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偽神
薩納爾的嘴張了又合,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言難盡地看著這群人:“你們注意身體。”
她突然想起什么,一個大轉頭,猛地看向身旁的劍修:“妘棠, 你不會也?”
妘棠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在問什么, 剛要開口, 就見對面那個可惡的穿著水墨長袍的家伙腦袋一歪、露出一抹熟悉的令人牙酸的無邪微笑。
阿寶這孩子天生熱心腸, 此時積極主動地給劍修正名:“糖糖現在沒有再跟我們一起啦。”
好一個現在, 好一個再!
姚天姝感慨于小狐貍的奸詐,便也佯裝被戳破的惱怒樣用手肘懟了下姜鹿云:“怎么說話的。”
她深深地看了眼妘棠,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稍顯落寞地垂眸:“妘棠沒跟我們一起過,你放心。”
好一個欲蓋彌彰!
阿寶在腦子里給她啪啪鼓掌。
很顯然, 單純的部落姑娘暫時喪失語言功能, 她瞧瞧對面的人,又看看身旁白衣不染的劍修, 如此反復三回,不知腦補了什么, 僵著臉斷斷續續地勸劍修:“雖然……但終究……你不必……”
薩納爾戰略性后退一步,拱了拱手, 只稱自己還有任務, 便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估計還會在京都再見, 暫且告辭, 諸位……保重。”
太亂了太亂了,這群問天門的怎么回事兒。
沉默, 是今晚的妘棠。
妘棠的手按上劍柄,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那兩個家伙, 緩緩拔出自己的長劍:“姜阿寶,姚小樹。”
受死!
狐貍和狗被攆得幾哇亂叫,在空地上到處竄。
大妖站在原地,安靜注視那個神采飛揚、被抓住后斂起眼尾可憐兮兮求饒的姑娘,細長的眸中滑過點點笑意。
觀察著所有人的吳曼容似有所悟,順著蛇女的目光看去:“你喜歡她?”
“嗯。”
大妖的視線牢牢黏在阿寶身上,輕聲應下。
喜歡很久了。
什么樣都喜歡。
姜阿寶和姚小樹各自頭頂一個大包,灰溜溜地跟在無情劍修后面回來了。
小蛇伸出尾巴尖,碰碰阿寶的腦殼兒,無聲安慰她。
被修理過的阿寶對著妘棠的后背做鬼臉。
“我看得見。”
劍修頭也不回,冷漠制止她的犯傻。
阿寶若無其事地放下手,左看看右看看,全當沒聽到。
姚天姝給她奉上大聲的嘲笑。
如吳曼容所說,路途已過大半、馬上就要到京都了。
越往京都走,修士留下的痕跡就越多。姜鹿云幾人還發現了上一場比試時見過的試煉者,如今早就成了毫無生機的尸體,他們沒能對付得了層出不窮的鬼物。
這場濃霧暴動得不復往日,很多地方進行過好幾場人祭卻依舊無濟于事,那一尊尊神君像的胃口已被一步步養大,長滿獠牙的嘴對準每一個路過的人,貪婪地窺覬鮮血。
相較于之前的接受供奉,姜鹿云注意到它們開始主動出擊、跟著鬼怪一起大肆食人。
城池中人滿為患,城外的百姓紛紛往城中躲藏,墻角里、街道上,每一個能落腳的地方一眼望過去都是骨瘦如柴、面色麻木的人。
如此密集龐大的人口,卻又這般死寂。
仿佛一把拉到極致、將近崩斷的弓弦,壓抑得令人心頭沉重發悶。
他們絕大多數只是沒有靈力的凡人,少數以武入道、但修為并不高。這個世道對于他們而言本就艱難,如今鬼怪異獸遍布,出不了城,田里的莊稼糧食怎么辦?他們在城外居住的房屋怎么辦?
城中的食物終有一天會耗盡,屆時他們或許沒落進怪物嘴里,就要被活活餓死了。
姜鹿云等人每路過一個地方,就會處理掉那兒的神君像。就目前來看,這個秘境終究是受到四方大會的規則限制,所有的怪物最高才元嬰巔峰,她們合力進攻、大多時候無需姜熹出手就能解決。
但是……
“霧氣再生了。”
阿寶擰著眉,手心朝上,無形的風被她操縱于鼓掌,空氣中的變化都不曾逃過她的眼睛。
她們處理完此地的鬼怪,濃霧才稀薄了一會兒,居然開始慢慢恢復起來。
越接近京都,這種現象就越嚴重,霧氣再生的速度也越快。
“京都里究竟有什么東西?”
姜鹿云放下手,側身看向帝姬,唇角平直、眸色泛冷。
往日里她都是一副玩鬧的好脾氣模樣,如今收起親和的笑容,眉間稍顯鋒芒:“容娘,你是否忘了什么?”
吳曼容直立于城門邊,望著里面被折磨得骨髓都快熬盡的百姓,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隱隱浮現,垂頭片刻,平靜道:“我不曾騙你們,知道的我都說了。”
她話罷,靜立著,沒有再辯駁,坦蕩地由著幾人打量。
姜鹿云盯了她一會兒,率先收回目光:“既如此,那就繼續走吧,到了京都,一切自有分曉。”
阿寶開了口,其他三個自然沒意見,不過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區別而已。
縱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吳曼容仍是暗自松了口氣:“到京都城外我就得跟你們暫且分開了,會有人在那兒接我。”
“行。”
涉及到這方面的事,吳曼容不會說,姜鹿云也不會問。
好巧不巧的,她們走了沒多久,就撞見了林喜的隊伍。
“阿寶!”
林喜朝姜鹿云揮手,她正攙扶著一個受了重傷的劍修,此時見了姜鹿云,眼睛驟亮,將手中的人交給隊伍里的另一位同伴照看,有些焦急又局促地跑過來,沾了血的手在勁袍上使勁兒擦了擦,小聲懇求:“阿寶,你們還有丹藥嗎?顧虞剛剛跟怪物對上不甚中了招,我們的丹藥都用完了,如果你們還有藥的話能不能先借一點給我們,我給你們立契打欠條,出去之后雙倍奉還!”
姜鹿云掃視她身后的兩個姑娘,名為顧虞的女修正是之前與她說過話的那個,此時摸了下自己的儲物袋,存貨還算充足,便掏出一小瓶療傷的藥扔給她:“這里的怪物總得清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丹藥你們直接拿走就是。”
林喜接過小瓶子,眼眶微紅,仍舊固執地給姜鹿云立了個契:“阿寶,多謝!我們是東域道玄宗的,回頭你們有事就來找我們!”
她對著眾人都鄭重行了個禮,趕緊抓著藥瓶跑回去給顧虞服下。
扶著顧虞的刀修一手握拳置于肩上,對著眾人彎腰低頭行禮。
林喜看顧虞服下丹藥臉色有所好轉,一直提起的心終于松了些,陡然想起什么,又扶著顧虞一個回頭,高聲問:“阿寶,見到姜鹿云了嗎?”
身旁幾道視線都投了過來,阿寶面不改色地笑道:“沒見到,見到了會叫你的。”
“好好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耗子變的,溜得沒影,找都找不到。”
林喜摸摸腦袋,郁悶嘀咕。
姜鹿云挑眉:“怎么,你就這么想殺她?”
“那倒也沒多想,現在這樣,能活著回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林喜搖頭否認,讓同伴都坐下休息:“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京都。”
“京都?!京都可不能去,京都城外的那個怪物還在發瘋,都吃了不少修士了!”
姜鹿云不動聲色地打聽消息:“我們的任務就在京都,不去沒法兒完成,你們已經去過京都了?”
林喜提到這個就恨得咬牙:“顧虞的傷就是在京都留下的!那兒的怪物也瘋,人也瘋!城門口守衛重重,不允許任何外來人進入,我們分到的任務本來是尋找太白星君的遺澤,一路上摸到了京都周圍,結果哪想到這些廟宇里裝的都是怪物。”
尋找太白星君的遺澤?竟是同樣的任務?
阿寶蹙眉:“我們也是這個任務。”
“啊?這次的任務難道都是同一個嗎?”
