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那天后,小黑貓似乎和他疏遠(yuǎn)了些,退回到“君子之交”的距離。
偶爾可以摸摸腦袋,但不允許摸爪子,給不給碰,全看貓的心情。
黎星川總覺得它像在觀察他,眼神有評估的意味,人類點(diǎn)評商品,小貓?jiān)u價(jià)人類。他不介意,畢竟貓就是這樣任性的生物,起碼它沒有伸出爪子撓他。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待它,隨身帶著分裝好的貓糧和貓條出門,他常常能碰見貓,吃完飯散步、出門去籃球場打球、帶著書下樓背誦……只要他回家,一天總能碰見一兩回。
時間久了,黎星川產(chǎn)生一種錯覺:并不是他用食物投喂小貓,而是貓勉為其難地吃點(diǎn)零食哄他開心。
這不是錯覺。
貓確實(shí)是這么做的。
它十分挑食,人類帶來的貓糧、貓條,不怎么好吃,但他看起來很希望它享用的樣子,每次都用懇求、殷切的水潤眼神盯著它,貓只好勉為其難收下他的上貢。
認(rèn)識那么久,貓還不知道他的全名,路過的其他人類叫他小黎,貓不清楚是哪個黎,所以它理解為“小梨”。
小梨應(yīng)該是很受歡迎的。
“小梨,我家燒了生蠔,你拿一點(diǎn)去,和你外婆一起吃。”
“小梨啊,要不要去我那里吃晚飯?”
“小梨不愧是一中高材生,一下子就弄好了,哎呀,我們真是老咯,一點(diǎn)都弄不來……”
貓很郁悶,一個人類為什么要叫“小梨”?梨一點(diǎn)都不好吃,沒有肉,咬下去沒滋沒味。
貓想了很久,決定給小梨起一個更好的名字。
可它初來乍到,是一只對人類社會不甚熟悉的貓,如果待得再久一點(diǎn),它應(yīng)該會叫黎星川“紅票子”,因?yàn)槿巳硕枷矚g紅票子;
而它目前對社會的認(rèn)知太淺了,絞盡腦汁后,決定用它至今為止見過最有趣、最可愛的東西來稱呼他——乒乓球。
沒有貓貓能拒絕一個彈來彈去的乒乓球,啪嗒,下去,啪嗒,騰空,貓眼睛都盯直了,全神貫注,伸出爪子扒拉小球。
貓想:“‘乒乓球’,先這么叫你。”
等找到更好的名字,再替換。
小黎本人完全不知道這貓還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臨近十二月,天氣很冷,他給小貓買了個軟乎乎的貓窩。考慮到下雨天氣,他又親自上陣,拿著錘子和木板敲敲打打,再涂上防水涂層,做了一個貓用小木屋,把貓窩放在里面。
貓很喜歡這個窩,當(dāng)天允許他抱著它到處溜達(dá)。
可抱著它,黎星川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能去,就在小區(qū)里亂晃。
他走到小區(qū)的活動室門口,那里架了幾張乒乓球桌,聚集著鍛煉的中老年人,也有幾張年輕面孔。
他懷里的貓,很快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力。
有個年輕女孩過來問:“這是你的貓嗎?可以摸一下嗎?”
黎星川回答前一個問題:“不是,是流浪貓。”
而第二個問題,他還沒開口,貓親自替他回復(fù)了——它齜牙咧嘴地沖女生哈氣,喉嚨里溢出代表著警告的音節(jié)。
“它好兇,哈哈哈。”女生無所謂地笑了下,知趣離開。
黎星川還是第一次見貓對人這么兇,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它的腦袋,把外婆教給他的話轉(zhuǎn)述給小貓聽:“要對女同學(xué)紳士,不能仗著自己力氣大就兇人家,知道嗎?”
“喵!”
貓咬他的手指,仿佛是表達(dá)反對。
不疼,很輕地含住,他能摸到它舌頭上的倒刺,刺刺的癢。
黎星川故意“嘶”一聲,嚷嚷道:“好痛!”
貓立刻松開嘴,眼神有點(diǎn)愣,盯著黎星川的手上并未破皮的牙印看了眼,狐疑不定。
黎星川繼續(xù)裝:“好痛,好痛,嘶——好痛——”
貓頓時心虛了,耳朵折下來,腦袋變成一顆純黑色的貓貓球。
它舔了舔自己留下的牙印。
當(dāng)黎星川和貓演得起勁的時候,又一個年輕男生路過,對方直勾勾地盯著他懷里的貓,忽然開口:“……臥槽!這是那天那只……!”
男生上前幾步,頗有怒氣的樣子,質(zhì)問道:“這是你的貓嗎?它之前把我抓……”
黎星川坦蕩:“不是啊。”
男生頓時偃旗息鼓:“……”
黎星川:“是小區(qū)里的流浪貓。”
男生:“?”
