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林驚雨雙手搭在蕭沂的兩肩, 雙眼醉紅,朦朧一片黑霧,又似桃花綻放, 襯這花開春日,情蘇之時。
“你才是狗。”
她望著眼前的人,看不真切, 只知他罵了她, 聽聲音還似蕭沂, 叫她愈發(fā)憤怒。
她醉了, 搖搖晃晃,低了下腦袋往旁倒去。
有一只溫?zé)岬氖痔ё? 才不至于磕在桌角。
“行, 你不是狗。”
蕭沂輕笑一聲,緊皺的眉頭舒展開,“我是, 倒了霉了, 叫你這般折騰。”
話未有怒意, 從喉間溢著低低笑意, 直到林驚雨的腦袋在他手上蹭來蹭去, 嘴里還不斷含糊不清地反駁,“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狗……”
蕭沂臉一沉,“林驚雨, 你能不能安生些。”
“哦。”
語罷, 她就徹底沒了聲, 蕭沂抖了抖手,她毫無反應(yīng), 應(yīng)是玩累了,睡了過去。
“難得聽話。”
寂靜的夜色里,蕭沂小聲嗤笑,難得見她乖順,他多瞧了幾眼。
平常的林驚雨居心叵測。
醉了的,發(fā)酒瘋的林驚雨有些可愛。
看久了,蕭沂的手有些發(fā)酸,他又抖了一下,“快起來,你還想在我手上睡過去?”
她迷迷糊糊說話,卻是道:“別吵,我要睡覺。”
林驚雨難受地抬起手,扇了下眼前吵鬧的人,那一掌正落在蕭沂被咬傷的嘴唇,鮮血又滲出了些。
蕭沂眉蹙得更深,望向她白皙手指上沾著的紅色血液。
他收回方才所想,喝醉酒的林驚雨一點也不可愛,是個女瘋子,女瘋狗。
女瘋子此刻還強勢地要在他手上睡覺。
蕭沂無奈,他伸手穿過林驚雨的胳膊,將她撈起抗在肩上,大步走到床邊。
他本想報復(fù)將她直接扔到床上,可聽著她酣眠的呼吸,酒香醉齊縈繞,她咧開嘴角笑了一聲,應(yīng)是做了個好夢。
她難得做好夢,于是乎,蕭沂不想打攪她的好夢。
也是為了自己今晚的好夢,他并不想夜里有個女子到深更,都要緊緊抱住他的胳膊,還要把腦袋枕在他的肩上,一邊說夢話,一邊哭。
蕭沂溫柔地將肩上女子放下,還輕輕替她脫了鞋,脫了外衣。
這是除了那次船艙,他第二次脫去女子衣裳,不同于那次的粗辱有為君子道,此次小心翼翼剝下。
蕭沂心想,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得防著林驚雨喝醉,喝醉了的林驚雨,實在折騰人,還愛咬人。
窗外月已高,蕭沂轉(zhuǎn)頭望向蜷縮在被窩里的林驚雨。
“今夜好眠。”
可夜到深更,蕭沂又覺得少了些什么,轉(zhuǎn)頭看林驚雨睡得恬靜,她好夢了,他忽然開始睡不著。
大抵是今夜被她折騰得心煩意亂,有些睡不著覺。
*
林驚雨醒來時,日已上三竿,她渾然忘了昨夜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陪公主喝了許多酒,以及此刻頭痛欲裂。
她錘了錘額頭,緊蹙著眉。
“你若再錘,一會錘壞了腦袋,癡傻了。”
林驚雨睜眼,見蕭沂遞來一碗湯藥,“這是醒酒藥,喝了它頭便沒那么痛。”
他漫不經(jīng)心道,林驚雨接過湯藥,雙手握著,她目光移至蕭沂的嘴角,上面有細(xì)小的傷口。
“殿下的嘴巴這是怎么了。”
蕭沂本想將昨夜之事故意說給林驚雨聽,挑逗她,看她臉紅羞愧的樣子。可昨夜占盡上風(fēng)的是她,傷的是他,一個男人接吻被咬傷唇,簡直丟人,說出去叫人笑話。
于是他隨口答:“被狗咬的。”
“狗?”林驚雨雙眼微瞇,抬頭靠近了些,“狗會咬到人嘴巴?只怕那狗是跳起來吧。”
蕭沂覺得,狗急跳墻這個詞確實適合用在林驚雨身上,他點頭。
“誰說不是。”
林驚雨嗤笑一聲,“殿下真會說笑,妾身看吶,是昨夜殿下趁妾身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跑去溫柔鄉(xiāng)偷吃,哦不,瞧這咬傷,不是溫柔鄉(xiāng),應(yīng)是與哪只小野貓一度春曉。”
她續(xù)續(xù)說著,“殿下不必?fù)?dān)心,妾身是大度之人,殿下如此偷偷摸摸的,不如帶回來,也好給妾身做個伴。”
蕭沂皺眉,“我見你腦子新奇,應(yīng)也不痛了,想來這醒酒藥也不必再喝。”
蕭沂伸手去拿林驚雨手中的碗,林驚雨趕忙攔住,一手端著藥,一手捂著額頭,“頭痛欲裂,生不如死。”
她一副唱戲的摸樣,蕭沂勾了下唇角,收回手。
林驚雨抬手要喝,望著渾濁湯藥,想到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蕭沂畢竟是她丈夫,有些話還是得勸一下。
她轉(zhuǎn)頭,望著蕭沂,認(rèn)真道:“不過我還是得提醒殿下,殿下此傷可見那女子豪放,如此以往,勞久傷根,氣盡恐虛,精盡則人亡,殿下還是得節(jié)制才好。”
她說得賢惠,蕭沂臉色愈沉。
“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拿走了。”
“有些燙,等一下喝。”林驚雨轉(zhuǎn)頭,嘆了口氣,小聲喃喃,“果真是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她喝完醒酒藥,蕭沂接過放在桌上。
“對了,公主怎么樣了,我昨夜喝醉了酒,不知她有沒有平安回宮,也不知我是如何回來的。”
“你是我一路提著衣領(lǐng)提回來的。”蕭沂瞥了眼林驚雨,“蕭珠被齊旭帶走了。”
“齊旭?你怎能讓阿珠被他帶走。”
“放心,她也是我的妹妹,我自也讓木二跟著。”蕭沂轉(zhuǎn)頭望著林驚雨,目光疑惑,“除了皇兄,你不是也口口聲聲說著齊旭為人正直純善,怎么,如今不信任他了?”
林驚雨搖頭:“我與他相識也有六年,自然信任他的品行。”
蕭沂目光一頓,握著茶微微頷首,林驚雨繼續(xù)道:“只是如今我是阿珠的皇嫂,殿下也知我這人向來幫親不幫理,他惹阿珠哭成那般,我不打他已是仁慈。”
蕭沂抿了口茶,“你昨夜那架勢,確實兇狠。”
“已經(jīng)打了?”林驚雨驚訝道,“打得嚴(yán)不嚴(yán)重,若是齊家人知道是我打的,別提感謝我促成這門親,怕是得印象更差,這下便完了。”
林驚雨拍了下手,嘆了口氣,“罷了,打了便打了,也算是給阿珠出氣。”
蕭沂望她的樣子忍俊不禁,“怎么,放棄齊家勢力了?知道當(dāng)起好皇嫂了?”
“我從前是厭阿珠的,想利用齊府一心想促成公主與齊二公子親事,利用公主心念念齊旭,來與齊家冰釋前嫌,讓公主與齊家皆念著我的好,往后也好幫襯著我。”
林驚雨自嘲一笑,“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卑劣自私之人,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感情用事,我竟覺得阿珠也挺可愛,可愛的小姑娘值得擁有更好的感情。”
“故打了便打了吧,阿珠說了,以后她給我撐腰,什么齊家,我也不在乎了。”
蕭沂道:“逗你的,你沒有打齊旭,我攔住了你。”
忽然門外傳來,“殿下,三皇子妃,齊家二公子求見。”
林驚雨皺眉,“他怎來了。”
“讓他進(jìn)來吧。”蕭沂放下杯子意味深長道,“他倒還專給你送上門來了。”
他起身抖了兩下袖子轉(zhuǎn)身欲離開,林驚雨喊住他,“殿下要留我獨自一人面對齊旭?”
“想來齊家二公子尋的也是你,本殿便不瞎摻和了。”
林驚雨一笑,“殿下當(dāng)真放心自己的妻子和從前喜歡她的男人單獨相處。”
“從前便是齊旭單相思,如今他移情別戀,本殿有何介意。”
他語氣淡然,嘴角卻勾著笑,閑散地甩了袖子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大亮的天光。
緊而接替的是齊旭的身影,彼時林驚雨握著蕭沂的茶,裝模作樣緩緩喝了一口,瞥了眼齊旭。
“你來尋我,是為公主的事吧。”
“是,也不是。”
“哦?”
齊旭嘆氣,“長寧公主將自己關(guān)在宮里,我隨兄長進(jìn)宮,本想還她昨夜落下的簪子,但她不肯見我,想來還是在氣頭上,以及還有一事,我是來尋你的。”
他望向林驚雨,她一臉處事不驚,淡然的樣子,“三皇子妃,阿雨,你我自十三歲時相識,你知我喜歡你五年,為何要幫著公主欺騙我。”
“我是在幫齊公子認(rèn)清的自己的心。”林驚雨放下茶,抬頭一笑,“齊公子當(dāng)年所說此生非我不娶,當(dāng)真是因喜歡我,還是因一個少年為一展抱負(fù)逃婚,若因真的喜歡我,就該顧念京城的那些流言蜚語絕非是一個尚不能自保的庶女可承受的,抗婚后,齊公子大可跑去邊疆一展抱負(fù),可一個低微庶女只能受齊家人白眼,自家人懲罰,京城之人茶余飯后之談,如此三年,齊公子的喜歡當(dāng)真讓我覺得消受不起,也不值一提。”
齊旭一時無措,擰著眉解釋,“阿雨,我……我未想到這些,想一展抱負(fù)不假,但喜歡你從不是假,當(dāng)時是蕭珠逼婚,我只好跑去邊疆躲三年,也是不得已為之。”
林驚雨淡然道:“是呀,三年,可蕭珠不再纏著你短短一個月,竟叫你忍受不了,或許,我只是你一時的年少歡喜,偶然遇到的一朵好看的花,想將她摘下來,可蕭珠是你身上的爬山虎,你們的十余年,她早已扎根在你身上。”
她一字一句,“齊旭,你承認(rèn)吧,你離不開蕭珠。”
齊旭低下頭思考良久,他緊拽著拳目光虛了又清,似渾水沉下黃沙。
半晌后,他抬頭望向眼前的女子,她一向清冷溫婉的臉如今看來,似寒霜白梅,傲骨凌然,眼中他曾經(jīng)不明白的決然此刻也有跡可循,是他錯了,忘了花亦有錚錚傲骨。
“阿雨,那三年,我想聽聽你是怎么過的。”
她道:“往事已過,我已不想再提,你且放心,我也不會責(zé)怪你,也還請齊二公子莫要扒我痛處。”
“阿雨,我欠你的,我會還你。”
齊旭抬手,低下頭鄭重一拜。
“齊家雖不比長孫氏,但立于朝中扎根軍隊世代傳承半百,只要三皇子妃日后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齊家定全力以赴。”
林驚雨握著茶的手一頓,他既坦誠,她也不拒絕,她抬手給他斟了杯茶,敬向齊旭。
“齊小將軍辛苦了,喝杯茶潤潤喉。”
齊旭接過,“多謝三皇子妃。”
大開的屋門,可見院子翠綠枝葉搖晃,這偏僻的墨竹軒,走向前宮大殿,要走好多路。
“恭喜三皇子妃,獲得齊家相助。”
林驚雨輕笑,倒茶答,“齊旭一人言而已,哪能做得什么數(shù)。”
蕭沂走來,“齊旭和公主婚事一成,齊家人念著你,不就能做得了數(shù)。”
蕭沂抬起杯子,用帕將齊旭喝過的地方擦去,林驚雨瞧見,雙眼微瞇,“殿下當(dāng)真潔癖。”
“不喜碰別人碰過的東西罷了。”
他口渴,漫不經(jīng)心握起林驚雨手中的杯子。
“那殿下怎搶我的。”
“你我夫婦一體,算不得別人。”
林驚雨無奈,當(dāng)他是無賴,也由著他去了。
“我得去見見阿珠,總不能一直叫她關(guān)在屋子里,問問她是什么想法。”林驚雨嘆氣,“此刻倒不希望阿珠和齊旭能成。”
林驚雨喝著茶一頓,見他目光凝在她身上,她瞇起眼,“殿下看著我作甚。”
“在想你那三年,該是何等委屈。”
委屈,林驚雨一怔,而后她笑了笑,“怎么,殿下心疼我?”
蕭沂望著她,窗邊的蘭花開了,幽蘭飄香,沁人心脾。
他微微頷首,“嗯。”
林驚雨笑停在唇角片刻,她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去尋阿珠了。”
*
長寧公主居,婢女進(jìn)來報,蕭珠抱膝在床上,撇了嘴幽怨道:“他又來了?罷了,他要是想進(jìn)來就讓他進(jìn)來吧。”
婢女支吾,“不是齊小將軍,是三皇子妃。”
“怎么,不是齊小將軍失望了?看來我這個皇嫂終究不比心上人。”
林驚雨笑著走進(jìn),打趣道。蕭珠連忙從床上下來,撲進(jìn)林驚雨的懷里,摟著她蹭了蹭,“怎會,齊旭算什么東西,就算千千萬萬個齊旭也不比皇嫂。”
“好了,皇嫂知道。”林驚雨撫摸蕭珠的腦袋,將簪子插入她的發(fā)髻,細(xì)細(xì)打量,“這簪子這么好看,丟了可惜。”
蕭珠摸了摸簪子,“他來找過皇嫂?”
林驚雨點頭,坐到書案邊,蕭珠提著裙子跟著坐下,追問道:“那他可與皇嫂說過什么。”
“不是說不在意了么,問我這些干什么。”
蕭珠臉一紅,低下腦袋,“誰說不在意了。”
屋外侍女來傳,“殿下,齊小將軍求見。”
蕭珠神色為難,看了眼門外,又看了眼林驚雨。
林驚雨拍了拍蕭珠的手,“罷了,想見就去見吧。”
*
墨竹軒,女子靠窗手指撥弄碩大的花瓣,花瓣是紙做的,栩栩如生,一朵朵從茶案擺到地上。
蕭沂走進(jìn),撿起一朵花燈,把玩在手里打量,他抬眼看向認(rèn)真做花燈的女子。
“怎么,閑情逸致,不做皇子妃,改做燈匠了?”
林驚雨無瑕顧他譏諷,細(xì)心在金絲上沾涂白糊,“春曉節(jié),阿珠約好齊旭在蘭若河游船,她聽說我會做花燈,央著我給她做幾展,顧名思義浪漫。”
“春水斑斕,流光溢彩,確實浪漫。”蕭沂放下花燈,“他們和好了?”
林驚雨嘆氣,“是呀。”
“你不高興?”蕭沂疑惑問。
林驚雨抬頭,“我實在不明白,阿珠為何還喜歡齊旭,你說,為何一個人被拒絕了無數(shù)遍,只要那人回頭再勾勾手指,她就還會死心塌地愛上他。”
“阿姐也是,那個張竹允無權(quán)無勢的,沒錢沒名聲,林瓊玉倒底圖他什么。”
“世上癡男怨女如此多,我卻懂不了,倒底什么是愛,為何愛叫人如此白癡。”
林驚雨托腮,一向自視聰慧的她,此刻愚笨至極,在問愛是什么。
亦如一個天真的少女,只是昨夜的林驚雨是醉的,今日的她清醒,在審視這個問題。
蕭沂道:“這話已是你問我第二遍。”
林驚雨一愣,“我問過?”
“你昨夜醉酒的時候問過。”
“那殿下是如何答的。”
“追求所愛罷了,有何不懂。”
“看來殿下很懂。”林驚雨挑眉一笑,意味深長問,“那殿下有情深所向之人嗎?”
“這亦是你問我第二遍這個問題。”
“哦。”她逮著不依不饒問,“所以殿下有嗎?”
“沒有。”他不假思索答。
“這么干脆,我還以為咬傷殿下嘴唇的那個女子,會是殿下深情所向的人。”
她湊近,盯著他的嘴唇,勾起唇角綻放一抹玩味的笑。
蕭沂皺眉,緩緩開口,“說了,狗咬的。”
林驚雨后退,“懂,妾身都懂,妾身有數(shù),不會問殿下隱私,做夫妻的,是要懂得給彼此留點隱私,所以那位狗姑娘,妾身也不會過問。”
她愈加賢惠,蕭沂的臉愈發(fā)黑沉,“你若再說,信不信我讓你變成那條狗。”
“殿下真會打趣人。”
林驚雨退了退身,她望著花燈又問。
“后日便是春曉節(jié),京城盛會,熱鬧非凡,聽聞花燈盞盞極美,我陪著阿珠去瞧瞧,殿下可要去。”
“熱鬧非凡,卻也人擠人,不去。”
見他這般無趣,林驚雨也不想自討無趣,繼續(xù)纏著手中的線。
管他去不去。
春曉節(jié),夜幕降臨之時,岸上燈火連天,紙燈流光溢彩似星辰,蘭若河畔靜謐,唯有虔誠祈福的人,青山鐘聲空耳,河上朵朵花燈,船只飄蕩如戲水鴛鴦,不乏有情侶。
林驚雨蹲在岸邊,杭綢青衣,月光柔和掠過她身上的月牙紋,絲線泛著銀光,清冷淡雅。
如此溫婉美人,手中卻拿著一根火折子,身旁擺著煙花筒。
她娥眉緊皺,不斷擦著火折子,因是沾了河水,此刻火折子怎么也點不著。
火折子點不著,公主囑托的煙花也放不了,更無河上朵朵花燈開,天上煙花爛漫無數(shù)。
待試了無數(shù)遍,她氣餒扔了火折子。
忽然一道光亮,劃破夜色。
“下次可以多帶一根。”
林驚雨轉(zhuǎn)頭,蕭沂手中聚著光,火苗在風(fēng)中跳躍,刺眼的光線狹長,光暈柔和他疏離的面容,他望著她,立身在月光下,白袍如雪,唇抿一條波浪,似笑非笑,
林驚雨起身,眉一揚,“妾身倒覺得,下次帶殿下一人足以。”
“那是個累活。”
蕭沂輕笑,攏著火光走來,林驚雨問,“殿下不是說,不來嗎?”
“春水斑斕,流光溢彩。”他喃喃念著,“想看看你布置得有多浪漫。”
蕭沂一手挽起袖子,俯身點燃煙火,導(dǎo)火線星火滅時,一道火光劃破夜色,煙火散若星辰,火樹銀花開,霞光變幻無窮。
煙花下,素色的衣裳在映照下變幻顏色,林驚雨昂著腦袋,望著煙花。
蕭沂目光從天上的煙花,移至她眼睛里的煙火星河。
“嗯,確實浪漫。”
第42章 第 42 章
煙花散后, 打舟人劃船靠岸。
“郎君夫人,可要乘船。”
蕭沂走了幾步過去,林驚雨一愣, 未反應(yīng)過來,待回神時,他已然轉(zhuǎn)身立于月光下朝她伸手, 嘴角掛著淡淡笑意。
“娘子可愿去看看更浪漫的。”
想來是在外人面前才說得這般肉麻, 林驚雨配合他。
她一笑, 眼彎如弦月, 走過去握住蕭沂的手,“愿與郎君同行。”
他反手握住, 拽于手心, 將她拉上小舟。
船漸漸游入河中央,河面波光粼粼,倒影一岸斑駁熱鬧, 另一岸靜謐重山和寺廟, 河是天, 花燈是星辰, 微波蕩漾中, 恍若仙境,莊周一夢。
林驚雨望著遠(yuǎn)處一只只小舟,“不知哪只船是阿珠和齊旭的。”
“與其關(guān)心是哪只,不如好好觀夜景。”
蕭沂兩指抵著額頭, 倚靠船側(cè), 賞湖面好風(fēng)光, 像個閑情逸致的文人墨客。
林驚雨見此,放松下緊繃的肩, 跟著趴下,兩手搭在船沿,“這世間真奇怪,有人喜好權(quán)勢,有人淡泊名利,有人費盡心機不斷往上爬,有人只想過閑散日子。”
“那你是哪一種。”蕭沂漫不經(jīng)心問。
“我?我喜歡有權(quán)有勢,又過閑散日子。”
蕭沂譏諷一笑,卻無譏諷之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倒是貪心。”
“人本就是貪心的。”林驚雨笑了笑,她回頭問,“那殿下呢,是哪一種人。”
“這取決于我身在何種處境。”
蕭沂仰頭喝了口酒,瘦削細(xì)長的手指敲打酒瓶,“倘若四面楚歌,虎狼圍身,不爭便是死,唯有往上爬,讓人畏懼你。倘若身在平安,那么無憂無慮,閑散日子又何嘗不是一種享受。”
林驚雨點頭,眼睛映著湖面波光。
“但愿你我平安,無憂無慮。”
蕭沂意想不到,他問,“怎么,你改變心意,要跟我過閑散日子了?”
“來蘭若河的人,多半都是對著山寺許愿祈福,故我方才皆是所愿,至于愿望都是假的,是現(xiàn)實所沒有的,人才會盼望。”
林驚雨望著他,輕輕搖頭,“沒法過,我跟殿下啊,四面皆是虎狼,下面還有蛇蟲,頭上狂風(fēng)暴雨,這閑散日子實在難以過。”
她認(rèn)命又望向?qū)γ嫔剿拢拖履X袋氣餒,落入蕭沂眼中。
“若我說,只要有我在,你只管過閑散日子,你信嗎?”