“反正,你們最好別去,顧虞重傷,我們打算往外圍走,從京都過來會發現那兒的鬼物聚集得厲害,外面倒還好些。”
“好,多謝告知。”
林喜隨意擺手:“沒事兒,你們多保重,希望我們都能平安回去。”
“行,你們也保重。”
阿寶簡短地跟她們道了個別,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叉腰嘆息:“怎么越來越復雜了。”
姜熹瞥了眼沉默著的帝姬,給姜鹿云傳音。
【四方大會第二場比試的任務有幾屆確實相同,這種情況一般都是有人專門發布的。】
姜鹿云捏住自己的下巴:【你的意思是尋找太白星君的廟宇和遺澤這個任務是有人特地頒發的?】
【嗯。】
那么誰會發布這種任務呢?
阿寶給妘棠和姚天姝都傳了音告知這個規則,負起手思量。
四方大會的秘境都是虛擬出來地,選取的背景并不一定是現世,時間線很大可能是錯亂的。這一點其實她聽吳曼容解釋前因后果的時候就知道了,因為她在南域凡人界走了一遭也沒聽說過羌吳這個國家。
如果說太白星君神君像被偷換的事情確實發生過,那么在四方大會上發布任務要求她們找出太白星君的廟宇和遺澤的人肯定知道真相,并且公布此事符合其意愿和立場。
裂痕秘境覆蓋在四方大會的秘境之上,借取四方大會秘境的背景和任務,但它畢竟是天災、想要將她們的性命留下,所以這里應該是被異化過的模樣。
問題回到現在,太白星君真正的廟宇和遺澤在哪兒?京都周圍為何會如此異常?
姜鹿云手指搓了下,余光滑過隊伍里有些突兀的凡女,兀地瞇眸。
吳曼容之前說自己被祭祀逃出?
如果當時京都就已像現在這樣鬼怪橫行、她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權帝姬,又怎么跑這么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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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京都城外,眾人都給自己打了幾個清潔決稍微清理了下身上濺到的黑血,京都附近的霧越濃,鬼物越多,她們廝殺許多,這會兒都有些疲憊,準備找個地方緩緩休憩片刻再去查勘那尊神君像。
果然如林喜所說,城門口布滿了守衛,城墻上是一排排尖利待發的箭,這些全部都是以武入道的修煉者,修士們顧忌到不可以修為壓人,也不好硬闖,只得在郊外分散打坐恢復,她們瞧見了不久前才見過的薩納爾,但與同伴匯合的部落姑娘臉色凝重,即便看到妘棠,也只點了下頭,沒有過來。
“可惡,居然對我們糖糖這么冷淡!”
阿寶一手握拳敲了下掌心,她嘴里還嚼著幾顆補靈丹,說起話來含糊不清,裝模作樣地憤憤道。
提到這個就不得不想起這兩個家伙的見死不救和后來的拖朋友下水,阿寶話音才落,妘棠的眼刀就送了過來,買一贈一,沒吱聲的姚天姝也榮獲一個。
姜鹿云溜到蛇女身后,借著她比自己高半個頭試圖隱身。
大妖嘴角微不可覺地揚了下,直直站著讓她躲,與妘棠對視。
敏銳的劍修察覺到蛇女的表情變化,眉頭一動,淡淡喚:“阿寶,過來。”
阿寶從側邊鬼鬼祟祟探出一個腦袋:“你保證不打我,我就過去。”
妘棠點頭:“不打你。”
姜鹿云拍了拍大妖的肩膀,磨磨蹭蹭地挪過去了,才站穩,腦袋就被輕輕敲了下。
她夸張大叫一聲,委屈揉腦袋:“你不是說了不打我嗎?”
“這是敲,不是打。”
劍修彎了下唇,在蛇女的眼神下鎮定自若,摸出幾顆蜜餞遞過去哄她。
阿寶就著她的手嗷嗚一口全咬走,舌尖瞬間彌漫開甜滋滋的味道,哼哼兩聲:“你跟姚小樹學壞了。”
“姜阿寶!你說什么?”
鍋從天降的姚小樹聞聲攻來。
又開始鬧了,一直靠著樹閉目休息的吳曼容無奈扶額,這幾個姑娘感情好是好、吵也是真吵。
“殿下。”
遠處有馬蹄聲隱約傳來,姜鹿云和姚天姝都停下動作,警惕觀察那個方向。
很快,人影顯現在她們面前,是一個穿著漆黑鑲金盔甲、手握紅纓長.槍的高大將士,此時拽著韁繩把馬停住,隨后翻身而下,快步走至容娘跟前單膝跪下行禮。
她的臉頰上有一道貫穿鼻梁的疤痕,小麥膚色,眸似獵鷹,赫然是以武入道的修煉者,修為已至金丹,在這凡人界里也算是頂尖的存在。
容娘的眼中多了些真實的溫度,抬手扶起她:“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女將順從起身,緊握長.槍護在吳曼容身后,目光中稍帶審視,在姜鹿云幾人身上略過。
“殿下客氣。”
帝姬瞧向眾人,溫聲介紹:“這是于將軍,是朝堂上唯一的女將軍,也是我的老師。”
“看來我們得分開一段時日了,愿諸位一切順利。”
“也祝容娘得嘗所愿。”
眉心一抹朱砂痣的姑娘輕笑,琉璃般的琥珀色瞳孔中含了些意味不明的深意。
吳曼娘一拱手,未多說什么,接過女將遞來的面紗戴好,在于晚秋的攙扶下上了馬,被女將擁在身前,出示令牌,就這般光明正大地進了城,竟也沒人攔。
在她們的背影即將消失之際,眾人卻猛地瞧見她在前面微微偏頭,居然隔著面紗吻了女將。
阿寶腦袋嗡地一下短路,阿寶抱起胸試圖消化,阿寶大為震驚:“她剛剛不是說那是她老師嗎?她跟老師當伴侶?”
蛇女聽她這有些不可思議的聲音,抿起唇,側目看向她。
小蛇悶悶不樂地把頭埋到自己尾巴里,豆豆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姚天姝狐疑:“阿寶,也沒看你平時這么古板,師徒戀情挺常見的啊,門里就有好多。”
畢竟都是些才長大的小姑娘,整天面對朝夕相處的師尊,確實很容易在情竇初開的年紀生出些心思。
不過對于年少者的愛慕,年長者就必須慎之又慎了,除了個別確實是兩情相悅的師徒,其余的姑姑姨姨們都會選擇拎起自己的大棍收拾收拾皮癢的崽子,一頓不行可以打兩頓。
姜鹿云皺眉不解,她對于這些事不太敏感:“有嗎?門里哪有?”
“玥師姐跟姬師姨不就是?她們去年才結的契,給你發消息你都沒來。”
阿寶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了,趕緊低頭翻自己的儲物戒:“我沒收到啊,發在哪兒啊……嘖,之前那個傳訊的壞了,你們不會發那上面去了吧?”
“好像是,你后來才跟我們說那個壞了,當時哪兒知道。”
姜鹿云嘆了口氣:“之前真沒看出來,回去得給她們補上賀禮。”
“師徒身份倒沒什么,關鍵是,跟自己師尊在一起,難道不怕以后天天被檢查功課嗎?一個不好還要被拎著耳朵追著揍,我都不敢想那種日子會有多可怕。”
感謝清川仙君的嚴師教育,阿寶連看話本都吃不下師徒的。
只要代入一下自己,簡直恨不得當場去世,愛情故事秒變恐怖傳說。
姚天姝送給她一對白眼:“再說一次,除了你整天上躥下跳地搗蛋,其他沒人會被師尊追著揍。”
阿寶伸出一根指頭,用力搖了搖:“我不信。”
“而且姬師姨從不檢查玥師姐的功課,玥師姐說她師尊只要她開心就行。”
阿寶非常堅定:“我不信。”
“姬師姨還會給玥師姐做漂亮的衣裳首飾,陪著玥師姐出去逛街游玩。”
阿寶十分固執:“我不信。”
姚大小姐終于生出些憐愛:“阿寶,不要自欺欺人,你不能因為你沒有就以為別人都沒有。”
姜鹿云大破防,哽了下,依舊倔強道:“除非你把我師尊也變成那樣,否則我不信。”
抱著劍安靜良久的劍修突然張嘴,一開口就是一個凍死人的冷笑話:“怎么,你想要師徒戀嗎?”
