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并蒂芳
對于如何兩句話惹怒師尊挨揍, 阿寶真的可以專門出一本書,說不定會有人獵奇想買。
這邊姜鹿云被清川仙君捏住耳朵回溫感情,她脖子上趴著的小棉花倒見怪不怪地轉過腦袋看向旁邊的人:“妘師姐,姚師姐!”
還有一個, 小寶望著沉默的大妖, 有些猶豫。
她在秘境里見過這個人, 這是阿寶收的徒兒, 后來好像因為一些事被阿寶逐出師門了。
該叫什么呢?
姚天姝見她不說話, 以為小寶是不認識姜熹,便伸手揉了揉小寶的腦袋,主動介紹:“這是妖域的蛇君, 你得喚一聲尊上。”
妘棠摸出自己僅剩的糖喂給小寶,打算過會兒再去買一些備用。
蛇女與小寶對視, 曉得這是姜鹿云的師妹:“不必, 我名姜熹,號松引, 隨意喚就是。”
她側眸掃過妘棠兩人,目光最后落到姜鹿云身上:“你們也無需如此客氣。”
道號比名字要正式些, 此前不熟悉也罷,如今好歹一同在裂痕秘境里走過一遭, 且蛇君幫她們良多, 喊一聲道號不算失禮, 妘棠和姚天姝皆應下。
小寶咬了咬指甲, 半邊臉埋在阿寶脖子上,聽話喚道:“松引!
大妖微微頷首, 從戒指中取出一枚玉鱗遞給小寶做見面禮。
小寶看了眼妘棠和姚天姝,見她們都點頭示意可以接下, 這才伸出一只手抓住,小聲道謝。
清川仙君聞言抬頭望過來,意味不明地輕笑:“松引,我是否在哪里見過你?”
她現在對這條小蛇還算熟悉,一個……對阿寶心懷戀慕的徒孫。
秘境里顯露的片段并不多,大半一閃而過。但姜白玉對其中一幕卻記得清清楚楚,這小蛇曾主動為阿寶挽發、仗著阿寶雙目失明偷親她發中銀簪。
除了小寶看不明白,姜白玉和姜雪青見此哪里還不懂蛇女藏著的心思。
清川仙君的視線自大妖腿上滑過,手指摩挲了兩下,想起后邊的事兒,還是輕飄飄放下了。
年少慕艾,到底算不得大錯,畢竟是阿寶的徒兒。
就不知道姜熹是怎么到這兒來的。
姜白玉在四方大會開始之前就遇到過蛇女,提到這個,就不得不提那會兒被姜熹抱在懷里的人。
姜熹被問住了,注視著站在清川仙君身旁的姑娘,不知該如何回答。
才松開的耳垂又被拎住,阿寶委屈得直喊疼:“師尊,你干嘛又捏我耳朵!”
“你說呢,才這么大點兒就敢唬你師尊?四方大會之前被我瞧見的是你吧?”
清川仙君冷笑,見她臉都皺做一團,暗罵小兔崽子,分明手上沒使勁兒,倒也順著松開。
姜鹿云下意識瞧向不吭聲的蛇女,事情太多,她都快忘記這一茬了。
阿寶嘴角一抿,臉上便顯出天然的無辜之色,主動靠近些貼著師尊,腦袋一點一點放師尊肩膀上去亂蹭,聲音悶悶:“冤枉啊師尊,我什么時候唬你了?”
姜白玉還能不知道這小兔崽子的德行,才不吃她這一套,嘴角僅輕微地翹了一瞬就很快下壓,嫌棄又矜持地瞪了她一眼:“在外面像什么樣子,回去再找你算賬!
“小棠和小姝都過來,你們師尊早就來了天壇,快擔心死了!
清川仙君轉身之際,瞥了下蛇女:“松引若不嫌棄也跟來吧。”
薩納爾在出來之前就自行去與她的族人匯合,此時沒與她們一起。四方大會出了這樣的事情,最后一場比試也舉行不下去,接下來會由各方大能齊聚變更規則做個了結。
裂痕秘境對于這些修士而言,何嘗不是一次天災求生?
誤打誤撞的,竟也合了第三場比試的意。
周圍都站滿了人,能從裂痕秘境里活著出來的修士皆與師長親族抱著團聚,有的哭有的笑。而那些早早等在外邊卻不曾找到相識之人的,少不了悲戚萬分,一時間場面亂得很。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姜白玉準備帶這群孩子去客棧好好休息一下。
姜熹頓了下,抬步走上前:“不敢!
阿寶捏著小棉花的兩條小短腿顛顛地混在同伴里跟著師尊,趁機悄悄溜到蛇女身旁,彎眉笑道:“松引,這道號真好聽。這次多虧了有你相助,我們晚上請你喝酒怎么樣?”
一旁的姚天姝聽此,不禁插話:“之前我就看了,天壇里有聚寶閣開的分閣,里邊能吃飯喝酒,還有靈泉可以泡,我們去那兒吧。”
妘棠沒意見:“很久沒泡過靈泉了!
她們在門里一起玩兒這么多年,自然一起泡過澡,姜鹿云倒沒事兒,只是瞧了瞧蛇女,試圖找一個兩全之法:“松引如果不想跟我們一起去泡靈泉,到時候喝完酒我先送你回去休憩?”
手腕上纏著的小蛇在聽見泡靈泉的那一刻扭得都快把自己繞打結,僅是吃飯喝酒,大妖自然不可能拒絕姜鹿云,但這靈泉……實在考驗她。
然而若拒絕,又有些不甘心。
蛇女冷著臉,旁人瞧見了說不定還會怕上一怕,可偏偏阿寶能輕易讀懂她心底那點兒百轉千回的念頭,這會兒眼中的笑意多得快溢出來,垂下長睫遮掩一二,突然起了壞心思。
阿寶作思考狀,又提了個建議:“聚寶閣的靈泉也有兩個人一個池子的,你如果是不喜歡人多,那我與松引共一個好啦!
姜鹿云臉上的笑容太過真誠,仿佛半點邪念都沒有。
劍修安靜走著,聽到這兒掃了她一眼,用自己的劍柄戳了戳她的屁股,讓她別使壞逗蛇君。
姜熹低下頭,墨發中藏著的耳垂早已通紅,嘴角壓得直直的,墨藍色的瞳孔中卻浮現點點不知所措和窘迫。
那條蠢蛇在阿寶手腕上扭個不停,阿寶好似以為它在與自己撒嬌鬧著玩兒,就用指尖輕輕揉捏小蛇。尚且分了神識在小蛇身上的大妖袖中手指蜷縮著,被蹂躡的感覺傳遞到她的身上,讓脊骨都不覺發酥微顫。
她蹙著眉,按捺下異感,還在遲疑,便聽小蛇在腦子里吵個不停。
【泡靈泉!泡靈泉!要跟師尊一起泡靈泉!】
【快答應師尊!】
之前還裝模作樣地讓她不要欺負師尊,現在倒是迫不及待。
蛇女對它的心思有些不齒,但總算清醒了些。
姜熹臉上恢復了平靜,定定看向身旁耐心等待回復的姑娘,輕聲應了:“好。”
她本就為姜鹿云而來、本就借用謊言纏住師尊,如今又何必談什么道德禮法。
她就是心思卑劣、不擇手段的惡妖,姜鹿云能與她親近一分,她都會暗自竊喜。
阿寶讓她細長的眸子一盯,被冷血動物貪婪覬覦的感覺猛地涌上心頭,背后一瞬發涼。
指尖的小蛇忍耐許久,此時張開嘴含住她的手,小心避開尖牙,尾巴緊緊纏著她的手腕,叫她一時間手指竟無法動彈。
姜鹿云得了答復,忍不住眨了下眼睛,恍然不知般揚起唇角:“那就這樣,過會兒去了客棧松引先休息,我晚上去喊你!
肩上坐著的小棉花輕輕動彈了下,臉頰趴在阿寶的頭頂上,晃著小短腿:“小寶也想去玩兒。”
“好好好,小寶也去,干脆叫上師尊師姐,到時候小寶跟師尊師姐一個池子好不好?”
小棉花笑出了一個盛滿甜意的酒窩,乖乖地拖長聲音:“好~”
在前邊耳聰目明聽了許久的清川仙君陡然幽幽開口:“恐怕松引不能休息,我過會兒有事要問你!
姜白玉側過身,目光在自家一臉單純無害實則滿肚子壞水的徒兒身上停留片刻,隨即又看向那個對自家徒兒懷著不可言說之心的徒孫,一時間對阿寶主動把自己跟蛇女放進一個池子里的舉動無法評說。
倘若阿寶如秘境中一般雙目失明、不良于行,姜白玉肯定是怕她吃虧,不會放她們一起泡靈泉。
然而現在的阿寶還活蹦亂跳,這個話題又是她主動提出,那清川仙君就不得不為自己這個天降的徒孫擔憂兩分了。
如姚天姝在裂痕秘境中所說,師徒相戀在問天門里不算罕見,清川仙君與姜雪青也并非古板之人,孩子們的感情就讓孩子們自己去處理,只要誰也別欺負了誰,她們縱然不適應,也不會擅自插手。
快到客棧了,姜白玉讓姚天姝與妘棠先去見過各自師尊,她們被困在秘境里的那么長時間里,姚祝余和妘瑾千里迢迢趕過來,不眠不休地研究能否從外部破解裂痕秘境,擔憂得坐都坐不住。
清川仙君看了阿寶一眼:“你帶著小寶去找你們師姐,你姒師姑也來了,跟你師姐在一塊兒呢!
提到這個姒師姑便要想起阿寶一手漂亮的可謂轟動全場的陣法,四方大會第一場比試才結束,她們三個人的留影便傳得到處都是,姜鹿云之名更沒少被人提起。
姜白玉不算是心胸狹隘之人,但自己養大的徒兒揚名于外的居然是陣道勝過刀法,這叫她難免郁悶。
更何況……還有秘境中看見的,阿寶的結局。
師尊表情淡淡,但阿寶是誰,她立馬麻溜湊過去殷勤地給師尊捏肩,在師尊肩上探腦袋:“那師尊呢?我和小寶都想與師尊一起走。”
清川仙君動了動肩,輕搖羽扇,遮住自己的嘴角,平靜嗤笑:“多大的人,還這么黏著師尊?”
“不管多大都是師尊的徒兒,總離不開師尊的。”
“對!就要黏著師尊!”
小寶舉起胳膊,大聲附和阿寶。
師尊舒展著眉,略有些嫌棄似的朝她們揮了揮扇:“去去,我要跟松引商議些事兒,你們自個兒玩兒去!
阿寶和小寶瞬間耷拉下眉頭,故作委屈地齊聲哦了下,磨磨蹭蹭跟在妘棠兩人身后進入客棧。
走了幾步,姜鹿云趁姜白玉背著她,轉頭向蛇女揮手,給姜熹傳音。
【晚上見!】
【晚上見。】
大妖目送她一邊偷笑一邊跑進客棧,也忍不住彎了下唇。
實在可愛。
“瞧什么?不如跟上去仔細瞧?”
清川仙君涼涼的聲音從前頭傳來。
不插手孩子們的感情是一回事兒,眼睜睜看著自己養得水靈靈的小狐貍被人盯上則是另一回事兒。
姜熹雖是她的徒孫、阿寶的徒兒,然而人心有偏,姜白玉愛屋及烏,卻越不過阿寶。
蛇女收回視線,她離了姜鹿云那么多年,在妖域一路爬上去,早不如年少伴于師尊膝下時乖順,性子越發古怪傲氣、難以親近,但在這個師祖面前總得收斂。
她再次道:“不敢。”
姜白玉無意為難她,語氣微緩,帶著大妖進了一間客房:“我知道你是誰,在你們出來之前我與阿寶的師姐、小寶都進了一處裂痕秘境,在里頭瞧見了阿寶。”
“里邊大多只是變動的幻影片段,你與阿寶的事我們看得不清,便留著你們自去糾纏。把你叫過來,是想問一問這天災的事兒。”
那道裂痕秘境一反往常的惡意,把她們拉進去之后只是讓她們看了阿寶從殘廢到補天的一些片段。
她們的孩子在大陣中身形消散之際,幻境也就隨之破碎。
一陣熟悉的風纏繞住姜白玉等人,將她們送出了秘境。
清川仙君合上羽扇,眸色泛冷:“把你知道的所有關于天災的事情告訴我。”
她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把她的孩子害成那副模樣、最終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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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鹿云見了姜雪青,欣喜之意更上一層樓,還曉得對一旁端坐著的絳玥道君認真行過一禮笑著喚了聲師姑,隨后就把小寶放下,自己撲倒在師姐懷里膩歪。
有些想家的小狐貍睜著濕漉漉的眸子蹭到師姐身上,甜甜蜜蜜地說:“師姐,我好想你。”
姜雪青何嘗不想她,經過那般令人心痛的秘境,這會兒摸著阿寶還帶些軟肉的臉頰、看著她的眼睛,稀罕得不得了,抱著小狐貍在她臉頰上親了又親:“我也想阿寶!
絳玥道君撈起小寶,揉了揉小寶的臉蛋:“你師姐們一直這么膩歪?”
小寶瞅瞅那邊,誠實地點了下腦袋,被阿寶扔了顆小棗子。
如此休息到晚間,阿寶窩在師姐懷里,自己腿上還坐著小寶,一邊兒跟絳玥道君閑聊,一邊算著時間。
“不知道師尊與蛇君商議好事情了沒,我有些想去吃飯了。”
她仰著腦袋靠在師姐肩上,用手指倒騰小寶的頭發,已經給小棉花換了三四個發型。
“姒師姑也來,我之前做了好些符紙陣法出去賣,賺得滿滿的,這頓我請客。聽說姚師姨和妘師姨都在,到時候吃完了就一起在那兒泡個靈泉!
姒瓊珠端著茶盞,低嘆一聲:“阿寶啊阿寶,我真恨當初沒早點兒去南域把你撈回來當徒兒!
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歸了姜白玉呢。
“姒瓊珠,越活越回去了,開始貪別人的徒兒了?”
清川仙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絳玥道君斯條慢理地飲了口茶水,溫柔道:“阿寶于我也算是半個徒兒,怎能算是貪呢?”
全場焦點的小狐貍腿一蹬,閉著眼倒在師姐懷里裝死。
在小輩面前,總要顧忌一二師長的體面,兩人斗了兩句嘴后還是停了手,按照姜鹿云的建議一同去吃飯喝酒。
那邊,姚天姝和妘棠也拉著自家師尊過來了。
“還要八壺酒。”
聚寶閣開的酒樓里供應的都是上好的靈食,就算吃多了也無需自行消化雜質。
姜鹿云問過眾人喜好,點完后外加了重頭戲的酒。
來的人這般多,酒水肯定要多點些。
幾個年輕的孩子坐在一起,長輩們坐在另一頭,也不攔著她們,容她們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笑鬧。
最后連小寶都被分了一小杯的酒嘗嘗味道。
姜鹿云與姚天姝兩人開始拼酒,同時還不忘給坐在她側邊的蛇女倒酒。
蛇女的酒杯稍微空些,她就立刻滿上,熱情得仿佛生怕姜熹覺得自己被忽視。
眼前開始模糊,姜熹實則不善飲酒,舉著杯想說些什么,但一對上阿寶那張笑盈盈的臉,才到嘴邊的話就又被她咽了回去,悶著頭把姜鹿云倒的酒全灌了下去。
肩上的小蛇早已暈頭轉腦地垂著尾巴趴著吐信子,蛇女坐得倒還端莊,但細長的眸子里卻蒙上了層薄薄的霧。
吃酒結束后,幾個長輩怕她們拘謹、玩兒不盡興,自去了后邊的靈泉。姚天姝在與姜鹿云的拼酒中略輸一籌,倒在桌上嚷嚷著要姜鹿云叫她師姐,被還算清醒的劍修背著去了后頭。
姜雪青走前捏住阿寶的臉頰,看了看旁邊明顯喝過頭的大妖,低聲勸誡:“不許欺負人!
她養小狐貍這么多年,雖堅信阿寶是好孩子,卻也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阿寶真的很頑皮。
阿寶乖乖點頭:“都聽師姐的。”
她才不會欺負人呢。
“松引?你還好嗎?我們去靈泉吧。”
大妖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沉默點頭。
兩人一池的靈泉邊上都用屏風和結界遮住,阿寶換上此處專門提供的薄裙,在蛇女還站著的時候就毫不扭捏地下了水。
問天門里都是些姑娘,她們之間沒有多少避諱,一起洗澡泡溫泉是常有的事兒。
然而對于心懷不軌之妖而言,這便太過折磨人了。
或許是靈泉中升騰的水汽太燙,叫人身上也發了熱。
蛇女怔然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被泉水浸透的根本遮不住柔韌曲線的薄裙,目光似被燒著般瞬間挪開,不敢再冒犯。
姜鹿云給小蛇貼上一小塊兒棉布頂在腦袋上,轉頭見她還沒來,便走到大妖那兒扶著岸邊,皮膚上覆了層霧,隨著仰頭的弧度一滴一滴凝聚成珠順著咽喉往下滑,最終滾落松散的衣襟。
姑娘的杏眸中含著一汪欲落不落的水珠,眉間朱砂被霧氣掩得隱約,凝視著蛇女,軟聲道:“松引,下來罷!
下來罷。
簡簡單單三個字,勾得蛇女驟顯豎瞳。
大妖沒有看她,慢慢進入靈泉。
她真的醉了,臉頰上爬滿艷色,眸底的玄冰也被熱氣融化,那些藏得太久太久的柔情和癡念,在這滿池白霧的掩護中暫且流露了一二。
身后隱約有水聲傳來,蛇女恍若未覺,一動不動地僵立于原處,仍由姑娘來到她的面前。
隨即,一只手試探著撫上她額角的疤痕,姑娘似有憐惜,柔聲問道:“還疼嗎?”
姜熹閉著眸,心突然被揪了下。
“……疼!
這是扶風道君給她留的,切膚之痛。
姜鹿云專注地看著大妖的疤痕,以她的性子,她不該如此不識趣地去揭旁人的傷口。
這般討人厭的做法,對她又有什么好處?
可胸口有些不知名的酸澀,阿寶安靜了會兒,突然又低低問:
“你……恨她嗎?”
蛇女的身子猛地一顫,腦中的弦在酒精催噬下兀地一斷,眼眶不覺間泛起紅,豎瞳里甚至爬上了兇戾之色。
她一把抓住面前的姑娘,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姑娘的眉心,幾乎要將面前之人吞拆入腹般一字一字沉聲嘶吼:“我當然恨她!
扶風拋棄她,砍斷她的角、廢了她一身的功法,化身欺騙陪伴卻又抽身離去、獻祭補天。
她憑什么不恨她?
她為什么不能恨她?
她的心也是血肉做的,她也會疼。
阿寶被她扣著腰,目光毫無躲閃地直視大妖的眼睛,一時間沒說話,只抬起潮濕的手指為她輕柔擦拭眼角。
滾落的淚珠愈來愈多,蛇女緊緊抿著唇角不肯低頭,掐在阿寶腰上的指尖卻微微發抖。
姜鹿云實在無法,嘆了口氣,伸手將人攬進懷中,撫過她被泉水打濕的墨發。
恨?
她只看出了委屈。
總算曉得小蛇這般愛哭是為什么了。
姑娘側眸一瞧,果然,肩上的小蛇也蜷著尾巴無聲抽噎。
水中的腿突然一重,姜鹿云低頭看去,一條粗長的蛇尾不知何時纏繞上來。
懷中的大妖唇間呼出些酒氣,自以為狠厲地一遍遍說著恨意,聲音里卻滿是哭腔。水中露了餡兒的大尾巴順著姜鹿云的腿一點點纏緊,想要把人牢牢鎖住。
姜鹿云忍了又忍,沒忍住,探手悄然摸了下那墨藍玉石般的尾巴,入手微涼,盡是綿軟,片片硬鱗都收得極好。在秘境中展現的殺器,這會兒卻半點沒傷到她。
阿寶抱著失態的蛇女,再次嘆息。
她之前也看過尋找替身的話本子,但并不感興趣。
現在卻不得不承認話本中的人確實有幾分道理在身上,像這條漂亮威武的大蛇就這樣白白送到她跟前來,倘若還無動于衷,實在不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
蛇女的聲音漸低、隱有困意,那蛇尾被泉水泡得舒適了,尾尖冒出水面輕晃,被姜鹿云一把握住捏了下。
阿寶一邊捏一邊在心底誠懇抱歉。
還是那句話,縱然見過蛇女的記憶,她也不信蛇女嘴里的負心人真是自己。
但無所謂,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感謝這位不知名的道友給她送來的未來道侶,既然不好好珍惜,那這條大蛇就歸她了。
姜熹不是說要她對自己負責、教自己怎么講道理嗎?
這個阿寶拿手,從現在開始她就是修真界最會負責、最會講道理的修士。
第22章 并蒂芳
姜鹿云一次性要安慰兩條蛇, 大的這個是既困又有酒精上頭,窩在她懷里不肯挪身。水下面那條尾巴軟是挺軟,可未免太過有力了些,正以不可撼動的力道死死纏在她腿上, 剩下一截尾巴尖似是舒服愜意又像是洋洋得意地漂浮在泉上、被阿寶揉捏了好一會兒也不惱。
小的這個倒好哄, 阿寶喂了它兩塊兒剛買的肉干、在它腦門兒上溫柔地親了下, 小蛇就立馬止住小珍珠, 張開嘴抖著蛇信傻樂。
阿寶給它理了理腦袋上的那塊兒小棉布, 把它放在泉水里,起初還有些暈乎乎地浮不起來,但過了一會兒就沒心沒肺地在水里游來游去、頂著那塊小豆腐一樣的棉布繞著姑娘轉圈。
胸前的頭發兀地被人輕輕拽了下, 姜鹿云一低頭,便對上蛇女霧蒙蒙的眼睛。
大妖看完了她哄小蛇的全過程, 這會兒一聲不吭地盯著姑娘, 豎瞳中的冰冷和鋒利都在熱騰騰的薄霧中融化殆盡。這雙墨藍近于黑的瞳孔此刻像是名貴且罕見的寶石,稍帶涼意, 在水汽遮掩下顯出一種極致的美。
阿寶的目光在蛇女嫣紅的臉頰上打轉,滑過飽滿的唇瓣, 最終停留于蛇女的眸子。
其實她有的時候真的很敬佩佛門中斬情斷欲的那些派別,姜鹿云嗓子微微發澀, 瞧出了蛇女的意思, 一時間又覺得這條大蛇著實可愛得惹人憐。
姑娘朝蛇女眉心湊近了些, 唇瓣即將觸碰之際, 她卻突然停住,注視著姜熹不覺輕顫的長睫, 眸中浮現出濃厚的笑意,故作不知般低聲詢問:“松引, 你也要我親親你、哄哄你嗎?”
恰好游到旁邊的小蛇抬起腦袋望她們,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拍著水。
這樣露骨的問題,叫蛇女該如何回答?
姜熹感覺身上有些發燙,倘若要維持點骨氣和自尊,此刻或許該直接拒絕?伤囊暰完全黏在了姑娘紅潤的唇上,腦袋發脹、感官被酒精催化敏感,困意也翻涌不歇,讓蛇女什么也不愿去想,被蠱惑般抬起指尖試探著按壓上去。
姜鹿云沒有躲,無聲縱容她的動作。
蛇女眸中的光輕閃,已完全折服沉醉于這樣的柔軟之下。
她怔了一會兒,定定看向姑娘的眼睛,低聲答:“我要!
小蛇游到阿寶的后邊,趁著阿寶不注意,自顧化作靈光回到本體,不肯放過每一次機會。
姑娘彎了眸,順著她的意思吻上蛇女的眉心。
姜熹指尖彎曲緊握,妄圖壓下心頭的悸動,眉心的溫軟一觸即分,尚不等她收斂空蕩蕩的失落,便察覺眼前重新投下一片陰影,略顯潮濕的觸感落在兩邊額角的疤痕上。
她驟然掀開眼簾,咬住唇,仿佛有什么順著脊骨摩挲滑下,帶出一陣酥麻,幾乎讓她想喊出聲。
姜鹿云認真看著眼前的大蛇:“下次若還有人這般對你,我替你出氣!
“莫哭了!
清川仙君牽著小徒兒帶著大徒兒走出來的時候,恰好撞見懷中抱著蛇女的最不省事的二徒兒。
她瞥了眼阿寶懷里閉著眼睛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的姜熹,突然間有些卡殼兒,一時不知怎么開口,用眼神示意阿寶解釋。
阿寶微惱:“……只是酒喝多了睡過去了,師尊把我當成什么人!”
姜白玉一嘖:“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你現在要送她回去?”
“對啊。”
清川仙君瞅瞅她,再瞅瞅她懷里昏睡著的蛇女,搖了搖頭,拎起不明所以、還探著腦袋觀察姜熹的小寶就往外走,只丟下一句:“不許欺負人家!
還是那個話,孩子們的感情就讓她們自個兒糾纏去,但誰也別欺負了誰。
姜雪青稍落后一步,取出兩瓶醒酒藥遞給阿寶,揉了揉阿寶的腦袋,輕聲叮囑:“不止松引,你今日也喝了許多酒,回去后都把藥吃了再好好睡一覺。”
阿寶乖巧地在她手心里蹭蹭,點頭應是:“師姐放心吧!
師姐為她撫平衣襟,也不多說,踱步跟上了前頭的清川仙君。
小蛇軟趴趴地纏在阿寶脖子上打瞌睡,懷中的蛇女也沒有蘇醒的跡象。姜鹿云干脆把人帶回自己房間,省得還要跑兩趟,反正之前也一起睡過。
她給姜熹喂下醒酒藥后就幫忙脫下外衣鞋襪放上床,自己去一邊兒處理些雜事,直到夜深才休憩。
在秘境里過了這么長時間,精神一直緊繃著,現在自然是累,阿寶眼睛閉上沒多長時間就沉沉睡去。
次日,姜熹意識回歸,昨晚的畫面一幅接著一幅涌入她的腦海,讓她整條蛇都僵硬住了。
懷中似有溫熱,大妖低頭一看,姑娘被自己擁住睡得正香。
而被褥之下,不知何時化作的粗長蛇尾亦纏繞著姜鹿云的腿,把人牢牢綁住。
姜熹:“……”
她飛快地眨了下眸,蛇尾瞬間變回雙腿。
阿寶似有所覺,蹙了蹙眉,眼睛都沒睜,只把頭往姜熹懷里埋得更深些繼續安眠。
小蛇趴在她的肩上翻了個身,睡得雷打不動。
蛇女伸出手,捏住小蛇的尾巴把它扔到一邊兒,隨后給姑娘掖好被子,擁著人打算多瞇一會兒,絲毫不理會小蛇憤怒的哈氣。
“為什么腿這么酸?”
