妉妉與沂兒在居在秦刺史府邸, 反正都是自家人。”
皇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還沒等林驚雨開口, 林緣君已弓腰拜謝, “那真是素素與父親的福氣。”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淚, “素素幾個月未見父親與母親也甚是想念。”
父親那一輩,林緣君的父親排行老三,可惜英年早逝,三叔父死后,三叔母帶著年幼的林緣君改嫁秦家遷居江南,正是如今的揚州刺史。
林驚雨莞爾一笑,她握住林緣君的手,“妹妹不必如此,秦家養了妹妹十七年,妹妹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想來秦刺史定當拿妹妹當親生女兒養著,父親本就想感謝秦家,如今正好,我這個林家女兒就替父親好好感謝秦大人。”
說來,那秦刺史待林緣君不是一般得好,秦家無女,只有兩個兒子,秦刺史便拿林緣君當親生女兒疼著,打小要什么給什么,說來林驚雨也覺得可笑,林緣君的繼父比她那個冷漠的親生父親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這一點上,她還是羨慕林緣君的。
按例赴完揚州官員設的宴,林驚雨與蕭沂去往秦府,秦大人同一眾女眷早早等在門口,紅毯鋪地,煙花爆竹整齊排兩路,接待儀式可謂隆重至極。
林驚雨半掀車簾,瞧了一眼,她轉頭朝一旁緊閉雙眸的男子一笑。
“殿下的老丈人對殿下當真是尊敬重視。”
蕭沂眉心一動,“怎么,林尚書也來了?”
“家父在家撰書,哪來了。”
“哦,那本殿就不記得還有別的岳父了。”
*
馬車停下,蕭沂掀開簾子走出,眾人趕忙參拜。
“不必多禮。”蕭沂抖了下袖子正要掀了簾子讓林驚雨下來。
彼時,林緣君掀開簾子下來,她今日著皇后賞賜的衣裳,華麗無比,受宮規教導,舉手投足已有宮中娘娘的風范。
兩旁百姓不免感嘆,“這不是秦家的繼女么,咱揚州第一美人。”
“是呀,進了宮一趟果然不一樣。”
有人夸大其詞,“聽說啊,如今是三皇子妃。”
“我說怎么跟三皇子一道過來,原來那林小姐成三皇子妃了啊,秦家這繼女收得好,光宗耀祖。”
議論紛紛中,忽然馬車內傳來一道咳嗽。
“這馬車里還有人?”
彼時,蕭沂的聲音響起 ,“三皇子妃的咳嗽還未好?為夫當真心疼。”
蕭沂掀開簾子,握住里面的手,牽著她下來。
“馬車里的才是三皇子妃?”
“那秦家繼女不是三皇子妃?”
“不知三皇子妃長什么樣,有咱揚州第一美人好看嗎?”
鞭炮齊聲,只見,一只纖手握在男人寬大的手中,白如瓷器,冰肌玉骨,女子的臉恍若天人精雕細琢過,只是淡施粉黛,擁白蓮之雅潔。
女子舉止落落大方,華麗的衣裳著于她身上,卻像是黯然失色般,眾人的目光皆停留在了她的臉上。
驚嘆眾人,這世間還有如此美的女子。
卻也不敢多停留,立馬參拜,“參見三皇子妃。”
林驚雨抬手,“不必多禮。”
她走到秦府門前,與林緣君碰面,“妹妹思念父母心切,不小心先一步姐姐下了馬車,還望姐姐莫怪。”
林驚雨一笑,“無礙,做姐姐的怎會怪妹妹。”
林驚雨抬手,身后的侍女端上來盒子,“這是我送給秦夫人的禮物,這些年父親一直掛念秦夫人,秦夫人離開林家時,妉妉年紀尚小,不知秦夫人是否還記得妉妉。”
秦夫人是出了名的慈善賢淑,她望著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林家女,她眸色微動,手指顫抖地捏緊。
“秦夫人?”
她慌忙,口不擇言道:“記得記得,林夫人生你出來的時候,我還抱過。”
林夫人?
林驚雨一笑,“秦夫人果然忘了我,我是林家庶女林驚雨,不是林家嫡女林瓊玉。”
秦夫人一拍腦袋,“誒呦,我這腦子果然記岔了,對對對,你是鄭姨娘生的,誒呀老了,糊涂了。”
“內室近日身體抱恙,說話糊涂,還望三皇子妃諒解。”秦大人拱手,“本官在府中設有宴,三皇子三皇妃請。”
又是宴會,可無奈又得裝作端莊有禮的模樣。
屋內悶得厲害,菜也沒什么胃口。
蕭沂望著她強撐的模樣,勾起唇角,“要是累了,就去歇息。”
“這怎么行,第一次來人府邸,就薄人家面子。”
片刻,她又道,“不過,我有法子。”
她抬手,故意將酒不小心灑在身上,而后朝蕭沂勾唇一笑。
“殿下先撐著,妾身出去透透氣。”
她狡黠一笑,警告道:“不過殿下不能用這招數了,不然就露陷了。”
蕭沂不屑道:“本殿尚且可以撐。”
林驚雨以換衣服的借口離開,她褪去繁重的華服,索性換了身輕便的。
揚州園風景別致,亭臺樓閣如畫,假山一幢又一幢,方圓多邊門重重,如她所見的江南園林圖一樣。
池水碧綠清澈,幾條紅鯉魚白鯉魚嬉戲,不乏有鴛鴦戲水,正逢四月好時節,杏花簇簇,風一吹如紙屑,落不盡似的。
林驚雨走在曲折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她只帶了探枝一人。
本想靜靜心,探枝在一旁一個勁抱怨,“那林緣君未免太過囂張,今日風頭險些被她搶盡。”
林驚雨卻不以為意一笑,“怕是她的丫鬟也是這般說。”
探枝啞然。
“這不沒輸么。”一朵杏花落于林驚雨手心,她抬手,將捧住的花吹走,“我當她是花,想養護她,可花不領情,既然花想當綠葉,就讓她當去吧。”
忽然,遠處傳來霹靂乓啷的聲響。
探枝問,“什么聲音。”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園林圍繞的一方空地,里面站著一個鮮紅祥云紋麒麟繡窄身錦衣的少年,他臉如一塊寶玉,額間點有一顆紅痣,生得一雙大大的丹鳳眼,鼻梁高挺,肌膚白皙,容貌異常俊美。
少年郎手持弓箭,聚精會神對著一顆蘋果,那蘋果掛在樹枝,用一根線吊著。
他猛然拉開弓,箭卻不如力,落在離腳才三米處。
他落寞嘆氣,忽而遠處傳來一道如黃鸝的聲響。
“少年郎,弓不是這般拉的。”
少年抬頭,見一個青綠綾羅裙的女子站在墻邊,嘴角帶著笑意。
少年當她是笑話他,反駁道:“胡說,我兄長便是如此射箭的。”
“我記得秦家大郎身形魁梧,靠得是一身蠻力,聽聞秦家二郎博學多識,提一紙好字,一首好詩,應是使不出蠻力,得靠巧勁。”
“誰說文人便沒有力氣了。”少年郎又愣了一下,打量著眼前的人,“話說,我從未見過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家二郎的。”
“今日秦府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秦家大郎我見過,卻不曾見秦家二郎,而穿著如此富貴,還能在秦家花園吊顆蘋果在樹上,想必就只有秦家二郎了吧。”
林驚雨眉稍一挑落在少年郎的衣服上,笑意不減。
“況且我才入揚州,便聽問揚州第一紈绔秦小公子,除了愛給姑娘們寫詩作畫,溜貓逗狗喝酒,還愛穿一身鮮艷紅衣,額間愛點一菩薩痣,如此便更好猜了。”
秦霽初向來眾星捧月,身邊又是一群鶯鶯燕燕哄著,頭一次除了父親之外,有個人,有個女子這般說他。
“我瞧著你就是巧舌如簧,能說會道,你不也瘦瘦的,瞧著身上沒三兩肉,風一吹就倒,應是比我還要弱,你說的那巧勁呢,拿出來給本少爺瞧瞧。”
林驚雨不惱,反正今日她得了空,有得是功夫跟小孩玩。
但她偏要激他,“憑什么?”
“我們做個賭注,你要是贏了,我就送你道屏風。”
“一道屏風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你可別小瞧,那可是揚州最好的繡娘所織,用得是每年的蠶王絲,織了整整十年,就產了兩張,一張進貢給皇上,一張給了本少爺。”
林驚雨皺眉,“這么珍貴的東西,竟給了你?”
她這話說得,像是他暴殄天物似的。
“可不,誰讓本少爺深受人喜愛。”
“那繡娘織了十年,年紀怎么著也大了你一輪,也有個三十六七了,喜愛?”
秦霽初陰柔的眉一皺,“有問題?我生得如此俊美,你再出去打聽打聽,在揚州喜歡本少爺的,上至四十下至十四,不過要想成為本少爺的紅顏知己怎么著也得容貌俏麗,知書達禮。”
“有所聽聞。”林驚雨點頭,半點沒聽進去,她問,“如若我輸了呢?”
秦霽初手指摩挲下巴,盯著林驚雨,“有一番姿色,比我見過所有女子都要美。”
林驚雨皺眉,“我可嫁了人,你別打我主意。”
“你這借口本少爺聽多了,每每受騙。”他道:“本少爺乃君子,從不強迫美人,瞧你也拿不出那么昂貴之物,本少爺錢財寶貝多得是,就不堵貴的。”他想了半天,“我想不出,不如有一日想出了,在向你討。”
怕是等想出來,她早回京城來。
林驚雨點頭,“行,我答應你。”
林驚雨握箭,自大梵山經歷刺殺過后,她便求著蕭沂教她箭術。
如今也算出了師門,雖比不上常年打仗射箭的,但足以贏過秦家二郎。
一箭射穿了蘋果,一箭射落繩子。
秦霽初的目光從輕蔑逐漸變驚愕,再一箭時,那一箭指向他。
秦霽初一驚,“你你你……干什么。”
一箭射出,秦霽初閉眼抱緊頭,臉色蒼白。
他的頭還在,未有痛感,耳畔是女子如黃鸝般的笑聲,又似春江里的柔水。
“秦公子的發髻有只蜘蛛,方才給你弄掉了。”
秦霽初睜看眼,女子笑靨如池邊杏花,他畫過很多女子,也畫過仙女,仙女的臉遲遲畫不出臉,但在此刻,仿佛有了臉。
女子把弓箭還給他,“怎么樣,我贏了吧。”
秦霽初緩過神,清咳一聲,“嗯,你贏了,不過你得教我,我才把屏風贈給你。”
“你這人怎么還耍賴呢。”
秦霽初皺眉,“本少爺最恨有人說我耍賴,罷了,給你吧,不用你教。”
“行行行,教你一手。”
“你的手就這樣,往這拉。”
“誒!我射了十三米。”他高興地看向一旁的女子,她青絲飄揚,也一同笑著。
“誒,我還不知道你是誰,這屏風我送給誰去。”
林驚雨并未想要他的屏風,純想逗孩玩的,于是道:“你猜?”