空氣寂靜下來,三個人面面相覷,妘棠冰塊般的臉頰默默裂開一條縫,后退:“我不是這個意思。”
姚天姝大驚:“阿寶!別用腦袋撞樹!”
姜鹿云的腦袋抵在樹干上,抱著頭化身尖叫的土撥鼠:“有沒有人管管我的死活!你們知道這句話要是被我師尊聽見了,我會怎么樣嗎?!”
妘棠沉思:“被掛到疏月天的大門口?”
姚天姝試圖猜測:“被罰抄寫‘不許肖想師尊’一萬遍?”
阿寶嗚咽,以頭撞樹:“我師尊會讓我抄寫‘姜鹿云肖想師尊’一萬遍,再把我跟紙串在一起掛到疏月天大門口晾起碼半個月!”
真是聞者落淚,幾人默了下。
受到了如此刺激,阿寶蹲在地上,悄然黑化,陰惻惻道:“等我以后收了徒兒,我一定要天天檢查她的功課,錯一個字罰抄一萬遍,再錯就掛到疏月天上去風吹成臘肉干。”
劍修又掏出些果脯,想要壓制住她頭頂上一縷一縷飄出來的黑氣:“何必如此,別苦了孩子。”
姜鹿云狠毒一笑,把劍修的果脯全部撈走:“她師尊受過的,她也得加倍受!”
淋過雨的阿寶,決定撕爛未來徒兒的傘。
“等你以后想收徒的時候,我會把這段話告訴所有小門徒,讓她們避避險的。”
聽完全部的小蛇翹起尾巴尖,抬起豆豆眼看了下大妖。
師尊才沒這樣呢。
師尊會給小蛇親手做漂亮的服飾和背去學堂的包、煉制丹藥和法器,還會陪小蛇出去玩兒、給小蛇買各種好吃好玩兒的東西。
小蛇的腦袋又貼上姜鹿云的皮膚,感受著溫熱的觸覺,瞇起豆豆眼安逸地吐了吐信子。
師尊說過,只要小蛇平平安安的就好。
姚天姝清點著自己戒指里的符紙和法杖,猛然后知后覺:“等等,容娘不是逃出來的嗎?她就這么進去了?”
帶個面紗也遮不住什么,容娘要真是個柔弱無權的公主,光是那個于將軍也護不住她啊。
“她騙我們?”
經此一役成熟許多的阿寶老懷欣慰,慈愛地摸她頭:“小樹長大了,變聰明了。”
妘棠伸手,在混戰開始之前打斷,身體力行地把兩人分開。
“我們什么時候去神君廟?”
“這會兒去都行。”
姜鹿云甩了甩被姚天姝拍開的手,環顧四周,發現有部分修士已經起身前往同一方向。
她想了下,叫上三人,跟著那些人走。
如此多的試煉者齊聚,其中不乏元嬰期的修士,怎么也該斬殺了神君像吧,為何林喜卻讓她們不要來此?
這個疑問,在姜鹿云四人踏入被濃霧彌漫籠罩的廟宇附近時被解開。
怪不得林喜說這里的怪物瘋。
從霧中鬼物異獸,到那尊神君袍怪,居然全部都是元嬰期以上的修為,并且血氣十分厚重,也不知已吃了多少的人。
姜鹿云一個翻身,長刀出鞘,擋住了背后襲來的腥風。
空著的左手飛快布陣,幽藍靈力閃爍,下一刻,劇烈的爆響聲穿破天際,狂風驟起,在她指尖形成無數透明利刃,隨著她狠厲劈下的長刀,將周圍濃霧撕開一道口子。
她的修為在幾日前就到了元嬰,只不過秘境中無法渡劫,雷劫還得等出去再說。
刀氣從旁邊射來,阿寶沒躲,眼見著身旁竄來的一只小鬼被刀氣刺穿消散,才斜目看去,蛇女手中的長刀剛剛收勢。
天色漸暗,四處都被霧掩得模糊不清,甚至看不清廟宇的方向,幾人只得背靠著背作戰,方才還能瞧到的其余修士,如今都不知散去了哪里,附近詭異寂靜,咆哮著的鬼怪也噤了聲,仿佛要將所有呼吸都吞噬殆盡。
蛇女的眼眸早就變作豎瞳,目光凝視著周圍迷霧,突然察覺到了什么動靜,手指微動,刀域顯現于腳下,隨后,巨大的墨藍長蛇憑空出現,沖向半空中一處,粗壯蛇尾在濃霧中兇戾甩過,空氣便發出被撕裂般的響聲。
小蛇團在肩上沒了動靜,姜鹿云抬眸望去,不知過了多久,陡然聽見空中傳來一道嘶啞的痛哼,似是被擊中了。
“那是什么?”
姚天姝法杖輕揮,火光乍現,將這片區域照亮了些,而巨蛇飛去的那里,除了龐大的蛇身,還有一道精瘦駝背的人影。
妘棠掃視周圍,緊攥著劍柄:“他被擊中后,這里的霧好像薄了點。”
“天災人禍、天災人禍,還真有人在背后操作。”
阿寶輕嘖,濃霧散去些許后,地上隱約出現許多白骨和尸體,可以想象剛才那么多的修士都是什么下場。
姜鹿云眸色一冷:“邪修。”
靈力波動稍停,巨蛇飛回,尾巴上用靈力拖著一個半死不活還在吐血的黑斗篷老修。
砰。
蛇女毫不客氣地將他砸在地上,靈光一閃,重新化為人形,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神君像有異樣,是他在操縱。”
姜鹿云打量了兩下,發現這并不是試煉者,而是此秘境中本身就存在的人。
他的修為也同樣位于秘境限制下的最高級,是元嬰巔峰。
姚天姝嫌惡地給自己扇風:“好臭的味道,吃了多少人啊?”
“看著挺嘴硬的,不如直接搜魂吧?”
阿寶一語驚四座,被妘棠的劍柄拍了下屁股,連地上趴著的邪修都抬頭看她,目光怨毒,被注意到的姜熹冷著臉碾碎一根腿骨。
“辛苦尊上了,尊上真厲害。”
姜鹿云一點也不吝嗇地獻上自己的夸獎,哄得本還有些惱怒的蛇女嘴角直翹。
“現在也抓到人了,要不我們先去把那個神君像毀了,再回來逼問他?”
這個還行,姚天姝和妘棠都沒意見。
少了邪修在背地里使手段,這里的鬼物都恢復成原本的模樣,除了神君像怪到了元嬰巔峰,其余的大部分都在金丹以下,蛇女幫她們處理了下鬼物和異獸,三個姑娘聯手斬殺神君袍怪。
最后由阿寶在廟宇周圍布了五個疊加的陣法,轟的一聲把廟宇炸碎。
這聲音太大,有遠處的修士聞聲趕來,姜鹿云用靈力拖著邪修,在他們到來前回到城門口的空地,卻發現那兒有一對年老的凡人夫妻正對著納薩爾等人哭訴。
“仙君,求仙君為我們做主,抓走帝姬去獻祭神君吧!”
背著弓箭的姑娘聽得頭大,竭力忍著煩躁,平心靜氣地與他們解釋:“人祭乃邪修手段、違逆天道,我們這么多人前來就是為了解決鬼物,為何非要獻祭帝姬?”
這老婦人已哭了許久,張嘴閉嘴都是求她們去把帝姬從宮中拖出來送到廟宇中殺死、用她的命來供奉神君像,還說這樣神君便會顯靈、鎮壓那些鬼怪。
太荒謬了!
納薩爾見她僅是平民百姓,語氣也克制著不想放重,想叫她伴侶安撫一下,卻瞥見那男人雖跪在地上、卻好似覺得面上無光一般撇著頭看也不看自己的伴侶一眼,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心下又覺莫名厭惡,便只好自己勸。
“敢問太姥,為何如此傷心?”
