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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第四十一章

    ◎“書香世家也機關算盡”◎

    第四十一章、“書香世家也機關算盡”

    林如海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態, 他難道事事都寫在臉上嗎?蘇哲的事他幫不上忙,賈敏也幫不上忙,何必又多有一個人憂心。

    林如海仍是搖頭:“無事, 許久不見蘇兄,感慨物是人非, 我見他久病方愈, 有些擔心。”

    賈敏看著他, 微微嘆了一口氣。

    “你哪里是擔心這個, 怕是擔心他和黃尚書家那門親吧?”

    林如海見賈敏一語中的,便也不再瞞她,如釋重負一般:“奶奶聰慧!

    賈敏將馬車上的絡子一根根放下, 再把車簾也拉好,回首無奈說到。

    “不是我聰慧, 今日閑談, 蘇家的幾個嬸娘都向我打探過幾句,我本就和黃家姑娘不熟,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瞧著蘇家還有幾個姑娘待嫁,興許也想把女兒嫁到京中去!

    蘇家想要用來聯姻的何止蘇哲一個,男兒要讀書舉業考功名,女兒們就用來網羅各家, 林如海隱約記得,蘇家的姑娘似乎都嫁的還成,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寒門清流。坊間都說蘇家很會相看女婿,所以對蘇家做媒很信服。

    林如;腥, “所以才會問你京中還有哪些人家?”

    賈敏又搖頭:“你想多了, 他們家既然和黃家有親, 何必來問我,客氣話而已,我們家認識的人家,想來也不合他們的意!

    可不是這般,若不是因為林家祖上也是幾代列侯,也輪不到賈家和林家做親。

    林如海頷首,臉上的表情說不準是笑還是怒。

    “是這個理兒,一娶一嫁,兩家做親,今后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忽而賈敏在他手上輕輕拍了一下,抿著嘴笑了:“大爺不必在意那個,我也沒想著要什么榮辱與共,盛筵必散,奔那個作甚!

    盛筵必散,盛極必衰,賈敏和黛玉還真真是母女,這點性子是一模一樣,若是賈敏活到榮國府敗落之時,想來定是狠狠傷心一場。

    林如海聽她這么說,順著她的話往下:“照奶奶這么說,若是我今后在江南,長長久久做個鄉紳老爺,豈不是更妙!

    賈敏也沒說什么仕途經濟的言語,一邊搖頭一邊糾正林如海:“爺有那樣的念頭,自然是妙極,不過您有探花功名,名頭上還是能拿出去,嚇唬一下旁人的,今日在里面,蘇家三嬸還問你收不收學生,想讓兒子拜你為師!

    林如海見賈敏竟然認同自己的志向,心里和灌了蜜水一樣甜,她說的對,就算林如海此刻隱逸不出,那也是個傳奇。

    一般的鄉紳只是個秀才或是舉人,他可是實打實的探花,看來這個探花考得還真是值得。

    蘇家人竟然想拜他為師,若是知道林如海真實的想法,估計要聯合江南學子,對他口誅筆伐。況且蘇家那么多讀書人,多有舉業有成者,林如海先前得過蘇哲的筆記,就算蘇哲來教書都比林如海拿得出手。

    林如海:“我這點年歲如何能當人師,況且我也不會教書,他們蘇家放著這么幾個大儒不用,真是暴殄天物!

    賈敏比一般婦人機敏得多,蘇家人圖的才不是林如海真能指點一二,是林探花那個身份。

    賈敏嗔道:“莫要裝什么糊涂,人家拜的也不是那種師,我只說婦道人家不管這些事,先給你提個醒,要是真問起,你也有個預備!

    林如海經由賈敏提醒,忽而警醒起來,蘇家連兒女婚事都算得這么清楚,在讀書圖名聲的事情上只會更加鉆營,想想蘇學士敦促自己上京的動機,還有先前蘇家三叔和蘇哲爭吵時對黃家的算計,林如海心底很不是滋味。

    他沖賈敏拱手而笑,由衷感謝:“奶奶思慮周全!

    林家馬車停下,已經到了家門,趁著還沒下車,賈敏免不得又要提醒林如海。

    作為新媳婦,雖然林如海已經竭力幫她掃清障礙,反而弄巧成拙。

    賈敏明媚的容顏上很是無奈:“你呀,把夸我的話多和母親說幾句,再這么下去,我這個媳婦會更加難當!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才下車,跨進大門,林家的陪房就匆匆過來。

    “奶奶,京中的信!”