少年沉思,“這揚州美人我全見過,可我從未見過你,你的口音與母親極像,母親原是京城人,想必你是京城人,你又說今日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時見過我哥,我知道了,你是三皇子妃……”
林驚雨正要頷首時,他道:“你是三皇子妃的丫鬟。”
林驚雨低著的頭一頓,少年郎清風明月般的笑聲響起,“愣住了吧,我就說我猜得沒錯,不過不愧是三皇子妃身邊的,衣裳穿得比揚州小姐還要好。”
他續續說著,林驚雨并不想多糾纏,“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秦公子就此別過。”
女子轉身離開,風輕拂起她的衣袂,一方帕子如蝴蝶,落在地上。
秦霽初疑惑地撿起,抬頭時,人已走遠了。
他嘆氣收起,想著是三皇子妃的丫鬟,想必還有再見一日,等再見了便還給她。
她走出去,因箭的緣故不敢上去,只敢偷看的探枝連忙攙住她,“那秦家公子竟敢如此對小姐無理,真是氣煞我也。”
“雖是皇后之令,但畢竟也是住在人家家里,就當是陪小孩玩了。”
“小姐有所不知,那秦家二郎,且不說因全家寵溺跋扈得很,就說那紅顏知己從青樓到良家小姐,鶯鶯燕燕圍身從未斷過,風流至極,這種人咱還是離遠點。”
探枝說著,不知想到什么,臉刷得一紅,“不過那秦家二公子,長得確實俊俏,像畫本里的妖怪一樣妖冶,難怪一群姑娘喜歡,可不是攝魂妖轉世。”
“我瞧春天到了,你這丫頭也是。”林驚雨無奈搖了搖頭,嘴角卻是寵溺的笑意。
探枝臉更紅,摸著臉頰道:“小姐盡打趣我。”
“我說園子里哪來的黃鸝,原來是姐姐和身邊的丫鬟呀。”
林驚雨笑意漸平,林緣君手里端著碗步姿娉婷走來。
“妹妹端著湯,是要端哪去。”
她蹙眉,“給家弟的,但也不知家弟在哪,妹妹我尋得汗都出來了。”
林驚雨指了指身后,“噥,就在那。”
兩旁樹成蔭,秦霽初拉著弓,又是一箭,這一箭他射在了他吊的玉佩上,他高興地差點要跳起,卻又猛然咳嗽起來。
“你這孩子,自小患有心病,父親不讓你射箭你偏不聽。”
秦霽初轉身,見是阿姐,他一笑,“阿姐你瞧,我可射中了。”
“行。”林緣君抬了抬手中的藥,“不管什么,先把藥喝了。”
“阿姐,我不想喝。”
“治心病的,不喝也得喝,你想讓阿姐擔心?”
秦霽初端起藥一鼓作氣喝完,苦得皺起眉,林緣君嘆氣,捏著帕子擦去他嘴角藥渣。
秦霽初望向林緣君來時的方向,“阿姐,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何人?”
“你來時可見到過一個女子,是三皇子妃身邊的丫鬟,她叫什么名字。”
林驚雨的丫鬟。
林緣君想了想,“見過。”
她又道:“但我不會告訴你她的名字。”
望著秦霽初期望的神情,她恨鐵不成鋼道:“你是秦家嫡子,含著金鑰匙出生,怎能娶一個低賤女子,阿姐要為你尋這世間最好的女子,家室品行容貌皆要最好,我們霽初是寶,只有如玉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們霽初。”
秦霽初自小受全家人的寵愛,林緣君這個阿姐也不例外,秦家大公子是父親與原配生的,她自小與之不親,秦霽初是娘親與父親的血脈,亦是同她最親的人,他自小跟在她屁股后頭長大,做阿姐的自然盼著他尋個好親事。
況且,秦家的產業,林緣君不想將其落入原配之子手上,娶一個低賤女子,怎能幫他爭奪家產。
秦霽初自小就知其用意,但他沒那心思爭,除了武術,家人不讓之外,他才識謀略樣樣高于兄長,心如明鏡。
但,他不爭。
“阿姐你說遠了,我只是覺得那女子實在有趣,想結識一下。”
秦霽初道:“而且阿姐,大夫說了,我活不過二十歲,娶妻就算了,省得糟蹋人姑娘,我呀有一群紅顏知己就夠了。”
他沒命爭。
他俊逸的臉上浮起一層愁容,眉稍蹙了蹙,卻又認命似的嘆氣。
林緣君捏緊帕子,百感交集于心頭,大夫說過,她這弟弟薄命。
她喃喃,“再等等阿姐,等我替他辦成事,他就會給我救你的法子,阿姐一定能救你。”
“阿姐,你在說什么。”
“沒什么。”
秦霽初已生得比林緣君高兩個頭。
她伸手摸上他的腦袋,揚唇一笑。
“我家霽初只要長大就好了,剩下的有阿姐在。”
第57章 第 57 章
窗外弦月當空, 芽似的一彎還能照得大地發白,月光撲進一束在書桌上,林驚雨提筆正作畫。
門吱呀一開, 一雙蟒鞋踩在柔軟的墊子上發出細小的腳步聲。
林驚雨一笑,“殿下想嚇我?”
“沒那么無聊。”他又折回身,坐在窗邊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他從不是個會一飲而盡茶的人, 從來都是慢慢品嘗。
“看來殿下今日很累?”
“可不, 秦大人以及入不了父皇席的官員拉著我說了許多話。”
“確實挺累, 不過這兒的官員倒是很尊敬人。”
“揚州離得皇城近, 低層官員不知朝中局勢,當本殿身份尊貴, 是個好靠山。”
林驚雨抬眸, 阿諛奉承道:“在妾身眼里,殿下便是。”
她雙眸含情,卻又虛于表面。
蕭沂自然不信, 只是望著她深情雙眸頓了一下, 而后笑了笑, 笑意夾雜著譏諷。
“我在你眼里看見了一座大山, 但僅此于你眼里, 僅此于你。”
他在說他,亦是說她。
林驚雨不言,答案明了,繼續作畫, 那是一副泰山圖。
蕭沂放下茶, 漫不經心走到林驚雨桌前, “作畫?”
“嗯。”
“倒是讓本殿想到了一件趣事,今日回來時, 正巧碰見秦二公子的下人拿著畫到處尋人,所畫是一個仙女,但本殿怎瞧著,與我的三皇子妃有幾分相似。”
秦二公子?
想必是那多情浪子隨便畫的。
“世間女子那般多,總有幾個像的,巧合罷了。”
“哦?巧合。”蕭沂目光一寸寸掃在林驚雨身上,嘴里兀自念著,“青綠綾羅裙,朱色耳墜,頭戴一支碧玉簪,真巧,本殿的三皇子妃也是這身打扮。”
林驚雨停筆,那秦二公子畫得果真是她。
她也不扭捏掩蓋,抬眸望著蕭沂的眼睛,她倏得一笑,“殿下,你這是在質問我嗎?”
他劍眉微蹙,像是在思酌她那句話,想了片刻點頭,“嗯,你可以這么認為,不過你也可以認為是審問。”
“審問?”林驚雨撐著書桌,低頭低低笑出聲,她的眼睛很亮,“殿下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
“什么?”
“懷疑妻子紅杏出墻的男人。”她緩緩靠近,昂頭注視著他,“殿下你吃醋了?”
她的語氣像是小貓在詢問,在挑逗。
直到蕭沂捏住她的下巴,她才無措,卻也只無措片刻。
吃醋?
蕭沂抬起她的臉,“不過是想提醒你,你的情郎在京城找找就好了,我們在揚州待不了多久,你到時候分別哭得撕心裂肺,本殿可幫不了你。”
他又道:“當然你這般薄情之人,也只會是玩玩,玩玩本殿也不太贊同,你這張臉終是禍患,萬一惹得秦家二公子對你情根深種,死心塌地,狗屁膏藥一樣攆也攆不走,本殿也不好出手幫你解決他。”
“解決?什么意思。”
蕭沂眸光銳利,一字一句,“字面上的意思。”
讓人寒顫。
林驚雨抬手努力扯了扯,“殿下不必幫我,妾身知道自己薄情,倒也沒對人命如此薄情。”
蕭沂神色微動,他松開林驚雨,眼神古怪,“你……倒也多想了,揚州刺史的公子被我殺了,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還犯不著為此搭上一輩子。”
林驚雨點頭,“那殿下,最好如此。”
*
一大早,蕭沂被揚州官員纏身,林驚雨百無聊賴,走在揚州街頭,路由青石磚鋪成,大小街道小巷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兩邊商鋪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
“小姐,這好生熱鬧。”
探枝道,二人穿梭在人群,林驚雨她視線被一把油紙傘吸引而去,師傅正提筆在傘上畫畫,有鳥有花有草。
林驚雨瞧著失神,忽然她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她看向左邊。
無人,準確來說無認識的人。
疑惑時,驟然頭上嘩得一聲撐起一把油紙傘,林驚雨抬頭,上面畫著杏花,栩栩如生,像是有一枝花探出伸過她的額頭。
“又見面了,小丫鬟。”
是秦霽初的聲音。
“別往后看,往右邊看。”
林驚雨又望向右邊,“你怎么在這。”
“本少爺逍遙自在,這揚州哪都能去,女人,你是第一個有膽量問本少爺這個問題的人。”
他微微俯下身,陽光照在他俊逸的面容,那顆紅痣因朱砂點上去的緣故,折射著光,更添一絲妖冶。
林驚雨皺眉,“少爺,你的痣看著要化了。”
她提醒道。
秦霽初連忙抬頭捂住痣,“大膽,你是第一個敢這么跟本少爺提痣的女人。”
“它很有意義嗎?”
