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雨
她再次推開了他。
毫不猶豫。
他一步步攻陷她的心理防線, 她眼里分明是有動容的,卻在一厘間,筑起了一道墻, 變得堅不可摧。
手輕輕擱在扶手, 沈洵祗眼底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從沒愛過我。”
怎么會有人說過要陪他到老卻忘了呢。
姜怡妃垂著眼,撣了撣裙子上,細(xì)小的絨毛飄揚在光暈,她逐漸清醒:“愛這種東西,越講究越少, 還是不要妄求了。”
“沈總能接受開放性婚姻,就說明愛情這兩個字在你心里微不足道。”
“不過, 大概是活到了你當(dāng)年的年紀(jì), 現(xiàn)在, 我也是這樣的想法。”
“還是要謝謝你。”
“無論過去那些令人懷念的或令人憎恨的, 還是昨晚沈總救了我父親。”
她的裙擺擦過余光,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沒有掙脫,就這么安靜地隨他抓著,好像心里真就像她表現(xiàn)出的這般冷靜。
沈洵祗慢慢減少了手勁, 見她沒繼續(xù)走, 才開口:“我如果沒有聯(lián)姻,你就不會這樣子對我?可是鶯鶯,我與你好好解釋過只要再等我兩三年,讓我把沈家的事情解決完, 就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你。你當(dāng)時才二十歲出頭, 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我呢, 為什么能逃得如此絕情,這些年能做到對我不聞不問。我只是暫時不能給你那一張紙, 其他的我都能給你,我的心思也一直在你這”
心思在她身上又有什么用,兩三年能做很多事,但絕不可以是等待。
姜怡妃冷笑:“給我沈洵祗,八九年前我的確單純,但我不貪慕虛榮,你能給我花不完的錢又能怎樣?我父親是高風(fēng)峻節(jié)的書畫家,母親是受人敬仰的大學(xué)教授,他們會想讓自己的女兒在外面當(dāng)情婦嗎?”
“您也真有意思,娶一個情婦回家還能叫風(fēng)光,我可丟不起這張臉。”
“沈洵祗,這世上沒有如果,沒有回頭路,沒有后悔藥,我們只能接受結(jié)果。”
他們之間何止這一點問題。
有一段時間,姜怡妃總覺得自己喜歡的是活在想象中的沈洵祗。
時間緩慢得令人喘不過氣。
重重的關(guān)門聲落下,陽光敷在臉上,刺眼又冰冷。
身后有輕聲的步子走近。
周鼎說:“沈總,身體要緊。”
輪椅上的身形如竹影晃動。
沈洵祗嗅到鼻尖沉香殘存,吸進肺里的每一秒仿佛帶著鋒利的刀子,血管被刺得千瘡百孔。他對她的愛意是空蕩蕩的深壑,分離四年,他以為都在計劃中,很快能迎來被填滿的一天。
嘴角滲出血痕。
有道驚呼聲在耳畔響起。
手上遞來一塊帕子,沈洵祗沿著那只粉白的指甲覷過去。
陳姿燕蹲在地上,仰面望著他,眼眸純凈,像是落了小雨。
她輕聲說:“洵祗哥,讓醫(yī)生看看吧,求你了。”
沈洵祗瞳孔有一瞬晃神,不過很快恢復(fù)平靜。
她們的眼睛有七分相似,但不是她。
“別害怕,洵祗哥沒事。”他伸到她頭頂?shù)氖终仆nD須臾,輕輕撫了撫,“去幫幫你姐姐吧,燕燕。”
“姐姐已經(jīng)走了。”陳姿燕說著,希望能被人聽出她想要留下的意思,“她也不喜歡麻煩人。”
沈洵祗面不改色,重復(fù)道:“回去。”
陳姿燕抓緊手帕,收回口袋。
醫(yī)生護士們進來給他檢查身體。
他在執(zhí)意不要人攙扶,搭著床邊緩緩站起來,臉色冷白,有汗珠順著明晰深刻的下顎線流下。
陳姿燕不忍繼續(xù)望著,口袋里的手握拳,帕子掐出了繃力。
她很難過又有些為他打抱不平。
堵著喉嚨里的苦澀,離開房間,沒有再去找姜怡妃。
沈洵祗沒有再管后來的小姑娘去了哪兒。
對他來說,陳姿燕只是姜怡妃的妹妹,若沒有這層關(guān)系,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拿起玻璃杯,飲下藥,沖淡口腔里的腥甜。
真的已經(jīng)太晚了嗎?——
褚康時抽空來醫(yī)院探望姜西竹,陪老人家下完一盤棋,他看了眼表:“姜老,那今天我就先打擾到這兒,回去工作了。”
雖然好兄弟宋聿誠破天荒愿意來公司搭把手,但他不能因此懈怠工作。
姜西竹擺擺手,和藹地說:“去吧去吧,別耽擱工作,下次讓我家姜怡妃喊你來家里吃飯。”
“好嘞,您早日康復(fù)。”
說完客套話,他下樓去停車場取車。
地下停車場燈光幽暗,溫度比室外低些,走在水泥地上手臂發(fā)涼。
他把車停在最低層,車子不多。
空氣里有濕潤混泥土的味道,走到離車不遠(yuǎn)處,褚康時腳步一頓。
隱隱聽到女人的抽泣聲,有些詭異。
醫(yī)院本就是生生死死的地方,氣氛到位,總能讓人聯(lián)想到不干凈的東西。
他看到有個女人穿著粉色的襯衫裙蹲在他的車尾,背影似曾相識。
“陳姿燕?”褚康時試探地問。
“干嘛!”女孩的肩膀顫栗一下,猛地甩臉。
她哭得梨花帶雨,眼睛都有點腫。
褚康時于心不忍,上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燕兒啊,今天又怎么了?姜怡妃的老爸出事,你用不著哭得那么慘吧。”
“誰說我哭是因為這個,”陳姿燕狠狠瞪他一下,“我失戀了不行嗎?”
“又失戀?”褚康時詫異極了,“你怎么一天失八百次戀,這破戀愛咱能不談嗎?那男的很帥嗎?”
她揩淚,回得不假思索,口齒清晰:“帥,比你帥。”
“”
本想替小孩打抱不平,順便勸導(dǎo)她好好先把書讀完,聽宋聿誠說,陳姿燕在大學(xué)經(jīng)常飄紅,顯然心思不在學(xué)校。
他其實覺得,這姑娘很聰慧,還有些可愛。
“燕兒,你聽哥一句。”褚康時學(xué)她一起蹲著,安慰道,“你要像好色一樣好學(xué)。”
“”
“滾啊!你才好色!”陳姿燕氣呼呼地用手肘撞開他。
屁股落了難,尾椎骨敲擊水泥地面,甚至聽到奔三的骨頭清脆異響。
剛緩過來,小姑娘已經(jīng)開了他的后座車門登堂入室。
“送我回家。”
他爬起來,伸出手指指向車門:“你不要欺人太甚”
陳姿燕威逼:“不然我告訴姐姐你騷擾我,說我好色。”
“”褚康時無語,給自己掌了一嘴,怎么攤上了個小姑奶奶。
這性格和姜怡妃能是親姐妹?——
崇瑞辦公樓頂,黃昏時刻。
清涼的玻璃房內(nèi)綠意盎然,遠(yuǎn)處火燒云在天上飄。
忙了一日,姜怡妃拍了拍臉,驅(qū)散腦子里混沌的事情。
綠藤景觀大棚下,俯瞰樓前的街道,兩輛熟悉的黑色SUV開進停車位。
清冷的眸色中身穿灰色襯衫的男人走下車,樓里涌出一隊人前去接應(yīng)。
姜怡妃趴在陽光室的欄桿上,無動于衷。
手機震動了一下,來自公司群,是張雅君的通知。
雅君:【褚總的朋友宋先生來送貨了!】
雅君:【照片】
雅君:【還有很多吃的~】
書畫部小賈:【快!給朕把奶茶和搬貨的男人都送來!】
瓷器部咪姐:【按資歷,也得本宮的人先挑。】
審核部小步:【宋先生好帥!我補個口紅再下去。】
貨品管理辦:【你們怎么讓客人搬東西?快來幫忙!】
【收到】
【收到】
【收到】
貨品管理辦:【別來太多了,人夠了。(冒汗無語emoji)】
高杰:【這是有史以來你們回復(fù)最快的一次吧。】
瓷器部咪姐:【高總瞎說什么呢。】
這兩周都在籌備拍賣會,群里涼了許久,現(xiàn)在熱鬧得像雨后春筍。
姜怡妃剛想鎖屏,他的消息冒了出來。
宋聿誠:【不下來看我?】
嘴角不可察覺地上揚,她轉(zhuǎn)過身,靠在玻璃墻上,低頭輸入:【上班時間,禁止觀看動物。】
發(fā)完這條后,鎖屏,打開靜音。
她特別心煩的時候,有時喜歡一個人呆著。
彎腰撩起沙發(fā)上的外套,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抵出一支細(xì)長的煙,點上。
腦子里麻繩似的纏繞著,每一根牽系著不同的瑣事。
玫瑰味的煙,口味清淡,她吸進去的節(jié)奏驀然一頓。
視線覷到樓下,冒出一個莫名的念頭。
都說宋聿誠實際不管信豐的事務(wù)。
他今天不會是特意來看她的吧。
吸著煙,姜怡妃隔一段時間不由往底下看一遍,第三遍時,黑色SUV揚長而去。
心中有種落地踏實的感覺,但好像又不太一樣。
人家公私分明,是她想多了。
一支煙抽到中段,她垂頭撣下煙灰。
灰燼飄灑至盆栽,泥土將它掩蓋。
“吱呀——”
頂樓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從后面?zhèn)魅搿?br />
她循聲回頭,看到了宋聿誠,怔神須臾。
夏日的大風(fēng)吹鼓他深藍(lán)色的襯衫,袖口挽到臂彎,火燒云明媚的色彩照在他清俊的臉龐,那么肆意灑脫。
他打開玻璃房的門,調(diào)笑:“摸魚的地兒不錯啊。”
禪意的點綴與山水花草結(jié)合,綠茵中央是會客區(qū),配有桃樹木雕茶桌,沉香雅致的香味縈繞著,宛如“蓬萊仙境”。
姜怡妃畫了淡妝,吐煙時微微閉眼,能看到薄霧下那條細(xì)細(xì)的眼尾:“怎么沒走?”
“今天限號。”
“哦,你的車不是”姜怡妃扭頭再往下看,才想起宋聿誠換了輛庫里南,剛才開走的是別人的車。
為了不讓人看出她方才有在窺探,不著痕跡地抹去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好絲而珥爾霧舊易斯期了上一句的尾巴,按兩屏幕看了眼時間,改口:“你們信豐的人辦事效率太低,早點兒來不就好了,也不會耽誤我們后面的事。”
宋聿誠好像不在意她帶點埋怨的語氣,走過來,打開手里的鋁罐,遞給她:“可能上天想給我合理留下的機會。”
語調(diào)平靜,仿佛在陳述事實。
“”
姜怡妃被他話里的意思擊中。
汽水的聲音呲呲冒著,像她此刻胸口的感覺,有些癢意,但還算能克制住。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是有點招架不住他的關(guān)心。
尤其是知道他的心思后。
她接過可樂,愣愣地盯著易拉罐上的開口。
宋聿誠偏頭探向她的眼睛,右眼有點泛紅:“沒睡好?”
“嗯,醫(yī)院的陪護床太軟。”姜怡妃從復(fù)雜的情緒里抽出,當(dāng)下她沒什么時間去想感情的事情,皺了皺眉,自然地逃離他的目光,向遠(yuǎn)處望去,長吁一口氣,“總感覺所有事情都堆在這個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筋骨快累散架了。”
宋聿誠與她一起趴在欄桿上,與她共賞一片景致:“雅君說你一個下午見了五個客戶?”
雅君什么定力,這就被他隨便套去了話。
姜怡妃無奈地笑了笑,空出來的手撐著臉,視線撇過去,怨念地說:“你是第六個。”
“這么不愿意啊,”宋聿誠雙手抱胸,“那不用見我了。”
“你舍得?”姜怡妃笑了笑,戳穿了他的假模假樣。
同時又被自己下意識的調(diào)侃嚇到。
“被拿捏了啊。”宋聿誠放下手臂,眼眸泛著溫和的淺光,“確實不舍得。”
他靠近的那一側(cè)好像有熱流飄來,像夏天雨后悶熱的天氣。
姜怡妃換了只手拿可樂,抬手將碎發(fā)別在耳后:“哦”
宋聿誠好像看出了她的慌亂。
他問:“要不要試試我靜心的方法?”
“什么?”
宋聿誠抽走她手上的罐子放在一邊:“妃妃,閉眼。”
他的聲音似乎有魔力,讓她沒那么想反抗。
姜怡妃閉眼,陷入一片昏暗。
感官頓時變得敏感。
清爽的木質(zhì)香隨著鼻腔,源源不斷鉆入她的身體,仿佛酒精刺激神經(jīng),釀起醉意。
兩只耳朵覆上溫度,被他熾熱的掌心包裹,耳垂?fàn)C得宛如垂滴巖漿。
“放空三十秒,什么都不要想。”
他的嗓音像神話里隱蔽深林中的賢者,隔著手掌,有空靈質(zhì)感。
姜怡妃長睫微顫。
緊接著四周安靜下來。
漸漸地,心跳的頻率在變緩,或者說,是她沉浸感受著每一次心跳,如何升起又如何落下。
一下,兩下她數(shù)的是心跳。
忽然覺得時間好漫長。
悄悄瞇起一條縫隙,朦朧視線中,男人也垂眸盯著她。
那平靜的目光下似乎藏著繾綣,越來越明顯,像要將她揉進去。
不知為何她想起了小時候,在山月美術(shù)館見過的眼睛。
漂亮得像是西洋壁畫上的一部分,飽含生動的情緒,讓她驚艷一瞬。
姜怡妃逐漸忘記呼吸。
做到了另一種程度上的放空。
忽而沉沉的聲音用力推了心臟,重重沖撞胸口。
“犯規(guī)了,妃。”宋聿誠湊近她耳邊,似要將她滾燙的耳垂吹落了,含著笑意,“怎么能三十秒都在偷看我?”
望著他卻想到別人的影子,罪惡感激烈涌起,沖垮防線。
姜怡妃推開了他,拉開安全距離。
“宋聿誠,我沒時間陪你玩了,要加班。”
手停在她的鬢發(fā)前,宋聿誠收回來插進口袋,沒有過多追問:“去吧。”
她低著頭,應(yīng)看不到他的動作。
離開的背影倉皇。
宋聿誠眼眸暗淡,拿起桌上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
心臟酸刺。
天臺門后,姜怡妃靠著喘息。
從亮處躲進幽暗樓道,瞳孔來不及擴張。
眼前漆黑,僅感到有一滴液體流過臉龐。
她真是太糟糕了。
帶雨
宋家書房, 辦公桌區(qū)域下級員工正在與董事長匯報項目進度,氣氛相當(dāng)嚴(yán)肅。
城北的開發(fā)地遇到些問題,有舉報稱宋氏集團強拆釘子戶, 打傷居民。無中生有的事, 肯定是有人在搗鬼。
宋瞻鼻子上架著眼睛,視線斜到遠(yuǎn)處:“聿誠,你有什么想法嗎?”
報告的人還是無法忽視窗邊站著的宋聿誠,聽著宋董的指示,余光時不時往那兒瞥眼, 第一次見到宋家的長孫,打破了他對富家紈绔子弟的刻板印象, 宋聿誠看上去比他想象得沉穩(wěn)太多, 背影清寂挺拔, 恍若靜水深流。
但這是宋家老宅, 沒有人敢做出過度好奇的表情。
手托著咖啡杯,宋聿誠獨自站在落地窗邊,側(cè)面露出的眼神淡漠。
他面對的玻璃外是整個老宅庭院,假山翠竹掩映, 白墻綠瓦, 小橋流水涼亭,雅致而古樸,透著淡淡的書卷氣息,與他的身型相映成景。
宋聿誠的嘴角揚起微微弧度, 語調(diào)從容, 像個看客:“這位沈總倒是清閑。”
“澄清的事做起來容易, 但輿論造成的傷害對于企業(yè)來說是很難完全修復(fù)的。”宋瞻說,“沈洵祗想損害宋氏的口碑, 為開拓市場帶來機會,我認(rèn)為這步棋走得可不算光彩。”
“小叔,不用在意。”宋聿誠沒把事情放心上,“信息碎片化時代,讓公關(guān)部多點兒正面宣傳,過幾天就會過去。”
“嗯,我們想到一塊兒了,”宋瞻點了點頭,摘下眼鏡,“正好,你形象好,周六替我去參加滬城的慈善晚宴,多捐點錢,告訴大眾宋氏非常積極參加慈善事業(yè)。”
宋聿誠轉(zhuǎn)過身:“小叔,我只是最近學(xué)校放暑假,比較閑,沒說要給你公司打長工。”
實在受不了侄子不求上進的模樣。
“臭小子!我讓你去你就去!”宋瞻拉長臉,“他們送來的義拍圖錄上有只元青花,美國華僑富商出的東西,你不感興趣?”
