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從周五找到周一凌晨,小貓杳無音訊,而他也得去上學了。
學校離家不遠,轉一趟公交車,早讀要求大家6點50分之前到教室,只要黎星川能趕上6點10分的第一班早班車,準點打卡不是問題。
冬天的早上6點鐘,天蒙蒙亮,太陽還躲在天際線的角落,黎星川打了個哈欠,呵出一口白茫的霧氣。
他把找小貓的事拜托給外婆,祈禱它只是貪玩,或是換了個小區生活。貓是自由的生命,它不愿意和他回家,那他也不能為它做更多了。
黎星川正了正書包肩帶,往小區南門的公交車站走去。
車站有一條磨得發亮的長椅,遠遠的,他看見長椅上攢著一團黑影。
因為這個發現,他一下子清醒了起來,整個人哆嗦得一激靈。
貓耳朵尖微動,轉過頭來,淡淡地看著他。
黎星川欣喜道:“小貓!”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不管不顧把貓舉起來,又是驚喜又是擔憂地斥責道:“你這幾天去哪里了?我還以為你遇到壞人了……”
貓十分害羞,掙扎起來,用爪子拍他的肩膀:“喵喵!喵喵喵!”
黎星川將它放回到長椅上,用手指摸摸小貓腦袋。
他這才發現長椅上有一條魚,之前魚被貓的身體擋住。魚身橙金色,足有2/3條小臂那么長,他認不出品種,將這種外觀統稱為鯉魚。
貓低頭看了一眼鯉魚,又看一眼黎星川,意圖很明顯,表情風輕云淡。
仿若人類送禮,拎著貴重的禮物上門,嘴上還要說“別人送的,不值錢,你拿去玩吧”。
那鯉魚死得不能再死了,魚眼死不瞑目地睜著,嘴巴微張,失去魚生理想的模樣。
黎星川猶豫:“送給我的嗎?”
貓:“喵。”
黎星川:“……”
救命。
他不忍拂小貓咪一片好心,可他實在不知道怎么把鯉魚收起來,如果叫他徒手抓著一條死魚上公交車,這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還是有些太超綱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摸了摸口袋,在左口袋里摸到了一個塑料袋,之前裝米糕用的,當時沒找到垃圾桶,就先往口袋里一塞,倒也不臟。
“……謝謝啊。”黎星川套著塑料袋,把那條魚抓起來。
冰涼滑膩的手感,隔著塑料膜并未減輕多少,不如說更加令人頭皮發麻。
黎星川深吸一口氣,試圖勸告貓貓:“我不太喜歡吃魚,下次你留著自己吃吧。”
貓歪歪頭,耳朵立起來,他不清楚它有沒有聽懂。
幾分鐘后,106路公交車來了,黎星川上車刷卡。大清早的早班車沒有人,他很快挑了個靠窗的排座,往外一看,貓依然蹲守在長椅上,眼巴巴地望著他。
“呲——”
前后車門閉合,公交車向前行駛。
黎星川拎著那一袋鯉魚,小號塑料袋兜不住它的全身,魚尾巴露出來,隨著車身的起伏,時不時打到他的手指。他把塑料袋藏到靠近車身的那一面,做賊一般,生怕被人發現自己提了一條錦鯉。
救命。他想。這就是“貓的報恩”嗎?
小貓的喜愛讓人類承受不住。
早讀還是遲到了十分鐘,因為要處理那條魚,好在今天的早讀是語文科目,語文老師對于遲到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是被英語老師逮到,肯定會被盯著念叨幾句。
午休時間,羅頌媽媽送了飯來,黎星川和他一起在教室吃飯。
他把早上在公交車站發生的插曲告訴羅頌,本以為對方會嘲笑他編故事,結果羅頌真心贊美道:“牛啊,你喂的流浪貓還能給你送魚,我媽喂的那幾只就會送死蟑螂,突然在家門口看到,嚇死個人了。”
黎星川:“……啊?”
羅頌:“還有死老鼠。”
黎星川想到院子里的蝙蝠、老鼠,陷入沉默,筷子夾住的牛肉掉到飯上。
……原來那也是“貓的報恩”?