“這可是觀音痣,觀音痣你懂不懂,不識貨的土鱉。”
林驚雨懶得跟他見識,她轉身去找探枝,卻怎么也找不著探枝。
秦霽初望著她的背影,當她是生氣了,于是追著道:“誒呀,本少爺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這個丫鬟計較。”
“我不是丫鬟。”
“行行行,你不是。”他又問,“誒,你一個人出來逛街啊。”
“本來有兩個人,現在走散了。”
“揚州這么無聊,你為什么要出來逛街啊。”
“因為無聊。”林驚雨繼續道:“而且,我瞧著江南風景如畫,不覺得無聊。”
“那是因為你從前在京城沒見過揚州,等著本少爺帶你去見個有趣的。”
秦霽初忽從身后拽住她的手,她被迫由他拉著走。
林驚雨慌忙去扯,皺眉道:“秦二公子,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有傷風化,有失體面。”
“你們京城人果然一堆規矩,顧這顧那,再者跟著本少爺在大街上走的女子多得是,百姓都習以為常,不會說什么。”
他望著她聽不進去話一直亂動的手,他輕笑道:“但你我要是一直在這路上拉拉扯扯,旁人怎么想,可不一定了。”
他邊說,邊把傘側向她,擋住了她的臉。
林驚雨這才鎮定下來,因為傘的緣故,她看不清前方路況,唯能看見陽光穿過油紙傘,傘背為天,杏花栩栩如生,以及腳下的路。
“到了嗎。”
“別急么。”
又過了一會,她聽見悠揚琴聲,少年酒醇的嗓音響起,“到了。”
他把傘收起,林驚雨已置身其中,她環望四周,紅綢飄蕩,燈紅酒綠,滿是胭脂水粉之氣,中間有個巨大蓮花臺,一個個妖艷的姑娘,纖手如蘭,舞蹈婀娜多姿。
從來來往往男女口中,林驚雨斷斷續續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
因她娘從前是瘦馬的緣故。
林驚雨應激道:“你帶我來青樓妓院?簡直有傷風化,我要走了。”
“你這說得什么話,青樓妓院多難聽,此乃風月場所,名風雅樓,女子皆是賣藝不賣身的,男子都是些文人墨客。”
他拉著她走,還順手扯了一個姑娘的面紗,姑娘剛要嗔怪,他就甩了一袋銀子給那姑娘。
然后把面紗給林驚雨。
“你還真是花錢如流水。”
“人生在世,就要瀟灑自在,錢財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趁活著就多花些。”
樓主見到熟人,搖著團扇熱情上前,“呦,秦二公子來了。”
她注意到秦霽初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子,笑道:“喲,這小娘子俊俏,看來今日秦公子外邊帶人了,我需不需要喊姑娘陪你。”
“不必,今日有她陪我就夠了,去給本少爺準備個上等包廂。”
林驚雨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膊,“包廂?干什么。”
“放心,露天的,兩邊墻都是鏤空的,為了看舞而已,你想什么呢。”
林驚雨白了他一眼。
她與秦霽初上樓時,忽而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秦霽初朝那人招了招手,“紅蓮姐。”
那個叫紅蓮的女子,一身紅衣曼妙,正是之前船艙遇到的那個心如明鏡似的姑娘。
她風情萬種笑道:“原是秦二公子。”
她走近目光與林驚雨碰上,“喲,帶人了呀,只是這人的兩只眼睛怎么看著有些眼熟。”
“不可能,紅蓮姐肯定沒見過,她是京城來的,三皇子妃身邊的小丫鬟。”
“三皇子妃身邊的小丫鬟?”紅蓮一頓,打量著林驚雨而后饒有興趣扇著扇,走到身側,小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男人的。”
這哪跟哪,林驚雨張口要解釋,卻不知解釋什么,求她不告訴她的丈夫?她自是無所謂。
紅蓮走遠,林驚雨朝秦霽初解釋道:“其實我就是三皇子妃。”
秦霽初聽后盯著林驚雨愣了片刻,以為他不可置信,誰料他下一刻噗嗤一笑,“你?”
林驚雨點頭,“嗯。”
“不信。”
“為什么。”
“京城的達官貴人都高高在上的,你瞧著一點也不。”
“誰說他們都高高在上的。”
“戲本里說的。”
林驚雨聽后一笑,她道:“其實也不是所有都高高在上,有些人生下來就被不停欺凌,只有委曲求全,養不出你所說的氣質。”
“看來,你很了解你家主子。”
林驚雨無奈道:“是啊,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秦霽初道:“但那些主子始終要過得比百姓幸福,你看那些姑娘,她們拼命地學藝,頂著世人的辱罵,只是為了努力地生活,原先的這里更殘酷,姑娘們不是挨餓就是忍著鞭子的抽打。其實就算是窯子里的姑娘,也不該辱罵,她們也是為了活著,若不是逼到極致,誰會愿意用身體賺錢,在這世道,活著最重要,貞潔在活著面前算個狗屁。”
林驚雨聽后深思,“等以后我若能做皇后,我定當好好整治一翻大啟各風月場所,無任何買賣強迫,只賣藝不賣身,只講究一個自愿。”
秦霽初聽后大笑,“你做皇后,那我做皇帝。”
“誒,這話可不能亂說,是會死的。”
他搖頭,“死?本少爺根本不怕。”
林驚雨望底下歌舞升平,歡聲笑語的模樣,“她們對你如此客氣,你買下了整座樓?”
秦霽初湊近,“實不相瞞,本少爺私下有經營大片商鋪,富甲揚州城,不如你別做三皇子妃的丫鬟了,做我的知己。”
林驚雨輕笑,“你眾多紅顏知己其一?”
“你不一樣。”他認真道,“本少爺見過許多人,就屬你最有意思。”
林驚雨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她抬酒喝了一口,淡然道。
“你們男人最愛說的話就是你不一樣,好似你不一樣,就與眾不同,就是獨特的,不過是給心底一個安慰,其實于男人眼中都一樣,他可以對每個女人都這么說,但事實上,每個女人都不一樣。”
她續續道:“只是男人喜歡把女人劃分為一類又一類,喜歡的,愛的,家里的正妻,妾室,外邊的情人,第一個喜歡的,最喜歡的,男人總喜歡把女人歸為這幾類。”
林驚雨晃著酒杯,碰了下秦霽初的杯子,她笑了笑,“包括紅顏知己。”
“你巧舌如簧,我說不過你,不過,真有意思。”秦霽初一飲而盡,“我是真把你當好朋友,當知己,就說你敢不敢做本少爺的知己。”
“知己?”林驚雨有些醉了,臉上浮起紅暈,她想起一個溫柔,在記憶里快要消散的人來,從前也有一個人,視她為知己,他們談天說地,吟詩作賦,他以為她懂他,可事實卻全是精心算計。
可就算如此,他也依舊視她為知己。
林驚雨又抿了口酒,“那你要好好活著,做我知己的人得長命。”
包廂內只聞歌曲琴音,奇怪,秦霽初這一路總是嘰嘰喳喳的,現在怎么還安靜了。
林驚雨轉頭,卻見他盯著自己。
“怎么了。”
他那雙丹鳳眼晦暗不明,而后又彎起,他忽然樂呵一笑,碰了碰林驚雨的酒杯。
“好,一言為定,本少爺定當好好活著。”
天色入夜,林驚雨喝了點酒,腦袋發暈。
“噥,吃了這個就能好些,總不能等會讓你醉得找不著屋子。”
林驚雨睜開眼,秦霽初一手扇著折扇,笑著給她遞了顆藥丸。
“沒毒。”
林驚雨狐疑地接過,嚼碎咽下去,味道很苦,她難忍地皺起眉頭。
秦霽初抬起水壺,便見林驚雨這副模樣,“本想給你水咽下去的,你這人怎么吃這般快,生嚼能不苦嗎?”
林驚雨接過水,過了過口中苦味。
“不過話說,本少爺說沒毒你就信了啊,你就這般輕易相信我?”
“不信。”林驚雨搖頭,她忽而一笑,“不過你信不信,你這藥里有什么,我都能聞出來。”
他爽朗一笑,“既然你這般說,那本少爺就信。”
馬車停下,林驚雨掀開簾子望向秦府。
“本少爺就送你到這。”
“你不回家?”
秦霽初無奈道:“得回,但是得從后門回。”
藥有些起效,緩和了頭痛,她懶得顧他,掀了簾子要下去。
“小丫鬟,怎不說一聲再見的。”
“小丫鬟?”林驚雨嗤笑一聲,“我年歲比你大,怎么也得是你的姐姐。”
他打量著她,“看不出來啊。”
而后他搖著折扇,吊兒郎當一笑,“行,姐姐就此別過。”
他又道:“今日跟你在一起,很有意思,不愧是我親口認證的知己。”
林驚雨并未再多留,急著下了馬車。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探枝焦急跑過來,“小姐,你究竟去哪了。”
林驚雨拖著疲憊的身體,自嘲一笑,“被歹人擄走了。”
“啊?歹人?小姐你有沒有事啊。”
“沒事,歹人又把我放了。”
林驚雨被探枝攙著走回寢屋,這一路春日涼風,加上藥物作用,酒清醒不少,卻還是有些暈乎。
屋內點著昏暗的燭火,看來蕭沂還未睡,木二守在門口,朝她行了個禮。
“不必多禮,夜深了,你和探枝都下去歇息。”
林驚雨伸手要推開房門,卻見木二遲遲未走,神色復雜。
林驚雨疑惑問,“怎么了?殿下遇刺客了?”
“倒……倒也不是。”
“怎么,難不成房里還有女人?”
“倒……倒也不是”
林驚雨皺眉,“所以倒底怎么了?”
“殿下臉色有些難看,皇子妃自求多福。”木二拱手又弓了個腰,面色緊張逃命似的離開,還催著探枝一道離開。
林驚雨眉皺得更深。
推開門,里面只有暖閣點有燭火,林驚雨轉身,瞧見榻上坐著個人,男人俯著身子,一只手抵在大腿撐著腦袋。
“難為殿下還等著我。”林驚雨疲憊地脫下外袍掛在屏風上,邊道:“以后我若回來晚了,殿下不必等我。”
“這么晚回來,你去哪了。”
他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林驚雨理著衣裳的手一頓,她笑道:“殿下還管我這些?”
她從容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不過是和探枝逛街,一時貪玩望了時辰回來晚罷了。”
屋內太暗,她走到榻邊拿起火折子去點燭火。”哦?”蕭沂道:“確定是探枝?而不是秦二公子。”
他道:“風雅閣好玩嗎?”
嚓得一聲,林驚雨劃出火焰一頓,蕭沂抬起頭,臉色平靜,一雙黑眸卻銳利像把寒刀子仿佛要刺破她的心臟。
火光照耀在他臉上,他劍眉一蹙,“火要燒手上了,還不快松手。”
輕微的灼燒感襲來,林驚雨趕忙點燃燭火,扔了火折子進灰缸。
屋內明亮,她皺眉緊盯著眼前的男人,“你監視我。”
“承認了?”
“殿下別扯開話題,你派人監視我和秦霽初?”林驚雨嗤笑一聲搖頭,“殿下當真還是不信任我,始終拿我當外人。”
林驚雨很氣,她鮮少露真心給別人,卻露了半顆真心給蕭沂,她視他為盟友,是絕境之中可以并肩作戰之人,而他竟然派人監視她。
他當她是什么,墻頭草?隨意投靠他人的叛徒?