“還行吧,我不缺。”
“褚康時會過去當(dāng)晚會主槌,他代表的也是你們公司,你不去關(guān)注關(guān)注?天天使喚別人工作,自己坐享其成,你宋聿誠日子過得是真舒坦,換我是你朋友就恨得牙癢癢。”
宋聿誠放下杯子,舉起一只手做投降狀,無奈地笑了笑:“知道了知道了,去看看。”——
滬郊莊園酒店,深藍(lán)天幕之下,富麗堂皇。
晚上的慈善晚宴特別拍賣會是半公開的形式,主辦方是一家很有知名度的外企,為了博得更多社會關(guān)注,他們?yōu)槠煜潞献鞯拿餍遣贾昧思t毯環(huán)節(jié)。
姜怡妃不是明星,下車后直接走得貴賓通道,隨行的有富永志與其夫人,他們手挽手走在前面,說話時都微微側(cè)著頭,兩人臉上笑得親昵。
預(yù)展區(qū),夫人在柜臺前翻著圖錄,點道:“老富,這套帝王綠翡翠品相不錯的,你看這簡介,F(xiàn)uger家族珍藏。”
富永志看也沒看書,立馬大大方方地應(yīng)和:“你喜歡就買,等下讓小高他們幫你舉。”
羨煞了在旁的老朋友,對他們感慨著:“大哥大嫂你們感情真好啊!”
高杰與她站在后頭面面相覷,想說的話盡在一個輕輕的挑眉中。
婚姻或許就是如此,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雖與她無關(guān),但姜怡妃感到一絲惆悵,說不出是好是壞。
這種慈善拍賣好東西一般不會直接展出,他們在預(yù)展間四處逛了逛,便回正廳投入晚宴前的應(yīng)酬中。
高杰和一名曾經(jīng)合作過的客戶聊得投機,被邀去接見其他人,姜怡妃婉拒了同行,看了眼表,離拍賣會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她看到會場入口已經(jīng)有人陸續(xù)進場,便打算早點進去入座。
姜怡妃穿著一條設(shè)計簡單的無袖黑長裙,露出皓白的脖頸,沒有戴靚麗的首飾,顯得鎖骨的輪廓尤為惹眼,黑發(fā)用低調(diào)素雅的木簪盤在腦后,背影望著透出一縷古韻優(yōu)雅。
喊住路過的侍者,把高腳杯放回托盤上,打開手包找進內(nèi)場需要的邀請函,背后傳來窸窣的議論聲。
“我剛才好像看到姜怡妃了。”
她愣了愣,翻找的動作漸緩,繼續(xù)聽下去-
“她怎么進得這個廳?攀上哪個了?”-
“卷土重來啊,可不是,有一說一,洵祗哥真有眼光,那女的現(xiàn)在看上去還很清純,我都得心癢。”-
“少開玩笑,沈總在會場里接受采訪呢,怎么可能放她一個人在外面。”-
“沈洵祗才剛和何晴離婚,她就出現(xiàn)在滬城的公開場合,也太抓馬了吧。”
姜怡妃聽了幾秒,轉(zhuǎn)身,木簪上掛著的小珍珠輕晃,嘴角銜笑:“林公子,好久不見。”
三人中為首的林駿循聲扭頭,看到眼熟的女人虎軀一震,很快又若無其事地與她打招呼:“姜小姐,好巧,和誰一起來的?”
林駿是沈洵祗的朋友,以前在夜場玩的時候見過幾面,那時他對她十分客氣,但心里又有幾分尊重,從方才的話里已然知曉。
這就是在沈洵祗的庇佑下,她給他們留下的印象。
攀龍附鳳未果的女大學(xué)生花瓶。
“聽林公子的意思,我自己不能來嗎?”
姜怡妃微笑著,故作嗔怪,這時接待人進場的禮儀生走來:“您好,請出示一下邀請函。”
“稍等。”她低頭再次打開手包拿卡片,眼神一頓。
夾層里是空的。
才想起因為卡片太大,她拜托給高杰的助理保管了。
姜怡妃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東西在我朋友那,我待會兒進去吧。”
“好。”禮儀生的笑容僵了僵,眼里有些鄙夷,可能以為她是混進來的。
林駿輕笑,視線從她胸前游離至上:“姜小姐別等了,我能帶你進去。”
“哎呀,你頭上的墜子纏一塊兒了。”他說著手伸過去,播動她頭上珍珠掛墜,動作輕浮,“不用感謝我,會后出去一起喝一杯如何?就我們兩個人。”
姜怡妃避開他滑到臉龐的指背,心底涌起一股生理性的厭惡,冷笑道:“可以啊,現(xiàn)在就喝吧。”
語畢,她側(cè)身拿起桌上的兩杯紅酒,直接潑過去。
紅色的液體在臉上流淌,林駿懵了一下,眼睛火辣辣得疼。
他怒瞠,甩著兩邊牽制他的手,低吼:“你們別攔我!”
“駿哥,不要鬧大。”
“林駿你冷靜點,這么多人看著”
這里的小騷動已經(jīng)引來了一批人注意,盯著他們左右議論。
姜怡妃譏笑,又拿起一杯紅酒,晃了晃,優(yōu)雅地抿了一口。
若不是面前有只發(fā)怒的落湯雞,旁人以為她在沉浸地品鑒美酒。
她泰然地舉杯,往前傾了傾,微昂著下巴:“林公子,酒不錯,還要嗎?”
清冷的笑容里帶著勝利者的優(yōu)越,徹底激怒了林駿
他掙脫束縛,一個健步上來,指著她:“冊那娘B!姜”
“林總,是誰惹了你。”
彼時,一道男聲穿插了進來。
姜怡妃轉(zhuǎn)身望過去一眼,淡定地收斂視線。
今天能遇見宋聿誠,她一點兒也不意外,走貴賓通道時,就聽到有人講燕都宋家來了位清俊的新面孔。
思來想去,能讓千金名媛們瞧得上眼的,應(yīng)該也只有他了。
其次,今晚重量級拍品是一只元代的青花,是他會喜歡的獵物。
好聞的白蘭地香越來越近,在她心臟處輕輕撩撥。
沒想到,她還挺了解他。
宋聿誠手上托著一瓶價格不菲的白葡萄酒,雙排扣的正式黑西裝,略偏古典的樣式,成熟又紳士,和他平常展現(xiàn)出沉穩(wěn)的性子相配。
他站在她身邊,沒有與她對視過一秒,像是兩人互不相識,與林駿交談起來。
林駿知道宋聿誠的來歷不凡,理了理浸染紅酒的白西裝,收起兇惡的嘴臉:“一不知道從哪進來的女瘋子忽然對我鬧脾氣,對不住了,驚擾到了宋先生。”
宋聿誠在他身上掃視一番,側(cè)身看向姜怡妃,微微皺眉:“姜總,生意再談不攏也不能動手啊,您看看林總這一身紅,待會兒怎么出席活動。”
提取到奇怪的字眼,林駿神情詫異:“姜姜總?”
“對啊,這位是崇瑞拍賣行的副總,施密特先生親自下帖請來的貴客。”宋聿誠刻意停頓了一下,微微驚訝,“林總不知道嗎?施密特先生很喜歡她父親的書法,家里收藏了許多副。”
施密特是今晚主辦方的董事長。
他要是在場中惹事定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駿反應(yīng)過來,立刻找補,搶過朋友的酒杯,笑道:“姜總,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林某敬你一杯紅酒。”
看著他囂張的氣焰蕩然無存,姜怡妃挑眉輕笑:“林公子客氣了”
拒絕的話未說出,來勸和的男人忽然出聲。
“紅的哪夠,來點兒白的。”宋聿誠嘴角依舊溫和有禮地笑著,眸底浮起一層冷光。
感受到強大的壓迫力,林駿撇去,不等他做出反應(yīng),對面的男人舉起玻璃瓶,瞳色黑如深潭,彌漫著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威嚴(yán)。
白葡萄酒從頭頂澆灌而下,甘甜與辛辣交織,四周驚愕的目光落在身上,屈辱感拉滿。
林駿在滬城的圈子里也算有地位的人物,怒道:“宋先生!你是想坐實了宋氏倚強凌弱的丑聞嗎?!”
點播之下,姜怡妃想起了前幾日關(guān)于宋聿誠他家的公司欺壓居民的傳言,正廳里已經(jīng)有人舉起了手機攝像,她拉了拉男人的衣擺,提醒他適可而止。
下一秒,手被他包裹住,他的手勁很大,姜怡妃試著掙脫了幾次,直接放棄。
說實話她也是第一次見宋聿誠發(fā)大火,有點驚訝。
印象里,他是情緒十分穩(wěn)定的人,對著人間雞毛蒜皮之事,有一種置身于外的包容性。
一瓶酒被倒得一滴不剩,宋聿誠才緩緩收手,眼里又恢復(fù)了溫度,笑著解釋道:“白葡萄酒可以幫忙去除紅葡萄酒,林總你看,連你的嘴都變干凈了。”
“舉手之勞,不用感謝我。”
“”林駿摸了摸發(fā)麻的嘴唇。
宋聿誠松開了她的手,將林駿方才對她說的骯臟話和事全部丟了回去。
黑色锃亮的皮鞋踩在一地白葡萄酒里,一片寂靜中,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用方巾慢條斯理地擦手,最平和的語氣,最鋒利的溫柔刀。
姜怡妃愣愣地看著他,不顧場合,發(fā)這么大的火,是因為受欺負(fù)的人是她嗎?
背后傳來人群的腳步,正廳再次騷動。
有人輕喊:“沈總來了。”
她慌忙轉(zhuǎn)身,眼前閃光燈一眨一眨,眾星拱月間,沈洵祗身姿頎長,西裝革履,單手持一根金絲楠木手杖,泛著與主人一樣冰冷的光澤。
他緩步前行,視線像是鎖在了她身上。
心中拉響警報。
他淡說:“周鼎。”
“明白了,沈總。”周鼎木著臉,揮了揮手。
身后快步走來兩個戴著墨鏡的保鏢,走到林駿身邊將他架起來,毫不留情地說:“林先生,請您移步。”
“你們”他自知理虧,只能咽下這口氣,老實被趕出晚宴,“嘖,我自己走!”
他深知,已經(jīng)惹怒了一批不不該惹的人,若再不就范,會死得更難看。
幾家媒體涌過來,姜怡妃心理不適,也有些怪罪自己沒有沉住氣,今晚這件事不該被鬧大,沈洵祗要是在大庭廣眾對她示好,自己會再次陷入輿論中。
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那兒,趕緊往后退步。
沈洵祗看穿了她的企圖,人還未到,在她張開步子的同時,喊住她:“鶯鶯”
姜怡妃定住腳步,對面的攝影機向她襲來,大難臨頭,麻煩正在與她揮手。
焦慮的視線恍然被擋住,寬厚的肩膀在面前支起一面屏障。
耳畔響起宋聿誠從容不迫的聲音:“沈總真客氣,還特意出來迎我。”
“”沈洵祗沉默半晌,揚起沒有什么感情的笑,伸手,“宋先生,歡迎。”
“謝謝。”
兩手交握,雙方謙遜有禮。
記者的注意力剎那間焦聚于這位翩翩君子,宋氏與沈氏的正面交鋒不容錯過。
姜怡妃垂眸,冰涼的手指被他輕輕捏了捏。
溜走時,指腹仍印著他的溫度。
帶雨
走進會場, 門邊的設(shè)備區(qū)有人在爭吵,
“陳姿燕,你存心去告狀的吧。”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是褚康時和陳姿燕。
姜怡妃扶額, 走過去, 在褚康時頻繁咳嗽打信號的狀態(tài)下,她拍了怕女孩的背。
陳姿燕一轉(zhuǎn)身,瞪著她,一臉驚恐,壓住帽檐試圖躲閃。
上手掀開她的帽子, 姜怡妃嚴(yán)肅地說:“怎么來的?”
陳姿燕對她一頓裝可憐,說今天布置場地的外包是她朋友, 她來打暑假工。
這種摻假的話, 她自然是不信的, 妹妹性格古靈精怪, 只要不出事,一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不是個愛管事的姐姐。
“姐姐,剛才洵祗哥去找你的時候也太有面兒了!”陳姿燕興致勃勃地挽著她的手, 對旁邊的男人輕瞥一眼, “我跟你說,宋老師在學(xué)校就是這么仗勢欺我的,期末59都不撈我一下。”
“陳姿燕,你是我見過考59分里最理直氣壯的姜總別聽她亂抹黑咱家宋哥。”褚康時為兄弟打抱不平, 他穿著深藍(lán)色的西裝, 每次當(dāng)主槌, 習(xí)慣梳背頭,整齊利落, 梳理得油亮有光,伸手彈了彈陳姿燕的腦袋,“小孩瞎和什么稀泥。”
陳姿燕驚叫一聲,捂住額頭,舉手與他打鬧起來。
姜怡妃嘆了口氣,感覺頭更大了。
從他們話里聽出了苗頭,大概是一個通知了宋聿誠她在正廳遇到了麻煩,一個也去找了沈洵祗。
有時候她對這樣的熱心舉動無可奈何,就像她母親熱衷于給她辦生日宴一樣。
于是,旁敲側(cè)擊幾句讓他們以后別再多此一舉,跟著迎她的禮儀生入座。
會場墻上的數(shù)臺顯示屏實時轉(zhuǎn)播正廳的采訪,賓客們議論紛紛-
“喲吼,宋瞻藏了個大招啊。”-
“你看這兩個年輕人的談吐,感覺初次站在公開場合的宋家小輩完全不輸沈總。”-
“嘖嘖嘖,后生可畏,以后就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燈光璀璨,周圍的氣氛緊張而興奮,焦點里的他們身著西裝革履,談笑風(fēng)生。
禮儀生走在前面引座,姜怡妃的視線注視著側(cè)面大屏幕,從一塊接上下一塊,拿包的手收緊了,眉心輕蹙,心中總有股散不去的擔(dān)憂。
仿佛重新踩進他的領(lǐng)地。
采訪仍在繼續(xù),沈洵祗略過鏡頭,推眼鏡時,淡眸一閃而過的凌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好像是特意與她對視,含著一縷危險的預(yù)警。
滬城這塊故土,從下飛機起,到哪兒都令她有種在過走馬燈的錯覺。往事一宗宗路過,蕭然難忘。
禮儀生拉開座位,她站在椅子邊不動,等待著。
“宋先生,聽說最近宋氏股票有所波動,請問是受到了前幾天輿情的影響嗎?”記者的話筒給到了宋聿誠,提出的問題頗有針對性。
姜怡妃臉上的清柔凝結(jié)在眼底。
向沈洵祗提的都是些模棱兩可的問題,現(xiàn)在突然來了個緊急轉(zhuǎn)彎。
屏幕里,宋聿誠只是淡然一笑:“市場有漲有跌,這是正常的商業(yè)運作。我們一直保持著良好的財務(wù)穩(wěn)健性,這次的波動不過是市場的一時起伏。關(guān)于燕都城北一案的輿論,我司已經(jīng)在公眾平臺上做了回應(yīng)。”
“敏銳的記者小姐,”他的個子比女記者高了一個頭,欠身配合著,狀似半開玩笑,“趕飛機太急了,還沒來得及看嗎?”
語氣是他特有的溫和,卻又有種渾然天成的傲氣。
收話筒動作有些慌忙,記者應(yīng)是有些被震懾到,后來的問題中規(guī)中矩。
姜怡妃緩緩落座,眼角蕩漾開一縷笑。
那家伙一肚子墨水,怎么還用得著她來擔(dān)心。
晚上八點,拍賣正式開始。
半公開的模式,攝影機照得是前排區(qū)域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
然而,中區(qū)高臺最大的一桌才是晚宴真正的C位,若說名利場是金字塔,那兒就是今晚的頂端。
拍賣臺上,褚康時發(fā)揮穩(wěn)定,場子熱得快,大家舉牌舉得越來越踴躍。
姜怡妃不由地抬眼去看中央。
宋聿誠一直低著頭,看姿勢大約是在玩手機。
他不經(jīng)意抬頭,抓包了她的視線。
僅僅一瞬,又云淡風(fēng)輕地收眼,繼續(xù)垂眸。
姜怡妃不自覺拿出手機,抿了口紅酒,打開微信,拉到頂端,等待一個小紅點。
臺上的連續(xù)喊價停止,褚康時落下輕輕一槌。
屏幕一動不動。
口腔回起一陣辛辣,她擰眉,關(guān)掉手機,蓋在大腿上。
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篤定了他會給她發(fā)消息。
這是什么無根據(jù)的推斷。
如此想著,腿上倏地麻了麻。
立刻翻開手機。
被短暫的電流貫穿到頭頂,她腦袋短路似的。
宋聿誠:【沒等到我的消息很失望?】
配合他平日里喜歡調(diào)侃她的模樣,腦海里給這句話自動配上了聲音,默默掌控獵物所有動態(tài)的游刃有余。
姜怡妃不會讓他得逞到戲弄人的快意,冷著臉,關(guān)掉手機,仿佛沒有看到,跟著周邊人一同鼓掌。
心跳蒙混掌聲,不知騙過了誰。
舞臺的大屏幕上跳出一副筆鋒粗獷,風(fēng)景壯麗的山水圖。
青巒疊嶂,如巨龍蜿蜒而過。山峰蒼翠,仿佛脫離塵世的煙云,高聳入云,巍峨挺拔。
姜怡妃不看落款一眼識出是誰的作品。
“接下來是當(dāng)代書畫家姜西竹先生選送的作品與收藏,一共三幅,喜愛姜老的藏友們千萬不要。”
有人急急忙忙舉牌,高喊:“五十萬!”