姑娘含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老媼淚眼模糊,順著聲望去,瞧見幾個都佩著武器的年輕女子朝這邊走來。她曉得,這些都是仙君,她此時該繼續求才是。
可是她太餓,太冷,也哭得太痛太傷心,已經快沒力氣了。
“……我的兩個女兒都被拉走獻祭……只剩下一個五歲的囡囡……”
老媼頭發花白,流淚流得將近麻木,她十分瘦矮,身上的衣服破舊發白,臉上遍布的皺紋都是苦難留下的印記。
姜鹿云走近些,看見她渾身都在微微發抖,神色中既痛恨又茫然:“他們說,只要帝姬被獻祭就能平息神君的怒火,讓神君重新鎮壓怪物,我的囡囡也就不會再被拖出去了。”
“帝姬……她吃得飽、也穿得暖,她過了這么多年的好日子,憑什么不去?!我的囡囡才五歲,瘦得跟小老鼠一樣,走路都沒力氣,她不能去啊……她不該被拖走啊……”
老婦人泣不成聲,她旁邊的男人倒事不關己般瞥向其他地方。
幾個丫頭而已,如果不是這老貨以死逼著他來,他是不會來丟這個人的。
姜鹿云遞給她一張手帕,溫聲繼續問道:“是誰告訴你必須要帝姬去才能獻祭成功、平息神君怒火的?”
“是、是城中貼著的告示,我不識字,但路過的時候聽見那兒有人在議論。”
“據說是皇帝陛下親筆寫的,悔恨自己沒教好女兒,害得我們受苦。”
阿寶眼睛里沒半分笑意:“神君有說過只吃女人嗎?”
老媼張了張嘴,無措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識字,不懂這些,旁人說什么,她便信什么。
聽多了,她就記住了,也就深信不疑了。
“其實想要平息神君的怒火還有更好的辦法,帝姬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尊貴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和他的皇子們。供奉就得獻上最好的貢品才有誠心,你說是不是?”
“你在胡扯什么?!”
這一次,最先開口的居然是一直一言不發裝死的男人,他莫名的宛如被刺痛一樣大聲斥責:“皇帝陛下和皇子們都要處理國事,他們去獻祭了,國家怎么辦?帝姬什么都不需要承擔,享受了這么多年的榮華富貴,也該還了!”
阿寶緩緩展眉,露出一抹稱得上是不諳世事的天真笑容,叫旁邊的妘棠和姚天姝都心下一跳。
她輕快道:“可最尊貴的人自然是擁有權力的人,皇帝陛下和皇子們掌握著這個國家的權力,享受到的錦衣玉食比區區一個帝姬可多多了,到了危難時候,他們自然該獻出自己的生命來挽救百姓呀。”
“至于帝姬,她確實也享受了許多,那就罰她在皇帝皇子死后辛苦操勞國事罷。”
付出的,要與得到的相匹配,這才叫平正。
男人語塞:“……帝姬一個女人,懂什么國事?”
“你們羌吳國的老祖宗、開國國主就是女人,這是女人打下的江山。怎么,你想叛國嗎?”
姑娘的聲音越發柔緩,見男人一時間不敢說話,視線移到已經呆住的老媼身上,抬手將她扶起:“放心,你的囡囡不會有事,先回吧。”
眼見人被勸走,薩納爾才吐了口氣:“還是你的嘴厲害,剛剛哄了半天都沒哄走。”
阿寶不置可否,轉身走向邪修,二話沒說,抬腳踩斷了他一寸脊骨:“皇帝給了你什么好處?”
姚天姝和薩納爾都是一驚:“什么?他是皇帝的人?”
“應該算不上,頂多是皇帝答應了他一些好處或者有其他圖謀。剛剛的老人家明顯被煽動過來的,倘若神君像一天不除、帝姬一日不獻祭,后面還會有更多的百姓暴.亂。”
“皇帝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吳曼容不是……”
姚天姝打住了,她想起了之前在城門口時的懷疑。
“但修士也不能干擾內政啊,他不怕身死道消嗎?”
“都邪修了,他連凡人都能隨意殺害,還怕這個?”
這倒也是,邪修這種本就不容于天地的修士身上多少會有點兒保命的東西避開天道察覺。
姜鹿云居高臨下地瞧這個邪修,腳尖在他的斷骨上碾了碾,聽著他的慘叫,嗤笑:“實在臟眼睛,真的不能直接把他搜魂了嗎?”
“我來。”
蛇女倒配合她,見她第二次提及,也不愿讓她做這種事,主動站了出來。
姜熹很干脆,不打算從邪修嘴里問出些什么東西,甚至沒等邪修掙扎求饒,不過一個剎那,她的五指便深陷邪修的頭頂,開始搜魂。
大妖閉目查看邪修的記憶,過了一會兒,指尖拔.出,隨意將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邪道尸體甩在地上,剛想給自己沾著血的手打幾個清潔決,旁邊幽藍靈光微閃,先一步給她清理干凈了。
一轉頭,就對上了阿寶眉眼彎彎的臉龐。
被惡心過心情瞬間好轉,蛇女低聲道謝,一只手抬起,手心上慢慢合成一個乳白色的光球,里面快速閃過許多畫面。
“他不僅跟現在的神君像暴動有關,還是當初偷換神君像的主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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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什么情況?”
“這幾日他們開始在城中散布要把您獻祭的事情,百姓們有些反應。”
吳曼容掀開面紗,大步走進宅院,聞言冷笑:“也只能玩兒這點把戲了。”
“城外那些修士呢?”
“死了很多,不知道您帶回來的這幾個有沒有用。”
于晚秋皺著眉,回憶那幾個年紀看起來都不大的姑娘,心中懷疑。
“其中有一個應該可以。”
容娘進屋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她說的自然是姜熹,從最開始時她就注意到這個寡言的女人了。
帝姬的眉目被杯中熱氣遮掩得朦朧,眼中閃過殺意:“容他們再跳一會兒,等把城外的東西處理好,就全送下去給太.祖謝罪吧。”
第19章 偽神
吳曼容的話有七分是真、三分是假。
她確實曾在神君像暴動時被父兄妄圖送出去當做人祭貢品, 也確實是在貼身侍女的幫助下逃了出去。
那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長相算不上清秀,但眼底含著堅韌、做事也很麻利,只是話少了些。
吳曼容給她取名流箏, 沒什么特別的含義, 不過是有一次她牽著風箏跑在宮中小道上, 突然的, 線斷了, 拖著尾翼的鳳凰狀的風箏便飄悠悠地從她手中飛走。
帝姬當時靜靜看著它飄,在空中自由地流動,卻最終被趕來的侍衛想法子打落。
那一瞬, 鳳凰被折斷羽翼,重新高鎖于深宮。
而容娘, 倒希望它永遠飛在天上。
被獻祭的消息在天色尚未亮起時才被慌忙跑進的流箏告知, 帝姬前一日剛得了父皇的賞賜、又被夸是父皇最寵愛的孩子,心中還算欣喜, 不想睡夢間被侍女喚醒、聽此噩耗。
“定是謠言。”
帝姬僵坐在床邊,腦子一時無法轉動, 呆愣良久,最終蹦出了這幾個字。隨后著急起身往外沖去, 想要去見父兄問個明白。
她不愿相信, 也不敢相信。
素來低著頭謹慎沉默、從不逾越的侍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那雙烏黑的眼珠被她手中端著的燭臺照亮, 仿若燃起了一簇明火。
她冷靜道:“殿下,清醒一些。”
“放肆, 你……”
“我與殿下交換衣物,殿下貼上匿行符、扮作侍女的模樣從小門出去。方才我進來前擅自啟動了于將軍贈與殿下的那枚符印, 如今于將軍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殿下出去后找于將軍便是。”
她的語速快且穩,吳曼容一時被鎮住,嘴里剩下的半截話也吶吶說不出口。
此刻,帝姬望著流箏被燭火點綴的雙眼,腳下仿佛生了根,那點自欺欺人的希冀被狠狠戳破,苦席卷而來、險些讓她喘不過氣。
容娘的眼中慢慢泛出淚光,她畢竟是個年輕的一直被關在深宮里的姑娘,縱然平日里再多討好父兄以求榮華的小心思,這會兒也都被突如其來的一擊打得粉碎。
“……你怎么辦?”