“不信。”林驚雨搖頭,手觸摸波浪,纖手玩弄燈火流光的水面,“我知道殿下瞞了我很多,我也不知道冰山之下你都在干什么,但總有你辦不到的事,比如后宮,比如朝廷女眷,皆與前朝緊密相連,這些事殿下插不了手,但我可以。”
察覺到蕭沂炯炯視線,她擺了擺手一笑,“殿下也不必太謝我,畢竟夫婦一體,你說的對,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死了,我也得死,為你,更為我自己。”
蕭沂眉一皺,擦去臉頰濺上的水珠,“覺悟是好的,但手別亂動。”
林驚雨哦了一聲,雙手乖巧趴在船沿,她瞧見蕭沂又飲了一口酒,疑惑問。“話說,殿下的酒是哪來的。”
“船家給的。”
“那妾身也要喝。”林驚雨眨了眨眼伸手。
“算了,不敢嘗試。”
蕭沂回想起林驚雨上次醉酒的摸樣,簡直是折騰人,月光下,她求人的雙眸亮晶晶的,叫人不容拒絕,以防萬一,他猛然喝了口,然后傾斜酒身,清酒入河水。
“殿下這是做什么,有何不能嘗試的。”
她蹙了蹙眉,抬起身不解問。
微風(fēng)輕拂,她青絲飛揚,月光輕柔恬靜照在她身上,似薄雪布身,如夢如醉,謫美若仙。
蕭沂雙眼微瞇,“如此謫仙的美人,變成狗可惜了。”
林驚雨白了他一眼,“殿下才是狗。”
忽而天空綻放煙花,那是京城的煙花秀,漫天火花,千朵萬朵開,林驚雨昂頭,“我的與之比起,簡直如螻蟻。”
“本殿倒覺得,你的一枝獨秀舉世無雙。”
他這番狗屁不通的話,像是在打趣她。
“殿下就別笑話我了,”
煙花散去時,船也靠岸,街上熱鬧非凡,燈火氤氳,長長連至巍峨皇宮,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不乏有雜耍藝人口噴火焰,胸口碎大石,讓人拍手叫絕。
林驚雨觀長街,她從前足不出戶,鮮少過春曉節(jié),更少看見如此盛景,一時看呆了眼。
蕭沂下船,像方才一樣伸出手,“別呆愣著了,走吧,一起去瞧瞧市面,本殿也不曾看過。”
林驚雨把手搭上,“好啊。”
二人執(zhí)手走在花燈長街,摩肩接踵,沒在人海里是世間千千萬萬個癡男怨女其一,蕭沂的手很熱,不同于她清涼的體溫,像是被熱陽烘烤過的水,圈著她的手,溫柔而又安靜。
不同于旁的眷侶,二人安靜無言。
“哥哥姐姐,買束花吧。”
林驚雨低頭望去,見一個扎馬尾辮整潔干凈的女孩,女孩杏眼水靈靈,似蜜罐子里撈出的。
她雙手捧著花,笑容燦爛。
“是你呀,小妹妹。”
小姑娘眼睛一眨,認(rèn)出二人,欣喜笑得愈發(fā)燦爛,“是哥哥姐姐啊。”
小姑娘注意到二人緊握的手,仰頭一笑,“哥哥,你是得償所愿娶到姐姐了嗎?”
蕭沂俯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斜光疏影之下,他微微垂眸,瞳如浸在水中的黑玉,溫潤近人。
“是呀,還是娶到了姐姐。”
他嘴角微翹,喃喃道。
女孩把手中的花給他,“我把花送給哥哥,哥哥要把花送給姐姐,哥哥要給姐姐很多很多花,很多很多愛。”
林驚雨一笑,“怎么可以白拿你的花,哥哥給你錢,哥哥有得是錢。”
“姐姐說得是,哥哥不能白拿你的錢。”
蕭沂瞥了眼林驚雨事不關(guān)己的笑,他嘴角勾起,從袖子里取出錢袋子,握住女孩的手,將錢袋子放在她的手心,“今天是春曉節(jié),去買點糖。”
女孩接過錢袋子,高興點頭,“你們是大好人,蘭若寺的神佛會保佑你們的。”
她比鐘聲還要動人的聲音,在喧雜的鬧市空靈悅耳,一字一句清晰。
“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白頭到老,這輩子都不要分開,下輩子也是,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呀。
林驚雨覺得這當(dāng)真是恩將仇報,最惡毒的詛咒。
蕭沂波瀾未動,依舊溫潤笑著,他摸了摸女孩的頭,“那哥哥姐姐便借你的吉言。”
女孩蹦蹦跳跳離開,蕭沂捧著一大簇花起身,花瞧著新鮮,他閑情逸致?lián)芘ò辏剖窃趹c幸買了好花。
林驚雨眉眼一轉(zhuǎn),湊近饒有興趣問,“殿下這般笑著,莫不是真想與妾身生生世世,永不分開?”
“童言無忌罷了,當(dāng)不得真。”蕭沂聞了花香抬頭,望著要與他白頭到老的妻子,男人黑眸一彎,“再者,不想毀了孩子美好幻想,總不能告訴孩子,她所見的美好婚姻,實際就是一座同歸于盡的墳?zāi)埂!?br />
“也是。”林驚雨若有所思頷首,她伸手摘了朵花,在指尖一轉(zhuǎn)。
她莞爾一笑,媚眼如絲,似要柔軟纏繞人的心頭,她朝蕭沂道:“不如殿下今夜就將美好幻想進(jìn)行到底。”
蕭沂虛了虛眼,“如何進(jìn)行到底。”
“按照殿下所想,殿下想如何進(jìn)行到底。”
她只是微抿著唇,盯著他,將枝條拋給他。
“轉(zhuǎn)過去。”他道。
林驚雨狐疑地轉(zhuǎn)過身,浮光之間,游龍從她頭上掠過,栩栩如生,金光蜿蜒,與此同時千盞孔明燈升空與星輝共夜,宛若瑤池仙境。
“真美。”
她不免感嘆,忽然頭上有動靜,林驚雨伸手摸了摸發(fā)髻。
“別亂動。”
“殿下是在給我簪花嗎?”
“嗯。”
鬼使神差,林驚雨憶起了往事,也是有一個深夜,他在無人的空巷給她簪上枯萎的花,不同于那時,此刻熱鬧非凡,人人見證。
林驚雨一笑,“殿下,按照大啟習(xí)俗,只有丈夫才會給妻子簪花。”
“三皇子妃莫不是失憶了,回到了林二小姐的日子。”
他替她帶好花,擺正,仔細(xì)打量,瞧著好看才收手。
“有感而發(fā)罷了。”
林驚雨道,她望著女孩離去的方向,又望向遠(yuǎn)在山間的蘭若寺,陣陣鐘聲沒在人聲里。
“你說,那個女孩會不會就是埋藏在凡人里的神明,她第一次送花時,祝福你我早日在一起,結(jié)果我還真嫁給了你。”
蕭沂頷首,輕笑道:“確實靈驗。”
“第二次送花時,她祝福你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
林驚雨回頭,眼睛透亮如星夜,她揚唇一笑,“殿下,會不會我們真生生世世都要綁在一起。”
蕭沂若有所思點頭,“或許會。”
蕭沂往前走,林驚雨跟上,追著幸災(zāi)樂禍問,“妾身覺得不錯,殿下覺得如何。”
她刻意酸溜他,期待他怒的樣子,他卻仰頭望月。
“聽起來不幸,但日子雞飛狗跳起來,也算充實。”
他這番話,聽得林驚雨更氣,她像個發(fā)脾氣的小媳婦,推了下他的胳膊,“什么叫做雞飛狗跳。”
“龍飛鳳舞,可還滿意。”
林驚雨拽住他的手,強迫似的,她面上溫婉一笑,與手勁天差地別,“那妾身便要纏在殿下身側(cè),生生世世讓殿下的生活龍飛鳳舞。”
蕭沂任由她握著,眉間一蹙,無可奈何,只好妥協(xié)揚起唇角,“當(dāng)真是最惡毒的詛咒。”
二人執(zhí)手穿梭人流,比方才要更自然,林驚雨目光流連四周,她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處,于是新奇道。
“殿下,那在干什么。”
蕭沂生得人高馬大,駐足看了一眼,“在猜燈謎。”
燈謎,是個新鮮玩意。
她只在兒時所看的畫本子上看到過,人圍得越來越多,看來很好玩。
林驚雨拉起蕭沂的手,“不如,我們也過去看看。”
蕭沂望著鬧哄的人群,像一籮筐柿子堆積,他蹙了蹙眉,“太擠了,不去。”
“哦。”
林驚雨點頭。
蕭沂以為林驚雨會因此作罷,誰料她直接松手,朝他笑了笑,“那我自己去,殿下在這等著,我去瞧瞧就回來。”
還沒等蕭沂開口,她就拽著裙子朝人群擠去。
她在人群里繞圈,擠到前排之時,林驚雨忽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女子帶著面紗,但從身形和眼睛,她還是能一眼認(rèn)出是林瓊玉。
瞧見熟人,她欣喜走過去,從后拍了拍林瓊玉的肩膀。
“阿姐。”
林瓊玉轉(zhuǎn)頭,看見阿妹,又驚又喜,“妉妉,你怎么在這!”
“瞧這那么多人定然是好東西,便過來看看,沒曾想能碰見阿姐。”
林瓊玉溫柔一笑,雖戴著面紗,依舊能看見她彎如月的眼睛,她拍了拍林驚雨的手,“也就妉妉能一眼認(rèn)出我了。”
“自家姐妹怎能認(rèn)不出,阿姐是自己來的嗎?”
林瓊玉一頓,遲疑片刻,她偏了偏身子,林驚雨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一旁戴著面具,面具是個滑稽豬臉,那人還抬手打了個招呼。
林驚雨一愣,“這位是?”
林瓊玉紅了紅臉,“是張竹允,張大人。”
“阿姐與張大人的私會,倒是別出心裁。”
張竹允笑道:“林二小姐真會說笑。”
“怕認(rèn)識的人瞧出,也是無奈之舉。”林瓊玉問,“對了,妉妉是獨自一人來嗎?三殿下沒有來嗎?”
林驚雨張口,想說來了,但沒過來,
張竹允附和,“這我可得說說,殿下怎能讓三皇子妃獨自一人來,太不像話了,豈是一個丈夫所為,不像我跟婉婉恨不得天天在一起。”
語罷,二人相視一笑。
見二人甜蜜,林驚雨陪著失笑,忽然眼前出現(xiàn)一根糖葫蘆,碩果圓潤,在火光照射下閃著光澤。
“買了根糖葫蘆,讓妉妉等久了。”
林驚雨詫異轉(zhuǎn)頭,姹紫千紅燈光照在他清俊容顏,添燦爛色彩,他雙眸溫潤,嘴角淡淡笑意。
“殿下?”
“嗯。”見林驚雨愣住,他微微俯身,在耳畔輕聲,“怎么,一晃眼我的臉變樣了?認(rèn)不出來了?”
林驚雨一笑,“只是不可思議殿下會過來,殿下不是說這里擠嗎?”
“人這么多,定然有驚喜,想過來瞧瞧。”
“行,隨殿下說,殿下想來,妾身也攔不住。”
林驚雨小聲道。
林瓊玉和張竹允見蕭沂,趕忙行禮,蕭沂抬手,“不必多禮。”
他掃了眼二人,目光停頓在張竹允身上,“張大人這面具倒是別出心裁。”
張竹允低著頭,尷尬一笑,“下官戴著面具,難為殿下認(rèn)出來。”
“本殿識人一向很準(zhǔn),尤其是張大人這般人才,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
“殿下真會說笑。”
林瓊玉拽了拽張竹允,他弱弱退至林瓊玉身后,林瓊玉莞爾一笑,“下一個燈謎快開始了,獎品是一個兔子燈。”
“兔子燈。”林驚雨望去,“確實小巧可愛。”
蕭沂道:“一個兔子燈罷了,竟叫這么多人爭,你若想要,回頭給你買十個。”
林驚雨回頭:“殿下不懂,這猜出來的,自然要比買的意義大。”
臺上鑼鼓響,先生搖著折扇道:“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打一自然現(xiàn)象。”
林驚雨低著眉,猜不出,她看向蕭沂,他皺著眉,林驚雨一笑,“殿下猜不出?”
“自然不是。”
“那殿下說說看是什么。”
“為何要說。”
“殿下不說,就是不知道。”
蕭沂啞口無言,他摩挲著扳指沉思,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張竹允。
張竹允喃喃,他自小飽讀詩書,此刻答案呼之欲出,正要興高采烈舉手時,肩上搭了一只手,張竹允一頓,見是三皇子,身體一冷。
蕭沂暗自往張竹允懷里塞了個玉扳指,“謎底是什么。”
張竹允猜出他意思,搖頭,“我要給婉婉猜兔子燈的。”
“這扳指夠你買一千個兔子燈了。”
“這個兔子燈意義非凡。”
蕭沂吃癟,臉沉了片刻,又往他懷里塞了個令牌,“后日,城西捉臟你去,名聲算你的。”
實乃升官發(fā)財露頭好機會,張竹允一笑,輕聲道:“多謝殿下,下官定不負(fù)殿下吩咐,剿滅年家,扳了長孫氏的三把手。”
“行,拭目以待。”
蕭沂淡笑,眸又望向林驚雨。
她捏著下巴,緊蹙著眉思考。
“還沒有想出呢。”
“殿下不也沒有想出。”
蕭沂輕笑,“誰說我沒有想出。”
“那殿下說說看是什么。”
他只一字,“風(fēng)。”
她狐疑,“真的?”
“真的假的,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林驚雨半信半疑舉起手,先生問,“這位小姐說說謎底是什么。”
“風(fēng)。”
“答對了。”夫子敲響鑼鼓,“那今晚,這個兔子燈,就屬這位小姐的了。”
林驚雨欣喜,握著蕭沂的胳膊笑靨如花,“真答對了,殿下真聰明。”
蕭沂側(cè)目瞥了眼她難得崇拜的目光,微微頷首,“嗯。”
回去路上,林驚雨抱著兔子燈愛不釋手,燈中火光映在她瞳眸,很亮。
蕭沂漫步跟在她身后,望著她輕快的步伐。
“這么喜歡這個兔子燈?”
“嗯。”林驚雨點頭。
“回去讓木二買個十盞,掛在院子里,叫你看個夠。”
“妾身說了,買來的,不如自己猜來的。”
蕭沂一頓,他不忍告訴林驚雨,這不是他猜的。
他沉思時,林驚雨忽而轉(zhuǎn)頭,朝他一笑。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殿下猜給我的,我只喜歡這個。”
她懷里抱著的兔子燈,光暈柔而又恬靜,
叫人想沉溺其中,不知不自覺失神,只留意那一片月光。
林驚雨見他愣在夜色里,雙眸漆黑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你怎么了?”她問,“是身體不舒服嗎?”
“困了。”蕭沂走過去,淡然道:“天色不早,該回去睡覺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又逢秋日獵, 一年一度的圍獵,彼時秋高氣爽,萬里晴空。
君王與臣同樂, 載歌載舞,鳥騰飛,策馬奔騰, 觀奇景談大啟民風(fēng)。
正逢中秋, 太子蕭筠回京, 一行人焦急等待在路口, 屬長寧公主站在最前頭,時不時回頭道:“母后, 哥哥怎么還未回來。”
“應(yīng)是快了。”
皇后坐在鳳轎上, 緊捏著帕,神情亦是焦急望著遠(yuǎn)方,太子雖不是親生, 但終究養(yǎng)了十余年, 縱然離行前二人大吵一架, 但母子情分難以割。
樹蔭之下, 林驚雨掐著帕子, 時不時探頭望向地平線。
蕭沂低頭便見她這副焦急的模樣,他蹙眉一愣,輕笑一聲,“你這么急著盼皇兄回來, 等著改嫁?”
“改嫁?殿下這是說得什么。”
林驚雨不明所以。
“也對, 你忘了。”
他想起那夜她喝醉酒, 跟蕭珠約定好要改嫁。
林驚雨全然忘記,她不知所云, 嗤笑道,“我自然是盼著太子殿下回來,殿下難道不是嗎,此刻怕是比妾身更焦急,誰不知你們二人兄弟情深,噥,身子都往前傾站太陽底下了。”
“他是我皇兄,我自然盼著他回來。”蕭沂意味深長掃了眼林驚雨,“可你就不一樣了。”
林驚雨眉眼一轉(zhuǎn),“殿下,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
蕭沂皺眉,“什么?”
“疑神疑鬼自己妻子跟自己兄長偷情的男人,殿下,你莫不是醋了。”
“那是懦弱男人才會干的事,本殿不會。”
林驚雨嗤笑一聲,“殿下當(dāng)真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地平線上出現(xiàn)一支隊伍,皇后身邊的太監(jiān)欣喜道:“娘娘,太子殿下回來了。”
林驚雨抬眼望去,蕭筠翻身下馬,邊疆一行歷練,他黑了許多,身形壯碩了些,許是心中墨水濃重,風(fēng)姿不顯糙氣,依舊溫和。
眾人紛紛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都平身吧。”
皇帝在與朝臣商議,故此次唯有皇后前來接太子,蕭筠走過去朝皇后一拜,“母后,兒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見蕭筠平安回來,臉上滄桑,可見邊疆辛苦,皇后不忍再逼迫他,本想叫他趕緊選妃的話也咽下去,想著再推遲推遲。
忽然,“陛下駕到!”
蕭筠欣喜望去,眾人趕忙行禮。
角落之中,蕭沂行完禮緩緩爬起轉(zhuǎn)身離開,林驚雨不解問,“殿下不與太子寒暄寒暄嗎?”
“我知他平安無恙便可,寒暄他自然會來找我。”
蕭沂偏頭,側(cè)目望了眼那道明黃的身影,“至于父慈子孝的戲碼,本殿沒心思看。”
他甩袖,眉間未有波瀾,平靜地離開,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無人留意地離開。
除了林驚雨。
*
大啟祖先起初乃游牧民族,逃亡至中原,故大啟民風(fēng)豪放,喜騎馬射箭。
此次秋日獵,賽誰射得獵物最多,頭籌是前朝公主所留一把絕世奇琴。
大梵山,層巒疊嶂之下,山腳密林郁郁蔥蔥,林驚雨握著箭,大啟民風(fēng)淳樸善箭,但她從未碰過這東西。
“怎么,看上那把琴了?”
林驚雨轉(zhuǎn)頭,見蕭沂走過來,她一笑,“妾身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頭籌豈是那般容易得。”
“不過。”林驚雨眼睛一亮,“殿下可愿幫妾身一把?”
“二皇兄乃長孫皇貴妃所生,長孫族舉家武將,他自小受長孫將軍教導(dǎo),箭術(shù)自然精湛,太子剛從邊疆歷練回來……”
林驚雨聽出他的意思,“罷了,我就不為難殿下了。”
她嘆氣,還是得自食其力,她舉起弓,練了會怎么都不得其法,許久,她氣餒擦了把頭上的汗,“都已到秋天,還這般熱,一會下來就口干舌燥的,要是有西瓜吃就好了。”
“都已秋日,哪來的西瓜。”
林驚雨湊近, “在妾身心中,殿下無所不能,不如殿下給我變一個。”
蕭沂瞥了林驚雨一眼,雙臂環(huán)在胸前,轉(zhuǎn)身離開,“變不出,你換一個我變。”
“我要喝冰鎮(zhèn)楊梅湯。”
“行,這個可以變。”
蕭沂走后,林驚雨不言棄地又試了下弓箭,她剛拉開弓,身后傳來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
“三皇妃這是在練箭呢。”
林驚雨轉(zhuǎn)頭,見是蕭筠,他背手面帶微笑走來,走路帶風(fēng),氣宇非凡。
“皆說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從前我不信,如今在太子殿下身上,我當(dāng)真是心服口服。”
蕭筠爽朗一笑,“三皇子妃說笑了。”
林驚雨抬手,“臣婦參見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蕭筠擺手,“你我無需多禮。”
“禮數(shù)還是得有的。”
蕭筠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包東西,“這是甘蔗糖,邊疆盛產(chǎn),你我從前談詞聊到過,一直記于心上,此次去往邊疆正巧看見,便買了些回來。”
“難為殿下還記得。”林驚雨接過。
“快嘗嘗。”
林驚雨剝開一顆吃下,味道香甜,“多謝殿下賞賜。”
“你喜歡吃就好。”蕭筠望著眼前的女子,半年未見,她依舊未改,還是那般美麗,動人心魄。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身份變了,情也不再似以往,他也釋懷了。
他大方問,“你與硯舟如今過得如何。”
“還是老樣子,不過。”林驚雨笑了笑,“他待我還算好。”
遠(yuǎn)處,綠黃的灌木叢旁,站著一個男人,墨白長袍,眉宇間清冷,手中握著竹子筒,里面是冰鎮(zhèn)梅子湯。
“三皇兄,你在看什么呢?”
蕭珠探頭,狐疑問,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空地上言笑晏晏的一男一女。
“哦——原來是吃醋了。”
蕭沂低眉,溫潤一笑,“小孩子別亂講話。”
“明明是某人嘴硬,皇嫂果然說得沒錯,三皇兄的嘴要么是石頭做的,要么是毒做的。”
“她還與你說我什么了。”
“皇嫂啊……”蕭珠眼睛一轉(zhuǎn),“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哦。”
蕭沂不為所動,也毫無興趣。
蕭珠見此,輕咳一聲,“不過,看在你我兄妹的情分上,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皇嫂的秘密。”
林驚雨的秘密,蕭沂蹙了蹙眉,眸色稍亮,他問,“她有什么秘密。”
蕭珠昂頭故弄玄虛,“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許告訴皇嫂。”
蕭沂無奈點頭,“行,我不告訴她。”
“那你下來些。”
蕭沂低頭,蕭珠捂嘴輕聲,一字一句。
“皇嫂說,她很喜歡很喜歡你。”
蕭沂眸微瞇,他頓了片刻嗤笑抬頭,“一聽便不像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他望向空地上的男女,輕笑一聲,“怕是改嫁太子是真。”
“你怎么知道,我讓皇嫂改嫁太子哥哥的……”說完蕭珠急忙捂住嘴。
蕭沂毫不在意,“你先前為齊家二公子發(fā)瘋,喝醉酒說的。”
“皇兄,我說說的而已,”她真誠道:“其實比起我哥那溫吞性子,我更覺得三皇兄與皇嫂配,簡直是天作之合,天配仙配,絕配!”