“千萬不要著急嘞您!”褚康時看著出價方假裝戲謔,“得給別人機會認(rèn)識認(rèn)識您偶像。”
偶爾幽默控場,緊張的氣氛瞬間松弛了許多,開始有序舉牌,電話報價也不曾斷過。
競拍進入新的高.潮,前兩幅畫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奪得落槌。
屏幕換到第三幅姜西竹先生藏品。
一副對聯(lián),相對與前兩幅的筆鋒,這一幅有明顯不同,如潺潺流水,在山間蜿蜒流淌,很柔和。
可內(nèi)容格格不入。
【眼睛長在屁股上,只認(rèn)衣冠不認(rèn)人】
左側(cè)落款印章是篆書:【姜怡妃】
全場仿佛墜落了激情,集體犯楞。
褚康時找到她的方向,燦然微笑:“姜西竹老先生的特殊藏品。”他又扭頭看向中央?yún)^(qū),手指到大屏幕,話里有話,“泰山摯愛啊,各位親。”
“”姜怡妃如鯁在喉,拿起手機起身,和周邊憋笑的高杰丟下一句:“我去回個客戶電話。”
全程低著頭走到暗處的設(shè)備區(qū),穿著黑色工作T恤陳姿燕捂住嘴,眉眼彎彎。
她在狂笑。
姜怡妃走過去,捏了捏她的臉頰:“再笑!”
陳姿燕穩(wěn)定情緒,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姐,老姜頭真是高級黑啊。”
姜西竹有自己的風(fēng)骨,他不太喜歡一些道貌岸然的人擁有他的作品,特別是銅臭味特重,自私自利的資本家。
這也是當(dāng)時沈洵祗拜訪了他們家三次,他才接下字畫委托的原因。
本以為無人問津的拍品會迅速流拍,看到沈洵祗和宋聿誠同時舉牌的那一刻,姜怡妃整個后背都石化了。
剎那間,燈光聚集在中央,全場只有兩位品味獨特的男人,一前一后有序跟價舉牌,甚至都沒讓各自的助理代舉。
一副對聯(lián)喊道一百萬,姜怡妃深吸一口氣:“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看熱鬧的陳姿燕像只瘋兔:“啊!姐姐!他們?yōu)槟愦蚱饋砹耍 ?br />
“”
另一個興奮的人是褚康時,他的嗓音一聲高過一聲,不像在喊價,像在為一場激烈的比賽進行解說。
“中區(qū)沈總,二百萬。”
“中區(qū)宋先生,直接出價二百八十萬!”
“沈總好氣魄!三百萬!”
“宋先生您要繼續(xù)加價嗎?”
“直接加到四百萬!好!”
他猛地帶頭鼓掌,場下不明所以的觀眾緊跟上他的節(jié)奏,掌聲雷動。
有人交頭接耳,被姜怡妃聽了去。
“姜怡妃是很有名的書法家嗎?”
“應(yīng)該是吧,可能是圈子里冷門的那種,嘖嘖嘖。”
“我細(xì)細(xì)一看這幅字寫得確實不錯,筆鋒輾轉(zhuǎn)有力,風(fēng)格迥異啊。”
“要不我們也舉一舉?”
“”話風(fēng)跟得比臺風(fēng)快,差點沒把她吹死。
眼看兩家拍子要舉到天邊去,姜怡妃忍無可忍,拿過褚康時留在妹妹手里的88號拍,走上前幾步——
“五百萬!”
“好!新的買家!8”褚康時哽住,兇狠的眼神瞪她,仿佛在說【瘋了嗎你!那是我的牌!】
姜怡妃冷冷皺眉,示意他馬上落槌。
褚康時愛熱鬧的,不嫌事兒大,溢價極度嚴(yán)重,他也不阻止,越喊越興奮。
她早該出來了,現(xiàn)在倒好,全在看他們笑話。
就這么幾步路的功夫,她看到有不明所以的人正在手機上百度百科【姜怡妃書法家】
吐血。
職業(yè)生涯里最丟臉的時刻。
怕褚康時頑劣不聽話,她有意無意在收牌時敲向手邊空座的椅背。
“咚!”
臺上吊兒郎當(dāng)?shù)哪腥硕读讼录纾S即對她咧嘴。
姜怡妃一身黑,陰森的臉,像深夜鬧鬼四合院里坐在木桌上的漂亮厲鬼。
褚康時見好就收,速速落槌——
笑嘻嘻和臺下觀眾打哈哈:“88號!五百萬!謝謝姜總成全!”
這件過完后,褚康時結(jié)束一輪任務(wù),下來喝水。
姜怡妃雙手抱胸,一臉不悅,他從禮儀生手上拿來單子順路送過去,抵筆:“你自己買自己的東西,哪來五百萬?”
女人無所謂地朝主桌抬抬下巴,輕諷:“喏,去讓那兩個人分別勻給你二百五。”
“好嘞!”褚康時又有樂子看,搓搓手,“我一定原封不動把話給您帶到。”
陳姿燕在一邊為她鼓掌,感嘆道:“姜總很會端水欸!一對二百五。”
“”
帶雨
這場只有當(dāng)事人們明白的鬧劇終于落幕, 其他賓客轉(zhuǎn)而在珍稀昂貴的元代青花跳出大屏幕時,忘記方才透露出一絲詭異的場面。
姜怡妃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理解兩個男人的舉動,只覺得頭重腳輕, 華麗的燈光聚集舞臺中央的青花瓶, 場下昏暗,一張張?zhí)柎a牌仿佛在月光粼粼海面上下起伏,生起一股令人癡迷的銅臭味,抬起頭,偌大的天花板籠罩著一面看不到的網(wǎng)。
肩膀沒有被布料遮蓋的部位微涼, 中央空調(diào)底下,冷氣對著脖頸吹拂, 她揉了揉, 緩解酸脹, 疲憊感順到腳底。
高杰發(fā)消息問她還好嗎, 她發(fā)了個微笑的表情包,告知等下自己會提前離場。
高杰:【不等這只青花的結(jié)果?】
高杰:【今天真是熱鬧,我有點拿不準(zhǔn)誰能笑到最后。】
場上熱度持續(xù)升高,她看到宋聿誠身旁的女助理舉起牌子, 桌邊能看到他交疊的雙腿, 姿態(tài)放松,放在大腿上的手伸出一指點了點,助理緊跟加價。
放眼望去,競爭者如雨后春筍接連不斷冒出來, 相比之下, 他不驕不躁, 有種以一敵百的魄力,顯得尤為運籌帷幄。
手機震動, 姜怡妃收起出神的視線,退場去外面接電話。
按下接聽鍵前,她先回復(fù)了高杰。
姜怡妃:【我猜宋聿誠。】——
輪替拍賣師競拍期間,褚康時說到做到,拿著單子蕩到主桌傳話。
他把紙揚在兩個男人之間,不管橫貫的沉默,笑著說:“你們誰幫忙簽個字兒?分一分吧,誰拿上聯(lián),誰拿下聯(lián)。”
沈洵祗接過紙,一言不發(fā)。
“對聯(lián)哪有拆分的理。”宋聿誠眉目和善,姿態(tài)不變,平視前方,“沈總想留著作紀(jì)念,就給您了。”
語畢,他的食指動了動,女助理再次舉牌,一心二用,兩邊都不耽誤。
沈洵祗在單子上簽完字,兩指捏著鋼筆蓋不緊不慢轉(zhuǎn)回去,抬眼時,鏡框邊閃過淺光,淡笑道:“宋先生說的不錯,確實是紀(jì)念品,這幅字是以前我看著鶯鶯寫的,我想她應(yīng)是不希望掛在別人家里。”
“前區(qū)一千萬一千兩百萬一千五百萬”
場館的燈光昏暗,只有聚光燈投射在拍賣品上,青花瓷身閃爍著神秘的光芒,使會場再度沸騰,人人忽而有了神力,能拋擲千金,為了一件承載著歷史天工的寶藏,逐漸失去理智。
“是嘛。”宋聿誠口氣云淡風(fēng)輕,“我以為是沈總拿來警醒自我言行的。”
溫潤玉色劃破幽暗的空氣,珍貴的貔貅吸引眼球。
拍賣師定睛細(xì)看,臉上欣喜若狂,握住話筒,音色高亢。
“五千萬!有人要挑戰(zhàn)宋先生的五千萬嗎?!”
宋聿誠緩緩落下手勢,雙手抱臂,對周圍的哄鬧聲視而不見,淡漠如霧凇,立與塵世之上。
“宋哥,今天有點跳啊!”褚康時站著拍拍他的肩膀,豎起大拇指,連說三遍牛。
不到十秒,一槌落下。
終結(jié)了一場漫長的拉力賽。
“我對一些小打小鬧不感興趣。”宋聿誠挪開肩膀上的手,往旁邊輕瞥,起身,“沈總,再會。”
沈洵祗輕輕扯唇:“慢走。”
——
景觀陽臺,清寂無聲。
裊裊青煙繚繞夜色。
薄薄的布料下,她伸手捂了捂小腹,繼續(xù)吸著煙。
姜怡妃神色凝重。
接到了一通不太好的電話。
黎敏意外懷孕了,偷偷跑回滬城老家打胎,醫(yī)院做手術(shù)必須要同伴隨行,黎敏在這兒誰都不敢相信,只好來求她。
這事也不能讓富永志知道,他與太太結(jié)婚二十多年至今沒有孩子,說漏了又不知會掀起什么風(fēng)雨。
思忖片刻,她劃開訂票程序,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翻找著適合的時間。
過于專注,便沒有聽到身后的腳步聲。
拇指擦開打火機撥輪的聲音傳來,余光有火苗躥動。
她斜眼睨去。
“機票要改簽?”嗓音低沉得與夜色相稱。
他脫了西裝外套,穿著黑襯衫,整個人像從束縛牢籠里走出來的動物,領(lǐng)帶松松散散掛在脖子上,底下的扣子解了兩顆,露出半截鎖骨的紋路,頹靡又浪蕩,夏夜的風(fēng)吹起幾撮短劉海,額頭線條與高挺鼻梁相接得流暢自然。
姜怡妃覺得,宋聿誠身上看不到沈洵祗那種對于金錢權(quán)力的欲·望,適合呆在博物館或者他自己的工作室,臉上才有些人的生氣。
她繼續(xù)回到手機上戳戳點點:“不是討厭坐飛機嗎,怎么來滬城了。”
他收起打火機,并沒有點煙,平聲回:“被逼的。”
“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日子……”
“騙你的。”濃郁的白蘭地香越來越靠近,他偏頭,眉梢微微揚起,“因為能見到妃妃。”
“因為要防著她被拐走。”
“因為怕她被人欺負(fù)。”
“宋老師……不,今天是不是得叫宋總。”耳垂有發(fā)燙的跡象,姜怡妃關(guān)掉手機,側(cè)過身,克制住不去細(xì)想,“你每次喝多都有些吊兒郎當(dāng)啊。”
上次也是,膩在她身上不肯走,雖然最后被她一巴掌扇清凈了。
“討厭嗎?”
“還行,不過我對甜言蜜語有抗體。”
他輕笑,扯下領(lǐng)帶,隨手掛在陽臺的扶臺上:“我也是人,做不到永遠(yuǎn)恪守己身。”
男人眸底露出一抹渾濁,好像意在言外。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姜怡妃揚起夾煙的手,幫他理了理領(lǐng)口,拿起領(lǐng)帶,掛到他脖子上,“這只青花打算怎么處理,我?guī)煾嫡f它是當(dāng)年長春偽滿皇宮中流失而出的東西。”
“先放家里研究研究,看看有沒有新發(fā)現(xiàn),拓寬一下工藝史。”
“然后捐給地方博物館?”
“嗯,應(yīng)該。”
“你對這件事真有執(zhí)念,是我見過的收藏家里,最有情懷的。”
換別的藏家,一定買上巨額保險,鎖柜子里獨占私有。
火芯煨燙了鎖骨上的肌膚,宋聿誠低眸看著她挑按紐扣的手指,根根纖細(xì)白皙,抽拉繞塞,打了個漂亮的溫莎結(jié)。
“好了,這樣才比較像樣。”姜怡妃撫平領(lǐng)帶尾部,視線像在望著一件她滿意的藝術(shù)品,“歡迎回來,宋老師。”
明眸皓齒落入眼簾,晃神數(shù)秒,像在家里一般。
她做這些太熟練了。
軟下去的胸口仿佛被澆上了檸檬汁。
喉結(jié)滾動,宋聿誠蹙眉,抬手?jǐn)n住剛要離開的四指:“他教你的系領(lǐng)帶?”
“……”
手被他緊緊抓著,姜怡妃微怔。
她沒有否認(rèn)。
宋聿誠慢慢松開了她。
手垂在腿邊,指背涼絲絲的,她輕輕折動關(guān)節(jié),僵在一起。
姜怡妃深吸一口氣,眼神暗下去,“你很在意嗎?”
她想起前幾年被樊彩茗喊回國參加生日派對,變相相親,她總是用自己和前男友同居過四年的理由勸退那些對她有意思的男人。
他們統(tǒng)統(tǒng)將她當(dāng)成一件廉價的中古品。
“不是。”宋聿誠彎腰,拿走她指間未燃燼的煙,煙嘴濕潤,他咬住,吸一口,玫瑰的香味充斥鼻腔,后勁微辣,女士煙竟也點燃了他胸口的燥意。
姜怡妃追問。
清薄霧氣飄渺,他懶懶夾著煙,垂下眼簾,坦誠說:“是嫉妒吧,人類普遍存在的陰暗面。”
姜怡妃微怔,倏然展顏。
她搶回?zé)煟{(diào)笑道:“這得靠自己調(diào)節(jié)。”
宋聿誠勾起唇角:“姜總有什么辦法嗎?”
“嗯——”她眉毛彎如夜空之月,眼里泛著皎潔的光,踮起腳尖與他咬耳朵,“夢里啥都有。”
宋聿誠失笑,順勢摟住她的腰,輕輕掐了掐:“少兒不宜的可以嗎。”
“不行啊宋老師。”姜怡妃躲了躲,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視線描摹著他深邃含情的眼睛,說,“你說過要努力忍耐的,我們現(xiàn)在是健康的關(guān)系哦。”
宋聿誠張開的嘴頓了頓。
上方視野突然接收到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夜色深處鋒芒畢露。
“知道了。”沒有去過多關(guān)注,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腦勺,低語,“但是妃妃,他在上面看我們。”
“…….”姜怡妃僵了僵,眼珠往側(cè)后方挪動,心跳忽而加快,大約是心慌。
很久以前,也出現(xiàn)過這種類似的情況,她和一群同學(xué)去玩密室逃脫,出來后,看到沈洵祗在門口等著,他沒有生氣,好心幫所有人叫了車回校,送走最后一個男同學(xué)時,他的態(tài)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轉(zhuǎn)變,冷冷警告:“別讓我再看到你約她出來玩,滬大好進也很容易出。”
沈洵祗毫無預(yù)兆的監(jiān)視無形中給她施下許多壓力與陰影。
按理說,她現(xiàn)在不該害怕。
像是想要證明什么,姜怡妃抿了抿唇,扭頭。
中途脖頸突然被糾正回來,目光撞進一雙黑眸,臉頰升溫。
“別回頭。”宋聿誠捂住她的半張臉,略粗糲的指腹輕輕抵在她唇上,嗓音越來越沉,“我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格的事。”
姜怡妃的心跳更快了:“像今天那些一樣嗎。”
不知何時,他會做的事也引起了她的注意與警惕,令她不由花費時間躊躇。
“對。”宋聿誠說,“所以,別回頭。”
他的額頭抵下來,氣息噴灑在她臉上,眸里的光美酒似的醇厚。
姜怡妃抓住裙子的布料,睫毛顫抖,像被定了身,有些亂了方寸。
“好聽話啊,妃。”宋聿誠閉了閉眼,輕輕撞了她的額頭。
姜怡妃皺著眉頭,失語。
男人笑聲爽朗:“我騙你的。”
“…….宋聿誠!有完沒完!”她一掌拍向他胸前,嬌嗔著。
花團錦簇的陽臺,嬉鬧聲穿梭,與室內(nèi)名利場緊繃的氣氛格格不入,僅屬于兩人的松弛。
側(cè)上方的窗簾微微擺動,縫隙里的瞳孔黑得更深。
帶雨
私人會所的包廂, 沒有深夜輕狂喧鬧的樂曲,天花板氣氛燈暗著,單調(diào)蒼白的光照亮整個房間, 窗戶外繁華夜燈閃爍, 光暈緊挨著玻璃上的黑色身影。
門打開,周鼎走進去,視線內(nèi)遍地狼藉,腳尖一頓。
沈洵祗坐在沙發(fā)中央,衣冠齊楚, 弓著脊背,垂眸盯著酒杯里的褐色液體。
周鼎知道他是清醒的。
邁腿跨過一地酒瓶碎渣, 他在勁松般的黑影前站定, 彎腰把手機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幾, 匯報道:“沈總, 姜小姐是一個人回的酒店。”
沈洵祗斜乜著屏幕里的照片,一言未發(fā)。手上的杯壁滲出水,沿著白皙的指背往下流,混著不正常的水紅色, 是血。
周鼎皺眉, 不等他回應(yīng),先收起桌上的手機放進口袋。
他目光仍定在原處,像一尊失魂的雕塑。
周鼎勸道:“他們應(yīng)該沒有在一起,姜小姐的品性是不會亂”
沈洵祗重重放下酒杯, 舉眼, “你也懷疑她在輕賤自己, 胡搞亂來?”