    賈敏讓丫鬟把信接過來,半點不多看,對陪房媳婦嚴肅道:“以后信件都門房那邊遞進來,不要直接拿著,先去管家處報備!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陪房媳婦剛好拿到信剛好又撞上奶奶和大爺從外面回來。

    可惜是特殊時候,賈敏只得從自己身邊人開始立規矩,不然芝麻綠豆大小的事,都會被添油加醋弄出西瓜來。

    陪房媳婦訕訕笑了,點頭。

    “是。”

    賈敏回到院里,換了一身衣裳,才慢悠悠把信拆開看,她立在窗戶邊,一邊看信,一面又皺眉嘆息。

    林如海上前環住她,在她耳畔溫柔問:“你看著信嘆氣,京中有誰不好嗎?”

    賈敏將信移過去,讓林如海也能看見。

    “沒有,都是喜事。”

    榮國府的來信寫的皆是家常,太醫看過王夫人胎像,是個男胎,賈赦新納的姨娘有喜,老太太身子康健,賈瑚也開蒙了,這一段時日沒有生病。

    果然都是好事,可是賈敏顯然不高興,林如海估摸著,大約是她擔心賈赦的原配崔氏,她們姑嫂歷來感情就好。

    林如海笑著問她:“這當太醫的還真能看出男女來?”

    反正先前黛玉的時候,是看不出男女的,生下來是女兒,家中雖然高興,卻也遺憾不是個男丁。

    賈敏表情不太自在,從林如海懷中溜出來:“反正張太醫在京中沒失過手,先前也是號脈看出的瑚哥兒是男胎!

    王夫人肚子里那個就是賈珠,雖然賈珠年紀大概和林如海記憶中對得上,但是他記著賈瑚沒這么大一個兄弟姊妹,很有可能賈赦新納的姨娘所出之子,也是早早夭折,沒能養活。

    賈敏如何不知嫂嫂納姨娘的意思,她不挑家里的家生子,專門找外面沒根基的姑娘,就是擔心家中的那些下人拿大,不好轄制。

    現下找了外面這個,又這么快有了消息,雖然說嫂嫂是想著添丁進口,豈知今后會不會生變?反正站在賈敏的位置考量,崔氏的未免心急了點,就算要納,也該等賈瑚再長幾歲。

    賈敏正愁著,林如海看見林老爺院子里時常傳話的嬤嬤從回廊處過來,讓賈敏趕緊把信收起來。

    林如海:“父親吃藥的時候快到了,咱們趕緊過去。”

    賈敏把信裝回信封,整理一下衣衫,兩人趕緊分開,做吹那等相敬如賓,挑不出毛病的舉止。

    老嬤嬤進來的時候,林如海拿著一卷書在看,賈敏正在給屋里那顆蘭草澆花。嬤嬤請林如海和賈敏過去說話,賈敏一路乖順的垂著頭,去到那邊給林家老爺請安,低眉順眼立在一邊。

    林家老爺嗓子仍是嘶啞著,像是卡著一口痰。

    “今日你去蘇家,見過哪些人……”

    林如海將今日見過的人一一報上來,諸如蘇學士,蘇哲的父親、叔父、堂弟等等,林家老爺安靜聽著,讓林如海慢慢說完,才悠悠開口:

    “我看你在家中耗著也不是樣子,過幾日去書院里幫幫忙,雖說你年紀輕,但考過試,給那些學子指點一二,不要白費了讀過的書!

    瞧瞧,可不是讓賈敏說著了?蘇家人就沒有莫名其妙說的事!如果不是還在長輩跟前,林如海肯定要沖著賈敏做鬼臉來著,只是現如今在家長面前,賈敏一言不發,溫柔賢淑。

    蘇家人來探望過林家老爺好幾次,興許是某一次商議好的章程,林如海明白他爹的苦心,他作為探花,奉父親之命回饋鄉里,各處講學,不能算做結黨營私,朝廷要知道,反而要大力表彰他為朝中培養人才。

    林如海知道父親時日不多,答應的很干脆。

    “是!