雖然,死到臨頭,她倒也有這個可能。
但不管如何,他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林驚雨輕喘著氣,因憤怒臉色微紅。
也許是因醉了,蕭沂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酒香,她與秦家二公子一道喝酒,說了什么,干了什么。
以及她許久沒有這般生氣,為了一個外人。
“你不要扯開話題,你一個三皇子妃,和揚州刺史的兒子跑去風雅閣,成何體統。”他聲音冷然,譏諷一笑。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小丫鬟,秦二公子那一口一個小丫鬟叫得真親熱。”
“關殿下何事,我與秦二公子志趣相投,視彼此為知己,再者那地方我戴了面紗的,就算不戴又如何,都是唱曲跳舞的,無任何腌臜之事,殿下要不去看看。”
“本殿才不會去”他又問,“你和秦霽初在里面干了什么。”
林驚雨譏諷一笑,“殿下不是派人監視妾身么,如殿下所見妾身與秦二公子做了什么就做了什么。”
他所見做了什么就做了什么。
蕭沂心中喃喃,他額頭有根弦在跳動,氣憤得要跳出來。
他好像很生氣,生氣她嘰嘰喳喳,一副不可理喻的樣子。
生氣她一會虛情假意撩撥他,一會又與旁的男子歡聲笑語。
生氣她從前是齊旭,后來是皇兄,現在又是秦霽初。
又是知己,她的知己可真多。
他生氣,生氣她就是個騙子。
這樣的騙子,他從前都是嚴刑招供,渾身血肉模糊,到最后只有死的份。
他伸手捏住林驚雨的下巴,林驚雨慌忙搖頭,“你做什么。”
她怕他激怒了蕭沂,她不知是因為她違抗他的監視,還是因為秦霽初。
為了保命,她連忙擠出兩滴眼淚,要落不落掛在眼角,柳眉一蹙,握著蕭沂的手臂。
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妾身不了,以后妾身就在殿下身邊,哪也不去,妾身此生唯殿下而已,永遠都不會背叛殿下。”
她聲音嬌軟帶著哭腔,睫毛一顫,一顆眼淚落在蕭沂的虎口,很是滾燙。
又是這副樣子。
可不得不承認,他變得和那群他從前瞧不起的男子一樣,變得憐惜她的眼淚。
蕭沂抹去她的眼淚,幽黑的眸凝視她這張白皙,吹彈可破的臉,仿佛只要一掐,她就破了。
他譏笑:“林驚雨,你總是讓我佩服。”
他起身,甩袖大步離開,推開門時,大片冷風灌入。
林驚雨抹去眼角的淚珠,望著蕭沂離去的背影。
小聲道了句,“失心瘋了吧他。”
*
偏房,蕭沂指腹抵住額頭坐在窗邊,慘白的月光照入,勾勒他英氣的輪廓,他雙眸緊閉,劍眉微蹙。
突然傳來一道敲門聲。
蕭沂眸依舊緊閉,“進。”
門吱呀一開,林緣君一身白衣,迎著月光,手里端著湯。
“給阿弟煮的銀耳羹多了一碗,經過偏房見燈還亮著,于是便碰碰運氣,還真是殿下,若殿下不嫌棄,這碗銀耳羹還請殿下……”
“本殿不喜吃甜食。”
林緣君一頓,轉爾她又懊惱道:“嗐,是我的錯,父親若知道了,怕是得說我照顧不周。”
她語氣帶著哭腔。
又是女人哭。
蕭沂緩緩睜開眼,眼前女子正擦著眼淚,窗外的風一動,吹拂起她額前的青絲,發髻上的流蘇晃動。
她今日的妝容打扮,像極了林驚雨。
哭得也像她。
蕭沂皺起眉頭,“端來吧。”
林緣君一喜,連忙端過去,“謝殿下。”
“謝什么。”
“殿下喝了,就不浪費糧食了,臣女替百姓謝謝殿下。”
她又道:“殿下,好喝嗎?”
“還好。”他喝完抬頭,“你還不走?”
“臣女想給殿下磨墨。”
“不必。”
“好吧。”林緣君端起銀耳羹要走,她偏頭瞥了眼坐在案邊的男人,藥起了作用,他揉著太陽穴,林緣君數到三時,他倒在桌上。
林緣君勾起唇角,她放下銀耳羹,推了推蕭沂,“殿下?”
他嗯了一聲,卻神志不清。
“殿下困了,臣女扶殿下到床上去。”
林緣君吃力地扶起蕭沂到床上,男人倒在床上,雙眸緊閉,林緣君端詳著男人的容顏。
“倒生得俊俏。”
“平時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叫我好生費心,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等到你和林驚雨生了嫌隙。”
她伸手摸上他的衣領,洋洋得意一笑。
驟然一只強勁的手握住她,指修長,青筋暴起。
男人驟然睜開眼,眸如鷹,冷然盯著她。
“若揚州刺史知道他的女兒行如此不齒之事,他會作何感想。”
林緣君瞳孔一震,“你……你沒中藥。”
蕭沂沒答,他緩緩爬起身,指腹揉額頭。
一旁的女人忽然哭了起來,“殿下,臣女一時鬼迷心竅,只因太過喜歡殿下,還望殿下饒恕,不要告訴父親。”
“你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蕭沂平靜道,林緣君慌了神,“殿下在說什么,臣女聽不懂。”
他忽得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一寸寸掃著她的面容,林緣君臉一紅,“殿下……”
“你裝得,很不像她。”
他松開手,擦去指腹上的胭脂,起身道。
“我不會告訴揚州刺史,也奉勸你一句與虎交易,終傷自身,況且虎皮真真假假,尚且不知。”
他開門大步離開,獨留林緣君癱在床上,緊掐著被褥。
夜色漆黑,蕭沂走出偏房,沒兩步扶住柱子,額頭青筋暴起,密密麻麻布著汗珠。
他望向遠處已熄滅燭火的寢殿,艱難走去。
林驚雨背對著月光側躺,一雙眼睜著望床欄雕刻,她氣得睡不著,輾轉難眠,掐著被褥仿佛在掐蕭沂的脖子。
他憑什么這樣待她。
氣到極致,她脫口而出,“蕭沂,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嗯,狼心狗肺。”
昏暗之中,忽然一道低啞的聲音,緊接著一只手圈起她的腰,將她整個身子扳過來。
一張化成灰她也認得的臉,在月光照耀下,格外清晰。
林驚雨:?
第58章 第 58 章
“蕭沂?”
林驚雨望著抵住她的男人, “我何時睡過去了?”
“方才。”
“是夢?”
“嗯。”
下一刻話被吞噬在唇齒里,他吻上她的唇,迫不及待品嘗, 舔咬。
熟悉地窒息感襲來,在換氣之際她捧住他的臉推開,“這不是夢。”
“嗯, 不是就不是。”
他聲音沙啞, 皮膚滾燙, 像是一壇酒被情欲的烈火烘烤。
“你又中藥了?”
“嗯。”
“皇后?”
“是你的好妹妹。”
林驚雨遲疑問, “那我幫你把她叫過來?”
蕭沂太陽穴里埋的弦跳得更厲害,她總是這般語出驚人, 他生氣, 到最后卻又無可奈何。
“不必。”
月光皎皎,照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蕭沂凝望許久, 若是在這里狠狠咬一口, 或許她就死了, 徹底成一只無生氣的兔子, 任狼擺布, 到最后啃食殆盡。
瘋狂的念頭在腦海里翻江倒滾,他俯下身,在光滑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林驚雨吃痛皺起眉,察覺到她的顫抖, 蕭沂松開, 他冷聲一笑, 清潤的聲音帶有蠱惑,像冰冷的月光。
“她下的罪孽, 就由她的好姐姐來償還。”
她的身子忽然被抬高,失重感襲來,林驚雨慌忙握住蕭沂的手,“我幫你,像之前一樣。”
屋內靜寂,他的目光隔著黑夜的紗,聚在她的雙眸。
那雙眸子很潤,卻也是潭死水,她是個薄情的人,永遠不會有所回應。
半晌后,他道:“好。”
但唯一不同的是,從前都是他牽引她,今夜她主動握住,得心應手,知道如何取悅他。
到最后,他握住她的手使勁,俯身要吻她的眼睛,她慌忙閉上眼,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眉心,鼻梁,嘴唇。
他道:“林驚雨,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吧。”
“不要。”
蕭沂松開她的手,將她的腿拉近。
“如果當初是皇兄,你會讓他進去嗎?”
“他是太子。”
“行。”蕭沂嗤笑,“真想當一回太子。”
緊接著他手下用力,林驚雨失聲,慌忙去抓他的手臂,可握著時,隨著顛簸像是她在握著他索取。
他望著她失神的樣子,吻了吻她的鬢角。
林驚雨的耳畔是他清冷的笑,“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當皇帝。”
翌日清晨,他依舊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理著衣裳,見她醒來,他道:“我今日有事,宴會就不去了,你替我掩護一下,以生病的緣由。”
“哦。”
林驚雨闔了闔眼,扯了被褥繼續睡。
“對了,方才有人抬來一張屏風,道是給三皇子妃身邊的小丫鬟。”蕭沂望向她皺起眉的睡顏,“不如,你先替她收著?”