周鼎噤聲。
她只不過想氣死他,故意放任那些男人靠近她。
這一點, 沈洵祗很篤定,她正在用自損三千的方式報復(fù)他,想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沈洵祗閉眼,伸手摘下眼鏡,隨意往邊上一扔,陷進沙發(fā)背。
腦海浮現(xiàn)她與別人嬉笑的場面,那道眼神,讓他有一種陌生感,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憤怒中搖搖欲墜。
多少年沒有見過她在他眼底笑得如此放松。
他捏著眉心,冷道:“出去。”
周鼎應(yīng)聲,留男人獨自在屋內(nèi)冷靜,移步去盡頭的外樓道吹風(fēng)。
兩棟樓之間的隔墻外繁華都市,夜色茫茫,遼闊深空星月寂寥。
室外樓道墻上掛著嫣紅的小燈,夏夜的熱風(fēng)吹回?zé)熿F,喂了自己一口刺鼻的二手煙,他下意識偏頭,纖細(xì)的身形映入眼簾。
是姜怡妃的妹妹陳姿燕。
一個“熱心”的小孩。
這是周鼎對她的第一印象。
可所有熱心背后,或許是固執(zhí)的私心。
女孩喬裝會所工作人員,端著一瓶威士忌,在包廂門口探頭探腦數(shù)次,小心推門。
周鼎透過通道門上的小窗觀察著,放下了門把上的手,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吸煙。
燃燒的火星持續(xù)幾秒,隨即濃霧遮住眼底的落落穆穆。
旁觀者明若觀火,插手恐為引火上身。
五分鐘過去,周鼎才動身進屋。
剛走到沈洵祗的包廂門口,不出所料,里面?zhèn)鱽砹撕艽蟮膭屿o。
酒瓶撂倒的聲音里混著一聲女孩短促的輕呼。
“陳小姐。”男人的嗓音在門后顯得厚重,半晌,又是嚴(yán)肅一聲,“你代替不了你姐姐,別再這樣。”
腳步聲傳來,周鼎轉(zhuǎn)身默不作聲靠回墻上,讓出一條道。
陳姿燕開門,臉色不佳,嘴唇上的口紅顏色稍稍暈開,眼里半含淚花。
他拿出手帕遞上去。
小姑娘瞥來倔強的一眼,用力推開他的手。
地板上的影子拉長,遠(yuǎn)遠(yuǎn)地,在拐角消失。
周鼎重新倚回門框等著,跟了沈洵祗十幾年,知道他身上有著令人傾慕的能力,也明白他在一些事上有多混蛋。
曾有一人默默愛他如命,卻被視為塵土。
周鼎仰面輕訕。
眼皮低映出一束郁金香。
他低頭打開手機,短信標(biāo)識上的紅點至今未清除。
拉下消息提示欄目,條條雜亂的消息里穿插著一條精簡的短語,視線逗留:
何晴:【不準(zhǔn)告訴他。】
灰暗的瞳孔透出一絲稀薄頹萎,睫毛像被雪壓彎的樹梢。
別人唾手可得的東西,自己是多么遙不可及。
——
第二天因為黎敏的突發(fā)事件,姜怡妃改簽了晚上的飛機。
下午,私人醫(yī)院樓道里彌漫著一股清新而略帶消毒味的空氣。淡淡的白色墻壁映襯著明亮的燈光,地上干凈整潔。檢查室前等候區(qū)的位置沒有坐滿,姜怡妃找了綠植邊上的空位坐下,等黎敏做完術(shù)前檢查。
回復(fù)著工作郵件,新通話彈窗出來。
她按下接聽鍵:“喂,媽。”
樊彩茗的聲音急匆匆響起:“鶯鶯,我問問你,妹妹昨天在滬城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兒了?”
“怎么說。”姜怡妃蹙眉。
樊彩茗:“燕燕中午回到家一聲不吭地窩進房間里,阿姨喊她吃飯都不理,今天再晚點兒原本約了古琴老師的課,她忽然說再也不要學(xué)了,你陳叔叔發(fā)了好大的火,兩個人來回拌了幾句嘴,她跑出去又不知道去哪里慪氣我看她回來的時候狀態(tài)就不對勁。”
“她沒告訴我改簽了早上的航班,”姜怡妃抿了抿嘴,安撫道,“這樣,您別急,我給她打電話了解一下。”
樊彩茗帶著擔(dān)憂的語調(diào)穩(wěn)了些,寒暄幾句后,兩人掛了電話。
她立刻給妹妹發(fā)了消息。
姜怡妃:【媽說你心情不好?】
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陳姿燕回得很快。
【在同學(xué)家,人活著。】
【總之甭管我】
她平常習(xí)慣回一句發(fā)一個表情包,今天如此反常,不耐煩的口氣,看來還在氣頭上。
關(guān)了聊天框,姜怡妃從后臺劃出郵件界面,繼續(xù)編輯郵件。
她們之間的那一半血緣并不相通,她很少會真去糾正或者教育妹妹的錯,大家覺得她寵姿燕,便足夠了。
過了十分鐘,檢查室的門開了,黎敏穿著條寬松的褲子出來。
姜怡妃拿起座位邊的包,讓她坐下。
黎敏素著臉,臉色偏黃,眼睛一圈泛紅,看上去很疲憊。
她拿出醫(yī)院袋子里裝的文件夾,抽出一張B超單,倒三角的超聲影像里,有一個被標(biāo)記的黑點,她低頭盯著,不語。
A4紙的一角被捏出褶子。
良久,她才開口:“我術(shù)前檢查完畢了,叫到我的號就進去做。”
“嗯。”姜怡妃從B超單上斂回視線,大概是同為女人,能夠感應(yīng)到她的狀態(tài),“緊張?”
黎敏折起紙,塞進袋子里,抱在胸前。
“有點罪惡感,你懂我意思嗎。”她視線投在前排空位后背上,瞳孔略迷惘,手隔著塑料袋附在小腹,“就是感覺這里有個人……”
“受精卵不是人。”姜怡妃呼出一口氣,語重心長勸道,“你試想,要是生下來,你就是單親母親,你看你連陪你做手術(shù)的人都叫不出來,會有人替你在家看孩子嗎?現(xiàn)在養(yǎng)一個小孩不是只要解決溫飽,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去陪伴他成長,你身上背著解約金的債,自顧不暇,怎么去養(yǎng)他?他還像個吞金獸似的……”
“不生不生不生,你別說了,感覺我未來一片黑暗。”黎敏把塑料袋扔在旁邊,偏頭揶揄她,“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是個愛操心的老媽子,有這么可憐我嗎,姜怡妃。”
姜怡妃冷著臉,靠向椅背:“我是為了減少你發(fā)癲做出的智障決定會影響我的工作……富永志的老婆不會放過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給他們生孩子。”黎敏垂眼,聲音越來越小。
姜怡妃頓了頓,看著她摳扶手的手指,緩聲道:“為什么突然改邪歸正。”
富家膝下無子,按照她以前的秉性,選擇攜子上位謀求機會的可能性會更大,但是黎敏沒有這樣做。
她憋了憋嘴說:“不知道,可能是坐在工位上感覺這樣安逸的日子也不錯。信豐的人一直沒來冒犯地問我以前的事,大家都很友好。斷了貪念,人就變得平靜起來。”
看到女人認(rèn)真的表情不像演的,姜怡妃松了口氣,轉(zhuǎn)而冷淡地說:“我不是讓你過去享受社畜生活交新朋友的。”
受到關(guān)懷的心忽而涼了,黎敏睨過去:“你一下子又露出了利益熏心的資本家獠牙,姜總。”
勾起腿,姜怡妃斜眼對上她的視線:“女人不時刻想著事業(yè)她就廢了。”
她今天穿著一件應(yīng)該顯嫩的白T,但已經(jīng)被她表情嚴(yán)肅時清冷的氣質(zhì)蓋過,白出了高級感。
“喔唷,嚇?biāo)纻人……好了好了我說重點。”黎敏夸張地捂了捂胸口,與她一起靠在椅背上,湊到她耳邊,“信豐有份陰陽名單。”
姜怡妃掀起眼皮,眸光一頓。
黎敏攏住嘴:“他們交給崇瑞的名單不全。”
這意味著宋聿誠許給她的共享客戶信息并沒有履行。
當(dāng)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古玩行皆是重利薄情之徒。
姜怡妃微微挑起眉梢,說:“你能拿到嗎?”
黎敏攤手:“需要時間,我暫時權(quán)限不夠進系統(tǒng)。”
她今天要動手術(shù),缺得何止權(quán)限,再十幾天拍賣會的預(yù)展就要開始了。
姜怡妃放下腿,拉開包包的拉鏈:“算了,你先好好休息,這件事到此為止,之后有任務(wù)會聯(lián)絡(luò)你。”
“順便提一嘴,崇瑞也有。”黎敏抓住了她的手臂。
“崇瑞有沒有我會不清楚?”
黎敏搖搖頭:“不,我是說單獨的一份,在高杰手上,之前在他辦公室瞄到的,他似乎很緊張我看到了什么。”
“你跟著富永志這些日子還會去關(guān)注這些?”
“那當(dāng)然,多拿把柄,防患于未然。”
“我承認(rèn)我以前對你聲音大了些。”姜怡妃笑了笑,拿出瓶水捏開,瓶口虛抵在嘴唇邊,平聲說,“應(yīng)該是他專有客戶的名單,我們手上一般會有幾位不太方便分享的獨家資源。”
這些黎敏不懂:“那我就不清楚了,就是和你提一嘴。”
話音剛落,傳來護士小姐的喊聲:“LIMIN!”
身邊的女人肩膀微顫,緩緩起立,表情視死如歸。
姜怡妃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胳膊,讓她放松:“這個我有數(shù),你進去做吧,安心,我在外面等你。”
窗簾輕輕擺動,偶爾有微風(fēng)吹過,帶來院外的清新氣息。
腸胃略微絞疼,姜怡妃喝了半瓶水緩解。
手術(shù)要進行半個小時,上午過來遠(yuǎn)程開了個會,處理了些文件,根本沒時間吃飯。
她看了眼表,決定去樓下小賣部買點零嘴面包。
去扶梯口的路上,路過廁所。
一位披著風(fēng)衣外套的女人引起了姜怡妃的注意。
她扶著墻上的把手,曲著背,低頭捂著嘴干嘔。
“小姐,你沒事吧。”姜怡妃走過去慰問,“我?guī)湍銚臁!?br />
女人輕輕說了句謝謝。
她蹲下去撿起散落的檢查報告單,無意撇到B超單上面的姓名:何晴。
胸口猛地一震,感覺自己的呼吸一度變得急促。
女人伸手從她手上接過一疊報告,愣了愣,盯著她說:“你是姜小姐?”
姜怡妃從須臾震驚中緩過神,手保持著拿紙的姿勢不動:“你……懷孕了?”
等候區(qū)的長椅,姜怡妃給何晴倒了杯熱水。
這是他們第一次與面對面說話,之前的幾年,她對何晴的印象僅限于照片。
照片是從周鼎那要來的,只是見過一次就在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何晴的眼角有顆精巧的淚痣,比五官突出的是那一襲名媛千金氣質(zhì),親切又溫淑,僅僅是站著,便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兩個人并排坐著,中間隔了一個空位,放著包和醫(yī)院的文件袋。
說不出的沉重,仿佛有一片厚重的云層懸掛在她的心頭。
姜怡妃率先打破沉寂:“你們有了孩子,他怎么能跟你提離婚……”
“他不知道孩子的事情。”何晴攏了攏外套,嗓音輕緩,“其實是我提的離婚。
姜怡妃擰眉:“他說是婚約到期。”
何晴頓了頓,語氣沒有變化:“是到期了,已經(jīng)到期過了一年。”
姜怡妃感到困惑:“……他不提,你為什么要提呢?本來孩子還有個爸爸。”
何晴的語調(diào)里帶著一絲疲憊:“是啊,但孩子不需要一個沒有愛的爸爸,他連媽媽都不愛,憑什么會愛孩子,頂多是個責(zé)任罷了。”
這番話讓她體會到了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明白傷害他人所帶來的負(fù)罪感。
姜怡妃沉聲說:“……對不起。”
此話一出,反倒何晴感到不好意思,她揮了揮手:“姜小姐不用道歉,若按順序,我才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而且那幾年從始至終只有你不知道。”
何晴越寬宏大量,姜怡妃越無法原諒自己。
窗外的雨點敲擊著玻璃,仿佛和她內(nèi)心的紛亂一起跌落,思緒如同雨絲一般,密密綿綿,縈繞在心頭。
“沒有什么先來后到,婚姻之外的就是第三者。”姜怡妃轉(zhuǎn)過頭看著她,“我的存在一定讓你困擾了很久。所以何晴,我不會與他復(fù)合了。”
何晴露出詫異的表情:“都這么多天了,難道你們還沒有……”
姜怡妃閉了閉眼:“對,他來找過我?guī)状危叶季芙^了。”
何晴捧著紙杯,吹了吹熱氣,淺笑道:“他其實這些年很歡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兒看跟多滋源想你,最早的兩年,你是他重新站起來的支柱,他讓人重新修建了滿庭芳,每年冬天都會去住,明明冬日是那里最冷的時候,我有時候覺得他在懲罰自己……”
此刻,姜怡妃覺得,這個在替前夫說話的女人溫柔又易碎。
像個善良博愛的大姐姐,企圖用自己的力量成全他人的幸福。
何晴或許是天使一般的女子,有著她無法到達(dá)的格局與境界。
首先,姜怡妃無法理解。
其次,沈洵祗是畜生。
姜怡妃嘆了口氣:“何晴,是這些讓你決定離婚的嗎?”
“……是信。”何晴慢慢收起嘴角,握著杯子的手好像顫了顫,垂著眸,目光惘然,“他待在滿庭芳的每一天都會給你寫封信。”
“一共兩百封信,寫到了我們離婚的前夜。”
窗外的雨滴似乎在為她的內(nèi)心呼喊,每一滴都如同一聲清脆的責(zé)難。
姜怡妃看著何晴的肚子,喃喃:“兩百封……”
她暗自嗤笑。
這場干癟的對話沒有進行很久。
何晴的手機進來消息,她打開看了眼,起身告辭:“我叫的車到了。”
姜怡妃也站起來:“我送你下去。”
“姜小姐留步。”何晴提包在身前,笑著說,“請?zhí)嫖蚁蛩C埽乙惨_始新的生活了。”
姜怡妃答應(yīng)了她。
人已遠(yuǎn)去,姜怡妃站立許久,感覺仿佛立在一片彷徨的空間中,周圍一切虛影晃動,被背叛的疼痛難以言表。
她曾對沈洵祗嘴里的那句“對何晴從未越界”抱有過一絲信任。
她還是八年前天真的自己,令她厭惡的自己。
靈魂的恥辱柱上最深的一筆。
——
滬城的另一邊,大學(xué)城。
宋聿誠被邀請到滬城大學(xué)開展一次關(guān)于青花瓷器的歷史講座。
上場前,階梯教室的落地窗外飄起小雨。
他拿回托給助理保管的手機,打開微信。
宋聿誠:【我等下去酒店接你?】
姜怡妃臨時有事,昨晚在他的串掇下改到了晚上同一班飛機。
對面沒有很快回復(fù),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再次編輯消息:【昨晚不是說肚子疼,好點兒沒。】
手指浮在發(fā)送按鍵上方,突然收到了一串回復(fù)。
姜怡妃:【發(fā)送位置。】
【滬城艾德里私人產(chǎn)科醫(yī)院。】
姜怡妃:下課直接來這找我。
直勾勾的視線足足在手機上定了五秒。
宋聿誠表情一動不動,轉(zhuǎn)身抓住去舞臺上測試麥克風(fēng)的助理,語氣鎮(zhèn)定極了:“滬城艾德里私人產(chǎn)科醫(yī)院有腸胃科嗎?”
