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雨
劍拔弩張的氣氛, 不上不下,誰都被吊著口味,難受得很。
他背著光, 眉骨幽暗, 唯有目光染了濃重的欲味,投在她臉上。
宋聿誠掂了掂手上的重量,表情像是在忍耐,克制著一股不太安穩的心思,繼續堵向女人水潤潤的唇瓣:“別管他。”
“可”
嘴唇被咬住, 牙齒在上面磨碾,他的呼吸帶著濕潤, 像夜晚的海浪緩緩沖上岸, 帶著強大的拖拽力, 稍不留神, 人就墜入深海里。
熾熱的掌心捂住她的耳朵,聽到如水流涌動般空氣壓縮的聲音,她在間隙中吃力吸氣,恍惚感到失壓時的眩暈, 姜怡妃差點丟了理智, 真想肆無忌憚地與他繼續。
敲門聲再次響起。
窗臺上的手機屏幕緊跟著亮了亮,收到一條新消息。
“等等。”姜怡妃抽回魂,連聲音都是沙啞的,她抿了抿嘴, 扭頭去看手機。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 屏幕上面跳出一條新消息:【在洗澡?】
外頭等著的還真是沈洵祗。
姜怡妃閉眼清醒了一下, 然后晃了晃腿,腳跟撞在男人的后腰上, 要求道:“你去浴室避一避。”
此刻,她沒有多想,覺得宋聿誠不用她說也會選擇主動避嫌。玉堂酒莊接待的客人皆是整個燕都上流圈有頭有臉的人,要是發生了亂七八糟的事情,被別人聽了去,過不了幾天就是各大酒桌的下飯料。燕都的人口多,但能站在頂端就那么幾個,抬頭不見低頭見,都由名叫利益的繩子牽連著,這是姜怡妃接觸到這個圈子后最直白的感受。所以在得知宋聿誠和褚康時是朋友后,也沒那么意外。
雖不確定宋聿誠具體出身哪個宋家,但他是個體面的人,想必不會想拿自己聲譽開玩笑。
兩條.腿。松開力,穿過他的掌.心滑下去,她伸手去夠窗臺上的手機。
可瞬間那只手又糾纏到臂彎,人被來回懷里。
剛拿起的手機砸在地毯上。
悶悶的一聲。
姜怡妃有些不解:“你做什么?”
他慢條斯理地把她胸口的浴巾往上拉,遮住旖旎線條。
宋聿誠蹙眉,瞳孔暗暗的:“第三次了,妃。”
“”姜怡妃琢磨著他話里的次數,愣了愣。
男人沉默地彎下背從地上撿起黑色西裝外套,給她披在肩上。
另一頭愈發緊湊的敲門聲催促著,姜怡妃沒空分神去再想宋聿誠的話,裹住衣襟要去開門。
她頭也不回地輕輕叮囑:“我不會讓他進來,你別出聲——”
指尖才碰到門把,邁出去的腿忽然踩著不穩的步子倒退,人順勢被按到玄關邊的墻上。
離門只有不到半米距離。
身前冰涼,背后的手腕一并被鉗制住,各處毛孔變得十分敏.感,他的氣息濡濕她的耳朵。
他們的影子在地板與墻角相交處折疊。
“他打斷了我們三次。”混著金。屬扣解開的聲音,宋聿誠低著嗓,語調夾雜著危險的慍氣,很輕很輕地誘勸她,“姜怡妃,你很在意他的看法嗎?”
姜怡妃心顫動起來,嘴上回得很快:“我沒有。”
“沒有?”他喃喃低語,好像帶著質疑。
“不想和他再有瓜葛,對嗎。”
“對。”
“還愛他嗎?”
姜怡妃咽了咽口水:“這和你沒有關系。”
“怎么會沒有關系?”宋聿誠依然不打算放過她,掀開外套一角,覆上手,宛如撫.摸一只釉色純凈的珍貴瓷瓶,“我們剛才要做什么?”-
“愛。”
姜怡妃的神經繃起來,后脊鉆進涼風,靜電似的竄上來,掙扎的力氣倏忽消失。
一只手及時捂住她的嚶`寧。
“這么硬氣?”他輕笑,在她耳邊挑釁道,“怎么都不敢讓他聽到呢,妃。”
“叫他滾。”
響亮的電話鈴聲一波又一波加入這場混亂。
門內傳來微弱的動靜,像是什么東西掉在地上。
沈洵祗佇立在門口,不停地撥出同一個號碼,未果。
他皺眉,長吁一口氣,氣息很重,任何一個聽見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周身的低壓與急躁。
“去讓前臺的人過來開門。”沈洵祗冷冷命道。
“”周鼎猶豫了一番,提醒,“沈總,姜小姐可能在浴室。”
“洗澡需要這么久嗎?”沈洵祗嗓音低沉地反問,仿佛在順帶告訴他:我是想不到這些?
周鼎不免覺得冤,拐彎抹角道:“我問了前臺的服務生,說姜小姐半小時前問他們要了香氛浴球,她可能在泡澡,這家酒店的隔音做得很不錯,沒聽到很正常。”
他不僅了解沈洵祗,還記著姜怡妃的脾性。
以前,作為兩人感情之外的旁觀者,他看到太多次沈洵祗因為過于擔心小女友而做出些偏激的行為,姜怡妃其實很苦惱,來找過他吐苦水。
滿庭芳的畫室里,她拿著毛筆在宣紙上亂涂亂畫,低頭抱怨:“我只是想和同學出去玩兩天。”
他回:“可你騙他是去和同學做社會實踐調查。”
“那生我的氣不就得了,為什么要覺得所有男同學都會對我圖謀不軌,這下好了,在大庭廣眾下莫名給我朋友們甩臉色,還差點和我學長打起來,他們現在上課都不敢坐在我周圍,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似的。”
他站在門口,嘆了口氣,勸她往好的想:“里面有個男生是海王,有個富二代家里背著經濟罪,洵祗怕你也上當。”
“也就是說,”小姑娘回頭,一臉驚訝,“他把我身邊的人都查了個遍?!”
“”周鼎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找補,“那他也是因為擔心你。”
姜怡妃默不作聲了好久,放下筆,聳著肩,背對著他看不到表情,聲音疲憊,僅僅喃喃了三個字:“好窒息。”
周鼎忘了那天他們是怎么和好的了,只記得沈洵祗與她吻別后,姜怡妃臉上的笑容散得很快,逐漸變得不愛說話。
那件事過去不久,沈洵祗真正生母過世,迫于沈家的局勢,他答應了家族聯姻。
而這些,姜怡妃暫且被蒙在鼓里。
所以,周鼎提醒現在的沈洵祗克制一下,不要把姜怡妃逼得太緊。
攥緊手機,沈洵祗思量片刻,主動掛斷了不知道打了第幾遍的電話:“再給她十分鐘。”
然而不過五分鐘,心里的焦躁與擔心便無法再壓抑,沈洵祗總覺得不安,那種身體本能的,感覺到了威脅信號。
微弱的燈筒光下,眼前銀色雕刻著花紋的門把顯得鮮活起來,兩條花藤纏繞,一朵小小的花開在連接處,花蕊泛著清晨露水般稚嫩的細光。
沈洵祗覺得不能再等了,不容置疑地說:“立刻叫人過來開門,周鼎。”
話音剛落,門從里面打開。
“你又在發什么火?”姜怡妃的半張臉從門縫里露出來,她沒有解開防盜鏈,“怎么才送來啊。”
“我給你打了二十幾個電話。”
“手機放在窗臺了,我在泡澡,沒聽到。”
沈洵祗看著她伸出來的手,里面光線昏暗,她身上仍然裹著他的外套,露出的脖頸泛著水紅色,濕發盤在腦后,兩鬢落下幾簇在耳邊,耳垂也是紅的。
他把紙袋遞給她:“泡太久了對身體不好。”
女人貓著腰,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費力地把紙袋從門縫里拿進去,動作有些笨重。
沈洵祗望著那一小條被防盜鎖限制的門縫,皺了皺眉,抬起手。
他突然往里推門把姜怡妃嚇了一跳,她緊緊抓住衣襟:“你干什么?”
皮鞋尖頂著門,筆直修長的腿卡進來,沈洵祗偏頭,金絲框眼鏡后的眸子帶著一絲狡猾:“不請我進去?”
銳利的眼睛忽然逼近縫隙,她本慌亂的心差點兒失速,下一秒背后猛地一記碰撞。
喉嚨里溢出的聲音被她急中生智化為短促的一個字:“滾。”
布料下,姜怡妃起了一后背雞皮疙瘩,為了極力繃住身體不律動,全身骨頭都僵硬無比,她飛快用力關門,把腳擠出去。
沈洵祗有腿傷,對這種動作躲得很敏捷,腿一出去,她馬上把門關上,轉動鎖扣。
姜怡妃的手撐著門,回過頭狠狠瞪過去。
她真是瘋了才會中男人的激將法。
襯衫衣角蕩著,露出他腹肌的線條,宋聿誠的動作不疾不徐,卻頑劣地加重了力道。
她想罵句什么,礙著外面的人還沒走遠,忍住了。再后來,空白填滿大腦,話語都被撞碎成粉末,化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漫開無法自拔的甜膩。
玄關的感應燈又亮了,為兩具姣好身段打上柔美的光線,粘連附近汗涔涔的,手鏈上的玉貔貅仿佛親吻著她的腰.窩。
姜怡妃隨腿軟往后癱,倒在溫熱的懷里。
她真是低估了他。
背后傳來男人一聲輕笑。
“生氣了?”,宋聿誠從紙袋里拿出條裙子,白色的,擦掉她腰肢的汗,上面還有淺淺的指印,“怎么不說話?”
姜怡妃的呼吸仍在顫抖,像是坐了一趟刺激的過山車,從內到外地被折騰,完全不想思考,機能自動懈怠了。
“你說呢?”她扭過頭,眼神有點兒懵,緩緩湊近男人的耳畔,使喚道,“好累,想洗洗。”
宋聿誠低垂著眼,沉默須臾,橫抱起她走進浴室。
浴缸里放好了熱水,浴球在水中融化,吐著激烈的小氣泡,薰衣草的味道混在水霧中騰騰升起繚繞,清新又舒適。
他們坐在一起,姜怡妃在他懷里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清醒了不少。
她在復盤今天發生的事情,從傍晚公司前的事故到晚上發生的各種荒唐事。身邊的這個男人好像都恰巧在其中,他又操縱了多少?
“汪雷要是被開了,我的生意怎么辦?”
“他會把你視為救命稻草,委托你盡快出手換成現金,”宋聿誠說,“雖然他急著用錢,但不會隨便出手給不懂書畫的買家,這對他來說是糟蹋,容易遭天譴,算是一些老藏家的骨氣。”
怎么感覺他間接嘲諷了沈洵祗不懂書畫呢?
姜怡妃一動不動,試探問:“宋聿誠,你是不是在吃醋。”
“為妃妃吃醋的男人可有不少,多我一個很意外嗎?”宋聿誠撩起手,水珠順著他的指尖滴在她圓滑的肩頭,嘴角揚起弧度,“還要我當你男朋友嗎?”
肩頭微癢,姜怡妃躲了躲,笑而不語。
有些男人真是賤骨頭,邀請他建立長期關系時,他裝崇尚真愛,現在來了個競爭者,他又起了占有欲,后悔了,想要得到她。
姜怡妃剛要嘲諷男人轉換一百八十度隨便的態度,腰忽然被環住。
水霧與他明晰的聲音交融,忽而帶起一絲綣繾。
“還是算了。”肩窩的聲音輕柔,綿長的氣息在皮膚上留戀,“我們妃妃值得更好的。”
老父親般的語氣,惹得姜怡妃會心一笑。
她在水里握住他的手背,拍了拍:“那我們宋老師可怎么辦啊?”
宋聿誠動了動手,一根一根與她十指相纏,像是締約的儀式:“在那個人來臨之前,我先替他守著妃。”
帶雨
花灑滴落水珠掉在浴缸里, 聲音被心跳蓋過,一片寧靜。她條件反射般從男人的溫柔鄉里脫出。
狡猾的回答。
就像因好奇飛進愛麗絲墜落的兔子洞,夢幻的世界帶來趣味, 可她需要時刻保持清醒能夠身心完整地走出去。
姜怡妃不知該不該感謝一下沈洵祗讓她長了記性, 讓她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謹慎。
這是好事。
男人的花言巧語,只能聽,切勿過腦。
“宋老師真體貼,耽誤你會折壽吧。”眼眸映著蕩漾的水面,清透的水下, 他們雙腿交疊。
她抬手伸到后面,摸了摸他的頭發, 半濕柔軟, 嘴角的弧度緩緩上揚, “你之前拒絕我是對的, 和我在一起只能得到一具身體。”
環在腰間的手臂不經意僵了僵,宋聿誠記恨地咬了咬她的耳朵:“妃妃一定要煞風景?”
“不好意思,傷到您的玻璃心了。”姜怡妃笑著躲避頸間的酥麻,忽然故作沉聲, “這是最佳解。”
她重復了那天他“教育”她的話:“宋先生還不夠了解我。”
“”
看著男人愣住的神情, 她憋不住笑出聲,陰陽怪氣,“別病急亂投醫。”
“宋老師,您是什么病?相思病?”