有幾個同學也在教室吃飯,聞言,一個女同學湊過來,問:“那只貓長什么樣子啊?”
“黑貓。”黎星川描述著,“黑色皮毛,純黑,眼睛是金色,脾氣比較神經質。”
女同學:“流浪貓嗎?你有沒有給它做絕育?”
黎星川:“沒,我都很難碰到它,更別說把它抓去寵物醫院了。”
這當然也是他考慮過的問題,但他摸過小貓的牙齒,感覺它月份不大,可能是一只亞成年貓貓,等以后有機會再說。
6、
目送載著黎星川的鐵皮大盒子離開,貓也從椅子上起身,施施然邁步,朝著街心公園出發。
它去參加貓咪的集會。
貓妖從貓族中誕生,是貓貓界的天龍喵,成年即可化作人形,擁有更高的智慧、強大的能力,而在亞成年時期,它們無論從外觀還是功能上,都與普通的貓無異。
貓原本覺得自己非同凡響,不和那幫未開化的愚喵同流合污,可它目前確實有一些煩惱——比如,它想讓閃閃知道它的名字,它能聽得懂人話,但一開口就是喵喵喵,用貓爪寫字是個好辦法,不過……
它不會寫字。
小季是只如假包換的文盲喵喵。
對于這個問題,那些久居人間的貓,大概會有一些思路。就像一些長輩,雖然智力上沒有多么卓越,但卻擁有著豐富的生活經驗,值得請教。
貓咪集會定在街心花園一處角落中,被茂木與草叢遮擋,它們的身影顯得不甚清晰,而它們彼此之間交流多用肢體語言,不怎么發聲,由此更為隱蔽。
黑貓三兩下爬上最高的樹杈,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貓貓集會。
它希望能得到一些掃盲教育,但是很可惜,貓咪是實用派,到場的各類大小貓分為兩組,一組練習捕獵和反擊,另一組練習討好人類。
討好人類的那一組,講師是一只噸位驚人的大胖橘。
“喵嗷!”它清了清嗓子。
“首先,我們要選一個合適的狩獵場所,當然要人類多的地方,比如學校,但務必避開人類幼崽,因為他們不知輕重,還很吵。在人類群體的選擇中,成年和亞成年女性,是比較穩妥的選擇。”
“當然,有一些人類不懂交易的原則,他們只想摸我們的毛毛,卻不想付出食物,那么這種情況,我們應該……”
橘貓開了一場知識分享講座,分享自己的向人類討食技巧,內容十分詳盡,從人類的選擇到如何賣萌能討好人類,應有盡有,流浪多年仍能大橘為重,它敦實的身軀就是最好的榜樣。
聽完橘貓大哥的講座,小貓們開始練習翻肚皮和夾子音。
“喵奧↗”
“喵↘”
“咪。”
“喵嗷!”
橘貓給了最后一只奶牛貓一巴掌:“起高了!聲音太大!重新喵。”
奶牛貓委屈地抽抽嗒嗒:“喵……嗷……”
觀察片刻后,小季貓不屑地發出一記哼聲。
在它看來,只有最無用的貓才會依靠討好人類生活,它不可能這么做。
而那些見到小貓就走不動腿的人類,更是花心濫情,一個比一個可惡。
它不是那種貓,閃閃不是那種人。
沒學到自己需要的技能,反而聽了一耳朵糟粕,它懨懨地起身離去。
接著,貓走到附近的小學,隱身在灌木中,偷聽小學一年級的課程。
這比貓貓集會教授的知識有用多了,短短幾天的功夫,它認了不少字,還學會了看時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黑色被毛比較扎眼,而小孩子們容易走神,它躲在角落里偷學,經常被東張西望的小朋友發現,然后指著它大喊:“貓貓!”