小助理眨眨眼,不明所以,“宋老師,我覺得私人產(chǎn)科醫(yī)院應(yīng)該只接待孕婦吧,聽說這家價格很貴,但服務(wù)很好,本地人有錢人才去,怎么了,你老婆懷孕了嗎?”
表情微微一變,宋聿誠眉頭緊鎖。
思緒瞬間被打亂,他匆匆地向?qū)W生們致以抱歉,告別了即將進行的講座。
柏油馬路,輪胎激起水花,幾乎是開著車一路狂奔。
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宋聿誠穿梭在醫(yī)護人員和等待就診的人群。
她一直沒有回復(fù)微信,他巡視的眼中充滿了焦慮和不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薄冰上。
終于,在四樓的手術(shù)區(qū),找到了坐在凳子上的她,緩下步伐。
黎敏手術(shù)的時間比她預(yù)計的長,姜怡妃坐得腿麻,站起來打算活動一下四肢。
忽有人嗓音深沉的喊了她的名字:“姜怡妃。”
她循聲望去,嗓子眼卡了殼。
小憩片刻醒來,好像起猛了。
醫(yī)院燈光明亮,外頭閃起一道雷。
宋聿誠肩頭的襯衫背著厚重的雨水,濕淋淋一片。
他向她走來,目光如炬。
呼吸聲深沉,像是在克制情緒,他欠身抱住了她,挾著夏雨的青草氣和微弱的涼風(fēng)。
肩胛骨愈發(fā)收緊,仿佛要將她揉進骨子里。
姜怡妃吃痛,才反應(yīng)過來,拍了拍男人的背:“宋聿誠,你抱得我要喘不過氣了。”
宋聿誠放開手,將她上下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孩子呢。”
姜怡妃發(fā)懵:“你問這做什么?”
“孩子又不是你的。”
“”
男人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凝固。
室外的雷陣雨氣勢磅礴。
帶雨
心情像歷經(jīng)千辛爬上高聳入云的山頂, 揮臂時猝不及防跌落懸崖,擊潰做好的心理建設(shè)。
她說孩子的父親另有其人。
情緒敗壞邊緣,尚抱有一絲理智, 宋聿誠默不作聲拉起女人的手腕。
身體往前傾, 被拽著走了幾步,姜怡妃連忙掙脫著,茫然道:“你拉我去哪?”
“去和那畜生攤牌,孩子由你自己決定,但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dān)責(zé)任。”宋聿誠回頭, 收緊掌心不讓她抽出去,他襯衫潮漉, 沉悶著臉, 淋濕的劉海粘成幾簇垂在兩鬢, 眉眼凝著。
他這幅模樣似曾相識。
像念小學(xué)的時候, 父親去開家長會,聽到一些小孩的閑言碎語,說她媽媽沒來過學(xué)校,已經(jīng)跟別人跑了。這些話她向來不會去管, 但那天父親發(fā)了火, 氣哄哄拉著她去老師辦公室告狀,讓對方道歉。緊接著第二天,母親突然出現(xiàn)在校門口,問她愿不愿意去陳家看看新出生的妹妹。
所以宋聿誠這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不是…什么呀….”姜怡妃反應(yīng)過來他誤會了自己的話, 另一只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臉頰升溫, 赧道,“宋聿誠, 孩子也不是我的,我沒懷孕!”
護士推著醫(yī)療小車路過他們身邊,視線撇過來幾秒。
滾輪的聲音遠(yuǎn)去,陷入一番沉默。
腕上的力道顫了顫,她抬眼與他對視,抿著嘴。
男人眼底尷尬肉眼可見,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
他放開她的手,抬腕看表,平聲說:“我講座提前結(jié)束了,你這辦完事兒了嗎。”
捕捉到他眼底閃過一秒窘迫,姜怡妃沒憋住哼笑了聲,覺得有些不禮貌,目光避開,捂了捂嘴,清嗓:“沒有。”
她不信。
“……”宋聿誠自己也不信,他分明是腦子轉(zhuǎn)速過快,出現(xiàn)了沒有根據(jù)的臆想。
沒有沉住氣的表現(xiàn),這不像他。
嘴角帶笑的女人向他走近,好奇的視線追蹤著他的目光,銳利又不壞好意,像把他看穿了。
手放下插進口袋,很快被截停。
姜怡妃抓著他的手腕,反客為主似的,一臉新奇又玩味:“你是不是以為我懷了你的……”
“你坐在那兒為什么要喪著臉。”宋聿誠淡著神情堵住了她的話,視線往她剛才坐的位置看了看。
姜怡妃嘴角弧度愈發(fā)明顯:“然后你又以為我和他睡了才一副悶沉沉的模樣”
宋聿誠說:“我過來不小心闖了一個紅綠燈,所以不高興。”
急得闖了紅綠燈。
“你想象力好豐富啊,宋老師。”姜怡妃不信他蹩腳的借口,眼尾彎彎的,“還跟我玩顧左右而言他這一套。”
“姜怡妃。”
宋聿誠敗了,語氣喚得像是在求她給點面子。
他個子高,醫(yī)院天花板的燈光照在肩膀上格外透亮,打濕的襯衫下看得到肩膀的皮膚輪廓。
以及耳根沉淀出一點異樣的粉。
姜怡妃松開他的手腕:“宋老師,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
瞳眸的光定了定,宋聿誠一愣。
她的手伸到他脖頸邊上,捏住他的耳垂,指腹冰涼,有些降溫的舒適感。
姜怡妃搓了搓,笑說:“你著急的樣子真可愛啊。”
“第一次有人對我用這個詞。”
“不高興嗎?”
“有點不習(xí)慣。”
“前女友呢。”
“沒有過,自懂事起我媽都不覺得我可愛,有時候喊我小大哥。”
“真榮幸,我擁有了你的一個第一次。”
“你高興就好。”宋聿誠徹底放棄維護形象,拿下耳朵邊的手,“你繼續(xù)辦事,我得先去酒店拿行李,等下直接去機場。”
“好啊,聽你安排。”姜怡妃給他行李寄存的號牌,目送他離開。
回頭時,窗外的陣雨停了。
夏日陰晴不定,像極了生活。
雨后的陽光照進來,姜怡妃站在窗旁在樓下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或許無法通曉她的憂戚,但是方才,她仿佛看到他背后帶著晴云與她相擁,擠散了她身上的陰霾。
男人的身影鉆進車內(nèi),久久沒有發(fā)動汽車。
宋聿誠在想什么呢。
姜怡妃嘴角微微上揚,低頭查看手機里未讀的消息。
一堆紅點里,宋聿誠的頭像在第二頁。
十五分鐘前。
宋聿誠:【你懷孕了嗎?】
宋聿誠:【我會負(fù)責(zé)。】
宋聿誠:【若你想好了,我們可以馬上結(jié)婚。】
宋聿誠:【姜怡妃,我們面談。】
他一定在路上做了很多掙扎,現(xiàn)在知道是烏龍后或許松了口氣。
記得之前哪次床上聚會,她聽到他的年齡后愣了愣,懷揣著十年怕井繩的心境,下意識問:“你真沒結(jié)婚?”
他穿著黑浴袍,拿起吹風(fēng)機在她身后坐下,搖了搖頭:“暫時不適合進入婚姻狀態(tài)。”
熱風(fēng)噴上臉,耳邊嗡嗡作響,她的發(fā)絲在他的指縫飄蕩。
姜怡妃當(dāng)時想他應(yīng)是不渴望婚姻的那一批人。
手機的震動拉回了她的思緒。
宋聿誠發(fā)來一條新消息:【以上內(nèi)容長期有效。】
她長睫顫了顫。
轎車在眼底移動,開出醫(yī)院——
坐這趟夜間航班的人不多。
頭等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并排坐著。
中央扶手,玉貔貅手鏈露出毛毯,蹭到她的腕心,涼涼的。
大概是某人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引起了空姐的高度關(guān)注。
她走過來,憂心地輕問:“您先生身體不舒服嗎?”
沒怎么在意空姐對于他們關(guān)系的誤會,姜怡妃抬起另一只比了噤聲的手勢,眨了眨眼,輕道:“他暈機,你們總關(guān)注他,會更不自在。”
他臉皮可薄了。
空姐看了眼兩個人緊緊牽著的手,微笑著離開。
轉(zhuǎn)過頭,宋聿誠眉間起皺又展開,額頭上冒著細(xì)密的汗珠,暈機的癥狀仍然很嚴(yán)重,起飛前吃了藥,現(xiàn)在看上去迷迷糊糊。
機艙空調(diào)開得足,姜怡妃幫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毛毯。
小電視上的屏幕顯示離深夜十二點還有不到一小時。
她干脆找了部電影打發(fā)時間。
久坐脖子酸,她花了三秒思考,偏頭靠向男人的肩膀,肌肉不硬不軟,當(dāng)靠墊正好。
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冽,頭頂一重,姜怡妃心跳漏了拍。
電影里的鏡頭是夕陽下的海灘,隔著玻璃照出他們的身形,兩頭交疊的姿勢。
他仍閉著眼,虛幻的影子柔化棱角分明的輪廓。
姜怡妃腦海倏爾浮現(xiàn)一個詞。
歲月靜好。
深夜十二點,屏幕轉(zhuǎn)藍(lán),空姐廣播提示飛機下降。
飽脹感填滿了耳道,她難受得咽了咽喉嚨。
飛機落在地面,引起一陣顛簸,緊接著輪胎響起轟鳴聲。
耳朵干凈的那一刻,響起明晰的男聲。
“生日快樂。”
姜怡妃一頓,扭頭落入一雙深眸。
“從哪知道的?”
“你助理。”
“你沒有用美色去套小姑娘的話吧。”
“那我用美□□惑妃妃管用嗎?”
“跳鋼管舞的話可以考慮。”
“這太難為我了。”宋聿誠下巴架在她的肩頭,半斂著眼皮,懶洋洋的,他摟住她的肩膀,持續(xù)對她的耳朵吹熱氣,“有想要的禮物嗎。”
有時候他真的挺會得寸進尺,但不會引起她生理上的排斥。
姜怡妃抬起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聲音含笑:“什么都給?”
宋聿誠嘴角上揚,半開玩笑:“命都給你。”
飛機在跑道移動,還未停止。
“不要宋老師的命。”她揚起頭,湊上來與他說悄悄話,“今晚可以睡他一次嗎?”
“……”
姜怡妃以為宋聿誠又在顧慮那個約定,她裝作抱歉的樣子,嘆氣:“唉,我定力真差,比不上宋老師。”
她軟在他懷里,散發(fā)著迷人的沉香味,宋聿誠手臂不由將她摟得更緊。
她稍稍一勾,他腦子里的弦又要斷了,他最近的失控總與她有關(guān)。
飛機停下,宋聿誠拿下行李架上的小箱子。
宋聿誠聲色相當(dāng)自然,開口道:“瓶子修好了,去我那里拿吧。”
走在前面姜怡妃回過頭朝他盈盈一笑:“好啊,打擾宋老師了。”
宋聿誠提前吩咐人把車停在機場,晚上道路車流小,一路暢通。
他單手開車,手肘擱在窗沿,身側(cè)人在認(rèn)真辦公,沒注意到他手指敲方向盤的動作里透著不耐。
速度盤精準(zhǔn)貼著超速線開得飛快。
姜怡妃在車上審核拍賣圖錄,屏幕光照在她臉上,像披了一層薄薄的月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到了家,停好車,姜怡妃站在身后等男人開門。
宋聿誠解鎖,推門而入。
姜怡妃跟進去,轉(zhuǎn)身把門帶上。
未等她扭頭換鞋,身后壓來如海浪拍打般的力氣,雙手被他反剪在背后,涼風(fēng)與滾燙同時鉆入T恤里。
宋聿誠握出了她一聲嚶嚀,帶著點狠勁兒。
他沒有開玄關(guān)燈,視線昏暗,露出的肩膀忽而被咬住。
牙齒沿著她的肩頸啃得慢條斯理,最后停在她發(fā)燙的耳朵邊。
黑暗里她瞇了瞇眼,呼吸稀薄。
手被牽引著向下,隔著布料也是鼓·得形狀顯明。
宋聿誠的嗓音越來越沉:“妃妃要睡我,是不是得主動點兒?”
姜怡妃對別人的挑釁有著條件反射般的反抗機制。
故意沒輕沒重握緊一瞬,聽到他從喉嚨里溢出一聲“唔”。
她嗤笑:“宋老師既是我今天第一份生日禮物,要不用緞帶綁起來?”
他笑了笑,將她翻過身抱起來,往里走。
姜怡妃環(huán)住他的脖子,聽見他挨著她的耳朵說:“正好教你打領(lǐng)帶。”
他竟然還想著這件事,她撥弄著他的耳垂:“我會啊,已經(jīng)很熟練了呢。”
樓梯間清脆一聲。
姜怡妃睜大眼,忍著身后傳來的疼,使勁兒咬他肩膀。
“宋聿誠!你變態(tài)!”她控訴道,“我長這么大都沒人敢打我的…….”最后兩個字咽進滾燙的喉嚨。
宋聿誠把她親得暈頭轉(zhuǎn)向。
仿佛醋意翻江倒海。
帶雨
房門撞進去, 卷起一陣輕風(fēng),拂過面頰。
姜怡妃從深吻中拉回幾分清楚的意識,他抱著她倒退著, 視線內(nèi)幽暗, 影子勾勒出房間的家具布局。好像有一面很大的書柜鑲嵌在墻內(nèi),書桌在落地窗旁,左右還有三扇門,不知接通何處。
空氣里有綠茶香,很淺, 仿佛早晨打開窗后嗅到的第一縷清新。
“不開燈嗎?”她在夾縫中呼氣,蹭著他濕潤的嘴角。
這是他的房間, 宋聿誠當(dāng)然輕門熟路, 掌心的重量下墜又提起。
她貌似在緊張, 如同誤入陌生領(lǐng)域的小鳥, 抱著他不愿降落。
“想開燈弄?”宋聿誠作勢放開一只手去摸墻上的燈。
姜怡妃僵了僵,拽住他的衣袖,輕輕回:“算了,就這樣吧。”
開燈意味著暴`露所有表情, 會生出異樣的羞感, 她還是喜歡在暗中感受感官的變化,可以仗著無人看清,肆無忌憚。
就在她做好后背靠進床墊的預(yù)期時,宋聿誠突然轉(zhuǎn)身。
余光好像有黑色絲線飄揚后退, 從最高點做了一個快速俯沖。
她輕呼, 手下意識撐在男人的肩膀上, 趴坐著。
溫?zé)岬拇笫?#8204;附在頸側(cè),宋聿誠的聲音落在耳邊, 含笑說:今晚我做小。
他的地盤,讓她做主。
姜怡妃勾起唇,扯住他耳尖,用同樣的音量吹在他耳鬢:你完了,我要玩.哭你。
嗓音輕柔,帶著一點難耐的絨刺。
得到掌控權(quán)的她很興奮。
“哦?”宋聿誠靠著枕頭,笑出聲,有點不屑,像是在挑釁。
“笑什么?”姜怡妃扼住他的下巴,曲腿往他兩.膝間向上抵了抵,另一只手從下往上慢慢解開他襯衫的紐扣,敞開,像拆解一份生日禮盒,抽出衣帶。
然后是她自己的。
體膚與衣角摩-擦的過程,像極刑。
讓他感官無限放大的是動物與生俱來的原始能力,他只能靠后天毅力限制住一些獸`性。
輕薄的布料下是一副上好的白玉,窗外月光透過紗簾,敷在她的肩散發(fā)著銀潤的光,流暢的線條宛如拉胚拉不到邊。
她拎起他的雙手,對待處刑犯人似的,用衣帶一圈圈纏上。
“之前誰說要把我綁起來?”
“我。”
“宋老師,”她愈發(fā)囂張,拍拍他的臉,嗓音魅惑,“誰綁誰?”
本能地咽了咽喉嚨,宋聿誠閉眼,自主剝奪視覺,壓住內(nèi)里的沖動。
手腕上的也玉貔貅被她剝離,耳側(cè)聽到輕盈一聲,大概是她欠身放在了床頭柜上。
回來時,她毫無察覺地讓那柔然之處碰到他的臉,僅僅一瞬,眼皮烙印下重重的痕跡。
她真懂怎么折磨他。
宋聿誠忍不住睜開一條縫,眼底滾燙如巖漿,緩慢流出去,若是真觸著了,即刻能化為灰燼。
他想起小時候家里包粽子,細(xì)繩繞棕葉,他動作不熟練,下鍋后,粽子在沸動的水中慢慢漲大,糯米溢出來,緊接著繩開葉散。
沒有急著行動,放任姜怡妃繼續(xù)攻入他唇齒間,舌尖微麻,她在輕咬輾轉(zhuǎn)。
時間靜止,夏夜如蠶繭包裹天地。
貼得密不可分,心跳隔著對撞得愈演愈烈,所有原則不復(fù)存在,或許能分開他們的只有死亡,以及——
“東西放在哪?”喉嚨仿佛溺著濕稠海水,姜怡妃趴在他結(jié)實的胸膛上,有些難耐。
習(xí)慣了昏暗光線,她眼眸失焦,隱隱聽到衣帶上晃蕩的金屬扣聲,像幻覺。
頭頂宋聿誠默了幾秒,平靜地開口:“妃妃剛才不是問我笑什么嗎?”