林驚雨擺了擺手,“不了,妾身跟他還沒熟到收人東西的地步。”
“別呀,他可再三囑咐,要送到人手里,本殿最看不得有心之人沒法如愿。”
他哪有這般好心,定是陰陽怪氣她的。
林驚雨懶得理他,她聽見他走過來的腳步聲。
蕭沂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額頭,“聽話些,等我回來。”
她又皺起眉。
蕭沂抹平,可轉念一想,她從不是個聽話的主。
*
揚州雖地處江南,但揚州刺史寵愛女兒有名,特地為其修建一座馬場,皇帝好馬,當即有官員提議前去。
彼時皇后正握著林緣君的手,笑道:“竟不知你瞧著柔柔弱弱,還會騎馬,一會馬球賽,本宮推薦你上去,可要給我們林家長臉。”
林緣君頷首,含羞道:“姑母謬贊了,素素自小在江南長大,騎術自然比不上京城的女子。”
皇后一見,“你啊就是謙虛了。”
“什么謙虛?那是當然。”
一道囂張跋扈的聲音傳來,皇后見蕭珠走來,又氣又想念,“你不是停在南嶺陪你的齊哥哥去了么,還過來干什么。”
“這不是想念母后么。”
見蕭珠撒嬌,皇后心軟下來。
林緣君一笑,“公主說得是。”
轉爾她望向自顧自喝茶的林驚雨,“不知姐姐騎術如何,想來定當絕好,若能和姐姐一組便好了,也讓妹妹見識一下姐姐的騎術。”
林驚雨握著茶抬眉,林緣君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皇后的聲音響起:“你姐姐自小管在家中教養,哪會騎馬。”
蕭珠反駁:“母后,你有所不知,皇嫂的馬術可好了,尤其是馬球,畢竟皆是兒臣教的。”
皇后一愣,“哦?是么。”
林驚雨頷首一笑,“只是一些皮毛罷了,不敢在高人面前班門弄斧。”
她自小關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琴棋書畫,便是祖母教的醫藥,以及鄭小娘所教的那些柔弱之術。那些武她沒有接觸過,更不會,但她學得快,大梵山刺殺學會了射箭后又跟著蕭沂學,于防身和在別人面前使個兩把刷子也是夠的,至于騎馬,一回生二回熟,刺殺那日,她從大梵山帶著昏迷的蕭沂駕馬至京城,不會也會了,后因蕭珠喜歡騎馬的緣故,常帶她以騎馬消遣,故這馬球雖說不上有多厲害,但也算是手到擒來。
“那一會妉妉和素素一道上去,姐妹倆替我們林家長臉。”皇后又拍了拍林緣君的手,畢竟林緣君自小騎馬,她道:“素素,你一會兒要多照顧你的姐姐。”
“素素知曉了,定當多關照姐姐,姐姐也不必擔心,就算輸了也沒事兒,畢竟重在參與。”
蕭珠搶先道:“還沒開始呢,你這人說什么喪氣話。”
林緣君不惱,“畢竟場上那么多高手,姐姐也才只學了一兩年,怕姐姐傷心,妹妹才這般說,難道妹妹又說錯話了。”
林驚雨攔住蕭珠,望著林緣君愧疚又委屈的樣子,她勾起唇角,“怎會,還由妹妹多加關照。”
“姐姐怕是不怎么騎馬,這兒賽用的馬都高大了些,我給姐姐選一匹矮小的。”林緣君吩咐婢女,“去把我馬廄里的白駒牽來。”
林驚雨點頭,“多謝妹妹。”
比賽開始,鑼鼓喧天。
林驚雨她們這一組配合得極好,嘶鳴聲震耳欲聾,柔柳腰跨玉鞍,亦有英姿颯爽之氣,巾幗不讓須眉。
座上皇帝問,“那馬上的是三皇子妃嗎?”
皇后回,“回陛下,正是三皇子妃。”
皇上點了點頭,“沒想到馬球還打的不錯。”
場上開始變得激烈起來,眾人緊繃著弦。
她只要把這一球傳給林緣君,林緣君打入圓月洞,他們就贏了。
林驚雨駕馬,朝林緣君奔馳而去,快要接近之際,她蓄力把馬球傳到她的桿上。
旗幟飄揚,忽得一聲嘶鳴,以及女子的尖叫,明明僅是擦身,林驚雨□□的馬,不受控制沖撞林緣君的馬。
林緣君跌落在地,比賽戛然而止。
“快,傳太醫。”皇后連忙道。
林緣君摔下來時,背磕在欄桿,凸起的尖角劃出很長一道血口子。
秦夫人驚慌失措不顧禮儀跑過來,抱住女兒。
林緣君虛弱地張唇,“不要怪姐姐,賽上受傷也是常有的,姐姐也是為了能更好地贏得比賽,又不太熟悉騎馬,一時心急,素素沒事的。”
她一旁的丫鬟也哭得泣不成聲,“這么長一道口子,怎么沒事?小姐就是心善。”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這馬我實在不熟,倒是跟妹妹熟些,見了妹妹跟脫了繩的狗一樣,撒歡地跑向妹妹,怎么也不受我的控制。”
林驚雨柳眉一蹙,“想來還是這畜生的錯,妹妹這傷口瞧著姐姐真心疼,姐姐這就給妹妹報仇。”
她緩緩拔下簪子,猛地扎入馬脖子,一聲凄厲的嘶叫,鮮血四濺,濺在林驚雨手上,但大片都濺在蜷縮在地上的林緣君身上,污了她逐漸放大的瞳孔,恐懼又震驚地盯著眼前的女子。
林驚雨可真狠心。
“這可是我們小姐的愛馬,皇子妃您身份尊貴,但也不要欺人太甚。”丫鬟摟著林緣君,一邊哭一邊嚷嚷。
吵得聒噪,林驚雨皺眉,“你這丫鬟真是莫名其妙,哪只眼睛瞅見我欺辱你家小姐,沖撞你家小姐的是馬,現我已經替她報仇,你是在說我們林家姐妹不和?”
林氏姐妹不和?
皇后一拍桌子,“放肆!你這丫鬟竟敢頂撞主子,滿口胡言,來人把她拉下去,杖打二十大板,教教什么是規矩。”
林驚雨道:“母后,畢竟妹妹的馬因我而死,我偶然得了一張天蠶王絲屏風,屆時給妹妹送去賠禮道歉。”
林緣君神色微動。
皇后問,“素素,如此可好?”
她抓皺衣裳,虛弱卻又咬牙切齒,“好。”
林驚雨慢條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血,血污了帕子,她把帕子扔下,正好落在林緣君的腳邊。
“血臟了衣裳,等姐姐換身衣服就來給妹妹賠禮道歉。”
林驚雨望著她,滿是憐憫,可憐憫中又帶有譏笑。
林驚雨來賠禮道歉時,林緣君正趴在床上,她后背大片皮膚裸露,一道猩紅的口子格外刺眼。
林緣君昏睡時,察覺到背上有一道冰冷的觸感,她睜開眼見林驚雨滿是“心疼”的臉。
她一時慌忙要躲開,林驚雨按住她的身子,“不必多禮,見了姐姐緊張什么。”
“姐姐來做什么?”
“妹妹這是睡糊涂了,姐姐來給你賠禮道歉來了,瞧,屏風我都給你換上了。”
林驚雨挽起袖子,端起一旁的藥,抹了藥膏給林緣君上藥,指腹上晶瑩剔透的藥膏,襯得那道傷口更猙獰。
“得不償失啊,妹妹。”
“姐姐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林驚雨一笑,“我曾聽聞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對姐妹,姐姐是皇后,妹妹尚未出閣,有一日妹妹進宮,妹妹和帝王相愛,姐姐不在意還想著幫襯著妹妹,可是妹妹野心勃勃,想爭姐姐的位子,后來姐姐給妹妹送了一張屏風,那張屏風上有毒,妹妹每日與屏風一屋,最終渾身腐爛而亡。”
“妹妹最后問姐姐為什么要這么害她?姐姐說倘若她乖乖聽話,她會給她榮華富貴,隨她與皇帝茍且,可妹妹偏要與姐姐爭,不聽話的東西,那便殺了。”
林驚雨俯下身,聲如夜鶯動聽,“妹妹,你說這道屏風上可有毒。”
林緣君呼吸急促,背上起了層薄汗,林驚雨貼心地給她擦去。
“姐姐怎么會害妹妹,不過妹妹可別因為害怕把屏風丟了,畢竟是當著陛下娘娘滿朝官員的面送的,這么大的物件,若是丟了也說不清啊。”
林驚雨笑著提醒,她起身用帕子擦去手上藥膏,“好了,我得走了,便不打擾妹妹歇息了。”
床上的人背脊顫抖,手緊捏著被褥,咬牙切齒,“妹妹便不送姐姐了。”
*
層層疊嶂,奇形怪狀假山石下,林驚雨走在曲折的鵝卵石小道。
杏花紛飛,枝頭已禿。
她聽見遠處有箭聲,于是抬手,“你們都先下去吧。”
屏退下人,她朝先前那個空地走,走到那圓拱的門,林驚雨微微側頭,片刻又朝里走去。
“看來箭術有長進。”
秦霽初見林驚雨過來,欣喜道:“本少爺我送你的屏風可收到了嗎?怕你被主子責罰,我特地交給一個小丫鬟的。”
林驚雨意味不明點頭,“嗯,收到了。”
她又問,“你怎么不出席今日的宴會?”
“都是說些阿諛奉承的話,有什么好去的?”
林驚雨一笑,“那今日去風雅閣嗎?”
“怎么,發現那地好玩了吧。”
“嗯。”
“那今日本少爺再帶你去。”
“慢著,我得戴個帷帽。”
“好,本少爺這就差人給你尋來。”
幃帽上的面紗很長,以至于林驚雨喝酒時,要掀開一小塊,把酒杯送到里面。
“你平常經常來這嗎?”
“那是自然。”
“那你的酒量應該很不錯。”
“那更自然了。”秦霽初頓了頓腦袋,“不過話說,今日這酒怎這般醉人。”
他搖了搖頭,嘴里說著胡話,眼皮不受控制闔上,灑了酒水落在地上。
林驚雨抿了口酒,望向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秦霽初。
“秦二少爺,你醉了。”
桌上香爐裊裊,林驚雨取下耳珠,紅豆似的耳墜內里鏤空,她打開,將里面的藥粉倒入香爐。
她推開門走出包廂,底下歌舞升平,樓上靜悄悄。
長廊上, 她幃帽上的一圈珍珠格外顯眼。不一會有一個男子上前,像是盯上她似的,朝她走來。
林驚雨卻在接近時揉著腦袋倒在他的懷里,“好暈,應是醉了,頭好痛。”
“美人,讓爺好好疼你就不痛了。”
林驚雨推開他,“好想出恭,你要不去那個房間等我,我一會再來找你。”
男人連連點頭,呼吸急促,“好好,快去快回。”
林驚雨扶著柱子跌跌撞撞,她緩緩掀開眼皮,側目看向身后,男人正往秦霽初的包廂走。
見此,她勾起唇角,抬起身子步伐很是平穩,走至轉角處她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頎長的身姿,白衣斐然,小池流水潺潺,琴聲悠揚之中,那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身邊陪著一個紅衣姑娘,二人似是親密無間。
林驚雨雙眸微瞇,本想去往廚房的腳,折向那對男女,跟在他們身后。
男女進了一個包廂,林驚雨躲在門口,她不免嗤笑,她如今這副樣子,像極了個捉奸丈夫在外偷人的妻子。
門驟然一開,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入房間,又關上門。
“說了,想偷聽就進來聽。”
林驚雨隔著紗望著眼前的男人,修長的手指入目,摘了她的幃帽。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一本正經道:“你身上的氣息,我最熟悉。”
林驚雨臉一紅,他這是在扯開話題。
“昨夜不是說不屑來這嗎,今就來包一個房間。”
林驚雨看向一旁的女子,那女子抬手,“紅蓮參見三皇子妃。”
林驚雨了然,“她是你的人?“
紅蓮欠了欠身,“你們先聊,我出去看看廚房做的糕點如何了。”
“嗯,她是很多年前安在揚州的細作。”
“我說昨兒你怎么知道我來這里。”她喃喃,,又問,“揚州遠離朝堂,在這安排細作干什么?”