宋聿誠皺了皺眉, 大概是想起來了, 他微笑著睨過來, 視線透著一絲不太激烈的警告。
姜怡妃抿嘴,趁機潑了捧水上去。
他的短發耷拉在額頭上, 像只淋了雨的狗,有些狼狽。
她偏頭笑言:“我也幫宋老師冷靜,冷靜。”
這仇她終于報了,心里生起一絲快`意。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他吃次癟,她很愉悅,或許這就是捉弄人的樂趣。
他撥起額前碎發,靠在浴缸里,手擱在邊沿,姿勢慵懶,溫熱的水滑過薄薄的眼皮,再睜開時,黑瞳淺亮著,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
仿佛蟄伏在深林間的眼睛,正在琢磨怎么吃掉一只小動物,不驕不躁,很是游刃有余。
他笑著說:“是我唐突了。”
客氣到詭異。
“向您道歉。”
姜怡妃覺得空氣中逐漸彌漫著危險因子正在靠近:“宋老師的表情可不像是在道歉。”
他大言不慚:“是啊。”
驀然,花灑的水沖嘩啦啦沖下來,澆灌在他們相觸的唇瓣上,嘴里的是沖不干凈的黏膩。
一個激烈帶著懲罰性的吻。
她坐在他膝,上沉浮,浴池的水與蒸騰的白霧為她披上盛宴的禮服。
原來被潑冷水,他也會惱怒,難道和她一樣被往事傷到了自尊嗎?
是因為什么呢。
姜怡妃想起了那位被他想了一夜的女人。
可與她何干,她自顧不暇啊。
姜怡妃不再去想那些事,他們的關系不需要考慮這些,只要一起瘋。
宋聿誠抱她走到洗臉臺,親了親她泛著粉色的眼尾。
在她看不見的鏡中,隱約露出眷戀的雙眸。
聲音卻是低沉:“妃妃今晚大概是走不出這間房了。”
她勾著他的肩膀,媚眼如絲,傾唇:“可以求饒嗎?”
他垂眸,靠近:“不行。”
黑色大理石像一塊蓋在玻璃展示柜的幕布,即將揭開。
他們不是藝術品,判不了真假。
但是那么相配。
近乎瘋狂的一夜,終結在黎明。
第二天早上,接到沈洵祗的電話。
姜怡妃閉著眼,順從本能打著這通清晨來電。
“喂。”
沈洵祗說:“滬城有會,我先走了。”
“好”她眼皮打顫,沉甸甸,像澆了層鉛。
而那頭遲遲不肯掛電話。
男人調侃她:“今天不上班,小懶蟲?”
她皺了皺眉:“不上,我不需要打卡。”
沈洵祗頓了頓,問:“聲音怎么了?”
室內,陽光透過紗簾照在床上,白色床單落下一片燦然溫熱。
“嘖。”
兩道不耐煩的聲音在空氣中攪合。
腰上的手忽然收緊,她順從翻身鉆進他懷里,后知后覺想起了哪兒不對勁。
睜開眼,撞進深邃的眼眸,宋聿誠正低眸觀看她嫻熟的表演。
羞赧驅散困意,瞬間清醒。
“啞了,”她看著他,對電話里頭的人清了清嗓,“你剛睡醒的時候,嗓子不也是干的?沈洵祗,別沒話找話,我只和你談工作。”
宋聿誠臉色黑了,細密長睫一動不動。
而打電話的女人毫無察覺。
響起她昨晚沒心沒肺的幾句話,宿醉的癥狀難以緩解。
他放開手,翻身,揉了揉眉心。
和沈洵祗掰扯了幾句,姜怡妃掛斷電話。
宋聿誠面無表情地起身,像是看完一部劇情無聊的電影,索然無味。
聽到很輕一聲吐氣,她捂著胸口起來:“你嘆什么?”
他開始穿衣服,扣上紐扣,動作慢條斯理,淡淡說:“沒什么,就是覺得姜總有當海王的潛質。”
“”姜怡妃啞然。
宋聿誠的枕邊震動。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位姑娘。
“新的一天,新的趕場。”人贓俱獲,姜怡妃挑眉,就地反擊,“彼此彼此,宋老師。”
他神色鎮定,背過身接電話,聽內容大概是有女學生要請假,宋聿誠嗯了三次,叮囑她好好休息,語氣像一位慈祥的長輩。
姜怡妃又想起了陳姿燕說過女生請假他一定批的事情。
她隨口問:“什么病。”
他說:“小感冒。”
姜怡妃笑了,他剛才那些話的架勢像動了什么大手術,要躺床上恢復個十天半月的。
她撐著下巴,調侃道:“你對女學生這么寬宏大量,難怪燕燕說向宋老師請假,通過率是百分百。”
宋聿誠整理袖扣的手頓了頓,隨即漫不經心地說:“妃妃真是好姐姐,幫我轉告陳姿燕,她以后的請假通過率是零。”
“我什么都沒說,別賴我。”姜怡妃把枕頭扔過去,“宋聿誠你什么惡趣味!”
宋聿誠接住枕頭,嘴角的笑不懷好意,他坐回床上,手伸進被子里抓她的癢癢肉。
她招架不住,與他嬉笑著打起來。
他們玩了一會兒,穿好衣服,她在外面收拾東西,他在浴室里洗漱。
宋聿誠刷著手機上的消息,視線落在列表里新出現的頭像。
刷牙的動作變慢,食指情不自禁點了點,進入朋友圈。
封面是一張女孩的照片,穿著燕都一高的藍色校服,她捧著一大束藍紫色飛燕草,遮住臉,繁花間的眼睛,目光清澈,純凈得像朝露。
宋聿誠呼吸停滯,腦子里的弦亂了。
大概名為妒忌。
提前知道沈洵祗離開,姜怡妃戒備心降低,沒有避嫌,與宋聿誠一起開門出去。
意想不到的人剛好路過。
其中一個是褚康時。
他穿著一套暗紫色的POLO衫,帶著高爾夫球帽,表情在短短三秒里做出了相當有層次的變化,詫異,瞪眼,驚恐,疑惑,最后是如風暴般的怒氣。
姜怡妃徑直走出門,視線沒有在他臉上再逗留,把場地留給了他們。
緊接著,褚康時像斗牛場上的瘋牛,掄起拳頭往宋聿誠臉上打,“宋聿誠你大爺的真不是東西!老子今天弄死你!”
本以為是場惡戰,宋聿誠往后退了幾步,長腿一勾,褚康時像被偷襲似的,四面朝地摔進了房內。
宋聿誠輕飄飄地說:“行,明天我撤資信豐。”
說著,他關上了門,大概是想和褚康時單獨談話。
“嫂子,吃早餐了嗎?”
與褚康時同行的男人主動上前與她搭話。
姜怡妃猜,他應是那日在茶館聚會的第三個人,聽雅君說叫宗祺霖。
她搖了搖頭:“不用叫我嫂子。”
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不該占的便宜別占。
宗祺霖好整以暇地靠在墻上,雙手抱胸手指露了半截玉扳指,稍稍端詳了一下身邊的女人。
她穿著白裙,腰間的系著黑絲帶,素雅端莊。對這場鬧劇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很鎮靜,因她而起卻不出手幫助任何一方,目光淡漠。
為兄弟惋惜之余,他聽到女人忽然發問:“宋聿誠是信豐的股東?”
“不喜歡管事的合伙人罷了。”宗祺霖揚了揚眉。
“方便告訴我他在宋家是什么地位嗎?”
“姜小姐的問法真有意思。”宗祺霖耐心一一解答,“用現在年輕人的話,大概是,宋家太子爺。”
“他還挺低調的。”
人民教師的外皮,收藏家的散職,她想過他家底殷實,沒想到這么雄厚。
宗祺霖:“姜小姐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姜怡妃:“我問什么你都會告訴我?”
“一些不方便說的,可以去問聿誠。”宗祺霖淡笑,“我想他會很愿意和你坦白。”
該怎么和他解釋他們其實是不能互相坦白的關系呢。
姜怡妃忽然想笑自己真有本事。
若是有人打斷了愛麗絲的夢,她就能早點醒來。
其實現實生活沒有任何變化。
“姜小姐不打算與他道別嗎?”宗祺霖望著女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回答他的只有腳步聲,沉重又緩慢。
室內,干凈的地毯上躺著一個人。
宋聿誠走過去,把點好的煙塞進他嘴里。
褚康時臉上掛了彩,望著天花板,叼著煙愣愣地問:“和姜怡妃在一起是什么感覺。”
“不太好。”立在窗邊,宋聿誠手指摩挲腕上的玉貔貅,狀似苦惱,“她讓我有了虛榮心。”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這次,眉宇真切地緊皺。
妃:【你出局了,Game Over】
帶雨
休斯集團城北商用土地到了正式拍賣的日子。
一個小時焦灼的追逐, 已經敗下陣的公司們圍觀拍賣師將價格喊到一次又一次巔峰。
場中僅剩一張號碼牌。
“最后一次。”
姜怡妃嘴角含笑,確認其他競拍者不再加價,右臂果斷驟落, 木槌重重敲下。
“成交面積三十萬六千平方米, 成交總價二十億五千萬。”她帶頭鼓掌,“讓我們恭喜正祥地產。”
對于這個結果她比較意外,今天來了二十九家公司的代表團隊,宋氏與沈氏在舉牌中期紛紛退出,會前, 最大兩家最有利的競爭者被議得沸沸揚揚,居然連續爆冷, 讓一家臨江的地產開發商撿了個漏。
槌聲顯得寂寥無及。
筆尖在姓名欄上平穩滑行, 耳邊隱隱聽到一聲宋先生, 姜怡妃放下筆, 默默循聲往右輕瞥。
紅色坐席上空無一人,場內工作人員收走了桌子上的宋氏公司名牌。
“妃姐妃姐”張雅君在她耳邊輕聲提醒,語氣尷尬,“簽錯名兒了。”
姜怡妃低頭, 眼神淡淡的, 在【宋聿誠】三個字上劃了兩杠:“汪雷送來的字畫到了嗎。”
“已經放在審核部了,等您去估價,汪先生希望能盡快簽合同。”對上司的失態,介于氣氛冷漠, 張雅君不敢多問, 她在姜怡妃手下干了幾個月, 最拿手的就是讀空氣。接過簽好文件,繼續匯報道, “共五幅,高總說能過一億,應該都是真貨。”
“是嘛。”姜怡妃輕嘆。
汪雷再缺錢應該也了解過字畫的升值空間,怎么會一出手就是五幅,有這樣敗家的子孫,汪家上輩人知道了豈不是氣得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留下時樾的《翠堤》聯系定點客戶私洽,找出價最高的人談。其他四幅畫不用拆了,打包送去信豐。”她從助理手上拿過手提包,眉間清冷。
張雅君驚愕:“為什么?白送給褚總?”
姜怡妃聲色平平,好似事不關己:“信豐秋拍的時間比我們早一月,適合汪先生這類急需用錢的人。”
“可我們還有幾場雜項小拍”
“春拍過去不到一個季度,藏家們手上的現金也是需要回血的,萬一流拍,對賣家和我們都沒有好處。”
“況且雅君,看到方才正祥地產的人有多高興了嗎?”姜怡妃走下臺階,眼底是大廳外馬路上的車水馬龍。
“那當然了,他們今天撿漏欸。”張雅君隨她出門,打開遮陽傘,靠上去。
黑色的傘內面撇開人潮,仿佛將她隔絕于紛擾,變成了一位旁觀者。
她說:“要當心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宋聿誠給的人情,不能收。
正如她所料,休斯集團出讓的土地里有貓膩。
“他們對外隱瞞了一些不利于再開發的消息,土質也好,釘子戶也好,這會拖累沈氏在燕都定的發展項目,所以我們退而求次,放棄了城北的地。”
高層溫馨的酒店房間里,擺了張方形餐桌,桌上放著精致的西餐與新鮮的冷盤。
沈洵祗不緊不慢地切好牛排放到她眼下,“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幸好吃飯那晚我去換衣服了,不然被被休斯的老總看到我幫你們牽線,估計會向協會舉報我。”姜怡妃拿起叉子在肉排上戳了幾下,興致缺缺,
沈洵祗笑著說:“不會的,還有我在保你。”
姜怡妃嚼著牛排,偏頭撐著太陽穴,眸中映著窗外的落幕低垂,瞳孔清冷:“我丟了飯碗,沈總不應該很滿意?是不是秘書的工牌都給我做好了。”
“鶯鶯。”沈洵祗聽出了她話里有話,抬眸望著他,“我沒有算計你,我要是真想讓你失去工作,何必拐彎抹角。”
“你說的對,沈總辦事雷厲風行,跟我在燕都耗著,也沒什么意思。”
她其實對這些事不感冒,陰來陰去,爭來爭去,都影響不了她的拍賣行,除非他們破產了,想出家里的藏家寶救急,那她可能會想湊上去摻和。
沈洵祗在滿庭芳時便習慣了女人的冷言冷語,今天兩個人能坐下單獨吃頓飯可不容易,在酒店門口見她時,還以為需要周旋幾輪才能成功。
沒想到她只是心不在焉地說:“讓周鼎進來陪我們吃,我就答應你。”
把碗里的生沙拉攪成一團,溫和暖黃的燈光下,姜怡妃耷拉著眼皮,身上綢制黑襯衫襯得她幾分灑脫松弛。
她似乎已經不愛穿以前那些靚麗顏色的衣服了。
這次進她的房間,沈洵祗也沒見她在屋里擺放各種各樣的小擺件,小畫框,整間屋子只有最滿的地方是衣柜。
看得出,她沒有以前那般過得豐富多彩。
這兒只是一處睡覺的“窩”。
沒吃幾口菜,她忽然起身去床上拿了包煙回來。
沈洵祗皺眉:“什么時候學會的?”