她抬頭,下蹭過他的胸膛,腦袋填滿了復(fù)雜的信息素,沒來得及分析他的意思,哼了聲:“嗯?”
宋聿誠說:“沒有。”
“什么沒有?”
“套。”他講得理所當(dāng)然,又混著些許抱歉,“上次和你講過,我沒有帶過女人回家過夜。”
“”姜怡妃花了十秒消化這件事,光眨眼就眨了三秒,緊接著身上的熱意像排錯出口,冒出了火苗。
“宋聿誠。”她喚得咬牙切齒,“我很少對人發(fā)脾氣,也不說臟話。”
“沒事,你說,我愛聽。”
“”
床上人影緩緩立起來,身形迤邐,她纖臂向下,雙手浸在枕頭里。
對準(zhǔn)宋聿誠的脖子,長掐了數(shù)秒,隨后他喉結(jié)在掌心下滾動,發(fā)出一聲悶.哼。
剛打算懲罰到此為止,兩只手腕被扼住,她猛然瞠目低頭看。
宋聿誠嗓音輕漫:“急什么,又不是沒有其他法子掐得挺疼啊,妃妃。”
主動權(quán)反轉(zhuǎn)。
宋聿誠彎曲腿,讓她坐著從膝蓋滑到他上身,沒有改變位置,一只手輕輕松松抓著她兩只手腕,另一只手纏衣帶,重復(fù)了她剛才的事情,只不過將她與床欄桿一起綁住,被迫俯身。
現(xiàn)在她被綁在樹樁上,仍他宰割的羔羊。
姜怡妃羞惱,費力掙了掙,卻找不到施力點,無果,有些手足無措:“你打得什么結(jié)?”
折疊的腿被人大力摁著,站不起來,仿佛在雪地里,不停地打滑,又如陷入捕魚者陷阱,撈上岸撲騰的鯉魚,滑溜溜的。
宋聿誠握著她的腰桿,不緊不慢道:“我爸爸以前喜歡海釣,會帶我一起去船上,他釣魚,我覺得無聊,就跟著一位有趣的船舶木匠學(xué)了很多打結(jié)的方法,也就幾十種。”
“然后呢?”姜怡妃狐疑,盯著他的眼睛,越看越清楚,瞳眸中散著熟悉狡黠的光。
宋聿誠眨了眨眼。
下一刻,樓梯口的情景再現(xiàn)。
少了阻隔,更加清脆。
那微辣的觸感,連同脊柱跟著彎下,觸電般,燒著了她的臉。
姜怡妃壓滅了氣焰,聲音微顫:“宋聿誠你想怎樣”
“所以要不要和我學(xué)打領(lǐng)帶。”
發(fā)梢在他臉上輕掃,倔強道:“不學(xué)。”
又是一擊。
姜怡妃隨慣性.趴倒,手吊著,距離他的臉還差一點兒距離,斟酌一番后:“學(xué)。”
她懂能伸能屈,等松開了再報仇也不晚。
有意無意嬌求道:“你快放開我”
眼前的距離徒然縮短消失,宋聿誠伸頭上來吻住她,呼吸重新交互,掌中星火足以燎原。
很低的氣壓臨摹她耳廓:“來臉上”
勾起的癮帶走所有節(jié)奏,眼前墻上的影子放大,越來越深。
瞬間,宋聿誠的動作讓她顫-栗出音,繩子的紋路在手背各處深陷,痛感跟著其它的一起擴散,自下而上,她無法克制地起伏。
窗外有零碎蟬鳴,耳畔有水聲,仿佛時光倒退,春雨連綿,蘇香山層林霧氣彌漫,仿佛回溯冬日,絢爛的煙花照亮四周各處的雪頂,如疊翠流金。
一年四季,唯獨沒與他賞過秋。
他熟悉她的每一寸,知道她的邊界線,姜怡妃重新想當(dāng)初為什么想和他做這種事呢,他又是何時對她動了心,她遲遲不肯放下戒備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有時候她自己都無法了解自己。
但此刻,她期待與他度過秋天,湊齊整個四季。
腦海刷上金黃的顏色,在飛機上的電影里,他們隔著屏幕誤入歲月靜好的余暉。
她隨著本能向上避開那一股由內(nèi)而外的沖擊感,揚起頸,他手臂抱攏,緊緊嵌住她的腰制止她離開,剎那間墜-落深海,泡沫似的分崩離析。
拉扯太久,手已經(jīng)能從繩子上掙脫,姜怡妃低頭去看。
伸手碰到床燈。
燈光幽暗,宋聿誠唇和鼻尖泛著晶瑩的光。
離眼角近的地方,有一滴滑落。
而他目光灼灼,像燃不盡的燭燈,抓過她的手擦過他的臉:“你看,倒真像給你弄哭了。”
太敗壞了。
“你別說出來啊”姜怡妃忙去遮住他的臉,忙亂不堪。
隨即靜謐許久。
感受到貼近眼皮的手指抖抖瑟瑟,宋聿誠從她指尖的縫隙里望上去。
她像是徒然去了一個人的世界,微微蹙眉,有水光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宋聿誠拉過她的手,擁住她,蓋上被子,低聲問詢:“怎么了?”
“宋聿誠我”姜怡妃靠在他肩上,手臂勾住另一側(cè),指控制不住似的掐住他肩膀皮膚,語調(diào)迷茫,“我我說不上來。”
“沒事的。”宋聿誠看出她情緒不穩(wěn)定,也察覺到在滬城醫(yī)院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才會獨自露-出那樣失落的表情。其實,她并沒有她想象得那么善于偽裝,但他不會直說,怕無意傷害到她。
她理性的背后是謹(jǐn)慎和極度的敏-感。
“我可能有那么一點點,”姜怡妃嗓音沙啞,緩緩出聲,“是喜歡你的。”
宋聿誠眼眸停頓須臾。
輕柔的吻落在她頭頂,男人的反應(yīng)比她想象得平靜。
“等靜下心再想這件事。”宋聿誠溫聲說,“姜怡妃,來日方長,你可以慢慢來。”
“你著急嗎?”
“不急,我又不是快死了。”
姜怡妃吸了吸鼻子,嘴角上揚:“之前我和高杰開玩笑,你要是死了我會踴躍幫你處理后事,給樓底下的那些瓶瓶罐罐找個好人家,一開張應(yīng)該能吃三年了吧。”
會開玩笑說明心情又好了。
宋聿誠嘆息:“麻煩不要熱心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謝謝。”
她手伸下去試探:“你居然不生氣,情緒穩(wěn)定的男人果然很加分宋老師,真的不需要管管它嗎。”
姜怡妃微笑,視線拂過他額角浮起淺淺的脈絡(luò),停在黑眸中肆意探尋暗處的深流。
“你不折騰它,過一會兒就下去了。”被溫?zé)岬娜彳浌。雾舱\皺了皺眉,喉結(jié)涌動,閉眼凝了凝神。
將不懷好意的手逮出來,他知今晚不能再鬧了,某人明早還要上班。
把人的肩膀掰過去,從后面環(huán)住:“安分休息。”
床燈滅了。
“好。”姜怡妃嗅著他的味道,慢慢放松下來。
多謝他保持理智,能夠耐心等她整理思緒。
偶聽銀鈴雀叫,她悠悠然側(cè)眼看向窗外。
遠(yuǎn)遠(yuǎn)地,高臺里有鳥巢,他散養(yǎng)的一雙小藍(lán)鳥著依偎休息。
鳥巢邊上,屋內(nèi)扶手臺,造型獨特的瓷瓶里插著一株新鮮的飛燕草。
月光透過玻璃照向瓶身,修補的金色痕跡順著脈絡(luò)隱隱散光,樹枝般向左下膨脹。
來不及看清點綴之物,睡意漸漸浮上來,她捏了捏他的手:“再說一次吧。”
宋聿誠聽見朦朧輕-喃,黑瀑似的頭發(fā)撩到她背后,手臂力道收緊,俯在耳際:“生日快樂。”
“你也快樂。”
“好的。”
無夢無魘,他們?yōu)閿?shù)不多的好覺——
清晨醒來,姜怡妃睜開眼,視線處于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精神恍惚。
支起背,后面立刻有人翻身,把她拉回被窩揉進懷里。
宋聿誠睡眼朦朧,聲音有著磨砂似的質(zhì)感:“不再睡會兒?”
“快放開,別耽誤我上班。”姜怡妃推開他,伸手越過去夠他那測的床頭柜,拿手機。
宋聿誠懶懶睜開眼。
她半坐在床上,仿佛沐浴著晨光,側(cè)臉清冷如蓮,垂眸盯著手機屏幕,修長的手指彈琴似的優(yōu)雅跳躍。
起床便開啟工作模式的妃。
他捏了捏眉心,道:“姜總,您這用完就丟的習(xí)慣真令人寒心。”
姜怡妃指尖一頓,側(cè)頭往后望向他。
上半身同樣很干凈,宋聿誠靠在床頭,肩膀?qū)掗熓嬲梗瑤е凵烙。亲蛲懑偪襁^的證據(jù)。
意識到早上起來確實有些冷漠,姜怡妃湊上去主動親了親他的臉,哄道:“乖,晚上請你去蹭飯。”
宋聿誠一愣,坐起來,語氣有些不確定:“傳聞中您母親的選婿宴?”
“燕燕和你說的吧。”姜怡妃下床,撿衣服,一邊穿一邊說,“也沒那么夸張,大家在一起熱鬧熱鬧,我會把他們當(dāng)客戶見,你可以把褚康時也叫上,我們順便開個會。”
她套上褲子,有條不紊地整理東西,說話不妨礙做事:“你今天有安排嗎。”
“有。”宋聿誠坐在床上不動,欣賞著她忙碌的清晨。
“什么。”她坐在床沿,抓起頭發(fā),將扣扣子的任務(wù)交給了他,“扣最里面的。”
宋聿誠照做,抓起垂在雪白脊背上兩根黑帶,拉攏扣上:“查找相關(guān)文獻(xiàn),準(zhǔn)備競爭持證上崗。”
語氣云淡風(fēng)輕,在她忙碌的時間線里不足為奇。
姜怡妃披散頭發(fā),站起來忽然一頓,轉(zhuǎn)過身,瞇了瞇眼。
男人撐著下巴,眉梢上挑,嘴角漾著意味不明的笑。
姜怡妃拿起枕頭砸向他,雙頰微燙,嬌嗔道:“什么啊!你去找個班兒上吧。”
帶雨
姜怡妃洗漱完出來, 看到男人對著鏡子戴隱形眼鏡。
她摘下鯊魚夾,撥開長發(fā),走到他身側(cè)找梳子:“最近怎么不見你戴眼鏡。”
之前聽陳姿燕描述, 他在學(xué)校授課通常會戴眼鏡, 隔著層玻璃看著生疏,特別是不說話的時候。
“一開始是怕某人睹物思人,”宋聿誠毫不避諱講出自己的心思,戴好隱形眼鏡,順手拿起梳子幫她梳起來, 撫著微潮的發(fā)絲,看到女人的視線在鏡子里躲開, 他傾唇, “后來想讓她多認(rèn)識認(rèn)識我。”
姜怡妃曾問眼鏡能否隱藏另一種人格, 聽他意思, 應(yīng)是以后會在她面前盡數(shù)暴露自己。
她佯裝調(diào)笑:“行啊,先給個信豐的內(nèi)部權(quán)限讓我瞧瞧你們偷藏的寶貝客戶。”
宋聿誠念出了一段清晰的數(shù)字。
姜怡妃愣神:“來真的?”
“電腦在樓下書房,你隨時可以進系統(tǒng)。”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垂眸梳著發(fā),好像她的頭發(fā)比張口就來的內(nèi)部密碼更重要似的, “去看眼便知我們沒有把這一部分給你的原因。”
姜怡妃有些動搖。
他難道真沒把她當(dāng)外人?
“宋老師在向我投誠嗎。”她反手伸上去捏了捏他的下巴, 沒有胡渣,很光滑,指腹勾勒著他流暢的下頜線,“孤注一擲的結(jié)果可能會不盡人意或者一敗涂地, 怕不怕我翻臉不認(rèn)人。”
宋聿誠低頭, 親向她的手背:“這種事情沒有確切的定數(shù), 拍賣場里幾百年前的貧困藝術(shù)家也沒想過在未來自己的作品能翻出天價,我比他們風(fēng)險小點, 不會賠掉心以外的東西。”
用全部的心做賭注,壓她一句我愿意。
有點被她迷得七葷八素的意思。
“宋老師這張嘴,真會說人話啊。”姜怡妃轉(zhuǎn)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在他嘴角印下一吻,“給你嘗個甜頭。”
“還有個原因”宋聿誠按住她的背,阻止她離開,慢慢欠身。
晨間薄荷的清香在鼻翼彌漫。
姜怡妃眼眸低垂,望著薄唇越來越近,輕輕吐息道:“是什么?”
宋聿誠動作停滯一瞬,溫聲說:“吻你比較方便。”
姜怡妃笑,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這才是你當(dāng)初來見我都不戴的理由吧。”
就著她的手指施力親下去貼近唇峰,宋聿誠說:“看看,妃妃又多了解我一點了。”
“但你不了解我,宋聿誠。”姜怡妃抽離手指,垂在大腿邊,“我一直覺得和你這樣的少爺,談過一次就夠了。”
考慮許久,覺得還是要先給他打一劑預(yù)防針,也是在告誡自己。
宋聿誠放松敷在她腰間的手,眼底情緒平淡:“上回玉堂酒莊,你不聲不響地先走了,是因為從我朋友那兒弄清楚了我和宋家的關(guān)系?”
她的喊停來得莫名其妙,那日他收到消息,以為是在與褚康時避嫌。
“若我們是玩伴關(guān)系倒也沒什么,但你想的結(jié)婚,你家里人不會同意。”姜怡妃盯著他的眉骨,道出了心中最根本也是最現(xiàn)實的理由。有前車之鑒,所以她遲遲不肯再前進一步。
她見過沈洵祗生母一面,一日放學(xué),來了個自稱沈洵祗公司助理的女人,把她帶到醫(yī)院。
病殃殃的婦人委婉地表明了他們之間身份懸殊,乞求她體面離開,也得知了沈洵祗早已訂婚的消息。
那年滬城下了場大雪,她夜里來到沈洵祗的住處,給了無數(shù)機會讓他自己說出來,但得到的不過是打情罵俏的說詞。她才醒悟,他們最好的兩年里,他從未認(rèn)真地提過結(jié)婚。
腦海里浮現(xiàn)宋聿誠在她微信里發(fā)的【長期有效】和今早起來那句【持證上崗】,頓時感到力不從心。
“我的眼光在親戚中口碑很好。”宋聿誠手不離她腰間,摟得更緊。
姜怡妃抿了抿唇:“……不是我差的意思。”
“與崇瑞副總的位子相比我個人工作條件確實差些。”宋聿誠滿目春風(fēng),泛著柔光,“追姜總是高攀。”
“你”他將她放在一個至高的位子,前來求愛。
姜怡妃心軟了軟,深吸一口氣,抓住腰間的手摩挲著,微笑道:“不好意思,昨晚還好好的,早上又和你說這些奇怪的話,我們也沒到那一步。”
“為什么要道歉,你沒有錯,凡事多考慮一步能夠保護自己,但是,妃,”宋聿誠別過她的發(fā)絲,目光似在她臉龐吹起一陣輕柔的風(fēng),“不能因為在此之前已經(jīng)失敗了一次,就認(rèn)為沒有理由去爭取勝利。”
她的心門比他想象得難開,這和她上一段感情有關(guān),宋聿誠不方便過問。掌心安撫的她,仿佛是一件破損的瓷器,這些年,努力拼接,但還在厭惡自己身上的裂痕。
他看得一清二楚。
宋聿誠承認(rèn)他想修復(fù)姜怡妃的瘡痍。
以金修繕,以情補心。
姜怡妃靠在他懷里,眼眶愈發(fā)酸漲,想起托付給他修復(fù)的花瓶。昨晚遠(yuǎn)遠(yuǎn)望著,看不太清,今天早上起來,她特意走過去多看了幾眼。
瓷瓶的裂縫修補得精巧,如鎏金蔓延,點綴上了小朵的藍(lán)紫飛燕草,一簇簇,仿佛賦予新生命的藝術(shù)品。
正如她彼時心中一片枯萎干涸的土地由流水浸入,綠芽從地底破開了泥土,迫切需要復(fù)活與重生。
這一次由宋聿誠砸開的漣漪持續(xù)許久,她才穩(wěn)住陣腳,離開擁抱。
手機的鬧鈴聲在外面一次次響起,姜怡妃與他約好傍晚的時間,借了車開去上班。
她走后,洋房周圍一下子安靜,宋聿誠站在門口保持目送她離開的姿勢片刻,一雙鳥兒在樓上嘰嘰喳喳,他抬頭望著夏日清晨的太陽,一顆常年冷淡的心仿佛被光臨幸。
中午,打理房子的阿姨與關(guān)山玥一起到了。
關(guān)山玥今天整理老物件照出一本舊相冊,連忙拿來與兒子分享。
阿姨敲門進來問詢:“宋先生,今天框里的衣服需要分開洗嗎,我看到有條睡裙和女孩子的……”
“睡裙?”關(guān)山玥愣了一會兒,迅速扭頭看著兒子,“什么睡裙?你不要告訴我你有那種愛好。”
宋聿誠神情淡定,側(cè)頭,選擇先回阿姨:“您看著洗,洗完掛在我房間的衣帽間。”
阿姨聽出了苗頭,宋聿誠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有了想定下的人當(dāng)然替他感到欣慰,瞬間笑開了花:“好咧,關(guān)女士,您福氣來咯。”
房間只剩下母子二人,關(guān)山玥扇著團扇,開啟審問模式:“嘖嘖嘖,哪家姑娘,不要誆你老媽,像上次一樣耍障眼法。”
“活的,女的,我喜歡的,您三個條件,都滿足了。”宋聿誠翻了頁相冊,企圖轉(zhuǎn)移母親八卦的注意力,豎起相冊,對比著,“現(xiàn)在更漂亮了,媽。”
“少跟你媽玩心機,宋聿誠。”關(guān)山玥一臉懷疑,拍掉相冊,故意激他,“名字都不敢說出來,不會是革.命尚未成功吧。”
“……”宋聿誠止語,垂眸。
“真被我說中了?”關(guān)山玥笑出聲,揶揄道,“叫你年輕的時候不努力去當(dāng)個老師,現(xiàn)在小姑娘都不好你這口老氣橫秋的臘肉,已經(jīng)不是看臉時代咯,加油啊臭小子。”
宋聿誠當(dāng)母親的嘲笑是耳旁風(fēng),繼續(xù)翻舊相冊。
這本相冊的年份應(yīng)該是他小學(xué)的時候,前半部分有幾張父親的照片,以及許多山月美術(shù)館的記錄。
翻閱中途,頁面扇出股淺淡的花草氣,一朵干枯的花夾在中央印在眼簾。
宋聿誠眸光頓了頓,輕輕捏起莖稈。
花顏色早已褪成枯黃,從花瓣形狀能大致判斷出是飛燕草。
“媽,你夾進去的?”