感覺像是被什么重物壓過一樣。
姜鹿云醒來穿好衣服,才下床走了兩步就忍不住皺起眉彎腰錘了錘自己的腿。之前在秘境中她的肩膀被切下過一塊兒肉,后來一路斬殺鬼怪少不得會牽動那兒,或許是因為裂痕秘境的緣故,出來之后那里的傷也沒全好,不想睡過一覺連腿也開始不舒服。
蛇女站在她身后,略有心虛地低頭,沒作聲。
阿寶在秘境里晉升到元嬰期,出來之后就得渡雷劫。但她暫且壓制住體內靈力,準備等到那些大能商議好如何給四方大會落幕之后再渡劫,屆時按照她的排名也許能得些寶物護身或淬體。
以姜白玉透露的信息來看,第一層級的比試就到此為止,第二層級和第三層級的比試會往后推兩三年、確認天壇中央秘境不會出現此次情況時再舉行。
能進入第二場比試的兩千人都是年輕精英,其中卻有許多被突如其來的天災帶走性命,這對各方來說都是不小的損失和打擊,因此接下來的兩個層級的試煉絕不能再出岔子。
這段日子就空閑了下來,也正好給姜鹿云等人修整的機會。
阿寶活動了下肩膀,走到桌邊捏起一個小盤子,把肩上趴著的小蛇捉下來在盤中擺好,打量一二,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是什么?”
蛇女瞥了眼,發現那盤子中央竟是用彩墨雕刻的小蛇眼淚汪汪掉珍珠的模樣,除此之外,桌上還擺著配套的餐具。
“是我給小蛇做的吃飯的盤子,以后它就可以用這個來吃飯啦!
阿寶笑著揉了揉小蛇腦袋,見它睜大豆豆眼高興得尾巴直搖,指尖輕輕一彈,又把小蛇的腦袋戳得晃了下:“以后吃飯就用這個,不許邋遢、弄得到處都是!
她平時就喜歡做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昨晚睡前整理戒指中雜物時心血來潮,就做了兩套吃飯的家伙。
小蛇樂顛顛地用腦袋頂了頂她的手應下,又從盤子里慢慢爬到她手上,貪戀地纏住阿寶的手腕。
蛇女再次掃了眼那精巧的盤子,淡淡道:“你對它還真好!
姜鹿云勾起唇,鼻尖赫然聞見一股子醋意,本想再逗逗姜熹,但思及今日還有不少事情,便干脆將藏著的那套餐具也從戒指中取出:“不僅有小蛇的,還有你的,還望松引不要嫌棄!
這盤子中央雕刻的則是大蛇威嚴游動于半空的身影,叫姜熹眼前一亮,心頭那點悶意被風輕輕一撫,瞬間散得無隱無蹤。
“多謝,我很喜歡。”
她剛抿出抹笑意道過謝,就瞧見姑娘將賴在手腕上的小蛇捏了下來放到桌上。
接下來的事兒也不能讓她們聽見,阿寶點了點小蛇的頭,側眸拜托大妖:“我出去辦事,麻煩松引幫我照看一下小蛇可以嗎?”
蛇女頷首應過,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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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緩一下!
姚天姝一只手捂住臉,暫時沒消化得過來姜鹿云說的東西。
“你是說,蛇君找上你是因為她之前被人負心過,現在她把你當成了那個負心人?”
阿寶插話:“那個人確實跟我挺像,而且很可能與我有某種關系!
“然后你如今有些喜歡蛇君,想讓蛇君也喜歡你、當你道侶?”
姜鹿云肯定點頭:“當我道侶還不用擔心被辜負,不比天天惦記著什么狗屁負心人要好?”
安靜旁觀許久的劍修出聲制止:“阿寶,不要帶上主觀情緒!
感情這種東西,肯定要看對方意愿,縱然姜鹿云再覺得自己比那個人好上一萬倍,但如果姜熹不喜歡也沒用。
阿寶就像被針戳破漏氣的球,剎那間癟了下去,無精打采地抱著頭趴到桌上直哼哼:“我沒帶主觀情緒,我就是比她好,蛇君喜歡我不會虧!”
姚大小姐理清思路了,拍了下手:“所以你現在是要我們幫你橫刀奪愛?”
姜鹿云敲桌子,不滿地糾正她:“什么叫橫刀奪愛,她們都不在一起了,哪有什么愛不愛,我這是在正經追求伴侶。”
妘棠仔細用棉布擦著劍,突然問:“那你打算先解釋清楚你不是那個負心人嗎?”
“蛇君對這個挺固執的,之前解釋過,她不信!
姜鹿云想不明白的一點其實主要在于姜熹記憶里確實出現了疏月天的景象,蛇女發過天道誓,給她看的自然是真實記憶,但那個長的與姜鹿云一般無二的殘廢女人究竟是誰?
倘若說是姜鹿云,她如今才成年兩年,根本沒這段經歷。當初在妖域,阿寶堅定地否認那是自己,實則她也不知該怎么解釋自己與那個人的關系。
之前阿寶還絞盡腦汁思考這是怎么回事,試圖讓大妖不要糾纏自己。但現在無所謂了,不管這個負心人是誰,她都得感謝她沒事兒找事兒辜負蛇女、把大蛇送到她手里。
被姜鹿云捉住扔進袋子里的小蛇和主動跳進來的大蛇,斷然沒有再讓出去的道理。
妘棠深深地看了阿寶一眼,嘆了今天的第一口氣,做出自己的總結:“所以,你是在給人當替身!
如果姜熹真一意孤行把姜鹿云當成那個負心人、也不信阿寶的解釋,那如今阿寶想讓姜熹做自己的道侶,很難說不是成了蛇君眼里那個人的替身。
阿寶聞言撇嘴輕嗤,她瞇起眸,在朋友面前露出些深藏著的野狐般的狡詐與不馴:“替身?一個薄情寡性的人罷了,也配當我的正主?”
“我如今才成年,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修士的壽命何其漫長,許多事情遲早會變成過往云煙。
也正因此,姜鹿云才暫且沒有多排斥蛇女把她當成那個負心人。
她自信于自己比蛇女惦記著的負心人好上一萬倍,也確信自己在蛇女的眼睛里看見的是自己的影子。
比起浪費時間糾結是否成為誰的替身,阿寶倒更愿意主動出擊、主動去追求想要的東西。
她喜歡姜熹,想讓蛇女做自己的道侶、與自己立道侶契。
僅此而已。
“總之,你們幫我爭取一下唄。如果她還是放不下,那我也作罷!
第23章 并蒂芳
阿寶花了大半天的時間跟兩人討論接下來的安排, 其中早在天壇領域里四處打探熟悉的姚天姝給出了聽起來還不錯的建議:“聚寶閣準備過兩日聯合其他幾家舉辦一次燈盞會,說是用來給試煉者接風洗塵的,到時候城里估計很熱鬧,你可以拉著蛇君去玩兒, 先培養培養感情。”
姜鹿云拿出一個小本子, 飛快地做筆記, 虛心請教:“去了那兒該做什么?”
姚天姝白了她一眼:“你平時在門里不是挺會討姑娘們歡心嗎?現在來問我?”
“那都是師姐師妹, 這會兒是在追求道侶, 不太一樣啊。”
從未談過感情的姚大小姐言之鑿鑿,恨鐵不成鋼:“哪里不一樣,這次的燈盞會只是給后面你跟她表白心意做個緩沖, 說白了就要哄蛇君開心。你給人家準備點兒禮物、逛街時見她喜歡什么就主動買下來,勤快體貼些, 不要讓人家拎東西, 這些你比我懂。”
阿寶低著腦袋認真記:“好好好,那我今晚就去偷偷做個兩個花燈。”
做個小蛇跟小狐貍狀的好了, 到時候一可以起提著走。
“還有,你得好好倒騰倒騰你自己, 誰都喜歡好看的!
這方面姜鹿云很有自信,輕哼了下:“放心, 我知道!
蛇女惦記的那個人雖然跟她長了一張臉, 但死氣沉沉, 衣服黑漆漆一片跟守孝似的, 阿寶覺得自己看上去總不會還沒她好。
“然后呢?逛完燈會之后該做什么?”
姚天姝理所當然地拍桌道:“表白啊,你都示好了, 肯定得趁機表白,到時候我跟妘棠會給你們準備一個空地和煙花之類的東西!
姜鹿云眉頭一皺:“會不會太著急了點兒?才帶她出去培養感情, 當天就表白,萬一她還不喜歡我怎么辦?”
旁觀了太久的劍修默默抬頭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搖了下頭。
“你們也認識了這么久,蛇君如果真不喜歡你,你再示好一百回她都不會喜歡你。她如果對你有好感,這次的花燈會其實就僅僅是為了給她一個心理準備,讓下面的事兒別太突兀!
常年看話本的姚小樹瞧姜阿寶那猶豫樣,實在不爽,一嘖:“你是不是不信我?”
阿寶唯唯諾諾,討好地給全桌現在唯一一個能說上話的愛情專家倒滿茶:“不敢不敢!
計劃算是暫且定下了,姜鹿云跟兩人分開,從姚天姝房間里走出來。
她步伐平穩地走了兩下,隨后一個轉身,拐進隔壁她師尊的房間。
對于這方面,風流多情的清川仙君肯定有話說,不是阿寶不信姚天姝,而是事關她未來道侶不得不謹慎小心些。
小狐貍鬼鬼祟祟地探頭進來左看右看,隨后面色嚴肅地反手把房門闔好。
全程看完她動作的師徒三人:“……”
姜雪青無奈地笑了下:“阿寶,你在做什么?”
阿寶一抬頭,動作不禁一僵,隨即恢復如常,只袖中指尖不自在地搓了搓。
她背著手站到師尊跟前,輕咳了下,張開嘴想說事兒。
兩秒過去,阿寶被莫名的羞恥感沉重擊倒。
清川仙君瞥了眼她這端端正正的乖寶寶站姿,忍不住挑眉:“有屁就放。”
這小兔崽子都幾年沒在她這兒露出這種表情了,又做了什么壞事兒?
那一瞬間,姜白玉從自己新入手的煙斗到自己埋在疏月天主峰上的桃花釀,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想了一遍,手指已經捏好扇柄、對準阿寶的腿蓄勢待發。
小寶本來在看見阿寶時就想跳下去抱住阿寶,但瞧見阿寶不同于往日的神情,又側著頭瞄了下師姐和師尊,便乖乖坐著沒有出聲打擾,自己抱著手中的桃子啃。
姜鹿云板起臉,表情里帶著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穩重:“我是來問師尊,怎么追求道侶的。”
清川仙君的手都快打出去了,聞言愣住,像沒聽清似的重復了一遍:“追求道侶?”
“你才多大點兒就想這個?”
姜雪青倒沒什么太大反應,抬手將有些緊張的阿寶叫過去,溫聲問:“是不是松引?”
自家小狐貍實在好猜,她雖然之前也覺得阿寶太小、還沒到談情說愛的年紀,但這會兒卻并不反對,只摸了摸小狐貍都開始泛涼的爪子,耐心等阿寶回答。
姜鹿云抿起唇看她們,腳尖不自覺地蹭地,點了下腦袋。
她長這么大,就沒幾次像現在這樣可以稱得上是手足無措,抬起爪子刮了刮臉頰、又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地把跟姚天姝兩人講過的話重新說給師尊和師姐聽。
姜白玉/姜雪青:……誰?誰把誰當誰的替身?
給原本還有些莫名不快的清川仙君都逗樂了,舉起羽扇遮住自己上揚的嘴角,瞅了眼自己家里平時最機靈、這會兒居然被小蛇唬住的小狐貍,實在啼笑皆非。
只有在秘境中沒看明白蛇女對阿寶心思的小寶此時似懂非懂地歪著頭,眼睛里開始轉圈圈。
這對她而言,有些復雜了。
姜鹿云一看就知道師尊在偷笑,立馬不滿起來,擰眉嘟噥:“師尊你笑什么?”
師尊才不怕她,笑得更加大聲。
還是最靠譜的師姐伸手攬住氣呼呼的小狐貍,捉到自己腿上來順毛,盡管也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正正經經地提出建議:“既然阿寶喜歡,那就大方追求!
“師姐給你靈石,在燈盞會上多給松引買點禮物,陪著她好好玩兒!
她頓了下:“小姝說得其實不錯,既然你想追求人家當道侶,就該坦誠告訴她。若松引對你有意,自然不會拒絕,若松引無意,再多也是徒勞。”
其實以姜雪青的真實想法來說,阿寶根本無需等到燈盞會結束,那小蛇恐怕巴不得她現在就去跟自己表白才好。
小狐貍窩在師姐懷里嚶嚶嗚嗚地扭來扭去,埋著腦袋不看只會嘲笑自己的師尊,順手把小乖寶從師尊身邊搶了過來。
清川仙君不為她的幼稚行徑所擾,慢悠悠地晃著扇子,挑眉故意問:“怎么,人家都把你當那個……咳、那個負心人的替身了,你還趕著上去?”
小狐貍嘰嘰咕咕、不服氣地把自己對妘棠兩人說過的話對著她再講了一遍。
姜白玉又被她嘴里的負心薄幸給逗笑了,但這次,臉上的笑意不過剎那就黯淡下去。
她啪的一下合上扇子,敲了敲掌心,看著自己現在還完好無損、無憂自在的孩子,終究是正經了些:“你喜歡便去追求,花的錢也別找你師姐要,我給你就是!
清川仙君取出一枚小戒指扔給她,沒有多說。
阿寶抱著師尊賞的靈石彎了唇,態度一百八大轉彎,又軟又甜地直喊師尊好,承諾會給她們買東西回來。
姜雪青垂眸瞧她抱著小寶胡亂地蹭,抬手理正她的發冠,與姜白玉對視一眼。
看過那樣的秘境,她們如今只愿阿寶能開心快活。
她想做什么,便去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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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鹿云最近有些躲著她。
蛇女靜靜坐在屋子里,掃了眼盤在桌上把腦袋縮進尾巴里生悶氣的小蛇,十分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從前日早晨開始,姜鹿云甚至不愿帶上小蛇,一直是自己孤身出門。
說是辦事,可這段時間恰好是空閑著的,她在辦什么事情?
姜熹一開始怕她嫌煩沒有多問,但差不多兩天過去,她也該明白阿寶是在刻意避著自己,連姚天姝等人見到她時表情都有些異樣。
蛇女的指尖不自覺地扣著桌子邊角,心頭生出點點慌亂,她仔細回憶最近的事情,試圖找出阿寶躲避自己的根源。
是那日泡靈泉時阿寶覺得她太冒犯,還是那天晚上阿寶發現她變出蛇尾纏住自己?
阿寶在靈泉中親了小蛇,恐怕只是想開個玩笑哄她開心些,沒想到她真的會應下。
姜熹的手稍稍用力,嘴角壓得平直,姜鹿云會怎么看她?
輕浮、放肆、不知所謂。
桌角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蛇女還在胡思亂想著,陡然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隨即房門被人推開,不知在哪兒換了一身衣裳的小狐貍把頭伸進,一眼就望見她,正揚起唇對著她笑喚:“松引!
蛇女的指尖兀地松開,怔然看向姜鹿云。
姑娘走了進來,她平日里盡管在衣飾上挑剔些,但并不愛擦粉抹脂,今日卻一反常態,化了精致的妝容。
墨發妥帖挽成凌虛髻,綴著珠釵,髻中另有兩朵玉石雕成的花瓣作飾。往下挪去,眉心那抹朱砂依舊奪目耀眼,本就紅潤的唇抹了胭脂、更添艷色,還有姜熹從未見她戴過的玉珠耳墜。
姜鹿云稍提裙擺,脖頸中掛著的瓔珞略垂,紫菂兼曾青的齊胸襦裙輕如羽紗,隨著她臂中挽著的玉頩色披帛齊齊微揚,如一陣香霧朝姜熹拂來,桌上原埋下腦袋想與她賭氣的小蛇也止不住露出半截豆豆眼去偷看她。
姜鹿云停在蛇女跟前,對著大妖眨了下眸子,笑意綿軟:“今日外邊有燈盞會,松引愿意與我一同去玩嗎?”
蛇女注視著她,目光流連于她身上的每一處,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毫無遲疑地答應了。
阿寶見她同意,握住的手不覺松開些,眸中笑意愈深,取出提前做好的兩盞花燈,將蛇狀的燈遞給蛇女:“這是我自己做的,還望松引不要嫌棄。”
她親手做的東西,姜熹無一不喜歡,怎會嫌棄?
只是這次,蛇女的視線卻在姜鹿云手中那盞小狐貍狀的燈上停留片刻。
比起小蛇燈,她更想要小狐貍燈。
“我很喜歡,多謝。”
大妖展眉,輕聲道謝,不曾言及其他。
她不愿姜鹿云誤會她不喜歡自己做的蛇燈。
姜熹僅僅是,更喜歡小狐貍罷了。
小蛇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桌面,見姜鹿云一直在與蛇女說話,氣得豆豆眼里開始涌現水花,剛把腦袋嗖的一下埋到尾巴下邊,就察覺到一只手柔柔地撫摸了它的背脊,把它捧在手心里抱了過去。
姜鹿云取出一個極小的鑲著玉石的圓頂帽,用指尖揉了揉小蛇的尾巴,哄道:“乖蛇兒,我給你做了小帽子,看看喜不喜歡?”
小蛇抖了下身子,縮著腦袋繼續生悶氣。
下一瞬,姑娘的唇蜻蜓點水般落在它的尾巴上。
阿寶戳戳它:“你不想戴著我做的帽子與我一同去看燈盞嗎?”
當然想!
小蛇還在磨蹭著憋住眼淚打算抬頭,就聽見一旁傳來蛇女涼涼的聲音:“既然不想去,就別帶它!
蛇女見姜鹿云安慰地親了下小蛇,神色驟然冷下,怎么看它都不順眼。
小蛇咻的一下豎起腦袋,兇狠地朝著蛇女哈氣,隨后對上姑娘明亮的眸子,豆豆眼里溢滿了委屈和指控。
“下次不把你一個扔那么久,不氣了好不好?”
阿寶給它戴上小圓帽,用下面的兩根細繩子扎好,為防止掉落,還畫了一個固定的陣法。
“你是最漂亮的小蛇!
姑娘弄完后滿意地點了點小蛇的嘴巴,任由小蛇一點點順著手臂爬上肩膀。
被夸獎的小蛇晃了下腦袋,有些新奇地感受著腦袋上的東西,心下的悶氣便被阿寶輕飄飄地吹散了,依戀地歪著身子把腦袋倚到阿寶脖子邊。
姜鹿云終于把小蛇哄好了,一抬頭又見大妖臉色似有不樂,實在覺得好笑,溫吞吞補上一句:“松引倒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大蛇。”
姜熹偏過頭沒出聲,微不可覺地勾了唇。
聚寶閣連同各方舉辦的燈盞會果然盛大熱鬧,整座城池都被各色燈盞裝飾點綴,街道上人來人往,時常碰見有修士擺攤或表演舞劍雜耍賺點兒打賞,且憑借試煉者的身份在聚寶閣下購買用品都有折扣。
阿寶早就把記在本子上的東西倒背如流,如今心神全部凝聚在姜熹身上,見蛇女的目光偶爾在何處逗留便立刻拉著蛇女上前仔細看,凡是被姜熹注視時間超過五秒的物品,從吃食到衣飾法器,她通通買了下來,靈石花如流水。
“……阿寶,不必如此!
姜熹側眸看向身旁的姑娘,指尖緊捏小蛇燈的燈柄,胸口的那顆心不知為何的跳得太快太猛烈了些。
妖族與生俱來的敏銳告訴她,應是有什么事快要發生了。
而姜鹿云反常的殷勤,將她隱隱藏著的期待與希冀兀地推向巔峰。
阿寶臉上看不出異樣,聞聲抬眸,琥珀色的瞳孔被燈光點亮、宛如星辰閃爍。她不動聲色地提著燈,手心里有些薄汗,眉眼彎彎:“松引幫我良多,這些又算什么?”
只是感謝?
蛇女盯著她,被拎住的心突然一墜,從云端極快地跌落下去,澀意翻騰。
姜熹收回目光,指尖撥弄了兩下手中的小蛇燈,現在深覺小狐貍可惡、萬分可惡,只會欺負小蛇。
阿寶的視線斜了瞬間,察覺到不遠處那個舉著標志的紅裳姑娘和白衣劍修,額角不禁抽搐,眼見蛇女要抬頭,心下一緊,趕忙伸手握住姜熹的指尖,將她的注意扯了過來。
姚小樹!妘糖糖!你們敢不敢再明顯一點兒!
“這里人很多,我可以拉著你的手嗎?”
小狐貍斂起眼尾,朝著姜熹靠近些,柔軟的披帛便拂到蛇女的手背上。她握著大妖的手輕輕一搖、似在撒嬌,耳邊玉珠微晃,在燈光映襯下顯出一片水潤的暖色,叫蛇女心中逐漸起了齷齪而荒唐的念頭。
她想含住這枚玉珠,連同那片白皙柔嫩的耳垂。
小蛇頂著圓帽,慢慢探出頭,用腦袋碰了碰那顆珠子。
“……可以。”
姜熹挪開視線,既為自己的欲.念感到惡心和不恥,又按捺不下瘋狂跳動著的心,倒還記得沉聲應下姑娘的請求。
姜鹿云聽出了她聲音的變化,腦中暗叫不好,反思是不是提出牽手的舉動太輕浮突兀。
那日喝了酒親兩下還能說是酒后沖動,這會兒可就沒法兒解釋了。
阿寶偏過頭,臉色苦了一瞬。
她在心里大聲嘆息了好幾下,已覺不妙,但還是按照姚天姝給的指示一點點把蛇女往那邊被姚天姝和妘棠弄出來的空地上挪。
是成是敗,好歹走到最后再說。
火光漸漸稀薄,四周人流亦在減少,不知不覺間姜鹿云已將蛇女帶到了城中搭建的一處石橋上。也不曉得姚天姝兩人是怎么做到的,聚寶閣舉辦的活動都不曾蔓延到這里,此處最亮的不過阿寶與姜熹手中的兩盞燈。
姜熹環顧一圈,微蹙起眉,她雖喜歡與姜鹿云獨處,卻也怕姜鹿云覺得僻靜無趣、不想壞了她的興致,于是主動開口:“這里有些荒涼,我們往那邊去吧?”
特地弄出來的荒涼地呢。
姜鹿云瞥了眼橋下水中映出來的的彎月,做好心理準備,慢慢松開牽著姜熹的手,后退一步。
她的長睫輕顫而垂,看著蛇女手中的燈,突然低聲詢問:“松引,我可以……用我的小狐貍燈換你的小蛇燈嗎?”
大妖愣了下,突然福至心靈般盯住姑娘、細細觀察著她的每一寸表情,不久前沉下去的心仿佛得到了某種鼓舞,再次被一陣頑劣的風環繞托住、送上云霄。
她喉嚨里又干又熱,恍惚間險些以為自己在哪里的荒漠中熬了很長時間、此刻眼前都出現了如夢似幻般美好的海市蜃樓。
“……你說什么?”
到了這個時候,卻莫名平靜下來。
姜鹿云提起自己的小狐貍燈,毫不躲閃地對上蛇女的眼睛,在她墨藍的瞳孔中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于是,姑娘揚起眉梢,露出些少年人無所畏懼的風發意氣,橘色的光芒照亮她的臉頰,也照亮了她眸中不再遮掩的熱烈如火般的愛慕,她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笑著答到:“我說,我可否用小狐貍換小蛇?”
阿寶見蛇女像是呆住了,不合時宜地覺得姜熹如此懵然的模樣太過可愛,又發現自己說得好似還是不清楚,便坦然地換了種說法:“我的意思是,我心悅你,可否請你做我的道侶?”
雖然這樣講或許會討人厭,但阿寶實在沒忍住暗戳戳踩了下自己那個莫名其妙的情敵:“你忘了那個負心人吧,做我的道侶,我肯定不會辜負你。”
她將肩上僵硬成一團的小蛇捉下來,捧給蛇女看:“而且我可會養蛇了,我把它就養得很好,所以你……唔……”
沒等姜鹿云說完,一枚灼熱的吻便再也忍耐不住、撲上來堵住了她剩下的話。
“……我答應你!
蛇女的氣息紊亂,分明是她不講道理地強吻在先,卻于分離之際撫著姑娘覆上水霧的眸子顫聲落了淚。
不遠處開始放起煙花,燦爛而絢麗的色彩點亮了整片天空,但也吵到了在云霄上做著美夢、快活游動的小蛇。
她慌張得不得了,疑心方才的答復是否被煙花的聲音蓋過,便緊緊摟住姜鹿云,在她耳邊重復:
“我答應你!
第24章 并蒂芳
摟住姜鹿云的大蛇一直在發抖, 她明明比阿寶還高小半個頭,此時卻把腦袋埋在阿寶肩膀上,像極了小蛇被逗弄久了以后將頭縮在尾巴下邊不理人。
姜鹿云伸手一摸,不禁又想笑又憐惜, 微側過身去親了親蛇女露出的半邊臉頰:“你哭什么?”
蛇女被親過的地方騰的一下宛如著火般燒得緋紅, 腦袋又往里邊藏了藏, 指尖用力攥緊姑娘腰間的衣料。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才低聲訥訥問:“你真的喜歡我, 想要我做你的道侶嗎?”
小蛇忘乎所以地在云霄上游動著無聲歡呼,可狂喜過后,患失患得的恐懼便慢慢爬上心頭。只要一想到姜鹿云或許僅僅是在騙她、僅是與她開玩笑鬧著玩兒, 小蛇的尾巴就猛地涼了半截,忍不住地想哭, 渴望那陣將她托上云端的風給她肯定的答復、不要再欺負她。
頭頂的手指一下一下撫摸她的發, 耳邊有團熱氣驟然飄來,激得姜熹不住打顫。最會使壞的姑娘見她如此, 卻露出可惡的洋洋得意的笑容,捏著蛇女的下巴將她躲起來的腦袋揪了出來, 隨后霎時吻了上去。
甜蜜柔軟的唇覆上,姜鹿云手中捧著的那條小蛇早不知何時藏回了本體, 年輕氣盛的姑娘卻也不是好相與的, 難得吐露心聲表白居然還被大蛇質疑, 她此刻吻得又猛又急, 一只手按住蛇女后腦勺、切斷姜熹所有的退路,恨不得把蛇女的舌頭給咬下來吞進肚子里。
也確實咬到了。
從未接過吻的兩個人自然絲毫吻技都沒有, 姜熹倒還記得壓制欲.念溫柔動作,姜鹿云卻想要趕緊把漂亮的大蛇拖回自己的小狐貍窩、務必讓蛇女體會到自己的真心和熱情, 一個沒察覺,上下牙齒磕到了、咬上大妖的舌頭。
姜熹眸色迷蒙,突然被刺痛驚醒,下意識蹙眉嘶了聲,點點腥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這下真做了壞事的小狐貍立刻收斂囂張氣焰,戰戰兢兢地與蛇女道歉,雙手捧在小腹前面,杏眸濕漉,一副不安惶恐樣,生怕把自己的未來道侶給咬沒。
她掛上悔恨自責的表情,但瞅到蛇女維持不住冰冷傲氣的神色、疼得眼冒淚花時,又悄悄揚了下嘴角,被姜熹抓個正著。
姜熹正想譴責她,然而瞧到姑娘含著濃濃笑意的眸子時,也止不住隨她彎了唇。
阿寶不演了,無辜攤手,倒打一耙:“誰讓你不信我,壞蛇!”