蕭沂喝了口茶,“這兒有茶,茶香。”
“我看是為了這的姑娘吧。”
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一陣鬧哄。
因厲聲聒噪,蕭沂眉間一蹙,他轉頭不經意間瞥見林驚雨嘴角狡黠的笑意。
他茶一頓,“你又干什么壞事了。”
“殿下這話說得。”
林驚雨握茶,望著外面的燭火,“她想看我的戲,我便給她一場大戲。”
紅蓮端著糕點進來,趕忙關上門,“外面來了幾個人,瞧著言談舉止像是宮里的,有一個我見過,是皇后身邊的婢女,看著像是來捉奸的,打開門,瞧見兩個男人赤身裸體,那畫面,我經過時不小心瞧了一眼,那叫一個大開眼界,也難怪皇后身邊那婢女嚇得尖叫連連。”
蕭沂盯著林驚雨,“她們是來捉你的?”
“嗯。”林驚雨點頭,“堂堂三皇子妃和男人在風月場所廝混,被人發現,實乃皇室之恥。”
蕭沂皺眉, “你也知道?”
“我知道。”
“林緣君也知道。”林驚雨繼續道:“今天殿下不在,我和林緣君組隊,打馬球賽。”
蕭沂頷首,“真厲害。”
“沒贏。”林驚雨指正,“她被我的馬沖撞,從馬上跌下來摔得不輕,我賠了她一張屏風。”
“嗯,賠了好。”蕭沂嘴角勾起,抿了口茶又道:“她故意的?”
“想來是,但這不是重點,那道屏風是秦霽初贈我的,林緣君是他的姐姐,她認得,我便故意去找秦霽初,果不其然她派人跟蹤我,噥,這不一路跟蹤到這。”
林驚雨摸上幃帽,將上面一顆又一顆珍珠拆下來。
“她疼她的弟弟,自不會拿她弟弟,拿整個秦府冒險只為捉奸一個我,畢竟往大點說能搞混皇室血脈,成立個誅九族的罪名,如此她定會找一個陌生男子強迫我,待天時地利人和,捉奸在床,好毀我名譽并趁此讓你把我休了。”
蕭沂頷首,“所以你就把她弟弟和她找來的男人弄一起了?”
“兩全其美,我特地為她著想的。”
“那秦霽初碰上你可當真倒霉,本殿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門外又傳來一道哭聲,有些耳熟,聽著像林緣君身邊的那個丫鬟。
“姑姑,我家小姐說了要每間屋子查過去,或許她在別的屋子。”
彼時屋內,蕭沂雙眸幽幽望向林驚雨,嘴角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意。
“她們可要查過來了。”
林驚雨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因為殿下,我早就逃了。”
“萬一她們將這圍個水泄不通,你出去不正落虎口。”
林驚雨搖頭,“事關皇室名譽,尤其對皇后而言事關整個林氏的名聲,她定不會興師動眾,只能派婢女小心行事,況且我一向在她面前乖巧聽話,她自然是不信的。”
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門遲遲不開,叩門聲越來越重。
“我看她就在里面。”
緊接著門被破開,三四個婢女進屋,為首那個瞧見床上的人慌忙跪地。
“三……三皇子殿下。”
床上的男人惺忪抬起身,目光不悅掃向跪在地上的人,他一旁躺著一個女子,蜷縮在被子里嬌嗔,“殿下,她們誰啊。”
啪得一聲,林緣君的丫鬟被扇倒在地,“老奴一時聽信謠言,沖撞了殿下,還望殿下饒恕。”
“原來是母后身邊的周姑姑。”蕭沂又道:“本殿聽聞揚州女子溫柔如水,一時起了色念,還望周姑姑莫要告訴母后。”
地上的人一拜,“老奴定然不會告訴皇后娘娘,老奴這就告退,不打擾殿下雅興。”
“嗯。”
待屋內又寂靜,紅蓮從床上走下。
蕭沂掀開被子,“好了,她們走了。”
林驚雨露出頭,似個狡猾的狐貍,“多謝殿下。”
蕭沂微微俯身,“怎么謝。”
紅蓮輕咳一聲,“屬下先下去了,你們聊。”
待屋內只剩二人,林驚雨勾了勾手指,眼尾一揚,“殿下再靠近一些。”
蕭沂疑惑地俯身,隨即林驚雨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似是在報復昨晚他的行徑。
她松開,望著咬痕滿意點頭,“如此便是謝。”
蕭沂皺眉,他抹了把脖子,果不其然指腹上沾血,她向來這般狠勁。
“林驚雨?”
“啊?”
“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會被你咬死。”
那這死因未免太侮辱了。
*
林驚雨回去,腳剛踏入門檻時,周姑姑便走來一拜,“三皇子妃,皇后有請。”
“母后來了?”
屋內是細小的哭聲,一個丫鬟打得半死蜷縮在地上被人抬下去。
林緣君癱在地上,小聲抽泣,她后背的血隱隱滲出。
皇后一拍桌子,厲聲呵斥,“我當你是個知分寸體面的人,你知不知若今日之事一傳出,是棄整個林氏顏面而不顧,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林驚雨一臉茫然進來,“這是怎么了?我出去逛個街的功夫發生什么事了。”
說著林驚雨還抬了抬手中的匣子,“母后,妉妉給您買了一只鐲子。”
她又看向地上的人,“妹妹也有。”
林緣君抬起頭,她面色極其蒼白,眼中翻滾憤恨,似要要吞沒林驚雨。
皇后臉色依舊極差,“還有你,本宮叫你看好三皇子,你連他跑到煙花柳巷之地都不知。”
林驚雨故作詫異,“什么?這……這究竟發生了什么。”
“一會再與你講。”皇后又望向地上她曾贊賞的女子,她嘆了口氣,“你先下去吧。”
“是。”
她虛弱爬起,顫顫巍巍往外走。
皇后望著她的背影,“嗐。本宮還是覺得,她不太穩重,風言風語就被挑撥,行事也莽撞,罷了,納她為側妃的事容我再想想。”
“全憑母后的。”
林驚雨欠身,皇后望此又嘆了口氣,“也就你得本宮的心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小姐, 你瞧。”
一只燕子風箏在探枝手中栩栩如生,林驚雨一笑,“哪來的?”
“集市上買的, 小姐喜歡嗎?”
“嗯,喜歡。”
今日風大,風箏飛的愈來愈高, 穿過綠枝層層假山, 又一陣風起, 忽然風箏偏了方向, 消失不見。
線緩緩飄下,林驚雨握著, “呀, 斷了。”
“沒事小姐,探枝這就去撿。”
林驚雨張口,想說算了, 探枝便已提著裙跑了, 被重重假山遮擋住。
“呦, 是你啊小丫鬟。”
林驚雨皺著眉轉頭, “秦二公子?”
“那日酒喝得好好的你怎走了, 不過還好你走了,你不知后來進了個變態,非要輕薄我,我也是醉了竟也對他起了非分之想, 好在本少爺死命捂著屁股, 才未讓他得逞。”
“這樣啊。”林驚雨點頭。
“那今日你我再去風雅閣喝一杯如何?”
“不了秦二公子, 我與你男女有別,身份有別, 第一次你強拉我去,大街上我不好拉扯就算了,日后萬不可再如此。”
秦霽初不以為意,嬉皮笑臉道:“戴幃帽不就成了,旁人也不認得你是誰?再說了,一個小丫鬟么,認出了也無事。”
語罷,他伸手要拉林驚雨走,林驚雨退后,啪得一聲狠狠打開他的手。
“放肆!”
秦霽初一愣,他的手背浮起一道紅指印,在這揚州,他向來眾星捧月,從沒有人敢這么打他。
“你怎么了,那么大火。”
“實話與你,我乃當朝……”
她的話被一陣喊叫所淹沒,“快快快……抓住那個瘋子,莫要讓她沖撞貴人。”
林驚雨轉頭,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手里拿著一把菜刀沖過來。
婦人臉上滿是皺紋,頭發亂糟糟,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說著什么。
林驚雨沒工夫管她說什么,只知那把刀像認定她似的,朝她砍來。
她驚慌轉過身,卻聽見刀劃過布料的聲音。
是砍中她了嗎?
可為何遲遲沒有痛感。
林驚雨轉頭,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嘴角的鮮血一滴滴砸下,鮮艷如他額頭的菩薩痣。
“秦霽初?”
林驚雨茫然。
那瘋婆子被制服在地,“關得好好的,你們誰把她放出來的,快把她捉回去,呀,少爺,你的背。”
少年緩緩跪地,他皺了皺眉,“嘖,真疼,比那些郎中的針還要疼。”
“疼你擋什么。”
林驚雨蹲下,握住他的肩。
他輕飄飄道:“我本就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都一樣……可你不一樣……你還有大好的未來。”
“說什么胡話。”林驚雨嗤笑,“一命換一命?你真是個傻子,”
“行行行……本少爺最傻,”
他抹去嘴角的血,點在額頭,少年緩緩勾起唇角笑了笑,“菩薩痣,佑我長壽命。”
他道:“人啊……不能太迷信。”
秦霽初的眼皮緩緩闔上,連同他的氣息逐漸虛弱。
林驚雨搖了搖他的肩膀,驚惶失措喊,“喂,你醒醒,我最討厭欠別人人情。”
語罷,他又神奇地睜開眼,張了張嘴,“對了……我還沒問你名字……去閻王那我好報你的名字記在功德簿……下輩子活久些。”
林驚雨又慌又氣,“我叫林驚雨。”
“京城第一美人?”
“你怎么知道。”
“本少爺我收藏過她的畫……不過……她不是已嫁人婦了嗎……”
說完,他徹底昏了過去。
秦家二公子的房間,丫鬟端著血水進進出出,送了一盆又一盆出來。
林驚雨站在院子,她一襲白衣,鮮血斑駁,皆是秦霽初的血。
林緣君聽聞消息,被丫鬟攙扶著,跌跌撞撞進院子,彼時一個丫鬟端著血水出來,她拽住那人,血水濺出在她身上,她不管不顧問,“如何了,少爺他怎么樣了。”
“回……回小姐,少爺的血止不住,大夫說此次恐怕兇多吉少。”
轟得一聲炸裂在腦海,林緣君愣住,手顫抖,大顆淚珠掉落。
她看見站立在院子中的林驚雨,失控地走過去。
“都是因為你,是你害了我弟弟。”
她伸手扇向林驚雨,手腕卻被死死握住。
林驚雨掐緊她的手腕,冷然道:“你弟弟因何如此,你自己心里清楚。”
女子目光驚恐,她連連搖頭,“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他。”
林驚雨甩開她,“你要是想讓秦霽初好好活著,就給我本本分分待著。”
林驚雨走進寢屋,秦霽初臉色蒼白躺在床上,除了額間菩薩痣,以及刺目的鮮血。
秦夫人趴在床邊哭得泣不成聲,大夫在旁握著血帕子束手無策。
林驚雨道:“去拿烙鐵過來。”
烙鐵被炭火炙烤得通紅,林驚雨挽起袖子握住鐵柄,秦夫人見此慌忙攔住,“你做什么。”
她推開林驚雨,林驚雨的手不小心蹭過煤炭,被燙紅了一小塊,嘶得皺眉。
秦夫人指著她,面目猙獰道。
“果然,你和你母親一樣,她害了我,現在她的女兒要害我的兒子,你們母女倆要怎么才能放過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胡話,但你若再攔著我,你的兒子可就死了。”
她冷然瞥了眼婦人,走到秦霽初榻前。
“況且今日這一樁樁一件件,你們母女倆對本皇子妃大不敬,本皇子妃理應處罰你們二人,來人,把秦夫人帶下去,好生伺候。”
林驚雨走到床前,大夫拱手要行禮。
她望著床上的人,“不必多禮。”
“三皇子妃用得可是烙鐵止血法。”
林驚雨點頭。
“可是此法太痛,就算涂了麻藥,也非常人能忍。”
“那便有勞大夫替我按住他。”
林驚雨俯下身,盯著秦霽初額頭的痣,“想活命,就忍忍。”
火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背脊,皮肉滋滋作響,冒著煙。
林驚雨瞧見秦霽初的眉頭緊皺,額頭青筋暴起,身體不受控制痙攣。
“再忍忍,再忍忍。”
林驚雨喃喃。
“血終于止住了。”大夫欣喜道。
林驚雨松了口氣,可大夫摸了把他的脈后,笑又轉為愁容,“秦二少爺本就患有心病,經此一遭,怕是活不了多久。”
“心病?”