蕭沂微微一笑,“行了,你這油嘴滑舌的勁,還是用在你哥身上為好。”
“你不也是我哥。”
蕭珠撞了下蕭沂的肩,杏眼一眨,“說真的,你想不想讓皇嫂真的喜歡你,我可以幫你。”
蕭沂一頓,“用她教壞你的招式?”
“誰說的,女人最懂女人,最知道如何打動女人,你就說,你想不想要皇嫂喜歡你。”
“不想要。”
他放下環(huán)在胸前的手,往前走去,蕭珠在身后搖頭鄙夷,“不想要還走過去。”
他道:“太陽太大,怕梅子湯餿了。”
*
“你這是在射箭?”
“是呀,只是與其說箭術(shù)不精,倒不如說連入門都沒有入。”
林驚雨摸著弓箭苦笑。
“沒關(guān)系,慢慢來。”蕭筠道:“這樣,我也閑著沒事,也好教你射箭。”
林驚雨眼睛一亮,欣喜道:“那便多謝太子殿下了。”
“不必多謝。”
林驚雨抬手,要將手中弓箭給他,忽而一道熟悉的聲音穿過樹林。
“便不勞煩皇兄了,有我這個夫君在便可。”
林驚雨轉(zhuǎn)頭,見蕭沂緩緩走來,手里拿著一個竹筒。
“給,酸梅湯。”
“多謝殿下。”林驚雨接過,她熱得厲害,正需要酸梅湯解渴。
蕭筠一笑,“既然皇弟來了,我便先走了。”
蕭沂微微頷首,“皇兄慢走。”
林驚雨喝完后放下碩大的竹筒,才注意到蕭筠離開的背影,她疑惑道:“誒?太子殿下怎么走了,他還未教我射箭呢。”
蕭沂輕飄飄道:“皇兄日理萬機,有事先走了。”
林驚雨嘆氣,“可惜了,以為有太子殿下教我射箭。”
林驚雨轉(zhuǎn)了下弓箭,轉(zhuǎn)身與蕭沂擦肩,忽然她的手臂被一只細(xì)長的手拽住,林驚雨不明所以轉(zhuǎn)頭。
男人眉眼一轉(zhuǎn),“我可以教你。”
林驚雨一愣,而后她彎起眼笑道:“殿下不是說,沒有能力教妾身嗎?”
蕭沂面色平靜,他微微俯身,身上的竹子清香靠近,沁人心脾,卻夾雜著男人的氣息,微風(fēng)拂過,叫人臉微微一紅。
林驚雨怔了片刻,臉上笑容漸收,他愈發(fā)得近,雙眸漆黑望著她,她不知所措退后,“殿下這是要做什么。”
蕭沂扣住她的肩膀,薄唇微抿,從喉間發(fā)出低啞的輕笑,他側(cè)頭從她后背的箭框里拔出一支箭,奪了她手里的弓。
林驚雨眨眼間,箭劃破風(fēng)呼嘯,她轉(zhuǎn)頭,一只鳥被射下,釘在樹枝。
林驚雨微張著唇,蕭沂道:“如今可有資格教你?”
林驚雨抿唇一笑,男人果然都是些愛顯擺的東西,蕭沂也不例外。
“有。”林驚雨微微傾斜身子靠近他,手攀上他的肩膀,柔情蜜意,媚眼如絲。
“殿下當(dāng)真威武,叫妾身佩服,贊不絕口,如同滔滔江水。”
她指尖微涼,在炎日里穿過布料,抵入肌膚心頭,麻麻的。
蕭沂抽出手,林驚雨手一懸,她昂頭望著他側(cè)過去的臉,手指收回整理垂在胸前的一縷發(fā)。
蕭沂輕咳一聲,冷然道:“你再怎么諂媚,我也沒法把你教到可以在此圍獵一舉奪魁。”
“殿下當(dāng)真掃興。”林驚雨故作幽怨。
蕭沂輕笑,他握住她的手抬起,拉住弓,低頭在她的耳畔,“像這樣,逮住獵物,快,狠,準(zhǔn)。”
嗖的一下,是一只兔子。
“可學(xué)會了?”
“不知道。”
“那你試試。”
他把箭給她,林驚雨拉住弓箭,瞇著眼千鈞一發(fā)之際,瞄準(zhǔn)天上的鳥。
卻不超過八尺,就又落在地上。
蕭沂一笑,“想射天上的鳥兒還早了些。”
“哦。”
“沒事,慢慢學(xué),學(xué)不好就……”他頓了頓,“站著當(dāng)靶子也成。”
林驚雨未惱,轉(zhuǎn)頭揚起唇角,“不如這樣,殿下給我當(dāng)靶子,妾身定然能練成。”
“行。”
他頷首,毫不猶豫,張開雙手走到三丈之外。
這般囂張,林驚雨拉起弓瞄準(zhǔn)他,“射死了殿下,殿下在陰曹地府可不要怨妾身。”
“來吧。”
她放開弓,箭直射過去,扎在蕭沂腳前。
他波瀾不驚,撿起箭一笑,“有長進(jìn)。”
林驚雨道:“殿下是料定我射不到你嗎?”
他答,“嗯,倒有自知之明。”
林驚雨嗤笑一聲,她把箭扔給他,“罷了,沒這天分,不練了。”
他在后道:“林二小姐就這般輕易放棄了?”
他許久未這般稱呼她,林驚雨起了勁,轉(zhuǎn)頭又拿起箭,“罷了,練個防身也好。”
*
君王設(shè)宴款待百官,林驚雨坐在席間百無聊賴。
望向高座長孫皇貴妃臉色時,她饒有興趣道。
“太子這一回來,長孫氏的臉色又大變,昨日里還福潤有澤,今兒個就癟了臉。”
她又看向一旁笑得合不攏嘴的皇后,“皇后的臉色倒是好,聽聞前日里還患了風(fēng)寒,一點也看不出來。”
“他們再怎么斗,都跟本殿沒有關(guān)系。”
林雨轉(zhuǎn)頭看向蕭沂,他閑散自在喝酒,置身在外,對皇權(quán)之爭不聞不問。
林驚雨嗤之以鼻。
“殿下倒是悠閑。”她撐著腦袋,給自個倒了杯酒,莞爾一笑,“那就聊點悠閑的事。”
她道:“殿下覺得,此次圍獵,前朝公主的琴會落在誰家。”
“你。”
他只字道。
林驚雨眸沉了沉,蕭沂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她學(xué)會了射箭,可惜獵物太狡猾,索性她就去河里用箭扎了兩條魚。
林驚雨冷笑一聲,“殿下莫要挖苦我,我所得獵物,除了一條紅鯉就是一條青花。”
蕭沂一頓,“我確實是高看你了。”
他抿了口酒緩緩一笑,“不過無礙。”
林驚雨不明所以,當(dāng)他喝醉了酒,說大話。
她撐著腦袋昏昏欲睡,對此次何人拔得頭籌,并不在意,反正花落不到她身上,她只想小憩一場。
女子的臉紅撲撲的,她瞇了瞇眼。
“蕭沂,這天太亮,刺眼至極,我有些想睡了。”
蕭沂望向她耷拉的眼皮,分明是喝醉了。
“行,你先睡著。”
他語罷,林驚雨便趴下打瞌睡。
蕭沂無奈搖了搖頭,一朵花落在她的頭上,蕭沂瞧著滑稽,未驚擾她。
許久后,倒是高太監(jiān)洪亮的聲音,驚擾了她的美夢。
“參見陛下參見各位娘娘,由老奴來宣告此次頭籌者。”
他道:“此次圍獵拔得頭籌之人,乃三皇子殿下。”
林驚雨喝醉了酒,也睡糊涂了,當(dāng)自己聽岔了。
底下嘩然,這三皇子體弱多病,白臉清瘦,怎可拔得頭籌,可高太監(jiān)一一報了所獲獵物,以及一只難得的雄獅。
徹底遙遙領(lǐng)先。
眾人聲音太過吵鬧,林驚雨皺了皺眉,鬧哄得無法再睡下去。
她再次睜眼時,刺眼的天光秋日燦爛。
微垂的睫毛間,蕭沂一身竹葉紋白衣斐然,他懷里抱著一把琴,是那把前朝公主所留千金難買的琴。
林驚雨疑惑地緩緩睜開眼。
“你倒是睡得自在。”
他微微揚起唇,走到她面前,“噥,給你贏了一把琴。”
林驚雨的眼睛緩緩睜大,木愣著,驚愕著,怎做了一場夢,琴就變成她的了。
蕭沂蹙眉,打量著她,拿去她頭上的花朵,可拿走后看著還是呆。
“怎么,開心傻了?”
林驚雨盯著蕭沂的眼睛,笑了一聲,“只是沒料到,殿下會因為一把琴,輕易將箭術(shù)暴露在眾人面前。”
他不以為意,坐到她身邊,“太子如今回來,長孫氏忙著對付太子,哪有閑心注意一個低微皇子的箭術(shù),再者……”
蕭沂望著風(fēng)吹樹枝搖得似要連根拔起,他勾起唇角喃喃。
“冰山一角,不過爾爾。”
“什么?”
林驚雨沒聽清,轉(zhuǎn)頭問。
“沒什么。”他放下酒,“我說琴可喜歡。”
林驚雨撫摸琴身,“嗯,妾身很喜歡,妾身回去給殿下彈一曲如何。”
酒香繚繞,蕭沂頷首,“好,拭目以待。”
第44章 第 44 章
夜晚, 帳篷外秋蟬聲響,篝火連天。
帳子內(nèi)幾展燈火,林驚雨趴在榻上, 撫摸頭籌。
蕭沂坐在地毯上,喝附近族群進(jìn)貢的果酒,酒香四溢, 他閑散自若, 慵懶看了眼林驚雨掩不住笑意的模樣。
他輕笑, “這般愛不釋手?從前只知你琴彈得好, 竟不知你如此癡迷琴。”
“這可是前朝公主所藏的大家奇琴,千金難買, 自然珍惜。”
蕭沂自嘲, “原是因貪財。”
外面鑼鼓聲響,鼓掌聲大,拍手叫好, 熱鬧至極。
林驚雨透過吹起的帳篷簾子, 見燈火流轉(zhuǎn), 她好奇道, “外面在干什么。”
蕭沂搖頭, “不知道。”
“不如我們?nèi)タ纯础!?br />
蕭沂猶豫,沉思片刻,林驚雨見慣了他口是心非的樣子,嘴里拒絕, 到后來總會巴巴跟去, 還要扯一堆為借口。
林驚雨省得麻煩, 直接下床,拉起蕭沂的手往外走。
“我還未同意。”
“殿下不說就是同意了。”
林驚雨回眸一笑, 聳了聳肩,“瞧,殿下的手還任由我牽著呢。”
蕭沂未回話,任由她將自己從寂靜的帳篷,帶入熱鬧的夜色。
外面,空曠的地上,一支隊伍在舞劍,君臣舉杯同樂,鑼鼓聲與劍舞同旋律,高潮后,觀眾席又是一頓鼓掌。
簇簇篝火,黑夜如晝,林驚雨聞了聞風(fēng),里面是新鮮泥土的氣息,混著山間野花芬芳。
風(fēng)吹得火光搖晃,翻卷她的衣袂。
她迎著火光與風(fēng),緊閉著眼睛,感慨道:“今日真是個好天氣。”
蕭沂雙臂環(huán)在胸前,她一身青衣,他白袍依舊。
他望了眼天,“我倒是覺得,今夜會下一場大雨。”
林驚雨閉著眼皺眉,“殿下莫要擾人好興致。”
“嗯,也許是我猜錯了。”
“先不管一會天氣如何,享受當(dāng)下才是重中之重。”
林驚雨睜開眼,今夜沒有星辰,許是火光的緣故,她的眼睛很亮,亦如星辰。
她笑靨如花,再次拉住他的手,“殿下,我們一道去玩呀。”
蕭沂見她一副高興樣,莫名也來了興致,他點頭,“嗯。”
除了君臣之地外,還有一蹙篝火皆是年輕公子小姐,聽著一旁的聲樂,圍在篝火繞成圈轉(zhuǎn),今夜不顧男女有違,沒有禮儀尊卑,是大啟一家親,手挽著手,以大啟最原始,最淳樸的樣子,仿佛置身草原,游牧圍獵,拉手唱歌。
林瓊玉未戴面紗,張竹允未帶面具,頭一次手挽著手,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親密。
“阿姐!”
林驚雨拉著蕭沂跑過去。
“妉妉!”林瓊玉一笑,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入隊伍。
林驚雨挽住蕭沂,抬頭望著蕭沂不自然的樣子,手腳同步,頭一次如此難堪。
她噗嗤一笑,“殿下不要緊張。”
“你不要笑。”
他神色微動,抿了抿唇不自然,似是在害羞。
“好了好了,我不笑。”
林驚雨說完,下一刻又笑出聲。
蕭沂臉色一沉,“你還笑。”
“第一次見殿下這樣,憋不住,殿下你看,你跟著我學(xué),我教你。”
她給蕭沂演示,“就這樣,你挽著我,抬起腳,這樣跳。”
跟著她學(xué),蕭沂目光盡數(shù)落在她身上,火光在她臉上搖曳,清晰可見她細(xì)小的絨毛,垂眸時,睫毛如蝶撲閃。
以及她的一顰一笑,她轉(zhuǎn)頭時,看見他窘迫樣子時,幸災(zāi)樂禍大笑。
樂聲不斷,耳邊蟬鳴,以及歡聲笑語。
蕭沂動作逐漸熟練,他揚起頭,望著漆黑的夜色,嘴角緩緩勾起,淺淡笑意掛于臉上,不再下來。
像是在感慨,原來熱鬧的地方,也沒有那么煩躁,聒噪的她原來也挺好。
她打破他心底十余年的成見,從外面鉆了個洞,將秋日的風(fēng)放進(jìn)去,柔和而又恬靜。
跳累了,林驚雨把他拉出人群,喘著氣,臉像是喝醉了酒微紅。
秋分吹起她的青絲,她抬頭問,“今日殿下開心嗎?”
蕭沂點頭,“開心。”
他望著她的笑眸失神,林驚雨摸了摸臉,“殿下一直看著我做什么,我臉上是有什么東西嗎?”
蕭沂微微俯身,林驚雨退后。
他雙眼微瞇,輕笑道:“林驚雨,你近日是不是吃胖了。”
林驚雨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憤憤白了他一眼,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皇嫂!”
林雨聞聲轉(zhuǎn)頭,見蕭珠握著酒瓶,醉醺醺跑來,撲進(jìn)她的懷里,還往胸口蹭了蹭。
林驚雨失笑,“怎么喝這么多酒。”
“齊旭他竟然說本公主胖了!他是不是嫌棄我了!我討厭他,這輩子都不要原諒他了!”
“嗯。”林驚雨意味深長,瞥了眼蕭沂,“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她又道:“殿下,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該打呀。”
蕭沂輕輕頷首,“嗯,是該打。”
林驚雨拍了拍蕭珠的腦袋,“好了好了,不哭,明日皇嫂替你教訓(xùn)齊旭。”
“還是皇嫂好。”
旁邊二人依偎,蕭沂淡笑,他不經(jīng)意間看見遠(yuǎn)處蕭筠站在帳篷下,朝他微微一笑。
蕭沂道:“你先陪公主,我還有事,去去就回來。”
林驚雨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yuǎn)處的蕭筠,一下明了,她點頭,“兄弟難得相聚,你們好好聊,不急著回來。”
“嗯。”
*
小河流水潺潺,秋蟬寂寥,遠(yuǎn)離篝火喧囂,靜謐可聽風(fēng)聲。
風(fēng)吹得樹枝搖晃,蕭沂愈發(fā)覺得,天要下雨。
他與蕭筠并肩而走,兄弟二人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般單獨走在一起閑聊。
蕭筠道:“今日夜色真美,是個好天氣。”
蕭沂望著漆黑的夜,風(fēng)吹起他的衣袍,他雙眸虛了虛,“但愿如此。”
他望向蕭筠,“恐怕皇兄今日,不只是與我寒暄那般簡單吧。”
“硯舟一向心思多。”蕭筠道:“我今夜尋你,確實是有一事想告知與你。”
“何事。”蕭沂輕笑,“想來不是一件好事。”
“此次邊疆歷練,我見環(huán)境惡劣,民生疾苦,軍隊血汗,還見貪官腐敗。”
“皇兄何時學(xué)會賣弄關(guān)子了。”
蕭筠一笑,開門見山,眉卻沉重,臉色漸漸嚴(yán)肅,“我偶然瞧見,長孫族的大公子,私吞軍糧,我本以為是貪官腐敗,便派人偷偷跟去欲捉臟緝拿,卻見長孫族的軍隊,不只是糧餉,還有兵器,皆藏在山洞里,每月十五將其運往京城。”
蕭沂皺眉,敲打腰間玉佩的手指停頓,“皇兄的意思是,長孫氏欲要謀反?”
“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為扶二皇子為儲君,未免太鋌而走險,拿上全族性命。”
蕭沂點道:“或許要謀反的不是二皇子,而是整個長孫族,長孫全族替皇帝打了半輩子仗,已經(jīng)不滿足只是當(dāng)朝廷之臣,長孫氏打天下,亦想要天下。”
“可君是君,臣是臣,如此有違君臣,實乃謀逆。”蕭筠嘆氣,“再者,他們不要命了嗎,他們打仗有功,可父皇給他們的榮華富貴還不夠嗎,謀逆,是要棄全族老小而不顧。”
“本就是刀山火海里舔血出來的,長孫氏的強大,在于他們不要命,不要命的人,野心越強大,他們?yōu)樽龅茫?#8204;舍得,亦不擇手段,我佩服他們,但這輩子也只會是敵人。”
蕭沂輕輕搖頭,“故徹底剿滅他們,是個難題。”
“硯舟不必?fù)?dān)心,再怎么,君是君,臣始終是臣,永遠(yuǎn)也越不了皇權(quán)。”
蕭筠背手,望著遠(yuǎn)處篝火,邊疆歷練,他已做到處事不驚,游刃有余,眼中已有帝王將相之色。
“我已讓心腹兵部侍郎徐大人,順著軍餉一事,順藤摸瓜收集長孫氏罪證半年之久,如今已有結(jié)果,我這次回京便是為了此事,待圍獵結(jié)束后上朝堂,我便向父皇稟報此事,將長孫氏的罪行公之于眾。”
他說得勝算在握,仿佛過不了多久,就能掰倒龐大的長孫氏一族。
蕭沂總覺得惴惴不安,風(fēng)越來越大了,吹得樹枝搖晃,好似要下一場暴雨。
是沖刷長孫氏的罪孽,還是真的變天。
“皇兄,我總覺得沒有那么簡單。”
“硯舟不必?fù)?dān)心,我有數(shù)。”蕭筠拍了拍蕭沂的肩膀,還記得第一次拍他時,是在永巷。
那時蘭妃剛死,他知道蕭沂是從小就知道的,不同于蕭珠的無憂無慮,蘭妃經(jīng)常會跟他講越國的故事,以及永巷里還有個弟弟。
蘭妃死后第一天,他見到了他,很瘦小,眼中卻是倔強。
他們都說,是蕭沂的娘親嚇?biāo)懒怂铮伤魇吕恚人腥硕家?#8204;道,是他欠了他。
那日的風(fēng)也像今日這般大,蕭筠拍了拍蕭沂的肩,告訴他,以后有哥哥,哥哥會保護(hù)你。
“硯舟,你還怨我嗎?”
蕭筠忽然問。
蕭沂道:“皇兄問哪一個?”
蕭筠一笑,“看來還是有一個怨的。”
“你上次打我一拳,我還記著呢。”
“你怎還記此事,我都快忘了。”蕭筠警告道:“以后你只要對阿雨好點,我就不會打你,你要對她不好,別說一拳,十拳百拳,我在邊疆都要跑回來打你。”
蕭沂迎著風(fēng)勾起唇角,“我會對她好的,便不勞皇兄掛心了。”
蕭沂轉(zhuǎn)頭,“以及,皇兄以后還是改口,不要叫阿雨了。”
“怎么,你小子還醋上了。”
“沒有。”蕭沂搖頭。
蕭筠嗤笑一聲,嘆了口氣,“算了,你這嘴硬的毛病從小到大的,就不跟你爭辯了,你自己有數(shù)就行。”
他嘴角笑意漸收,望著潺潺的河流,不知向何方。
他問,“硯舟,除了這事,你還有怨過我嗎?若不是當(dāng)年父皇認(rèn)錯了人,現(xiàn)在我所擁有的一切本該是你的,父皇的愛也是你的。”
蕭沂道:“從前有過,長大后想明白了,若是換作母親,重來一次她定然也會把機會給蘭妃,更不可能怨蘭妃,因為蘭妃待她好,是從小到大姊妹情分,就像你我,你我是兄弟,你待我好,我知道,故不怨了。”
“至于父皇的愛。”蕭沂冷然一笑,雙眸漆黑映著泠泠月色,滿不在乎,“未感受過,也不稀罕。”
“硯舟,其實父皇他……”
“皇兄不必勸我,在這皇宮,不奢望才是最好的。”
蕭筠只好嘆氣。
蕭沂彎唇一笑,“我看這天真是要下雨了,皇兄還是早些回去歇息。”
“好。”
蕭沂轉(zhuǎn)身,語罷一滴水濺在他高挺的鼻梁,他伸手,緊接著又是一滴。
他失笑,“真是說什么便來什么。”
忽然遠(yuǎn)處細(xì)小的喧鬧迅速凌亂,變成尖叫與兵器冰冷的碰撞聲,蕭沂一愣抬頭,雨水未能澆滅篝火,反而愈烈,燃燒起整個帳篷,連綿起伏如一座座火山丘,人的慘叫聲接連不斷,劃破漆黑緊密的夜。
蕭沂眉間一皺,“皇兄。”
他轉(zhuǎn)過身,可緊接著他的身體狠狠推了一把。
“快走!”