    林家太太聽說兒子要去書院講學,當然是一樁很有顏面的事。

    作為母親,她還是有那么一點虛榮之心,恨不得大擺筵席告訴江南各方人士,她兒子高中探花回來了。

    可惜她不能這么做,林如海是回鄉侍疾,越低調越好,那些個御史大人天天盯著,就等誰犯錯上個折子罵一頓。

    林家太太笑道:“前兒家里在那邊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過去就能住。”

    她就說那個宅子買的好,還好林家太太想著,今后孫輩興許也要去那里讀書,所以沒想著賣掉,年初專門修繕過。

    林老爺交代過任務,就把林如海趕回去預備課業。

    林如海一路和賈敏回來,臉色越來越差。

    “大爺怎么哭喪著個臉?父親又沒有責備你。”

    賈敏也迷糊了,林如海怎么回家之后,越來越多愁善感,不過是讓他去書院幫點忙,臉色就差成這個樣。

    林如海:“你沒聽見嗎?父親讓我去書院,去書院……幫忙。”

    書院不在城中,他一去肯定要住上好幾天,賈敏豈不是落單了?

    好在先前來傳話的嬤嬤又來了。

    “大爺,老爺傳話來說,擔心奶奶在家無聊,大爺在書院無人伺候,讓奶奶去照管大爺!

    喲,想不到父親居然考慮得這么周到,林如海的表情馬上轉晴,比唱戲的變臉還快,笑嘻嘻道:“太好了,你和老爺說,我們馬上收拾物件,明兒就過去!”

    賈敏見他得意忘形,伸手掐他的腰:“你悠著點,滿院子都是人,傳到母親耳朵里,她心里會多想!

    林如海揉揉腰,笑意盈盈的眸子忽而轉冷:“誰要喜歡傳話,就叫她傳,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她心里最好有數!

    小院的氣氛頓時又變得凝重,好幾個丫鬟悄悄摸出去澆花除草,趕緊找點事兒做,一個沒人的角落,紫兒滿腹的牢騷。

    “新奶奶真是太過分了,別是狐媚子托生的,日日霸著大爺!”

    作者有話說:

    這是今天的更新

    ……

    我姐們說我表達欲太旺盛,適合去寫現在JJ流行的歷史盤點文

    ……

    我也不是沒想過,如果讓呂雉,武皇來看金陵十二釵。

    又會是怎樣的效果。

    ……

    武皇應該會把鳳姐薅去當女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

    🔒42  ☪ 第四十二章

    ◎“原來她是狐媚子”◎

    第四十二章、“原來她是狐媚子”

    紫兒這幾日實在是委屈壞了, 先前新奶奶沒進門的時候 ,她在這個院子里怎么著也能算上一個二等的丫鬟,說話很有分量, 上頭的蓮子和蓮心,紫兒也服氣。

    但是新奶奶一來, 院子里的格局馬上就改變了, 雖然明面上瞧著, 新奶奶對她們這些舊丫鬟客客氣氣, 但是和大爺相關的事半點都摸不著,再這么下去,肯定就是失寵的份兒。

    林如海那樣的模樣出身, 旁人家的姑娘都要夢一回,紫兒也做過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美夢。

    這位新奶奶像是給大爺灌了迷魂湯, 兩個嬤嬤略念幾句, 就被大爺打發走,紫兒一面是恨, 一面又不敢真怎么樣,只能私下里狠狠罵幾句泄憤。

    蓮心聽她這話,趕緊去捂她的嘴,但是手上拿著花葉子, 只能作罷。

    “你說的什么話?”蓮心厲聲斥責,“她是正經奶奶, 怎么就霸著大爺了?咱們大爺歷來就是這個脾性!

    紫兒冷眼看向蓮心,若不是新奶奶和那些陪嫁丫鬟作怪,蓮心怎么會來到這邊侍弄花草。

    紫兒又道:“蓮心姐姐你不會忘了, 原先咱們大爺還沒第一次去京城的時候, 才不是這樣的性子, 還會問我們冬衣夠不夠穿,現在卻一個眼神都不給,半句軟和話都沒有!

    蓮心和蓮子都沉默了,原先的林如海知禮守節,但也不是那等油鹽不進的樣子,待丫鬟寬和,說話也是溫溫柔柔,從京城回來一次就變了許多,鄉試中舉之后,兩位嬤嬤出過那一幢事情,少爺和丫鬟們的隔閡就更大,恨不得直接讓小廝服侍,半個丫鬟都不近身。

    小玲心里也憋屈著,跟著紫兒的話:“可不是,先前我還想著以姐姐的樣貌品格,怎么說……也跑不了的,咱們奶奶瞧著寬厚賢德,背里手段不知多厲害,把大爺都收服的服服帖帖。”

    紫兒將手上那幾支枯枝一扔,越說越起勁:“前兒我聽嬤嬤們講,那些溫柔有賢名的后妃,什么娥皇女英、長孫皇后都不會獨霸君主,反而是專寵那幾個,妲己、楊玉環之流,就沒做什么好事!”