姜怡妃撥開煙蓋,抵出一根女士長煙,夾在指尖,冷冷瞥去:“沈總未免管得太寬。”
這是煙盒里的最后一根,而她抽完一盒僅僅用了三天,與以前的頻率相比,過快了。
她不知道今天為什么突然要答應沈洵祗吃飯,當時從車上下來,心里空洞洞的,正好不想一個人在酒店里呆著。
思緒虛晃,聽到水吧傳來的震動聲。
周鼎背對著他們坐在那兒接電話,聽他簡單的回復幾句后,轉過身,神色凝重,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
姜怡妃摁在點煙器上的手指頓了頓,掀眉:“我需要回避嗎。”
沈洵祗拿起餐巾,動作優雅地擦手,修長的無名指上,有一圈戴過婚戒的痕跡。
他淡聲道:“說吧,這里沒外人。”
周鼎繞開衣架,走過來:“三十分鐘前,正祥地產放出了被宋氏收購的消息,沈總,我們這次恐怕”
“被宋聿誠擺了一道,是嗎。”沈洵祗放下餐巾,聽到對面清脆一聲,望過去。
姜怡妃摁下打火機,橙紅的火苗從洞里冒出來,粉色嘴角的弧度同樣雀躍著。
這是她今晚露出的第一個笑容,不帶任何負面情緒。
壓下心中些許煩悶,沈洵祗問:“鶯鶯笑什么?”
姜怡妃對自己的笑容后知后覺,愣了愣,索性彎唇,笑得更加明顯張揚,她夾著煙,微微欠身撐起下巴,帶著煙氣的玫瑰味她的話里縹緲著,不像紅玫瑰的嫵媚,接近白玫瑰脫俗的傲氣:“沒什么,還有你沈洵祗失敗的時候,聽著新鮮。”
敵意彌漫,沈洵祗瞇了瞇眼,金絲框眼鏡后的眼眸泛著冷光,他不經意抵了抵后槽牙:“和他還在聯系嗎?”
姜怡妃見男人起疑的表情,可能在懷疑她和宋聿誠一起算計了他。
莫名覺得諷刺,她冷笑聲:“我和他沒事為什么要聯系,不過倒是希望某人能向他學習學習,知道保持距離。”
沈洵祗把玩著手上的刀:“覺得我不如他?”
她始終沒有去抽手上的煙,只是夾著,故意刺激他:“哪有,也就比你年輕了些,看上去比較順眼,會講些花言巧語逗我開心。”
沈洵祗的胸前很明顯地起伏一下,笑著說:“那我現在做些什么能逗你開心。”
她想了想,回:“沈洵祗,吃了這頓散伙飯,離我遠點吧,我家其實不歡迎你。”
“酒店算家嗎?”沈洵祗扭頭打量著她的房間,“鶯鶯,賺得多怎么不在燕都買套像樣的房。”
衣柜前擺著一排加長版的可移動衣架。
他收回眼,推了推眼鏡,自以為是地說:“你看,這兒都放不下你的衣服。”
“沈洵祗,”掌心貼在玻璃窗上,姜怡妃想起了當年在別墅樓頂鑲嵌窗前看到的風景,緩緩道,“在這里我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整個繁華浮世。”
又指向房間里唯一的門:“我喜歡開一扇門就能出去的感覺。”
“至于為什么,你心里清楚。”
把她逼到不正常的人,是他。
她去廁所拿來了他的外套,還給他,下逐客令。
沈洵祗站在門口抓著外套想解釋什么,忽覺手感怪異,在西裝外套里掏了掏。
掏出一只沒用過的安`全套。
男人背著光,眉眼近似漆黑,肉眼可見的憤怒,聲音像在冰水里浸過似的:“什么意思?”
“和別人用剩下的?”
“姜怡妃,你是不是瘋了?”
“你很廉價嗎!”
周鼎也看清了,難以忍耐心中的震驚,清了清嗓轉身回避。
或許見過大世面,姜怡妃此時無比淡定。
這應該是上次和某人用剩下的。
“”大腦轉地飛快,她輕飄飄睨著眼前的男人,“精心為你準備的離婚禮物,祝沈總和新人用的愉快。”
沈洵祗是被活活氣走的,上電梯時差點沒站穩,往門框上狠狠砸了一拳。
姜怡妃熟視無睹。
靠在椅背上,仰望著夜色,雨點飄向玻璃,姜怡妃沉默地吸了半支煙。
想起蘇香山下做的花瓶,就在昨天,她拿出來擺在窗臺上。
剝開報紙,陶瓷碎成了瓣兒,好像她不配擁有。
一段故事,無疾而終。
失眠到深夜,實在無法甩開悲傷的情緒,她給張雅君打了個電話:“還在聚會嗎?”
崇瑞每個季度都會出公費讓各組自行舉辦團建活動,白天里雅君邀請她一起去的時候拒絕了。
“妃姐!”電話那段音樂聲動感十足,張雅君興奮地叫著,“剛開始第二場呢!您一起來玩啊!高總帶男人們去打牌了,您不在,咱姑娘們群龍無首啊!連帥哥的微信都不敢上去要,來嘛來嘛~”
姜怡妃被這群可愛的女孩們逗笑了:“給個地址,馬上去陪你們這群公主。”
張雅君很快給她發了位置。
很眼熟的酒吧,年初,她在那里認識了宋聿誠。
霓虹燈倒映在玻璃上的水珠上,散成絲狀花瓣似的光,像飛濺的仙女棒煙火,小小一簇,好生冷清。
姜怡妃凝視著水珠,良久,選了條藍色的裙子,打車到雅君發的地址。
侍者帶她去卡座,穿過一面炫麗的酒瓶墻,歌聲流淌于全身,她提起裙子,上臺階的動作停了一秒。
像是心靈受到不遠處的召喚,她緩緩抬眼。
與年初同樣的位置,他儒雅的白襯衫在氣氛燈光的投射里變得慵懶迷人。
珠簾后,冷淡的視線在掃到她臉上的那一刻,穿透心房。
隔著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帶著顏色的小顆粒在光道中漂浮,渾然看不太真切。
唯有心跳依舊。
帶雨
幾小時前。
宋家老宅, 晚餐。
宋聿誠許久不回宋家,望著老宅一路的蘇式風格庭院感到些許陌生。
南側竹林茂盛,石板小徑陰影婆娑, 盡頭通往一道新蓋的白墻青瓦, 仿佛靜止了時間。
步子緩下來,他的視線仍落在那兒。
墻后本是父親生前的書屋,現在變得如何,或許是荒草叢生無人問津,或許已經被宋家的人改建成其他用處的小房子。
父親不喜爭名逐利, 在這個家自然過得瀟灑,存在感很低, 恨不得待后院鑄造一處桃花源, 朋友們給他取了個稱號“山月瓷仙。”
事實上, 宋聿誠記得“山月”二字是他自己后來加上去的, 因為父親深愛著母親關山玥。
本以為母親不會再嫁,后來想想愛情誓詞里的“我愛你”并非道無形的枷鎖,沒有誰離開誰就應該原地等待。
即使,對于父親來說, 他仍然覺得有些遺憾。
管家趙叔是爺爺身邊的老員工, 大概是看到他突然停下步子,循過去看一眼,連忙解釋:“聿誠,你爺爺沒別的意思, 只是看著那兒越來越荒蕪, 他心里難受, 就喊人過來封了。你也有陣子沒回來了,他現在每天早上都要翻翻你小時候的照片。”
“爺爺想我, 隨時打個電話來就是了。”宋聿誠重新邁開步子,笑著說。
他嘴上雖這么說,但趙叔聽出了語氣里的客套。
望著青年挺拔的背影,曾經抱著遺像跪著,一滴眼淚也沒有的小男孩,沒想到已經這么大了。
宋家的聚會人不多,這次主要是為了慶祝宋聿誠拿下城北的項目。
事情其實不大,但自家小輩的場還是要捧的。
一餐飯,由于宋聿誠的存在吃得拘謹,除了爺爺和小叔,其他對他實在不熟悉,但都知道他是宋家的長孫。
小叔宋瞻率先破冰,對老爺子驕傲地說:“聿誠不愧是我宋家的孩子,辦起事來有爸爸您年輕時的樣子。”
宋聿誠聞而不語,清俊的眉宇透著沉穩,難得見到年輕人不急不躁。
別人說這孩子性子老氣橫秋,他倒覺著挺好,除了隨爹一樣沒什么上進心。
坐在主桌上的宋老爺子表情輕淡,抿了口白酒,問他:“今年三十一了吧。”
宋聿誠拿起茶盞,琳瑯滿目一桌菜沒動幾下筷子:“是的,爺爺。”
老人問:“你母親怎么沒給你安排相親?”
什么年紀干什么事一直是宋老爺子的生活理念。
他認為孫子到了三十歲就該成家立業,放下手中的雜事,回來為宋家的公司搭把手兒是天經地義,然后娶妻再生子。
茶色泛起眼睛的影子,宋聿誠垂著眸,淡回:“不急。”
“你母親也真是不上心,”宋老爺子額頭上的褶皺變得更深,用詞頗刻薄,“以前嫁去褚家非要帶你過去,結果又把你當阿貓阿狗似的散養,不管不顧。”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她光顧著懷孕,連你在學校失蹤都沒注意,要不是那會兒你小叔去美術館里打理倉庫,還不知道你曠學四五天兒了都!”
當年,在褚家,他的身份也非常尷尬。對著繼父的樣貌,他實在喊不出一聲父親的稱謂。
這頭離開宋家,那頭融不進褚家,九歲的他宛如游離在第三世界的人,一時手足無措,便跑去無人的地方想要靜靜心。
這段記憶過去太久,已然模糊不清。
“陳谷子爛芝麻有什么好提的。”宋聿誠不以為意,吹吹茶氣。
“我看啊,就不該讓關山玥生那小的,”宋老爺子冷哼聲,“褚家自己養廢了還要怪到你頭上。”他把筷子一敲,憤慨道,“八字不合?明明是小姑娘生活不檢點,拿我孫子當遮羞布,二十一世紀開清朝玩笑,笑死人。”
突然,重重一聲撞破團聚的氣氛,餐廳靜下來。
桌面似乎還留著余震。
所有人望向同一處。
宋聿誠的手緩緩離開茶托,抬頭時眸光清冽,他拉了拉袖口,遮住腕上的玉貔貅,白色的袖線上沾染了一圈茶水。
他起身,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告別:“爺爺別莫名動怒,對身體不好,這怎么活到我成家立業那年,您說是吧。”
下一秒,白發蒼蒼的老人家狠狠砸了只白瓷筷架過來,結束晚餐。
擋風玻璃的雨刮器左右刷動,斑駁雨點鍥而不舍地落下來,前車尾燈,時而清晰時而朦朧。
眼皮斂著小憩,靠在后背上,額頭隱隱作痛。意識變得虛實起來,思緒悄然連接過去。
窗簾緊閉的房間里,空無一人,有女孩的抽泣聲飄蕩入耳。
“哥哥,我真的有病。”
“我不想回學校!你殺了我算了!”
語畢,白色的窗簾忽然被吹開,別墅外傳來尖叫聲。
宋聿誠猛地睜開眼睛。
倒抽氣的聲音引起了前排人的注意。
褚康時抬眼看向后視鏡,見男人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掌出神,他的額角縫了兩針,貼著紗布看起來有點懵。
“宋聿誠,我要不還是送你回家睡覺吧。”褚康時嘲笑道,“您這三十歲高齡,砸一下就出血的,被我們帶去過夜生活,小弟我于心不忍吶。”
宋聿誠回過神,冷冷吐出一口氣:“開你的車,一杯倒。”
“”褚康時克制住想把他扔下去的想法,一路上故意多踩幾次剎車,試圖將人晃暈。
宋聿誠摸了摸額頭的紗布,心臟漸漸平復。
車窗外槐樹排排倒退,像時光回溯。
他望著樹冠之上的月牙,情不自禁放下窗,風里帶著細小的雨線刺在臉上消散,嗅到一股濕木香。
好像認識她后,就沒怎么做過這樣的夢了。
原來她也幫了他不少。
宋聿誠從手機通訊錄里翻出埋在底的聯系人名片。
良久,屏幕黑了,吞沒他的視線——
宋聿誠與她相望了眼,很快錯開目光。
好似兩人返回年初的第一眼那般冷淡。
深呼吸一口氣,跳躍的心臟緩和,姜怡妃也鎮定下來。
剛才那眼,她有點太刻意了。
pillow friend抽身后的每一次相遇,都應該稀疏平常。
張雅君他們所在的卡座離臺階很近,幸好現在場子里放著歡快激烈的歌,表演嘉賓是燕都本土的樂隊,因為是圈里某二世祖組起來的,在場很多人都會維持著熱鬧的氣氛。
玩了一輪桌游,姜怡妃輸了一把。
雅君挽著她的手,臉上紅撲撲的,“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姜總,你也有今天,哼哼!”