流箏短促地笑了下,她其實很少在帝姬跟前露出除恭敬以外的表情,這會兒卻全然忘記身份似的,抬起手為帝姬理好有些凌亂的發絲,目光柔軟許多。
她看著帝姬,像是在看自己年少不知事的阿妹。
侍女沒有回答帝姬的問題,只低聲告誡:“請殿下記住,仰賴旁人的權勢而活,便要做好有一日被拋棄作踐的準備。”
“權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真正屬于殿下。”
清晨的太陽升起得太過緩慢,半明半暗間,宮墻高聳、暗影投落,宛如吃人的怪物。
逐漸有沉悶整齊的腳步傳來,最后一縷僥幸徹底覆滅。帝姬垂著頭、忍住淚水,在心中一字一字重復流箏的話,眸底有什么在瘋狂蔓延生長。
自此長路再過艱險,她都不敢忘卻、不曾想過后退。
于晚秋是吳曼容的老師,最初只是皇帝為了哄帝姬請來教她些功夫,后來卻變成了吳曼容爭權路上最忠誠的擁護者。
正如太.宗提拔男官、打壓女官一般,于晚秋作為站在朝堂上被男官抱團排擠的唯一的女將,她與野心蓬勃、窺覬皇位的帝姬,天生就是同盟。
女將能在盡是男官的朝堂立足,靠的是她十數年在邊疆與他國作戰的累累戰功以及在凡人間也算是頂尖的金丹期修為。
縱然再過打壓,皇帝終究不敢與她直接翻臉,她手中還保留著一部分當初在邊疆時帶出來的軍隊,于晚秋歸順帝姬,這就是帝姬手下能動用的第一班人馬。
吳曼容逃出去后暫且潛伏在于晚秋的府中,她對女將的第一個命令,就是讓女將去尋找死刑男囚。
“最好是犯過強盜、奸殺等罪行的男囚。”
“好。”
女將臉上的疤痕微動,嘴角扯出近來第一抹有溫度的笑。
她知道帝姬想做什么。
城外廟宇中神君像還在暴動,百姓惶惶不安,卻在幾日后被人刻意引導聚集到城門邊。騎著駿馬的女將孤身一人出現,馬后用繩子拖著幾個穿著破衣、遍布鞭痕的男人。
“這是我府中罪奴,如今神君發怒,我不忍百姓受難,特將其帶來獻祭于神君,望平息神君怒火。”
奴為賤籍,主人有處置的權利。
百姓沒有懷疑女將處置府中罪奴的資格,他們疑慮的是另一件事,圍觀的男人們紛紛爭相反駁。
“獻祭貢品自然要年輕的女子,怎么能用男人去獻祭?!”
于晚秋沒有理會他們的問題,自顧騎馬拖著幾個男囚前往廟宇。
說是獻祭,不過是把人在廟宇前斬殺或者直接綁著丟在那兒任由神君像怪活吞。
半日過去,在百姓們紛紛準備離去時,女將回來了。
她仍舊騎在馬上,手中握著一支長.槍,紅纓已濕透、尚有血滴不斷順延垂落。女將的臉頰上亦濺了血珠,那道幾乎毀容的長疤在血跡的映襯下愈發猙獰起來,宛如惡鬼修羅。
可她的樣貌再過駭人,也不會比她嘴中吐出的話更令在場的男人感到驚恐。
女將說:“獻祭已成,神君很滿意。”
她的背后,是濃霧逐漸散開的城郊。
有膽大的人試探著走出去,目光所及之處一片安寧,難得的暖陽沖破陰霾灑落大地,一切平靜如初,所有的災禍都仿佛從未發生過。
有人欣喜落淚,有人滿身惡寒。
用男人做成的貢品,也能讓神君平息怒火,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此事傳到朝中時,皇帝又驚又怒,他坐在高位之上,死死盯向突兀站立著的女將,手指緊攥握拳藏于袖中,卻最終按捺了下來,非但不曾責罰,反倒對于晚秋大為嘉獎贊賞。
他沒有理由動怒。
于晚秋為百姓安定,獻祭府中罪奴,平息神君怒火、鎮壓鬼物,何錯之有?
在皇帝賞賜完畢后,女將突然開口:“還想向陛下討一個恩賜。”
“愛卿但說無妨。”
“是安樂公主,前段時日有賊人將公主從宮中擄走,被臣偶然救下。公主受了驚、高燒不退,加之這兩日鬼物作亂,臣擔憂公主安危,便擅自瞞下了消息。”
“如今太平,公主身子漸好,托臣請求陛下容她在宮外玩耍幾日。臣斗膽借這個機會,望陛下應允。”
帝王眼中陰鷙,聲音卻似疼愛女兒的慈父:“安樂既然想玩兒,那就讓她玩兒幾日。”
他意味不明地笑:“還得勞煩愛卿幫朕照顧照顧這頑劣小女了。”
“不敢當,此臣之責。”
臣子素來只對君主盡責,她對一個帝姬,何責之有?
皇帝沒再開口,扳指輕轉,心中殺意翻騰。
不曾想竟被囚在籠中賞玩的小雀啄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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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偷換神君像的主謀?”
姜鹿云湊過去看蛇女手心上的光團,大妖見她瞇眸,便將光團放大許多:“這人是西域噬血壇的邪修,發現羌吳太.宗野望后想加以利用,就主動找上、助其偷換神君像,實際上每一尊神君像都是他的傀儡,借此吞食更多血肉。”
這樣就能解釋為什么當年羌吳太.宗死后不久,神君像就全部化作了吃人的怪物,原來是背后有邪修插手。
姚天姝面露憎惡,抬腿踹那具尸體:“他們就這樣把一個國家硬生生變成了祭臺。”
阿寶摸了摸下巴:“那他又為什么插手此次的神君暴動?”
“因為帝姬。”
“容娘?她做了什么?”
“帝姬在五年前開始與于將軍聯手奪權,本來眾人都心懷輕視,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從貴女到平民女子,陸續有不少能人前來投奔麾下。”
“并且,帝姬為元后所生,元后去世后只留下兩個孩子,除了她還有一個早早被立為太子的兄長。但兩年前太子落馬斷腿,其他皇子也都逐漸因各種原因相繼殘疾、去世,皇帝如今還算完整的想要爭權的子嗣只剩吳曼容一個。”
姜鹿云給蛇女面無表情的完整兩個字逗樂了,忍不住揉弄肩上迷迷糊糊團著的小蛇,被小蛇的腦袋蹭了蹭手指。
方才小蛇意識回歸本體斗法,這會兒有些疲倦。
蛇女瞥了她一眼,繼續道:“帝姬掌握一定權勢之后,開始推行用重罪的男囚去祭祀,此舉不僅惹怒了皇帝和一眾大臣,也惹怒了邪修。”
“最開始人祭倒不分男女,但后來百十年里逐漸固定為用年輕女子獻祭,邪修也得了趣。女子體內雜質更少,血肉也更有利于修行。若真將獻祭女子換為男性,邪修不樂意。”
“更別說吳曼容行事激進,暗中派人出南域,想要尋求仙門幫助、肅清怪物。”
姜鹿云聽到這兒已差不多能猜到后面的事兒了,邪修想要除掉帝姬、繼續讓羌吳國百姓用女人去獻祭,而皇帝也想除掉帝姬維護自己的皇權、將皇位留給男性繼承人。
“邪修找上皇帝,與他做交易。自己操縱京都地區的神君像發狂,皇帝就借此造勢、將帝姬推出去平息怒火,但是沒想到帝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逃走了。”
后來帝姬找上了她們,京都的皇帝也繼續大力煽動百姓。
一直旁聽她們說話的薩納爾面覆冰霜,一把抓住背在身上的長弓,冷笑:“因為這些骯臟事,就與邪修聯手,用百姓的生命來逼帝姬獻身送死,這羌吳的皇帝還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妘棠垂眸握緊自己的劍柄,眸中寒光如刃:“現在怎么辦?”
京都的怪物被她們處理干凈,邪修也死了。按理說下面這些事不該她們插手,但她們還有任務。
蛇女將載有記憶的光球遞給姜鹿云,由她保存:“得等帝姬,邪修的記憶里也沒說太白星君遺留的福澤是什么,但太白星君的廟宇只剩最后一座沒被動,就藏在羌吳太.祖的陵墓里。”
如果想見到太白星君的廟宇,就不得不進太.祖陵墓,她們總不能自己去挖。
“這還等啥,我們直接去太.祖陵墓不就行了。”
還真有人想自己去挖。
蛇女噎了下,側眸看去,正是堂堂阿寶,恨不得當場扛著榔頭去撅人家祖墳一樣。
姜熹把嗓子里轉了轉的話又咽了回去,安靜不語。
姚天姝低頭收起手里的一枚留影石,她太熟悉姜鹿云了,這家伙眼睛一動她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記下來了,回去給清川師姑看。”
姚大小姐拍了下手:“真不能怪清川仙君總想揍你,人家的祖墳你說進就進?”