    她這么一引經據典,眾人愈發信服,殊不知隔著一道雕花墻,出來散步的林如海和賈敏將幾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丫鬟們都以為這個角落僻靜,殊不知后面就是林家花園,雕花墻上爬著藤蔓,她們沒注意到這一堵墻是花格鏤空的!

    賈敏聽著她掰扯,不氣反而笑,與林如海大眼瞪小眼。

    賈敏笑道:“讀書只讀了一半,最是害人不淺。”

    林如海心頭不是滋味,林家下人說賈敏壞話,偏讓他和賈敏聽見,現在出聲的話,那幾個丫鬟就非罰不可。

    可是他這幾日已經罰了好幾個人,母親放在他院子里的耳報神,要是趕出去,不知道后面還會放什么大羅金仙進來。

    林如海皺皺眉:“何止,世上好些人,連一半也沒讀得。”

    所謂非禮勿聽,他們雖是無意間聽見,卻也算偷聽了。

    賈敏掩口小聲道:“大爺看我作甚,我可是狐媚子托生,幾時被我吸了精氣,仔細你的小命!

    林如海牽著賈敏輕手輕腳從小路那邊走開,停在一顆紅燦燦的楓樹下面,單手握拳放在唇邊 ,輕咳一聲。

    “咳……奶奶吸的精氣,也不少了!

    賈敏被他一說,一張俏臉由白變粉,由粉變紅,一通粉拳送上。

    “讀書多了也不好,青天白日的不正經。”

    林如海先前就不正經,成婚之后就更不正經了!

    這廝居然還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一本正經:“所謂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本來就是一件正經事!”

    賈敏懶得和他理論,反正她理論不過,背過身去,一只手揪著楓樹葉子:“那幾個是大爺的丫頭,妾身不便處置!

    反正她不要在蹚渾水,現在就是狐媚子,將來指不定又要成什么惡鬼。

    林如海思索片刻,“以我之見,且放她們幾日,若是再攆人,母親那邊又要心焦,總要留著人,她才安心。”

    他既是如此安排,賈敏也懶得插手,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晚間奉茶的時候,剛好就是那個紫兒。

    林如海見她捧茶過來,順口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紫兒被嚇得一跳,差點撒了茶水,彎著脖頸垂頭:“回大爺,奴婢、奴婢叫做紫兒!

    林如海今日話比往常多,上下打量幾眼:“瞧著眼生!

    紫兒柔聲道:“奴婢自從七歲被買來就在院子里伺候,現下已經八年了!

    林如海點點頭,看著手上那卷《南華經》,“今后書房的茶水,你負責。”

    紫兒欣喜若狂,這么久了,還是大爺頭一回親口派差使,這是不是意味著大爺多注意到了自己。

    紫兒恨不得當朝跪下去,但是又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于是給林如海標標準準行禮萬福。

    “是,奴婢多謝大爺!

    紫兒還在竊喜,臉上笑容蓋都蓋不住,賈敏聽見這個消息,心頭為這丫頭一嘆,她還以為是什么好事?

    紫兒被林如海欽點去書房伺候茶水的事一傳出來,丫鬟小玲也坐不住,憑什么這樣的好差事要輪到她。

    要是大爺知道她罵新奶奶狐媚子,看她還能不能在院子里立足。可惜小玲自己也不干凈,她也嚼舌根,不然肯定去和奶奶告紫兒的狀。

    小玲表情很不服氣,白了外面的紫兒一眼,對蓮心說:“前兒還給姐姐抱不平,轉頭馬上就攀上高枝,怎么不見她給姐姐美言幾句,真真是個忘恩負義!”

    蓮心比她們大兩歲,這兩個小丫頭的心思一眼就看得穿,她心里不舒服,但也不會傻子一樣受小玲挑撥。

    蓮心拿著小銀剪子,把絡子上多余的線頭慢條斯理的剪掉,風輕云淡:“她能入大爺的眼,是件好事,你急什么,興許下回就輪到你了。”

    小玲見蓮心不和她站在一處,吃了一記悶虧,憤憤出去澆花了。

    過不得多時她又折返回來,滿臉堆笑:“那是什么好差使,你們還不知道?老爺讓大爺不要呆在家中,回饋鄉里,去書院幫忙講學,眼看著就要出去,能在書房幾日?”