“這是秦二少爺打娘胎里帶出的,罕見至極,秦老爺尋遍名醫都無法醫治,日日用針灸藥材吊著,這才活到現在,只是這一次,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原來他點菩薩痣,是為長壽。
“此病就沒有醫治的可能性了嗎?”
“聽聞明德堂李氏先祖曾醫治過一個此癥病人,只是李堂主已過世百年,別說人,藥方也早已失傳。”
明德堂李氏,不正是祖母的娘家。
林驚雨問,“聽聞大啟一統天下后,明德堂四分五裂,滿堂醫書暫放在揚州,可否從中找找有無老堂主留下的藥方,如此罕見之癥,定當有所記載。”
“不瞞三皇子妃,醫書皆被家師收藏,只是皇子妃有所不知,這大啟一統天下前,明德堂乃是畬族人,這畬文,我與師父皆難以翻譯,實在束手無策。”
“大夫放心,不瞞大夫,祖母曾是明德堂李氏族人,我自幼跟在她身邊耳濡目染,這畬族文字認得些許。”
大夫拱手,“那便有勞三皇子妃了。”
*
四方是一排排醫書,林驚雨坐在案前,打著燭火一頁頁翻。
夜漸深,燭花積了一層又一層。
林驚雨的下巴墜了墜,扛不住,倒在案上睡過去。
風破開了窗戶,入夜寒風瑟瑟,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忽然一片柔軟包裹住她,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是一件披風,帶著熟悉的氣息,是竹子清香。
林驚雨睡眼惺忪抬起身,目光與一雙清冷的眸對視。
“蕭沂?你回來了?”
他起身,隨手撿了一本醫書,“是呀,才回來就見你為別的男人累倒在書案。”
“畢竟是他替我擋刀子,就當我還他的。”林驚雨皺了皺眉,“而且殿下早出晚歸的,干什么也不帶我。”
他道:“等時機成熟我就帶你。”
“哦。”
林驚雨繼續看醫書,蕭沂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燙傷,他忽得握住,“誰干的?”
“秦夫人。”林驚雨昂頭,“不如殿下替我去殺了她。”
“還不能。”
林驚雨道:“說說的,殿下不必當真。”
她抽手,蕭沂拽緊,“別動,上藥。”
清涼的藥膏涂在她的手背,又疼又癢。
蕭沂見她皺眉,“疼了就與我講。”
“有些癢。”
“那需不需要我替你撓撓。”
林驚雨望著傷口,“那倒不必了。”
蕭沂涂完藥就要離開,林驚雨在身后問,“殿下就不留下陪妾身?”
他嗤笑一聲,語氣有些冷,“留下來?看你為秦家二公子累死累活?”
林驚雨揚唇,饒有興趣問,“殿下吃醋了?殿下不是說不會吃醋嗎?”
他轉身,雙眉微蹙,盯著林驚雨,“怕你玩上心,到時候回去拖也拖不走。”
“怎會,妾身這輩子,心只屬于殿下。”
林驚雨含情脈脈一笑,拍了拍一旁的墊子,“殿下過來坐。”
他猶豫了會,望著她的笑靨,最后妥協走過去坐下。
燭火搖晃,林驚雨繼續看醫書,蕭沂不經意間瞥了她一眼,瞧見她眼眶忽溢出淚,滑落一顆又一顆。
他握著書卷的手一頓,疑惑問,“怎么,我陪你,感動哭了?”
“不是。”
“那尋到救秦二少爺的藥方了?”他握著書卷的手掐緊,“也不至于如此激動到哭。”
“也不是。”
林驚雨搖頭,她指著經書道;“殿下你瞧,這是祖母的字跡,原來祖母還編過醫書,這字瞧著青澀,應是祖母年輕時編制的。”
“跟你的很像,你的字跟林老夫人學的?”
“是的,我琴棋書畫都是跟著祖母學的。”
蕭沂若有所思點頭,“那確實是跟對人了。”
“祖母寬仁大度,慈善賢惠。”林驚雨輕輕嘆了口氣,自嘲道:“只是我隨了鄭小娘,祖母的氣度我是一點也沒學到。”
“沒關系。”蕭沂漫不經心一笑,“等你死后,我差人寫一堆夸贊你的話,讓你留名青史,千古贊頌。”
林驚雨無語,“怕是與你這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背上千古罵名。”
蕭沂一笑,“那本殿努力努力,最好是前者。”
*
林驚雨整夜沒睡,到翌日的傍晚,終于從破敗的醫書里尋到明德堂老堂主記載的病癥及其對癥療程藥方。
“大夫,你看。”
大夫欣喜若狂,花白的胡子仿佛在顫抖,“多謝三皇子妃,老夫此生死而無憾了。”
他又道:“老夫有個不情之請。”
“大夫請講。”
大夫拱手一拜,誠懇道:“這些醫書,可否請皇子妃翻譯成書,造福百姓與后人。”
秦霽初病情漸漸好轉,整個秦府喜氣洋洋,連林緣君都高興地圍在秦霽初身邊,沒再使幺蛾子。
那最好,她也懶得與她勾心斗角。
翻譯醫書耗了她大半精氣神,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從前祖母所留被她翻爛的醫書,此次翻譯那些疑難雜癥,她亦大有所獲。
只是太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躺著休息,過幾日便要回京,又是船上度日,時而河浪折騰得沒法入眠。
但此刻在地上,也有人折騰,讓人無法入眠。
“三皇子妃,秦夫人約您去滿芳園一敘。”
林驚雨揉了揉額頭,“嗯,知曉了。”
她跟著婢女走在長廊,盡頭是一個月亮門,進內里面別有洞天,皆是些奇花異草,亭臺樓閣是京城風格,她穿過白玉小橋,遠遠望去涼亭上站著一個婦人。
“看來秦夫人很想念京城。”
林驚雨打量四周道。
“我本是京城人,不得已才嫁到揚州,不過好在揚州刺史是個好人,知我思念家鄉,特地為我修建這座院子。”
林驚雨一笑,“秦夫人叫我過來是敘舊京城風光?還是秀恩愛。”
“三皇子妃說笑了。”
秦夫人盯著林驚雨半晌,跪下,磕了一個頭。
“多謝三皇子妃,救臣婦小兒一命。”
“秦夫人若想答謝便算了,秦夫人是長輩,我受不住。”
林驚雨轉身欲走,不想與她糾纏。
身后的人道:“作為答謝,臣婦告訴三皇子妃一個秘密。”
她道:“一個隱藏了十九年的秘密。”
林驚雨一頓。
身后的人繼續道。
“林夫人當年所生的那個孩子,左肩上有一朵梅花胎記,三皇子妃可知。”
林驚雨緩緩轉過頭,望向跪在地上的婦人。
她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神色不像有假。
而自己左肩剛好有一塊燙傷。
仔細一看,不規則的疤痕輪廓像一朵綻放的梅花。
第60章 第 60 章
“若臣婦猜得沒錯, 三皇子妃身上也有塊梅花狀胎記吧。”
秦夫人頓了頓,“差點忘了,那梅花胎記被鄭小娘燙掉了。”
林驚雨摸上左肩, 神色微動,她闔了闔眼,胸口的心臟狂跳, 似洪水猛獸要沖破胸膛。
她睜開眼, 冷然道:“沒有。”
“三皇子妃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誰的血嗎?”
林驚雨扭過頭去, 沒有回答她的話, 抬腳準備離開。
秦夫人嗤笑,“您不敢聽?”
婦人點了點頭, “想來姜芙那賤人定當會欺辱你, 她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了,可三皇子妃,您不想報復回去嗎?”
片刻后, 女子轉身。
秦夫人道:“想通了?”
林驚雨提了提裙擺上臺階, 坐在涼亭, 緩緩開口道:“你不必用激將法逼我, 這些年來鄭小娘待我與林瓊玉天差地別, 不疼女兒,疼外人,也曾隱隱猜想過。”
她道:“我只是突然好奇,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婦人隨之坐下, 她執起石桌上的茶, 給林驚雨斟了一杯, 恭敬道:“請。”
林驚雨接過,道:“請講。”
“我與你爹, 曾有過一段情,和一個孩子。”
真新鮮的事,她那迂腐,自詡清高的父親年輕時沒少干風情腌臜事。
林驚雨皺眉,“我三叔父他知道嗎?”
“他知道。”婦人聲線顫抖,“正因為他知道,所以他死了。”
“你滅的口?”
秦夫人忽然面目猙獰,掐著石桌,“不,是你親娘害死的。”
林驚雨淡然道:“你喚林夫人就成,不必說是我親娘。”
“林夫人?”姜芙搖頭,“她不配,我和你父親自年幼時相識,若不是因為林姜兩家聯姻,那個位置本該是我的,更何況我當時還懷了他的孩子,可是姜芙那個賤人,她一點也不肯放過我,強逼我喝下墮胎藥,我的孩子……被姜芙給害死了。”
她的神情又轉為悲哀,“后來,我聽從家里安排,嫁給了你三叔父。”
林驚雨問,“聽聞三叔父為人溫和,雖是庶子卻有驚世之才,一舉高中,連父親都比之遜色,如此也是個良配,比我那虛偽人模狗樣的父親要好個不知多少倍。”
“是呀,確實要比那個爛人好不知多少倍,可你三叔父自幼體弱多病,我本以為好好養著就能如此安安穩穩過日子,可千算萬算姜芙竟為爭奪家產,在他病弱時親口告訴他這個秘密,害得他急痛攻心,一命嗚呼。”
她字字句句蓄著滿腔憤恨,林驚雨握緊茶,心中自嘲,如今倒愈發覺得自己像姜芙了。
“那日林府女眷進廟祈福,姜芙不小心摔了一跤,動了胎氣不得已在寺廟生產,我那時就知,我的機會來了,我趁她昏迷偷了她的孩子,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夫君,我就殺了她的孩子,正當我要將她溺死時,同懷孕的鄭小娘經過,她倒是打一手好算盤,想貍貓換太子,讓她的孩子成嫡出,為此甚至不惜吃下早產藥。”
“所以,自此之后,林驚雨是林瓊玉,林瓊玉是林驚雨。”
“你若是想回去重置身份,可以去找姜芙身邊的貼身嬤嬤。”
“你收買了她?”