蕭沂雙眸顫抖,心臟似被狠狠剜了個口子,足被釘在鵝卵石地。
蕭筠猛然吐出一口血,他捂住胸口,那兒是一把長劍,貫穿心臟,劍抽出時,鮮血噴灑在蕭沂臉上。
蕭沂闔了闔眼,熾熱的鮮血清醒麻木的神經(jīng)。
蕭筠緩緩跪地,他身后站著一個黑衣人,手中握劍,劍頭滴血,那是蕭筠的血。
“皇兄!”蕭沂不可思議望著眼前,他捏緊拳,青筋暴起咯咯作響,眼中憤恨如火燃燒。
黑衣人持劍跳躍而起欲一劍斃命,蕭沂抬手握住刺客的手臂,衣袍翻卷,轉(zhuǎn)身把黑衣人按倒在地,硬生生折斷他的手臂,反手將劍刺入刺客胸膛,正是刺中蕭筠的那個位置,刺客痙攣片刻,瞳孔一震死去。
“硯舟。”
蕭沂起身,慌忙握住蕭筠的雙肩,“皇兄,你怎么樣。”
“沒想到啊……你小子藏得這般深……體弱多病……我看功夫了得,咳咳……連我都騙了過去。”
“我以后慢慢與你說,你別說話,我這就帶你去找太醫(yī)。”
他急忙要扶他起來,卻又扯動蕭筠的傷口,血洞子直流血,蕭沂慌忙去捂。
蕭筠苦笑搖頭,“沒用的……刺客是想一招斃命……刺入我的心臟……看來他們是想讓我死……你說得對……長孫氏太龐大了……不是輕易能扳倒的……是我大意了。”
“我叫你別說話,會有辦法的,你會活的,長孫氏你我兄弟能一起扳倒。”
蕭沂顫抖地要扶起他,可雙手抖得太厲害,怎么也扶不起,他開始痛恨自己。
“別白費力氣了。”蕭筠用盡最后的力氣抬起手,拍了拍蕭沂的肩,一如既往。
“硯舟啊……以后皇兄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比起扳倒長孫氏……我倒更喜歡你一生無憂……可是皇權(quán)逼迫……這條路……你要好好走。”
蕭筠喉間鮮血哽咽,他最后望了眼遠(yuǎn)處的帳篷,那火海燃燒,皇權(quán)啊總叫人以命爭奪,可他從不稀罕,若有下輩子,他希望生在平凡百姓家,只做蕭筠,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遇到個懂他的女子,如此一生。
他幻想著來世夢,緩緩閉上眼,放在蕭沂肩上的手漸漸垂下,不再有生機。
“哥。”
蕭沂喊了一聲,沒有人回,他的哥哥沒了,自此消失在這個世界,再沒有人喚他硯舟了。
狂風(fēng)呼嘯,雨水一滴滴砸下,劍身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一眾頭戴斗笠的黑衣人,手持著劍,向他靠近。
背后之人是要將太子置之死地,派來一眾皆是高手,藏在暗處的護(hù)衛(wèi)一道被擊殺,鮮血流淌入小溪。
蕭沂緩緩抬頭,布滿血絲的眼冷然如寒江,他額頭蜿蜒著青筋,握起插在尸體上的劍。
當(dāng)?shù)谝粋殺手持劍劃破寒風(fēng)時,他手中的劍雷速一轉(zhuǎn),挑破刺客的喉嚨,鮮血噴涌,蕭沂爬起身,周遭氣息陰戾。
眾人齊上,他身手矯健,宛若游龍,與之清瘦的身體不相符合,那張溫潤如玉的臉,濺了一道又一道鮮血,此夜,他殺得麻木。
只知不斷殺人,讓鮮血祭奠他死去的皇兄。
僵持半柱香功夫,刺客太多,他劍抵泥土,喘著粗氣,終究寡不敵眾。
猛然,一個刺客從背后朝他襲擊。
他察覺到劍風(fēng),抬手用劍扎進(jìn)他的心臟,可下一道劍風(fēng)時,他已然無還手之力。
等待的是箭聲,馬蹄聲響。
蕭沂轉(zhuǎn)頭。
暴雨沖刷血跡,馬蹄下濺起泥水,女子踏馬而來,手中持著弓箭,她輕喘著氣。
她箭術(shù)不精,用一成的幾率,射殺死刺客,緊接著又是下一道。
她用蕭沂教她的,快準(zhǔn)狠,射殺死一個又一個要殺死蕭沂的刺客。
至于馬,這是她第一次騎馬,于驚慌中,漸漸會了。
風(fēng)疾雨快 ,林驚雨伸出手,“蕭沂,握緊我。”
蕭沂伸手,她拽緊他,他借力上馬。
“是誰?”
“長孫氏的人,意欲謀反。”蕭沂說著,漸漸沒了聲。
暴雨漸停,黎明的曙光在東山,邊際泛著死魚白。
馬不停踏著泥濘黃土,林驚雨駕馬,不敢有絲毫松懈往京城的方向趕,蕭沂靠在她的肩上,昏昏欲睡。
他的額頭滾燙得可怕,應(yīng)是暴雨的緣故患上風(fēng)寒。
他的頭往一旁倒,林驚雨單手握著韁繩,一手捧住蕭沂的腦袋。
她輕輕拍著他的臉頰,溫柔似水。
“蕭沂,你要好好活著,活著回到京城,活著報仇血恨。”
蕭沂緊閉著眼,明明是秋日,偏偏似寒冬,冷得如冰錐,往腦子里砸,往胸口捅,攪得血肉模糊,不肯罷休。
很痛,要是死了,或許便沒那么痛了。
這一刻,他忽然像兒時一樣盼著死。
直至有一道春意,他感覺到有一片溫暖,像春風(fēng)一樣輕撫著他的臉頰,他漸漸能感受到那片柔軟貼近他的胸膛,春水柔情,化了冰錐,安撫他心中疼痛。
春意說,“你要好好活著。”
蕭沂緩緩睜開眼,天光大亮,他看見京城的城門近在眼前,他靠在林驚雨的肩上,原來春意是她。
蕭沂張了張干澀,皸裂薄唇,聲音沙啞低沉。
“好,我會好好活著。”
他道:“屠盡所有仇人。”
第45章 共謀之夜,帝后初形
墨竹軒, 蕭沂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夢話,林驚雨下令, 閑雜人等不準(zhǔn)靠近寢殿。
林驚雨端著湯藥,嘆氣坐在床邊,她給他喂藥, 卻怎么也喂不下去。
湯藥從嘴角溢出, 她慌忙用帕子去擦。
木二在旁擰著眉, “殿下昏迷不醒, 喝不下藥,這病該怎么好。”
林驚雨道:“木二, 你去探探刺殺之事進(jìn)展, 殿下醒來也好及時稟報。”
“是,三皇子妃。”木二抱拳離開。
屋內(nèi)寂靜,林驚雨凝望著蕭沂, 他臉色蒼白, 嘴唇干裂, 許是做了噩夢, 眉頭微蹙。
她摸上他的眉頭, “蕭沂,與其被夢魘困住,不如醒來面對。”
她收手,端起藥仰頭喝下, 俯身吻上他的唇, 將藥灌入他的口中。
窗外秋雨不斷, 凄切寒冷,淅淅瀝瀝打在窗欞。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如此反復(fù)吻上他的唇,漸漸碗中湯藥見底。
他緊皺的眉松開,希望是個好夢,若是好夢,希望他睡至明早。
林驚雨收拾好湯藥,輕輕掩上門,秋風(fēng)微寒,她抬頭望天,大片的死魚白,天要開始變冷。
木二走過來,林驚雨問,“如何了。”
“回皇子妃,禁軍及時趕來,陛下和各位娘娘,皇子公主們都已平安回宮,除了……太子殿下。”
林驚雨捏緊手把,昨日里活生生一個人,怎就死了。
太子溫和笑容近在眼前,他這般好的一個人,將來也會是個仁慈的君主,就這般英年早逝,老天果然是個不長眼的賤人,讓壞人猖狂,讓好人凄慘。
林驚雨強撐住,如今蕭沂昏迷不醒,她必須要冷靜。
她問,“可有查出幕后之人。”
“皇上大怒,派禁軍徹查,刺客身上有刺青,乃是一支潛伏在大梵山附近的前朝靖國余孽部隊,目標(biāo)是皇上,太子因受牽連,不過,刺客現(xiàn)已全部伏誅。”
目標(biāo)皇帝,太子牽連,林驚雨低眉沉思,長孫氏手段之狡詐,顛倒扭曲。
她苦笑一聲,“或許,只是替罪羔羊罷了。”
世人只會當(dāng)是前朝余孽,泄亡國之恨欲刺殺皇帝,太子不過是個倒霉鬼,幕后一手策劃者則安然無恙,猖狂依舊。
若當(dāng)真只是刺殺皇帝就好了,太子或許還能活。
“刺客之中,可有活口。”
“有一個,現(xiàn)關(guān)押在慎刑司。”
林驚雨想起,蕭沂夢話里提到另一個人,他縷次提起,應(yīng)是個重要人物。
她趕忙問,“兵部侍郎徐大人呢,我記得他稱病在家,并未入宴。”
木二臉色一變,遲疑片刻支吾道:“就在昨夜,徐大人舉家老小遭遇土匪,滿門慘死,錢財也空。”
滿門慘死,不留一個活口,想來是徐大人有長孫氏謀逆的把柄在,正因此遭滅口。
只因一個把柄,就落得個如此地步,在大啟長孫氏一族是大英雄,背地里令人發(fā)指,殺敵的劍亦可屠戮百姓。
許是冷風(fēng)緣故,背后發(fā)涼,林驚雨頷首,“好,我知曉了。”
門外,探枝匆匆跑來,“小姐,公主宮里的婢女說,公主哭暈過去,昨日到現(xiàn)在不吃不喝,叫小姐過去勸勸。”
“好,我這就去。”林驚雨把手中的藥給木二,“你照顧好殿下,我去去就回。”
*
蕭珠暈了又哭,哭了又暈,見林驚雨進(jìn)來,她抱住林驚雨,泣不成聲,“哥哥死了,阿珠沒有哥哥了,以后再沒有人保護(hù)阿珠了。”
林驚雨輕輕撫摸蕭珠的背脊,“以后有皇嫂和你三皇兄在,皇嫂和你三哥保護(hù)你。”
蕭珠點頭,她抬頭問,“嫂嫂,你說哥哥死的時候痛不痛。”
想來應(yīng)是很痛,林驚雨不敢想。
她道: “可是你哥哥看見阿珠如今不吃不喝,會心痛。”
“好,我吃。”
蕭珠吃完東西,躺在床上哭累過去,林驚雨見她睡了,安下心悄然離開。
陰天烏云密布,整座皇城黑壓壓的,像是積壓著無盡的怨氣。
林驚雨回到墨竹軒,推開屋門,卻見榻上無人,她慌忙跑出去撞上木二,捉住他問。
“殿下呢,殿下怎么不見了。”
“皇子妃走后不久,殿下就醒來,此刻去了慎刑司。”
林驚雨又氣憤又擔(dān)憂,“慎刑司?他病得那么厲害,慎刑司那個地方極苦極冷,簡直不把自己身體當(dāng)回事。”
“殿下執(zhí)意如此,怕是屬下與皇子妃的話被殿下聽去,皇子妃不知,您走后,殿下那一臉恨意的模樣,攔也攔不住。”
是呀,殺兄之仇無法報,蕭沂的恨難以宣泄。
林驚雨不放心道:“我去看看。”
她望向外面凄涼秋色,抬腳步入。
慎刑司光線昏暗,潮濕逼仄,蟑螂鼠蟲橫行,穿梭在尸體殘肢與腐敗物之間,冰冷的刑具之下,犯人慘叫連連。
慎刑司地處偏僻,飄蕩厲鬼魂魄,陰氣太重,常人皆避而遠(yuǎn)之,就連歷代皇帝來此也少之又少。
“參見三皇子殿下。”
張竹允俯身一拜,“臣皆已打點好,刺客就在里頭。”
“嗯。”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
張竹允微微抬頭,地上腐敗的污水臟了衣袂,男人衣著單薄,更顯清瘦,他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可眼中恨意洶洶,如鷹似劍,散發(fā)磅礴氣勢,叫人望而生畏。
張竹允道:“這是唯一的活口,亦是此次刺殺的主謀。”
“主謀?”
蕭沂一頓,輕蔑低低笑出聲,因風(fēng)寒,好聽的嗓音濃厚,他收笑唇抿成一條溫和的線,雙眸在火光下清潤,白袍挺拔,叫人感嘆公子世無雙。
下一刻,修長白皙的指握著帶刺的刀,狠狠扎入刺客大腿,刺客慘叫,鮮血濺了一道,他溫潤如玉的臉如惡鬼,在地獄低嚀。
“你背后的主謀,是誰?”
刺客重重喘氣,“何來背后主謀,我從來都是想殺狗皇帝!狗皇帝滅我靖國,不殺他天理難容。”
他又一刀捅下,“為何要殺太子,是否故意為之。”
“鬼知道誰是太子,人那么多,殺一個算一個。”
“太子當(dāng)時身在營帳一里之外,若目標(biāo)是皇帝,為何派來殺太子的刺客身手皆高于營帳刺殺的刺客。”
蕭沂問,刺客不語。
他不慌不忙,有的是耐心與刺客耗,他摸著刀子冷然道:“靖國皇族躲藏得隱蔽,可再隱蔽,人經(jīng)過總會留下痕跡,大梵山東邊的那個村莊,全是靖國皇族是吧。”
刺客神色一變,緊張地扭動。
蕭沂恐嚇:“從現(xiàn)在起,你若再說一句謊,本殿就殺一個靖國皇族,到屠光了為止,不過,這得看你說多少句謊。”
刺客先是惱怒,而后一笑,臉微微鼓起,鮮血從嘴角溢出。
蕭沂皺眉,“咬舌自盡?想死。”
“好,是條漢子,本殿成全你。”蕭沂掐住他的下巴,緩緩舉起刀,神色冷峻毫無一絲波瀾,凝望著刺客驚恐的眼睛,刀身盡捅血盆大口,寒光劍頭抵出后腦勺,滴下渾濁液體,尸體痙攣片刻,沒了氣息。
蕭沂黑眸如潭,唯有注意到滿手鮮血之時,才神色微動,用帕子擦去血,扔在骯臟的臭水溝。
張竹允惶恐低頭,抬手一拜。
“臣屆時可以派人偽造刺客吞劍自殺。”
“有勞張大人了。”
“不勞煩,皆是臣該做的。”
蕭沂問,“父皇那,有何反應(yīng)。”
“陛下今早上朝,神色并未哀傷,一切如常,后……”
張竹允變得支吾,微微抬頭查看蕭沂的聲色,他鷹眼側(cè)目,幽幽掃向,“說。”
張竹允趕忙低頭,“后邊疆捷報,長孫大公子一舉拿下戎北,開闊大啟疆土,陛下大喜,賞長孫公子侯位,如今已是榮北侯。”
地牢幽靜,蕭沂默聲。
這個天下可以有很多皇子,也可以有很多太子,從前萬般寵愛,卻終敵不過天下,
他嗤笑,他從前奢望的親情如今變得可笑。
他在羨慕嫉妒蕭筠什么。
這如此一文不值的親情。
張竹允見蕭沂不作聲,怯怯喊,“殿下?”
蕭沂緩緩搖頭,“父皇是皇,從不是父。”
他往前走去。
這皇權(quán)天下,如此冰冷,卻人人都想要,爭得你死我活,枉顧性命,殘害忠良,手足相殘,殺親弒父,屠戮,血海,不斷絞殺爭斗。
最終爬上去的那個人,是世間最冰冷的人,如此更迭交換。
勝利者的天下,是在尸山血海之上。
地牢里,昏暗的火光燃燒在蕭沂臉上,腳下泥濘,不知是土還是殘留的腐敗血肉。
像無數(shù)亡魂伸著猙獰的手,抓著他的腳,萬分沉重。
天光大亮,沒有黎明,從地牢里出來的,是巍峨的皇宮,人人對慎刑司避而遠(yuǎn)之,可最恐怖,是這寧靜看似安泰的皇宮。
光芒刺眼,蕭沂緩緩掀開眼皮。
一個女子站在風(fēng)中,青絲拂動。
她恬靜溫和一笑,向他走來。
“天冷了,給殿下帶身衣裳。”
語罷,她抬手替他披上大氅,讓柔軟的毛抵御寒風(fēng),蕭沂微微側(cè)目,望著她白皙的手指,芳香純潔。
他手上血腥之氣洗不掉,她伸手要去握他的手。
蕭沂躲開,他望向前方陰沉沉的天,“天冷了,你不必來給我送衣裳。”
林驚雨收回被拒絕懸在半空的手,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看著冷漠,卻也落寞,她揚唇一笑,昂頭望著他。
“就算不送衣裳,我也會站在這里,等你回家。”
蕭沂一愣,“回家?”
“是呀,回家。”
林驚雨點頭,堅定回答。
天空忽然又落起雨,“好在我?guī)Я藗恪!?br />
當(dāng)撐傘之際,她抬頭,他已往前走去。
秋日寒雨淅淅瀝瀝,墜在他身上,他白色沾有血跡的衣袍打濕,墨發(fā)朦朧一層霧,他便走在寒雨之中,風(fēng)聲瀟瀟。
林驚雨未跟上去,她緊握傘柄,望著蕭沂的身影,跟在他的身后走在宮道上。
這條路很長,走到墨竹軒,已是深夜。
木二見蕭沂冒雨回來,身后是撐傘的林驚雨,他不敢問蕭沂,只敢怯怯問林驚雨。
“這怎么回事,殿下還病著呢,怎么連把傘都不打,再嚴(yán)重了可怎么辦。”
林驚雨收傘,抖了雨水下來,她望向緊閉的屋門,“身體上的病還可以用藥治,心上的病系鈴人已死,難以治,與其如此,不如叫他放縱一次,也好清醒些。”
“可是這……”
木二還要再勸,林驚雨道:“你去備碗姜湯過來,再拿床被子,我雖解不了他心中苦,但總要焐熱他。”
“好,屬下這就去。”
木二拱手離開,雨勢漸大,林驚雨再次望向緊閉的屋門,太子說,蕭沂是個躲在黑漆漆屋子里的小孩。
可皇兄走后,黑漆漆的屋子里,小孩怕是會怕。
*
月被烏云遮掩,屋內(nèi)黑漆漆一片,林驚雨推開屋門,端著姜湯,手臂上搭著被子進(jìn)來。
情景似曾相識,她下意識看向床榻,卻不見蕭沂身影。
他會去哪,別是又跑出去了,他還生著病,她允他讓自己清醒,但不是去找死。
林驚雨慌忙折身要推開門去尋他,忽然她聽見黑暗角落里哐當(dāng)一響,是有什么東西碰撞。
液體漫延,林驚雨聞見淡淡酒香,她尋酒香而去,月光昏暗,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尋到了喝醉了的蕭沂。
地上放著一壇酒,他手里還握著一壇,地上那壇應(yīng)是給蕭筠的,他碰倒了酒,慌忙去撿。
忽然,酒壇握上一只纖手,在月光下皎潔,林驚雨俯身,撿起酒壇,她攏不起酒水,覆水難收,人亦難回。
她唯能安慰道:“殿下你看,酒水在慢慢干涸,是太子殿下在與你飲酒。”
林驚雨昂頭,蕭沂亦望著她,只是眼神渙散,他唇干裂,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在月光照射下,如一個死尸。
生病喝酒,與大半夜再跑出去,別無兩樣。
蕭沂當(dāng)真是不把自己身體當(dāng)一回事,換作以往,她或許會一巴掌拍醒他,可今夜的蕭沂是個可憐蟲,她不忍以待。
他雙眸如一汪死潭,雜草在里面發(fā)臭腐敗,他抬手又要飲酒,林驚雨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殿下不能再喝了,殿下已經(jīng)醉了。”
他聲音沙啞,“若是能醉就好了,大夢一場,可是林驚雨,我好清醒,我一點也喝不醉。”
他談吐清晰,倒卻像是個清醒人,清醒地糟蹋自己身體。
“可是殿下,你生病了。”
“一文不值的身體,誰又會在乎。”他搖了搖頭,“身在帝王家,或許一開始就投錯了胎,我的母親死于宮斗,兄長死于權(quán)力之爭,我的父親坐在那高高龍椅上,漠視骨肉離去,助紂為虐歹人,為了天下,為了皇權(quán)。”
“而我,于皇權(quán)之下,不過是只螻蟻,林驚雨,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會死,也許明日,也許是后日,太子尚且如此,我這個低微皇子死在哪,都不會有人在乎。”
“可是你的屬下會在乎,阿珠會在乎,我亦在乎。”
她眼睛透亮,一雙琉璃珠子靜靜望著他,很亮。
蕭沂看向她,沉默半響。
他輕啟干澀的唇,“林驚雨,我好冷。”
林驚雨見此,趕忙將被褥披到他身上,圍住他。
她問,“怎么樣,還冷嗎?”