干花脆弱,宋聿誠輕放回相冊。
關(guān)山玥伸長脖子去看,瞇起眼,皺著眉想了很久,恍然大悟:“你自己放進去的東西不記得了?”
宋聿誠問:“什么時候的?”
“小學(xué)里有一次你偷偷摸摸去美術(shù)館住了幾天,后來是你小叔找到的。一個人睡在監(jiān)控室里,發(fā)著高燒,也不知道你那時候的小腦瓜子在想什么。”關(guān)山玥仔細(xì)回憶著那天的事,“手里呢一直拿著這花不肯放,嘴里念叨著要等一個人,小叔說大概是那幾日參觀美術(shù)館的哪個小朋友陪你玩了幾天。你病了兩天,退燒之后又不愛說話了,我就覺得你那段時間有些燒壞腦子,你再想想,是不是不記得了?”
“稍微有點印象。”
“所以你在等誰?是做夢了嗎?”
“不是。”宋聿誠關(guān)上相冊,凝了凝神,腦中有個模糊的影子,“好像是個”
小姑娘。
那是父親去世的第三年。
母親已再嫁有孕,宋家也漸漸找不到他父親存在過的影子。
唯有他的生活被按下了停止鍵。
他不甘就此抹去父親的記憶,好像那些人心中毫無分量。
像只迷途失群的野鹿,他躲進了美術(shù)館去宣泄怨念。
那是現(xiàn)實世界里,離父親最近的地方。
秋天降溫降得突然。
打點了館里值班的大爺,替他隱瞞行蹤,就這么在里頭住下了。
他不是想離家出走,只是那幾天,母親臨盆,他心煩得很,想一個人靜靜。
遇到小姑娘時,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燒了。
監(jiān)控室側(cè)墻有個洞,父親裝修時留下的惡作劇,正好開在西洋館壁畫上的一對眼睛上。
時隔二十年,記憶不算太清楚。
銥誮
他記得那小孩看著比他小幾歲,閉館后不知道從哪遛進來的,也沒有走的意思。
長著一張清秀的臉,未脫稚氣,穿著一件干干凈凈的小藍(lán)裙,行動有序,不像是被遺棄的小孩。
那時候有很多小學(xué)生來館里玩捉迷藏,他嫌棄得很,于是也想把她嚇走。
打開墻上的洞,沒有傳來意料之中的大喊大叫。
小姑娘抱膝端坐在他視角中央,眸光淡得像個大人。
“啊,你是他們說的鬼嗎。”她一點也不害怕,似乎等候他多時,站起來撣了撣裙擺上的灰塵,走到他面前,湊近,“你的眼睛真好看。”
她咧嘴一笑:“能不能把我吃掉。”
奇怪的女孩。
其余記憶景象模糊,大概是陪她玩了兩天,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
宋聿誠合上相冊,起身。
關(guān)山玥問:“怎么,不看了?”
他走到書桌旁,打開抽屜摸出抱煙,想了想又放下:“您沒什么事下午就早點回吧,傍晚我有聚會。”
在桌上順了顆糖拆開。
關(guān)山玥收拾著相冊,看著兒子悠哉悠哉塞了顆糖進嘴里,詫異道:“最近越活越回去了?都喜歡吃糖了。”
“總比抽煙健康。”宋聿誠說。
可樂味彌漫口腔,沖淡了一時而起的煩悶。
晚來急
夜幕低垂, 姜怡妃把車停在陳家別墅的地下停車場。
解開安全帶,宋聿誠再次往后座看了眼,不由嘆道:“這就是你今早問我借車的原因?”
大大小小的禮物盒占據(jù)寬敞的后座, 從高奢包到名牌首飾眼花繚亂, 后座連接著后備箱,隔著椅背能看到立著四五束鮮花。
這些是公司里的朋友和客戶送的生日賀禮。
姜怡妃習(xí)以為常,人際交往中的一環(huán)罷了,以后得還回去:“怎么了,你過生日沒人送禮物?”
宋聿誠解開安全帶, 低頭故作嘆氣:“我只是擔(dān)心我送的禮物姜總看不上。”
他打開副駕駛前的抽屜,拿出一只長型紫檀木盒, 遞給她:“賞賞眼?”
姜怡妃接過木盒, 翻轉(zhuǎn)瞧了瞧, 不像新物件。正面鑲嵌著精美的貝殼花鳥, 構(gòu)造線條挺拔,邊飾布局緊湊,工藝毫無凌亂之感。
她咂舌,斜眼:“宋老師, 我后面這些加起來, 也抵不過這個盒子的價吧。”
直接從車抽屜里取出來,難道早就準(zhǔn)備好了?
“盒子不重要,你打開看看。”宋聿誠拿起中控格子里的保溫杯,擰開抿了口。
姜怡妃按下有些年份的銅扣, 掀開。
是一只尾部裝飾著白瓷花的木簪。
花瓣隨著她的旋轉(zhuǎn)反射著細(xì)膩的瓷光, 仿佛點亮了她的眼睛。
“你做的?”姜怡妃上手摸了摸, 燈光下,花瓣底部沉淀著漸變的藍(lán)紫色。
“嗯, 所以不太值錢。”宋聿誠點了點頭,“拿上次修復(fù)花瓶剩下的材料捏的。”
姜怡妃覺得自己遺傳了父親的不浪漫基因,她對過生日過節(jié)之類的并不感冒,她身后一車禮物盒,他們的目的是維持人際關(guān)系,走個過場,與喜不喜歡她這個人沒有關(guān)系。曾經(jīng)沈洵祗也會在各種節(jié)日送她昂貴的首飾,高興歸高興,不至于感動,對于他來說只是刷卡眨個眼睛的功夫。
但今天收到宋聿誠花時間做的木簪,竟然內(nèi)里有一絲暖意,好像能看到他坐在工作室里,一點一點把細(xì)小的花瓣捏出來,燒成這般瑩潤質(zhì)地。
她扣上盒子,張開手臂:“宋老師,想抱你一下。”
宋聿誠眼里泛著笑意,伸手擁住她。
腰間的手錮得用力,她埋在他胸前蹭了蹭。
“有這么感動。”宋聿誠撫了撫她的背,“你喜歡的話,下次給你做一套,很簡單。”
“才不是因為這個。”姜怡妃抬眼看著她,調(diào)笑道,“宋老師未免太自作多情來之前抽了只煙,我不想被我媽數(shù)落,所以勻點煙味給你。”
說著她又湊到他衣領(lǐng)嗅了嗅,“好了,記住,煙是你抽的。”
“煙,是我抽的。”他重復(fù),調(diào)子拖沓。
溫?zé)岬臍庀娫阪i骨,宋聿誠拍著她的后背,下意識聞了聞她的頭頂,還真有一股不淺的煙味兒。
姜怡妃沒有煙癮。
眼眸里露出一絲擔(dān)憂,不動聲色地將她擁得更緊。
陳家的晚宴來了不少客人,陳姿燕的父親是有名的建筑設(shè)計師,年輕時主要在國外工作,行為處事偏西方風(fēng)格,即使是小小的聚餐,他也會喊一支弦樂隊來增添一某藝術(shù)色彩。
大提琴的樂聲帶領(lǐng)他們進入寬敞明亮的客廳,挑高的天花板,懸掛著獨特設(shè)計的藝術(shù)燈具,微弱的燈光在空間中投下柔和的光影,寬大的玻璃窗戶敞開著,窗外是建筑師巧妙設(shè)計的花園,夜晚的燈光照亮了精心修剪的植物,使得花園在暗夜中煥發(fā)出迷人的生機。
餐桌上擺放著精美的瓷器和銀器,花藝錯落有致,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與周圍的裝飾相得益彰。
姜怡妃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兒參觀,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老姜家的四合院確實寒磣了些。
他們一進門,立刻有人喊:“陳太太,怡妃來了。”
去找樊彩茗抱到的路上,她走兩步就有不太眼熟的人朝她送祝福:“怡妃生日快樂啊。”
“謝謝。”
一路上有許多人打量著他們,姜怡妃知道是因為自己穿著通勤襯衫就來赴宴,顯得格格不入。余光里的男人比她精致些,簡單的白襯衫搭配偏休閑的西褲,勝在與生俱來的矜貴氣質(zhì)。
有人大概看出了宋聿誠的不凡,走上前來搭訕:“怡妃姐,這是你朋友嗎?介紹介紹啊。”
“宋老師也來了。”這時,樊彩茗走出來,驚喜道,“稀客稀客。”
“樊教授好。”宋聿誠笑得彬彬有禮,“受姜總邀請過來拜訪。”
姜怡妃說:“對,等下褚康時和高杰他們幾個也來,我們晚上要談點工作上的事情。”
“歡迎歡迎,宋老師,等下我讓燕燕過來和你打招呼。”樊彩茗扭頭牽住女兒的手,望了眼她的著裝,將人拉到一邊,輕聲說,“怎么穿這身衣服,你今晚是主角。”
姜怡妃擰了擰眉:“我今天真的很忙,能趕來就不錯了。”
“好好好。”樊彩茗聽出她的不耐煩,哄道,“那去樓上找燕燕換身衣服,順便把她叫下來,不知道在房間里磨蹭什么。”
“我知道了,”姜怡妃四處看了看,“陳叔叔呢?”
樊彩茗頓了頓,說:“在書房議事,有個大項目找他去設(shè)計。”
“哪個公司?”姜怡妃隨口問。
樊彩茗撇開話題:“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你別去書房打擾他們就行。”
“哦。”
樊彩茗像是特別怕她干擾到書房,再三叮囑一定要往后樓梯走。
姜怡妃應(yīng)付完母親,轉(zhuǎn)過身時,看到宋聿誠端著高腳杯走過來,他顯然已經(jīng)融入了宴會的節(jié)奏,手上被遞上了一小疊名片。
“你繼父人脈可以啊。”他站在她身邊審視著宴廳眾人,把名片遞給她,“選一個吧,姜總,我?guī)湍奶暨x過了。”
“再取笑我的話,我就把你介紹給陳姿燕的堂姐們。”姜怡妃把名片塞進了他的口袋,“拿去留著燒窯。”
“給我當(dāng)燃料都不夠。”宋聿誠笑了笑,注意到她臉色疲憊,“不想待了?”
“沒什么,有點累。”姜怡妃長吁口氣,“我去樓上換身衣服,你自己轉(zhuǎn)轉(zhuǎn),要是覺得悶,可以去后院走走,那兒安靜些。”
宋聿誠皺眉,欲言又止。
她明明不喜歡這種儀式,卻為了維系親情逼自己去迎合。
有一秒,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身影。
“好,等你下來,我們一起。”
姜怡妃回頭對他扯了扯唇。
陳家的地形她很熟悉,婉拒了管家的陪同,繞后樓梯走到三樓。
記著母親的叮囑,她走得緩慢,后跟踩在地板上幾乎聽不見聲音。
在陳姿燕房門前站定,她抬起手作勢敲門——
“沈洵祗,我為什么不能喜歡你!”
離門距離不到兩厘米,指背驟然僵住,耳畔持續(xù)回蕩著妹妹的喊叫聲。
房間門內(nèi),寬大而奢華。
沈洵祗坐在高背的皮質(zhì)椅子上,眼神宛如冰川散薄光。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金絲楠木手杖,發(fā)出不急不緩的有規(guī)律的聲響,無動于衷。
他一不小心中了面前這個女孩的陷阱,和她父親談完生意后被騙到了所謂的“姜怡妃在等他”的房間。
陳姿燕眼中充滿了憤怒和絕望的火焰,仿佛想通過言語的力量宣泄一切。
“你別忘了,當(dāng)年你為了追姜怡妃,是怎么指使我的。”她說。
沈洵祗注視著她的眼睛,站起來,目光冰冷而堅定,仿佛對這一切都充耳不聞:“陳小姐,我現(xiàn)在的耐心都是看在你是姜怡妃妹妹的份上,別逼我把話說的太絕。”
他邁開步子,剛與女孩擦身而過,陳姿燕抓住了他的拐杖,搶過去,往地上一扔。
“沈洵祗,要過河拆橋是吧。”陳姿燕昂首與他對視,看更多完結(jié)文來企鵝裙妖兒巫妖四要撕藥而語氣尖銳,“我這就去告訴我姐,她高考落檔燕大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指使我去偷她日記本的我姐日記里提到男孩子根本不是你”
“砰——!”
開門聲驀然響起。
過堂風(fēng)灌進來,他們望向同一個方向。
女人黑發(fā)隨風(fēng)飄揚,冰冷的目光如寒夜中的利刃。
陳姿燕嘴唇翕張,瞠目:“姐姐”
姜怡妃慢慢走進去,視線投向屋子里的沈洵祗,她曾經(jīng)付出過熱忱的人。
“陳姿燕,”她沒有給妹妹眼神,忍耐著胸口翻涌出的情緒,“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好妹妹,告訴姐姐,我的高考志愿是不是你替洵祗哥哥改的。”
陳姿燕去捏她的袖子,被一把甩開,她嗓音哆嗦:“姐,我錯了”
“真好,”姜怡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滾出去,帶上門。”
陳姿燕乞求著:“姐。”
這聲可憐巴巴的稱呼直接點燃姜怡妃怒意的導(dǎo)火線。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啊!”陳姿燕忽然被抓住后領(lǐng),姜怡妃拎著她往外拖,像丟垃圾似的往門口一甩,然后迅速關(guān)門。
陳姿燕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狼狽,跪在門口敲門:“姐!姐!你冷靜啊!”
冷靜?
被人篡改了未來,玩弄了感情,憑什么讓她冷靜。
屋內(nèi)僅剩下姜怡妃和沈洵祗。
她走到他身邊的床沿,坐下,抬頭平聲問:“沈洵祗,你累嗎?”