見大妖張嘴想說什么,阿寶陡然瞇起眼換了個語氣,溫聲反問:“倒是我得問問松引關于那個負心人的事情!
她負著手朝蛇女貼近:“松引方才答應的是我,還是那個負心人?”
負心人?
被她的語氣唬住的大妖呆了下,繼而終于在混亂的思緒里翻出之前為纏上姜鹿云而編出的謊話。
負心人……自然就是姜鹿云啊。
姜熹方想解釋,卻突然想起姜鹿云從頭至尾都不相信她的那套說法、也認定她嘴里的負心人不是自己。
一瞬間,大妖背后都嚇出了冷汗,趕忙抓住阿寶的手,墨藍瞳孔中焦急不安:“我立天道誓,我對天道發誓,我只愛你,我只愛姜鹿云、阿寶!”
再沒有別人了。
蛇女急得鼻尖發酸,才止住的淚水又閃爍出來。
阿寶原本還想板著臉嚇嚇她,結果如今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見姜熹怕得要哭,心立馬軟了,嘆息著撫上大妖的臉頰:“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我對天道起誓,是真心喜歡你、想要讓你做我的道侶,此后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她低頭取出自己這兩日做的小蛇簪子,此前在姜熹記憶中瞧見那個人給蛇女做的東西時無甚感覺,現在倒莫名生出些攀比之心,為此特地于天壇城池里尋上一家煉器坊借用了人家的煉器爐。
是一支藍琺瑯銀簪,藍琺瑯做成小蛇軀體,另綴著兩顆極小的色近于黑的墨藍寶石作眼睛。
阿寶自覺做得比那個人好。
姜鹿云將簪子握在手心中送到蛇女跟前:“倘若你愿意當我的道侶,這個就做定情信物啦!
回答她的,當然是姜熹迫不及待取走簪子的動作與再次壓上的唇瓣。
“究竟還要抱著啃多久?!”
不遠處一座閣樓上,清川仙君臭著一張臉,做好心理準備是一回事兒,親眼看見則是另一回事。她捏著新入手的煙斗重重敲了敲窗戶邊,語氣略有不耐和暴躁,很想飛下去把自家小狐貍跟那條小蛇扒拉開。
真是出息!一個不注意,兩道天道誓都立下了,這些兔崽子們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天道誓以及違誓后的下場?
實在兒戲!
聽聞動靜跑來看熱鬧的姚祝余輕嘖,毫不客氣地揭她老底:“你是忘了當年跟道玄宗靜心師妹好上時的樣子了?現在倒來管孩子們。這兩小家伙才多大,年紀輕血氣旺、親個一天都不為過!
清川仙君冷笑,毫不掩飾自己的雙重標準和不講道理:“一天?她們再敢親一會兒我就下去把她們全踢水里去!
坐在一旁慈愛觀看小狐貍跟小蛇親熱的絳玥道君聞聲瞥了她一眼,斯條慢理地開口提出誠懇建議:“實在呆不下去的話,不如去找拂云尊上吧?”
姜雪青和小寶眼疾手快地一人一只手拉住了自家差點兒竄出去跟絳玥道君打起來的師尊,門主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起哄、看熱鬧不嫌事大,最后還是全場最最穩重的太上洞府的領主握住劍柄鎮壓了三個在孩子們面前犯傻的同門。
那頭,姚天姝捂著耳朵,深覺自家師尊的笑聲甚是聒噪,她有些發愁地看看手中快用盡的煙花、再瞧瞧那頭還黏糊糊貼在一塊兒的兩個家伙,嘆氣:“怎么還沒結束,煙花都快放沒了。”
她們確實準備了不少東西以防不時之需,但沒料到這兩人這么磨蹭。
就不能回去關上房門溫存親熱嗎?
姚天姝都不敢想一旦姜鹿云知道今晚盯著她的除了自己和妘棠,居然還多了這么些長輩,小狐貍會不會當場羞憤拔刀自殺。
算了,阿寶,忍一忍吧,這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妘棠神色肅穆,目光掃過煙火,抱著劍思考片刻,忽然間緩緩道:“無妨,我有辦法。”
畢竟是在外頭,理智復蘇的阿寶推了推活像要把自己嘴巴啃爛的蛇女:“好了好了,要親回去親成嗎?周圍還有修士呢!
指不定哪個閑著無聊地就跑過來瞧上一眼,姜鹿云雖坦蕩,但也沒讓別人旁觀自己行親密之事的癖好,何況還有妘棠兩人躲在旁邊。
蛇女乖乖地停下動作,墨藍色的豎瞳里看不出半點冰冷,恰似一汪水波粼粼的湖,有些癡迷地凝視姜鹿云,目光在她被咬破的唇瓣上劃過,通紅著耳尖點頭應是。
這副模樣讓人太想欺負她了,姜鹿云抬手摸了下自己有些麻的嘴:“尊上也該練練了!
這吻技爛的,全靠情動撐著。
第二輪就咬到對方舌頭的小狐貍與第三輪把對方唇瓣咬破的大蛇面面相覷,最終齊齊破功笑了出來。
姜熹細長的眸子稍彎,從戒指里取出藥給她擦上,也不知哪兒來的沖動壓下羞意,輕聲道:“還得阿寶陪我練!
阿寶鄭重其事地點頭:“這是我的榮幸。”
她偷偷摸摸地伸出爪子牽住蛇女的手,又被蛇女反客為主地五指相扣,剛要說什么,便聽見一陣刺耳的劍鳴聲從不遠處的閣樓上傳來,銀白的厲光劃破天際,接上了因煙花落幕而昏暗下去的光芒,也照亮了阿寶瞬間懵住的臉頰。
大妖豁然抬頭,臉色沉下:“這是妘棠的劍氣,她們遇到什么事兒了?”
她們沒遇到什么事兒,是阿寶遇上事兒了。
姜鹿云慘不忍睹地閉上眼,指尖扣了下蛇女的手心,支支吾吾飄忽道:“她們沒事兒,可能是煙花用完了……”
一種久違的羞恥感縈繞上心頭,將阿寶當場擊斃。姜鹿云的聲音越來越低,若非姜熹耳力驚人,恐怕也聽不清她后半截在說什么。
煙花用完了?
蛇女怔了下,突然反應過來,一時間嘴角的弧度實在壓不下去。她看著面前焉巴巴垂下腦袋的小狐貍,胸口處蔓延出點點酸澀,唇齒間似有方才殘留的甘意,甜得不得了。姜熹將小狐貍往身邊扯了扯,空著的手揚起輕揮,墨藍色的靈光傾瀉涌出,隨著無處不在的風席卷而上,仿佛一條星河般游動點綴此片夜空。
“既然煙花用完了,那我們便回去罷,莫為難她們了!
仰起腦袋看漫天星河的阿寶回過神,給妘棠兩人發過一道訊息,搖了搖姜熹的手,收拾起扭捏,重新露出快活的神色:“走吧!”
她撲到蛇女的身上,熟練地斂著眉軟聲撒嬌:“松引松引松引松引,你能不能抱我?”
蛇女求之不得,怎會拒絕?
姜熹如擁至寶般將小狐貍攔腰抱起,空蕩死寂許久的胸腔都被塞得滿滿的。
此夜的天當真美極,姜鹿云窩在姜熹懷中、倚著她的肩,手里拎著的兩盞花燈隨著姜熹的步伐輕晃,火光溫暖明亮、叫她的心也飛揚起來。
阿寶對于定情之后的當天晚上該做什么胸有成竹,為此她專門徹夜翻看了不少名著畫冊,用上當年研究刀法和陣法的務必克服一切困難的堅定信念去潛心學習。
當然,暫時只學了一個皮毛。
不是姜鹿云沒記住,而是她實在想不通以人的身體是怎么做出那些高難度動作的。
也許蛇的軀體更加柔軟,更適合做這些。
“凡人間的交杯酒!
阿寶坐在蛇女腿上,取出一壺酒倒了兩杯,遞給蛇女一杯,且將另一杯酒抵在姜熹唇邊,眉目似水般柔情。
大妖任由她動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姑娘,順從啟唇、與她交頸疊影共飲清酒。
金制小杯清脆擲地,含著酒氣與蜜意的吻落下,蛇女身子微顫,按捺地蜷縮起指尖。
姜鹿云撫著她的臉頰,另一只手圖窮見匕,在蛇女身上胡作非為,靈活放肆。
然而下一瞬,視線陡然顛倒,身上那條柔軟的披帛反倒成了挾制自己的鎖鏈、將姑娘的雙手牢牢綁在背后。姜鹿云尚且沉迷于蛇女的柔軟之中,頭腦亦被酒水與情.欲侵蝕不清,再次回過神時自己卻被壓在桌上,雙手反縛,桌面上零零碎碎的東西撒了一地。
而身上的蛇女眸色幽深炙熱,額角鱗片顯露,哪里有半點方才任人宰割的青澀無助?
阿寶眨了下眼睛,不動聲色地想移動一下、將自己的手解脫出來,但身上的人壓得太緊,雙腿亦被禁錮,毫無逃離的空隙。
姜熹見小狐貍不安分地搞小動作,手指一動,捆在小狐貍手腕上的披帛愈緊了些,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暫且委屈一下阿寶,這面桌子還算寬敞,應不會太難受!
蛇女一刻都等不及,偏小狐貍還自己送上門來撥弄她。
她如愿含住覬覦已久的玉珠,心中喟嘆。
若美夢都似這般,那蛇女寧愿在夢中被蠱惑致死。
這跟預想中的完全不同,小狐貍還沒吃上香噴噴的蛇宴,怎么自己就成了人家的盤中餐?
有一只手從裙下攀上,姜鹿云掙扎了一下,蛇女的氣息拂在她的鎖骨上,姑娘被迫仰起頭,沉淪間突然靈光一閃,輕輕踢了下蛇女,故作無辜茫然地問:“小蛇呢?”
果然,姜熹的動作停頓片刻。
“阿寶不知道?”
“自然不知道!
蛇女悶笑,復而埋下頭,不上小狐貍妄圖拖延時間的當,含糊不清地呢喃:“壞阿寶,就會騙人。”
“阿寶與其想小蛇在哪里,不如先想想之前蹂躡過小蛇多少回!
腦中之弦大震、叫囂著不妙,姜鹿云偏過頭抿住唇不讓口中灼熱的氣息泄露,斷斷續續地繼續裝傻、打死不認:“你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阿寶欺負蛇,就得還回來!
桌面微搖,阿寶從未被這般折磨過,琥珀般的瞳孔早已彌漫出水霧,欲落不落的凝在薄紅的眼尾,聲音顫抖似泣:“我欺負它,關你什么事兒?”
她還存著僥幸,想要絕境反擊。
可惜蛇女太過熟悉她的秉性,只垂首行事折騰,絲毫不落她話中陷阱。
屋中光亮明滅,衣裙飾物散了一地,曾被姜鹿云隨意揉捏的蛇尾也成了叫她嗚咽不止的刑具幫兇,時至深夜,她總算是無力花言巧語地玩弄蛇女,只得伏在桌面哭泣求饒。
蛇女自然憐愛不止,擁著阿寶柔聲哄著:“馬上便好了,最后一次!
這句鬼話,姜鹿云今夜都不知聽了多少遍,恨恨側頭瞪她,可眼中波光流轉,唯余綺麗艷色,毫無威懾之力。
在意識被折磨昏沉的最后一刻,阿寶于心底的小本子里記仇留言。
明日就去買幾條專門對付妖族的鎖鏈回來。
起碼十條!
不,起碼五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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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時,阿寶黑著臉抱胸慢吞吞走下樓,她身后的蛇女食飽饜足,有些心疼地想要伸手扶住她,卻被姜鹿云毫不留情地閃身避過。
大廳里坐著閑聊的姚天姝和妘棠默默觀察她們的動作,在姜鹿云眼神掃過來的時候同步低下腦袋假裝專注吃茶沒看見她。
“你們敢不敢裝得再像點兒?”
小狐貍幽幽的聲音由遠及近,姚天姝沒憋住,噗的一聲轉頭笑噴了。
正直的劍修面無異色,為她倒了杯茶推過去,淡淡提醒:“阿寶,不要磨牙,小心把牙磨壞!
姚天姝趴在桌上哈哈大笑,差點兒喘不過氣。
姜鹿云額角一跳,平靜反駁:“我沒磨牙!
不知道什么時候冒出來的小蛇探頭探腦地爬到她肩上,用腦袋碰了碰阿寶后槽牙的位置,豆豆眼里滿是憂色和討好。
阿寶一把捉住它,把它的小尾巴打了個結,冷酷地扔到姜熹懷里。
她今天都不想再摸到蛇尾巴。
小蛇球在大蛇懷里滾了下,與大蛇兩看相厭,有些嫌棄地自己蹦到桌上去,可憐巴巴地盤在一旁看阿寶。
其實對于這會兒的情形,劍修早有預感和準備,她穩重地從自己袖中取出兩個小瓶子遞給兩人:“切勿縱欲。”
蛇女不敢吭聲,把兩個小瓶子一起收下。
姜鹿云冷眼旁觀,暗自將計劃里的五十條鎖鏈增加到一百條。
四方大會受封之前她必定要吃上美味的大蛇宴!
第25章 并蒂芳
“我師尊跟師姑師姨們一起去天壇中心城商議事情了, 估計四方大會的結果馬上就能出來。”
姚天姝把玩著手里的杯子,她的修為也晉升到了金丹后期,此次四方大會上應有她一席之地,就不知能得到什么樣的獎賞, 倘若是輔助晉級、穩固境界之物或者洗髓鍛體的靈液便最好。
而妘棠與姜鹿云一樣, 都暫且壓制著體內靈力等待大會受封結果出來再渡雷劫, 元嬰期的雷劫不比筑基與金丹, 要更為兇險許多, 如果能得一份保命的護身靈器或丹藥對她們而言是最好。
阿寶趴在桌上半闔著眼睛一邊兒聽她們說話一邊兒打瞌睡養神,蛇女發起瘋來根本不懂節制二字該怎么寫,昨夜一直折騰到天邊泛亮。在桌上做也罷, 但后來都已經說好結束,只不過去后邊沐浴一遭, 又被按在池邊翻弄。
她之前還覺得以修士鍛體多年的身軀怎么也不可能落到話本里說的那番田地, 但現在才曉得話本中所描述的完事后的腰酸腿痛并非虛言、毫不夸大,歡好一次比她廝殺幾場都要累。
姚天姝兩人選的是靠窗的位置, 這會兒外邊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姑娘的眼皮慢慢搭下, 意識處于一個迷蒙混沌的境地,卻陡然聞見一股子濃烈的香味。
姜鹿云睜開一只眼瞧了下, 是不知何時離座的大妖提著滿手食物回來了。
一罐子熱氣騰騰的糖水外加零零碎碎的裹著濃醬的薄餅、烤肉與點心被推到跟前, 旁邊坐著的兩人皆有分到、只沒阿寶的多而已。
姚天姝與妘棠向大妖道過謝, 也不扭捏, 紛紛接過自己的那一份。
阿寶往上一抬眸,才坐下的大妖垂著頭為她打開罐子與油紙, 此時捏了塊兒點心送過來,眼底含著柔意。一直盤在她臉頰邊的小蛇見她神色軟下, 悄悄把腦袋貼過來,被阿寶用手指戳也不生氣,豆豆眼里反倒霎時亮了起來。
姑娘自覺張大嘴,連著蛇女的手指一起咬住,舌尖微勾。
旁邊傳來某人不滿的咳嗽聲,蛇女在其他人眼皮子底下被如此挑逗,不禁抿起唇瓣,有些嗔怪地用空著的指尖點了點做壞的小狐貍的鼻尖,這才被阿寶松開牙齒放過。
姜鹿云搓揉了下小蛇細軟的尾巴,嘴里嚼著東西,腦袋中卻已幻想到了那些鎖鏈買回來之后該如何用。松引既然喜歡在做那點子事時顯露尾巴,她自然要滿足她,鎖起來的時候就把腿先放過、逼著她露出大尾巴好了。
松引的尾巴實在漂亮,藍玉一般,也不知情動纏綿時掙扎扭動起來是何等美景。
小蛇絲毫察覺不出她心底陰暗險惡的想法,見阿寶好似不生氣了,便躺在她手心下任由她揉捏,蛇信子一吐一縮,快樂得不得了。
姜熹瞧著她自己有一下沒一下吃東西,干脆往姜鹿云那邊坐近了些給她喂。
姑娘的臉頰貼在桌上,鬢角有幾縷中午起床不曾梳好的發絲搭著,長睫微垂,眉間隱有倦色。叫蛇女忍不住地回憶昨夜她是如何伏在桌面、池邊與自己嗚咽討饒,妥帖挽起的發髻早就凌亂散落、鋪在雪白的肩與背脊上,被薄汗微微浸濕。素日里有力緊致的腰腹輕顫,那抹朱砂嫵媚秾艷、與她眸中水光相映,美得驚心。
蛇女心中想著腌瓚事,手上動作倒沒丟,直到被阿寶磨蹭過來的下巴碰了下才停住,眼睜睜見她把腦袋擱在桌子上緩慢地挪回去,淺淺彎了唇。
她隨意擦拭指尖,目光凝視追隨著姑娘的一舉一動,那顆被泡在寒潭苦水里太久太久以至于將近瘋癲偏執的心暫且被從外汲取到的蜜汁甘露安撫下來、溫順地躺回了那片破損腐爛的胸膛。
幾日前的靈泉中,姜鹿云問她恨不恨扶風。
蛇女自然恨過,因為她實在太疼、太痛苦。
姜熹在桌下悄然握住姑娘的手,冷血的大蛇暗中匍匐下身子,宛如被馴服的綿羊般依偎在姑娘身邊貪戀取暖。
可如今姜鹿云與她已行歡好、互為伴侶,那些久遠的怨恨與痛楚,她都愿意放手忘卻。
只要扶風留在她身邊便好。
“阿寶。”
姜雪青的聲音從后頭傳來,阿寶才偏頭、支棱起一只爪子向她揮了揮,轉眼就要伸手把小炮仗一樣撲過來的小寶接住。
姜鹿云的表情猛地僵住,小寶撞到她的腰了。
悶笑聲從旁邊傳來,不用回頭都知道是哪個欠揍的大小姐,阿寶磨了磨牙,躲開蛇女偷偷伸過來想給自己揉一揉腰的爪子,在懷里的小寶臉頰上捏了一大把。
小寶把臉頰埋進她懷里,小聲抗議:“阿寶壞,阿寶欺負人!”
阿寶獰笑,對著她的癢癢肉伸出毒手:“落到我掌心里,還敢說我壞話?!”
下一瞬,小寶就在她腿上扭得跟個蠶寶寶似的,每次想跳下去都被姜鹿云揪住拖了回來,最后只能拿出從阿寶那兒學會的絕招,淚眼汪汪地在阿寶身上亂蹭,直蹭得阿寶心軟為止。
“居然拿我教你的東西來對付我!
姜鹿云捏住她的小耳朵輕嘖,眉頭高挑。
師姐走近,脖間的長命鎖隨著步子微晃,她身上常年帶著股草藥的清苦味,此時卻被滿桌子的歡鬧與食物香氣掩蓋沖淡下去,任由兩個小家伙胡鬧,輕笑:“誰叫你好的不教,教這個?”
“這個怎么了?這個也很重要,這可是你師姐從小到大領悟出來的保命絕技,尤其針對師尊!
后半句是對著小寶說的,姜鹿云抱起小寶舉高了些,極其嚴肅地給自己正名。
姜雪青搖頭,方落座,面前便出現了一杯茶水,抬眸望去,正是蛇女。
她心知這是為了阿寶的緣故,也不似清川仙君那般別扭嘴硬,曉得跟前的小蛇妖是阿寶一手養大的徒兒后就難免愛屋及烏,如今從自己的戒指中取出一沓厚厚的高階符紙遞了過去,溫聲道:“阿寶幾日前還來求問如何追求道侶,看這樣子應是成功了,這且作我的半份見面禮,剩下的回去再給松引補上!
她身纏頑疾,縱然修煉多年也不過金丹,不比兩個師妹天資過人,但于刀法與符道上略有些悟性,平日里時常給阿寶和小寶做些凝聚了刀意的符紙戴在身上、怕她們在外邊受人欺負。這會兒遞給姜熹的符紙不僅是攻擊符,形形色色各類皆有。
高階符在外頭賣起來非常昂貴,這份禮其實足夠貴重。
姜熹沒有推辭、鄭重收下道謝。
阿寶在師姐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把腦袋埋在小寶身上,試圖隱身。然而大蛇的注意力被引走了,還有一個小的,小蛇用尾巴纏住她的手指游來游去,興高采烈地在她的手背上打滾。
嗚,師姐,你怎么能把密謀追求道侶的事兒給說出去啊。
小狐貍默默捂住耳朵,妄圖隔絕姚天姝憤怒的質問與姜熹回過頭來喚她的聲音,只覺得世界好吵。
客棧大門口突然溜進一個高大的林喜,伸頭左右看了片刻才瞥見坐在窗戶邊的姜鹿云等人,驚喜地咧開嘴沖身后跟來的女人報告:“師尊師尊,在這里!”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個身著云紋銀裙、腰配長劍的女修,顯露的氣息修為赫然已非姜鹿云幾人所能查勘。
林喜跑過來與眾人行禮:“諸位道友安好!這是我與顧虞的師尊,此次是專門來向你們道謝的!
她低著頭從自己的芥子空間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四份謝禮和之前答應雙倍償還的丹藥:“是一點兒百靈髓,望諸位莫要嫌棄。顧虞傷勢未愈、還在客棧里養傷,不便前來,我且替她向諸位告個罪!
她又認真彎下腰,幾人早在她第一句話時就站了起來,姜鹿云抬手扶住林喜:“百靈髓太過貴重,不過是一些丹藥,無需如此客氣。”
百靈髓乃洗髓之物,雖只有一點,但足以鞏固神魂、洗練筋脈,拍賣行中亦不常見。
對于她們幾人來說,這份謝禮確實貼心,但也確實過于貴重。
“收下,你們救了我徒兒的命,此份謝禮只會輕不會重!
女修抬步行來,她看起來不茍言笑,眉目似凝霜雪,眸色鋒利且清明。
姜雪青此刻才起了身,低頭恭敬喚:“靜心師姨。”
謝徽鳴早就發現她,此時瞥過一眼,目光定格于一旁眉心點紅的姑娘身上:“雪青,你既然在這兒……你是姜鹿云?”
阿寶揉了揉鼻尖,對著面露不可置信之色的林喜歉意笑了下,朝謝徽鳴彎腰行禮:“靜心師姨,是我!
若方才還不知這是誰,靜心二字一出,阿寶就立馬反應過來了。
這可不就是她師尊的初戀嗎?
“早聽這兩蠢貨說出阿寶之名就想到了你,果然如此!
蠢貨其一皺起臉站在師尊身后悶悶不樂。
謝徽鳴打量了一會兒,微微頷首:“你也這么大了,不錯,比你師尊有出息。”
這話可不敢應,姜鹿云只得默然彎唇,讓出身準備請師姨上座。
靜心抬手制止她們:“不必,此次來只是為了感謝諸位救我徒兒,其余閑話便不多說!
她垂下眼簾,也不管什么長輩晚輩的身份,竟當真端端正正給幾人行了一禮:“多謝。”
幾個小輩的腰都彎得比她低,阿寶伸手虛托:“不敢不敢,師姨折煞我們了。”
謝徽鳴看起來不喜歡這些往來推辭,行好禮就直起身,點了下頭,隨后直截了當地與眾人告辭。
林喜送完謝禮,也自然要跟著師尊回去,臨走前有些控訴地指責阿寶:“你騙我!原來你就是姜鹿云!”
“我一開始可沒騙你,我小名兒就叫阿寶。只是后來聽聞你們幾人想殺姜鹿云,這才瞞了下來!
姜鹿云攤了攤手:“怎么,你現在還想殺我?”
“還殺你呢,要被我師尊知道了她鐵定得揍我!
林喜扯了把自己的頭發:“算了算了,我回頭把那個單子退掉,你也小心點兒,這都不曉得被什么人給盯上了!
她出了秘境就忙著照顧重傷的顧虞和另一個小刀修,慶幸自己能活下來都來不及,也沒空去看四方大會的留影,因此還不清楚前因后果,若非師尊道破,她都不知道阿寶就是姜鹿云。
“過幾日四方大會受封時見!”
姜鹿云瞧著她一溜煙跑出去追上師尊、馬尾辮在腦袋后面直搖,臉色沉重,突然轉頭問師姐:“師尊是不是就喜歡這種高嶺之花?”
從靜心師姨,到玉璇劍君,再到佛女,怎么好像都有些相似之處?
師姐看她的神情還以為她要問什么,沒成想就聽見了這個,忍不住扶額,沉吟:“好像……是有點兒!
別的不說,清川仙君的審美還是挺穩定的。
“那拂云尊上來了嗎?”
阿寶負著手,憂心忡忡:“以師尊的性格……”
她話講了一半就止住,以大家都懂的嘆息聲結尾。
聽不懂的小寶在背后牽住她的手指頭,踮起腳尖:“以師尊的性格會怎么樣?”
師姐給了這兩個沒大沒小的兔崽子一人一個敲頭:“不可妄議師尊!
阿寶抬手在嘴巴上打了個叉,轉身躲到蛇女懷里。
她們聚在一起玩鬧了一會兒,姚天姝與妘棠要去街上逛逛,姜雪青閑來無事、便抱著小寶一齊去了。只有哈欠打得要滿天飛的阿寶拖著蛇女準備回去補覺,走前她與姚天姝避開蛇女小聲嘀咕了兩句,被站在一邊聽得清楚的劍修給予一枚不贊同的眼神。
阿寶吹了個小口哨,只當沒看見,溜溜達達地牽著姜熹上樓。
姜鹿云撓了撓姜熹的手心,在走路時也不安分,趴在蛇女肩上悄悄說:“我不喜歡高嶺之花,我只喜歡你這樣的。”
“而且,我可長情啦!