貓好煩,只能換個教室聽課,一天輾轉換三五趟。
周五,小學下午只有2節課,3點鐘放學。
對于即將到來的雙休,孩子們歡天喜地,一邊整理書包,一邊討論周末要看什么動畫片、去哪里玩。
貓知道,周五是閃閃回家的日子。
它不太清楚雙休的概念,它的計算方法是日升日落,每累計5次日落,閃閃就會回家。他會踩著夕陽色的地毯走進小區大門,發現它的時候,彎起眼睛,露出令貓想呼嚕呼嚕的笑容。
貓有一只無形的小瓶子,每經一次日落,它往里面投一枚月亮,集滿五個月亮,就可以兌換一次和閃閃一起玩的機會,等閃閃再次離開,瓶子里面的月亮就被他帶走,要重新來過。
5個月亮換2個,這不太公平,但貓知道,人類社會有他們獨有的規則,個體必須遵守,它也愿意做出一些讓步。
可貓總覺得他辛辛苦苦換來的月亮被偷工減料了,畢竟,和閃閃待在一起的日子顯得如此短暫而迅速。貓試圖抓到偷時間的罪魁禍首,卻遍尋無門,簡直比老鼠還可惡。
它現在會看時鐘了,現在是3點05分,距離閃閃回家,大約還有3個小時。
貓思考了五秒鐘,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
它要去找閃閃。
7、
周五的教室氛圍,總顯得格外躁動,小學生如此,高中生也不能幸免。
最后一門課是歷史,黎星川看到那些字就頭暈,不知不覺,神游天宇,等到鈴聲響起時,已經放學了。
歷史老師沒有拖堂習慣,合上書本,快速念道:“周末的歷史作業是兩道思考題,以及《教與學》第三單元……好,下課!”
成熟的高中生們忍下歡呼,手腳麻利地整理書包,一些早收拾好的拎起包帶飛奔出門,風馳電掣。
黎星川收拾了東西,和羅頌一起下樓。
走廊上,男生們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歷史老師的口音,“周末的力死作業似倆道澀考題”,惹來一片哄笑。
“你周末什么安排啊?”羅頌問。
黎星川:“在家學習。”
羅頌:“真假的。”
“真的。”黎星川說,“還有綁架流浪貓。”
他決定再嘗試一次帶小黑貓回家,萬一就成功躋身有貓陣營了呢?
也許是某種心電感應,快走到學校門口時,黎星川遇到了一只沖他叫喚的貓。
它是一只通體雪白的長毛矮腳貓,應該是英國佬。
“喵↗”白貓蹭著他的鞋子。
黎星川認識它,校園紅貓,名叫小白,貌美如花,珠圓玉潤,擅長對人類使用尖細的夾子音攻擊,以撒嬌賣萌討要食物為生,在校內活得十分滋潤。
他把書包背到身前,自從開始投喂小黑貓之后,確實有了隨身攜帶貓零食的習慣。
書包最外側的夾層,有一小包分裝雞肉凍干,還有一根貓條。
黎星川摸了摸它的腦袋,放下凍干:“吃吧。”
白貓一個打挺起身,維持趴伏的姿勢,吭哧吭哧狂吃。也許是坐姿問題,也許是淺色和蓬松毛發顯胖,它看起來像一大團糯米湯圓。
豬形白貓吃得十分投入,簡直到了忘我的地步,仿佛什么事情都無法阻止它進食。
突然之間,它抬起頭,猛地回頭。
黎星川甚至沒看清它的動作,只見白貓下一秒如白色雷光般飛走,只留下一道殘影,以及穿行灌木的“嘩嘩”聲。
黎星川:“?”
他內心十分困惑,但小白已經跑遠了。他向來寬容貓咪的千奇百怪,并未深思,繼續往前走。
沒過幾秒,他鎖定了校門口的熟悉身影——準確來說,是貓影。
一只金瞳黑貓,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眼神殺氣四溢。
它的輪廓和腳下黑影都是純黑色,仿佛流動的淤泥,像要把周邊一切拽入無間深淵。
貓罵得好大聲:“喵!”
在它辛辛苦苦攢月亮、等著兌換見面機會的時候,閃閃居然在和別的貓你儂我儂。
負心漢,壞人類。
討厭的閃閃。
……討厭的小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