阿寶癟嘴,轉頭找安慰:“糖糖!你看她!”
正直的劍修摸摸她滾滿壞水的腦殼兒,又輕輕一敲:“不許做壞事兒,我們也不能擅自去挖開國國主的陵墓。”
誰知道這會不會被定個插手內政、欺壓凡人的罪行?
還沒到不得不用非常之手段的時候。
薩納爾點頭表示贊成。
被全票否決的阿寶哼哼,溜溜達達地躲到蛇女身后蹲下陰暗發霉。
她其實也只是有些急了,被困住這么久,外邊也看不見水幕,師尊師姐和小寶肯定擔心死了。
姜熹偏頭一瞧,眼見她的腦袋上都快長出蘑菇,不禁彎了下唇,遲疑著伸出指尖蜻蜓點水一般碰了碰她的腦袋。
阿寶警覺抬頭,抓住大妖的現行。
蛇女對上阿寶控訴的眼神,剛縮回去的手一僵,默默在自己的芥子空間取出一塊兒用油紙包得整齊嚴實的梅花糕。
姜鹿云掃了一眼,蹲在地上毫不客氣地張大嘴,活像只毛茸茸的等待被喂食的小鳥崽。
這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蛇女順從地給她剝開油紙,捏著糕點送到她嘴邊,看著可惡的小鳥崽一口將大蛇的存糧全部叼走。
被簡單順毛好的阿寶托腮嚼東西:“要等也總不能光站著,總得告訴帝姬外邊的東西已經解決了。”
這倒是。
“門口有守衛,怎么告訴她?”
這些守衛也不知是哪方的人馬,倘若消息沒傳到吳曼容手上怎么辦?
問這話的是納薩爾,他們的任務也是尋找廟宇和遺澤,但部落中一起來的族人已有傷亡,所以她之前才面色凝重。此時隱隱要見到曙光,心下亦有些急切。
阿寶沒搭話,垂著腦袋疊宣紙,很快一只紙飛鶴就做了出來。
她指尖靈光一閃,小飛鶴就宛如活了過來,翅膀開始輕巧揮動。
“就用這個去給她傳個音,讓她趕緊行動。”
姜鹿云順手給小飛鶴畫了個陣法掩藏身形,傳送指令之后,站起身看著它從自己手上飛走。
大頭的都處理完畢,只剩下等。
阿寶活動了一下筋骨,背才挺直,又立馬彎下去,懶散抱起胸望向難得出晴的天,突然間有點想回家了。
離開了兩年,忙活了這么長時間,也不知道小寶那個小蘿卜頭有沒有長高。
師姐的身子好些了沒?
師尊……算了,她死了她師尊都肯定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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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大會上出現裂痕秘境,天壇領域內其他地方也沒好到哪兒去,一道道裂痕憑空出現,吞噬毫無防備的修士。
幸虧聚集了許多大能,大部分裂痕都被各仙君攻破,但仍有不少人命喪于此。
近些年天災莫名開始好轉,天壇領域的這一出,竟有些像是最后的掙扎和反擊。
姜雪青與姜攬星也中了招,她們都被已經丟了一個徒兒的清川仙君牢牢看在身旁,因而三個人是同時被一個裂痕吞進去的。
然而,想象中的危險和殺戮并未發生,等她們眼前一定,有些驚詫地發現自己正站在熟悉的疏月天主峰上。
不過畢竟是秘境,與現實有些區別。
姜雪青蹙眉環顧四周,只瞧出一片荒涼凄清。
小寶乖乖地趴在師尊懷里不鬧騰,眼珠子一轉,歪了下腦袋,伸出手指向一處:“阿寶種的果子都沒了。”
兩人順著她的話看去,果然,姜鹿云專門開辟出來種果子種花的幾處小園子貌似都已經荒廢許久、里面什么也沒有。
那孩子滿腦子的主意,小時候就坐不住,一會兒要養動物,一會兒要種花種果子,還喜歡自己做些雜亂的掛飾來點綴疏月天的各個角落。
姜白玉嘴上嫌她煩,實際上也容她去鬧,姜雪青就更不會阻止了、她只會跟在后面幫忙。
可現在,兩人仔細打量過去,門廊下掛著的布娃娃和風鈴都舊得不像話、貼在窗上的剪紙掉下一截,看起來許久不曾有人打理問津。
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心頭,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抱著小寶迅疾往阿寶住的院子里趕去。
她們隱約察覺了一道氣息。
臨近院落門口,腳步又不覺逐漸減緩、直到停頓。
院子里確實有人。
“……阿、阿寶?”
姜雪青嗓子干澀,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恍惚擠出了幾個字。
她的眼眶瞬間泛起紅,一時間不敢再看,只肯側過頭固執地問師尊:“……那是阿寶?”
這個問題,就連清川仙君都不敢作答。
那怎么會、怎么能是阿寶?
她那個二徒兒,從小到大都是最調皮的,又愛笑又愛搗蛋,成天在疏月天上躥下跳,硬要把空氣都擾得喧鬧起來才肯罷休。
偏偏極會撒嬌裝可憐,就算是因為干壞事兒摔進泥里滾上一圈兒,被她提著領子拎出來時,也能睜著一雙濕漉圓潤的眼睛跟她可憐巴巴地喊疼,一會兒軟乎乎地發誓以后都乖乖聽話再也不調皮、一會兒又貓兒似的直喊師尊,非逼著清川仙君繃不住板起的臉、輕拿輕放地打她兩下屁股就把她放了。
她們的孩子,眸子里永遠閃爍著鮮活蓬勃的生機,熱烈得像是正午的太陽。
不應該是這樣,眼中空洞冷清、映不出半點影子,縱然發現來人,目光也毫無聚焦地落在半空。
姜白玉的嗓子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院中孤坐在輪椅上的女人頭發蒼白如雪,穿著一件毫無紋路的黑裙、頭上僅戴著一支銀簪,除此之外再無修飾。整個人都好似褪了顏色,跟姜白玉記憶里喜歡亮麗衣飾、還格外挑剔的孩子判若兩人。
她的身形瘦削得不成樣子,身上的衣服都顯得空蕩。隨意搭在膝上的手遍布傷痕,指骨處的疤痕突出刺目,叫她們只瞧一眼便鼻尖發酸。
清川仙君本以為太陽不會隕落、阿寶眼睛里的那團火永遠不會熄滅。
可如今,她們卻在這裂痕秘境里瞧到了火光燃盡后的殘敗。
沒了意氣,沒了時時刻刻都揚著的嘴角和笑容。
她光是坐在那兒,便像一株即將凋零的花,花瓣花蕊盡數打濕,曾經托著她直上云霄的風也無力環繞。
她好像再承受不住任何打擊了。
“出來。”
院中的人微微偏頭。
回答她的,是一連串急促的噠噠聲和一道熟悉得恍如隔日的孩子的哭聲。
“阿寶!”
小寶哭著從師尊身上爬下,跑向院里的人。
女人一怔,下意識抬手,接過撲過來的小身子。
很溫暖,凝滯太久的血液都開始顫抖流動。
“……小寶?”
她抱著這個孩子,眉間的死寂被兀地打破,剛想說什么,就聽見兩道刻意放重的腳步聲,生怕她聽不見一般。
如果是這樣,那她便知道是誰了。
女人難得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嘴角尚未完全勾起,滾燙的淚便落了下來。
她含笑低聲喚:“師尊,師姐。”
果然,熟悉的氣息彌漫于鼻尖,柔軟的帕子擦拭著她的眼角,許久許久不曾聽見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師姐仿佛在哭,說出來的話卻又在笑:“阿寶,是我,師尊也來了。”
師尊一直凝視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此時才反應過來,悶聲應了下。
真好啊。
她很長時間沒這般高興了,女人憐愛地撫摸著懷中孩子的臉頰:“你們好久都沒來看我了,我很想你們。”
她抬起頭,想去看一看師姐和師尊的模樣,臉上卻又陡然浮現迷茫之色。
于是舉起自己的手伸到眼前。
還是一片漆黑、半點光也透不進。
她稍顯無措,在師尊和師姐面前,終于露出些她們熟悉的受了委屈后想要尋求庇護和慰藉的神情:
“為什么在夢里我還是個瞎子?”