小狐貍暗搓搓踩在師尊頭頂上捧高自己。
姜熹任她扒拉,身形不動如山,就這樣掛著一只小狐貍走上樓,聞言后眸中浮現出點點笑意:“我自然信你!
“那我好不好?”
“好!
阿寶反手關上門,把蛇女壓在門上狠狠地親了一大口,滾熱氣息吞吐間,她彎著眸,如偷了腥般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那你該獎勵獎勵我才對。”
“今晚讓我來好不好?”
狡詐的小狐貍又立馬軟下身段,抱住蛇女的腰搖來搖去耍賴,腦袋在她脖子上亂拱:“松引,熹兒,求求你,求求你啦。今晚讓我來嘛,我保證不弄痛你!
姜熹被她蹭得發癢,熹兒兩個字實在刻骨,叫蛇女瞳孔中也滑過絲恍惚。但很快蛇女就收斂起來,緊緊摟住身上的人,臉頰有些發燙,無奈妥協:“好,都隨你!
“真的嗎?”
小狐貍露出兩只圓溜濕漉的眼睛偷偷觀察她,被蛇女憐愛地吻了眉心:“真的,不騙你!
阿寶歡呼著一把抱起蛇女在房間里轉圈,吧唧吧唧在她臉上親了好幾下:“我好愛你!我最愛你啦!”
等姚天姝的鎖鏈買回來,她晚上就能美美享用大蛇宴嘍!
姜熹被她橫抱著打轉,一個不覺鼻子上眼睛上嘴巴上全都落下了濕潤的吻,不禁失笑,靠著阿寶的肩膀隨她玩鬧。小蛇纏在阿寶脖子上,張著嘴吐信子,豆豆眼睜得大大的,跟在阿寶后面搖頭晃腦,尾巴尖直翹。
蛇女安靜了一會兒,陡然輕聲詢問:“阿寶,我們可以立道侶契嗎?”
這個念頭實在貪婪,但姜熹早就迫不及待。
她此刻擁有著姜鹿云熱烈的愛,便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倘若有一日阿寶將愛慕收回后自己會變成什么模樣、會有多痛苦。
道侶契一旦立下,除非死亡,否則沒有人、也沒有事能夠分開她們。
修真界中大多數修士尋到伴侶后并不會立道侶契,他們的生命太過漫長了,感情在無盡的修煉道途上渺小得如一粒粟米、塵埃,誰也不知道這份迷戀會在何時消失殆盡。能經得起千百年光陰考驗的道侶少之又少,大部分人不會把自己往后的日子一同壓在一份感情上。
何況,她們才定情不過一個晚上。
腳步停頓,姜鹿云站直了,低眸去看懷中忐忑不安地無意識抓緊她衣襟的蛇女。
她沒有第一時間回復,只抱著姜熹,將人輕輕放在床邊。
蛇女的心仿佛被鐵錘兇狠一砸、兀地墜了下去,眼眶瞬間泛起紅,以為這是她的答復,又怕她嫌惡自己貪心,便握住阿寶的手想要開口補救。
阿寶見姜熹的臉色就曉得她要說什么,便抬起指尖捂住她的嘴,彎腰蹲在蛇女身前,認真且冷靜地注視著姜熹:“是我請求你做我的道侶,這個問題如果你不問,我也會提出來!
“以我現在的想法來說,我自然渴望與你立道侶契,渴望能把這么漂亮威武且愛哭的大蛇牢牢綁住!
她取出手帕輕柔地為姜熹擦淚,不疾不徐地繼續溫聲道:“可往后的路太長了,我亦擔憂你會后悔,屆時道侶契鎖著,我們又是一對怨侶!
姜鹿云此時情意正濃,若沖動些將這道侶契簽下,她倒不會后悔,她只怕已至合體期的姜熹在歲月流逝里慢慢感到厭倦乏味、想要離開,那時候她們該怎么辦?
“倘若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那我們就簽道侶契。若你還要再想想,便日后再說!
阿寶很干脆利落地以指尖在自己手腕刻上道侶契的契痕,伸到姜熹面前,耐心等待蛇女的答復。
她刻下契痕,是不想讓姜熹誤以為自己只是在推脫。
她給姜熹留下反悔的機會,是不愿日后化為怨侶、互相折磨。
其實也并未讓她等,大妖幾乎在她伸來的那一刻,就飛快在自己的手腕上刻下契痕,毫不猶豫地與姜鹿云雙腕相貼。靈光在她們手腕上閃爍,冥冥之中天道有所回應,這份契約已在她們二人之間立下。
除非魂飛魄散、身死道消,否則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皆為伴侶。
“阿寶……阿寶……”
姜熹將阿寶擁進懷中緊緊扣著,心頭百感交集。她在黑暗里追著光跑了太久太久,幾乎不曾想過有一日這抹耀眼的光會主動靠近、攥住她的手。道侶契立下,小蛇終于能扔下所有的惶恐和憂慮,幾乎要喜極而泣,從此在美夢中沉醉不醒。
眉宇間藏著的陰郁徹底軟下,她靠著姑娘的發頂,大口大口貪婪又快活地汲取姜鹿云身上的氣息,眼眶中的淚珠一滴一滴滾落,嘴角卻揚著弧度。
阿寶任勞任怨地為她擦怎么都停不下來的眼淚,有些好笑地捏住大妖的嘴巴蹂躡:“小蛇那般愛哭,大蛇也這般愛哭,看來我以后得多帶些帕子在身上才行!
“不哭了好不好,看得我怪心疼的,我們還得補一個結契宴呢!
“你想在問天門辦,還是去妖域辦?”
蛇女捉住她的手吻了下:“去問天門吧!
姜鹿云不必說,姜熹從小也是被師尊在問天門撫養長大,她對妖域沒什么歸屬感。
阿寶靠在她身上思考片刻,提出一個天才的建議:“要不兩個地方都辦一下?”
姑娘扭了下腰,趴在蛇女身上假哭:“嗚,尊上那邊兒的妖都不知道我,蛇君是不是不想給我名分了?”
姜熹忍不住勾唇,明知她裝模作樣,卻仍是配合著安慰,輕撫姜鹿云的墨發:“怎么會,你是我唯一的蛇君夫人!
阿寶抽抽噎噎地抬眸:“真的嗎?”
“真的。”
“你對我的心也是真的嗎?”
蛇女親了親她的眼睛:“真的。”
阿寶這才消停了一會兒,又做哭泣狀控訴:“可你昨晚都不愿讓我在上面,你根本不愛我,你就是饞我的身子唔!
姜熹耳根通紅,聽不得這么露骨的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我沒有,方才已經答應了今夜隨你!
阿寶拉下她的手:“那怎么能一樣,今天我們才立了契,晚上的洞房花燭自然要讓一讓我,總不能還從頭到尾讓我一個人哭吧?”
這下不僅是耳根紅了,姜熹的臉頰也火燒似的紅了一大片,既羞且想笑,腦中又浮現出昨夜的美景,不覺喉中干渴。
她提出疑惑:“今晚是洞房花燭,那昨晚是什么?”
好問題。
姜鹿云眸光微閃,側身跨坐在蛇女腿上緊緊貼住她的軀體,故意在她耳邊輕聲喘.息,語氣含媚:“自然是……偷情!
蛇女甚至沒來得及捂她的嘴就已呆住,一雙眼睛生生被逼作豎瞳。
姜熹胸口起伏了兩下,被撩撥得身子發軟,指甲快掐進肉里才在漫天情.欲下找回一縷神志,再一看,腿上的小狐貍早已溜到門口,正彎腰大笑。
她此刻也算是體會到什么叫又愛又恨,咬牙喚:“阿寶!”
“說好了今晚是我!”
小狐貍舉著爪子不厭其煩地重復,逗蛇逗得眉開眼笑。
蛇女偏過頭不想理這個壞家伙,闔著眸用手背為自己的臉頰降溫。
過了半晌,大蛇在小狐貍鬧嚷嚷的嘰咕聲下敗退,認輸嘆道:“是你,是你,都隨你。”
“熹兒,你真好!
小狐貍搖著尾巴撲了過來,甜蜜柔軟的氣息灑在蛇女臉上,哄得大妖也止不住笑了下。
“你才是最好的。”
————————————————
四方大會的結果出來得很快,在此之前清川仙君都不曾回來,只給姜鹿云傳了訊息。
由于第二場比試被裂痕秘境覆蓋破壞,里邊的成績難以計算,因此眾位大能決定減少第二場比試在分數中的占比,最終積分的九成都是憑借第一場比試的得分。
無論怎樣,姜鹿云都是當之無愧的魁首,隨后是在第一場比試中排名第二的妘棠與排名第三的姚天姝。
姜白玉在訊息中透露過此次魁首的獎品。
“是一次進入洗髓池的機會與一把天極長刀!
雖然沒有專門用作抵抗雷劫的東西,但也不錯。
姜鹿云看了眼身旁的人:“看來我得跟你分開一段時間了!
蛇女頷首,安撫握住阿寶的指尖:“我在外面等你。”
“我的獎品好像是一瓶靈液和一本法術秘籍!
姚天姝挺滿意,對于法修而言秘籍功法才是關鍵,除非天賦異稟能自創功法,其余法修都得在前人的肩膀上摸索過河,這也是散修中少見法修的原因。
妘棠翻看著訊息,冷凝的長眉難得展開:“我是進入天壇藏書閣和密室修習劍術三個月,可以拓印攜帶一本。”
“我們出來的時間差不多!
進入洗髓池洗髓鍛體加上渡雷劫,差不多也是三個月左右的時間。
“那我到時候就在城里閉關等你們好了,都出來以后一起回宗門吧!
“好!
姜鹿云抱著小寶,側眸看向姜雪青:“師姐和小寶呢?”
“師尊給我傳訊說會在天壇領域里停留一段時間,你們都要受賞,我與小寶無其他事可做,也在此處等你們吧。”
姜雪青摸了摸阿寶的腦袋:“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天壇的洗髓池實在難得!
小狐貍低頭讓師姐摸,乖乖應是:“好!
她用力嘬了口小寶臉頰上的軟肉:“要聽師姐的話,知道不?”
小寶一個咕嚕爬起來嘬了回去,在阿寶耳邊大聲喊:“知道了!”
離別前,姜鹿云在蛇女的嘴角上親了又親,又揉了下小蛇的腦袋:“小別勝新婚,蛇君可不許忘了我!
結界里連靈寵也不能帶,小蛇只好放在外邊。
蛇女給她回吻:“我就算忘了自己,也不會忘了你!
姜熹垂手立于原處,一直望著姑娘的背影消失于結界中、又停了好一會兒,這才緊攥手心里姜鹿云給她留下的繡了小蛇圖騰的帕子,臉上的表情如退潮般散去,沉默著在結界口附近尋了一處空地坐下。
姜鹿云不在,小蛇無所留戀,化作靈光回歸本體。
三個月的分離對她而言,有些漫長且難熬。
可三個月對于姜鹿云來說,卻如一眨眼的功夫。
她在踏進結界后并未著急渡劫,而是選擇先入洗髓池洗髓鍛體。
修士在修煉閉關時幾乎不分日月,時間在此刻對于他們只是一個數字和概念。
手中新得的長刀劃破天際、毫無畏懼地攻上最后一道雷劫,結界中的風都盤旋于她的鼓掌,隨著姜鹿云的身影一齊沖向聲勢浩大的雷光。腳下陣法重疊,幽藍的靈力點亮塑造的道紋漂浮于姑娘周身,構成她最后一道防線。
轟!
可怖的威壓與爆鳴的雷電剎那間傾倒,近乎一半在姜鹿云手中長刃與狂風之下破碎,剩下的卻悍然撕裂她的陣法,席卷覆蓋她的身軀。
藍袍的身影急速下墜,周邊電光閃爍,姑娘在墜地的最后一刻翻身緩沖,緊握刀柄半跪著撐住身體,方張嘴,一大口血便嘔了出來。她來不及收拾自己,趕緊盤腿打坐,想要將身體中刻意封鎖殘留的雷劫煉化。
姜鹿云要用這雷劫來拓寬筋脈與丹田,但雷電在血肉筋骨中爆裂游走,其中痛楚僅有她自己曉得。
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身上的氣息已穩定在元嬰中期,四肢與丹田中靈力皆充沛無比。
然而,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阿寶愣怔地看著自己光滑無痕的手指,胸口驟然發疼,一種沉重的仿佛壓在她神魂之上的疲倦鋪天蓋地襲來,讓她一時間忘了動彈。
她瞳孔微動,打量著四周熟悉的景色,莫名久違且乏味,渾渾噩噩間竟覺得這世間也無甚可留戀。
不,怎么可能沒有留戀……她的熹兒才……
姜鹿云猛地驚醒,抬手拍了拍腦袋,蹙眉環顧身旁,握著長刀飛快地跑了出去。
“阿寶!”
外頭的光線如針一般扎進眼睛,姜鹿云不適地閉眸,她好像已經許久不曾看過東西似的,這會兒居然感覺眼睛周圍密密麻麻地泛起些許刺痛。
有人揚聲喚她,下一瞬發疼的雙眸便被微涼的手心覆上,另一只手似乎在摸她的肩膀,又驀然將她死死擁緊。
應是又哭了,姜鹿云摩挲著來者的臉龐,知道這是誰。
這是她的道侶,她的愛人,姜熹。
可胸口處卻蔓延升騰著點點酸澀的絕非于伴侶間的憐惜和心疼。
擁住她的人正顫著手指撫摸她束起的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力道輕得如羽毛落在上邊。
“你的頭發……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全白了。
第26章 蘇醒
“我頭發怎么了?”
姜鹿云有些疑惑地伸手去碰自己的腦袋, 說來也奇怪,在里邊時她還有點兒心口發悶、快要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和嘔吐的沖動,可出來見到姜熹之后又瞬間好了不少,眼眶周圍的刺痛也在慢慢散去。
她沒摸出自己頭發有哪兒不對勁, 便干脆摟住姜熹的脖子吻住蛇女的唇瓣, 笑瞇瞇地逗她:“哭成這樣做什么, 是太想我了嗎?”
眼簾如蝶翼般在蛇女手心輕抖, 勾起些許癢意。姜熹的目光凝視在她如今全白的頭發上, 好半晌,重重閉眸,花了全身的功夫才將胸口那股被揪起來的痛楚壓下。
她緩了一會兒, 貼上阿寶的臉頰:“是,我太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 好了, 回去親熱吧,妘棠出來了嗎?”
“出來了, 你在里面呆了將近五個月,她們現在都在客棧里等著!
姜熹松開了捂在阿寶眼睛上的指尖, 轉而去牽她的手,十指緊緊相扣。
蛇女臉上的神色淺淡, 唯有眼眸周圍殘余的紅暴露了她內心波瀾, 若讓姜鹿云來形容, 實在像極了一只被主人扔在家門口不管不問的小狗, 委屈得無以復加。
阿寶沒忍住,又湊過去咬了下她的鼻尖:“抱歉, 讓你等久了,在里面渡雷劫的時候花了點兒時間吸收!
她察覺出姜熹話中的漏洞, 妘棠她們都在客棧里等待,那姜熹是怎么能第一時間跑過來的?
重新出現的小蛇在手臂上游走爬動,豆豆眼里藏著淚花,一直爬到她肩膀、豎起上半身蹭了蹭她的頭發,這才肯軟下尾巴靠著姑娘的脖子不動彈。
姜鹿云摸著小蛇軟趴趴的小尾巴,目光在大蛇身上停留,心中可恥地泛出些甜意。
與大蛇指尖相扣的手愈加握緊,她側眸低聲問:“你是不是一直呆在這兒等著?”
蛇女腳下一定:“沒有,前幾個月都在客棧里守著,最近幾日才來這兒的……”
話音在阿寶灼灼視線下越來越低,直至最后,蛇女嘴角微壓:“……對不起,我只是想快點見到你!
姜鹿云不在身邊,這個世界對她而言都無趣起來。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這兒守著,等自己心愛的人出來后能第一時間抱住、抓牢。
姜雪青幾人還曾來勸過,都被姜熹拒絕了。
這樣看起來或許有些蠢,也很不可理喻。
蛇女心想,阿寶的屬性是自在翱翔的風,她應該不會喜歡被人這樣死死黏著。
小蛇在肩膀上縮起腦袋,有點沮喪且害怕地藏到自己尾巴下邊去,不愿面對阿寶可能會出現的生氣或厭煩的表情。
“為什么要道歉?”
阿寶實在拿她沒辦法,蛇女總是能不經意間讓阿寶感覺自己胸口里頭的不是一顆心臟,而是一顆被泡在糖水里、泡得快化掉的棉花。
活了這么多年,姜鹿云倒頭一回發現自己原來這么會心軟。
以及,這條大蛇還真不擅長說謊話。
自由自在的風放慢了飛舞的速度,溫柔地包圍住敏感的小蛇,甘愿在小蛇身邊停歇、托著她直上云端。
姑娘踮起腳尖,試圖讓她們的身高與視線齊平,有一只手默默伸過來扶住她的腰。在視線齊平的那一瞬間,她暗道糟糕,又不受控制地黏黏糊糊地在大妖的眼睛上落下出來后的第三個吻。
“我高興還來不及,你道歉做什么?喜歡我難道是一件很拿不出手、需要道歉的事情嗎?”
小狐貍搖著無形的尾巴一下子跳進了大蛇懷中,作怪地擰起眉頭,兇狠且霸道地用第四五六個親吻堵住蛇女想要說的話,直到姜熹的嘴角也被濕潤柔軟的吻哄得上揚,她才停下。
見蛇女終于笑了,阿寶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也隨著她彎唇,一只手摟著姜熹的脖子,另一只爪子卻不安分地在姜熹嘴巴上摩挲:“你是我的愛侶,又不是我的學生、徒兒,干嘛這么慌張!
姜熹的神色微不可覺的頓了頓,繼而恢復如常,悄然扶著她的腰,迷戀地聞著她身上的氣息,被拎起的心逐漸放平落回原處:“我只是憂心你會嫌我太煩!
“拜托,你知道閉關之后第一眼能見到道侶是多令人羨艷的事情嗎?”
“蛇君大人唯一該擔心的應該是我知道你在外邊風餐露宿幾個月之后會不會心疼到當場暈倒。”
小狐貍哼哼兩聲,咬她的臉:“是不是想故意讓我心疼?”
大蛇好似被泡進了溫泉里,舒服得近乎想要喟嘆,伸過手把太惹人喜愛的小狐貍攔腰抱起來,平穩地朝客棧走去:“是,想讓你多愛我一些!
她刻意去模仿小狐貍的腔調,然而才吐出兩個字音整個臉頰便紅透了,看起來沒學到半點兒精髓,笨拙內斂得不像話,連她最開始編謊話想要纏上阿寶時的陰鷙和兇戾都丟得一干二凈。
阿寶噗的一下埋在姜熹懷里笑出聲,抖得幾乎要從蛇女身上蹦下來,咳了又咳,才鄭重其事:“曉得了,我以后定會更加疼愛你的!
她的爪子可惡地覆上不該放的地方,話中曖昧繾綣、繞了十八個彎。
“那……今晚讓我來?我肯定好好愛你!
色狐貍見縫插針地給自己謀求福利。
姜熹眉梢微動,似應非應地發出一道不明的鼻音,低眸瞧去,懷中的阿寶仿佛以為這是同意的答復、正滿意地把玩著她垂落在胸前的發絲。
大妖對此不做表示。
“阿寶!”
在回去的路上姜鹿云就給其余幾人都傳了訊息,防止她們等得焦急。這會兒一進客棧,姜雪青等人早就坐在大廳里等候了,妘棠雖未晉級、但身上氣息十分扎實地穩定在元嬰前期,而姚天姝則到了金丹巔峰、只差臨門一腳便能晉升。
阿寶從蛇女懷里輕巧跳下,剛揚起笑容準備張開手接住每次都要如小圓球一樣滾過來的小寶,就見她們的臉色瞬間沉下,連都已經往她這兒跑了兩步的小寶都呆呆停住,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
姜雪青的身形在原地消散,下一瞬就出現在阿寶眼前,緊蹙著眉伸手撫上她的頭發,語氣不復往日平緩:“出了什么事?是渡劫不順利嗎?為什么頭發全白了?”
修士的容貌在筑基之后就會慢慢固定,除了修煉功法有異或陽壽將近,只有遭遇不測、熬盡心頭血才會出現一夜白發的情況。
這滿頭白發觸目驚心,叫姜雪青一下子想起了在秘境中看見的事情。
三個問題接連打下,讓姜鹿云也不禁愣住,下意識回頭去看姜熹:“我頭發全白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頭,想起最后沖出來的時候那股子不對勁的情緒。
實在摸不出什么東西,手感跟黑頭發的時候沒兩樣,阿寶又查勘了體內運轉著的靈力:“我也不知道,渡劫挺順利的,好像沒出什么事兒!
姜鹿云見幾人臉上都不好看,便笑了笑:“也許是進了洗髓池的原因?”
“現在也沒不舒服的地方,可能過兩日就黑回來了!
小寶一聲不吭地抱住她的腿,被阿寶拎住衣襟提起來掂了掂,嘬了口:“別擔心。”
姚天姝捏著一張傳訊符,難得沒跟她斗嘴:“已經與九轉山的嬴師姨說了,回了宗門就去九轉山看看。”
姜雪青嘆了口氣,心疼地撫著阿寶的臉頰:“師尊過兩日也要回來了,到時候我們立刻回宗門去讓嬴師姨給你瞧一下!
阿寶自是乖順點頭。
分開前妘棠倒告知她:“四方大會第二場比試的秘境任務是兩位散修盟的前輩發布的,她們向門主發了拜訪帖,指名道姓要見我們!
“見我們?”
散修盟的前輩與她們沒干系,四方大會第二場比試被裂痕秘境破壞,外邊也沒有流傳出什么留影水幕,應當無人曉得她們在里邊的活動,如今前來拜訪又是為了什么?
阿寶背著手,突然靈光一閃,腦海中浮現出兩道瘦弱的小猴子般的身影。
但這也說不過去,難道裂痕秘境還能改變現實之人的記憶?
姜鹿云的念頭轉了一圈兒,最終沒對其他人說,只聳了聳肩:“見就見吧,有點期待了。”
上樓時姜熹牽著她的手,容她一搖一晃,忽然開口道:“出來后我去看過南域的史志,羌吳國早已滅國許久,并非因災禍而亡,是由于最后一任帝王昏庸無能被他國攻占導致!
“神君像與異獸鬼物確實存在橫行過,但滅于第六代帝王、也正是我們見過的吳曼容手中!
“容娘?這么說她后來成功上位了?”
“對,并且自她之后直到亡國,羌吳皆是女性帝王。據記載,她與她父兄、邪修周旋許久,最終將求救信送達東域,問天門、道玄宗以及玉衍派聯手派出門徒前往南域幫忙清理災禍,也順勢拔除了南域其余國家中窩藏作亂的幾個邪修!
姜鹿云眉頭一抖:“我喜歡這個結局!
國度興亡更替是常事、也是規律,她不對羌吳最后因國君昏庸而亡做評價。僅就認識的吳曼容的經歷而言,恰好是阿寶愛看的話本劇情。
她在秘境中送給吳曼容一把長刀,現實里容娘也確實握緊了自己的利刃、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了下去。
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鏡子前看看自己的白發,姜鹿云轉了一圈,還挺新奇,偏頭問蛇女:“好看嗎?”
其實不僅是頭發全白,她的眉毛顏色似乎也變了些,臉上進結界前還有的軟肉不曉得何時消減。若唇角抿直不笑,瞳孔色調又極淺,整個人竟顯得有些冷清和淡漠。
壞了,怎么感覺跟那個人越長越像。
阿寶想起自己那個薄情寡性的情敵,有些不快地皺起臉,轉頭撲進身后蛇女的懷中。
姜熹安撫地揉揉她的耳垂:“好看的,怎樣都好看!
蛇女抬眸望向鏡中,注視著懷中的人,心又有些墜落下去。
阿寶如今的模樣……與上輩子更接近了。
這個想法才出,姜熹摟著姑娘的手就無意識地用了些力,似要把人按進自己的骨血里。
她冥冥中仿佛已猜到將要發生什么,卻不敢深思,只怕如今的安樂都如幻影般被殘忍地打破。
“是嗎?我覺得這副模樣如果不笑也能算是高嶺之花,你愛這種嗎?”
阿寶抬手捏住蛇女的鼻子,另一只爪子在小蛇身上蹂躡,狀似無意地提到此處。
姜熹才不上她的當,低笑著給出最佳答案:“我只愛你,你是什么樣子,我就愛什么樣子。”
姜鹿云故作驚詫:“不曾想蛇君的嘴巴這么甜!
“真是油嘴滑舌!
她指尖下滑,按壓上蛇女的唇瓣,卻被蛇女啟唇含。骸岸际阿寶教得好!
姜鹿云可沒什么定力,經不起蛇女的誘惑。當即抽出手指,換上自己的唇,輕嘖:“若被我師姐聽到,她又要說我好的不教、教壞的!
閑下來的手藏在身后一動,特地讓姚天姝幫忙買來的針對妖族的鎖鏈便顯露出來,趁著蛇女的眸中一點點被吻出情動的水光,阿寶飛速用鎖鏈把她的手捆住。
唇瓣分離,姜熹微仰著喘了口氣,眼尾處浮現薄紅,有些無奈又羞惱地闔眸:“你怎么還有這個?”
上次的洞房花燭夜里蛇女就是被這鎖鏈反復折騰,不受控制地擺出各種她無法接受的羞恥姿勢。
光是一晚上阿寶就用了四五條,誰想到她居然還藏了。
小狐貍得意洋洋地在她身上蓋章:“不多,也就百來個吧,可以慢慢用!
百來個?
縱然是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與她貼在一起的蛇女都覺得頭皮發麻,稍稍掙扎了兩下,放軟聲音:“阿寶,不用這個好不好,我不動便是。”
小狐貍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干事。
之前那晚她就憐惜姜熹,怕她難受想給她松開,結果才動便被蛇女反身壓下。要不是姜鹿云謹慎小心、立馬收緊鎖鏈,那晚就不是她吃美味的大蛇宴,而是把自己洗干凈送到大蛇嘴邊。
在這方面,絕不能心軟。
這是小狐貍的經驗之談。
蛇女求過一次,見她不理會,好似也死了心,乖乖地躺著任由她動作。
然而,阿寶背后驟然一涼,腦中的弦嗡嗡作響、瞬間起身想跑路,卻被一只手攥住腳腕拖回蛇女身下。
無聲無息碎裂的繩索隨意灑落在地,未燃盡的冥火照亮蛇女豎瞳中幽深的笑意。
姜熹將她兩只手都扣在頭頂,指尖一勾,小狐貍手里偷摸摸拿出來的另一條鎖鏈便被她搶來綁住阿寶的手腕:“同一招用上兩次便不靈了!