喝多了膽子都變大了,好像要把平時被壓榨的怨念都一并報復回來似的。
該放松的時候就要放松,姜怡妃不掃他們的興,抽了張“大冒險”。
她還沒就著氣氛燈看清字,雅君激動地搶了過去,眼珠子集中在一處,有點兒像斗雞眼,喊道:“向指定人說一句【我愛你】。”
姑娘們不約而同地起哄:“哇!這潑天的富貴竟然落到妃姐頭上了哈哈哈!”
“怎么?你們想了什么餿主意?”姜怡妃抿了口酒,舌尖酸甜。
有人期待地搓手:“我們剛才就說好了,抽到這張的就去上面VIP位置耍褚總玩兒!”
張雅君自告奮勇:“我陪妃姐上去!我來當見證人!”
然而,敵不過姑娘們想要陷害她的熱心,姜怡妃被五個人一齊逼到了樓上,她的好助理雅君還不顧死活地推了她一把。
人是跌進去的。
手臂被人抓住,避免了磕碰,肌膚接觸處隱隱發燙,她側眼怔神。
中央空調吹來冷氣,混著一縷綿綢的白蘭地木質香,像夜里的林間,寂靜又安寧。
肩膀上散著水晶珠簾,姜怡妃直起身,珠子順著她深藍色的吊帶裙滑下脊背。宋聿誠的斜影蓋住了她一邊露在外頭的肩頭。
“姜總找哪位。”宋聿誠放開她,淡著眸。
姜怡妃的視線從他額頭上的紗布收回,咽下那句問候他傷口的話,回道:“找褚康時。”
張雅君在后面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嗯嗯。”
其他人在她頭上紛紛疊起羅漢,靠著門框,一個比一個乖巧。
更想要她的命。
“康時哥不在哦,妹妹們~”卡座里的其他男人對他們眨了眨眼,好奇道,“他去廁所了,什么事兒啊?”
背后的姑娘們與他們對答如流:“姜總要找他玩大冒險,做任務!”
“非要康時嗎,我們行不行?”有個頂著黃毛頭的小年輕興致勃勃,突然伸出手指,“這個哥哥行不行?稀有挑戰,要不要試試?”
他指的是宋聿誠。
“那算了吧,我們待會兒再來。”姜怡妃企圖打道回府。
她沒有扭頭看身邊的男人一眼,提裙的手緊緊攥著布料,熟悉的味道令她感到頭皮發麻,再鎮定的心也不敢多留。
深夜來酒吧的報應。
背過身,五顆疊起來吃瓜的頭前忽然橫起一截手臂,襯衫袖子挽在臂彎,淺淺浮起的青脈向手腕處的玉貔貅延伸。
“怎么了?妃妃。”宋聿誠攔在她眼前,身上的味道徐徐吹來。
姜怡妃凝視著他的眼眸勾起狡黠的淺光。
眉間舒展,扯唇,語調洋洋灑灑:“我這個哥哥不行?”
帶雨
親昵曖昧的“妃妃”, 引得周圍人發出雞叫,自帶回響效果,復讀機似的一聲嗲過一聲地調侃著, 此起彼伏。
男人置若罔聞, 靜靜地盯著她。
臉上的感官無限放大,附有野火燎原的灼燒感,太陽穴酸脹,姜怡妃凝了凝神。
他們互相逡巡,仿佛被兩道隱形的魚線糾纏成一捆, 難以扯斷。
就像兩次結束關系后的所有相遇。
他深邃陰蔽的黑瞳中透出一縷玩味。
絕對是故意的。
挑了挑眉,姜怡妃放松肩膀, 略微揚起下巴, 雙手抱胸:“怕您玩兒不起。”
“我們之間有什么玩兒不起的?”宋聿誠偏頭, 興致愈加明顯。
也對, 睡都睡了。
姜怡妃輕笑,踮起腳尖:“耳朵借一下。”
藍調取代了高亢激烈的音樂,浪漫的旋律在酒吧中回蕩,情感充沛。宋聿誠配合著她的話傾身, 感到他們的呼吸開始逐漸同步, 周圍的微光正在漂浮倒退,回到了他們曾經在一起肆意沉淪的夜晚。
旁人望著他們交首,像一對說悄悄話的戀人。
她像美麗的鷯鶯棲息于他的肩膀,羽毛蹭過他的耳尖, 柔軟酥麻。
“我愛你呀, 宋老師。”
宋聿誠墨瞳暈開一片深藍色, 喉頭不經意滾動,仿佛飲下了這口清泉。
喉嚨空咽, 他倏然清醒,側眼望見女人虛幻無實的笑容。
宋聿誠輕訕:“是嘛,那我們明天就去領證。”
姜怡妃沒想過他會接這無聊的話茬,愣了愣,繼續開玩笑道:“步入婚姻后,宋老師就不能在夜店里看漂亮小姑娘了。”
他嘴角笑意更深,接:“姜總這么招人掛念,我眼里哪容得下別人。”
耳朵發癢,她突然有些害怕再聽到這些熟悉的話。
“會說花言巧語的男人更招人掛念,我不能自私,獨占好資源。”姜怡妃停止了話題,回頭對自家公司的姑娘們笑著說,“我任務算完成了吧。”
姑娘們趴在門框上看完戲,笑得像花:“算算算!”
包廂里有男人吹了口哨,揶揄他:“宋哥,您原來不是不開竅,是深藏不露啊!”
宋聿誠不理,略微沉下眼:“那可以意滿離了吧,祝各位周末愉快。”
姜怡妃后背僵了僵,聽出了他情緒中的毫厘涼意。
意料之外的冷場。
她們走后,宋聿誠時常溫雅的臉上笑意漸淡,收斂追隨女人背影的視線,他垂眸習慣性撥開打火機再關上,眼皮內昏暗里浮現她的容貌,愈發清晰。
回到卡座,極度興奮后,大家有些累,把牌往中間一扔,吃著水果純聊天,公司領導坐著,不好吐槽工作,紛紛議論起了男人那點事。
“啊啊啊啊!剛才那是我不充VIP就能聽得嗎?姜總!”有人主動八卦她。
手中淺藍色的雞尾酒晃了晃,姜怡妃笑而不語,她向來不與別人分享私事,從小便如此,所以她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閨中密友-
“他是誰?好眼熟。”
雅君替她開了口:“褚總的朋友,我見過兩次,就之前樓下的卡宴車主。”
有人回憶起來:“和沈總站在一起的?!”
“哇——”她笑瞇瞇撞了撞姜怡妃的胳膊,“姜總,采訪一下,我怎么樣才能認識他們這個級別的人?”
張雅君臉頰醉紅,側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那必須是咱妃姐的個人魅力,來一車面包人追她,我都不意外。”
這姑娘抱上來一身酒氣,喝得有點多,說話亂套。
“雅君,你最近很閑?”姜怡妃在心中默默嘆氣,伸出一根手指把肩上的重量抵出去,故作嚴厲,“記客戶畫像有這么認真就好了,拍賣師考試準備得怎么樣了,我帶你的時候就說要考,都過去幾個月了?不能浪費時間,你說對不對。”
“對。”張雅君晃動的腦袋忽然繃直,垮下臉,“妃姐,我錯了。”
說著,卡座里來了個年輕男人,濃眉大眼,手里拿著一朵玫瑰,好像是哪個花瓶里順來的。
“您好,是姜小姐嗎?”他俯身,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把花遞過來,“這只玫瑰送你。”
姜怡妃看了眼玫瑰,擺擺手,禮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男人清嗓打斷了她:“請允許我對你說聲我愛你。”
姜怡妃只覺手臂汗毛根根立起,詭異又尷尬:“啊?”
男人笑出聲,神情瞬間松散:“游戲,是游戲,對不起打擾了。”
左眼皮好似在抽動,姜怡妃努力保持優雅:“能幫到你就好。”
人說完就離開了,小插曲不足為意,這兒到了晚上總是游戲人間。
五分鐘后。
“姜小姐,我愛你。”
“”又來一個。
她的微笑里的裂縫正在越來越大。
再五分鐘。
這次來的男生很靦腆,甚至不敢與她對視:“姜總,我敬愛您!”
周圍張雅君他們憋著笑,多半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有人在耍她。
姜怡妃喊住了想要落荒而逃的男生,問:“你也輸了游戲?”
男生撓著后腦勺:“對,不好意思打攪了,但你真的很漂亮,是我賺了。”
她的視線很快被他背后從樓梯上下來的男生吸引去。
是方才調侃宋聿誠的黃毛男生。
他走過來,白t牛仔褲,長相干凈,時下受歡迎的陽光開朗大男孩。
“姜小姐,我”
姜怡妃伸掌讓他住嘴:“又是我愛你對吧。”
黃毛男點頭:“啊對。”
“輸給了誰?你們那桌只有這一張卡?”
“倒也不是,我們玩得骰子,輸的人接受懲罰。”他朝樓上豎大拇指,夸贊道,“宋哥技術太牛了,把把贏,我們都快輸一圈兒了!”
姜怡妃瞳孔微放。
緊接著聽到樓上有人怒喊:“神了宋聿誠,你有透視眼吧你!”
是褚康時的聲音。
防止等下見到本尊過來找她,姜怡妃看了眼時間,拿起手包,起身出去:“我去抽支煙,你們繼續。”
來到了酒吧的小陽臺。
與冬日不同,夏日這處的景色很普通,樓底是庭院池塘,借著月光看到紅鯉魚慢慢游動。
起風,蟬鳴。
她別過發絲,低頭,拉開手包拉鏈,取出煙盒與打火機。
推開門的風吹亂了竄起的火苗。
姜怡妃點著煙,緩緩側眼。
看清來人,不動聲色地轉身吸了口煙。
男人走近,白霧散開,他們衣服上分別染著聲色余溫,混在空氣里漸漸融合。
“宋聿誠,捉弄我有意思嗎?”姜怡妃冷聲說。
“我以為你不會在意。”宋聿誠似是不覺得有錯,“很煩躁對吧。”
他聽到那三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時,煩悶在胸口處暗涌。
“姜怡妃,人你隨便睡也就算了,難道不知道這種話不能隨便說嗎?”
姜怡妃眼眸一頓,瞳孔閃著詫異。
他在她記憶里一直紳士有禮,剛才的事實在不像他能干出來的。
怎么突然在意起這個了?
她也不自覺被調動情緒。
關于“我愛你”。
二十歲的時候,這三個字在她心里分量堪比梅里雪山,非常神圣,說出來那一刻,宛如雪頂被日出照亮,遍布金燦,若是受到褻瀆會遭天譴。
后來,沈洵祗硬生生將這三個字變成了鐐銬,沉重的,無法動彈的,束縛她的自由。
再也不覺得它散發的圣光溫暖,久而久之常年白雪融成水,在極寒下變成堅硬的冰川,封存了所有生動。
她對這話的態度便不再謹慎。
臉龐附著一層綿針版的目光,男人似乎想看穿她。
“宋聿誠,你把自己定位成隨便的人我表示很遺憾,”她用掌心按了按臉,好像這樣能減少一些不自在似的。
宋聿誠仍盯著她,眉頭輕蹙:“是他把你變成這樣的?”
“什么他?”姜怡妃心提起來。
“你知道我指的是沈洵祗。”
“他能把我變成什么樣。”夾煙的指節繃起來,姜怡妃忙亂挪開視線。
不想讓別人看透她的狼狽。
“我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一張照片。”宋聿誠語調輕慢,卻字字緊咬她不放,“沒想到姜怡妃以前活潑得像個小太陽,會捧著心愛男友送的花,可惜我認識她的時候,眼里總是冷得讓人寒心,好像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一樣。”
“姜怡妃,你在我身上找過他的影子。”
姜怡妃皺起眉,不耐道:“別說了,我又不欠你。”
“所以有段時間,你是在把我當他耍。”
“是又如何,”姜怡妃覷著他,撳滅了煙,她的眼眶有些熱,委屈的情緒冒上來,焦躁地說,“我這不是放過你了。”
她說放過他,喉嚨有些哽咽。
宋聿誠也突然看不懂自己怎么想逼她。
她承認因另一個男人接近他,原來聽著如此刺耳,這和自我推斷的感覺大不相同。
他的大腦機制在借此說服自己不要過于在意她。
可他克制不住。
至少分開的這些天,他過得壓抑,程度比第一次斷開聯系時更深刻。
像癮。
“你放過自己了嗎?”宋聿誠撇開眼,吸進一口夏夜的濕潤,平復心頭躁動,“因他對感情抱有偏見,往往說明沒有釋懷,你一直在意這件事。”
“他還在糾纏你嗎?”