蕭沂點頭。
林驚雨注意到有寒風(fēng)灌入,她轉(zhuǎn)頭見窗外搖晃的樹枝,傾盆暴雨,“這窗戶誰打開的,殿下稍等片刻,我去關(guān)一下窗。”
她的身影跑去,又匆匆跑回來蹲下,搓著他的手,“殿下,這樣還冷嗎?”
冷,似凜冬,寒入肺腑,徹骨痛心。
蕭沂道:“好冷,好冷。”
這可怎么辦,林驚雨心想是他患了風(fēng)寒,還到處跑,灌風(fēng)又淋雨的緣故。
她索性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迎著昏暗月光抱住他,用身體緊貼他的身體,緊緊摟住,“殿下,這樣還冷嗎?”
蕭沂目光微動,她的心臟貼著他的心臟在跳動,她的身體很溫暖,心臟很熾熱,手還搓著他的背脊。
“好像,不冷了。”
林驚雨欣喜一笑,“不冷了就好。”
窗外暴雨急促,屋內(nèi)寂靜唯有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沉默許久,蕭沂忽然問,“林驚雨,你先前說的讓風(fēng)擦去眼淚的法子有用嗎?”
“殿下想哭?”
“嗯。”
“那是祖母離開我,沒有人給我擦眼淚才用的那法子,可是殿下,你且哭著,你有我,我會給你擦去眼淚。”
蕭沂沒了聲,正當(dāng)林驚雨以為蕭沂是說說的,畢竟他曾言他最不屑哭。
可頸窩上一片濕熱,她察覺到他的身體在細(xì)小顫抖,極其控制,不想叫狼狽暴露。
林驚雨安靜無言,溫柔,輕輕地拍撫他的背脊。
許久過后,蕭沂抬頭,下顎抵在她的肩上,他望忽暗忽明的窗戶,“外面的雨,好像停了。”
林驚雨道:“希望明日是個明媚好天。”
皇宮子時鐘聲敲響,日夜更替,是皇權(quán)的延續(xù),他的眸暗了又明。
“林驚雨,我想做皇帝。”
他忽然道,皇帝尚在,如此大不敬之話,林驚雨未有詫色,她揚唇一笑。
“那妾身要做皇后,殿下可不要丟下我。”
“這條路很長,很艱險。”
“那我便陪你一起走。”她認(rèn)真道:“蕭沂,我們一起走,你握著我的手,我握著你的手,管它前方刀山火海,你還記得懸崖上,你告訴過我的,爬到最高之巔,叫那些欺辱我們的,皆匍匐在我們腳下。”
“好。”
爬到皇權(quán)的巔峰,權(quán)勢在手,成為強者,才能庇佑追隨他的士兵,才能履行兄長的承諾保護(hù)阿珠。
才能許諾某一個人。
他枕在她的肩上,是冰冷皇宮最溫暖的地方,亦是唯一的安寧。
林驚雨忽然問,“殿下還冷嗎?”
蕭沂答:“不冷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太子喪禮那日, 舉宮白喪。
靈堂,長寧公主哭暈幾次過去,皇后摟住長寧公主, 擰著帕子擦去淚,“阿珠,母后就剩你一個了, 你可萬不能有事。”
蕭珠最后一次哭厥過去, 氣息微弱, 皇后連忙叫人給抬下去, 她想過去照顧蕭珠,卻又因為皇帝忙于朝政, 喪禮大小事宜由她操辦主持, 生為一國之母,太子養(yǎng)母,難以離身。
“母后且去, 這里有我。”
皇后聞聲轉(zhuǎn)頭, 棺槨靈柩前, 蕭沂身形瘦削, 背卻挺直, 他微微側(cè)頭朝皇后低首。
太子與三皇子兄弟情深,由他守在這,她也可放心。
皇后思索片刻,只好道:“那便有勞三皇子了。”
“無事, 替娘娘分擔(dān)主持皇兄的喪禮, 是我該做的。”
“是個好孩子。”皇后嘆氣, “有你在,本宮也放心了。”
皇后隨長寧公主離開不久, 二皇子進(jìn)來。
“母妃身子骨不好,前陣子遭刺客行刺受了驚嚇,就由本皇子代母祭拜太子。”二皇子大步走近靈堂,他抬手示意太監(jiān)上來,只見太監(jiān)手中拿著一把旗子。
“此安魂旗是我獻(xiàn)給皇兄的,以表本皇子對皇兄的哀傷與惋惜。”他走近棺材,撫摸棺材板,繼續(xù)道:“皇兄便安心去,缺什么要什么跟我這個弟弟講,這人世,這京城,這皇宮便不勞皇兄費心了,這兒有我在,我會替皇兄照顧好一切,一切都有我,由我。”
他喃喃道,拍了拍蕭筠的棺槨,負(fù)手揚長離開。
經(jīng)過蕭沂時,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如視螻蟻,毫不把他這個三弟弟放在眼里。
林驚雨轉(zhuǎn)頭,查看蕭沂的神色,他波瀾不驚,未有動怒之色。
林驚雨小聲氣憤,“太子一死,二皇子更囂張至極,什么安魂旗,究竟安的哪門子的心,長孫血脈的人果然無恥。”
蕭沂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他眼神淡漠,蕭辰視他如螻蟻,他如今又何嘗不是視蕭辰為可憐蟲。
“我從前覺得二皇兄有長孫氏扶持,就算不是嫡長子,也投了個好胎,皇權(quán)之路勝券在握,經(jīng)此一夜才知,不過也是個傀儡,與我們一樣是個可憐蟲。”
風(fēng)大了,吹得安魂旗翻卷扯不開,太監(jiān)連忙去理。
蕭沂望著白色的旗幟,仿佛上面沾著血液,林驚雨猜錯了,今日不是個明媚日,更陰沉,更凄涼。
蕭沂輕嘆了口氣,“權(quán)位之爭,舅甥又如何,長孫要稱帝,二皇子也想稱帝,如此也好,殺起來吧,殺到變天為止。”
他平靜道,將紙錢丟入火盆,星火在風(fēng)中吹了又明,明了又暗,直至燃燒殆盡,在男人眼中消散,他輕啟薄唇,“或許只有天變了,高坐之上那個人,才會動容。”
林驚雨沉默不言,蕭沂轉(zhuǎn)頭,“怎么,怕了?”
他望著她的眼睛,“林驚雨,跟著我,后悔還來得及。”
林驚雨一笑,把紙錢放入火盆,“不怕,只是覺得前路坎坷,我的鳳冠上,殿下得多給我加顆夜明珠。”
“好,允你。”
蕭沂點頭道:“可或許,哪日腦袋就掉了。”
林驚雨未有恐懼之色,仿佛毫不在意,她淡然問,“此刻的殿下,會為了好好活命,而放棄皇位之爭嗎?”
他望著燃燒起又轉(zhuǎn)瞬而逝的火焰,“不甘心,不會,也不允許。”
“那妾身也是,我與殿下是一樣的人。”她眸黑得深沉,盈盈一笑,“墨竹軒的閑散日子過久了,殿下怕是忘了我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什么。”
她一字一句,“我的野心要滿堂驚雨,獨枝高臺,我林驚雨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低微庶女這個詞,當(dāng)然,配低微皇子也不行,所以啊,我與殿下不謀而合。”
“好。”蕭沂點頭。
紙錢燒得籃子快見底,林驚雨揉了揉膝蓋,縱然她口中道著野心勃勃,但自嘲的是此刻膝蓋實在跪得酸痛,連這點都要在心里默默喊怨堅持不住。
蕭沂看見,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這里有我。”
“無礙。”林驚雨望了眼外面,“這附近是御花園,我走走活動一下腿就回來。”
“好。”蕭沂只字道,待林驚雨起身時,他又張嘴,“昨晚下過雨,注意路滑。”
“多謝殿下關(guān)心。”
“嗯。”
*
林驚雨走到御花園的小道,昨夜剛下過雨,道路濕滑,她小心翼翼走著活動筋骨。
雖天陰沉,但屋外的風(fēng)清新,灌入衣衫涼快至極,四周幽靜,彌漫著霧,鳥鳴悅耳,在望不見的枝頭雀躍。
林驚雨忽想起蕭筠來,若他在這定然會在此情此景,嚀詩作賦。
若他還在便好了,可惜,他不在了。
遠(yuǎn)處亭子依舊,上個月還翻修了一遍,只是時過境遷,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春日,便是在那座亭子,她一曲蘭花女,蕭筠拍手走來,二人知己一場,如今他便這般走了,天妒英才。
一時愁感在喉,林驚雨朝亭子走去,忽然一道琴聲悠揚,林驚雨一愣,初晨的御花園霧氣繚繞,亭子靠池塘,霧在此更濃。
她遠(yuǎn)遠(yuǎn)望去,才注意到有個人坐在亭子里。
她狐疑地走了幾步過去,看清那人身著明黃,金龍九霄祥云繡身,天家威儀,亭子里坐著的人是大啟的帝王。
她未與皇帝說過話,并不想自找寒氣逼人的帝王壓迫,于是抬腳折身離開,可驟然琴聲停,她只得又收回腳,緊捏了下手指朝皇帝走去。
“臣妾拜見陛下。”
帝王神色未動,平靜地掃了眼地上畢恭畢敬行禮的女子。
他問,“你方才要走,為何又折回身來了。”
帝王之聲威嚴(yán)低沉,明明是平靜地說著話,卻叫人畏懼不敢怠慢。
“臣妾既見君王,便要依大啟規(guī)矩行禮,參拜君王。”
“是個懂規(guī)矩的女子。”他問,“靈堂可好。”
“回陛下,皇后主持得很好,后長寧公主傷心過度暈過去,便由三皇子支持,現(xiàn)一切安好。”
皇帝頷首,“那朕便放心了。”
他輕嘆了口氣,此刻未戴龍冠,林驚雨微微抬頭,她瞧見他的頭發(fā)白了許多,垂垂老矣。
一向威嚴(yán)的帝王,此刻近了看,中年男子眼角溝壑深深,雙眸似幾夜未睡疲憊不堪。
死了兒子,或許這位看似冰冷的君主,此時此刻也悲痛不已。
她弱聲問,“太子一去,陛下也很難過吧。”
“太子自小養(yǎng)在朕的身側(cè),朕看著他長大,功課作業(yè)親自教導(dǎo),他很用功。”皇帝闔了闔眼,聲音顫抖,“若他活著,往后定然是位仁慈愛民的君主,只是可惜……可惜了。”
林驚雨安慰,“陛下節(jié)哀,陛下若思念太子,可以去靈堂看看,想必太子也很思念陛下。”
“罷了,朕怕他怨我。”皇帝小聲道,他起身,抖了下廣袖,“不說這些,聽太子說,你琴彈得很好,朕想聽聽,就彈那曲蘭花女。”
“陛下面前,臣妾不敢造次。”見他神色微動,她又道:“可若陛下不介意,臣妾便獻(xiàn)丑一曲。”
那人點頭,將地方讓給她。
不知是否是剛下過雨,四周潮濕,她身上黏膩,像是冷汗。
林驚雨低著身子,抬手拜了拜,而后坐下,她手指觸碰琴弦,因緊張起初她彈漏了幾根弦,后來她放松下來,琴音激昂,在憂與憤中百轉(zhuǎn)千回。
一曲罷,林驚雨抬頭,見帝王失神地望著琴,喃喃道,“她也不喜歡奢華靡麗的曲調(diào),她喜歡山水,喜歡邊疆,喜歡大漠上的夕陽,北國的雪,喜歡宮外的一切。”
他說的是蘭妃?還是阿霧?
林驚雨問,“陛下口中的她,是誰。”
皇帝一頓,皺眉抬頭望向她,林驚雨趕忙抬手低下頭,“臣妾多言,還望陛下恕罪。”
“無礙。”
帝王轉(zhuǎn)身,拖著華麗的龍袍,“你跟她很像。”
林驚雨心中反駁,一點也不像,他口中那個女子聽起來不愛權(quán)利富貴,喜好自由,可她偏愛奢華靡麗。
但她只能低著頭,望著他衣袂上的龍紋,應(yīng)聲道:“多謝陛下夸獎。”
他問,“你知道朕說的是誰嗎?便多謝夸獎。”
她怎么知道,林驚雨皺眉,他又不告訴她,可他望著她,倍感壓迫,林驚雨笑道:“被九五至尊記在心上的人,定然是幸運的女子。”
林驚雨面上阿諛奉承,心中嗤笑,也是個悲慘的女子。
四周寂靜,她緊捏著的十指發(fā)白,帝王忽而一笑,“如此諂媚的樣子,更像了。”
林驚雨更弄不明白,他像是在說兩個人。
可下一句,他卻道:“朕此生,只愛了她一個人,”
帝王望塘中枯景,雙眸虛了虛,琴音飄渺繚于耳,以至于此刻往事涌上心頭,讓他全然忘了身邊站著的人可信還是不可信,只知她和她很像,讓他憶起一個人。
“朕在身為傀儡的時候,遇到了她。”
“可朕錯過了她,又不得已舍棄了她,朕是君王,要以大局為重,”
“她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可是朕又怎會聽不出她的琴音,”
“她為什么要這般做,朕很生氣。”
“行,朕就寵薄姬,賜封號蘭。”
“于一個夜晚,朕醉了,朕強迫了她。”
“她扶持薄姬,擅自下一盤大棋,為亡國復(fù)仇,朕滅了她的國家,她在怪朕,她不會原諒朕,朕不敢再認(rèn)她。”
“她懷孕了,朕的骨肉,朕很開心。”
“朕以為,把她放在永巷,一個宮女,無人知曉,無人在意,就能平安一生。”
“朕去看過她幾回,她笑得沒有從前開心,望著天邊,或許是想出宮了。”
“等這一仗打完,我就去找她,她若不愿意,我就放她和沂兒出宮。”
“可是戰(zhàn)爭,是打不完的。”
“長孫氏一族生于馬背之上,驍勇善戰(zhàn),捷報不斷,大啟從一病頹弱國,逐漸強大。”
“天下,朕是君王,要以天下,以大啟百姓,以在前線沖鋒陷陣的將士為主。”
“朕還要寵蘭妃,撫慰越國老臣,收攏越國民心。”
“她既想扶持蘭妃,我如她所愿,朕會給她一個越國血脈的君主,也算償還她,解她心中仇恨。”
“第二十七年冬,大啟一統(tǒng)天下,兵力強盛,百姓安居樂業(yè)。”
“第二十八年冬,她死了。”
“朕第一次站在她的孩子面前,朕不能認(rèn),朕還要裝作一個無情的父親。”
他像是個敘述者,不停講故事,帝王挺直的背逐漸佝僂,像個滄桑的老者,雙眸飽受風(fēng)霜,也正因風(fēng)霜,林驚雨越發(fā)覺得眼前之人,是個熱的冷人。
他轉(zhuǎn)頭,“或許沂兒一輩子無法知道,朕很愛他,只是因為身不由己,朕也是為了保護(hù)他。”
林驚雨捏緊泛白的指尖,她長嘆了口氣,目光輕蔑。
“可是陛下,您不管是因氣一個人還是為撫慰越國老臣,又或是如霧夫人所愿扶持蘭妃和她的兒子,可您對太子明目張膽的寵愛是不爭事實,就算是二皇子,也因顧及長孫氏對其照顧有加,可三皇子殿下……”
她頓了頓,怒極反笑,“陛下以為,冷落他是為護(hù)他平安,可事實上,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是連下人都會踩上一腳,臣妾愚鈍,目光短淺,只知三皇子殿下二十余年受人白眼,自小受人欺凌,爹不顧,娘不在,疼了也只能自己忍著。”
“坊間不敢對皇子不敬,可坊間只要隨口問一句,都會說三皇子無權(quán)無勢,是個不受寵愛的低微皇子,在他面前,不必像兩位皇子那般恭敬,若成了太監(jiān)宮女進(jìn)他的宮,就自認(rèn)倒霉前途慘淡,但也不打緊,他宮里的東西隨便拿,只要不被太子知道,若知道了也不怕,太子寬厚,不會責(zé)罰太重,到后來,宮人不拿了,連他們的嫌棄,三皇子宮里沒什么值錢物。”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字字句句真言咄咄逼人,帝王神色微動,林驚雨毫不畏懼,她鎮(zhèn)定自若,抬手一拜,恭敬有加。
“臣妾知道陛下是這天下的君主,事事皆以大局為重,正因如此陛下舍棄了心愛的女子,舍棄自己的兒子,但既已舍棄,便不必再稱夫為父。”
“臣妾是萬分尊重敬佩陛下的,臣妾替萬千大啟子民感恩陛下,故臣妾也是為陛下排憂解難,自詡深情只會徒增煩惱。”
也會叫旁人作嘔。
“還望陛下以龍體為重,陛下龍體安康才能兒孫承歡膝下,才能更好周全大啟。”
林驚雨最后道:“臣妾因前陣子圍獵遇刺,受了驚嚇,加之太子去世,傷心過度,臣妾神志不清,口出狂言,若有對陛下不敬,還望陛下饒恕,臣妾怕再口無遮攔惹怒了陛下,便先行告退,不打擾陛下閑情逸致。”
被小輩說,皇帝龍顏大怒,他緩下一口氣,“罷了,你走吧。”
“臣妾告退。”
林驚雨再拜,轉(zhuǎn)身離開,步伐穩(wěn)重毫未因大言不慚而凌亂,逐漸消失在朦朧霧色之中。
帝王撐著石柱,緊皺著眉,望著林驚雨離去的背影,而后他望向池塘,煙雨蒙蒙之色,這天多變,又要開始下雨了。
他伸出爬滿皺紋的手,讓雨霧包裹他的手指, “阿霧,沂兒娶了一個和你一樣伶牙俐齒的姑娘。”
“阿霧,筠兒沒了,你想扶持的人我沒有照顧好,給你的承諾我又食言了。”
“你說,筠兒會不會怪我。”
“你說,沂兒會不會像你一樣,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我,皆說女像父兒像母,恐怕是的。”
“沂兒和筠兒,怕是都不會原諒我了。”
*
林驚雨走出亭子,她一副不懼的模樣,但掌心早已戳出數(shù)道月牙痕,她長長舒了口氣。
她簡直是瘋了,她一個螻蟻,在九五至尊面前指責(zé)皇帝不配為丈夫與父親。
簡直是瘋了,只為逞一時之快,為了一個蕭沂,可憐他,想替他討回公道。
就算她毫發(fā)無損出來,但保不齊皇帝日后會給她穿小鞋。
罷了,說也說了,林驚雨嘆氣,后悔也來不及了。
她額頭落了幾滴雨水,林驚雨抬頭,天下雨了,她當(dāng)真是倒霉。
四下無人,她拽起裙子,急忙要回去。
煙雨蒙蒙之中,她忽然頓住,瞧見一道頎長白袍身影,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走來。
是蕭沂。
“殿下怎來了。”
他道:“瞧著天下雨,怕你淋著。”
此刻而言,林驚雨了去悔意,她抬腿朝他跑去,步子輕快,踩濺起泥水,臟了裙擺。
不過,不重要。
她帶著濕涼的雨水,忽然輕盈地跑過來,手臂穿過腰身,抱住他。
蕭沂一怔,傘險些不穩(wěn),“怎么了。”
“我方才差點死了,因為你。”
他薄唇輕啟,嗓音溫潤。
“多謝。”
“所以你得在我的鳳冠上多加兩顆夜明珠。”
“好。”
他說完咳了一下,他風(fēng)寒未好,林驚雨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冰涼 。
她不知道該怎么跟蕭沂說他的父皇其實是愛他的,她不知道那愛是感動,還是作嘔。
但唯有一點,她與蕭沂是如此相似,假如此事發(fā)生在她身上,她以為憎惡她的人是至親至愛之人,那么她會惡心到想吐。
與其如此,寧愿不要那愛,還能狠心下手。
她說:“蕭沂,你不是沒有人疼的孩子。”
他喉嚨變得有些沙啞,“我知道了。”
林驚雨松開蕭沂:“嗯?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你方才說的。”
蕭沂一笑,望著林驚雨為難的模樣,“你不用與我解釋,也不用告訴我那個人是愛我的,從未感受過,也最好從未知道,如此我心里也踏實。”
林驚雨沉思良久,她伸手奪過傘,今日換作她給蕭沂撐傘,“雨要下大了,我們回去吧。”
蕭沂點頭,“好。”
第47章 第 47 章
坤寧宮內(nèi), 皇后剛安撫好公主回來,一身疲憊,她拖著華麗的鳳袍, 繁瑣厚重。
鳳椅冷硬,她坐在榻上,半側(cè)躺著, 頭抵著手指, 按摩額頭穴位。
一旁的婢女端上一盞茶, “娘娘忙了一日, 喝口茶解解渴吧。”
皇后抬手喝下,侍女微微抬頭, 觀察皇后臉色, 她自小服侍皇后,又跟隨皇后進(jìn)宮一路到現(xiàn)在,打心底替皇后考慮。
“奴婢知娘娘喪子之痛, 但娘娘如今也得開始考慮起未來, 太子如今這一去, 娘娘無子嗣, 長孫皇貴妃向來跋扈, 若將來二皇子登基,不得耀武揚威,娘娘以后的日子也難過。”
皇后鳳眼一瞥,她皺眉狠狠一拍桌子, 茶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
婢女趕忙跪地, “是奴婢妄言,還望娘娘恕罪。”
皇后望著跪地的人瑟瑟發(fā)抖。
“你起來吧。”她雙眸微瞇, “你說得沒錯,倘若老二當(dāng)了皇帝,長孫皇貴妃囂張跋扈,定然要爬到本宮的頭上,天有不測風(fēng)云,陛下一但駕崩,本宮無子嗣,這后宮便再無本宮的容身之地。”
她輕嘆了口氣,“蘭妃有帝王寵愛,貴妃有長孫氏撐腰,兄長為人迂腐,自詡文人傲骨,不爭不奪,皇上又重武輕文,林氏早無當(dāng)年榮華,這一代子嗣單薄,唯有二房有兩個男丁,可二哥無所作為,只能仰仗兄長,如今只有本宮撐著林氏一族,保其榮華。”
“可憐本宮無子,皇上對本宮又向來平淡,唯一重視的,就是將阿珠與筠兒交與本宮撫養(yǎng),本宮名下有太子,本可無憂與長孫皇貴妃對抗,可天要害本宮,帶去了筠兒。”
說著,她聲音哽咽,雖不是親生,但也養(yǎng)了十余年,太子死的那夜,她亦哭了一夜。
“娘娘鳳體保重,切莫再哭壞了眼睛,太子一向孝心,想必在天有靈定然也不愿看娘娘如此。”侍女說完,咬了咬唇,“太子與三皇子一向親近,奴婢以為,太子走后,這宮中還有個三皇子,雖娘親低賤了些,但若能得娘娘幫助,他定鼎力還恩娘娘。”
“三皇子?”皇后抬起頭,女人的眼睛微紅,胭脂糊了些,她捏著帕子擦去眼淚。
她從前鮮少注意這個皇子,一開始甚至不知皇宮還有這么個人。
“筠兒先去與他是很要好,本宮記得……三皇子妃是林家的姑娘。”
說到林家的姑娘,皇后眼睛一亮。
婢女答,“是府中妾室所生,是個庶女,不比林大小姐。”
“雖是個庶女。”皇后想起先前林夫人跑來道,是個瘦馬所生的早產(chǎn)兒,不知血脈是否純正,皇后緊閉了眼,嘆了口氣又睜開,“但不管怎么講,都是我林家的姑娘,姓林就夠了,我林家必須再出個皇后,才能保林家在朝中地位如舊,不至于被長孫氏壓下去。”
侍女微微抬頭,“娘娘的意思是,扶持三皇子?”