第20章 并蒂芳
姜雪青緊緊咬住唇制止失態, 她伸出手用力握住女人的指尖,感受著上面增生的粗糙痕跡,嘴角兀然一顫,閉著眼睛垂下了頭。
阿寶是她成年不久后被清川仙君從南域帶回來的, 那時候這孩子才出生不久, 睜著雙圓溜的眼珠子到處瞧, 第一次見便對著她笑、舞起手非鬧著要她抱。
阿寶雖偶爾頑皮, 但大部分時候又體貼得讓人心疼。才長了沒多大, 就會在她發病時跑前跑后給她端水煎藥,學著大人樣拿著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的話本讀給她聽、故意裝作浮夸狀想要逗她開心。
這孩子小時候在她面前都乖得不像話,對外面卻一副小霸王模樣, 只要一聽到旁人說她身子不好之類的話就要跳起來反駁,六歲那年因為這點事在學堂里跟幾個丫頭打架, 把人家打缺了牙、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臉腫。
阿寶以為她不知道, 但姜雪青怎么可能不曉得,她每日都會在疏月天上掐著點等阿寶從學堂一路溜達跑回家。那天將近日落也不曾等到人, 就知出了什么事兒,便與師尊一同下去找, 一直走到疏月天主峰下的一個偏僻林子里才瞧見坐在小河邊偷偷掉眼淚的阿寶。
她一邊兒哭,一邊兒對著河里的水照。
鼻子被人打出了血, 嘴角也被打破, 半邊臉腫得老高。
姜雪青當時就站在一棵樹后邊, 看著她拿帕子沾水按在臉上試圖把腫塊兒消掉, 失敗后著急得直掉淚珠,抽抽噎噎地抬起腦袋看天色、又轉頭往主峰上望, 站起來在原地繞了一圈兒,猶豫著不敢上去, 最終焉巴巴地抱著腿團到河邊,像一只毛被雨打濕的垂頭耷腦的狐貍崽兒。
阿寶是好孩子,從不會無緣無故欺負人、與人打架。
她長到這么大,能讓她急得跟別人動手的,也只有一件事。
“你站這兒,我去把阿寶叫回去。”
師尊看見阿寶被打的那樣子,本想罵句兔崽子,又實在有些心疼,話到喉嚨口轉了半圈給咽了回去。側眸一瞧,自家大徒兒也紅著眼睛發愣,何嘗不知道阿寶為什么又與別人鬧起來,只得無奈嘆氣,自己走下去喊徒兒回家。
才走到邊兒上,就被警覺抬頭看來的阿寶發現了。
姜白玉沒問怎么回事,只蹲下來摸了摸阿寶腫起來的臉,看著她憋在眼眶里打轉的淚珠,難得軟聲問:“疼不疼?”
“疼!”
孩子見了家長,在外邊受到的委屈總會瞬間放大許多。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花又溢了出來,大滴大滴地順著臉頰往下滾,阿寶一咕嚕爬起來,撲到師尊懷里哭著直喊疼。
師尊見她把鼻涕眼淚都往自己身上擦,這熟悉的倒霉機靈勁兒哪兒有方才的可憐樣,又好氣又好笑,終于輕輕捏住她的耳朵低罵:“沒出息!”
“不就是打架,還不敢回家了?”
阿寶撅起的嘴都能掛串臘肉,她哭猛了,這會兒縱然停住身子也一抽一抽的,嘟噥著反駁:“我沒不敢回家,我是怕師姐看見。”
清川仙君低頭給她擦藥:“怕她看見罵你?”
“師姐才不會罵我,只有師尊會罵我。”
阿寶嘀嘀咕咕,在清川仙君危險的眼神下縮了縮腦袋,老實了好一會兒,腳尖點著地,磨磨蹭蹭地突然小聲說“……我是怕她擔心。”
“你能不能別告訴師姐?”
“你?”
“嗚師尊師尊師尊!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師尊!”
臉上才涂了藥,又開始鬧,姜白玉看著她小豬一樣在懷里一拱一拱地撒嬌,實在沒忍住勾了下唇,拍她的后腦勺,笑斥:“別把藥弄到我衣服上!”
最后還是弄上了,清川仙君只得任勞任怨地又給自己跟自家的小兔崽子打了個清潔訣。
“師尊答應啦?”
“你自己瞞你師姐。”
阿寶摸了摸自己已經開始消腫的臉和嘴角,重新神氣起來,美滋滋地傻樂:“等上去就不腫了,師姐要是問,就說我跟其他人在外面玩兒忘了時間。”
“師尊,再給我點兒藥唄。”
“怎么,出息了,還想跟人打架?”
姜白玉把阿寶的腦殼兒當小木魚一樣輕輕地敲,一邊兒冷笑一邊兒從自己戒指里摸出幾瓶藥扔給她,阿寶蹦跶了下,嘿嘿兩聲,裝傻不回答師尊的問題,寶貝地把藥都藏進自己的小包里。
那會兒,姜雪青就跟在后頭,看著阿寶牽著師尊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回家,一時間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她看著阿寶一點點長大,也想過自己這身子可能永遠都好不了,或許哪一日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走了。
但她從未想過自己的阿寶會變成這樣,瞎子兩個字實在有如利針穿腸,疼得她不禁微微發抖。
站在身后的師尊將手按在她的肩上為她傳送靈力安撫,姜雪青緩了下,才準備說些什么,手中陡然一空,自己方才還能握住女人的指尖,這會兒卻穿透過去。
輪椅上的人亦是被打得措手不及,雙眼無法看見,尚且舉起的手便慌張在空中一揮。
什么也沒碰到。
直起的背再次彎下,女人的手緩緩落到輪椅邊,臉上的表情剎那間褪去,再次恢復成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她垂下頭,臉頰前的白發稍稍遮住黯淡無神的眼眸,突然好似察覺了什么聲音,輕掀長睫。
“師尊!”
院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姜白玉順著看去,是一個穿著紅裙的小姑娘,邊跑邊揚聲喚師尊。
清川仙君驟然瞇眸,這張臉,她貌似在哪兒見過,只是成熟許多。
輪椅上的人已收拾好心情,也看不出曾哭過,淡淡應了下:“熹兒。”
“她是阿寶收的徒兒?”
姜雪青摟著小寶,給自己和小寶都擦干凈眼淚,目光在來者身上停頓,瞧出了她不同于人族的特征:“妖族?”
阿寶怎么會收妖族做徒兒?
細長的瞳孔,還有額角發絲后隱約顯現的沒有被完全收起的藍色鱗片。
問天門對妖族沒有什么偏見,只是人族與妖族修煉功法有很大差異,門內也許久不曾有過妖族門徒,倘若收為徒兒,就得花大功夫去尋找妖修的秘籍,太過麻煩。
這小妖瞧著倒還乖巧,跑到女人跟前時便放慢了步子,低著頭掏了掏,從腰間的小包里取出幾塊兒散著熱氣的用油紙包好的點心,獻寶一般送到女人手上,蹲在輪椅前揚起腦袋:“今日飯堂里有梅花糕,給師尊留啦。”
“多謝熹兒。”
女人伸手撫過她的發,淺笑了下。
小妖被師尊摸著腦袋,高興地瞇了瞇眼睛,跟著師尊一起笑:“師尊在這里做什么呀?”
輪椅上的人不緊不慢地打開油紙,先取出一塊兒喂給小徒兒,被小蛇叼走后才捏著點心咬了口。
過了許久,她張了嘴,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做了個夢。”
是美夢。
但清醒過來的時候,又有些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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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的回復很快,她等這個機會等得太久,如今自然不會放過。
并且,知曉姜鹿云幾人想要做什么之后,她也痛快地給了一塊兒玉佩,據說能打開太.祖陵墓的門,就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弄的。
“勞煩諸位出手相助,我替羌吳的百姓謝過諸位。”
容娘穿著盛裝,腰間卻還配著姜鹿云贈送的那把長刀,此時鄭重彎腰,向眾人行過一禮。女將立于她的背后,同樣低頭。
“不必,本就是我等的任務,還得多謝容娘肯容允我們進陵墓。”
姜鹿云抬手扶住她:“容娘放心,我們立天道誓,只進去尋找太白星君的廟宇一看,絕不損壞太.祖陵墓。”
“我自然是信你們的。”
吳曼容順從直起身,稍有歉意:“只是神君像被毀,接下來事情有些多,我可能無法陪伴諸位了,就令侍從帶諸位前去可否?”