沈洵祗扭過頭望著她,方才她進來的那一刻,他是慌亂的,現(xiàn)在金絲框眼鏡下的目光已然恢復(fù)平靜。
姜怡妃想,她要比他更鎮(zhèn)定。
“你應(yīng)該挺累的吧。”姜怡妃笑著說,“每天要在不同的地方扮演不同的角色,跑燕都來扮演一個能開導(dǎo)姑娘的知心哥哥,花心思買通她年幼不懂事的妹妹幫忙修改她的志愿,再把人騙到滬城,然后告訴她是命中注定。”
“鶯鶯。”沈洵祗閉了閉眼。
“聽我把話說完,沈先生,這是基本禮儀。”姜怡妃感受到了當(dāng)上位者的快意,難怪沈洵祗喜歡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說話,碾壓一個站不住腳,無法反擊的弱者,多么美妙。
“你與她不在一起的時間呢,需要和另一個女人扮演恩愛夫妻。怪不得要花這么卑劣的手段把我騙到滬城,原來是嫌兩個家距離太遠(yuǎn)不能雨露均沾。”
“不是的。”沈洵祗搖頭,半跪在她眼下,“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就算我確實用了些手段,那也是為了和你在一起。”
“是啊,”姜怡妃輕笑,“一切都是為了我。你知道我的志愿是研究古書畫,卻哄著我把滬大填上去。你知道我上學(xué)需要和同學(xué)社交,卻用激烈的方式把我所有朋友趕跑了。你知道自己結(jié)婚了,卻騙著我給你當(dāng)情婦。你知道我想離開,卻把我軟禁在郊區(qū)別墅里整整一年沈洵祗,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把她的一切都?xì)Я耍屗兊么嗳酰缓笾荒芤蕾嚹恪!?br />
“但你算錯了一點,她愛上的并不是你。”
“你說什么。”沈洵祗垂眸,她說這番話的語氣真是越來越溫和。
“人的情緒就像是藝術(shù)品,可以偽造。”姜怡妃緩慢勾唇,“我對你的好感起始于一段童年回憶,然而這段記憶是你盜用的,所以你頂多算個贗品。”
她也終于理清自己這些年為什么會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對沈洵祗又愛又恨的,對感情的釋懷屢次失敗。
原來皆是脫軌。
“唯獨這點你不能推翻,姜怡妃!”沈洵祗握住了她的雙肩,纖細(xì)嬌弱,可說出來的話卻如此絕情。
他承認(rèn)最初占用了一段記憶設(shè)下陷阱有些卑劣,可放在他們在一起的四年,這段記憶是無法比擬的。他仍記得姜怡妃喜歡他時的眼神,歡喜地與他分享學(xué)校的事,受了委屈會找他傾訴,十分依賴他。
“為什么不能推翻呢?”姜怡妃看著眼眶通紅的他,抓住他發(fā)抖的手腕,與他較勁,“沈洵祗,我本該是條與你沒有關(guān)系的小溪,容不下你大海里的水,你的倒灌只會令我四分五裂。”
沈洵祗掐著她的肩膀,看著她清冷的眉眼,內(nèi)心生起恐懼:“那你恨我嗎?”
姜怡妃搖頭,扯唇,“實話告訴你,我現(xiàn)在終于釋懷了,也不會因那段記憶對你保留一絲好感與懷念。”
“沈先生,你知不知道,后來那些年,我連睡你的欲.望都沒有,但其實,我是個需求不小的女人。”
冷言冷語一字不落的傳入耳朵,比起恨更可怕的是,她直接抹去了他的存在,宛如風(fēng)暴來臨一般,沈洵祗平日沉穩(wěn)的外表消失不見,被一股無法控制的情緒所淹沒。他的眼神變得狂熱而兇狠,仿佛在釋放出一種無法遏制的怒火。
他扔掉眼鏡,把姜怡妃順勢推到在床上,床墊深陷,發(fā)出一聲女人的悶哼。
領(lǐng)口亂成一團,男人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姜怡妃的手被摁在兩端,她皺起眉,沉聲警告道:“沈洵祗,不要讓我恨死你。”
“那就恨死我,鶯鶯對我恨之入骨才好。”沈洵祗的眼神陰騭起來,他不顧她的掙扎,扯開了她胸前的扣子。
紐扣落地,發(fā)出清脆的滾動聲。
男人動作忽然停滯。
姜怡妃知道他暫停的原因,冷笑一聲:“繼續(xù)啊,沈洵祗,怎么不敢了?”
雪白的胸口,紅梅點點。
全是吻痕。
他垂著眸,聲音沙啞,帶著微微顫抖:“和誰?”
姜怡妃漫心地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宋聿誠玩曖昧只是氣你的幌子。”
“你真和他做了?”
“我當(dāng)然和他做了。”
“什么時候?”
“你指哪一次的時間?”姜怡妃望著他木訥的眼神,更想要擊潰他,報復(fù)感油然而生,“玉堂酒莊與你隔著門和他做的那次,還是昨夜?”
晚來急
她熟悉的眉眼里溢出輕漫, 好像他在她眼里已經(jīng)一文不值。
太陽穴青筋跳動,沈洵祗勃然大怒,大手粗暴地扯開她肩頭的布料, 指甲陷進肌膚, 抓開幾條粉色的痕跡,仿佛割開了他們兩人最后一絲情面。
他的眼睛似燒紅的鐵,會在她的身體上烙下傷痛。
另一邊的衣服被撕開了。
事情變得不可控起來。
姜怡妃用膝蓋發(fā)力去頂,可身上像是壓上了塊巨石,手極力遮擋:“放開我, 沈洵祗!”
沈洵祗禁錮她亂舞的手腕,按下去, 抵著她的肋骨, 腦子里的弦早就崩裂了。
理智, 修養(yǎng), 道德,束縛人行為的枷鎖統(tǒng)統(tǒng)消失。
這一刻,他無法接受她變得冷漠,他們也曾有過海誓山盟, 時間能沖淡很多東西, 唯一他不能接受的是沖淡姜怡妃對他的感情,他在沈家蟄伏,隱忍屈辱數(shù)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shù)哪?#8204;力, 等到他欣然來接他的愛人時, 她竟然說她不愛他了。
“我不信, ”他空出一只手去撫去女人眼角掛著的半滴淚,“鶯鶯頂多是圖個新鮮, 我不信你會愛一個只認(rèn)識沒多久的男人。”
“我愛不愛他與你無關(guān),”就算是害怕,現(xiàn)在的姜怡妃也能做到直視他的眼睛,不挪開一厘,“我再說最后一遍,沈洵祗,放開我。”
她咬得后槽牙疼,絞盡腦汁地去轉(zhuǎn)移男人的注意力,手指一點一點去夠從褲袋甩出去的手機。
沈洵祗哪聽得進去。
“孩童時期的事情只不過是你一套借口罷了,有誰會因為那種事喜歡一個人一輩子?說來說去,你最恨的是我與別人聯(lián)姻的事,對不對。情婦?我那時對你順心順意,好好地養(yǎng)著你供著你,你為什么非要把自己定義成情婦?你要是安分地在我身邊呆著,我會想把你送到滿庭芳嗎?我要是不鬧自殺,我會讓人盯牢你嗎?我糟蹋你了嗎?我逼過你和我上床嗎?我他媽難道沒放你走嗎!”沈洵祗掐住她的下巴,大拇指抵在頜骨上,要把她捏碎般,眸底像凝著黑焰,“你以前怎么說的,鶯鶯?將性當(dāng)樂趣的人惡心。那你現(xiàn)在呢?哦我明白了”
他的腕壓著她的喉嚨,促使她發(fā)音都在顫抖,氣息紊亂:“放開我”
“你想報復(fù)我。”沈洵祗不理,緩緩俯身,沉聲道,“好,我讓你報復(fù)。”
姜怡妃眼皮戰(zhàn)栗。
“你可以繼續(xù)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和別人結(jié)婚。”沈洵祗貼近耳畔,笑了笑,“洵祗哥哥要做鶯鶯一輩子的情夫——你等會兒再問問宋聿誠,面對這樣的你,愿不愿意入局。”
他想毀了她,毀掉她好不容易拼出來能夠逃出去的路。
“瘋子!”姜怡妃找到一絲機會,踢向他有傷的腿,“沈洵祗,愛是毀滅嗎,你敢對我做惡心的事,是不是說明你其實也沒那么愛我?你哪里是把我當(dāng)和你一樣平起平坐的人,在你眼里我就是一物品,你想要的是掌控是占為己有。我找人上床怎么了?你說你有感情潔癖,難道你沒抱過何晴嗎?你沒為了應(yīng)對媒體與她做一對恩愛夫妻嗎?在我眼里,你早就臟了,沈洵祗,你虛偽,自私,道貌岸然,被你碰一下我都嫌臟。”
沈洵祗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受盡白眼,母親告訴他只有努力爬得高才能甩掉外人對他的侮辱,所以他能爬到第一,一定不會當(dāng)?shù)诙捎谠趯W(xué)校表現(xiàn)出彩,成績優(yōu)異,他被沈家接回,也看到了名為權(quán)貴的門鑰匙。為此,他繼續(xù)披荊斬棘,在世家勾心斗角中奪得桂冠。
他自尊心強,性子驕傲,現(xiàn)在沒有人再敢小看他。
結(jié)果,眼前這位被他放在心尖的女人,他的凈土,嫌棄他臟。
“你自找的。”
沈洵祗像頭被侮辱權(quán)威的獅子,低頭堵住她的唇。
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排斥他的觸碰,恍若昨日重現(xiàn)。
姜怡妃想起了二十四歲的生日。
那天,她掀翻蛋糕,一樣故意惹怒了他,最激烈的言辭,得到最冷漠的回應(yīng),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沈洵祗靠著沙發(fā)背,淡眸中含著上位者的輕視,耐心地磨掉她所有憤恨,一種精神上的壓迫。
她陷入一種無形的恐懼中,因為弱小,無力打破這道枷鎖,為了保全自己,她發(fā)泄完后會強迫去卑躬屈膝。
時過境遷。
姜怡妃睜開眼,狠狠咬下去。
男人吃痛地叫了一聲,抬起臉,嘴唇裂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滴在了她的臉上。
姜怡妃手在被褥上打顫,指尖下的手機屏幕亮著微光,顯示通話中。
恍如嗅到一股清冽的氣息,她張嘴重新得以呼吸——
“宋聿誠,救我。”
沈洵祗怔神一瞬。
下一秒,房門迎來猛烈撞擊。
有人沖進來。
宋聿誠扔掉正在通話中的手機,扯住沈洵祗的衣領(lǐng)往后拉,奮力摔在地板上。
沉悶一聲巨響,茶幾上的紅酒瓶掉下來,碎了一地鮮紅。
姜怡妃顫著肩膀慢慢坐起,嘴唇沾著血漬,冷汗浸濕鬢發(fā),衣衫半解,手臂遮蓋著黑色的內(nèi)衣,眼睛死瞪著地上的男人。
宋聿誠撩起沙發(fā)上的毛毯,扔到她頭上,蓋住。
空氣中傳出關(guān)節(jié)活動的聲音。
沈洵祗像是剛清醒過來,憤恨一擁而起,直起身抓住了宋聿誠的衣領(lǐng)往下拽,率先一拳砸過去。
宋聿誠預(yù)判了他的動作,偏頭躲過,膝蓋在地板上找到平衡點,立即掄了一拳擊向他的下頜骨。
沈洵祗反應(yīng)慢了一拍,劇烈的痛感迫使頭后仰撞在沙發(fā)腳,然后被攥住領(lǐng)口拉了回去,一陣眩暈。
她對什么都是勇往直前的態(tài)度,在高臺上那么自信奪目,可對感情上的事進退維谷,敏感又脆弱。他想過他們感情深,但沒想到是這樣孽緣。她被騙過,關(guān)過,羞辱過,心被撕成一片一片,現(xiàn)在的她,花了多少努力才站起來。
“你怎么敢!”宋聿誠面色陰沉,在電話里他聽了一路,胸腔愈發(fā)膨脹,光是想起那些話,呼吸都在疼痛,“姜怡妃這么驕傲的人你怎么敢把她關(guān)起來?”
“為什么不敢。”沈洵祗扯唇,語氣輕蔑,“我是她正兒八經(jīng)的第一個男人,你算什么?姜怡妃的玩具?”
“沈先生,你是嫉妒嗎?”宋聿誠臂上的青筋一路延展到手背,眼神冷峻,“只有弱者才會沉湎昔日光輝來滿足虛榮心。”
“另外,姜怡妃不需要任何人來襯托價值,她本就是自己世界的王。”
“我是她的什么并不重要。”
一只自由翱翔的鳥,不應(yīng)被任何人囚禁在牢籠之中。
“我嫉妒你?可笑。”沈洵祗抓住宋聿誠手掙脫,擦了擦嘴上血,吐在地板上,“嫉妒你接我的盤嗎?”
地板上的紅酒液體飛濺,空氣中散發(fā)著腥甜,往日涵養(yǎng)一并丟棄,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像惡斗的猛獸。
姜怡妃聽著玻璃破碎的聲音,扯下頭上的毛毯。
她眼神麻木不仁,這不是她第一次見沈洵祗打架,早在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曾與一位追她的學(xué)長打起來。
籃球場里,所有人都在圍觀。
那些細(xì)碎的聲音,有對著她指指點點的,嘆她手段高明傍大款,傳她腳踏兩條船,稍微靠譜點的竟然是仗勢欺人。
明明她什么都沒有做錯。
她想去拉開沈洵祗,求他不要把事情鬧大,卻被他污蔑是不是心疼學(xué)長會被他打死。
呼吸像溺水般。
緊接著,腦海涌現(xiàn)一幕一幕往事,滿庭芳的軟禁,絕食,手銬,謊言還有——
何晴的孩子。
背叛如暗夜降臨,將心靈的光明吞噬。
姜怡妃彎腰,撿起地上碎成一半的酒瓶。
她想,曾經(jīng)的傷害和欺騙需要回應(yīng)。
“宋聿誠,讓開。”
聽到她喚,宋聿誠回頭,張大眼睛。
姜怡妃裹著毛毯,赤腳踩向玻璃碎渣,一步一步越來越快,手攥著酒瓶上半截。
侵襲而來的尖端閃著銳利的碎光。
她果決地朝著沈洵祗刺去。
扭打終止。
紅色粘稠的血液沿著指縫蜿蜒,宛若將兩人的手用紅線捆綁。
血珠滴落,匯入一地紅酒。
宋聿誠緊緊攥住她的手,任由玻璃割進掌心。
他搶過碎片扔掉,伸手將人擁入懷中,撫摸著她的后腦勺。
她貼著他的胸口顫著,姜怡妃注視著他身上染紅的衣角。
聲音從喉管艱難的吐出,像剛從一個危險的狀態(tài)中恢復(fù)神智,不知所措:“怎么辦,流血了”
“妃,沒事。”宋聿誠將她摟得更緊,用整個身體包裹住她,想給予她更多安全感,“別弄臟你的手,不值得。”
他知道她心中有憤怒,有不可言喻的痛楚。但殺戮并不會讓她找到真正的解脫。
“對不起,宋聿誠,對不起——”姜怡妃清醒了,她低頭看到他手上的口子,連同玉貔貅都染上了鮮紅色,鼻子酸脹,眼淚奪眶而出。
“不打緊。”宋聿誠抬手,用干凈的指背替她揩淚,“我?guī)阕吆貌?#8204;好。”
他知道她不喜歡待在這兒,不喜歡這種維系親情的儀式。
更何況今日又夾帶了“私貨”。
陳家若是真疼愛她,怎么會還想接受沈洵祗的生意合作。
姜怡妃沉吟良久,聽到陳姿燕喊人過來的腳步聲,懷揣著復(fù)雜的心情,她蹙眉,點點頭。
她本就不屬于這兒,就算母親再堅持,對于陳家來說,她仍是外人。
至于陳姿燕,她扮演了這么多年姐姐的角色,著實厭煩。
不想再演了。
宋聿誠將她橫抱起,確認(rèn)雪白的腳掌上沒有被碎玻璃割到,稍微松了口氣。
剛邁開步子,聽到她輕聲又念道:“好。”
一個字很堅定。
手上的重量加深,宋聿誠感受到她放下了戒備,頭貼近他的胸口,閉上眼睛,好像在聆聽他的心跳。
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謝謝。”
他沒有回話。
門口站著一隊人驚訝地望著屋內(nèi)的狼藉。
明光映照在他們身上。
她蜷縮在他的懷中,抓著他的衣襟。
他抱得緊緊的,仿佛是護著珍寶一般,跨過破碎一地的玻璃碎渣子。
姍姍來遲的樊彩茗想要上前碰女兒。
宋聿誠稍稍側(cè)身避開,高大的身軀隔檔在他們之間。
樊彩茗望上去。
這位在學(xué)校經(jīng)常獨來獨往的年輕人,溫聲道:“樊教授,讓她靜靜吧。”
語氣不容置喙。
樊彩茗望著他深沉的眉眼,透著一縷堅定,她緩緩收回手:“麻煩您。”
說完,宋聿誠又對來晚的褚康時說了簡短的兩個字:“取證。”
褚康時看了眼屋內(nèi),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周圍的酒氣和熱意隨風(fēng)飄散,長廊盡頭,他們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腳步聲消失。
沈洵祗平躺在狼藉中,睜開眼,腿早已沒了知覺。
嘴角上揚,眼圈滲出水紅色的液體。
他忽然狂笑。
腦海里,狂風(fēng)吹倒槐樹,年華殆盡。
女孩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