“應該不會了。”姜怡妃也調整了一下情緒,“多虧你在他外套里放了只套。”
底下有車燈掃過,宋聿誠撥弄著手鏈,眼眸一頓。
他應是沒想到自己會這么直接的拆穿他的惡作劇。
“沒怪你的意思,我還給他之前就知道里面有東西。”姜怡妃嘴角上揚,表情帶著點兒惡笑,“他現在大概陷入了我還干不干凈的困擾中吧。”
宋聿誠輕挑眉:“這是你折磨人的方法?”
“誰讓他有精神潔癖。”姜怡妃轉身靠在欄桿上,睫毛垂蓋,“我知道這樣做很低俗,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完全正面的角色。”
“世上沒有人能做到百分百善良又正義。”
宋聿誠懷揣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低眸再次望過去。
她仰著臉閉上眼,風吹過她的額間,鼻梁,夾雜笑意的唇瓣,徒增清冷凄美。
此刻,姜怡妃向他展現了新的一面。
他卻想不好該放在心臟的哪個位置。
話說開了,氣氛有所緩和。
“說來也是巧了,今年兩次來酒吧,回回遇見你。”姜怡妃斜眼上去,調笑,“額頭怎么了?”
“家里人拿筷架砸的。”宋聿誠嗓音平緩,“縫了兩針。”
“叛逆期呢?”姜怡妃愣了愣,笑聲從嘴角溢出,“這就是你今晚腦子不太正常的原因?”
她眨了眨眼,瞳孔浮現薄光,伸出一根手指摁了摁他的紗布:“疼嗎?”
“還行。”
額角微疼,心尖的位置悄然下陷。
“姜怡妃,要不要考慮多一個朋友。”
這兒正是他們相識的陽臺。
宋聿誠點亮手機,打開名片的二維碼。
他們之間曾經只通過只字片語的短信息聯系。
他戴著玉貔貅的那只手遞過去:“純粹的朋友,你現在也了解過我的出身,不談感情,我只會給你帶來不錯的利益。”
姜怡妃臉上不可思議:“你認真的?”
他點點頭。
瞞下后半句。
戀人之前的那種。
他想接受她的所有。
姜怡妃掃二維碼的時候心有余悸:“要是我沒忍住想和你上床呢?”
男人熄屏,一本正經:“把你綁起來。”
“”
帶雨
早上起床, 前夜殘留的酒在胃里散氣,整個人頭昏腦漲。
姜怡妃打開手機,對著微信列表里的第一個頭像出神。
宋聿誠。
她猛地坐起來, 腦海的記憶有些失真。
昨晚就被宋聿誠牽著鼻子走還加了微信。
后來, 他們又聊了一支煙的功夫,氣氛無比和諧。
甚至聊到了前任。
“大學里談過一個。”他撣了撣煙,視線眺望著遠方黑壓壓的小公園,“現在她的小孩應該已經能跑十里地了。”
“為什么分開。”她扭過身子問,徒然很好奇, 故意用一種你知道我的黑歷史也得透露一下你的黑歷史這樣脅迫的眼神盯著他。
他深深皺了下眉,似乎在為難如何與她描述。
“ok。”姜怡妃主動止步, “太難受就別想了, 我也不是非常想了解。”
“因為不想互相耽誤。”他的聲音緩緩響起, 給了她答案, “她與我家是世交,當時家里人都在極力撮合,我們嫌煩就干脆在一起試試。”
“好草率的開局。”她實時吐槽了一番,“難怪你答應我當床友的時候也很干脆。”
宋聿誠斜下來淡淡看著她。
她立刻捂住了嘴, 示意他繼續。
“你說的其實很對, 草率的結果就是,我們都無法理解對方,無法做任何讓步,最大的矛盾就是她想移民, 因為以后會在國外發展舞蹈演員的事業, 而我只想待在國內。”宋聿誠的眼眸在夏夜里變得平靜, “她還是離開了,去英國留學, 也找到了真愛,聽到她說這個消息時,我很慶幸她擁有了想要的生活,也為自己沒有耽誤人家感到松了一口氣。事實上,我和她一直清楚我們之間缺少的不僅僅是思想上的合拍,還有兩個人在一起最基礎的感情,會催化彼此掛念或者磨合的感情。因為對方沒有,所以也不想付出更多。”
“那宋聿誠,你會要求下一任對你報以更多的感情嗎?”
宋聿誠停頓許久,空氣里的煙味散了,才聽到他吱聲:“求,但不可妄求。”
“我仍希望她能先愛護自己,再考慮我。”
姜怡妃現在想起,這番話過后,男人當時撇過來的眼神,好像含著一抹深情,在夜里流轉,乘風而來。
到底是什么時候被他帶走了節奏。
盯著一對小藍鳥的頭像,她情不自禁點進去刷他的朋友圈。
一條灰杠。
朋友圈真和他的臉一樣干凈。
只不過背景圖有點眼熟。
青藍色的小花瓶,釉色不太均勻,上頭裝飾著一朵稍稍丑陋的花朵。
是她做的瓷瓶。
頭像底下還有一排小字。
【萬事俗靡。】
姜怡妃皺眉截圖,圈字,發過去:【我做的俗?】
掀開被子準備下地,手機便震動。
他回得很快。
宋聿誠:【改了。】
姜怡妃發了個問號過去,再次點開他空蕩蕩的朋友圈頁面。
頭像下面的小字多了半句。
“萬事俗靡,唯它絢爛(上箭頭)”
此地無銀三百兩。
有被內涵到,這不是純粹的朋友,這是損友。
姜怡妃把手機扔在床上,去浴室洗漱。
一身清爽出來,腦子還是亂糟糟的。
她想不通宋聿誠的主動帶有什么目的,仔細本支援由蔻蔻群泗兒洱弍捂九伊泗妻挖掘記憶,他的一次次反常好像是從沈洵祗來燕都后出現的。在此之前,主動權可一直都在她手上。
坐在沙發上,桌上攤著拍賣圖冊,視線投向了小茶幾上的陶瓷碎片,花形裝飾物看著看著忽然順眼了。
花芯燒出漂亮的漸變色,在陽光下亮瑩瑩的,和“絢爛”沾上了邊。
就當他是夸贊。
下午,妹妹陳姿燕過來找她玩。
大學正式進入暑假,她找來的次數會越來越多。
房間里的外賣也會堆積如山。
陳姿燕吃了滿嘴孜然,放下可樂杯,雪白的腿從裙擺露出來:“姐,媽讓我提醒你生日那天別忘了請假,早點兒去我家。”
每年生日,樊彩茗都會在陳家辦個小聚會熱鬧熱鬧,今年也不例外。
可對于姜怡妃來說,是一個負擔。
樊彩茗知道她與沈洵祗分手后,就喜歡趁著生日宴邀請些與她歲數差不多的男人介紹給她做朋友。
這讓她有點兒頭疼。
陳姿燕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扔掉竹簽,邊擦手邊嘆氣:“姐,要不和老媽直說了吧,你和咱們學校的宋老師在一起了。”
“誰和你說的?”姜怡妃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陳姿燕眨眨眼:“我猜的啊,有次去他辦公室交作業,我看到你的包兒了。”
她只去過宋聿誠辦公室一次。
沒想到那天還是被妹妹察覺了。
姜怡妃清了清嗓,神色基本維持淡定:“沒有,大人的事,小孩兒別瞎打聽。”
“啊!沒在一起?”陳姿燕在這種事上腦子特別靈光,“那你們是炮.友嗎!”
“”姜怡妃關上電腦,嚴肅糾正道,“朋友。”
“鏡子后面的套和剃須刀?”
“已經是過去式了。”
“這樣啊。”陳姿燕松了口氣,“沒在一起也行,宋老師這人兒我們都覺得特悶。”
姜怡妃鮮少聽到其他人口中的宋聿誠。
“他怎么了?”
陳姿燕說:“很少看見他和學校里的其他老師相處,除了例行的上課開會,一般都呆在瓷器室里做研究。帥是挺帥的,但好像更適合娶他的青花瓷。”
“我聽說他以前癡迷瓷器,和女友聚少離多,女的就把他綠了,他還得了輕度抑郁呢!整整半年沒來學校授課。”
與本人說法有一定的出入。
但男人的話不能全信,有待考證。
姜怡妃手里在圖錄上做標記,根據行程,買了一張去滬城的機票,漫不經心地聽妹妹說著話。
宋聿誠得過抑郁癥倒是真看不出來。
她也對妹妹的話半信半疑——
在她以為宋聿誠安靜得只會成為好友列表里的一個人頭時,他們又見面了。
溫建秋的葬禮。
老人家在大壽宴的前一晚,與世長辭。
前來參加燕都收藏界大拿告別儀式的人黑壓壓一片,溫家小輩眾多,之前因爭家產鬧得再兇,今天也哭得安安分分。
姜怡妃跟著高杰活動,從大門走到告別室,一路上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慰問溫老夫人的人群里,他身姿頎長,穿純黑色的西裝,氣宇卓絕,向她走來時,總有種紆尊降貴的錯覺。
或許,從始至今,她未曾擁有過主動權,只是宋聿誠讓給了她。
“高總,好久不見。”宋聿誠先與高杰做了簡短的問候,“褚康時今日不便出席,托我向崇瑞談一樁生意,不知兩位散場后可有空。”
說完,他朝她看了一眼,似乎在問詢她的意思。
“可以。”姜怡妃不假思索。
想找崇瑞談得只有溫家的事,宋聿誠說代替褚康時,那一定是要談合作。
信豐拍賣行這幾年在業界雖是后起之輩,但崛起得飛快,這背后一定少不了像宋聿誠這樣的業界臥龍推波助瀾。崇瑞雖然客戶多,但是人脈的精純度比不上信豐,他們總能征集到幾代沿襲的精品。
“宋先生,溫家什么要求?”
茶室里,姜怡妃望著他斟茶,手鏈上的玉貔貅染著茶韻,清香襲人。
宋聿誠注意到她的目光,“姜總真是聰明人。”
高杰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笑道:“你們熟?那我就放心了。”
“生意之間熟不熟不重要,我希望由崇瑞來承辦預展,信豐要與我們共享客源。”
宋聿誠慢慢放下紫砂壺,望上去。
她今日穿得也是黑色西裝,黑發盤在頭頂,很正式的發型,沒有落下一根發絲,莊重又有點兒威懾力。
“姜總口氣倒不小。”宋聿誠對她勾唇一笑,“猜到溫家是什么要求了?”
“我猜是溫老在離世前就和信豐簽好了委托協議,所以今天場上除了溫老的朋友以外,沒有看到其他大大小小拍賣行的代表,甚至連克利斯也只派了兩名代表來悼念。”姜怡妃雙手抱胸,繼續分析,“溫老臨終向你提的要求是不是確保買家為中國籍?”
對于溫建秋來說,他不是在變賣藏品為家人換得豐厚的遺產,而是給他收藏了一輩子的寶藏找好人家。
她說完一段推測,宋聿誠沒有很快給她答案,而是用一種復雜又柔軟的眼神打量她。
高杰想要提醒姜怡妃收斂些鋒芒,知道為公司爭取利益是好事,但她未免有些太著急。
“全對。”宋聿誠打斷了他的動作,接上女人的話,“另一個要求是,必須在一個月內將所有藏品妥善拍出。”
“一個月?”高杰感到驚愕,“太短了,從估價到修復再到做出圖錄就不止一個月了,更何況還要篩選買家。”
宋聿誠:“溫老去世前與我司秘密簽下的協議,所以仍有時效。”
姜怡妃:“但動作越慢,藏品可能會被他家的三個兒子進行轉移,就不能了卻老人家的遺愿了。”
他們一言一語,話里的內容總能精確的銜接上各自的意思,像是知曉對方的思考方法,不給對方任何藏匿心機的機會,公開透明得交換意見,看似和諧友好,實則在潛行對沖。
商討出一個滿意的方案,姜怡妃才舉起他斟好的茶。
“多謝宋先生的橄欖枝,具體事項我們會在三日內答復您。”
“期待與崇瑞的合作。”
宋聿誠捏著白瓷小杯與她輕碰。
輕靈一聲,視線默契挪離。
姜怡妃與高杰在茶樓底分別,談好一單大生意,高杰走時笑容滿面,急著去和富董匯報這個好消息。
灰色轎車匯入車流,隱進茫茫城市。
余暉撒在肩膀上,衣下熱氣騰騰,蔓延在肌膚上。
不是因為熱,而是興奮。
一種能與他并肩馳騁的快意——
宋聿誠站在窗邊,低頭深深望著夕陽下的倩影。
她坐在槐樹下的板凳上,手上挽著外套,發絲散下來,仰起頭喝著罐裝可樂,捂住嘴角溢出來的汽水,微笑了一下,瞇了瞇眼像是在享受著,卸下一切防備。
偷偷地。
他打開手機,改了個字。
【萬事俗靡,唯她絢爛】
帶雨
溫建秋專場拍賣會的準備工作事項繁多, 崇瑞整個禮拜都在加班,周五傍晚姜怡妃帶人去信豐開會,只見到了褚康時。
預展提案結束后, 兩個人在辦公室坐著談事, 墻上的電視播放著晚間新聞。
【快訊:1980年文物所失竊案中非法流落海外的宋代龍泉窯梅瓶由民間愛心人士追回并無償捐贈燕都博物館。】
流暢高清的鏡頭緩緩掃過梅瓶,干凈的玻璃罩內,青釉透出水一般的光澤。
姜怡妃不由地多停留了一會兒,想起雙同樣清澈的眉眼,忽然轉移話題問:“宋聿誠一直在干這些事嗎?”