姜鹿云震驚,姜鹿云大怒,姜鹿云無語且好笑,抬腿踢她:“就為這個,你連冥火都拿出來了?”
會不會太離譜?
這一次,該輪到姜熹不搭話。
蛇女埋下頭,開始享用自己的狐貍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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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白玉才與那群老東西商議好天災的后續事宜,結果一回客棧,就收到個大驚喜。
她瞪著阿寶頭頂的白毛,手指摸了下桌面想找趁手的東西:“去泡個池子渡個劫就把頭發給弄白了,姜阿寶,出息了?”
整個問天門上上下下,除了幾個功法特別的,就只有常年閉關的老祖是白發。
現在好了,還多了她這個倒霉徒兒。
清川仙君霎時想起秘境中瞧見的慘狀,又氣又疼。
阿寶現在的模樣與秘境中所見實在太像,宛如一道警鐘,將她的神經全部調動起來,生怕一個轉眼沒注意,這小兔崽子就把自己折騰成秘境里那副模樣。
“我頭發都白了,你還要揍我!”
姜鹿云太熟悉她了,姜白玉眼睛一動,她就瞬間躲到蛇女身后,冒出腦袋譴責師尊。
清川仙君皮笑肉不笑地敲了敲桌角:“我看你挺精神的。”
小狐貍嘰嘰咕咕抬爪子抗議,大蛇低著眉眼、面上無甚表情,牢牢擋在她身前。
姜白玉看著這對小道侶,扶額嘆息:“算了,收拾收拾趕緊回去,找你嬴師姨給看看!
阿寶探頭觀察她的臉色,見她好像不想動手,便小心挪過去往師尊身上蹭,把腦袋貼上師尊的臉頰:“師尊,別擔心,我沒事兒。”
師尊不為所動,捏住她的下巴,仔細一看,眉頭緊皺:“有沒有事是醫修說的,不是你說的。”
“頭發白了也罷,臉上的肉呢?”
姜白玉走之前阿寶臉上還帶些少年人的軟肉,這才多久,竟瘦得摸上去只剩骨頭一般。
“可能是我長大了,自己消掉的。”
師尊冷笑:“是嗎?怎么看著沒長個子呢?”
一句話,讓阿寶破大防。
“師尊,你!”
“嗯?”
小狐貍拍椅背,大聲喊:“你真討厭!今天都不要跟你說話了!”
她灰溜溜跑回蛇女背后,中途被師姐捉住順了下毛,還報復地咬了清川仙君最小的那個徒兒的鼻子。
師尊輕嗤,對她的幼稚行徑視而不見,自顧安排著幾人乘坐靈船飛回宗門。
姚祝余、妘瑾和姒瓊珠三人在商議完畢后便立即趕回宗門,她們是各自領域的領主,對于天災的事情皆要做出妥善安排,除此之外還要調動座下門徒前往南域凡人間救濟,事務繁忙。
唯余姜白玉停留了片刻,把幾個小的都平安載回去。
“你們結了道侶契?”
姚天姝聽到這個勁爆消息的時候一口水差點卡在喉嚨里,咳嗽了好半天才停住。
這才幾天啊就簽了道侶契,道侶契簽下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妘棠掃了眼正給阿寶剝靈果的蛇女,沒有姚天姝反應大,僅點頭示意知道:“結契宴會上我會備好賀禮。”
畢竟是姜鹿云自己的選擇,作為朋友,她也只有祝福。
“說到賀禮,我給姬師姐的賀禮還沒準備好!
阿寶咬過蛇女遞來的東西,含糊不清道:“結契宴沒那么快,我師尊和師姐因為我這個頭發都要急死了,暫時不刺激她們!
“也是,姜師姑要是知道,得把你掛到疏月天上去。”
姚天姝附議。
好像最近沒什么事情可做,阿寶伸了個懶腰靠在蛇女身上,翹著腿思考回去看完醫修之后到哪兒晃蕩。
還有,她真的坐不慣這個船。
久違的暈船記憶在度過一個白天后翻涌而上,姜鹿云慘白著臉被蛇女抱回臥室,胸口惡心想吐的感覺一波接著一波,頭里的腦漿仿佛已被搖勻,叫她恍惚間看見了盤旋在上空的星星。
她生無可戀地睜著眼躺在床上:“我說哪里不對呢,我師尊從哪兒弄來的靈船?”
這會兒還恰好到了域海。
姜熹將手放在她額頭上,給她傳送自己的靈力,想讓她舒服些。小蛇安安靜靜地盤在她的頭邊,有一下沒一下地伸出尾巴尖撫她的臉頰。
小狐貍朝大蛇伸出手,委委屈屈地要大蛇抱她。
蛇女當然不會拒絕,自褪了鞋襪上床,將阿寶擁在懷里,為她溫柔地撫著背脊。
阿寶把一邊沒回本體的小蛇捏著尾巴拖到中間,又縮在蛇女懷里閉上眸休憩。
最好能一覺睡到問天門。
【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一個師姐了。阿寶……師姐!我不想賭……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們平平安安的……不要去管那些了好不好?】
【師姐……師姐!】
有誰正抱著她哭泣,應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這聲音有些莫名的熟悉。
姜鹿云頭腦脹痛,想抬手捂一捂,又覺渾身發冷,一直緊繃著挺直的脊骨與肩膀仿若脫了力般垂下,心口被挖去一大塊兒似的空空蕩蕩。唇瓣一張一合,僅木然擠出一個好字。
她的鼻尖和眼眶既澀且疼,喉嚨里泛著腥與酸,有些想哭,嘴角卻僵硬地扯了扯,伸手擁住伏在膝上流淚的姑娘。
【……師姐答應你……我們都平平安安的。】
本神經質地攥得指骨發白的手恍然松開,幾張捏得起皺的紙就這樣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繁雜的陣法紋路一閃而過,被晚間的涼風卷得無影無蹤。
【……師姐答應你……】
可你騙了師姐。
不久后,傳到這間凄清院落里的,是姑娘的死訊。
如同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她也死在了裂痕秘境之中,連尸骨都沒被找回。
喉中壓抑了許久的血陡然止不住地翻涌而上,窒息感在那一剎淹沒意識,姜鹿云下意識想抬手捂住,但腥紅的血液自指縫間不斷滲出,順延滑落。她忘卻現今的模樣,只知道要去把那個年歲不大、人生才剛剛開始的姑娘尋回家。
方想起身,碎裂后重又愈合的腿骨使不上勁,便從輪椅上跌落在地,天旋地轉間,身旁好似有人強忍著哽咽來扶她、喚她的名。
姜鹿云呆怔了許久,久到胸口那顆死寂的心也后知后覺地蔓延出撕裂般的疼痛,熟悉的寒意在骨髓中游動,將她滿身的血液盡數凝滯凍住。
她用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半點光也透不進。
阿寶好像聽到了師姐的聲音。
每次她從外邊跑回家,師姐都帶著小寶在門口等著,偶爾師尊也會在。
她最喜歡的小游戲不過是假扮成一朵云,混在漫天云霧中飄悠悠地飛回家,而師姐總能一眼認出。
小寶跟個炮仗似的沖過來,撲在她腿上,沒大沒小地喊她小名、就是不愿好好按輩分喚一聲。
阿寶將這小兔崽子高高抱起來,千方百計地嚇她,務必要讓她叫自己一聲二師姐。
師尊和師姐結伴走來,縱容地看她們胡鬧,臉上都帶著笑。素來別扭的師尊也難得軟下語氣,詢問她在外游歷的事情。
阿寶回了家,高興得不得了,又蹦又跳,一刻也停不下來,被師尊捏住耳朵罵是個皮猴。
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自己仿佛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她們了,她感覺自己很思念很思念她們,幾乎想要哭出來,嘴巴不住地往外說著自己的經歷,恨不得從早說到晚。
她不敢停。
然而,就在一瞬間,四周猛地安靜下來。
阿寶的話也漸漸止住,茫然又惶恐地朝著身邊望去,大霧彌漫,師尊師姐和小寶的影子都消失不見。
在一片眩暈與顫抖中,姜鹿云終于反應過來,她早就失去了師尊和師姐。
現在小寶也被從她身邊奪走。
于是,鋪天的恨意在她心口燃起,燒得她肝肺也融作一團,脖頸處青筋緊繃凸現。
執念在神識中瘋長,如吸血的藤蔓刺入她的血肉筋脈,吞噬著所有神志,幾乎讓她入魔、讓她發狂般想要嘶吼出來。
天災。
天災。
她恨天災,恨所謂的裂痕秘境,也恨自己。
不論付出什么代價,她都要滅了天災。
哪怕殉上她自己。
第27章 蘇醒
姜鹿云是姜熹叫醒的, 她醒過來的時候路程已經將至大半,途中姜雪青曉得她暈船,還帶著小寶過來給她送藥,但因她當時正在昏睡著, 便不曾多加打擾。
臉頰上全是淚, 阿寶怔怔坐起來靠著床頭, 手指用力地攥住衣襟, 胸膛劇烈起伏幾瞬, 才將那股子快要把她理智全部燒光的恨意與窒息壓下。
身旁有人安靜擁住她,指尖撫著她的背脊為她順氣。小蛇攀在手腕上,尾巴蜷在她的手心中, 一動也不動。
蛇女的瞳孔中含滿了擔憂與藏在深底的郁色,捏著帕子為她擦拭淚痕, 輕聲問:“……是做了什么噩夢嗎?”
還是……想起了什么?
姜鹿云慢慢吐出一口氣, 指尖松開衣襟:“應該是做了噩夢!
但她現在又不記得夢里發生過的事情了。
額頭抽痛,里邊的神經好似要蹦出來般亂跳, 阿寶側過身把頭埋到蛇女懷里,連聲喊疼。
見她態度如常, 姜熹提起來的心微松下些,垂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吻, 為阿寶揉太陽穴緩解不適。
“快到問天門了。”
阿寶稍稍打起精神, 不安分地在蛇女披散的墨發上瞎摸、給她打小辮子:“帶你去我住的山上看看, 我還在院子里種了各種花和水果!
她點了點小蛇的腦袋, 被小蛇用尾巴愛嬌地纏住。
“蛇會喜歡吃蘿卜嗎?”
她小時候為了養兔子種下的兩畝蘿卜地現在還長著呢,阿寶沉思片刻:“不喜歡蘿卜也沒事, 我還在院子里養了不少葡萄藤花架,還有我師尊門口的西瓜地、我師姐和小寶門口的甜瓜地都是我種的。實在不行, 我去把園子里的東西清一清,給你種你喜歡的。”
小狐貍暗自翹起無形的尾巴搖了搖,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大蛇,意思很明顯。
姜熹沒忍住笑了下,很捧場地夸道:“阿寶好厲害!
她上一世年幼也居住在疏月天,那會兒疏月天的主峰只剩她與師尊二人。雖有許多用竹竿和木條圍成的園子,但里邊早已荒廢,姜鹿云此時說的這些她都不曾在疏月天上見過,心中難免升出些期待。
蛇女仍在為姑娘揉著穴位,停過片刻,重又開口道:“蛇很好養的,什么也不挑,只要你……別把她扔掉就好。”
小蛇在阿寶的手上用力點頭,眼巴巴地對著阿寶吐信子。
只要是姜鹿云給的,蘿卜她愛吃,葡萄、西瓜和甜瓜,亦或是其他,她都愛吃。
只要姜鹿云不要再把她從疏月天中趕出去就好,無論是小蛇還是大蛇都很好養,一點也不挑,哪怕沒有吃的也無妨。
阿寶為她打好了幾條小辮子,騰出手去捏了捏蛇女的臉頰,有些失笑:“我哪里舍得把她扔掉,是我怕她把我一腳踹開才對!
姑娘的指尖一移,又捏住了姜熹的鼻尖,戲謔道:“畢竟蛇君可是妖域的大妖,據說一些妖族是可以有幾個道侶的呢。”
尤其是大妖,實力與地位的優越就注定他們能夠在某些方面突破世俗的規約。
這一枚回旋鏢砸回蛇女手里,嚇得她身子都挺直了,一把抓住姜鹿云的手按上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肅容著為自己證明:“我幼時在人族長大,不通這些,亦無此心!
扶風道君雖對她寬仁,幼時從不舍得打罵她,但最基本的禮法道德卻也教得明明白白。
若非姜鹿云提及,蛇女甚至都未曾往這方面想過。
手中小蛇的細尾巴都僵成一個硬邦邦的直條,它沒法兒說話,又怕姜鹿云當真這般誤會自己,急得豆豆眼里都快掉出小珍珠來。
情急之下,姜熹突然想起了手腕刻上的道侶契,忙露出給阿寶看:“道侶契在此,哪里會有二心?若是有,天道也不會放過我。”
妖域里那些妖族之所以有幾個道侶,是為了繁衍后代,他們不似人族這般看重禮法,族群的延續凌駕于道德之上。并且,那些大妖若真找了幾個,說好聽些是道侶,實則根本沒有簽道侶契,僅是床榻情人罷了。
天道法則下簽訂的道侶契,如有一方背叛、另尋他人,自要受到懲罰。
姜鹿云見她慌張得額邊的鱗片也若隱若現,這才揚起眉,將她擁住:“既然你曉得有道侶契,又為何要那樣擔憂?你我已綁在一起,縱然情緣有一日淺薄消散,也注定要糾纏一生!
縱然有一人移情別戀,也得顧忌著自己的道途與性命按捺下去。
蛇女將頭靠在她肩上不作聲,瞳孔中的光亮在姑娘瞧不見的地方黯淡下去。
可她太貪心了。
才見到姜鹿云時,她渴望將姑娘牢牢綁在身上、讓她再也不能甩掉自己。
所以姜熹編謊言,捉住妘棠和姚天姝將人引到自己的蛇宮,用姜鹿云的好友來威脅她,最終成功纏上。
那會兒,她只想要姜鹿云在她身邊,縱然姜鹿云討厭自己、怨恨自己,都無所謂。
蛇女甚至動過惡毒又齷齪的念頭,想將人捉回去關起來,永遠留在蛇宮里陪著自己。
只是最終沒舍得。
然而,當道侶契立下、這個愿望實現之際,她又得寸進尺地想要姑娘眸中對著自己的情愫能夠永遠存在、永不消失。
毒蛇的胃口已被姑娘養大,她貪婪地從姜鹿云身上汲取一切能讓自己沉淪、不再痛苦的蜜水甘露,卻越喝越渴,越喝越貪心、越放不下手。
她想要更多,想要更長久。
直至今日,她已不能接受姜鹿云有一日會不愛自己。
這個念頭但凡想一下,都會讓她才結上疤的傷口頃刻間撕裂、鮮血淋漓,再次流出臭不可聞的膿水。
阿寶見她眉宇間依舊有不樂之色,便想轉移話題,狠狠地在敏感得惹人心疼的大蛇唇角咬了一下,捧著蛇女的臉笑盈盈問:“你都不曾告訴我你究竟喜歡什么果蔬和花呢。如果你愛吃肉,我們也可以在院子里做兩個籠子和柵欄養一些未開靈智的小雞小豬或小牛小羊!
問天門坐落于東域的一整片群山山脈之上,門內分九個領域,其中八個為內門,剩下的那個是外門。每個領域各占幾個山頭,又因修士大多不喜太過擁擠群居,所以皆用陣法和神通開辟道場。每個領域外邊看著不顯,里邊的空間實則會大三到四倍。
內門中又分親傳與普通內門門徒,如疏月天領域的主峰居住的就是清川仙君和她的親傳徒兒,幾座側峰則是隸屬于疏月天下的內門門徒修煉之地。
阿寶的院子在主峰之上,是姜白玉與姜雪青在她長大些后為她建造的,也是借助了陣法與神通使內外空間形成參差,并且可以任意縮小或放大。
如果真的要養些肉畜留著吃,那姜鹿云回去后將院中結界空間調大些就是。
姜熹被她捧著臉,那點焦慮也隨之壓下,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葡萄我也喜歡,但更喜歡桃子。肉畜便不用養了,打理起來不方便。蔬菜和花并沒有特別的傾好。”
“桃子好啊,桃樹還能開桃花,回去找個地兒種幾棵。動物不養就不養吧,肉畜和蔬菜宗門里也有專門供應的地方!
阿寶動腦筋一點點記下,摩挲著蛇女的臉頰:“花還是要種的,看著漂亮。我院子里原有許多鳶尾繡球和玉蘭……合歡花!再種些合歡花好了!”
小狐貍美滋滋地又咬了下大蛇的嘴巴:“畢竟我是有道侶的人了!
她如此歡喜,也感染到了姜熹,叫蛇女和小蛇不禁同她一起笑、一起暢想怎樣布置未來共居的地方。
藏在血肉深處的毒瘤暫且被安撫下去、停止流膿。蛇女閉上眼,聞著她身上幽淡的香,額角處痙攣著抽痛的疤痕恢復平靜,她又一次陷進柔軟如云霧般的香甜夢境之中。
這般聊著,坐船帶來的暈眩感也被分散許多,很快就熬到落地。
清霧繚繞間,問天門的山門牌匾逐漸清晰。門口有佩劍守衛的門徒,見是她們,很快打開結界讓靈船進去。
姜白玉把船停在空曠的廣場上,讓眾人下來之后收起來。姚天姝和妘棠回宗門,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見各自師尊、詢問各自師妹們近來的情況和領域內需要安排的事務,走之前她們讓姜鹿云去完九轉山后將結果趕緊告知她們。
靠譜的劍修穩重如泰山,伸手摸了下小狐貍的白毛腦袋:“我庫中有不少靈藥,若需要盡管來拿!
阿寶眨了下眼睛:“我肯定不會與你客氣。”
妘棠的雙眸中浮出些許溫意,沒再說話,只用手心拍拍她的腦袋瓜。
一旁抱胸圍觀的姚大小姐清了清喉嚨,也得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于是沉吟道:“我師尊手里還藏了一把極爽利好用的剪子,實在治不好,我幫你把頭發全剪了便是!
真是個好主意,感動得阿寶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陰陽怪氣地假笑:“我就說天姝師妹打小聰明,果然如此!
她們在四方大會前打賭誰的得分高,其他人就要喊她兩年的師姐。
很可惜,姚小樹這一次還是以慘敗告終。
妘師妹默默收回手,事不關己地旁看。
這把火沒燒到她,她就不出聲;燒到她,她就驚訝。
姚師妹一噎,在阿寶挑釁的眼神下屈辱地握緊拳頭、忍氣吞聲地假笑:“姜阿……姜師姐真是慧眼識金呢!
兩人呵呵對視,空氣中彌漫出一股子濃烈的硝煙味。
本興味看戲的大師姐動了下鼻子,垂下眼,嘴角微抽,伸手拎住小寶的后衣領:“小心些,煙花棒快燙到袖子了!
安靜給阿寶配上背景的小寶驀然一驚,趕緊把小爪子舉得遠了些。
清川仙君不過收了個靈船,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再回頭時自家那個倒霉徒兒就跟門主家的倒霉徒兒傻不拉幾地玩兒上大眼瞪小眼的幼稚游戲,旁邊還有個小的在瞎舞煙花棒。
她頭疼地捏了捏鼻梁,毫不客氣地過去把那大點兒的兔崽子提起來拖走。
這群小鬼聚在一起就鬧騰得不行,清川仙君很早很早之間就體會過,所以她才討厭帶孩子。若不是裂痕秘境嚇到了她,她才不會親自送這些小鬼回來,除了雪青和小寶,其余的都給她自己爬回家。
那兩個遞來拜訪貼的散修還未到,因此她們準備先讓阿寶到九轉山看看,姚天姝事前已經聯系好了明疏師姨,姜鹿云只管去就行。
九轉山專攻醫毒,整個領域都種滿了靈草靈藥,沿著山路上去,還能看見成片鮮麗秾艷的花。
“但是不要隨便碰,那些都有毒,是給九轉山上的毒修用的!
姜鹿云湊在姜熹耳邊,小聲與她嘀咕各處的注意事項:“如果被毒到了就得上去找里邊的醫修或毒修配藥,她們會收很多靈石!
這些姜熹自然曉得,但她不愿敗壞姜鹿云的興致,便順著問:“若沒有靈石呢?”
“沒有靈石……”
“就得叫師尊來贖人!
清川仙君的聲音幽幽傳來,她斜眸掃了姜鹿云一眼:“阿寶肯定熟悉,是吧?”
小蛇探出腦袋,歪著頭去看姑娘,抓住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訕訕。
蛇女的眸中生出些笑意,明知故問:“阿寶也被毒過?”
看樣子還沒靈石解毒,叫了師尊來贖人。
死去的黑歷史突然襲面而來,阿寶堅強地穩住了,若無其事:“好像是有一次。”
一旁走著的師姐輕聲拆她的臺:“是一次嗎?”
小寶牽著大師姐的手,咬住指甲仔細想了想:“好像是五次,師尊之前說過的。”
師尊嗤了下:“反正我贖了她五次。”
就連姜熹都不覺啞然,偏頭去看阿寶。
都說事不過三……怎么會有人在一個坑上跌五次?
被群攻的小狐貍抬頭望天,甩開了大蛇牽住的手,氣哼哼地自己往前大步走,理不直氣也壯:“我幫她們試毒不行嗎?”
行,當然行。
被甩開手的大蛇快步追了上去,絞盡腦汁地認真夸:“阿寶很樂于助人,很善良。”
清川仙君實在聽不下去,握著羽扇遮住臉,在后邊翻了個白眼。
由于事先已說妥當,明疏真君也為姜鹿云抽出空,眾人一上去就瞧見她倚在門口等。
姜熹并未見過這位真君,她進問天門時門內不少前輩都已不在了,所以此時打量了一番。
和世人熟知的修士形象相差甚遠,與其說是話本子里騰云駕霧、不食煙火的修士,倒更像凡人間辛苦耕作的農人。
靠著大門的女人在修士當中并不算高,但很結實。肌膚成小麥色,五官普通,嘴角還有一道疤。可她那雙清明的仿佛能洞察萬物的深邃眼睛讓凡是朝她看去的人第一眼必不會去留意她的容貌,而是被她身上的氣質所吸引。
她穿著更易活動的玄色勁袍,露出的指腹上長滿老繭,墨發被一根樸素得毫無紋路的發帶高束。
靠近些,就能聞見她身上濃重的專屬于藥草的苦澀味。
姜鹿云見蛇女在看明疏師姨,便偷偷告訴她:“這里的藥大部分都是嬴師姨親自種下的,她可厲害了。”
身為醫修,既要握得住銀針,也要識別通曉得了萬千草藥。
九轉山上如今遍布的靈草靈藥,大部分都是嬴忘憂一株一株、不假人手地扛著榔頭辛苦栽培出來的。甚至為了熟悉各色靈草的藥效,她年少時還親身服用過。遇到毒草,就拿自己的性命逼著自己去配置能快速解毒的解藥。
如今修真界里許多解毒配方都是從她手中傳出去的。
名副其實的藥癡。
姜鹿云萬分敬佩她,畢竟她以前在人家的九轉山里亂竄、被毒倒了七次,有五次就是明疏真君給救回來的。
嬴師姨唯一的不好就是太過較真,每次都非要把她師尊叫過來,不管她怎么撒嬌求饒都不行。
后來阿寶學乖了,為了給自己找個既能解毒、又能少付點兒靈石、不叫師尊的伙伴,她特地在九轉山上溜來溜去好長時間,勾搭了不少師姐師妹,后面兩次被毒倒就找了其中一位修毒的師姐的幫忙,所以連她師尊都不知道她真的被毒倒了幾次。
還五次呢,笑死,明明是七次!
“是不是又偷偷吃了什么不該吃的?”
嬴忘憂對姜鹿云可謂是記憶深刻,一只喜歡在她山上竄來竄去的頑皮崽子。
她走過去薅了把阿寶的白毛,拎著小狐貍進屋,邊走邊問。
阿寶苦著臉:“沒有啊,我就在天壇那兒的洗髓池里泡了下、渡了個雷劫,頭發就成這樣了!
“而且我師尊還說我瘦了很多!
明疏真君瞥了她一眼,點頭:“確實瘦了不少,個子沒怎么長,臉上的肉倒全沒了,回去讓你師尊師姐給你補補。”
小孩兒家家的就該壯壯實實、會跑會跳,這么瘦可不行。
“這是誰?”
嬴忘憂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混在隊伍里的妖修。
阿寶立馬高高舉起手,大聲驕傲地告訴她:“這是我追求到的道侶!”
“道侶?你這么大點兒就知道要道侶了?”
明疏一樂,提著她的領子隨手掂了掂:“毛長齊沒,就想這些!
姜鹿云朝著蛇女的方向努嘴:“毛長沒長齊,師姨可以問她!
一句話沒說就紅透耳根的大妖無奈地看了眼口出狂言的阿寶,袖中手指下意識蜷縮起來。
嬴忘憂給了她腦袋一下子:“混不吝的兔崽子,敢跟你師姨花花嘴!
姜白玉冷笑接上話:“就是皮癢了!
師姨可能不會揍她,但師尊是真的會擼袖子打。阿寶立馬縮起腦袋,假裝什么都沒發生。
“其他沒異常,就丹田里聚著一股力量沒被吸收掉,這會兒在筋脈里亂撞!
嬴忘憂給姜鹿云把脈細細查勘了下,又忍不住皺眉:“我也瞧不出這是什么東西,目前來說對身體應該無害!
“這兩天我給你配點兒藥,看看能不能把它消化完。至于這個頭發,大概是由丹田和筋脈異變導致的,可能變不回來了!
姜鹿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腦袋:“沒事兒,我覺得白頭發也挺好看。”
“那就好,你這兩天每日都跑過來讓我看看藥效!