“不是。”男生懵了,停頓好幾秒修整心情,緩緩開口,“它之前抓傷過我,一連抓了六七個人,上個月小區(qū)公示欄那張?zhí)崾緱l就是我貼的……”
黎星川低頭看了眼懷里的貓。
它縮成一團(tuán),腦袋抵著他的外套,安靜地仿佛睡著了。
它在心虛。
但小貓又不是人,不需要演技,黎星川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它困了累了想睡覺,貓本身就是晝伏夜出的動物,多么正常。
他回憶片刻,確實(shí)想起了那張字體夸張的告示條,配一張看不出是黑色垃圾袋還是鋼絲球的黑影圖,怎么想都不能把那玩意和貓聯(lián)系在一起。
它確實(shí)是只壞脾氣的小貓,可它也從來沒傷害過他。
“不會吧。”黎星川坦蕩否認(rèn),“它很乖,沒有抓傷過我。”
男生:“不是……”
黎星川:“你看,它睡著了。”
男生也有點(diǎn)郁悶,他的記憶里,那只貓兇悍無比,下手毫不留情,根本不給人碰。這種野貓完全不可能被馴化,永遠(yuǎn)警惕人類,和黎星川懷里溫馴純良的貓貓球壓根不是一個畫風(fēng)。
黎星川趁熱打鐵,提出了一個猜想:“母貓一窩能生四五只吧,你說的那只,會不會和它是一窩的?黑貓本來就長得差不多。”
男生心中仍有疑惑,但事情過去一個多月,他也忘記了具體細(xì)節(jié),誠如黎星川所說,黑貓的長相大差不差,無法從毛色上分辨,他拿不出證據(jù)。
于是,他順著臺階下了:“原來如此,不好意思啊。”
4、
上學(xué)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轉(zhuǎn)瞬即逝,又是一個月過去。
黎星川發(fā)現(xiàn)貓似乎比他想象得還要聰明一些,它會算日子,也會預(yù)估大概的時間。認(rèn)識貓的第七十天是周五,它蹲守在小區(qū)門口等他放學(xué)。
他一開始懷疑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錯覺,也許這只是偶遇呢?
然而第二周,他背著包下公交車,遙遙看見了一團(tuán)黑糊的貓貓球。
它確實(shí)在等他回家。
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的黎星川十分驚喜,邀請小貓去他的家里。
“你要去我家吃飯嗎?”他問。
貓不會說人話,在心里矜持地同意了。
它跟在黎星川的腳后,踏過他的足跡,黎星川每次回頭,都能和它對上視線。
實(shí)際上,貓知道他住在哪里。
翻越一樓露天小陽臺的圍墻,對于人類來說頗有難度,對貓而言信手拈來。
它知道,小梨……乒乓球和“外婆”生活在一起。
外婆是暮年的人類,行動遲緩,眼睛也不好,不具備基礎(chǔ)的捕獵能力。
看在黎星川的面子上,貓偶爾會照拂一下外婆。
“外婆,我回來了。”黎星川在門口換鞋,一邊問,“可以吃飯了嗎,我好餓。”
外婆:“閃閃,晚飯好吃啦,今天有排骨湯。”
黎星川:“小貓今天跟我回家了,順帶幫我們家抓抓老鼠。”
貓蹲在門口的腳墊上,優(yōu)雅地晃了晃尾巴,朝外婆頷首致意。
它不是那種挾恩圖報(bào)的小貓。
外婆喜愛小動物,笑瞇瞇道:“蠻好,讓它幫忙找找,家里哪里有老鼠洞。你小姨早上打電話來了呀,問你跟不跟得上學(xué)校課程,要不要給你報(bào)一個課外班,我說阿拉閃閃特別厲害,上次月考都考進(jìn)了前三十名……”
貓:“!”
它聽明白了,乒乓球的名字叫閃閃。
閃閃。貓?jiān)谛睦锬盍艘槐椤iW閃。
真好聽,真可愛。是會令貓開心的名字。
黎星川赧然:“一般般,比我厲害的人很多的。”
他話鋒一轉(zhuǎn),忽然問起正事,“對了外婆,你去查過小區(qū)監(jiān)控了嗎?”
外婆:“我跟物業(yè)講了,也和保安說過,人家說前幾天監(jiān)控都翻過了,沒有看到是誰扔的。”
“物業(yè)不上心。”黎星川皺眉,顯然是有些擔(dān)心的模樣,“這人現(xiàn)在丟死老鼠、死麻雀、死蝙蝠,以后也不知道會丟什么,這么多天了,管都不管一下,什么人啊,再這樣下去我們不如報(bào)警算了……”
外婆:“可能是哪家小孩子惡作劇吧。”
黎星川:“熊孩子就該教訓(xùn)。”
貓突然渾身僵硬。
它瞪大一雙圓溜溜的金色貓瞳,難以置信地盯著黎星川與外婆,眼神中似乎有幾分惱怒,尾巴炸成了一根直愣愣的搟面杖。
“你說那個人想要什么?誰變態(tài)到殺蝙蝠啊……”
黎星川去陽臺洗手,一邊又抱怨了幾句。
回頭一看,玄關(guān)處的小貓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5、
接下來的好幾天,黎星川都沒見到小貓。
他拿著零食,在他們常常碰面的地方一遍遍來回溜達(dá),喊著“咪咪?”、“小貓?”……
無喵應(yīng)答,邊上的草木紋絲不動,保持著沉默。
找了許久,依然杳無音訊,他心情逐漸低落下來。
虐貓的變態(tài)層出不窮,還常有人給散養(yǎng)的貓狗下藥,口吐白沫地被毒死;很多貓狗亂穿馬路,它們又不懂交通規(guī)則,被躲閃不及的車輛碾過……想法越多,心里越難受。
而貓躲在角落里偷偷觀察他。
閃閃把他贈送的禮物當(dāng)成恐嚇,它很生氣,根本不想理他。
閃閃跑來跑去找它,它有點(diǎn)開心,尾巴忍不住轉(zhuǎn)成螺旋槳,像小狗一樣沒出息。可聽到閃閃喊它“咪咪”、“小貓,”,它又立刻更生氣了。
“我是有名字的。”貓想。
但它要怎么讓閃閃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