追回海外的文物需要投入大量財力和時間, 宋聿誠選擇匿名無償捐贈,可稱得上淡泊名利, 全靠情懷。
“”倒咖啡的褚康時默了默, 循著她的視線往墻上看, 會意道, “我記得是從大學畢業開始的吧,他因為宋伯伯的關系對這件事很執著。”
宋聿誠與他提起過父親的事,放下手中的文件,拍了拍膝蓋, 仔細聽著。
“宋伯伯年輕的時候在文物所工作, 瓷器修復,當時因為館內設施與制度不完善,讓賊人有機可乘,盜走八十件玉器瓷器。”講到這, 姜怡妃看到他皺起了眉頭, 望著地板嘆氣, “宋伯伯對此非常愧疚,幾乎成為了他心里過不去的一道坎兒。”
“我宋哥出生后, 童年時光大概都是跟著宋伯伯到處飛來飛去追回失竊古董。”
姜怡妃愣了愣,試探道:“他不是討厭坐飛機嗎?”
“那是在宋伯伯去世之后。”
姜怡妃斂下眼皮,心中仿佛有棋子落下,與她預料的相符,不自覺握緊了手。
褚康時靠在案沿,繼續說,“我也是小時候聽我媽媽說的,不一定確切,你要聽不?”
她看了眼時間,還早:“講吧。”
“你別告訴他是我說的啊。”褚康時轉到老板椅上坐下,娓娓道來,“當時有件瓷器在國外拍賣行出品,宋伯伯得到消息后,因時間緊迫沒有買到直飛的機票,輾轉三個國家,在最后一段行程時遭遇不幸。”
“宋哥大概剛上小學,之前他老爸不是總帶著他出去嘛,嘿!你說巧不巧,就那回沒帶上他,所以我媽他們都說宋聿誠八字夠硬,讓我在學校見到他就繞著走。”
“和你有什么關系?”
“封建迷信唄,有說法是八字硬的人容易吸收旁人的運道。”褚康時翻了個白眼,“我反正不信,我和他玩得挺好。”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陰陰地覷過來,“就是沒想過他會背著我玩兒。”
“”姜怡妃自然聽懂他在陰陽她和宋聿誠,從沙發上直起身,收拾茶幾上的文件,作勢離開。
褚康時立馬改了口氣挽留她:“誒誒誒,我就開玩笑,真的,你倆要是在一起我可以接受。”
“我們沒在一起。”姜怡妃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拉開門,“走了,下次滬城見。”
褚康時和她周末都要去滬城參加一場明星慈善義拍,主辦方征集了她父親的作品,也邀請了她出席晚宴的拍賣會。名利場是收集人脈的機會,一般她不會推脫。
晚上,姜怡妃回到酒店。
一如既往地吃飯,洗漱,回復郵件,她關了頂燈睡下。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簾子未拉上,能看到沾在玻璃上的雨點亮晶晶泛著微弱碎光。
翻來覆去毫無睡意,姜怡妃鉆進被窩里打開手機,點進朋友圈,一直往下刷。
指尖微頓,定住畫面。
配圖是一束白菊。
宋聿誠:
【“青如天,明如鏡”
第十二件。】
發表于十分鐘前。
捐贈儀式這天,他去了墓園。
姜怡妃緩緩起身,說不出喉嚨澀澀的是什么滋味,她扭頭盯著衣柜邊上的紙袋,深呼吸一口氣,下床——
從郊外的墓園回來,宋聿誠與同行的母親分別。
褚康時邀他去喝酒他拒絕,宗祺霖喊他去議事他推脫。
他們的心意他領了,其實自己也沒那么脆弱需要人特別關心。
畢竟過去幾年,連同活生生一人死在他面前的痛苦,都緩過來了。
夜色遮蓋天空,下起毛毛細雨,蟬鳴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的日子他對什么事都提不上興致。
泡了壺父親生前最愛的碧螺春,端到地下室獨飲。
事故轉眼過去二十多年,不看照片,他已經有些淡忘了父親的容貌,至于聲音,他也只記得父親離家前最后一句告別的話。
家里的兩只鳥兒沒有循著味道過來,耳根子清凈。
一盞桌燈亮著,他坐在安靜昏暗的房間,手邊的金屬工具散著冷光,他如一座失去靈魂的精致雕塑。
手機的微信群里進來一條條消息,震麻掌心。
褚康時:【宋哥,真不來?】
褚康時:【在家待著也行,哥們兒傍晚幫你助攻了一把,告訴姜怡妃你今天心情不好,她去問候你了沒?】
宗祺霖:【褚總準備在燕都建太廟?】
褚康時:【這叫格局,叫大義!不能便宜了那沈什么把我家怡妃騙外地去!所以咱要幫誠誠拿回屬于他的一切!】
他淡漠一眼,沒有回,把手機蓋在桌上——
另一頭,燕都高級會所,頂樓包廂的裝潢華麗如斯。
褚康時和幾個朋友圍成一桌打牌。
代替他位置的小姑娘眉頭緊皺,手放在拍兩邊端坐著發難。
已經快過去一分鐘了,她還沒有出牌。
其他人開始對他擠眉弄眼,催促著。
得,人是他撿的,他負責教。
褚康時收起手機,暗自嘆氣,湊過去伸手:“燕兒啊,咱打這個。”
“別別別!”陳姿燕一掌拍向他腕表,抗議道,“你別影響我!”
說著,她把他出的牌又拿回來,換了張【二條】扔出去。
隔壁立刻推牌:“胡了!”
有人調侃:“褚總今天是來當財神爺的啊!”
褚康時甩他一眼刀,罵道:“你小子,就不能讓讓人家姑娘!”
“我自己的問題,你來玩兒吧,輸太多快沒零花錢了。”陳姿燕穿著一件白色的掛脖棉麻吊帶,雪白的手臂撐著下巴,拉長了臉,盯著麻將機吞牌,突然不說話了。
褚康時瞧她一臉又不服又委屈,笑著安慰道:“別難受,我給你贏回來。”
這小姑娘是他在樓下遇見的,天黑,她蹲在樹底下像蘑菇似的,好像在哭。
上去仔細一問,原來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想著與她姐姐是熟人,把她一個人放在那兒不安全,于是讓她上來一起玩,散散心。
“我要不給你姐打個電話,讓她來接你。”褚康時打出一張牌,問道。
“不要。”陳姿燕悶悶說,眼睛往桌上的手機看,忽而語調有了起伏,“你在幫宋老師追我姐?”
褚康時瞥了她眼,給手機息屏:“非禮勿視。”
“哼!”陳姿燕一臉不屑,“追不到的,我姐夫另有其人。”
褚康時笑說:“唷,你姐夫何方神圣啊?沈洵祗嗎?”
她圓圓的小下巴高傲一抬:“對啊。”
褚康時笑得更猖狂了,搖搖手指:“有你康時哥守護燕都的每一天,他沒這個機會。”
陳姿燕冷呵一聲,挑了挑眉:“要不要打賭?”
盯著她雙手抱胸,頗有些俏皮的模樣,褚康時心里莫名愉悅,再無稽的話也捧了場:“賭!”
“輸的人請吃飯。”
褚康時伸出拳頭,單薄的眼皮抬起:“請一年份的?”
陳姿燕也握起拳頭伸過來,在他上面輕輕疊一下,咧開嘴:“行!”
她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不同樣,一個像月牙,一個像碎鉆,精巧可愛。
收起推牌的手,褚康時拿起車鑰匙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走吧,陳大小姐,早點兒送你回家。”——
不知過了多久,涼透的茶喝進嘴里失去了滋味兒。
宋聿誠拿起手機對著安靜的屏幕思量幾秒,手指一點,隱藏了朋友圈。
起身時,腿僵硬得有些麻痹感,關掉臺燈,踏著略沉的步子上樓。
門鈴響。
將近夜晚十二點。
他緩慢過去撳著可視門鈴的按鍵:“哪位。”
攝像頭里的灰傘頓了一下,忽然掀開。
模糊的畫質中,一雙清麗的眼睛眨了眨:“宋老師,沒睡吧?”
宋聿誠怔神。
“稍等。”
步履似刮過輕風,他打開門。
玄關外門臺棚沿落著絲線雨,叮叮咚咚。
姜怡妃穿著寬松的黑色運動裙,扎著低馬尾,腳邊放著一只塑料袋。
她抿著嘴,眼珠子左右動了動,好像有些局促:“那個,打擾了。”
宋聿誠抓緊了門把,低眸撇到袋子里的報紙,問:“有急事?”
姜怡妃說:“我做的瓶子碎了,想拿過來給你瞧瞧。”
她是素顏,身上散過來身體乳的淡香,更像是洗漱完后急急忙忙出門的。
“這個點?”他靜靜望著她,“我這兒可不是給瓷器掛急診的地方。”
大概是借口被揭穿,姜怡妃繃著的肩膀肌肉松懈下來,撇了撇嘴,眼珠子往旁邊看,斂著眼皮,玄關燈下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吐出來的字有些燙嘴。
“就是有點擔心你。”她慌忙又補充說,“你別誤會,你之前半夜也去看過我,禮尚往來。”
很輕很輕的聲音在吵鬧的雨聲中格外清楚,隨著收傘的動作水珠凌亂四濺。
倏然品到碧螺春留于唇齒間馥郁香氣,清新純正。
宋聿誠接過塑料袋,側身:“進來。”
姜怡妃咽了咽喉嚨,猶豫了一下,走進玄關。
一扇門隔絕雨聲,驀然寂靜。
他就直直立在一邊等著她,緘默不語。
靠近男人的右側肩膀莫名感到了一絲壓迫,她緩緩蹲下,抽鞋帶的手腕忽然被牽住。
“是禮尚往來”
地板上兩道影子逐漸齊平,他的聲音低緩不耐,攜著點兒拷問者的引誘。
“還是情不自禁?”
帶雨
低著頭, 姜怡妃心慌一瞬,慢慢抽出手:“如果讓你誤解成情不自禁,我會困擾。”
她彎著腰半蹲, 繼續自顧自地解鞋帶, 刻意穩定了語調。
手上動作拉錯鞋帶的方向,變成一團死結。
這兒燈光昏暗,她的影子遮住鞋面上的結,一時半會兒看不清先扯哪團。
指甲用力扣著繩結,后背燥熱。
身旁的黑影再次傾下來, 兀自接手了她的鞋帶,修長的手指抽拉輕挑。
劉海微晃, 他幽深的眼眸掀起來, 視線定過來, 長吁一口氣:“姜怡妃,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向后指了指里面墻上的掛鐘,“深夜十二點,跑到一個男人家里送關愛,你覺得他會怎么想?”
姜怡妃舔了舔嘴唇:“覺得我是一位非常真誠的朋友, 他會很感動。”
她把天聊死了。
宋聿誠又嘆氣, 垂眸:“嗯,感動。”
昏黃的玄關,能聽到指針走動細小的聲音,進入一場僵持。
他好像非要問出一個理由。
姜怡妃很困惑。
因為她自己也不清楚, 腦子到底哪一個環節短路了。
首先是聽說他的事情后出現了同情的情緒, 睡前掃到他的朋友圈, 不停地想起他在蘇香山上修復過的香爐,樹根向左膨脹的圖案記憶深刻。
再加上陳姿燕說他得過抑郁癥。
一個表面強大, 實則在壓抑脆弱的宋聿誠誕生了。
內里越發揪心,她怕他從墓園回來心情會非常糟糕。
開車過來看到別墅里的燈還亮著時,她沒有多想,下車按下門鈴。
宋聿誠扯開了鞋帶,幫她重新打了一個蝴蝶結。
怎么又系上了?
姜怡妃抬眼,神色疑惑:“你不想讓我進去嗎?”
“太晚了,花瓶先放我這里,等我修好再通知你來拿。”他站起來,提走塑料袋拐進最近的客廳放在茶幾上,然后走進屏風后的柜子,再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個車鑰匙。
他對她皺著眉說:“外頭雨大嗎。”
她搖頭:“還行。”
“算了,我送你回去。”
姜怡妃聽得一愣一愣的,盯著他愈發黑沉的眉骨。
他走下小臺階,作勢換鞋。
姜怡妃連忙拉住他的衣角:“宋聿誠,你先看看花瓶能不能修?我想順便借個洗手間”
宋聿誠轉過身看她,臉上仍是嚴肅又認真:“這個花瓶很重要?”
本不值錢的東西,破了再做一個便是,她也只是拿著它過來當借口。
姜怡妃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辛辛苦苦做的,不想就這么扔了。”
看到它碎掉的時候,她難過了,這句不是撒謊。
“來都來了”
又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胸口的悶氣持續膨脹。
宋聿誠伸手按開了廊里的燈,周身一下子亮堂起來,身上的黑襯衫凌亂又冷俊。
“姜怡妃,我不是什么好人。”他垂眸覷下來,他抓她的小臂從衣角上拿開,“進了這個門,你今晚有回不去的風險。”
鎮定的嗓音仿佛敲響了深夜寺廟里的鐘。
警鐘。
姜怡妃輕輕蹙眉,聽在耳里不是滋味兒,好像她是來“千里送炮”的。
她偏頭四周掃了掃:“宋老師家里準備得真齊全,平時還喊過別的女人?”