“不必,容娘盡管忙,無需令侍從帶領,我們一行人自己去還能遮掩行蹤,很快就出來了。”
帝姬還要奪權,無緣無故叫底下的人帶一群修士去太.祖陵墓,若是被人發現,少不了又是一頓腥風血雨。
容娘遲疑了下,嘆息:“還請恕我招待不周。”
“無妨。”
姜鹿云看出她眉間斂著的鋒芒和殺意,明白她恐怕要開始動手處理內務,便一拱手,跟著幾人自行去找陵墓完成任務。
接下來的事情,曼容不想讓她們插手,阿寶等人也不愿意介入。
分別前,帝姬按著自己腰間的長刀,叫住姜鹿云,眸中如利刃出鞘、寒光畢露,她此后再不用戴上柔弱恬靜的假面,而可以肆無忌憚地暴露自己的野心。
容娘彎唇,輕聲道:“阿寶,還要多謝你的長刀。”
神君像已解決,她會用這把長刀,走完剩下的路。
姜鹿云側過身,重復著之前的話,隨意摸出一小罐酒扔給她,笑了下:“祝容娘,如愿以償。”
也祝羌吳國的女子,從此都能堂堂正正站著活下去。
還有大丫二丫,姜鹿云一行人完成任務后裂痕秘境就會被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見到她們。
姚天姝等人停下腳步,朝這邊看來,姜鹿云最后向帝姬擺了下手,快步跟上自己的同伴。
她馬上就能回家了。
有吳曼容指引的方向,太.祖陵墓很容易找到。
幾人貼上匿身符,繞過守衛,悄然進入,卻在大門口被一道磅礴的純陽靈力擋住。
這是法修的手段,姚天姝上前查探:“道家手法,能在羌吳太.祖的陵墓,應該是真正的太白星君留下的。”
姜鹿云捏著玉佩試探著往靈力屏障那兒伸,果然,觸碰到玉佩的那一瞬靈力閃爍兩下,隨后黯淡下去。
“玉佩上面有吳曼容的氣息,這屏障估計只認太.祖后人。”
阿寶將玉佩收好:“太白星君還真是有心。”
她們趁著屏障黯淡的空隙趕緊鉆了進去,回頭再看時那層靈力已重新亮起。
陵墓里意外的簡樸,陪葬物品幾乎只有幾把古舊的兵器,唯一特別些的是端正擺放在木棺上的一個法器星盤。除了中央墓室里安放著的木棺和做成廟宇狀的側室,其余都是彎彎繞繞的像迷宮一樣的狹窄走道。
而那間精巧的小廟宇前掛著一把帶著煞氣的長刀和一面刻著吳字的軍旗,里邊擺著尊女身神君像。
神君像雕刻的女修挽著單螺髻,一身道袍,手中捏著拂塵,美目微揚含笑,氣質如水般包容。
“終于找到了。”
姜鹿云取出準備好的香,恭敬點燃奉上。
她負起手,側眸觀察四周:“看看沒有沒記載星君遺澤的東西,找到遺澤后咱就能出去嘍。”
如果這里沒尋到,恐怕就得去外面再麻煩帝姬想法子從現任國主嘴里問出來。
姚天姝低著頭掐訣,火紅的靈力在她指尖盤旋,最終指向那面旗幟。
阿寶湊過去:“這是什么?”
“方才進來時我捕捉了些星君的靈力,這會兒在尋找附著星君靈力的物品。”
“啊?怎么指著旗,我還以為是那個星盤呢。”
姚天姝收起靈力:“星盤雖也是法器,卻與星君靈力并非同屬一源。”
擺放在那么明顯的地方,恐怕是來掩人耳目的。
姜鹿云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來了:“之前我們走過的城池在城門口都會掛著一面旗,上面也刻著吳字,那不會就是星君的遺澤吧?”
如果是這樣,倒也能說得通為什么鬼怪不敢在城內作亂。
妘棠也贊同:“很可能是。”
阿寶抬頭仔細端詳著這間藏在陵墓里的廟宇和那尊神君像,揉了揉小蛇的尾巴,陡然有些失笑。
太.祖旗幟遍布朝野,星君福澤隨之長存。
羌吳一日不滅,她便一日為其鎮壓鬼物。
還真是……情深意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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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
終于出來了,姜鹿云抬手擋了下突然射進眼里的明媚陽光,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遠處一道熟悉的聲音。
她放下手,定睛一看,不覺驚喜地彎了唇,張開手接住像個小圓球滾一般地撲過來的小寶。
“小寶!讓我看看有沒有重。”
阿寶拎住小寶的領子,把小圓球往上一拋,扔到自己脖子上去了。
她顛了顛小圓球兩只短腿,煞有其事地皺眉:“怎么還輕了些,跟棉花似的,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肩上坐著的軟乎乎的小棉花被她扔得又笑又叫,這會兒牢牢抱住她的脖子,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可是師尊說我重了。”
姜鹿云一嘖:“師尊……”
“阿寶。”
刻骨的聲音兀地傳來,阿寶皮一緊,才說出來的話立馬換了個語氣:“師尊說你重了就肯定是重了,回家少吃點兒。”
旁邊某些人嗓子估計發了癢,又嗤又哼,阿寶寬宏大量,才不跟她們計較。
小棉花被她前后大變的語氣哄得一愣一愣,埋著腦袋在她脖子邊亂蹭,嗓子里發出些嗚嗚聲。
也幸好小蛇提前纏到阿寶手腕上去了,不然鐵定得給她拱下去。
阿寶轉頭揚起笑,乖巧喚了聲師尊。
來者赫然是清川仙君。
“你師姐也來了,這會兒在客棧里休息。”
她們才從裂痕秘境里出來,姜雪青被看見的東西刺激到,有些不舒服,姜白玉讓她在客棧里休息。四方大會的裂痕秘境一破她就發覺了,立馬帶著小寶趕過來。
姜白玉站在姜鹿云身前,想著自己在秘境里看見的畫面,視線從她明亮的雙眼,滑落她完好無缺的手,最后落在她的腿上。
被師尊死死凝視著腿的阿寶微不可覺地后退一步,后腦殼兒緩緩流下一滴汗,背后汗毛直豎。
她冷靜回憶自己從最近到兩年前還沒走的時候做過的事,暫且沒想出來是哪件能讓她師尊想打斷她的腿。
清川仙君的手慢慢抬了起來。
阿寶慎重思考,師尊最近是去學了木偶戲嗎?
清川仙君的手緩緩伸了過來。
阿寶一把抓住小寶的小短腿,做好在必要時候把小棉花扔出去壓制師尊怒火的準備。
清川仙君的手快要摸到姜鹿云頭頂了。
阿寶視死如歸地閉上眼,抓住小棉花短腿的手蓄勢待發。
最后,清川仙君有些僵硬且輕柔地摸了摸阿寶腦袋,破天荒地當著其他人的面溫聲夸道:“做得很好。”
被揉住腦殼兒的阿寶睜開眼睛,呆滯地看向自己師尊,暫時失去語言功能。
就在姜白玉開始適應慈師笑容時,她聽見自家愣住的二徒兒終于開口。
姜鹿云醞釀了一下,遲疑著問:“師尊,最近發生了什么嗎?”
姜白玉怔然,原來阿寶這么敏感?
竟然能如此快察覺到她們的情緒。
嘴角的笑意微深,清川仙君正待開口,卻被姜鹿云搶了先。
阿寶實在受不了了,她認真地看著自己師尊,復雜道:
“師尊,別這樣,你讓我感覺很陌生。”
陌生得好像有一萬只螞蟻爬在身上,太刺撓了。
姚天姝和妘棠都慘不忍睹地偏過了頭,只剩蛇女還有些不明所以地默默注視著她們動作。
姜白玉額角一抽,本溫柔的動作慢慢帶上了阿寶熟悉的感覺。
啪。
嘴欠的阿寶被賞了一下,倒也不生氣,抬手摸摸自己的腦袋,爽朗一笑:
“原來真的是你啊,師尊!”
她還以為是誰冒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