“她兒子欠了賭債,姜芙瞧不起賭徒,由她一家子自生自滅,是我給她兒子還的債,那日若沒有她,計劃也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
婦人嗤笑道:“她打壓我,逼迫我離開京城之時,你知道我憋笑憋得有多辛苦嗎?自此之后,她的孩子近在眼前,她卻有眼無珠認不出,像欺辱我一樣欺辱她的親生骨肉,以她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保不齊會殺了她的親生骨肉。”
“嗯。”林驚雨點頭,“你的目的達成了。”
姜芙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個卑賤庶女,在她眼里就是一條隨意可以踹一腳的狗,十余年的低賤日子,叫人覺得可笑。
“你的大仇得報,但我們沒有,你害了我。”
林驚雨緩緩起身,她慢條斯理倒了一杯茶,“這杯茶,敬你。”
茶水滾燙,她自上而下澆在婦人的頭頂,冒著煙,所流之處皆紅腫,婦人不吭聲,抓著石桌指尖泛白。
林驚雨扔了茶杯,居高凝望婦人狼狽的模樣,“出去記得說是自己澆的,不然我不敢保證你的兒子下一次心病是什么時候發作。”
她理了理衣袖轉身離開,身后的人忽而咯咯笑出聲,似個瘋子。
“不過,一想到姜芙知道你的身份,她一直欺壓的人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那表情,想想就期待。”
林驚雨不以為意,搖了搖頭,冷然道。
“抱歉,沒法如秦夫人愿,我一想到我骨子流著她的血,我就嫌惡心,說不出口,也不想承認。”
身后之人的笑戛然而止。
林驚雨走了沒幾步,看見林緣君。
林驚雨嗤笑,“怎么?想替你娘報仇?”
“哪敢啊,您可是三皇子妃,又是林家嫡女。”林緣君眉梢一挑,“不過,姐姐倒是豁達,要是我巴不得現在就寄信回京城昭告天下。”
林驚雨搖了搖頭,“所以啊你我不同,你以后也不必模仿我的模樣,怎么仿,形是形,心是心,永遠都模仿不出來。”
“姐姐何必如此沖,我是來替我弟弟道謝的,聽聞姐姐被阿娘叫到此處,特地來謝姐姐,多謝姐姐相助,救我弟弟一命。”
語罷,林緣君朝她拱手鞠了一躬,虔誠不知真真假假。
“不必。”
林驚雨淡然道,與之擦肩而過,毫無一點情面。
她走出園子,不一會,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喂,你怎么走得匆匆忙忙的。”
林驚雨抬眉,秦霽初生龍活虎站在面前,穿了身紅衣,臉色也極好,看來藥方對癥,治療不錯。
“你們秦家的人怎么跟筍一樣,一顆顆冒出來。”
秦霽初一愣,“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別跟著我。”
林驚雨往前走,少年在身后輕脫口而出。
“心情不好就去喝酒啊。”
林驚雨轉頭,嚴肅道:“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是三皇子妃了,還這么沒規矩。”
“你說過,你不會高高在上的,再說我們清者自清,管旁人這么說。”
林驚雨嗤笑,“跟你一起,清白也能傳出謠言。”
一陣風吹得四周樹枝搖晃,枝葉沙沙作響,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與風一道送進耳朵里。
“妉妉。”
林驚雨轉頭,見是蕭沂,他一身墨袍,溫潤如玉站在樹下,因樹遮住陽光,斑駁陰影的緣故,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他眸色晦暗不明,嘴角笑意淺淡。
他緩緩抬手招了招,“妉妉,過來。”
聲音溫柔,卻隱隱帶著警告,不容人違背。
“草民秦霽初,參見三皇子殿下。”秦霽初行了個禮,卻又不知禮數地湊近林驚雨,小聲道:“想不想讓他吃醋。”
“我們是夫妻,吃什么醋。”
“本少爺我混跡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你們夫妻……”他意味不明道:“有點膈應啊。”
林驚雨譏諷, “怕不是紅塵多年。”
“妉妉,過來。”蕭沂又道。
他望著眼前唇紅齒白,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和青衣看似溫柔,蕙質蘭心的美人。
二人很近,極其親昵的模樣,一貫波瀾不驚的眸逐漸顯露不悅的浪濤,寬大袖口里的手捏得仿佛能聽出細小的骨肉摩擦聲。
“瞧,男人的占有欲。”秦霽初調笑道。
“皇子妃姐姐,你說他現在會不會想殺了我。”
林驚雨瞪了他一眼,冷然道:“不會,他向來不會計較情愛之事,不過,你若再近些,別說他,信不信我先殺了你。”
他不懼,嘴角笑意不減,“你救了我一命,如今我的命借你玩一次。”
林驚雨皺眉,“什么?”
緊接著秦霽初的朗笑道:“三皇子妃的美貌令我嘆為觀止,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草民仰慕已久,可否有幸能為三皇子妃作一幅畫。”
嘆為觀止的美人一愣,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卻聽蕭沂的聲音。
“不必了。”
轉頭時,蕭沂已走過來,男人溫潤如玉的笑意,卻隱隱有股寒氣,他攬住林驚雨,把她拉過來。
“我家夫人不太愛作畫,恕不能圓秦二少爺愿望。”
秦霽初點頭,“那可惜了。”
他揚唇笑了笑,拱手作揖一拜,“那草民告退,就此別過。”
轉身時朝林驚雨拋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像是背地里有某種私情,盡入蕭沂眼底,他的眉皺得更深。
他輕咳一聲,語氣平淡道:“你若夜里要與他私會,記得藏嚴實些,若被人捉住了,還要本殿過來撈你。”
他又頓了頓,思考道:“以作畫為借口不錯。”
亂七八糟的。
林驚雨今日心情不好,沒功夫與他拉扯,也懶得阿諛奉承他,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語氣極沖,“殿下今日又被誰下藥了。”
然后甩了他的手,耷拉著臉往前走。
*
“怎么了,不讓他作畫生氣了?”
蕭沂坐下,倒了一杯茶,瞥了眼林驚雨滿臉不悅的模樣。
她道:“不是。”
蕭沂忽然發現她眼眶紅潤,察覺不對勁,于是問,“發生什么了。”
女子緩緩開口。
“方才,秦夫人跟我說,林家主母當年生的那個孩子,左肩上有一塊梅花狀胎記。”
林驚雨剝下外衫,露出白皙的肩膀,冰肌玉骨,美人如畫,格格不入的是一塊猙獰的燙傷,丑陋又恐怖。
亦蓄著她從前的不甘,她不解鄭小娘從前為何會如此待她,將烙鐵印在親生骨肉。
如今她明白,原來骨肉不是從自己肚子里掉出來的。
就不會心疼。
蕭沂眉心微動,望著眼前的女子,她眼眶紅潤,卻是冷然的模樣。
眼底不屑,卻又控制不住眼淚。
她道:“很丑是吧,是呀,我也嫌它惡心。”
窗口綠蔭穿過道道金光照在屋內,蕭沂迎著道道金光,視線落在林驚雨的肩膀,
他放下茶,走過去,低頭在那塊傷疤舔了舔,他閉眼似握著一個至寶,溫柔舐吻。
林驚雨身體一顫,他握得更緊。
半晌后,他抬頭,近在咫尺,林驚雨能瞧見他漆黑的雙眸倒映出她的眼睛,男人抹去她的眼淚,笑意如春風。
“等回去后,盡管你鬧,鬧它個天翻地覆。”
他道:“反正,我給你擦屁股。”
林驚雨蹙眉,帶著哭腔又氣又惱,捶了下他的肩膀,“我說你衣冠楚楚的模樣,能不能用詞文雅一些。”
他摟住她的腰,“行,我給你兜底。”
“不需要。”林驚雨認真道:“這是我的事情,與殿下無關,況且如今這局勢,殿下也不好出面,此事我自己能解決。”
“行。”
他相信她的能力。
他把林驚雨拉到窗邊,讓她坐下,林驚雨不明所以,“干什么?”
“作畫。”
“秦霽初亂說的。”
“你別亂動。”
他執筆,蘸了蘸顏料,林驚雨皺眉,“紙呢?”
“沒有紙。”
隨即一道又涼又癢的觸感落在林驚雨的肩膀上,她低頭,入目是一瓣梅花。
“你……”
蕭沂一本正經道:“別亂動,一會就好了。”
他認真執筆在她肩上畫畫,像是在雕刻一件藝術品,聚精會神,同時溫柔得有些不太像他。
“好了嗎?”
林驚雨的腰挺著有些酸,她倒下去時,一只手握住她的腰。
蕭沂道:“好了。”
林驚雨低眉,見一朵鮮紅的梅花綻放,遮蓋住猙獰的疤痕,或許這才是原本之色。
“謝謝。”林驚雨道。
“謝什么。”他聲音低啞。
“謝謝殿下替我遮蓋住這道丑陋的疤痕。”
“丑陋?”蕭沂指腹摩挲著她的肩頭,盯著似在反復觀賞,“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它丑陋,每到情濃時,我唯愛舔舐這道疤痕。”
林驚雨一愣,片刻后揚唇一笑,方才眼底的愁色褪去,調笑著打趣。
“沒料到殿下有如此癖好。”她昂頭,因方才哭過,雙眸如浸泡過的琉璃珠子,盯著他眉尾一揚。
“更沒料到,原來殿下最喜歡妾身此處。”
“那倒不是。”
他又道:“林驚雨,你說得沒錯。”
林驚雨一頭霧水,他說得自相矛盾。
“什么?”
他目光閃了閃,唇邊浮起一抹譏笑的自嘲,像是在批判自己。
“男人果真都是一個物種,得不到的,越喜歡。”
偏他又生得副清冷雙眸,正人君子面,金光隨著被風吹得搖晃的枝葉,浮動在他俊逸的面龐,他生得白皙,也許是因年少時不見陽光,略顯病態。
林驚雨摸上他如鷹的鼻梁,她勾起唇一笑,“那妾身便等殿下榮登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