她語氣帶著不滿的情緒與輕視。
“”宋聿誠愣了愣,想起家里還真沒有她說的東西,本能得想反駁,但止住了話語。
他可以還嘴,說些讓她知難而退的話,也可以低頭吻下去,相信以她對他們關系的認知也一定不會拒絕。
宋聿誠想了想,作罷,把鑰匙隨手放在鞋柜臺上:“我要是素質低下,也可以不用。”
說完,他彎腰開門拿出一雙拖鞋放在她面前,轉身徑直走進房里。
姜怡妃重新換鞋,輕笑:“鬧人命的事情,宋老師才不會做。”
兩個人比以前熟絡,是不是開玩笑一聽就知道。
男人挺拔的背影一頓,沒有接上她的話。
他伸手指著前面:“廁所進門右轉左手邊第二間,我在樓下工作室。”
“嗯。”
姜怡妃依他說的找到房間,解決了個人問題。
循著記憶坐室內電梯到負一層,她推門,看到宋聿誠換好了居家深色短袖,站在工作桌邊,皺報紙在桌上攤著。
他戴著白手套,正拿著一塊碎片,表情有點兒出神。
姜怡妃走近細看。
是陶瓶上裝飾花的部件。
她本想捏朵飛燕草,出窯后顏色有深有淡,已經看不出花的種類了。
“能救回來嗎?”她抽了幾張桌上的紙巾擦手,問。
抬眼瞧見她擔憂的表情,宋聿誠放下手中的花型碎片,把報紙一層一層包好。
以前,他知道她喜歡這花,現在,他意識到她喜歡這花是因為別人。
“碎片損壞度不高,能修。”他把報紙團放在身后的木箱里,“近期我手上有溫家損壞的瓷器要一一修補”
“沒事!我不急。”姜怡妃連連擺手,如此不值錢的花瓶求他修復本身就不太禮貌了,“排在最后好了”
“就是能不能麻煩你用漆繕?”
這是那天看到陽光照在瓷片上,金絲散光絢麗,便突發奇想了用漆繕工藝的點子。
宋聿誠摘手套的動作一頓,偏眼過去,淡問:“你想要花瓶留下裂痕?”
他說完去拿桌上的瓷杯,仰頭喝水,神情毫無波瀾。
姜怡妃感到他今天一直心不在焉。
“想看看宋老師化殘缺為美的手藝。”她嘴角銜著一抹笑,白皙的手擦著桌沿慢慢踱步,“他會給這只平凡的花瓶再加些什么”
踮起腳尖,不近不遠地對著他脖頸緩緩呵氣。
“故事。”
宋聿誠的視線掃過她腕上的微凸的動脈,仿佛脆弱的花莖,一捏就能倒進他懷里。
“你未免太高看我了。”他放下杯子,鎮定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盡力而為。”
腳跟離地地立著,姜怡妃步子也停滯不前。
她感覺到了不對勁。
今晚的宋聿誠不論語氣,還是行為都在驅逐她的靠近。
除了剛進門時質問她一波來的原因。
難道是在生氣?
她直問:“你在趕我嗎,宋聿誠。”
反了天了。
臺燈投落的光圈分割明暗,他們的手一個在圈內,一個在圈外,如一條警戒線。
宋聿誠說:“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叫我”
親昵的稱呼由自己說出來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宋聿誠像是望出了她的尷尬,好整以暇地揚眉:“叫你什么?”
“”
姜怡妃抿著嘴不愿說。
宋聿誠指腹不由地在光滑的白瓷上摩挲,勾起唇角:“妃妃嗎?”
溫柔的聲線聽在耳里滿是調侃。
姜怡妃惱羞成怒,拿起木箱里的報紙團,準備離開:“走就走,反正你不歡迎我。”
就當良心喂了狗,豬油蒙了心。
剛扭過半身,宋聿誠抓住了她的肩膀,奪回她手上的東西放回原處。
他拉開兩張椅子,按下她的雙肩:“你先坐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說清楚。”
聽到后半句,姜怡妃冷邦邦的臉自然了些:“什么事?”
“姜怡妃,你知道我為什么想和你做純粹的朋友嗎?”
他坐在她對面,微微摟著背,大概是為了與個子矮的她平視,眼眸深靜。
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看清他瞳孔的顏色以及眸光流露出的慎重與真誠。
直覺正在拉響悠遠的號角,宛如在通知她將要發生的事情。
姜怡妃抓住了凳子的邊緣,有些警惕:“為什么?”
“我不是不想抱你,親你,或者睡你,姜怡妃。”宋聿誠捕住了她逃離的視線,目不轉睛,話說得直白,“滾床單容易模糊我們之間的關系,而我想和你有個健康的開始。”
姜怡妃的指甲扣進了木凳里,心臟停滯又抽動。
本能地,她排斥這樣的感覺。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宋聿誠當耳旁風:“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姜怡妃。”
姜怡妃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確認道:“……你想玩認真的?”
她回話的時候很小心,好像怕從他嘴里聽到正面反饋。
其實,他能理解她突然退縮的原因。
往往陷進一次很深的感情,會留下長久的傷,往后的每一步都會變得小心謹慎。
若不是今晚她來這里,他可能不會這么快挑明。
宋聿誠堅定內心,說下去:“不要用玩這個字。”
明明是很和平的語氣,但姜怡妃感覺到了一絲迫力,陷入掙扎。
這些日子,其實她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可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沒有很多人能做到與pillow friend完全身心分離,清醒的人往往在有沉淪的預兆前速度抽離關系。
可他們沒有。
東京一別后,他們一次又一次破壞了規則,去踏青,去吃飯,甚至現在被生意捆綁住,人脈與社交圈越纏越深。
深夜的雨里,透過天窗能聽到遙遠的汽車輕輕駛過,寂靜彌漫在空氣中。
他們面對面坐著,不再是曾經的互相逗趣亦或者博弈。
身體沒有一處觸碰,卻好像被男人的視線壓倒。
“你不用回應我。”宋聿誠打破了沉寂,主動挪開了視線,“也沒必要把我的話放在心上,若是讓你感到不自在,我很抱歉。”
他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把茶具里的茶湯倒了,一只一只疊起來,俊逸的側面望著異常平靜。
莫名讓她升起奇怪的感覺,胸口像塞滿了棉花。
“其實,”她試圖將內里的情緒表達出來,阻止了他起身,攥著他的衣角,眼睛望著桌上掛著的畫筆,吐露道,“有時候我擔心自己會越來越了解你。”
宋聿誠坐回來,望著她眼波流轉,耳根微紅。
喉嚨上下滾動,他緩聲問:“為什么?”
姜怡妃斟酌一下,說: “不知道,可能,怕控制不住想走向你吧。”
他的心高高跳起,又如失速般墜落。
“就像今天,聽了關于你小時候的事,忽然就想來看你了。”
平穩的呼吸毫無察覺地斷了一瞬。
指腹有細微的痛感,宋聿誠斂眸,食指側被工具上的刀刃劃出一道細小的口子。
他放下器具,不動聲色地搓掉了血跡。
原來,只是同情。
他賭輸了。
帶雨
宋聿誠自以為是性子溫吞的人。
拍賣場上許多買家進入激烈的角逐后容易迷失理智, 在拍賣官的循循善誘下把腰包盡數傾出,可他有一套自己的節奏,習慣伺機而動。
在可視門鈴窗口上看到她出現時, 那些無所謂的, 麻木不仁的,皆如冰雪消融有了知覺。
她對他的靠近像一種拍賣師在臺上運用的親切話術,讓他第一回出現了“莽一把”的念頭。
結果不盡人意。
“原來如此。”宋聿誠無力的笑了笑。
他想起蘇香山抽的簽,被他隨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大兇】二字靈驗了。
聽到他淺淺的嘆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明朗, 仿佛有些慍色。
姜怡妃解釋道:“對不起,我打聽了你私密的事”
“你沒有侵犯到我任何地方, 不要道歉。”宋聿誠收住情緒, 深吸一口氣, “姜怡妃, 雖然不清楚褚康時和你說了什么內容,有沒有添油加醋,但你要明白那是同情,不是喜歡, 你也沒有走近我, 所以不用感到擔驚受怕。”
“可你”姜怡妃臉頰發赧,“如果你是認真的,我就更不能隨隨便便答應”她咬唇,想著如何安慰他的說辭。
或許應該退一步, 讓她喘口氣。
宋聿誠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緩解氣氛:“我沒事, 千萬別共情男人,這可能只是他們計劃里的一步, 特別像妃妃這樣容易內疚的好女人,很容易上鉤。”
姜怡妃喉頭一哽。
他無形之中嘲諷了她前一段失敗的感情。
真是壞得坦坦蕩蕩。
“”臉上的紅暈瞬間散去,她睨著男人的側臉,“你這話未免太煞風景。”
剛才深情款款是能演的嗎?!
“所以妃妃,”宋聿誠上揚的嘴角里透出一絲微妙的狡黠,“現在還敢親我嗎?”
他的溫熱氣息飄過來,姜怡妃緊緊抿著唇。
還真不敢亂親。
心跳如鼓,迫切需要有什么能來暫時打斷他們之間的談話。
剎那間,上天像是聽到了她的請求。
手機響了。
是她的。
拿手機的動作留下一道殘影,側身,不看通訊人名速速放到耳邊接起。
撇到粉紅耳垂邊上的屏幕備注:【沈洵祗】
宋聿誠默默收回了手。
片刻,姜怡妃臉色瞬間煞白,嘴唇泛白,呼吸聽著都不順暢。
“哪哪家醫院。”——
凌晨,燕都中央醫院。
VIP房外的長廊,門外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候著。
姜怡妃快步走過去,抓住妹妹的手臂,視線投向他們背后的病房:“我爸爸情況怎么樣?”
陳姿燕反手摟住她,給她順氣,說:“幸好發現的及時,沒有造成大出血,后腦勺縫了幾針,剛才醒過一次,已經睡下了。”
緊繃一路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姜怡妃隔著病房的試探窗,望進去。
姜西竹頭上包著紗布網,除了手上的點滴外沒有上其他醫療器械,手放在外面,閉著眼,安安穩穩地睡著。
姜怡妃心生愧疚,扭過頭輕聲問:“到底怎么回事?”
陳姿燕說:“我我晚上citywalk路過老姜頭住的胡同,看到大門啊里屋的燈啊都開著,有點奇怪,就推門看了眼,他躺在里屋門檻旁邊捂著頭一動不動,把我嚇壞了,然后——”
她把視線投向了旁邊站著一言不發的周鼎。
“是這樣的,姜小姐,”周鼎清了清嗓,接上話,“沈總也正好在附近,她聽見陳小姐求救,連忙把人背來了醫院。”
“你開的車?”
“沈總開的,我當時沒和他在一起。”
“謝謝你們。”她頓了頓,偏頭再問妹妹,“通知媽媽了嗎?”
陳姿燕點點頭:“我打電話了,但老姜沒什么事,她今晚就不來了,說明天來探病。”
醫院的燈光將她臉上的肌膚照得冷澀。
姜怡妃放開妹妹的手,厲色道:“我看著不嚴重,讓媽媽別來了,你去跟著樓下宋老師的車回家,否則你爸你媽都要給你甩臉色,別總是大半夜浪來浪去,暑假還想不想好好過了?”
陳姿燕乖巧地聽她安排:“好的,我馬上走。”
不見話里另外一人的影子,姜怡妃左右看了眼,問周鼎:“沈洵祗人呢?”
人家也救了她父親一命,感謝的話不能落下。
“姐姐,洵祗哥哥跟你避嫌呢,你就別管他了。”陳姿燕忽然推著她進病房,“你去看看老姜頭,他剛才醒著的時候一直叫喚你。”
姜怡妃關門,躡手躡腳走到病床邊。
大概是沈洵祗送來的原因,要了VIP單人病房,空間大,布置得溫馨,一束百合在床頭柜上放著,消毒水味道里摻雜著清新的花香。
床燈開著,父親臉上略微泛黃,呼吸平穩。
姜怡妃彎下腰,慢慢端起他的手臂,掖好被子。
姜西竹忽然醒了,瞇著眼:“鶯鶯啊,你來了。”
姜怡妃整理著輸液線,應聲:“你繼續睡,醫生說雖然是皮外傷,但得好好歇著。”
“沒事啊,別擔心。”姜西竹吐字略微不清,欣慰道,“爸爸這腦袋雖然開花了,智商還在,事情都記得呢,出門澆水的時候滑了一跤,暈了,后來是燕燕和小沈把我送來的。”
“嗯,我有數。”她坐下,“要喝水嗎?給你倒。”
“不用,包著這玩意兒我也睡不踏實,和你嘮嘮。”
父親想起來,她立刻按住他的肩膀:“別亂動,躺著說。”
“行行行,現在家里你老大。”姜西竹調侃她一句,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抓住她的手,輕輕握著,“鶯鶯,那小沈啊,來咱胡同好幾天了,每次都是大半夜,車就停在大空地老槐樹附近。”
姜怡妃愣了愣,臉色又冷了幾分,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他喜歡停就讓他停,你管他干嘛。”
“我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思維,但他老跟望妻石似的大晚上不睡覺,我路過看著怪滲人的。”姜西竹輕飄飄拍拍床單,勸她,“鶯鶯,你也不小了,有什么恩怨兩個成年人坐下來好好說清楚,該斷干凈得斷干凈,都結婚的人了”
“離了。”
“離了?我的老天爺吶!還想著你呢?哎呦喂,我老姜家的女兒真是招人稀罕!”