皇后鳳眼一轉(zhuǎn),“你方才不就是在提點本宮,扶持三皇子嗎?”
婢女又低下頭,“奴婢不敢。”
“好了,你說得沒錯。”皇后放下帕子,“本宮立于這皇宮,是要找個依靠,為了林家,也為了自己,”
*
墨竹軒,探枝煮了碗風(fēng)寒藥,林驚雨接過端進(jìn)來,見蕭沂坐在書案前,手執(zhí)黑棋,案上棋子星羅棋布,全是他一手布置,也由他一點點擊破自己。
林驚雨放下藥,賢惠至極,卻于他皺眉深思時笑著問,“殿下在煩憂什么,眉皺得這般深,若是留下紋便不好了。”
蕭沂松開眉,“在想生我者和繼名者。”
“殿下的意思是,皇后要扶持你。”
蕭沂望著棋盤思索良久,眉心微動放下黑棋,“太子一走,她如今身處尷尬境地,是得為自己籌謀。”
他抬起湯藥,林驚雨攔住,“慢著。”
蕭沂一頓,見她纖手伸來,掌心是一塊橙色蜜餞,“這藥苦,吃了蜜餞就不苦了。”
臨了,她又加了一句,“殿下曾經(jīng)這般教過我。”
蕭沂一笑,拾起蜜餞,喝了湯藥。
“苦嗎?”林驚雨問。
“不苦。”
“想來皇后會來找你,收拾一下。”
“我?”林驚雨揚唇一笑,“想來也是,我與皇后皆姓林,她要幫扶林家,自得從我這個侄女下手,只是沒想到,我這個向來被丟來丟去,排擠在外的低微庶女,還會叫人重視。”
她望著屋外院子里被風(fēng)卷起的葉子,她從前便如這枯敗落葉,隨風(fēng)逐流,低伏于人,從無自己可主張的事。
風(fēng)把葉子卷了進(jìn)來,林驚雨撿起,在手中把玩。
她不免感慨,“從前啊,妾身便是這落葉,只有這世間的風(fēng)驅(qū)趕我的份。”
蕭沂道:“我倒認(rèn)為,你是枯葉蝶,風(fēng)不會驅(qū)趕你,你有自己的翅膀,逆風(fēng)而飛。”
林驚雨執(zhí)白棋,微微俯身,“可是殿下,風(fēng)大了。”
她落子,眼睛注視著他。
蕭沂抬手,原本可破白棋的黑子落在角落。
他望著她的眼一笑,“那我便叫這風(fēng)停。”
“難為殿下,與我說著這文鄒的話。”
林驚雨伸手指尖擦過蕭沂的手背,捏住他放在角落的黑棋,將其放在本該放的地方,那確是一條難以攻破的勁道。
但她不畏,淡然一笑,“殿下不必讓我,就算風(fēng)大,蝴蝶依舊可以飛。”
門外木二來報,“坤寧宮的婢女來了,說是皇后娘娘請三皇子妃過去。”
“看來皇后已迫不及待,你也沒有功夫收拾了。”
“無妨,一身素衣足以。”她揚唇一笑,“也好讓皇后多補足我一些。”
“你倒是機靈。”
“彼此彼此。”
林驚雨起身往外走去,臨到門口她轉(zhuǎn)頭道:“殿下且安心等著,妾身給您探探口風(fēng)。”
*
林驚雨跟隨皇后跟前的大宮女進(jìn)坤寧宮,坤寧宮華麗,卻也寂靜。
這里是她從前且如今也不變,夢寐以求的地方,她步伐沉穩(wěn),禮數(shù)周全。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林驚雨跪下,殿中繚繞茶香,皇后喝著茶,望向地上畢恭畢敬的女子,微笑道:“從前只在慈寧宮瞧見你,當(dāng)時就覺得是個妙人,太后喜歡你愛與你說話,本宮也插不上嘴,只得趁今日背著太后偷偷把你叫出來。”
“多謝娘娘夸獎。”
“本宮可盼著你來了,說來你是林家的姑娘,本宮還是你的姑母,本宮一人在這深宮孤苦,想念家人時只得望著自己帶來的嫁妝,如今好了,有你在本宮可以看看你。”
她說著又招手,“快讓本宮瞧瞧。”
林驚雨乖巧上前。
“這怎么穿得這么素,本宮讓尚衣局給你再做幾身衣裳。”
“多謝娘娘。”
“瞧瞧,這瘦的,先前在太后那便想說了,往后定要多吃些,本宮這里有南海送來的燕窩,你帶些回去補補身子。”
“娘娘這般,叫臣妾不知該如何謝。”
皇后一笑,拍了拍林驚雨的手,“說什么謝不謝,你我是自家人,說來本宮進(jìn)宮前,也是林家的姑娘,就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進(jìn)宮,單純至極,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才有了現(xiàn)在的榮華。”
她笑眼一瞇問,“不知,妉妉想不想做皇后呀。”
自然是想,但她不能這么快暴露野心,皇后想要的是個乖巧聽話的傀儡,她便先給她一個傀儡。
林驚雨故作緊張,“娘娘,陛下萬壽無疆,臣妾不敢妄言。”
皇后以為自己問得太直接,又愁眉嘆氣道:“大啟先祖是游牧民族,故一向重武輕文,這些年來長孫氏愈加猖狂,而我林氏榮華不似以往,你父親又是個迂腐自詡文人傲骨的,不爭不搶,也就只有本宮撐起這偌大家族,可是本宮總有去日,加之如今太子一走,本宮膝下無子,若二皇子登上皇位,長孫一族定然得處處打壓我們林氏一族。”
皇后握住林驚雨的手,“故這中宮之位,必須得是林家之女。”
“可是臣妾與殿下在這皇宮低微如蒲柳,尚不能自保,如何與二皇子爭奪。”
“本宮會向陛下請旨,太子一去,本宮思子心切,太子與三皇子兄弟情深,本宮意將三皇子過繼到本宮名下。”
皇后握緊林驚雨的手,“三皇子那,還有勞你去多加勸告。”
林驚雨點頭,“臣妾定不負(fù)娘娘所望。”
皇后欣慰道:“為了林家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林驚雨走出坤寧宮,沒幾步就在轉(zhuǎn)角碰見蕭沂。
“怎么,殿下過來接我的?”
“嗯。”蕭沂點頭。
“皇后想將你過繼在她名下,叫我勸勸你。”林驚雨搖了下頭,“我不會勸你,未來如何,全憑殿下意。”
“你想讓我過繼在皇后名下嗎?”他忽然問。
林驚雨猶豫了一下,坦誠點頭,“我想,倒不是如皇后所說為了林家,只是于如今的局勢來看,你過繼在皇后名下,于你于我,于權(quán)勢之爭都是有益的。”
“確實是個不錯的買賣。”
“所以殿下這是同意了。”
“嗯。”蕭沂點頭,望向西邊的宮殿,“天色尚早,我要去個地方,你想去嗎?”
她一笑反問,“那殿下想讓我去嗎?”
他改了口,“天色尚早,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
林驚雨不知,皇宮還有如此狹窄的地方,里面皆是些犯了錯的宮女以及到了年紀(jì)不能再服侍主子的嬤嬤,在這里孤苦到老,雖凄涼,但遠(yuǎn)離喧囂,又是皇宮的一片凈土。
林驚雨環(huán)望四周,有晾衣服的,形成長長一道斑斕色彩,有拿著小凳子坐在門口拉家常的,討論哪個宮里的娘娘脾氣最差,以及皇宮各八卦奇聞,不乏有孩子穿過,歡聲笑語。
林驚雨疑惑,“這永巷,怎么還有孩子。”
“與我一樣見不得外面的光,應(yīng)是宮女和侍衛(wèi)私相授受生下藏匿在這里。”
林驚雨走了許久,不免感慨,“永巷不像我先前想得那般冷冰冰,反而還挺有人情煙火氣息。”
“再有煙火氣息,也只能困在這宮中最深處,尋一絲盼望罷了。”
永巷除了一月來兩次的太監(jiān),難得來人,眾人未見過成年后的三皇子,此刻瞧見個陌生人來,皆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走到一個院子停下,抬頭望向從院子里探出的石榴樹,雙眸寂寂,“今年的石榴還是未結(jié)。”
蕭沂推開門,吱呀一開,林驚雨望去,院子雜草叢生,一棵枯死的石榴樹立在中央。
“這便是我兒時住的地方了。”
斷壁殘垣,有幾只鳥在屋檐筑巢,蕭沂雙眸溢著淡淡憂傷,“倒是鳥年復(fù)一年在這筑巢。”
林驚雨順著蕭沂的目光望去,“想來是思念院子里的人。”
蕭沂轉(zhuǎn)頭,“要進(jìn)去看看嗎?”
“好啊。”林驚雨走上前,“妾身也很想見見殿下兒時住的地方。”
林驚雨隨蕭沂走進(jìn)屋子,這兒荒廢太久,但屋子里卻干干凈凈,連蜘蛛網(wǎng)都沒有,看來是有人經(jīng)常過來打掃。
屋內(nèi)布置簡單,或許該說是家徒四壁,只有簡單兩張床,一個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個靈牌。
蕭沂跪下,朝牌位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沉重。
他從袖子里拿出一個石榴,剝開,像是一個孩子給母親剝石榴,蕭沂道:“若院子里的石榴樹也能結(jié)成這么大的石榴就好了。”
“也不必出去求人。”
“若能待在這永巷一輩子就好了。”
他續(xù)續(xù)說著,有好多話此刻只化作幾句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家常。
蕭沂起身,把剝好的石榴給林驚雨,林驚雨一愣,“給你娘親的石榴,給我做什么。”
他道:“娘親吃不到,石榴又到不了地下,總不能浪費了。”
林驚雨接過,一顆顆碩大朱紅的石榴握于她的手中,她望向靈牌,蕭沂的母親尸骨無存,沒有墳?zāi)梗ㄓ幸粋靈牌可以祭奠。
林驚雨要跪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撐住她的胳膊,“你不必拜,地上都是灰。”
她回頭一笑,“討了霧夫人的石榴,總要謝她,再且我這個做兒媳的,總要拜過婆婆。”
蕭沂松手,“好。”
林驚雨俯身像蕭沂一樣,磕了三個頭,最后一下她抬起身,“您在天上不必?fù)?dān)憂,我是殿下的妻子,往后我會陪在殿下身邊,陪他一起走。”
妻子。
蕭沂站在林驚雨的身后,望著她虔誠的身影,恍若真是他的妻子。
一縷斜光下,灰塵波光粼粼。
她轉(zhuǎn)頭,莞爾一笑,“殿下,你還要帶我去哪。”
蕭沂嘴角牽起,清淺悠然,轉(zhuǎn)身道,“我再去見一個人。”
*
院子后面還有巷口,林驚雨隨蕭沂走在后頭,她以為里面會更荒涼,進(jìn)去見一個老人躺在椅子上,椅子前后搖晃,聽到有人進(jìn)來時她一頓。
老人轉(zhuǎn)頭,她看起來神志不清,瘋了許久。
見到蕭沂時,她呆呆問,“你是誰呀。”
林驚雨問,“這位婆婆是?”
“她是當(dāng)年接生我的穩(wěn)婆,也是蘭妃打點照料我與母親在永巷的宮女。”
蕭沂走過去蹲下,“婆婆,我是蕭沂。”
“小沂?”婆婆眼睛一亮,“小沂!”
她握住他的手,原本混沌的眉目變得慈祥,“屋子我每日都在打掃,就等你和姑娘回來,我什么都沒說,可鄭婆子說了,她背叛了殿下,她被那些壞人帶走后便再沒有回來。”
她愈說情緒越激動,蕭沂安撫下她。
“今夜,我會派人送婆婆出宮,往后便不會有人再打擾你了。”
“好好好。”婆婆轉(zhuǎn)頭,看向林驚雨,她本受了驚嚇,看了生人蜷縮起指著眼前人道,“她是誰呀。”
林驚雨見狀走過去,微微俯下身,張開握著石榴籽的手,一顆顆朱紫石榴在陽光下閃著光澤。
她溫婉一笑,“婆婆,吃石榴嗎?這石榴很甜的。”
婆婆看了眼林驚雨,又看向蕭沂,她不敢吃,她見過太多被壞人毒死的人,壞人皆是陌生人,林驚雨也是陌生人,婆婆縮著手遲疑,不停搖頭。
林驚雨只好收手。
蕭沂攔住,握住她的手腕,朝婆婆平靜而又溫和道:“她是我的妻子,婆婆不必?fù)?dān)心。”
“妻子?”婆婆頓然喜笑顏開,“殿下娶妻了,真好真好,霧姑娘見了也會開心的。”
“那是否婆婆可以接過我妻子的一片心意。”
“好,好。”婆婆笑著從林驚雨手中接過石榴,盯著林驚雨笑道:“真俊,真俊。”
回去的路上,陽光鋪了整條道。
林驚雨道:“方才婆婆夸我長得真俊。”
“她見了條狗都會說俊。”蕭沂頓了頓,側(cè)目望向她擰起的眉,以及那張動人心魄的臉,“不過,她說得沒錯,確實好看。”
林驚雨眉間松開,點頭贊同。
御花園的石榴樹挺拔,碩果累累,現(xiàn)在是秋季,是個可以吃石榴的季節(jié)。
“殿下,我想在院子里種一棵石榴樹。”她昂起頭,盈盈一笑,“以后殿下,想吃多少石榴,就吃多少石榴。”
許是光的緣故,她的眼睛很亮。
蕭沂伸手摘去她在永巷不小心沾在頭上的雜草,風(fēng)一吹,雜草從手中飄走,順著秋風(fēng)的方向。
他好似聞到了淡淡石榴香。
蕭沂點頭,“嗯,種吧。”
“殿下覺得,再種棵根葡萄藤如何。”
“行。”
“還有桃子,屆時咱春日里還可以吃桃子。”
蕭沂停下腳步,皺眉望向她,“林驚雨,你去年種了冬瓜白菜蘿卜,今年春天還鏟了我的極品牡丹和白芍藥,種了棵梨樹和大片番柿,墨竹軒的后院遲早成你的菜園子。”
“殿下不懂,你以茶棋悠閑,妾身以種地悠閑。”
蕭沂點頭,他抿了下唇思考片刻,“行,你這么喜歡種地,屆時若能榮登帝位,我給你在皇宮開墾一片田地。”
第48章 第 48 章
“方才見長孫皇貴妃宮里的人提著東西浩浩蕩蕩, 不知要做什么。”
林驚雨剛從外面回來,口渴得厲害,抬起蕭沂剛斟上的茶, 昂頭喝下。
蕭沂望著懸在空中,空空如也的手,他輕勾起唇角, 又斟了一杯, “許是前日里聽聞二皇兄要娶妻, 婚事匆忙, 趕著張羅。”
她不解問,“長孫氏一族財力豐厚, 娶個妻而已, 怎會匆忙。”
但比起這個她更關(guān)心八卦,嗤笑問,“哪家的女子如此倒霉, 嫁給二皇子。”
“很巧, 正是長孫大小姐, 長孫瑤。”
“表兄妹?”
“大啟表親成婚屢見不鮮, 沒什么稀奇的。”
林驚雨問, “那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說完林驚雨眉心動了動,雙眸一亮,“許是因殿下過繼在皇后名下的消息一出的緣故,長孫皇貴妃開始著急給二皇子擇一皇子妃好早日誕下皇孫, 想來最好的人選便是親上加親。”
“嗯, 是一個原因。”蕭沂微微一笑, 黑玉似的眸中笑意帶有一絲惡劣玩味,“你說長孫皇貴妃知不知她的家族欲意謀反, 她的兄長和侄子要和她的兒子爭皇位。”
“殿下的意思是,長孫皇貴妃想用長孫瑤來緩和長孫族的關(guān)系。”
蕭沂頷首,“或許。”
“倒是一手好算盤。”
林驚雨俯下身趴在桌案,單手撐著下顎,眉眼一轉(zhuǎn)望向男人,神情意味深長。
“不過,妾身出嫁前好像聽聞,長孫大小姐對殿下情根深種,非殿下不嫁。”
蕭沂喝了口茶,不以為意,淡然道,“從前本殿還聽聞齊家二公子對林家二小姐情根深種,非林二小姐不娶。”
他當(dāng)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
林驚雨又惺忪抬起身。
“都是過去的事了,齊家公子如今喜歡公主呢。”
“是呀,都是過去的事了,長孫大小姐如今要嫁給二皇兄。”
蕭沂頓了頓,毫無情義冰冷開口,“再者,本殿又不喜歡她。”
“不喜歡?”林驚雨輕輕嘆了口氣,像是在惋惜他不憐香惜玉, “聽聞長孫大小姐長得嬌俏,可謂人見人愛,如此可人倒想見見。”
蕭沂道:“待以后她嫁給二皇子,有你見的。”
門外木二忽然傳,“三皇子妃,坤寧宮傳來消息,道御花園菊花盛開,皇后娘娘賞花邀三皇子妃一道同去。”
又來?
聽此,林驚雨輕嘆了口氣,轉(zhuǎn)了下脖子活動筋骨,興致缺缺累極了。
“瞧,皇后又傳我了,三天兩頭的全是為了殿下。”
他抿唇一笑,望著她凄苦模樣,抬手沏了杯茶,“有勞三皇子妃了。”
林驚雨握茶淺淺抿了一口,“屆時,我的鳳冠上要有三顆夜明珠。”
“好。”
*
御花園,菊花開得朵朵碩大,金燦燦一片。
“今年菊花開得真好。”
皇后今日臉色不錯,容光煥發(fā),她身邊的侍女道:“前面有今年的菊皇,精品紫云綴宇,娘娘與三皇子妃可以去前面看看。”
皇后一笑,抬手朝林驚雨道:“快陪本宮去瞧瞧,本宮還未見過紫色的菊花呢。”
林驚雨頷首,上前扶住皇后。
道路寬闊,皇后抬眼又見貴妃宮里的人,手里正端著今年的菊皇精品□□。
她蹙起眉,“蘭芝,你去問問。”
過了會,蘭芝回來稟告:“說是二皇子要與長孫大小姐成親,長孫大小姐喜愛菊花,特地挑了今年的菊皇送去。”
皇后冷笑:“本宮將三皇子過繼在名下的消息一出,長孫貴妃就開始張羅著給二皇子娶妻,手腳真快。”
她目光移至一旁乖巧聽話的兒媳,“這第一個皇孫萬不能出在長孫宮頭,你和沂兒也得抓緊些了,怎成婚到現(xiàn)在也沒見肚子有個動靜。”
皇后嘆氣拍了拍林驚雨的手。
林驚雨勉強一笑,“妾身知曉了。”
她聽話地點頭,是個乖孩子,見此皇后也不好催促她什么,可二人成親到現(xiàn)在也有一年了,感情和睦也沒什么矛盾,皇后越想越不對勁,于是委婉問。
“你與沂兒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林驚雨一愣,抬頭,“啊?”