明疏提筆寫下藥方,遞給身旁的小徒去抓藥,抬眸時淡淡補了句:“來的時候克制一點兒,別又被毒倒,病上加病。”
低笑聲從旁邊飄過來,阿寶瞧著師姨的眼睛,哪里看不出她是在調侃自己,癟了癟嘴轉過頭不理她們。
既然嬴忘憂說了沒大礙,姜白玉的心也就稍微松下了點,給阿寶取過藥后帶著幾個崽子回了疏月天,隨后把她們全丟屋子外頭,自己清凈休息去。
終于回了熟悉的家里,阿寶的心情又高昂起來,拖著大蛇、師姐和小寶挨個兒去巡邏了自己種下的花花草草水果蔬菜,又在師姐和小寶的院子里轉了又轉、陪她們玩兒了好一會兒,直至夜深,被師姐盯著服用靈藥后才牽著大蛇的手一搖一擺地回了自己的窩。
院子里的樹上掛著玉蘭狀的小燈,阿寶打個響指便全亮起來,把這寸土地照成了溫暖的橘色。
院子的圍欄不高,大門口放著兩尊一看便知出自誰手的小石獅子,剛進門一抬頭就能望見靠墻擺的整整齊齊的葡萄藤架,接連著一片被圍起來的園子,里邊種了各色花草和蘿卜。前邊的庭院中央擺著石桌石椅,再往后才是主屋,屋檐下掛了幾串風鈴和一些布做的玩偶。
阿寶拉了拉蛇女,示意她往左邊看:“原本那兒是我練刀的地方,如果要種桃樹的話,我就把結界拉大些,以后還能在桃樹底下修煉。合歡花就種在那個花圃里,我把欄桿擴長些就好!
“你也是刀修吧?”
姜鹿云之前見過姜熹拔刀。
“對!
蛇女才把視線從這片生機勃勃的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景象上收回,聞聲應道。
她拜入扶風道君座下,主修的自然是疏月天傳承的刀法。
阿寶搖著她的手,彎起眸笑道:“那太好啦,我們以后可以一起練刀!
“好。”
主屋倒不算大,有一處軟塌、一面案幾和椅子,一座梳妝臺,除此之外顯眼的就只剩罩著青紗的床。
后邊以長屏風和結界隔開,那是沐浴的地方。
阿寶好享受,在自己的屋子后頭還專門做了一處浴池。
蛇女的視線在窗邊從大到小整齊擺放著的小老虎木雕上滑過,移到案幾上的玉瓶和其中插著的花上,再落至軟榻中扔著的奇形怪狀的棉布枕頭,最后定格于床邊懸掛著的金雕鈴鐺。
太不一樣了。
她垂下眼簾,記憶里扶風道君性子淡漠,除了每日鉆研陣法,其余都不愿費時折騰,連桌上的花都是蛇女為她隔段時間摘來換上的。而這些大大小小的裝飾物件更是沒有,屋子里空空蕩蕩得如雪洞一般。
“你看看還有沒有不喜歡需要改的或是需要加的,回頭我們可以去山下城池里買。”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很喜歡!
姜熹定定地注視著面前的姑娘,看著她自在飛揚的神情,幾乎要入迷。忍不住抬起手為她將臉頰旁的發絲別到耳后,指腹溫柔地撫上她的眼尾。
比起被那座補天陣束縛住、將心血也熬盡,她更愿姜鹿云永遠這般意氣風發。
“我真的很喜歡!
這是她親手、一點點布置的,當然好。
阿寶有些得意地摟住蛇女的脖子:“早點兒休息罷,明天早上就買些桃樹與合歡花種子回來,下午還要去給嬴師姨看看藥效!
蛇女環住她的腰,無不應允。
房中燭火輕晃,青紗外金鈴作響,一道風襲來,將光亮掐滅。
次日的事確實挺多,姜鹿云一早就與姜熹同去城中買回了花、樹種子和零零碎碎的雜物,又要拉大結界空間,又要種樹種花,一個上午很快便過去。直到接近下午,兩人還在整理院中的種子和雜物。
阿寶干脆讓蛇女呆在家中繼續忙活,她去九轉山給明疏師姨看一下就能回來,用不了多大功夫。
明疏真君把到她脈搏的時候有些驚詫,再三確認才開口:“不知道是這副方子的藥效發作,還是你身體自己調節得好,丹田里的那團力量已融了一半。”
“……你最近是有接納別人的靈力嗎?”
若是有她信任的人與她靈力相通、進入她的丹田洞府,確實可以幫助她加快吸收力量。
這個問題就……
姜鹿云的目光飄忽了下,聲音小得像蚊子:“……昨晚上就有。”
道侶之間歡好,靈力自然相融。
嬴師姨深深地看了這兔崽子一眼,提筆刷刷寫了一副新方子讓她去抓藥。
阿寶不通藥理,凝重接過方子,謹慎詢問:“師姨,是哪兒不對嗎?”
“是太對了,早知如此,甚至無需我出藥方!
“那這是……?”
明疏真君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平靜回答:“禁欲的方子,年紀輕輕的縱欲過度也不好。”
絕殺一擊。
姜鹿云唯唯諾諾地捧起方子小步后退告辭,一口氣滾也似的跑下了九轉山,視師姨嘴里的禁欲為無物。
肩膀上的小蛇早不知何時把腦袋縮進了尾巴下邊,尾巴尖著火似的發紅。
所以說誰都不愿意惹醫修啊!
阿寶有些好笑地敲了下小蛇的腦袋:“躲成這樣,小慫貨。”
小慫貨羞得不敢伸頭,只用紅通通的尾巴尖拍了拍她的手指。
師姨給的藥還是要繼續吃,阿寶今日的問診結束,背著手悠然走回小院。途經門里專供靈食的飯堂時,她想了下,走進去買了一只烤雞和兩盒子桃子果肉與桃花瓣做的點心,準備帶回去給蛇女嘗嘗。
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慣。
還在門口就望見蛇女彎著腰在給種子做最后的收工,姜鹿云勾起唇高聲喚她的名,舉著自己買回來的食物想給她看。
“熹兒!”
然而,腳步還未踏進門檻,阿寶的嘴角便陡然僵住。
院中的蛇女聞聲直起腰看來,似是要對著她笑,可神色尚未醞釀,眸中卻先閃過了一陣恍惚,仿佛透過她看見了誰。
【熹兒!
蛇女轉身的那一刻,心中就像被針密密麻麻地戳了一下,久違的疼痛蔓延而上,叫她呼吸微窒。
姑娘的頭發白了之后,容貌與上一世的已近乎一樣。當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對自己舉起食物喚著自己姓名時,姜熹恍然間好似以為回到了年幼。
扶風道君不喜交往、很少出門,但她每次出去辦事,都必然會給小蛇女帶東西回來,有時是新奇的食物,有時是玩具靈寶。
小蛇女乖乖地坐在主屋門口等著,只要那黑裙的身影出現,師尊的手上便肯定會有買回來哄她開心的禮物。
師尊靜靜地站在門口喚一聲熹兒,小蛇女就飛快地爬起來奔過去抱住她,年幼稚嫩的心等到了可以容身庇護的港灣,又慢慢安定下去。
胸口中燃起些不明的怒意,阿寶垂下手,抿直了唇瓣。
她走進院落中,將買回來的食物輕輕放在石桌上,暫且無視后頭伸來環住自己的手。
“阿寶……”
姜熹愣住不過兩瞬,再回神時望見的則是阿寶兀地冷下去的神色。
自定情以來,除了玩笑,姜鹿云從未對著她冷過臉。
這是頭一回。
阿寶低下頭,撐著石桌的邊緣,試圖緩一緩自己的心情。
姜熹惦念著那個負心人,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的嗎?
蛇女與自己才在一起多長時間?
沒能徹底忘記也很正常。
姜鹿云冷靜地想,蛇女沒有瞞她,她也是在知道的情況之下對蛇女動心、主動去追求姜熹。既然如此,更沒有什么好值得生氣的,何況她們已簽了道侶契。
道侶之間本來就該多一點信任和耐心,她們是會相伴走下去的彼此。
蛇女見她不理自己,一時無措,側過身子想去看她的臉,小心地問:“阿寶,你是生氣了嗎?”
去他爹的耐心,她就是生氣!就是忮忌了!
這是她的道侶,憑什么要對著她的臉想著別人。
阿寶鼻尖一酸,又惱怒又委屈,偏過身不讓姜熹看。
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知道阿寶脾氣實際上不好,只長大些曉得偽裝了。
就如這會兒,照著姜鹿云的想法來說,她必定要拍桌子兇一下蛇女,叫她知道厲害、以后都不敢在自己面前恍神。
但掌心落了一半,又握成了拳,碰在石桌邊上,也沒發出什么聲音。
姜鹿云陰著臉,把脖子上正可憐兮兮地討好蹭著自己的小蛇捉下來放在桌上,提著自己買回來的烤雞就想往外走。
右手一重,是哭得直發抖的小蛇咬住了她的袖子,豆豆眼里滿是乞求。
側邊的蛇女握住她的指尖,帶著濃濃的鼻音:“阿寶,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姜鹿云霍然轉身,盡力讓自己的音調平穩住:“你方才對著我,想起了誰?”
蛇女百口莫辯,眼眶泛紅,不知怎么跟她解釋她才會信。嘴里的話兜轉兩圈,吐出來,不過是:“……我不曾想起別人……”
好蒼白無力的說法,讓阿寶都短促地笑了下。
她攥緊姜熹握著自己的手指,一點點拽下,又用靈力把咬住袖擺的小蛇鎖住扔到桌上:“這話你聽了你信嗎?下次我也對著你發愣,你高興嗎?”
姜鹿云一把拎起桌上的東西,臉上沒什么表情,甩袖走出去:“我去外面呆會兒,不用等我。”
“阿寶!”
姜熹下意識在姑娘后面追了兩步,喉嚨酸澀得發疼,藏不住的淚珠一滴一滴滾落,把美夢里睡著的小蛇也砸醒了。
分明她是條蛇,此刻卻覺手腳冰寒,冷得她幾乎發抖。
蛇女駐足于庭院當中,模糊的視線掃過庭中才種下的桃樹和合歡花的種子所在地。她的手上、袖擺上還沾著些泥土和灰塵,心還停留在方才幻想未來共居生活的美夢之中,明明一切都幸福得她曾經想也不敢想,但剎那間又被打回了地獄。
大妖緩緩蹲下,指甲掐進肉里,血液從指縫中溢出,悔恨與熟悉的絕望撲來,將她瞬間淹沒。
桌上的小蛇已哭得沒了力氣,豆豆眼里麻木灰暗,身子挪動,化作靈光回了本體。
阿寶本想去找師姐她們排解情緒,但走到半路又停下,轉身獨自去了小時候呆過的樹林。
才坐下,沒出息的眼淚就涌了出來,把她的呼吸差點都堵住。
阿寶一邊兒擦淚,一邊兒恨恨地咬自己買回去的香噴噴的烤雞。
也許是放涼了的緣故,口感不如以往的好。
一整只吃下去可能有些多,讓她膩得反胃。
如果兩個人吃應該就剛剛好。
阿寶忍著想吐的感覺把東西全塞進嘴里咽下去,才不給她吃,對著道侶想其他女人的壞蛇不配吃烤雞。
食物吃光了,火燒得也快熄滅了。
姜鹿云抱著腿坐在河邊,把雞骨頭一根一根從這頭扔到那頭,心緒逐漸平緩下來。
為難她做什么?反正時間多得是,姜熹也發過天道誓說過只愛她,恍神也或許是太記恨了沒忘得掉。
姜熹沒錯,她也沒錯!她還給蛇女買了這么多好吃的,結果一進家門就發現自己道侶在想其他人!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她就要生氣!
阿寶大聲嘆氣,拾起一塊兒石頭扔進河里,換了個姿勢托著下巴接著發呆。
……她是不是還在哭?
以她那愛哭的性子,可別哭暈過去。
桃花糕吃了沒?還有一盒兒是桃子餡兒的,她應該會喜歡。
實在想不下去了,怎么全是那條壞蛇。
阿寶郁悶地抓起一把石頭,一顆一顆地丟進河里打水漂,就像把一縷一縷怒氣扔了進去澆滅。
扔了好幾輪后,姜鹿云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倘若姜熹再氣她幾次,她或許就能效仿填海的精衛把這條河給填平。
精衛填海,阿寶填河。
多好。
彎月高懸,林間的風吹得枝葉窸窣作響,藏在角落里的蟲和青蛙開始放聲高歌。
吵死了,小蛇就很安靜。
姜鹿云盯著倒映在河面上的月亮看了半晌,終于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烏龜似的往自己院子里挪。
中途繞了下,買到了飯堂里最后一只烤雞,直到周圍的蟲鳴聲漸低,她才挪到了自己的院落。
庭院里沒人,主屋的燭燈也沒亮。
真的不等她。
阿寶又有些來氣,把用油紙包著的燒雞甩到桌上,腳步聲極重地推門進屋。
床邊似坐著人,姜鹿云故意不看她,步子放輕了點,冷淡問:“怎么還沒睡?”
屋子里安靜了片刻,蛇女沙啞的聲音極低:“……我一直在等你。”
“我說過不用等。”
姜鹿云轉過身背對著她,唇角極小地翹了下,又很快壓下。
這聲音……是哭了多久?
蛇女仿佛起了身朝她走來,響起的卻是輕微的鎖鏈鐐銬碰撞之音。
毫不遮掩的豐腴貼上阿寶的背脊,肩邊的衣料被滾燙的水珠打濕。
“……別不理我……”
縱然嗓子已嘶啞得不像樣子,姜熹仍控制不住地想哭。她給自己戴上鎖鏈和鐐銬,拋下自尊,赤身裸.體地站在地上、從背后擁住自己心愛的人,軟著聲哀求:“求求你……別扔下我……”
“……你想……你想怎么樣都行,別生氣了,好不好?”
姜鹿云察覺到了不對勁,蹙眉猛地轉身,這才看清了蛇女的模樣。
心口驟然緊縮,她立刻將自己的外袍脫下裹住姜熹,在蛇女怔然的淚光中吻上蛇女的額頭:“……抱歉!
指尖靈力成刃,砍碎姜熹手腳戴上的鎖鏈和鐐銬。
阿寶緊緊抱住她,一只手撫著姜熹的發:“抱歉,是我氣糊涂了。”
她的語速又快又顫,活像是后頭有什么在追著她咬,生怕一停下眼眶里的水就會涌出來。
總不能一晚上在這兒對著哭。
“我只是……我只是有點生氣你想起別人,我還給你帶了烤雞和點心,我……我只是有點兒吃醋……我沒想扔下你!
她的話越說越抖,喉嚨里哽得厲害:“……別給自己戴……戴這種東西來討好我!
“我們是道侶,我也扔不下你!
“你不要這樣。”
阿寶買這些是來當道侶的玩具和情趣,而不是要姜熹自己戴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低三下四地卑微地求她原諒。
她還記得第一次在蛇宮里見到的高高在上坐著的蛇君,大妖有自己的傲氣,姜熹沒必要、也不需要為了討好她丟下自尊和驕傲站在這里赤身裸.體地乞求。
她們是道侶,是愛侶。
姜熹這樣,阿寶只感覺到了自責和心疼。
她怎么就忘了姜熹之前經歷過什么。
被阿寶擁在懷中的蛇女慢慢止住了顫抖和哭泣,豎瞳在黑暗中凝視著姑娘側邊的臉頰。她感受著姑娘身上傳來的溫度,一點點放軟身軀,緊繃著的脊骨松下,依戀地伸出手臂摟住阿寶的脖子。
蛇女將臉頰貼上姑娘的半邊臉,身子便被阿寶更加用力地抱緊,連身上裹著的衣袍也被嚴嚴實實地合攏。
只有這一點扶風從未變過。
她總是這樣容易心軟、這樣好。
好到蛇女真的很想把她搶回自己的蛇窩鎖起來、只讓自己一個人看。
姜鹿云感受到她已經不哭了,稍微放心些,把人橫打抱起來安置到床上去:“點心吃了嗎?”
蛇女的目光不舍得從姑娘身上移開,沉默著搖了搖頭。
阿寶坐在床邊,俯身把被子拎過來蓋住她:“是桃子餡兒和桃花瓣做的,你應該會喜歡!
“本來還買了一只烤雞,但是我太生氣了,就把它全都吃光了,才不給你留。”
阿寶的小表情實在可愛,蛇女輕輕彎了下唇,剛要說什么,又見她點燃床邊的燭火接著道:
“可一個人吃有點膩,所以我又買了一只,想看看跟你分著吃會不會好一點兒。”
姑娘沐浴在燭火燈光之下,臉上露了些沉靜的笑:“蛇君真狡猾,我也離不開你了。”
姜熹再忍不住,用手扯住姑娘,將她拉到自己身上,抬起腰身獻上自己的唇:“阿寶……阿寶……”
阿寶確實不是什么有定力的圣人,指尖觸及愛侶光滑細膩的肌膚,微微一摟,柔韌有力的腰便被她扣在掌心之中。
漂亮的大蛇主動送上門來,又不是剛剛不對等的示弱,再忍下去她就得找個尼姑庵出家了。
被褥亂得不成樣子,蛇女緊攥著床單、指尖隱隱發白,細長的眸子里盛滿了漾起的水光?v然是她自己送上,也仍受不住這般折磨,喉嚨中的泣音與呻.吟怎樣都抑制不下。
瑰麗的墨藍色鱗片一直從額角蔓延至眉梢,身后的人竟仍不滿意她的慘狀,抵在她的耳邊柔聲問:“我曉得,熹兒喜歡用尾巴,現在又為什么不露出來呢?”
蛇女發絲凌亂,嗚咽著搖頭想要拒絕,卻碰上了一串冰冷的銀鈴。
姑娘居高臨下地拍了拍她,雖是笑著的,語氣卻無回旋之地:“熹兒,乖!
一陣顫栗涌上,蛇女眸中的水光破碎,終是屈服啟唇。
阿寶很滿意,憐惜地拭去她的淚珠:“這樣就不會凍著熹兒啦。”
“熹兒注意些,別用尾巴把床砸壞!
燭火燃盡,窗外將明,青紗被風拂過、又是一陣晃動,里邊外邊兩重鈴聲作響,直至天色全亮亦未停歇。
睡前,阿寶沒忘將師姨給的藥服下。
因晚上事情一個接著一個,太過耗費精力和情緒,兩人都累著了,次日一直睡到正午。
先睜開眼的是姜鹿云,她醒來時腦海中翻疼,龐雜的記憶混亂涌入,讓她一時間眩暈得厲害。
好半天,終于梳理完了。
蛇女尚且躺在她的手臂上,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此刻似被她的動靜吵醒,眉間困倦濃濃,似求似嗔地呢喃了一句:“……阿寶……”
姜鹿云偏過頭,抬手遮住眼睛,只覺得頭愈加地痛。
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第28章 蘇醒
扶風道君對那個孩子大多是覺得虧欠。
她給那個孩子取名姜熹, 取道號為松引,自始至終僅僅是想讓她平安快樂些、再長壽些。
天災演變到那般地步,凡人間如煉獄一般,修真界也死了太多太多的修士, 問天門甚至禁止元嬰期以下的修士獨自出去歷練。
而姜鹿云, 在失去小寶后她早已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 偏執與恨意如附骨之疽沒日沒夜地啃食著她的神魂。帶回小蛇女之前, 每天只知伏在案上研究聽起來如天方夜譚似的補天陣。
她不敢停歇, 稍停片刻,都會被痛苦和絕望籠罩壓垮。
比起投入畢生精力的大陣,姜鹿云花費在小蛇身上的功夫便少得可憐。
甚至不止一次, 她用神識安靜描摹著蛇女熟睡時的臉龐,想過是否應該將姜熹送回妖域。
縱然姜鹿云能從妖族手上換回蛇女可以修煉的功法, 但隨著時間流逝、姜熹的修為漸高后, 那些普通的功法無法供應她元嬰期的需求、只會斷絕她的道途,而高深的血脈傳承都被各大妖族死死掩藏、絲毫也不透露。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中轉了又轉、取出來后又咽下去, 一直到姜熹成年也沒落實。
她有私心,她舍不得。
扶風第一次當師尊, 年少時的玩笑話早淹沒在了漫長的苦難之中。她失去了太多,獨自坐在庭院時常會覺得渾身上下有一股子浸透了骨髓的寒意, 冷到她都快熬不下去。
因此在將那小蛇帶回家收作徒兒后, 姜鹿云無法不珍惜她、愛護她。
扶風把蛇女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養大, 衣食住行無一不精, 縱然天賦不顯、學得慢些也無妨,只要平安就好。
然而世事難料, 亂世之下平安二字反倒成了奢望。
獻祭補天的那日,姜鹿云站在陣法中央, 四周是協力啟動大陣的修士。她的魂魄中帶有神通,做此殉道之人再合適不過,這也是一早就定好的結局。
赴死前,扶風道君低下頭行過大禮,請求眾位助她啟動大陣的同道:“我唯剩那一個徒兒……若非傷天害理之事,諸君且看在我的份兒上,饒她兩次罷!
這些同道里有北域的大妖,她實際上主要是說給他們聽的。
妖族間的攻伐爭奪遠勝人族,姜熹未來要在妖域中孤身走下去,其中艱險可想而知。
她護不到那個孩子了,只能在最后舍下這張臉、借著獻身補天之事來為那個孩子爭取些喘氣的機會。
彼時已是問天門門主的黎煊真君自她踏入大陣中央起便冰冷著臉,又怎會猜不到她的心事,縱然悲戚萬分,仍主動承諾:“她是你唯一的徒兒,我自會照拂!
“多謝。”
一切好似都已安排妥當,姚天姝是扶風的發小、摯友,有她幫忙照拂一二,姜鹿云應該可以放下心才是。
可偏偏,直至神魂泯滅,扶風都在想那個才剛剛長大的孩子此后該如何走下去。
為師者,不曾護好她,這是姜鹿云的過錯。
倘若再給她些時間,再讓她陪陪那個孩子、看著那個孩子成長到足以保護自己的程度,該多好。
“……阿寶?”
懷中的蛇女清醒了不少,敏銳察覺到姑娘的動靜,便費力睜開還泛著疼的眼睛,極低地喚了聲。
她昨夜當真被折騰得不輕,阿寶好不容易得此機會,快活得忘乎所以,偷偷囤貨似的藏起來的小玩具都忍不住掏出來用,生生叫姜熹合體期修士的軀體都感到了不適。
姜鹿云的手背一動不動地覆著上半臉,她的記憶才恢復,這會兒身上仿佛有一萬只螞蟻在啃噬皮肉,壓根不知如何面對這個被她上一世當做孩子養大的蛇女。
更何況……此刻蛇女身上還未著半縷。
在做好獻祭的準備后,她就不曾想過自己還能有睜開眼的一日。
就算死之前想再陪陪蛇女,也不是……這么陪的。
然而,聽見姜熹嘶啞的聲音后,阿寶忍不住皺眉,移開手背側頭朝大妖看去。清楚瞧見了蛇女被磋揉后的這副模樣,眼睛周圍因哭得太久紅腫了一片。
她取出一塊兒棉布掐訣用熱水沾濕,隨后坐起身將蛇女擁到懷中、為她披上一件里衣,將濕熱的棉布貼上她的眼睛。
“怎么……這般愛哭!
話音微頓,姜鹿云將還字咽下。
蛇女的眸子好受了些,愛她體貼,溫順地枕著姑娘的肩膀,聞言后不禁反駁:“昨夜明明是你……你若肯早些停下,我也不會哭成這樣。”
姜熹說不慣這般露骨的話,末尾一字落下就趕緊抿住唇角,偏著頭躲也似的埋進姑娘懷中。
胸口突然被蛇女壓住,姜鹿云身子一僵。姜熹的話對她而言無異于是一把猛地砸在腦中神經上的鐵錘,荒唐和罪惡感叫她都泛出些暈眩。一時間推開也不好,繼續摟著又不自在,強忍許久,等第二次給蛇女換完棉布,便松開她、輕巧下床披上自己的衣物。
“抱歉,我不該那樣折騰你!
背對姜熹穿戴整齊,姜鹿云垂下眸,抬手捏住眉心,溫聲道:“你現在可餓了?我去將買來的東西熱一下端進來罷!
昨夜的點心和烤雞還在,她都用靈力罩住了,稍微加熱就能吃。
蛇女散著發,撐坐在床上,一只手攥住身上衣料,目光緊緊盯著姑娘的背影,豎瞳乍現。
前一瞬還泡在甜水中雀躍的心,這一刻卻驟然跌落深潭。
若是往常,阿寶只會與她貧嘴、耍賴地將這一茬混過去,再湊過去胡亂親她、哄她開心。
而不是這樣,溫和又疏離地說抱歉。
姜鹿云知她嗓子不好受,便倒了熱水準備端給她、待她喝下后再去處理外邊的食物。也就剎那間的功夫,身后卻傳來蛇女撒嬌似的聲音:“我的腰很痛,阿寶為我揉一揉好不好?”
這是自己造的孽,沒有不應的道理。
“好!
阿寶轉過身端著水朝她走去,視線在姜熹被咬破的唇瓣上停留片刻,既而很快收起。方在床邊坐下,蛇女便伸過頭,一點也不客氣地想要就著她的手飲水。
這模樣倒與小蛇一般無二,阿寶眸色微軟,為她理好散于臉頰邊的墨發,朝蛇女坐近些,方便她喝:“慢些!
蛇女仿佛未覺察不對,細長的眸中含著炙熱的柔情與愛意,喝完后趁著阿寶不備,在她端著杯子的手指落下一枚吻,隨后輕扭,伏在阿寶的腿上。
這是要揉腰的意思。
姜鹿云指尖蜷了下,道侶契已立,她縱然再別扭也只得認下。何況恢復記憶前的情動迷戀并不作假,只是在龐大的記憶沖擊中,她得花一些功夫來適應蛇女自徒兒到道侶的身份轉變罷了。
她心中嘆了口氣,用靈力托著杯子送到桌上,捏過一旁的被褥將蛇女蓋嚴實,這才隔著被褥為姜熹一點一點揉腰。
腿上伏著的大蛇應是酸痛難忍,止不住地輕哼,臉頰靠在姑娘腹部,顫聲喚:“……阿寶,疼!
姜鹿云的動作隨之頓下,溫柔地撫過她的發,在蛇女抬眸望來之際慰藉地親了她的額頭:“除了腰,還有哪兒不舒服?我為你擦藥!
“還有……腿根!
額頭上落下的唇如此柔軟,熟悉刻骨得叫蛇女心尖發抖,眼底的光徹底幽暗下去。
這層被褥厚了些,按不到實處。阿寶心情已近平復,亦不如方才的扭捏,干脆將手伸進被子里貼上姜熹的肌膚、覆著靈力為她揉。途中給蛇女仔細檢查了身上的痕跡、擦好藥物,確認并無大礙之后才放下心。
“今日好好休憩罷,我過會兒去趟九轉山就回來。”
“我與你一同去。”
身子舒適了不少,蛇女專注地看著姑娘,輕柔地摟住她的脖子,仰著頭想去吻她的唇:“我只想與你一起!
姜鹿云下意識按住她的肩、側頭避過這枚吻,回過神后又定。骸安必,我……”
這話才到一半,她就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那便一起去罷!