姜西竹很少管過她感情上的事,也從不細問她與沈洵祗在一起如何如何,后來為了不讓父親擔心,她便不提和沈洵祗分手的原因。
“總之,爸爸老樣子不干涉你的決定,你倆經歷過的事情只有你們自己能拿主意,旁人的話不頂用”
聽著父親的嘮叨,裙子口袋里的手機震了震,姜怡妃拿出來查看。
是宋聿誠,他怕她心急,開車會分心,執意陪著她一起來醫院,現在應該在樓下的停車場候著。
宋聿誠:【陳姿燕在我車上了。】
姜怡妃:【我今晚留下陪床,小傷,問題不大,你們早點回。】——
夜里不見幾點星光。
庫里南擋風玻璃內,男人目光深諳。
宋聿誠關掉手機屏幕,扭頭對上一雙慌亂的眼睛。
后座的小姑娘扒拉著他的椅背,偷看他的微信消息。
“陳姿燕,別研究歷史了。”他把手機扔進中控的兜里,涼涼地說,“我看你更適合去當狗仔。”
“宋老師,”陳姿燕兩臂一邊一個擱在前座椅背上,晃動著膝蓋,“你和我姐到哪一步了?”
宋聿誠拐出停車場:“合著我上句話白說?”
一種報告被斃的壓迫力迎面而來。
陳姿燕倒吸一口冷氣,她知道這位在學校異常低調的老師一定深藏不露,沒那么好套話。
可他遇上的敵人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強。
陳姿燕腦里靈光一閃,笑著說:“那那那……那我邀請宋老師來我家參加我姐的生日聚會,您下學期多批我一天假唄。”
“賄賂老師,罪加一等。”宋聿誠只是輕笑了一聲,語氣依舊嚴肅,“老老實實來上課,不然我給樊教授打電話,讓她陪你來上,提前告訴你上學期期末59分,開學前的補考記得來參加。”
說什么也不能隨便搬出殺手锏啊,只知道喊家長的老師是最沒用的!
當然不能把這話說出來。
她看到放手機的兜里有幾顆糖,是她姐姐喜歡的可樂糖。
陳姿燕迅速換招:“宋老師,我給您一張我姐高中時期絕美寫真,您放我一馬。”
遇上路口酒駕檢測,宋聿誠減速排隊,手指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敲著。
靜默的空氣里,輕透的聲音穿過夜色。
“發來看看。”
感覺釣到大魚,陳姿燕嘴上掛著得意的笑,熟練地打開□□空間相冊,遞到前面。
“嘿嘿嘿,好看吧,我姐當年是校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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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喜歡她,足足一抽屜情書。”
宋聿誠垂眼,屏幕光在他淡漠的瞳孔里虛晃。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裂成碎片落在她的白襯衫上,她扎著馬尾,歪頭笑著對鏡頭伸手。
左下角顯示一串具體上傳時間,定位在滬城。
這是等著誰去牽?
“您看,我的假”陳姿燕抬眼去看已經挪開眼的男人。
他表情淡定,單手握著方向盤,窗外的霓虹閃爍,照亮一瞬黑眸中的陰郁。
宋聿誠:“拒收,謝謝。”
“……”
帶雨
第二天中午休息時間, 驅車直往醫院趕。
一出車內空調房,太陽照在臉上火辣辣得疼,眼前一晃, 她扶著車把手平穩身子, 有點泛低血糖。
她認床,昨夜在病房的小隔間里睡得不安穩,上午到了一批溫家的貨,清點,審核, 整理編號本該用兩三天的任務,他們卯足了勁兒花了一上午已經完成了一大半, 消耗了不少體力。
另外, 也多虧信豐方忽然加了人手過來幫襯, 中午才有處理私事的機會。
她不放心姜西竹一人回家療養, 又不想麻煩遠親近鄰過來幫忙看護,就花錢請了醫院護工,自己一有空就來醫院盯著。
父親上了年紀反而像個孩子,早上就吵嚷著無聊要回家:“這里躺著死不死活不活的, 一天小幾千呢, 我回家多吃幾頓鹵煮不好嗎?還要我清淡飲食住一禮拜,哎,早知道昨晚眼睛一閉直接喝碗孟婆湯走了算咯。”
他總是不顧別人感受說些任性不著調的話,當年母親就是這么被氣走的。
她把手機往桌上一拍:“姜西竹你能不能安分點!我只有你了!”
空氣停滯半晌, 姜西竹佝僂著背, 向她認慫:“哎哎哎好, 住。”
父親立刻老實地退回床上,背對著她側躺開始裝睡。
母親有了新家庭后, 二十幾年來他們都是如此相處,很少說幾句體己話,各做各的事,但又互相牽掛著。
高杰有勸她下午請假去照顧父親,她依著情況,婉拒了。
這個節骨點拖累拍賣會的進度她會日夜難眠。
到病房時,姜西竹正在用平板電腦下棋,手上醫院宣傳冊當扇子,一只腿掛在床沿,悠哉悠哉。
電視機前有一處小型會客室,沙發和茶幾上擺滿了來訪者的送來的花和果籃。
姜怡妃走過去挑了個新鮮的蘋果,洗完后想起病房里沒有削皮刀。
去護士臺借時遇到周鼎。
他仍穿著昨晚那套衣服,身后跟著一隊醫生。
“周鼎,你們沒有回去嗎?”姜怡妃視線無意掃向醫生們的名牌,都寫著專家級別,心頭預感不妙,沉聲問,“他怎么了。”
昨晚陳姿燕說是他背了父親。
周鼎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接過她手上的東西往前臺一放,拖著她的手臂往電梯里快步走,懇求道:“姜小姐,冒犯了,您幫幫忙。”
走在頂樓的尊貴病房區域,嗅不到一丁點兒消毒水味,走廊上明亮而寂靜,一扇雙開門后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心中只覺有一處被封鎖的地方破開痛處,她明白是什么原因。
佇立在門前,所有人都站在她身后,像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這種場面頗為熟悉,好像許久許久前,她被任命成一座沈洵祗專用的情緒抑制機器。
曾經的沈洵祗并沒有現在這般萬流景仰,他從小是沈家接回去的私生子,剛進家族企業工作,受過各方欺壓針對,他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性格方面也有些偏執孤僻。
唯獨對她笑臉相迎。
剛到滬城,那些類似于“好久沒見過洵祗哥對人笑得這么開心”的話,她聽了無數遍,他對她充滿信任,所以她甘心把第一次愛交給了他。
手放在門把上遲遲未按,從里面打開的傾倒力嚇了她一跳。
兩個穿著西裝的男秘書手里抱著散亂的文件夾,哭喪著臉對周鼎搖了搖頭。
“周特助,我們盡力了。”
周鼎不耐煩地揮揮手:“先回公司。”
敞開的門縫里,姜怡妃看到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他穿著一套黑色的居家服,即便是在病房,背影依然矜貴冷峻。
不遠處的地板上散落著玻璃茶杯碎片,金絲框眼鏡也掉在輪椅輪胎邊上。
她覺得約是因為他曾出身于污泥,經歷過苦難摧殘,所以養成了絕不低頭的孤高性情。
姜怡妃定了定神,邁開步子,走進去。
聽到腳步聲,他一動不動,冷冷丟過來一個“滾”字。
姜怡妃駐足,淡道:“連我也要滾嗎?”
他的肩膀動了動,緩緩扭頭看過來,瘦削的臉龐長了一層薄薄的青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陰郁的眼睛里騰起了淺光,一縷不可思議,緊接著是精致的五官扭曲,憤恨地撇向門口,怒喊:“周鼎!我讓你喊她來了嗎!”
連門都被他的火氣波及,震了震。
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姜怡妃胸口生起復雜的情緒,繼續走近,彎腰,撿起地上眼鏡。
他轉過頭視線投向別處,瞳孔里有血絲交錯。
那兒是窗臺,花瓶里插著她喜歡的飛燕草。
姜怡妃心情莫名沉重。
她緩緩在他身邊蹲下,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指,把眼鏡放在他掌心下。
他嗓音沙啞:“你來這兒做什么?”
她說:“沈洵祗,轉過來看著我。”
沈洵祗深吸一口氣,內心做了很長時間的掙扎,才把視線投到她臉上。
嘴角的笑平和而美麗,卻與他記憶里大相徑庭,沒有多余的溫情。
姜怡妃蹲在地上,仰視著他:“剛才走來這一路,我想了很多,有道謝的話,有安慰的話,但我覺得你應該都不想聽。”
沈洵祗自嘲般笑了聲:“為什么鶯鶯突然對我好聲好氣?”他低頭往下看了眼,“因為我現在是個殘疾人嗎?”
“你想多了。”
“想笑就笑吧,看我被搶了項目鶯鶯就笑得很開心。”沈洵祗戴上眼鏡,“博美人一笑,這腿廢得值。”
“你以后想要什么大可直接開口問我討,不用聯合外人一起大費周章,只是幾幅字畫罷了,洵祗哥沒有摘星桃月的本領,但還是可以幫你搞定這些瑣碎小事。”
嘴角齊平,姜怡妃說:“討?我是討飯的嗎?”
這話真是他無心嘴快。
沈洵祗皺了皺眉,糾正:“抱歉,是我用詞不當。”
姜怡妃冷笑:“不,你一直覺得我很弱,需要你處處照顧,我承認,以前我還挺享受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為了我洗手做羹湯,坐兩個多小時飛機來燕都接我放學,只是因為我的一句考砸了。”
曾經,她以為沈洵祗是對她最好的男人,會安慰她,會陪伴她。父母離異,母親有了新的家庭,難免不能及時照顧到她所有的情緒,父親又是個悶葫蘆,不知怎么與青春期的她談話。就在這時,沈洵祗出現了,那會兒的她覺得他像一顆流星,許什么愿都能成真。
“我以為鶯鶯已經忘了我的好。”沈洵祗靠向椅背,情緒逐漸平靜,“只剩下恨了。”
“我也想忘,事實上,現在還能與你說話也是看在那些日子的份上。”姜怡妃覺得自己算愛憎分明,“我更忘不了你與別人聯姻還把我關在滿庭芳的日子。”
窗外的云層遮住陽光,一室清涼下來。
沉默橫亙,雀鳥在外窗沿短暫停留,飛向遠方。
沈洵祗望著一片細小的羽毛落下,鏡片后的眼睛寂寥又惆悵。
姜怡妃站起身,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沈洵祗,還記得你送我的第一件禮物嗎。”
仿佛看到羽毛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沈洵祗瞇了瞇眼:“一個發圈,我看你一個人在飾品店里拿起又放下很多次。”
“飛燕草發圈,我很喜歡,這幾年我也留著它不舍得扔,直到今年四月份,我終于下定決心扔了它,永遠放下過去,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可你為什么要來找我呢?”
就像脖子上戴著牽引繩的鳥,低著頭怎么也啄不斷鐵鏈,繩子只能跟在她身后飄揚,在逃亡的路上,獵人追來,抓住了繩端,妄想將她抓回去。
“以前你在滿庭芳里說過,我要是長了本事逃出去,就放過我。”
“沈洵祗,你不能言而無信。”
“你以為……”沈洵祗頓了頓,怒氣在他冷峻的臉上蔓延,“你以為真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逃走的嗎。”
“……”姜怡妃表情徒然驚愕。
“鶯鶯,你看你多天真。”沈洵祗扯唇,握緊扶手的手背凸起青筋,“是我主動放的你,從你突然變得聽話,對我百依百順起,我就起了戒心,包括周鼎協助你的事,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背部的神經緊繃,四周仿佛投來凜冽的視線,監控著她每一處毛孔。
姜怡妃拉回一絲理智:“那你為什么要沖進火海找我?如果像你說的,就應該知道我已經不在屋子里了。”
“當然是因為我怕你真出了意外。”沈洵祗操控著輪椅向她靠近,“光是看到那團火,我什么都顧不上了,畢竟誰也不能做到萬無一失,不是嗎?”
他笑了笑:“直到現在我還會慶幸親眼確認過你不在里面。”
姜怡妃垂眸無措地望著他白皙的腳踝,細看有幾道丑陋的燒痕:“可你的腿……”
“不礙事。”他抓住她的手往下拉,虛摟著她的腰,低頭在她耳邊,近乎卑微的請求,“我主動還你了自由,鶯鶯。”
“你愿不愿意回頭再看我一眼,哪怕一秒。”
姜怡妃攥緊手,余光看到他的眼角泛著紅。
心臟疼痛著,她推開他的手都在顫抖:“沈洵祗,你果然從沒覺得自己有錯。”
“休想讓我與你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