皇后又拍了拍她的手,“沒關(guān)系,你二叔與你二叔母感情和睦卻多年未孕,本宮派宮中女醫(yī)寫了個方子調(diào)理過不了多久就有喜,你也不必?fù)?dān)心,改日本宮讓女醫(yī)也給你調(diào)調(diào),沂兒也要調(diào),有時候這事也許就是男人的問題……”
她絮絮說著,忽而一道風(fēng)吹走了皇后手中的帕子。
侍女著急道:“呀,這可是公主殿下親手繡給娘娘的。”
林驚雨逮著機會,“好像是吹到假山后頭去了,臣妾去給娘娘撿。”
還未等皇后開口,她就欠身離開去。
雖早已和蕭沂在船艙行過床事,但因情藥緣故,記憶模糊,如今怕是都記不得,她也與蕭沂約法三章,彼此都不碰對方。
踏出那一步,林驚雨搖頭,實在踏不出。
皇嗣這個也好辦,她想著屆時,若蕭沂真登了帝位,三千佳麗在所難免,皇嗣只要他沒問題,且吃得消,自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若非要爭誰生出第一個皇孫,她也可以現(xiàn)在就給蕭沂張羅幾個妾室,她不是個會爭風(fēng)吃醋的人,加之她與蕭沂彼此并無感情,深知都是交易,各取所需,往好了點說是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
但戰(zhàn)友,戰(zhàn)在皇宮,絕非是在床榻之上激戰(zhàn)。
加之皇宮這個戰(zhàn)場,爾虞我詐,生死難料,還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能看到幾天太陽,總不能她和蕭沂都死了,留個嗷嗷待哺的娃在墨竹軒,沒爹沒娘只有被欺負(fù)的份,甚至活不了多大歲數(shù)。
林驚雨輕嘆了口氣,但愿回去后,皇后已忘了這件事。
帕子被吹進(jìn)了灌木叢勾纏住,她伸手撈了許久才解開,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像是蕭沂。
林驚雨覺得定是自己胡思亂想魔楞了,轉(zhuǎn)身要走時,又是那道熟悉的聲音從遠(yuǎn)處隱隱約約而來。
她聞聲走去,見池塘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眉目清俊,一身青袍,是她的丈夫。
女子除去哭得紅腫的眼睛,生得嬌俏可愛,是長孫大小姐。
林驚雨微微瞇起眼。
池塘邊,二人對立,少女哭得泣不成聲,卻不掩天姿國色,明珠嬌俏,似朵粉紅嬌花,她生在長孫氏,是長孫族小輩里唯一的姑娘,自小寵愛,可謂呼風(fēng)喚雨,要什么就有什么,是除了公主以外,京城第二顆明珠。
“硯舟哥哥,我不想嫁給表哥的,這絕非是我的意,是爹爹和姑姑叫我嫁給表哥的。”
男人遠(yuǎn)山之眉微微一低,垂眸無情掃了眼哭成淚人的少女,緩緩開口,淡然道。
“長孫小姐叫我過來,便是為了此事?”
“還有……”少女臉色一紅,“硯舟哥哥你知道的,我只想嫁給你,你我自小相識,自當(dāng)年我與家中賭氣離家出走遭遇野獸,你在野獸口中把我救下起,我便喜歡上你,這輩子我只想嫁給你,所以硯舟哥哥,你娶我吧。”
“當(dāng)時不知是長孫小姐,隨手所救罷了。”他字句涼薄,“況且,本殿已然娶妻,還望長孫小姐放下。”
長孫瑤不管不顧, “休了便是,林家雖為文官之首,但大啟武比文重,加之區(qū)區(qū)一個庶女不足輕重,我是長孫家唯一的女兒,硯舟哥哥娶了我,比娶一個低賤庶女強多了。”
提起身份,她笑靨如花,勝券在握。
蕭沂眼神一轉(zhuǎn),似乎比起這個,他更在意遠(yuǎn)岸的紫菊。
他眸子里折著寒光,薄唇輕啟,“一個庶女,足夠了。”
風(fēng)大了,男人轉(zhuǎn)身該走了。
長孫瑤瞠目結(jié)舌,驚訝蕭沂不為所動,她猛然拽住蕭沂的袖子,“硯舟哥哥,我不想嫁給表哥,你娶我好不好,平妻也成,側(cè)妃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
他扯出袖口,“還望長孫小姐自重。”
望著蕭沂離去的背影,長孫瑤氣憤至極,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拒絕她,但蕭沂是唯一一個,她不甘心,她想要的,從來都是別人送過來的。
她惱羞成怒,指著池塘道:“硯舟哥哥你要是不娶我,我就跳下去,死給你看。”
蕭沂一頓,停下腳步,長孫瑤欣喜,她趕忙上前,“硯舟哥哥你是同意了嗎?我就知道你還是心疼我的,你放心,若兄長與父親不同意,我就與你私奔。”
她滿心歡喜跑去,蕭沂的臉一如既往溫潤,清風(fēng)徐徐,玉樹臨風(fēng)。
“跳吧。”
可話卻冰冷無情。
長孫瑤笑容戛然而止,她愣住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青衣斐然的男人,“硯舟哥哥,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
蕭沂揚唇一笑,他是巴不得長孫全族死的。
“御花園的池塘都很淺,頂多到腰身,你若是想死,記得彎腰。”
長孫瑤氣急敗壞,紅腫的眼睛又溢出豆大的淚珠,她指著蕭沂道:“三皇子,你不要后悔,”
她哭著跑走。
蕭沂無動于衷,如視一只螻蟻,他微微側(cè)目看向遠(yuǎn)處灌木叢,輕聲一笑。
“你這偷聽人說話的毛病,不知何時能改。”
林驚雨從榕樹后走出,她朝蕭沂走去,笑道:“這不是不想錯過一場好戲,又怕打擾你和長孫小姐柔情蜜意,只得遠(yuǎn)遠(yuǎn)站著,聽著。”
蕭沂皺眉,“你從哪看出柔情蜜意來。”
“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拉著你哭訴要嫁給你,殿下就不動容?”
蕭沂涼薄一笑,“給你,你要不要。”
想起方才長孫瑤尋死覓活的樣子,是個癡情之人。
“算了,我無福消受。”林驚雨神色微動,意味深長道:“倒是殿下……”
“本殿怎么了?”
“長孫一族習(xí)武,長孫家的姑娘也兇悍,上次咬傷殿下嘴唇的小野貓怕不是長孫小姐吧。”
男人臉色稍沉,“你若再說一句,信不信掉入河里的人是你。”
“嘖,殿下當(dāng)真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林驚雨委屈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又莞爾一笑,“不過,殿下怎就隨意答應(yīng)人姑娘出來了,也是,長孫小姐追著你這么多年,也算一個青梅竹馬吧。”
蕭沂從袖口扔出一張紙,“本殿正悠閑看書喝茶,忽然有人送來一張紙,道本殿的三皇子妃被長孫大小姐打得滿地找牙,跪地求饒。”
滿地找牙,跪地求饒?
林驚雨握著紙條,感慨長孫小姐為把蕭沂約出來當(dāng)真是煞費苦心,只是這形容未免把她形容的太過凄慘狼狽了些。
她將紙條撕碎,昂頭勾起唇角,“原來,殿下是為擔(dān)憂我才來的。”
“不。”蕭沂面無表情,眼睛里卻溢出玩味的笑意,“滿地找牙,跪地求饒在你身上著實新奇,于是想著過來瞧瞧,只是可惜了,見不著。”
“殿下真會說笑。”
“你不一直想見見長孫瑤的摸樣么,如今見到了可滿意。”
林驚雨點頭,“是個嬌俏的姑娘,只是日后還是少見為好。”
“為何?”
“她方才那般憤恨,見了我怕是要撕了我,畢竟妾身只是一低微庶女,沒有人可以庇護(hù)妾身。”
她說到后面,說得愈發(fā)楚楚可憐,輕嘆了口氣,眉眼一轉(zhuǎn)望向蕭沂。
蕭沂瞥了她一眼,整理被長孫瑤拽皺的袖口,“你放心,只要我有口氣在,定然不會叫你受欺負(fù)。”
如此深情的話,林驚雨不合時宜問,“那若殿下氣沒了呢。”
他不惱,語氣平淡,“生同衾死同穴,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如今我繼在皇后名下,整個皇宮虎視眈眈,我死了,你也可以收拾收拾陪葬了。”
“嗐,那我還是盼著殿下活久些。”林驚雨攀上蕭沂的胳膊,“這樣妾身也能活久些。”
蕭沂垂眸,女子的手指纖細(xì)白皙,仿佛輕輕一捏就能泛起一抹紅。
“妉妉,你在這呢。”
忽然一道聲響。
林驚雨轉(zhuǎn)頭,見皇后過來,皇后一見蕭沂驚喜,“呀,三皇子怎么在這。”
蕭沂恭敬回,“聽聞御花園菊花開得旺盛,過來看看。”
皇后點頭,目光注意到二人親昵觸碰的衣袖,池塘好風(fēng)景,鴛鴦戲水情意綿綿。
皇后調(diào)笑道:“本宮說怎么妉妉撿個帕子遲遲不歸,原是遇到了三皇子,小兩口濃情蜜意呢。”
林驚雨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還攀在蕭沂的手臂,她臉色微紅,趕忙撤離。
皇后瞧見,“怎還害羞上了。”
她眼角紋路笑得愈深,“不必害羞,本宮也是過來人,本宮還盼著你二人給我抱孫子呢。”
蕭沂微微低頭,“母后,此事尚早,不著急。”
“怎還早,本宮我在你們這個年紀(jì)的時候就已孕孩子,只是可惜早夭,本宮也落得病根無法再孕。”皇后愈說愈惋惜,愁容苦笑嘆了口氣,“罷了,不說這些,你們小夫妻倆好好逛,本宮便不打擾你們了,蘭芝,我們?nèi)ツ强纯础!?br />
林驚雨抬手,“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經(jīng)過時,又朝她叮囑道:“三皇妃,你要記住本宮的話,定要好好注意身體。”
御花園又歸寂靜,蕭沂問,“皇后讓你記住什么。”
“哦,她懷疑你我身體有隱疾,無法生育,想叫大夫給你我瞧瞧。”
林驚雨望著皇后離去的方向,待隊伍消失后,她回頭問,“殿下有何感想。”
“那便瞧唄。”
“殿下不怕真瞧出什么隱疾嗎?”
他神色平靜,輕描淡寫一句,“我有沒有隱疾你不是最清楚。”
林驚雨一愣,扭過頭去,“早忘了。”
她又輕咳一聲,“殿下不要扯開話題,就算那方面沒問題,也不代表生育沒有問題,若你我真有一方有問題怎么辦。”
她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問題,蕭沂看向她,眸子幽黑輕笑一聲,“問題,怎么你怕了?”
林驚雨自然不怕,生不生孩子她皆無所謂,不生最好,也免了生子之痛。
但蕭沂這般問,她蹙了蹙眉,故作哀愁問。
“我要是真有什么隱疾,生不出孩子,皇后叫殿另娶她人,不要妾身了怎么辦。”
“在皇后心中嫡長子必須是林家血脈,故你大可放心,不必胡思亂想。”
蕭沂望著林驚雨緊擰的眉頭,他知道她是在裝模作樣,卻還是伸手把它抹平,風(fēng)吹得枝葉沙沙響,蕭沂揚唇一笑,放下手昂起頭望天上的云。
今日天色真好。
“再者,生不出又如何,這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像你這般心機,合我意的了。”
他甩了袖口往前走,林驚雨一愣,摸了摸眉頭跟上去。
笑著問,“殿下這是在夸我還是損我。”
“夸你。”
她反駁,“夸人用心機這一詞,未免不太恰當(dāng)。”
“那你說用什么。”
林驚雨想了想,“聰明。”
聰明?
蕭沂想起她嘰嘰喳喳說著哪只小野貓咬傷了他的唇。
于是脫口一句,“蠢死了。”
數(shù)日后,太醫(yī)向皇后稟告三皇子和三皇子妃身體皆康健,并無任何隱疾,皇后握著鳳椅越想越不對勁,她問身旁的宮女。
“你說,兩人身體都無任何問題,為何還是懷不了孕。”
宮女深思片刻,眼睛一亮道,“此事不一定是身體的原因,有時跟同房的姿勢也有關(guān),奴婢的妹妹和妹夫就是多年無子嗣,身體也查不出任何問題,后來受一個妓院里的老嬤嬤一點撥,三年抱了兩,兒女雙全,不過奴婢的妹妹和妹夫也是借了外力,那老嬤嬤給了我妹妹一包他們妓院里特有的情藥,情動之時能更好受孕。”
“還有這種藥。”皇后蹙眉,起身挑逗籠子里的鸚鵡。
緩緩勾起唇角,“你叫你妹妹再去要些那情藥,事成之后,本宮重重有賞。”
“是,奴婢這就去。”
第49章 第 49 章
“噥, 這次是叫你我一起過去,道是她的鸚鵡三歲壽辰,叫你我一同給一只鸚鵡過壽。”
蕭沂握著茶的手一頓, 疑惑抬頭,“鸚鵡?”
“嗯,不知皇后在搞什么名堂。”林驚雨想了想, “估計是想拉近你與她的母子關(guān)系。”
“行, 閑著也是閑著, 給鸚鵡過壽倒也新奇, 正好解悶。”
“殿下倒是好閑情逸致,難怪能做母子。”林驚雨起身, “那好, 正巧皇后前日里送了我一套廣袖裙,我也好換上,叫皇后瞧瞧我這個乖巧兒媳有多聽她話。”
她繞過他身體時, 撫上他的肩膀, “就勞煩殿下等妾身一會。”
蕭沂微微側(cè)目看向攀著他肩膀的指尖, 喝了口茶, “行, 不勞煩,又不是洗漱。”
他放下杯子,悠哉悠閑望向窗外,秋快至冬, 又要到萬物凋零的時候, 枝葉已然光禿禿, 布著寒霜,連鳥都不屑停于樹上。
茶壺霧氣上騰, 熱水撲騰著壺蓋,蕭沂伸手要去打開壺蓋,卻聽一道動人如鶯的聲音傳來。
“好了殿下,你覺得如何。”
蕭沂轉(zhuǎn)身,女子娓娓走來。
聽聞林驚雨喜歡素色,于是皇后贈予她的是一身月牙白的衣裳,織絲皆是上好蠶絲,針線皆是銀線,在初晨淡淡光芒下波光粼粼,宛如白晝一彎弦月。
蕭沂微微瞇起眼,“嗯,好看。”
“殿下不知,這衣裳穿上可麻煩了。”
蕭沂道:“反正又不急著脫下來,無礙。”
“嗯,說來也是。”林驚雨點頭,她此刻才注意到案上茶水撲騰,溢出茶水,弄濕了蕭沂的書。
“誒,茶水開了。”她趕忙過去,拿起帕子掀開茶蓋,握起書卷可惜道:“這字都花了,可惜了這書。”
蕭沂還悠哉喝茶,淡定自若:“無礙,本殿都記下來了。”
“行,殿下厲害,妾身佩服。”
“時辰不早,你我該走了。”
*
坤寧宮,鸚鵡不停說著娘娘萬福金安,惹得皇后笑合不攏嘴。
她挑逗著鸚鵡,“快說一句早生貴子。”
林驚雨微微側(cè)頭,朝蕭沂小聲道,“瞧,提點你我呢。”
蕭沂不以為意,“你說,鸚鵡會說嗎?”
“鸚鵡說話是要學(xué)好久的,估計不會。”
可過了會,鸚鵡便蹩腳地說了一句早生貴子。
林驚雨佩服地扯了下唇角,“看來皇后經(jīng)常這樣說。”
鸚鵡又逗得皇后高興,皇后抬酒,鳳眼一轉(zhuǎn),笑著問蕭沂:“這酒是江南進(jìn)貢的桂花酒,聽聞三皇子愛喝酒,本宮特地拿出來,可合你意。”
蕭沂跟著抬酒,“回母后,入口順滑,口感醇厚,是好酒,兒臣多謝母后。”
“既然好喝,便多喝一點。”
林驚雨疑惑,“妾身只知殿下愛喝茶,卻不知殿下愛喝酒。”
蕭沂抿了口酒,“我也不知。”
過了半響后,他晃了晃頭,揉著額頭眼前之景愈發(fā)搖晃模糊,昏昏欲睡。
林驚雨見不對勁,問,“殿下這是怎么了。”
她雖不知蕭沂倒底愛不愛喝酒,卻也從未見過蕭沂喝醉的樣子,也知道一般的酒難以讓他醉,今兒個她還未醉,他倒是醉了實在稀奇。
皇后貼心道:“看來沂兒是喝醉了,來人,快把沂兒抬去偏殿歇息。”
林驚雨張嘴還要再說,蕭沂已不省人事地被架走。
她要跟去,皇后又叫住她,“太醫(yī)近日給了本宮一個方子是調(diào)養(yǎng)宮寒的,但來月事的時候不能喝,不知妉妉近日可有來月事。”
“回母后,要等下月初七初八才來。”
“行。”皇后揉了揉額頭,“看來這酒是真醉人,本宮也乏了,蘭芝你做些醒酒湯,三皇子妃也好給沂兒送去。”
林驚雨欠身,“多謝母后掛心。”
待林驚雨走后,皇后握住攙著她手的婢女,“一切可都妥當(dāng)。”
“回娘娘,奴婢已在三皇子殿下的酒杯邊緣下有迷魂藥,至于那醒酒湯,是烈性情藥。”
皇后勾起唇角,“行,事成之后,本宮重重有賞。”
*
偏殿,林驚雨端著醒酒湯,警惕推開門,倒要看看皇后搞什么明堂。
屋內(nèi)并無異樣,蕭沂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林驚雨把醒酒湯放下,她靠近床微微俯下身。
窗外射來一道光,照在蕭沂高挺的鼻梁,金燦浮光掠影,劍眉如遠(yuǎn)山。
林驚雨摸上他的眉眼勾勒至鼻梁。
勾唇一笑,“殿下自詡聰明一世,也有被藥倒的一日。”
語罷,床上的男人驟然掀開眼皮,林驚雨猛然嚇一跳抽手。
蕭沂起身將口中的酒水吐出,慢條斯理用帕子擦去唇角的水珠。
林驚雨蹙眉,“殿下沒有中藥?”
“看來,你很希望我中藥?”
“怎么可能。”林驚雨問,“皇后果然給你下了藥,毒藥?她莫不是已投靠了長孫氏?”
“咽了兩口下去,確實頭暈,估計是迷魂藥。”
蕭沂下榻,走到案邊端起醒酒湯,他問,“你要喝嗎?可以用這漱口嗎?”
林驚雨聳了下肩,“隨你。”
蕭沂飲下醒酒湯,在嘴里搖了兩下,不好全吐出在偏殿,于是咽了下去。
林驚雨還在沉思,“迷魂藥?皇后想用這來干什么。”
她眸色一亮,轉(zhuǎn)頭看向蕭沂,“莫不是想讓你我同房?”
“或許……”
蕭沂坐下,一手強撐著桌子,聲音低沉。
“你猜對了。”
男人滿臉赤紅,額頭密布汗珠,青筋暴起,每一句話都要咬牙切齒。
“你怎么了。”
蕭沂望向醒酒湯,“你送的醒酒湯里有情藥。”
林驚雨反駁,“不是我送的,是皇后讓我送的。”
“我知道。”
他起身險些要倒,林驚雨扶住他的身體,蕭沂皺眉要推開她,“你離我遠(yuǎn)點。”
林驚雨道:“可是你會摔著。”
蕭沂回:“可是我會忍不住。”
他的身體滾燙至極,林驚雨趕忙抽手,他扶住桌子問,“有水嗎?”
林驚雨雙手顫抖去拿茶壺,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水,搖了搖頭,“沒有。”
“去把門開了。”
林驚雨又趕忙去推殿門,一推時門不動,她以為是自己力量不夠大,于是又狠狠推了一把,到最后錘了一下,回頭看向蕭沂,無奈道。
“皇后用心良苦,將門也給鎖了。”
蕭沂輕笑,“看來今日,她勢必要讓你我同房。”
他一手捂住胸口坐下,努力壓制體內(nèi)翻騰的血液,有洪水猛獸在洶涌叫囂。
林驚雨還站在原地,蕭沂抬頭,“一直站在那做什么。”
“怕你碰我。”
“又不是沒碰過。”
“那不一樣。”
她斬釘截鐵道,雙頰紅似石榴,蕭沂勾了勾唇角,“你放心,我暫且還能忍忍。”
“那你努力。”
林驚雨靠著殿門站累了,走到桌子坐下,想倒杯水喝,拿起醒酒湯時想到里面有什么,又趕忙放下。
她目光瞥見蕭沂雙眸緊閉,坐在凳子上似在靜心打坐,手背上則是青筋暴起,看來在強忍。
“殿下這樣有用嗎?”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哦。”
蕭沂額頭細(xì)密的汗珠,她貼心問,“殿下出汗了,妾身要給你擦掉嗎。”
蕭沂不語,林驚雨當(dāng)他是默許,于是伸手用帕子去擦他額頭的汗,她的指腹不小心擦過他的皮膚,像是一道電,在情藥的加持下從額頭麻入肺腑。
蕭沂驟然掀了眼皮,握住她軟若無骨的手腕,林驚雨一愣,茫然拽了拽卻不為所動。
“殿下?”
蕭沂松開,“別亂碰。”
林驚雨抽回手,揉了揉手腕上的紅印,他吃了情藥下手沒個輕重,像是只野獸。
罷了,她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兒先不怪他。
她正感百無聊賴之時,忽然天旋地轉(zhuǎn),她被打橫抱起,林驚雨驚訝拽住眼前之人的衣領(lǐng)。
“殿下讓我別碰你,自己倒先說話不算話起來了。”
他咬著牙道:“窗外有人看著。”
林驚雨側(cè)頭,果不其然窗口有個人影。
“皇后竟還派人盯著。”
他們一向在外裝作夫妻和睦的樣子,林驚雨慌張問,“若被她發(fā)現(xiàn)你我夫妻不同房,定然會懷疑,”
“嗯。”他們貼得很近,蕭沂強忍道。
“殿下別光嗯啊,眼下該怎么辦。”
“去床上。”
“殿下莫不是真要與我同房?”