九轉山的路她們都熟悉,前一世的小蛇年幼時也喜歡在門里到處跑、若非姜鹿云提前叮囑過她,尤愛摘花回去裝飾屋子的小蛇女也必定得在山上被毒倒、等著扶風道君親自去抱回家,屆時又該是一通眼淚汪汪的哭。
姜鹿云想到兩日前姜熹故作不知來詢問她的模樣,心下不禁好笑,唇角稍勾。
出息了,會騙人了。
說到騙人,就不得不思及蛇女當初撒的謊,那個所謂的負心人。
扶風的頭又疼了起來,嘴角壓下。
旁邊有一只手暗自探來,捉住她的指尖,又得寸進尺地緩緩相扣。
姜鹿云沒有掙脫,只隨她去。
明疏真君把完脈后一時間不曾說話,目光在這對道侶身上流轉,指骨敲桌:“阿寶,我昨日說了什么?”
阿寶恢復記憶,看到前世早早兵解的師姨,心緒漸起。
嬴忘憂當年獨自前往凡人間救濟,試圖緩解凡人國度里四起的瘟災病災,整整百年的歲月,最終卻身染重疾,倒在不知名的城池中,連尸骨也化作毒膿、被她的親傳首徒忍痛燒毀。
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師姨不贊同地盯著自己,語氣中的含義十分明顯。
一句話,將她刻意按捺壓下去的記憶重新拎了出來,叫姜鹿云忍不住闔眸,有些難以啟齒:“……切勿縱欲。”
嬴師姨挑眉:“原來你記得,那就是不把師姨的話當回事兒!
蛇妖脖子上的痕跡遮都遮不住,這些小孩子家家的成天都在想什么。
“……不敢,日后不會了。”
明疏嗤笑了聲,才不會信這個嘴里十句八句都在哄人的小兔崽子:“體內的力量吸收得很好,差不多沒事兒了,回去之后繼續喝兩日藥就行!
她提筆在紙上落下一篇方子,朝著阿寶揮了下手,示意她拿完藥就趕緊滾下山:“給她吃的,以后輕點兒折騰,也不知道心疼心疼道侶!
姜熹站在阿寶身邊不吭聲,牽住阿寶的手縮緊了些,藏在墨發下的耳尖不覺發燙。
姜鹿云接過方子,差些當著師姨的面將紙捏皺。那股子令她不堪難言的有違人倫的背德感霎時涌上,讓她忍不住借著寬袖抽回了自己的手指。
事關姜熹,她這次倒攜著方子抓藥去了。
蛇女被她甩了手,現在像是鬧起脾氣,下山時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半點聲音也不發。
阿寶就這樣走過半途,怕她又把自己氣哭,終是嘆息著轉過身停在原處等她。
這一下,大妖倒走得便沒那么磨蹭,很快就到了阿寶跟前。
這個性子實在是……
姜鹿云有點失笑,看著蛇女墨藍的瞳孔,怎不瞧不出里頭不可輕易察覺的委屈,便主動牽住她,柔聲道:“回家吧。”
“早上的點心你好似喜歡,不如再買些帶回去?”
身旁沒聲音,姜鹿云也不急,耐心等了許久,將近飯堂門口,才得來一個極低的嗯字。
院子里熱鬧得很,姚天姝和妘棠兩人前兩日得了姜鹿云的訊息說是沒事兒,便安心打理自己家里的事務,她們下邊都有幾個師妹,見著大師姐回家就全跑過去圍著她們團團轉、問東問西。最小的那個比小寶還年幼些,姚天姝被她抱著腿不讓走,無法,只得陪她玩兒了好一段時間。
到了今天才抽出空來疏月天看望姜鹿云,順便避避清凈。
帶孩子實在太恐怖了。
姚天姝戚戚然。
她們才到就望見姜雪青和小寶也來了,估計是沒碰上姜鹿云的人,正坐在庭院里頭等。
姜鹿云的院子結界認得她們的氣息,因此幾人進來得倒是輕松。
“阿寶!”
小寶蹲在花圃前頭賞玩,靈敏地聽見了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就一下子直起身,噠噠地跑過去往那個穿著藍袍的姑娘身上撲,被姜鹿云穩穩接住。
指腹在女童的臉頰上摩挲,姜鹿云細細打量著小寶毫無陰霾的明亮的雙眼,胸口蔓延開來的酸澀太沉太重,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忍不住將小寶緊緊摟到懷中。
感受到女童溫熱體溫的那一刻,心頭涌上的是絕處逢生般的慶幸。
眼前漸漸籠上一層薄霧,抬頭望去,師姐的臉龐雖不比常人紅潤、卻絕不似垂垂將逝時的骨瘦嶙峋。年輕的劍修端坐在石椅上,衣袂雪白、一塵不染,長劍完整配于腰間,正是少年鋒利之時。而那與她吵了不知多少年的法修尚且穿著鮮紅如火般的衣裳,眉間懸著藏不住的驕傲,遠不如后來的圓滑老成。
姜鹿云半跪著,甚至隱隱分不清究竟此時是現實還是夢境。
那些物是人非的記憶太過漫長沉痛,縱然她用盡全力壓抑下去,見到眾人時卻齊齊翻騰噴涌而上,宛如驚濤駭浪,將渺小立于其下的她在一瞬間擊垮。
熹兒還在旁邊,姜鹿云不太愿蛇女看出自己的異樣,又怎樣都控制不住眼眶中不住往外流的的淚珠,只得埋頭于小寶的腦袋頂上遮一遮。
小寶很乖,她從小就這樣懂事,此刻被阿寶的動作摟得太緊有點疼了也不說,感覺到阿寶的情緒不對勁,反倒小大人一樣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摸阿寶的脖子后邊,擔憂詢問:“阿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師姐已皺眉走了過來。
阿寶有些想笑,喉嚨卻被堵得發疼,背脊顫了下,才緩聲開口:“……沒有,我很好!
師姐伸手來抬起阿寶的腦袋,綿軟的布落在她濕漉的眼睛上,但遮不住兩行早已沿著臉頰滑落的水花。那兩滴淚落至她的下顎,凝成一團,垂進衣襟,將太過濃厚的苦痛也稀釋了許多。
她順從地由著師姐擦拭眼角,終于揚了唇,聲音輕得像一陣飄然拂過的風:“我很好!
“只是見到你們,太高興了!
熟悉的劍修最喜愛的那種糖果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大小姐擰眉抱著胸,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嘴卻拐了十八個彎:“姜師姐是什么沒長大的寶寶嗎?見到人了就要哭?”
姜師姐微微一笑,軟聲回:“見了天姝師妹,自然激動!
姚大小姐這張嘴,真是從頭臭到尾。
天姝師妹如飛天的蟑螂,怒而竄上,被一旁的劍修眼疾手快地抓住后領制裁,用目光示意。
阿寶都哭了,讓讓阿寶。
蛇女一直沒出聲,垂手站著凝視姑娘的一舉一動,最后一絲僥幸也被打破。
見姜鹿云被眾人圍著,她沉默后退了一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熹兒。”
那人在喚她。
這般高興了,竟還會記得她嗎?
姜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腳下的步子沒出息地停了一霎,平靜道:“我去買些東西。”
“……早些回來!
姜鹿云望著她的身影,眸色略顯復雜,不曾攔她,只低聲囑咐了最后一句。
這一次,蛇女沒有理會,很快獨自消失在此方院落。
阿寶轉頭就對上了師姐的眼睛,姜雪青雖未啟唇,眼中神色卻分明了然。
也不知她是從哪兒曉得的那些事。
上一世養大的徒兒成了這一世的道侶,早不知在床榻間歡好了幾次,如今又被師姐一眼看透,姜鹿云無奈偏過頭閉上眼睛埋在小寶的腦袋上,尷尬和不知所措再次席卷而來、將她擊倒。
更別說還有昨晚發的那一通脾氣,自己吃了自己的醋,實在是……太荒謬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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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女回來時已至子時,姜鹿云點著一盞燈、坐在軟榻上等她,正隨手翻閱雜書打發時間。
屋門被推開的瞬間,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蛇女還穿著上午那身墨藍長裙,臉頰上暈染著大片艷色。她的豎瞳亮得駭人,在側眸瞥見姜鹿云的那一刻仿佛瞄準了自己苦尋已久的獵物,貪婪窺覬著姑娘的每一寸,恨不得將她拆吞入腹。
姜鹿云放下書,見姜熹如此,不禁蹙眉:“熹兒?”
蛇女應了,甚至還對著她彎下細長的眸,不緊不慢地走到她的身前。
這狀態著實不對,姜鹿云垂著眼簾想躲開,卻被她掐住下巴用力在唇瓣上咬了一口。
毫不收斂的力道,淺淡的腥味彌漫開來,刺痛感叫姜鹿云額角一跳,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聲音微沉:“熹兒,不許這樣。”
分明被欺負的人是扶風,蛇女倒像是被人狠狠訓了、比她還失落傷心些,沒露出來的尾巴焉焉掃了掃,探頭趴在她的肩上,手指撫著她的白發,貓兒似的可憐乞求:“我想給你挽發描眉,好不好?”
又仿佛想起什么,姜熹取出一壺酒倒下一杯,獻寶般送到她唇邊:“是我從外邊買的,味道很好!
姜鹿云掃過那杯看似清澈的酒水,掀開長睫定定注視她,輕聲問:“你想讓我喝嗎?”
蛇女好像聽不懂她的意思,只疑惑地將酒杯晃了晃,無聲催促。
姑娘淺淡地笑了笑,倒也遂她的意,就在她的手上將這杯酒飲下。
隨后,姜鹿云起身,抬手將自己的發冠摘下,白發如瀑般散落,自去了梳妝臺前:“過來。”
蛇女低著頭轉了轉手中杯盞,唇瓣在姑娘碰過的邊緣擦過,眸中的色彩扭曲而甜蜜。
她聽話地走過去,如所說般為姜鹿云挽發描眉。直至最后一筆落下,她吻過姜鹿云發中銀簪,從后面伸出手臂虛虛環住姑娘、將頭貼到姑娘的脖子邊,視線在鏡中映出的兩人此刻纏綿的姿勢上流連,胸膛微震,親昵地含住姑娘的耳垂,悶笑道:
“師尊,好久不見!
搭在膝上的指尖一松,昏厥無力感蔓上四肢,神識浮浮沉沉,姜鹿云斂著眸倚在她懷中,不曾說話。
濕熱的吻愈發放肆,自耳垂順延而下,這小瘋子一邊作祟一邊將她抱起,嘴中尚且喟嘆著:
“師尊,你還是疼我的!
蛇女摟緊已經喪失意識的姑娘,寬袖輕拂,屋中燭燈驟然熄滅,她的身形也逐漸消失于此地。
扶風總會對她心軟,她沒賭錯。
第29章 結契大典
意識稍稍復蘇, 但四肢癱軟、身上依舊沒力氣,連抬手也困難。
那條蠢蛇究竟下了多少藥。
姜鹿云才掙扎著睜開一條縫,眼前便暈得天旋地轉,腦袋里面仿佛有木棒在攪動, 讓她止不住地想要作嘔。
手腳沒明顯的束縛感, 只是手腕上多了一對裹著棉布的銀鐲, 靈力被暫且禁錮住。
身旁似乎有什么細軟的東西爬了過來, 姜鹿云閉著眼緩神, 沒搭理它。
手指被圓溜溜的腦袋頂了頂,見她不理會自己,又失落地搭了下去, 轉而偷偷伸出尾巴去纏她的手腕,把身子都在姜鹿云手心里卷成了麻花, 勢必要讓姑娘看自己一眼。
話不會說, 吵鬧是一點兒沒少。
姜鹿云心下輕嘖,恢復些力氣的指尖使出巧勁兒一彈, 就將小蛇整個彈飛出去,在被褥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小蛇吐著蛇信, 豆豆眼里開始轉圈圈,啪嘰一下倒在被褥上, 隨即又立馬直起身子晃了晃腦袋, 甩著尾巴尖重新朝姑娘那兒爬過去, 討好地蹭她的脖子, 既而耍賴一般緊緊貼上去纏住。
姜鹿云不再動作,闔著雙眸, 仿佛不曾醒來。
她這樣冷淡,叫本就心虛不安的小蛇也焉巴巴地垂了腦袋, 豆豆眼里開始閃爍水光,僅剩尾巴尖仍不肯放棄,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姑娘的脖子。
大妖推開房門進來時,床上的人絲毫動靜也沒有,倒是小蛇從姑娘脖子邊伸出一個頭,眼里滿是焦急和恐懼。
【都說了不要這么對師尊!】
【現在師尊生氣了,不理我了!】
小蛇哭得一抖一抖地給她傳音,大聲指責她。
【聒噪!
大妖冷著臉把神識連接掐斷,本就心煩意亂,更不想聽見這個蠢貨的嘈雜聲。
她注視著床上明明已經蘇醒、卻不愿朝自己看一眼的人,半晌后,沉默地走去倒了杯水端至床邊,低聲喚:“阿寶,喝點水吧!
這聲音實在可憐,姜鹿云眼簾微顫,尚未掀開,淡淡問:“水里面也下了藥嗎?”
指尖驟然捏緊,姜熹的眼眶紅了一圈,一字一字都似從牙縫里擠出來般用力:“沒有!
脖子上的小蛇縮著腦袋纏得太緊,呼吸都有些不通,姜鹿云毫不留情地抬手扯下它,也不管它伸著尾巴哭得打顫想來勾住自己的手,直接把它丟到了一旁。
蛇女看著她動作,胸口劇烈起伏兩下,聲音啞了許多:“……你別把它扔了!
“我如今哪里有本事扔得掉它?”
姑娘臉上沒什么表情,有些吃力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清醒了許多后用目光在蛇女背后打量,將這間屋子里頭都觀察了個遍,最后落至垂著頭一聲不吭端著茶水的大妖身上。
她不覺又有些心軟,暗自嘆了口氣,伸出手示意姜熹把杯子遞給她。
然而蛇女見著梯子就要往上爬,杯子是湊近了,人也貼了過去,手指牢牢扒在上頭,沒吐出一個字兒,意思卻很明顯。
小蛇也一扭一扭地鍥而不舍地又游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把腦袋縮到姑娘擱在被褥上的手心底下。
姜鹿云沒再戳她的心肺,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水,漫不經心地問:“你什么時候放我回去?”
這里不是問天門,許是蛇女的那座蛇宮。
竟是一口氣從東域跑回了北域。
阿寶的頭又有些犯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睡了幾日?”
蛇女見瞞不過她,便也老實交代:“七日。”
“七日?”
姜鹿云兀地展眉,眸中卻無笑意:“你怎么不再多下點兒把我毒死算了!
能把元嬰期的修士迷倒七天,這藥劑到底多猛、又放了多少。
才得了些好臉心情有所好轉的蛇女此刻也壓下嘴角:“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
她自覺被冷落疏遠的怒意和委屈在頃刻間勝過了后悔,端著茶杯猛地起身,冷笑:“放你走?我好不容易才將師尊請到我的蛇宮來,哪里會這么容易就讓師尊離開!
豎瞳驟顯,她扯下那張面具,露出在阿寶面前一直藏得很好的陰鷙和偏執:“師尊可以準備準備,過段時日我們就舉行結契大典!
手指微動,那盞杯子被她碾成了齏粉,蛇女臉上的神色倒微不可覺地軟了些:“到時候整個妖域都會知道,師尊是我唯一的蛇君夫人。”
她還記得阿寶當時玩笑說過的話。
師尊二字和夫人放一起,簡直就是在不斷提醒姜鹿云自己究竟與養大的孩子做了什么荒唐事,讓她心底那點兒有悖人倫的禁忌別扭感又升了起來。
姜鹿云偏過頭:“別喊師尊!
喊阿寶都比師尊強。
然而這句話實在說錯了、一腳踩在蛇女本就繃緊的神經上。姜熹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尚在她手心底下扭動亂蹭的小蛇也呆呆地止住了動作。
大妖袖中指甲死死攥著,收回抽噎的小蛇,平靜點頭應是:“扶風道君早把我趕出了師門,確實不當叫這聲師尊!
“……我非此意!
姜鹿云默然片刻,才開口,眼前就投下一片陰影。
原是蛇女彎下腰將她按在了床上。
帶著些苦澀與瘋狂的吻壓下,姜鹿云皺著眉想將她推開,反倒被掐住手壓得愈緊:“……熹兒……放肆……姜熹!”
身上本就失了力氣,此刻哪里能與蛇女抗衡。
這一吻親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姜熹見她眸中氤氳出水汽,動作便不覺輕了些,分開后姑娘抓著蛇女的衣襟咳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從又開始升騰的暈厥感中喘過氣來。
白發散在她肩上,眼尾蔓出潮紅,眉宇間那些許的淡漠都被侵犯殆盡,蛇女由著她抓,視線在她臉頰上停留,下意識想去為她撫背,手指卻又僵在半空中。
直至被姜鹿云放開,大妖后退兩步,轉身逃也似的消失在房間里。
整個屋子中只剩下阿寶一個人,她靠著床頭緩了緩,暗罵一聲壞蛇,低頭去查看自己手上戴著的靈戒,那笨蛇竟沒封她的戒指,里頭東西都能隨意取,只現在被禁錮住靈力用不了罷了。
阿寶瞥了眼,光是傳訊符就亮了一堆,也不知師姐她們看見自己一轉眼人沒了會怎么想——
“阿寶還是沒接。”
姜雪青捏著傳訊符,略有些擔憂:“不會真出什么事兒了吧?”
“能出什么事兒?”
比起大徒兒,清川仙君倒悠閑許多,羽扇一搖一晃:“位置落在妖域,指定是被那小蛇妖抓走了!
秘境中的景象她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阿寶之前對她那個小蛇徒兒溺愛得跟自己親閨女似的,現在記憶莫名其妙地回來,少不了一通扭捏。
姜白玉捂著小寶的耳朵,好心勸慰大徒兒:“不用擔心,松引不會把阿寶怎么樣的!
頂多壓著那小兔崽子行些魚水之歡罷了。
相比較而言,她倒更擔心阿寶那倔驢脾氣執拗起來會不會把小蛇妖氣哭。
姜雪青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師尊!”
“不提阿寶和松引之間究竟怎樣,門里來的那兩位前輩還在等著見阿寶呢!
那兩位散修來頭不小,出身南域,在散修盟中地位頗高,已見過了姚天姝和妘棠兩人,得知姜鹿云暫時不在宗門,居然也不急、只說可以等。
清川仙君曉得她們,當年的羌吳國將求救信傳到東域,問天門派出清剿鬼怪異獸的門徒中就有她。這兩人那會兒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孩童,僥幸被一同前去的散修盟長老看中收為座下徒兒,邪修被滅后隨長老回了散修盟,如今也算是一方大能。
第二重試煉的背景在各方大能之間已公開許久,任務也是這兩人發布的,現在找上門,估計是那小兔崽子在里頭做了什么。
真是不省心。
“姜師姑!”
姜白玉捏著扇子敲了敲手心,還沒等她說出個章程,門外突然傳來姚天姝急得快冒火的聲音,連著妘棠的身影,兩個小的一齊飛似的跑了進來。
“這般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清川仙君掃了她們一眼,指尖一彈,揪著兩人的衣領把她們拎站直了。
姚天姝來不及多想,連聲道:“阿寶被蛇君抓走了!”
早就知道的事情。
姜白玉不置可否,端著茶盞低頭抿了口。
然而,下一瞬,沉著的小劍修也冷聲道:“蛇君發了請帖,邀請我們都去妖域參加她們的結契大典!
多大的事兒。
清川仙君不以為然,不就是結契大……結契大典!
她一口茶差點卡在嗓子里,美目圓瞪,重重拍桌:“結契大典?!那兩小兔崽子結契了?!”
連姜雪青都被驚得站起了身。
道侶契哪里是說結就結的,修真界里的道侶何其多,但有幾個敢在天道跟前用自己的道途和性命結這個契約?!
“松引逼著阿寶結的?不對,道侶契必須兩人心甘情愿……她們很早之前就結了?”
阿寶那小兔崽子最近才恢復記憶,鬧別扭都來不及,更不可能結這個契。
那就是早在她恢復記憶之前她們就結契了。
別說姜白玉,姜雪青都忍不住咬牙。
姚天姝皮一緊,低著頭支支吾吾:“阿寶在回來的靈船上就跟我們說了,但是那個時候大家都在擔心她的頭發,她怕你們太著急,所以……”
這番屁話給姜白玉都氣樂了:“所以就沒告訴我們?”
兩個小的都垂下腦袋不出聲。
姜白玉在戒指里摸了摸,棍子還算結實。隨后霍然起身,神色陰沉,嗤笑道:“我的好徒兒結契,我怎么能不去?”
“準備準備,去妖域。”
這兩小兔崽子,一個都跑不掉。
全給她等著——
手腳沒被鎖鏈束縛,姜鹿云恢復些力氣之后就下了床,披著外袍在這座宮殿里慢悠悠地閑逛。蛇宮大體分成兩半空間,每半又自成一處宮殿,空間布置與問天門采用的手法類似。前頭的那座宮殿應該是蛇女接見歸順族群、處理事務的地方,又分為內殿外殿,就如姜鹿云這一世第一次見到蛇女那般。
后面的這座宮殿則是蛇女棲居之所,一路上陣法重重,連侍仆的影子都看不見,空曠寂靜得有些詭秘荒涼。之前曾見過的密室和書房,都聚集在后殿中。
她嘗試過能否前往前殿,但很顯然,那條壞蛇怕她逃走,直接打開了連接兩處的結界屏障、把路堵得死死的。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倒都能隨意進出。
一雙暗中窺探的小眼睛自以為隱蔽,她走到哪里就游到哪里,實則枝葉發出的輕微響聲對于修士來說簡直就像當面指著鼻子告訴她有鬼。
阿寶背著手,忍不住翹了下嘴角。
臨至院中一處巨樹下,上頭蹲了幾只未開靈智的鳥,拖著長長的尾翼,羽毛色彩明艷,身子圓墩墩一團,瞧著極為漂亮。
姜鹿云站在樹下,仰頭賞看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從自己的戒指里掏出幾片肉干,朝那些鳥兒的方向舉起。
草叢中眼巴巴盯著她的視線漸漸惱怒起來,身子挪動了下,又趕緊按捺著停住,不想被阿寶發現。
樹上的鳥兒歪著腦袋觀察片刻,過了半晌,一只體型最大最胖的慢吞吞飛了下來,試探著停在姜鹿云手上,見她沒有攻擊,尾翼搖晃,低下頭想去啄她手中的食物。
阿寶饒有興味地猜測小笨蛇能忍多久,見鳥兒開始吃食,便抬起手摸上它毛茸茸的身子。
手感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好。
“啾。!”
一根又長又細的藍玉般生物咻的一下憤怒地從草叢里沖了出來,尖利的牙齒兇戾齜著,若非姜鹿云眼疾手快地把鳥兒舉高避過一劫,這鳥兒估計得被她咬下塊肉。
大肥鳥沒開靈智,被小蛇放開的血脈威壓嚇得瑟瑟發抖,慘叫一聲后縮在姜鹿云手心里不敢動彈。
小蛇見姑娘居然幫這只又胖又丑的野鳥躲它,豆豆眼里的珍珠收都收不住,一邊兒哭一邊兒張大嘴把阿寶手里的肉干全叼走吃掉,飛走前重重甩了下尾巴,把那只丑鳥從阿寶手里打飛出去。
從頭至尾,姜鹿云連嘴都來不及張,見著它火急火燎地躥過來,下一瞬又見它頭頂仿佛罩著一小簇正在電閃雷鳴下暴雨的烏云、眼淚汪汪地失魂落魄離去。
空中尚且飄著從那雙又小又圓的豆豆眼里漫出來的晶瑩水花,將它那一小條的背影都襯得格外憂傷。
阿寶伸出手一摸,小水花砸在她的指腹,宛如某條小笨蛇碎成兩半的小心臟。
姜鹿云……姜鹿云啞然片刻,終究忍不住抬袖掩唇,遮住自己怎么都壓不下去的唇角。
熹兒啊熹兒,這么多年了,怎么還這般可愛。
姑娘扶著額,心下不免涌出些慈愛憐惜之情。
小蛇都垂淚退場了,大蛇還能忍多長時間?
姜鹿云獨自在內殿里住了許久,除了靈力被封、手腳不太能使得上勁兒外,其余方面還算過得不錯。
諸如每日早晨擺在房門口的一筐吃食與水果,還有房間里不知何時多出來的雜書游記。
到了第四日,這間原本空曠的房間各處都添了新物,窗邊放著猶帶露珠的花束,梳妝臺上的各色脂粉首飾擺滿了兩個小木柜,床邊換了一捧幽藍色紗帳,另懸了一串模樣熟悉的金鈴鐺。
一覺醒來,枕邊的衣飾又換了一套,姜鹿云側眸瞥過,心腸也叫那條笨蛇生生磨軟。
她撫了撫那套嶄新的服飾,目光滑過窗邊嬌艷的花,那點師徒相愛的不自在也于這樣好的清晨無聲無息地融化在花瓣上欲垂不垂的露珠中。
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一時緩不過來罷了,連累熹兒白白委屈了這些天。
所以,那條大蛇究竟躲在哪里哭,又準備什么時候來見她?
這個問題,姜鹿云沒想多久,下午出門閑逛時便得到了答案。
后殿有人,還不止一個。
她步子一頓,靜立于宮殿屋檐下,看著不遠處那兩個姿態親昵的人,眸子不禁緩緩瞇起。
兩個她都認識。
除了某個躲了她好幾日的大笨蛇,另一個赫然是當初來蛇宮時坐在她身旁的寒潭忽律族的長老。
不僅姜鹿云認得她,她也認得姜鹿云,此刻才抬頭瞄了眼,掛著笑容的臉頰都僵住了。
偏偏身旁的大妖早與她吩咐過、給出的好處也足以令她心動,秋闌在心底默默對這位疑似未來大妖夫人的小妹道了聲歉,妹子,真不是她想插足,要怪就怪你家大妖給的好處太多、讓她不得不為了族群來演這場戲。
她一邊大聲哀嘆這年頭鱷魚也不好做,一邊擺出矯揉做作的神色扭著腰伸出手想挽上又冷又硬、跟塊兒板磚似的站著的大妖的手臂,然而袖子都沒碰到,姜熹猛地挪了下,面露不快,低聲警告:“別動手動腳的!
你以為她愿意嗎?
秋闌保持著嘴巴盡量不動,輕聲細語地提醒大妖:“這不是您要求的嗎?不靠近點兒,怎么刺激?”
“……我沒要刺激她。”
蛇女板著臉,余光瞥著那頭站著的姑娘,下意識反駁。
我~沒~要~刺~激~她~
秋長老內心笑得想死。
她輕咳了下,好聲好氣地勸:“您就不想看看夫人為您吃醋的樣子?挽一下手而已,不礙事兒的。”
大妖飛快答:“不想!