蕭沂解釋,“那有床簾,可以擋住,總不能你我一直僵持在這。”
林驚雨猶豫著點頭,“也是。”
她被蕭沂抱到床上,背觸碰柔軟的被褥,男人熾熱的氣息包圍住她,床簾放下,好似真要行同房之事。
林驚雨蜷著身子,蕭沂坐在床上瞥了眼她拘謹(jǐn)?shù)哪樱е惭乜酥企w內(nèi)火焰,卻還要抽出功夫輕笑她一聲,“別那么緊張。”
“才……才沒有。”
林驚雨坐起身,靠在床欄,并不想讓蕭沂譏諷了去,她面色鎮(zhèn)定,輕咳一聲,“如今怎么辦。”
蕭沂望向床簾上的影子,一本正經(jīng)道:“你貼近我些,再讓簾子上的影子使勁搖晃。”
林驚雨遲疑片刻,迫不得已過去按照他的法子行動。
“再叫兩聲。”
林驚雨瞪了他一眼,蕭沂伸手要像先前一樣掐她,林驚雨道:“我自己來。”
窗口的宮女退去,蕭沂望著床簾上搖晃的婀娜身姿,如春日里柳枝,耳畔是女子千嬌百媚的低嚀,他體內(nèi)的情藥愈發(fā)激烈,像是無數(shù)火焰在橫沖直撞。
他掐著床沿,骨節(jié)作響。
“走了沒。”
林驚雨喊累了,她問蕭沂,可蕭沂遲遲不回話,此刻她才注意到蕭沂的臉色愈發(fā)黑沉,眉宇間皆是情欲。
“你……還好嗎?”
他極為艱難吐出兩個字,“不好。”
林驚雨透過床簾看向窗戶,宮女已走,忽然她注意到窗口有一壇魚缸,她靈機一動,“那有水,我去舀一瓢讓殿下清醒清醒。”
她連忙爬過去,綢被絲滑,她絆了一跤摔在蕭沂的身上,正坐他的大腿。
“抱歉,一時失誤。”
林驚雨攀著他的肩爬起身,掀開床簾要往魚缸的方向走,忽然一道修長滾燙的力度握住她的手腕,四周一轉(zhuǎn),她被拽入一個懷抱,被迫再次跌坐在他的腿上,周遭滿是清香的竹子氣息。
她茫然望著蕭沂要質(zhì)問,可下一刻蕭沂吻上她的唇,接而換之的滿是侵略氣息。
林驚雨扯了扯腦袋,可后腦勺扣著一只勁手,力量懸殊,無動于衷。他連綿的吻落下,舌撬開她的唇齒,被迫承受他體內(nèi)的洪水猛獸,滾燙的溫度,連綿的細(xì)雨一順變成狂風(fēng)暴雨,要將她吞噬。
她唯能望見他低垂的睫毛,里面的眸子幽黑,在動情望我里漸漸闔上。
他貪戀她,想要她,無盡地索取,現(xiàn)在就想要。
林驚雨的唇舌被吻得麻木,身體逐漸柔軟被他撐著,她攀在他肩上的手指漸漸放下,落到一處極其滾燙的地方,是不同于她的溫度。
她忽然意識到那是什么,連忙抽手。
隨之同時,蕭沂猛然一睜眼,他扯開林驚雨,雙眸還含著情欲,勉強扯出一道警告的口吻,“你別亂動。”
林驚雨反駁,“明明亂動的是你。”
她的唇被親得紅腫,蕭沂望著她的唇,“一時失控,抱歉。”
緊接著,他那張溫潤清雋的臉,一本正經(jīng)吐出三個字。
“你幫我。”
林驚雨一愣,“這怎么幫?”
“握緊它。”
什么?他正襟危坐的樣子像是神秘民族里的教主,她是信徒,在指引她做什么,畫面太過詭異。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于是,她一鼓作氣閉著眼雙手握住,蕭沂悶哼,倒吸一口氣,緊拽著床簾輕輕喘氣。
“別那么用力,不是掐人。”
“你不就是人。”
□□要焚身,蕭沂沒功夫與她糾纏,他反握住她的手,“你跟著我就行。”
“這也行?”
蕭沂沒再回答她的問題,她的手指細(xì)長如蔥,有些清涼,像是一塊泡在泉水里的軟玉,緩解那份燥熱。
動情之時,他瞥見她耳邊搖晃的紅豆珠子,小巧一顆,他俯身含住,舔了舔。
耳垂酥酥麻麻,林驚雨渾身一顫,她問,“你做什么。”
蕭沂松開她的耳飾,“添點情趣。”
“蕭沂你知道你現(xiàn)在這副白袍謫仙的樣子配著這句話是什么嗎?”
“什么。”
“衣冠禽獸。”
蕭沂不惱,他握緊她的手突然用勁,低聲沙啞道:“在下正是。”
林驚雨臉又紅了一個度,“蕭沂,你無恥。”
“真吵。”
他改含住她的唇,堵住她嘰嘰喳喳聒噪的吵鬧,撬開她的唇齒。
唯有喘氣聲與嗚咽聲,舌尖摩挲,纏繞,如一條蟒蛇要纏得林驚雨喘不過氣。
窒息片刻他又變得溫柔,蜻蜓點水落在她的鼻梁,她的臉頰,下顎,如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她不知不覺昂起了頭失神。
睜眼時,朦朧慍色間,她瞧見他黑霧的眸子,明明是張清冷的臉,卻于眸中蓄著情欲,緊盯著她,蓄力指間的動作。
簡直反差,不像平時的他,林驚雨想了想,許是因為情藥的緣故。
不容林驚雨再多想,他柔和片刻,又猛然如野獸,吻上她的唇,暴雨急下,如此反復(fù)。
林驚雨受不了,狠狠咬了一口蕭沂的唇,“蕭沂,你真狗。”
“沒有你狗,愛咬人。”
他聲音變得醇厚低啞,像是醉了,又或是情欲正濃。
他就著鮮血又吻下去,比方才更瘋狂,讓血腥味在唇齒間爆發(fā),繚繞。
林驚雨不服輸,昂頭爭奪主權(quán),像是要咬死他,再狠狠掐緊手,絞死他。
喘氣交換間,林驚雨仿佛聽到蕭沂輕笑一聲,緊接著他一手在下還握著她的手,一手上扶上她的腰,再至后頸撈起她,吻得更深。
所謂抵死交纏,誰也不服輸。
第50章 第 50 章
解決完, 蕭沂抬起身整理衣衫。
林驚雨整只手都是麻的,她躺在床上輕輕喘氣,明明只是接吻, 和幫他行了那等事,整個人卻還是如骨頭散架,渾身酥麻。
一點也不想動, 迷迷糊糊她闔上眼皮, 不一會, 她察覺到手被人握住, 林驚雨扯了扯,脫口而出:“殿下別弄了, 要弄自己弄去。”
說完, 林驚雨意識到這話太過下流,不自覺臉頰發(fā)燙。
他像是不以為意,語氣平靜, “不弄, 給你擦干凈。”
他不知從哪真弄了瓢水, 打濕帕子, 慢條斯理給她擦干凈手。
林驚雨皺眉, “別是魚缸里的,那臟。”
“你也知道?”
蕭沂想起方才,她急著要用魚缸里的水澆滅他身上燥火。
林驚雨辯解,“那是不得已之舉。”
“如今也是。”蕭沂邊擦邊道:“你放心, 是酒水, 好像是人參藥酒。”
空氣中隱隱藥酒香, 林驚雨能聞出那是上等人參,她惋惜, “簡直暴殄天物。”
蕭沂倒不在乎,他抬起她的手打量,“你的手腫了,正好消腫。”
林驚雨嗔怪,“殿下還好意思說。”
蕭沂緩緩勾起唇角,他起身收拾酒水和帕子。
“起來。”
“干什么?”“門還未開,我先躺一會。”
“給我上藥。”
林驚雨還閉著眼,“殿下怎么了?”
“林二姑娘不如睜開眼瞧瞧,你的杰作。”
他又一次喚她林二姑娘,帶著怨言的口吻,可怨言中又帶有一絲調(diào)笑。
林驚雨睜開眼,蕭沂站眼前身姿挺拔,背著手,他的嘴唇三四個咬痕,滲著血,全是她的杰作。
她咬得這般狠?
“抱……抱歉。”
“那就起來給我上藥。”蕭沂起身,走到案邊坐下。
林驚雨緩緩爬起,要坐到他的對面,他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坐那么遠(yuǎn),能擦得到嗎?”
他一拽,拽得離他更近。
林驚雨坐好,她問,“藥呢,沒有藥怎么上。”
“這上面寫著藥字,應(yīng)是藥箱吧?”
蕭沂指了指案上的匣子,上面特地留了一張紙,寫著單一個字藥。
他又問,“話說,你能認(rèn)得出藥嗎?”
“殿下放心,妾身自小跟在祖母身邊,這認(rèn)藥功夫自詡在這宮中除了太醫(yī)外,無人能比,也算手到擒來。”
林驚雨打開匣子,里面除了一些瓶瓶罐罐,就是一打書。
她取一瓶,在鼻子前聞了聞,剛忙又蓋上。
“怎么了?”蕭沂譏諷一笑,“認(rèn)不出來了?我們手到擒來的三皇子妃。”
林驚雨白了他一眼,搖了搖匣子里的瓶瓶罐罐,“這是情藥,這些都是。”
她又掀開冊子,里面皆是些男女動情時,纏綿悱惻的姿勢,下面則是避火圖。
而最要命的是,她注意到蕭沂的視線停留在上面,而她則拿著這燙手冊子,像是她二人一同專研似的。
她趕忙合上,燙手山芋似的扔到一旁,“皇后為了你我生個孩子,真是大費苦心。”
蕭沂認(rèn)同頷首,兀自一句,“倒還有些愧疚起來,白費了皇后一片苦心。”
“那妾身到還是希望殿下一如既往卑劣的好。”
“卑劣?”蕭沂一笑,耐人尋味,“是指三皇子妃口中的衣冠禽獸?”
他想看她氣急敗壞,她卻一點也不惱,反而盯著他的唇一動不動。
蕭沂一愣,“怎么了。”
“殿下唇流血了,妾身先給殿下擦了一下。”
林驚雨抬手擦去他唇上的血,她望著傷口喃喃疑惑問,“這咬痕怎看著這般眼熟?”
他答:“是呀,某夜有只野貓喝醉了,對著我的嘴唇又咬又啃。”
林驚雨手一頓,她忽然意識到什么,臉色迅速漲紅,“那晚與殿下共度春宵的人,是我?”
她怕他痛擦得很輕,可蕭沂一點也未感覺到痛感,反而絲絲癢癢,他嫌她慢,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抹去血。
“春宵不至于,頂多是狗咬人。”
林驚雨訕訕一笑,抽回手,“殿下真會說笑,怎會是狗咬人,正如殿下所說,是情趣。”
“嗯,情趣,說來那夜你又啃又咬,實在難以消受。”
林驚雨又笑了聲,“不過,殿下還是閉嘴的好。”
蕭沂閉上了嘴,殿門依舊緊閉,看來一時半會是不會再開,
二人靜默無言,直至林驚雨忽然問,“殿下喜歡孩子嗎?”
蕭沂淡然答:“不喜歡,可若登帝位,確實需要有個人繼承,倒也無所謂可以生一個。”
轉(zhuǎn)眼他側(cè)目看向林驚雨,問她,“你呢?”
她撐著腦袋,想說還行,但不想生,可蕭沂方才那般逗她,她也生了想惡心他的心思,莞爾一笑。
“喜歡呀,怎么不喜歡,孩子如此可愛,妾身想生好多個,殿下愿意幫妾身這個忙嗎?”
他一頓,疑惑地望著她期待的眉眼,里面折著光。
他一本正經(jīng)回答:“如今這個局面,怕是生幾個死幾個,待日后平定下來,你若實在喜歡,八九十個也隨你。”
“殿下說的怕不是母豬。”林驚雨嘆氣,“罷了,生了孩子,妾身就會容顏衰老,男人皆是些負(fù)心漢,妻子人老珠黃,就又貪戀外邊的野花。”
她愈說愈凄慘可憐,仿佛那個負(fù)心漢就是蕭沂,蕭沂皺了皺眉。
“你放心,有你這朵毒花在,誰敢找外邊的野花。”
“殿下這般說,臣妾就像是個毒婦。”
“嗯,倒確實也是。”
林驚雨還要再與他拌嘴,門外的鎖忽然掉落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林驚雨遲疑片刻,起身試著推開門,果不其然,門開了。
她轉(zhuǎn)頭欣喜道:“殿下,門開了。”
“嗯,本殿瞧見了。”
他緩緩起身,白袍飄然朝她走來,“走了,該給母后請安去了,也叫她看看成果。”
天已黃昏,日薄西山,也因此光愈發(fā)亮。
他朝她伸手,林驚雨一笑將手覆上,她故顯柔弱,倚靠在他身上,吃力地走到主殿。
彼時皇后正逗著鸚鵡,那鸚鵡嘴里不停說著早生貴子。
轉(zhuǎn)眼見林驚雨和蕭沂進(jìn)來,她喜笑顏開
“時辰不早,兒臣與三皇子妃便先行回去了。”
“慢著。”
婢女端著一碗湯藥進(jìn)來,端到蕭沂面前。
“這是十全大補湯,特地給沂兒補身體用的,沂兒快些喝。”
林驚雨離得近,她久在祖母身邊,瞧出湯底的草藥有鹿茸、人參、當(dāng)歸、黃芪,皆是些烈性補藥。
以及還有鹿血,是要叫蕭沂血脈噴張而亡啊。
她幸災(zāi)樂禍揚唇,側(cè)身提醒,“殿下,自求多福。”
他神色未變,恭敬抬起湯藥,“多謝母后。”
而后仰頭喝下,鎮(zhèn)定自若。
皇后見湯藥見了底,心滿意足點頭,“好了,本宮也乏了,你們就先回去吧。”
“兒臣告退。”
出去后,林驚雨小聲道:“出了坤寧宮,殿下現(xiàn)在可以吐出來了。”
“已經(jīng)咽下去了。”
“啊?”
他語氣平靜,兩個字,“嫌苦。”
林驚雨眉稍輕挑,莞爾一笑點頭。
“那殿下,今晚好好忍著。”
*
在坤寧宮時,她和蕭沂在床上打斗互啃太激烈,起了一身汗,此刻也粘膩得厲害,于是叫探枝備了衣裳,推開院中浴池房。
門吱呀一開,青色綢帳飄然,屋內(nèi)熱氣騰騰,梨花鏤雕黃木上繡有一枝梨花迎飛蛾,上面垂有一道長袍。
明黃的燈如螢火,在月光與微風(fēng)里閃爍,女子銀白色綢裙被風(fēng)拂起,如一朵幽然水仙花。
林驚雨繞過屏風(fēng),見蕭沂已坐在湯池。
探枝一見,“既殿下在,奴婢便不打擾皇子妃與殿下了。”
她還未等林驚雨張口,連忙放下衣裳欠身出去。
林驚雨轉(zhuǎn)頭看向蕭沂,他背靠自己,雙臂撐在木沿,他一向看著清瘦,褪去衣裳顯露出一張寬厚的背脊,手臂肌肉線條強勁,細(xì)密的水珠布在白皙的皮膚上。
她什么沒見過,并未害羞,大方走去。
“殿下也來沐浴?”
他閉著眼道:“這不明眼的事。”
周遭隱隱有藥草氣息,林驚雨聞了聞,“殿下放了草藥?”
“嗯,皇后灌的補藥實在烈,加之情藥還未鏟除,便先泡藥緩解。”
林驚雨點頭,她坐在蕭沂身側(cè),俯身撩起袖子伸手撈起水,聞了聞。
“嗯,此藥湯是能緩解燥熱,但……”林驚雨頓了頓,微微一笑,“還少了一味藥。”
蕭沂緩緩掀開眼皮,因霧氣的緣故,他清冷的眸沾上一層氤氳,側(cè)目幽幽望向她。
“什么?”
她迎著他的目光,纖手伸向自己的衣間,蕭沂神色微動。
隨之,她抽出一個荷包,取出一味藥材灑在湯池里。
紅唇一勾,“如此,便好了。”
她的指尖還留有藥香,讓人想握住,明明如她所說如此便好,就能緩解身體里的燥熱,壓制洶涌的猛獸,可此刻卻越發(fā)壓不住那道火焰,野獸叫囂。
霧氣似一道絲線,縈繞,勾纏彼此。
她忽然問,“殿下此刻覺得如何。”
他違心道:“嗯,好多了。”
而后,又皺了皺眉,“你怎還未走。”
“妾身等著殿下洗完,我今日出了一身汗,粘膩著呢,想好好沐浴一番,誰料被殿下?lián)屨剂诵!?br />
她抿了抿唇,委屈說著,聽著全像他的不是。
恰逢窗外,臨近冬日的寒風(fēng)灌進(jìn),她不自覺抖了一下,兩手攀上手臂,柳眉微蹙,讓人憐惜。
蕭沂扭過頭去,望著蒸騰白霧。
“湯池很熱,你下來,一道洗。”
林驚雨一愣,一道洗,是個姑娘家都會害羞,但他們不管是今日,還是從前,什么過分的事沒干。
加之寒風(fēng)瑟瑟,等在上面實在有些冷,她也不扭捏,伸手去解衣裳,卻遲遲解不開。
半晌后,她遲遲不下來,蕭沂凝望著水面,映出她那張通紅的臉。
“害羞了?”
“不是。”林驚雨扯著衣裳,“解不開,后面的夠不著。”
隨即,她揚唇一笑,聲緩慢軟綿,“不如,殿下幫妾身解開?”
蕭沂轉(zhuǎn)頭,望著林驚雨的眸子,如雨打的梨花,半晌后,他招了招手。
“過來些。”
她的記憶里,這是蕭沂第二次給她解衣裳,第一次是撕開,這一次溫柔了些。
衣帶纏得緊,四周靜謐,水滴聲一滴滴濺落,彼此的呼吸聲逐漸清晰,蕭沂的氣息漸漸急促,他廢了好久的功夫才將她的衣裳解開,他只解了難解的外衣,剝下絲滑的布料,一瞬間褪下,露出白皙的肩膀,冰肌玉骨,鎖骨精致,不一會便凝上水珠。
他神色一頓,抽手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清冷一句,“自己脫。”
“哦。”
蕭沂閉眼,聽見木板上,衣裳一件件剝落的聲音,她身上的香氣愈發(fā)濃重。
她的聲音如夜鶯,近在耳畔,“那殿下,我下來了。”
“嗯。”
池水一陣蕩漾,波瀾蕩一圈又一圈。
林驚雨游到一旁自顧自洗漱,她撈起溫水淋在身上,淅淅瀝瀝如春日細(xì)雨,雨聲鉆入男人的耳朵。
“殿下在做什么。”
他緩緩道:“打坐,修身養(yǎng)性。”
“哦。”
見他劍眉緊皺,林驚雨又問,“是藥效不夠?殿下還難受?”
他答:“嗯,是有些。”
林驚雨快洗完,百無聊賴中輕笑一聲,打趣道:“若殿下實在撐不住,妾身可以再幫殿下。”
她嗓音動聽,“像下午坤寧宮偏殿那樣。”
蕭沂掀開眼皮,臉色陰郁,“你若洗好了,便快些走。”
“哦。”
林驚雨游過去上岸,水嘩啦一聲,濺起豆大水珠落在蕭沂的胸膛,輕柔又似擊鼓,擊打著心臟。
溫水浸泡下,她身上香氣愈發(fā)濃重,抽絲剝繭直入鼻腔。
肌如玉瓷,白里透紅如淡淡粉蓮,丘陵半露,墨發(fā)半遮若隱若現(xiàn)。
她撐著木沿起身時,滾燙的肌膚不小心刮過男人的手指,絲癢入肺腑。
蕭沂微微側(cè)目,望著水印,眸色漸深。
風(fēng)瀟瀟,吹卷起綢帳,寒氣瑟瑟發(fā)抖,林驚雨上岸急忙撿起衣裳,要裹住身體。
驟然一只勁手握住手腕。
蕭沂緩緩轉(zhuǎn)向她,眉眼疏離,幽深如潭。
“我后悔了。”
他道。
林驚雨一愣,緊接著她被拽入浴池,連同衣裳皆掉入池水,又浮起。
水面濺起巨大的浪花,霧氣繚繞,失重一瞬,她的腰被一只寬厚的掌摟住。
肌膚相貼,近在咫尺,他微微低頭,眼睛緊盯著她。
“幫我。”
林驚雨怒目,瞥了眼泡在池面的衣裳,抱怨道:“這衣裳泡了就廢了。”
“回去賠你,什么顏色都成。”
吻落在她的鼻梁,滾燙窒息,細(xì)細(xì)密密落下,林驚雨還未來得及回答成交,便被迫昂頭,承受他的吻輾轉(zhuǎn)她的唇瓣。
舌齒被撬開之時,她嗚咽道:“好。”
因方才的動靜,水面被驚擾,波瀾起伏不停拍打彼此的身體。
吻得愈發(fā)動情之時,林驚雨感知到身體的異樣。
池水卷起,交換氣息之際,林驚雨撤離,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輕喘著氣,“我?guī)湍恪!?br />
“好。”
她像下午那般握住,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她得心應(yīng)手之后,蕭沂手臂搭上木沿,輕吐了口氣。
雙眸因霧氣漸紅,滿是情欲緊盯著她,想把她吃了,或又是讓她吃了他。
她那般愛咬人,味道應(yīng)是不錯。
隨即,蕭沂皺眉,他大抵真是失心瘋了這般想。
他緊閉上眼,不再看林驚雨,改成緊緊摟住她。
湯池里的藥亦有安眠的作用,林驚雨昏昏欲睡,最后是靠在蕭沂的肩膀睡著。
她朦朧間,能感知到最后有人抱著她,將她再清洗了遍,用布擦干身體,裹住她抱入柔軟的床榻,最后還給她的手上了遍藥。
她不知道她的手現(xiàn)在是何模樣,只知麻麻的,有些腫脹。
她昏睡喊了句,“果然衣冠禽獸。”
緊接著,嘴又被堵上,罵聲消失在嗚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