秋闌沒做聲,暗中挑了下眉,默念:一、二……
“只挽一下,別過分!
甚至都沒數到三,大妖比方才更低些的聲音就傳來了。
秋長老再次暗中笑得快要打跌,試探著伸出手捏住大妖的衣袖。
蛇女的唇角緊抿,微不可覺地蹙了下眉頭。
一只手慢慢探進了臂彎之間。
蛇女額角繃得青筋若隱若現。
忽律族的女妖終于不動了,她的手甚至沒抓住,只虛虛托著大妖的手臂,聲音黏膩地指著姜鹿云問了句:“尊上,她是誰?”
抱著胸靠在石柱上看戲的阿寶驟然被點,眼見起壞心思的笨蛇此時繃得跟一支下一瞬就要躥出去的箭,為了滿足笨蛇的一片心意,當即斂下眼尾,故作落寞,苦澀輕聲道:“我只是她的情人……”
“夫人!”
“她是我的夫人!”
情人兩個字才落下,就把大蛇如炮仗般點爆了。她瞬間甩開秋闌的手,眼眶又禁不住地紅了一遭,遠遠怒瞪胡亂說話氣蛇的壞阿寶,頭也不回地甩袖離去。
只留下一個忽律族的長老跟阿寶面面相覷,秋闌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行了個道友禮:“道友勿怪,方才實則是迫不得已,我無心破壞尊上與你的感情。”
姜鹿云望著大蛇氣呼呼地逃走,分明是蛇女先找人想來氣她,最后居然蛇女自己被氣到了。
這實在是……
阿寶心尖又軟了一截,收回目光時對著無故被拖來的秋闌溫和笑了下:“我曉得,她最近與我有些矛盾。”
“只辛苦你了!
能說開就成,秋闌放下心來,爽朗揚眉:“無妨,尊上托我來演這一出是給了報酬的,卻不曾想弄成了這樣。”
她拍了拍阿寶的肩:“沒想到你竟是尊上的道侶,我瞧尊上那樣怪稀罕你的,道侶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和,沒什么矛盾解不開。”
“行!
阿寶若有所思地捏住下巴,對著女妖眨了下眼:“多謝姐姐提點!
“多大的事兒!
秋闌給她塞了一把忽律族盛行的魚干,擺了擺手:“既然尊上都演不下去了,那我也走了,回頭你來我們族玩兒,我做東!
“好!
姜鹿云目送女妖走出去,笑容逐漸淡下,往嘴里送了根魚干,腦中還念著那條不知道跑哪兒去生悶氣的大蛇。
……味道確實不錯。
她又吃了兩根。
靠近前殿的草叢被什么東西拱地不停搖曳,一個圓腦袋鬼鬼祟祟地探出來,將剛剛一人一妖的親密姿勢看得清清楚楚,離得有些遠了,它怕姜鹿云發現又不敢用靈力偷聽,自然也不知她們在說些什么。
小蛇尾巴啪啪拍打草叢,它用嘴一顆一顆地把花草從泥地里拔出來泄憤,氣得牙齒磨得直響。
這天晚上,大蛇帶著一身寒氣過來了。
姜熹本想警告姜鹿云不要動歪心思,馬上結契大宴就要舉行,就算姜鹿云再不樂意,也終究會成為自己唯一的道侶和夫人。屆時全修真界都會知道她們的關系,姜鹿云想逃也逃不掉。
她還帶了一對足鐲,要強迫姑娘戴上,以后不許她再出去亂逛,只許呆在屋子里。
她還要強吻姜鹿云,姜鹿云不愿意聽她喊自己師尊,她就要喊,她要一邊親吻舔.舐一邊喊。
想必扶風道君被自己的棄徒這般對待,定會不堪受辱地強忍淚水,姜熹偏不遂扶風的愿,她要狠狠折辱她,非要叫她在自己身下顫栗著哭出聲來求饒才行。
蛇宮這么大,師尊既然每日都有興趣探索散步,何不用自己的身體來丈量?
這些陰暗下流的想法在蛇女心中盤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引領她踏進了后殿之中。
然而剛進來卻一時未見到人,姜熹目光一厲,放開神識去搜,陡然間察覺到了后邊的水聲。
扶風沒逃,只是在沐浴。
她才松了口氣,就聽后面隱約傳來姑娘的聲音,似被水霧繚繞籠罩著,柔軟得仿佛能掐出蜜汁來。
姜鹿云聲音極輕:“是熹兒嗎?”
大妖霎時酥了半邊身子,咬了咬舌尖,冷淡地嗯了聲。
得到答復,姑娘也不介意她的態度,語氣中含著些許笑意:“過來!
“幫我搓搓背,我夠不著。”
蛇女的眼睛已成了豎瞳,僵立在原地,不曾做聲。
于是,后面的人撥弄了下池水,軟聲請求:“熹兒,幫幫我!
大妖還是沒有開口,她的身形直接閃去了后頭浴池。
水中的人趴在池邊,見她來,便抬起眸,眉眼間長開后銜著的些許清冷都在升騰的霧氣中化作繞指柔情,只那樣若有若無地瞧了大妖一眼,就叫蛇君喉中泛澀,本就澎湃的情愫越發洶涌。
“下來罷!
這池中的哪里是光風霽月的扶風道君,分明是個惹人心顫的精怪。她話音方落,也不再看蛇女,自顧抬手將白發撥到一側肩上,發尾順著如玉的肌膚落入水中,不似后來那般羸弱的腰腹如今尚且柔韌有力,稍稍一動,便能漾起一波水紋。
她慢慢在池邊伏下身子,輕輕闔了眸,顯出一番任君采擷的姿態。長睫如蝶翼,每一下都落在蛇女心尖上。
扶風好似認定了蛇女不會拒絕她。
而大妖也確實對她毫無抗拒之力,目光如炬,聽話地褪下衣袍靴襪,竟真的下了水,慢慢走到她的背脊后。
然而,落在姑娘肩上的并非指尖,而是一枚滾燙的吻。
蛇女在她的態度中嘗出了甜意,此時擁著她,手在水中作亂,嘴里還要倒打一耙:“師尊明知道我最是沒有自制,還這般戲弄我!
姜鹿云靠在蛇女懷中,哼笑了聲:“若我不戲弄,你便不會來嗎?”
她把姜熹從小養到大,雖后邊讓她自個兒在外混了一番,但蛇女的心思,她大體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扶風轉過身站直了,半遮半掩在水下的玲瓏弧度全然袒露在蛇女眼前。沾著水珠的手撫上蛇女的眸子,聲音里似含了一把鉤子,釣得蛇女心顫:“你幾日沒來這兒,今天來,不是想來給我送點小玩意兒,再與我歡好的嗎?”
指尖順著眸子,輕飄飄地點在蛇女的唇瓣上,扶風略帶了些玩味:“最好一邊與我行魚水之歡,一邊喚我師尊,將我蹂躡得忍不住哭,忍不住求饒……”
姜鹿云貼在僵硬著的大妖耳旁,眸中水珠盈盈欲落,摟著她的脖子低喘:
“……好徒兒……為師受不住了……饒了為師這一回罷……”
她每一個字落下,都在蛇女的胸膛上掀起一番波浪。
下一瞬,水花乍起,師長的軀體便被莽撞小徒徑直抱出水面,壓在池邊石沿上。
姜熹曾以為師尊就是天邊高懸的云與月,永遠冷靜自持,不容任何人褻瀆。
但后來她又見了年少時的阿寶,曉得師尊過往竟也有那樣狡黠機敏的模樣。
現在,她總算明白了。
扶風的本性從未變過,從始至終,都是這么叫人又愛又恨。
蛇女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將準備好的東西給她戴上,埋下頭:“師尊這會兒還是省些力氣叫罷。”
“過會兒可別哭暈過去!
第30章 結契大典
內殿的門整整鎖了一天半天, 姜鹿云都記不太清究竟哭了多少次、求了多少次的饒。除了她實在受不了、隱隱動怒時那條蠢蛇會乖覺地停下來休息幾個時辰,一天半里面其余的時間居然全部都在做那點子事兒。
姜熹都不會膩嗎?!
扶風在睡前忍著渾身的酸痛狠狠踹了蛇女一腳,咬牙怒斥:“蛇性本淫!
食飽饜足后終于平息下來不發瘋的蛇女不甚在乎地受下這一腳,繼而湊過去擁住她、貼得極緊, 略有不滿地反駁:“明明是阿寶先挑逗我的。”
“叫什么阿寶, 叫師尊!
喊了這么長時間的師尊, 現在叫什么阿寶。
連轉身的空隙都沒有, 姜鹿云伸手想推開她, 沒推得動,反被抱得愈緊了些。這具身體才元嬰期,自然沒法兒跟合體期的姜熹抗衡。
“師尊現在是我的道侶, 我自然可以喚師尊的小名!
姜鹿云推不開她,也只得隨她去, 臉上的怒意逐漸散去, 聞言后頗為嘲弄地勾了下唇:“道侶?我還以為你是想ロ死我,重新換個道侶呢!
扶風的表情尚且算得上平靜, 在姜熹的印象里師尊從來都是與冷清穩重掛鉤,縱然已曉得了她的本性, 蛇女也不曾料到從她嘴里說出來的竟是這樣混不吝的話。愣了好幾瞬才反應過來,一時間紅透了耳根, 既想捂住她的嘴, 又覺話已說完沒必要, 不禁羞惱:“阿寶!你在說些什么!”
阿寶倒無所謂, 在上過床的徒兒面前還裝什么。于是,她視姜熹的臉色為無物, 順著她將方才的那句重新一字一頓地說了一遍。
蛇女實在沒料到她會這樣,亦沒來得及制止, 生生僵住,臉頰上火燒云似的艷了一大片。
扶風心平氣和地淺淡笑了下,用指尖按住她的唇瓣揉弄:“熹兒這會兒羞什么,這些話方才你沒說過嗎?”
姜熹下意識急聲否認:“我不曾說過這樣的話!
姜鹿云輕嗤:“你是沒說過后半句,你只說過真想把我ロ死、這樣就能完全屬于你了。”
何其混賬的話,偏偏扶風被她折騰得連哭的力氣也快耗盡,更無法去堵她發瘋時那張混賬嘴。
這一次,連回應的聲音都消散殆盡,那么大一個蛇君憑空失蹤,被褥中倒多了一條墨藍色的大蛇。此刻正把腦袋縮到尾巴下邊盤成一團,露出來的那一小截尾巴尖著了火似的,一動不動,仿佛在冬眠。
阿寶往下瞥了眼,抬手摸了摸她玉石一般光澤的鱗甲。大蛇的頭沒敢探出來,只在她伸手過來的那一剎挪動了下身子,那些鱗片便被妥善收好,摸上去的觸覺如之前般綿軟。
現在累得很,姜鹿云沒空搭理小徒兒荒唐過后的莫名羞澀,把玩了一會兒她的尾巴,自顧捏著被子蓋好自己,側過身去合上眼睛入睡,只留給大蛇一個背影。
姜熹見她沒了動靜,這才小心得抬起蛇頭去看,身子朝著姑娘那邊游動,一直挨到姜鹿云的脊骨后才滿足地伏下去閉上了眸子。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次日下午。
醒來后的第一件事,蛇君就冷著臉肅然又兇狠地告訴姑娘自己做下的決定。
“一直到我們的大典開始,都不許你出門!
不許摸鳥,也不許跟其他女妖談笑風生。
大妖給姑娘理好腳腕上戴著的鐲子,臉頰板著,手指卻不安分地順著姑娘的小腿慢慢往上摩挲去:“我已經給問天門的眾人發了請柬,屆時她們都會來參加我們的大典。”
姜鹿云倚著床頭隨手翻書,聽完后沒作什么評價,只掀了掀眼皮子,淡淡道:“姜熹,把手拿下去!
師尊若非生氣,否則都會喚她熹兒,不會喊姜熹。
大妖的手呲溜一下默默縮了回去,觀察著她的臉色,把小蛇放出來,自己也湊到扶風身邊。
遲疑了一會兒,姜熹捏著她的袖子低聲問:“……師尊,你生氣了?”
“……你要是想出去,我陪著你出去就是,落月城中也有不少好玩兒的地方!
蛇女把頭慢慢靠在姜鹿云的肩上,一旁被放出來的小蛇在姑娘的腿上快活地打了個滾,順著衣料往上爬,最終于姜鹿云腹部前停下,安逸地瞇起豆豆眼,用圓腦袋蹭了蹭她,盤起身子打起了瞌睡。
它的小腦袋就那么大,只曉得師尊已經主動與姜熹歡好過,便再不糾結其他。
師尊對小蛇總是難以狠下心,見它這般愛嬌模樣,便垂著眼簾揉了揉它的圓腦袋,被小蛇吐著信子伸出尾巴勾住了手腕。
那點薄薄的霧霾就這樣被小蛇尾巴輕而易舉地搖散,姜鹿云嘆了口氣:“你都已經做好了決定,我又能怎樣?”
她低著眉眼,輕輕合上書,沒有去看蛇女,目光停頓在小蛇身上,平靜道:“你也長大了,我如今只剩元嬰的修為,拗不過你,你說什么便是什么!
阿寶可以彎腰去哄蛇女,但蛇女這番話,無疑藏著不信任。
她也不太喜歡自己在除床榻外被人強迫束縛的滋味,因此心情稍有低沉。
然而,姜熹有心結。
額角的疤痕至今仍不時泛疼,被砍斷雙角、廢去修為的痛苦歷歷在目。跪在疏月天前求見而不得的絕望,依舊會出現在夢魘中如影隨形地折磨著她。
她知道當年的事情有眾多疑點,倘若師尊當真對自己無情,何必后來化身阿寶一路守護陪伴?
但越到此刻,姜熹便越不敢詢問當初的真相,她無法接受任何會將她現在所得一切都破壞分毫的可能。
她怕得到的答案非她所想,也怕扶風會因此動怒、再次將她趕走。
蛇女熬得太久了,扶風道君逝去后的那百余年里,苦澀和偏執早已滲透進她的血液與骨髓之中。縱然裝得再像、藏得再好,她也終究回不到最初。只剩一縷從神魂中分割出來的、由過往記憶化成的小蛇能描摹出她曾經的樣子。
姜熹看著姜鹿云撫摸小蛇,又疑心阿寶是否更愛過去的小蛇女、不喜如今的自己,胸口有些發酸:“……我并非此意!
她的焰火就如被人潑下一盆冷水,從頭濕到腳,再升不起來:“你不喜歡這樣,我為你取下就是!
真是奇了。
姜鹿云掃了姜熹一眼,見這大蛇雖沉著臉,眸中卻分明不安,仿佛她再說一句便要哭出來似的。
被鎖住修為、關在房間里的人明明是她,怎么大笨蛇倒先委屈難過上了?
小蛇盤在她的手心底下沖著她搖尾巴尖,還偷偷用蛇信來舔她的手,瞧著傻乎乎的。
她自小養大的孩子原是這般天真單純,若非后來那些事兒,怎會到如今的地步。
姜鹿云的心頭一空,沉默了半晌,抬手扶了扶額:“結契大典定在什么時候?”
“半個月后!
蛇女見她眉頭似有松動,眼睛微微亮了下,緊繃著的肩背塌下許多,重新靠回姑娘懷中,被扶風憐愛地吻了額頭:“我師尊和師姐知道這個消息后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到時候你得在前頭擋著,我可不想在結契大典上被她們揍一頓!
她養蛇千日,用蛇一時,為師尊擋住師祖的暴怒,不算過分。
姬師姐和姬師姨的結契禮物才送出去,如今也該她們來還了。
姜鹿云的思維悠悠飄著,卻驟然聽聞自己這個乖蛇徒兒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邀功:“阿寶不要擔心,我還請了拂云尊上,到時候師祖就沒功夫搭理我們了!
蛇女自覺聰明,不動聲色地把腦袋埋在阿寶胸前,想要引著阿寶去揉她的頭作為獎勵。
“拂云尊上?”
阿寶的神色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懷里這條聰明蛇:“你還請了拂云尊上來妖域?”
小蛇美滋滋地甩了下尾巴,大蛇也故作淡然地點頭應是。
果不其然,阿寶被她感動了。
扶風師尊慈愛地親了親她的大蛇頭,又撫了撫小蛇的尾巴,柔聲叮囑:“到時候你師祖如果問是誰把拂云尊上請來的,熹兒要記得如實說,知道嗎?”
清川仙君想揍人,來一百個佛女都擋不住。
恰恰相反,請來佛女的小把戲只會火上澆油,讓清川仙君的怒氣愈增。
蛇女被親了,止不住地揚唇,只顧嗅著阿寶身上好聞的香味,隨意應下。
如實說就如實說。
“騰蛇族那邊的妖,你請了嗎?”
姜鹿云將小蛇握在手心中捏,垂眸瞧著蛇女,突然開口問。
騰蛇族,這是姜熹生父所在的族群。
按照正常的時間線來算,姜熹此時還未出生。
蛇女的眸色一頓,下意識抬頭去看扶風,眉心忍不住皺了起來:“只按照尋常禮節遞了請柬!
她抓著阿寶的手,賭誓般認真道:“我自小被你養大,他們既拋棄了我,我也不認他們!
姜熹剛出生就因騰蛇血脈不顯而被扔棄,她母親只是普通蛇族散修,偶然碰見她生父,本想憑借子嗣從那個大妖手中交換修煉資源,但最終生下的孩子卻更多繼承了她的血脈天賦,這份計劃也算是泡湯。后來姜熹生父自覺面上無光,直接把剛出生的小蛇扔到了外頭自生自滅。那蛇妖也沒想去撿,自己瀟灑離開、繼續四處游歷修煉去了。
直到最后,姜熹見過了自己騰蛇族的生父,也不曾見過自己不知在何方的生母。
如今姜熹已是大妖,不似當年般還要借助騰蛇族那點后來才覺醒的血脈在妖域里站穩腳、與那些妖周旋。
這倒是讓姜鹿云有些詫異,她捏住蛇女的鼻尖,沉吟著問:“你……后來不曾留在騰蛇族嗎?”
她當初被迫逐姜熹出門、一路引著她回妖族,就是與騰蛇族的交易。那具傀儡身體倒下前,姜熹都分明還好生呆在騰蛇族中,怎么聽這話竟是從未歸順的模樣。
“留了一段時間!
蛇女的臉色驟然黯淡下去,抓住姜鹿云的手,似是專注般摩挲著她的手指:“阿寶沒了之后,我去妖域的斗角場打擂臺晉升過一段時間。再后來……師尊也沒了……我覺得沒意思,任他們差遣、還清恩情后,自己獨立分了出去。”
所以姜熹其實上一世就已經是獨立大妖了。
姜鹿云怔然片刻,懷中蛇女眼圈微微發紅,垂著腦袋胡亂揉她的指腹,就是不肯抬頭。
這樣輕飄飄的兩句話,對于姜熹而言,卻是一日一日熬過來的真切歲月。
心腸被細針密密戳過一般,扶風無法不疼惜蛇女,此時伸手緊緊摟住她,語氣全然軟下:“以后不會再叫你一個了!
蛇女抿著唇忍住水花,悶聲應了。
她緩了緩,想起什么,又道:“騰蛇族目前只有一個人回了我的請柬!
“嗯?”
姜熹扭了下身子,躺在扶風懷里,暗自把翻著肚皮在扶風手心下撒嬌的小蛇擠了出去:“是一個幫了我不少忙的人,你也認得,他好似有上輩子的記憶。”
姜鹿云眸光一閃,瞳孔深處的神色霎時冷凝下去,唇邊卻仍彎著弧度:“舒池!
“就是他,阿寶怎么猜到的?”
扶風抬手遮在蛇女和小蛇的眼睛上,不叫她看見自己現在的臉色,聲音中含著笑意,帶了些不容察覺的意味深長:“若說騰蛇族里有誰會幫你,自然得是他了。”
她費了心思下的子蠱,若是不起作用,那才奇怪呢。
“阿寶?”
這大蛇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不該聰明的時候卻敏銳得很,此時乖乖地讓她捂著,突然抬起手握上她的指尖:“你是不喜歡他嗎?如果不喜歡,那就不請他了!
姜鹿云眉梢微動,手指在她掌心里有一下沒一下地畫圈:“他不是幫了你許多嗎?熹兒這般絕情?”
蛇女被她勾得泛癢,實在沒經得住如此考驗,將她的手拉下懲罰地咬住,含含糊糊地回她:“這是你與我的結契大典,你才是最重要的。他幫我許多不錯,但我也不曾虧待他、不欠他的!
阿寶被她咬住手,瞇了瞇眼睛,用手指在她嘴里亂動、夾住她的舌頭:“不,讓他來,許久不曾見到他了。”
姜熹的弦瞬間繃緊,眉心蹙起,把她做壞的手抓。骸澳見他做什么?你跟他很熟嗎?”
不該啊,當初的阿寶一直陪在她身邊,好像沒與舒池見過幾面。
扶風任由她抓著,僅含糊其辭:“還算熟!
熟到恨不得把他的頭顱砍下。
若非當初獻祭將至、想要在自己去后給姜熹留一個可用之人,舒池早該死在她的手下。
眼見著大蛇開始胡思亂想,姜鹿云不著痕跡地換了個話題:“你是何時來到這里的?”
大妖自然看得出她的意思,但也只得順著她說,有些悶悶不樂地拱了下姑娘的腰:“大概五年前。”
阿寶像撓貓兒一樣撓了撓她的下巴:“五年前?那你怎么現在才來尋我?”
蛇女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當時還沒做好準備!
她剛到這里,打聽許久,姜鹿云還只是清川仙君名不經傳的小徒,一直呆在問天門里,甚至沒到出來歷練的年紀。
加之姜熹自己那會兒也不曾做好去見姜鹿云的準備,便先去了北域,在妖族中廝殺爭搶地盤。一直等到姜鹿云去了南域歷練,她才正式謀算著怎樣把人引到自己的蛇宮里。
也沒想多久,誤入妖域的姚天姝兩人就被她抓住了。
雖面容尚且稚嫩年少,但姜熹還是認出了這個曾經的門主師姨,因此干脆想借著她們把姜鹿云逼來。
姜鹿云哼笑了下:“準備了四年多?”
被大蛇擠走的小蛇憤怒地用腦袋啪啪撞大蛇的身體,但如蚍蜉撼大樹、紋絲不動,就在它快要把自己氣哭之際,一只手將它捧了起來放在自己肩上,姜鹿云安撫地揉了揉它的頭,直到忘性大的小蛇又樂顛顛地貼著她的脖子、垂下尾巴才移開目光。
小的哄好了,大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蛇女埋著腦袋不看她。
何止四年多,加上她上一世的功夫,百年也有了。
只要能得到姜鹿云,多久她都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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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熹怕阿寶生氣,最終還是把她手腕和腳腕上的鐲子全部取了下來。但大典之前,她都死死黏著阿寶。姜鹿云走到哪兒,她就走到哪兒。
“你平時都不用處理事務嗎?”
阿寶被她盯得頭疼,隨手將雜書擲到桌面,起身跨坐到蛇女腿上,低頭吻了上去。
打罵是舍不得,說也不得說,否則敏感的小蛇又得偷偷藏起來哭。
限制靈力的器物取下后,她體內的靈力與四肢的力氣都在逐漸恢復。
大妖扶著她的腰,深陷于甜軟之中,豎瞳迷離:“前兩日都提前處理好了,最近只想與你一起!
阿寶本想壓著蛇女報復一番,可如今的蛇女卻有些不好相與,非但不讓她動,自己的手反而湊到了危險地帶。
倘若繼續下去,姜鹿云的腰少不得再疼上幾天,她當機立斷后仰了些,平復著喘息:“我要去城中玩!
蛇女的豎瞳盯著她,尚未開口,又見腿上的人斂下眉,撫著她的臉柔柔喚了聲:“熹兒。”
“師尊求求你,好不好?”
姜熹咬了她的唇,對她這樣的壞心思實在恨極,冷聲指責:“如果真想出去,師尊就不該如此逗我。”
扶風道君略有不解地歪了下頭,不曾開口,杏眸中的笑意與興味卻濃得快要溢出。
自從她收拾好自己的別扭之后,姜鹿云發現,在某些時候用師尊的身份來逗弄大蛇,真的很有意思。
可惡的大狐貍。
蛇女恨不得把她揉進骨血之中,才得心安。
落月城是周邊幾座城池中最大、也最繁華的一個,街邊各色商鋪都有,除了來來往往充斥著種族特征的妖修,其余方面與人族也沒什么區別。
姜熹雖帶姜鹿云出來,但不愿她被其余妖族窺覬,因此在姜鹿云身上遍布自己的氣息,若有若無的威壓令旁邊的妖族盡數退避三舍,也叫姜鹿云捏了捏她掌心的肉。
然而,沒走上幾步,竟遇到一個熟人。
“尊上!
正從街邊商鋪中走出來的妖族顯露著自己額邊的玄色鱗片,身上穿著一襲繡著張揚金紋的黑袍,此時隨意掃過一眼,就瞧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他停下步伐,凝視著那個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姑娘,目光在她的白發與眉心朱砂上滑落。尚不等他多打量一瞬,姜鹿云身旁的大妖的目光凌厲如刃,警告地遠遠投來,又側身將姑娘擋在身后。
舒池恭敬垂下眸行禮,遮住了瞳孔深處浮現的濃烈殺意。
姜鹿云。
那年輕的姑娘躲在大妖身后,笑容綿軟地搖了搖蛇女的手臂,滿是信賴依戀地問她:“熹兒,他是誰?”
蛇女望著遠處的男妖,眸色不善,敏銳地抓住了舒池身上一閃而過的惡意。
她聽見阿寶的話后不覺愣了下,回頭去看姑娘,在見到阿寶臉上頗為眼熟的神色時忍不住彎了下唇,也陪著她玩兒,低聲回:“這是騰蛇族的舒長老,是來參加我們大典的。”
姑娘哦了聲,似乎對這個騰蛇族的長老感興趣,多打量了兩眼,就被大妖捂住了眼睛。
蛇女可怖的占有欲毫不掩飾,握著姑娘的手:“今日也玩夠了,我們回去罷。”
阿寶有些不太樂意地癟了癟嘴,最終還是乖乖聽話,依偎在蛇女身邊,被大妖牽著轉了身。
舒池站在原地,安靜注視著她們離去。
然而,就在兩人的身影即將消失之際,那年輕的姑娘卻驀然回了頭,對著他露出一抹刻骨熟悉的輕蔑的笑。
她啟唇,無聲道:
“狗!
騰蛇族長老的手指豁然攥緊,目光徹底陰冷下去,殺意如狂濤般翻騰洶涌,良久未歇。
【做誰的狗,不是做呢。】
有的時候,他倒也算忮忌姜熹。
一個雜血的野種,竟也有人愿意為她花費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