    蓮子也懶得搭理她,敷衍道:“不知道哪些人能跟著去。”

    聽到這里小玲又泄氣了,神情萎靡:“總歸不是我們!

    蓮心讓小玲把剩下的針線收起來,沒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各處亂竄,有個丫鬟忽然跑進來,扶著門框踩在門檻上,聲音清脆:

    “蓮心姐姐、蓮子姐姐,管家傳話,讓你們預備衣裳,交代好手上的事,跟著大爺去書院那邊當差!

    小玲一手拿著針線籃子,眉開眼笑:“我就說,咱們大爺心里明鏡兒似的,有些人吶,偷雞不成蝕把米!

    雖然不是她去,但也不是攀高枝的紫兒去,小玲心中平衡了!

    蓮子和蓮心聽了消息,趕緊收拾自己的鋪蓋和衣裳,不一會兒就有嬤嬤來搬東西,兩人跟著管事嬤嬤,坐著牛車,提前一天去書院那邊灑掃布置。

    第二天一大早,林如海帶著賈敏拜別父親和母親,侍奉過一回湯藥,兩人乘著一輛大馬車,悠游自在往城郊的書院去。

    午間的時候馬車在書院門口停住,賈敏難得出來一次,暫且不想進宅子,林如海見她想走動,就領著她在書院周邊看看風景。

    這一處除了書院,有幾處院子聚落,現下秋日里,好些農人忙著秋收,學子們多半在課上,路上冷冷清清,根本沒人。

    門房見有馬車停下,張望了幾回,似乎有女眷,又不敢過來問。

    林如?粗鴷旱那嗤甙讐,心頭涌起一陣遺憾,外面其實沒什么好看的,書院里卻還有幾處景致可以一觀。

    “書院不便讓你入內,原先我住的院子已經住進別人,不然真想帶你去瞧瞧我原先讀書的地方!

    賈敏看那高高的院墻,臉色露出無奈的一絲笑意,又透著幾分失落:

    “前幾朝書院還有過女科,書上有載,男女學子共聽講學,現下風氣反而越過越回去。我原先在書上讀過江南書院盛行,今日托大爺的福,也算開眼了!

    以賈敏的學識,完全夠去書院讀書,若是跟著那些大儒學一學,考教之時沒準還能得一個甲等,可惜現在連門都進不去。

    現在的賈敏進不去,以后的女兒黛玉何止進不去,一輩子活了十幾歲,都沒見過書院大門往哪兒開。

    賈敏又道:“其實我說的也不對,不單是風氣的事,尋常人家生活尚且艱難,怎么有這樣閑錢,舍得給女兒讀書?”

    別人舍不得但是林如海舍得,以后他還要給黛玉請進士當先生,一個不夠就請兩個!

    林如海正盤算著,遠遠看見巷子里有個瘦高個子走出來,似乎有點眼熟,他瞇著眼睛仔細看了幾眼。

    賈敏問:“大爺認識那個人?”

    一旁的嬤嬤笑道:“奶奶,咱們大爺在此處讀書多年,肯定有不少認識的人!

    林如海努力辨認:“看不太分明,不知有沒有認錯。”

    那人也看見了他,朝這邊走過來,賈敏領著丫鬟和婆子回避,又回到馬車上。

    瘦高個子走進來,粗布衣裳,因為消瘦而高高的顴骨,是先前給自己拮據的朱謙。

    朱謙見到林如海,古板的臉上露出笑容:“林探花!

    林如海也很高興,看朱謙的打扮,應該是在書院里任教,他能找到一個賺錢的營生,是件好事。

    林如海還禮,看見朱謙,就有很多問題想問。

    “果真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你在此處任教?今年怎不見你進京,可是遇到難處?”

    🔒43  ☪ 四十三章

    ◎“書院社會人”◎

    四十三章、“書院社會人”

    林如海只記得朱謙在官場上鐵面無私, 至于他是哪一科的進士,沒有半點印象,二人前世交集寥寥, 他現在能認得出來朱謙,也是因為他瘦高的模樣, 實在深入人心。

    朱謙沖著林如海拱手作揖:“在下祖年前過世, 而今家中已無親眷, 山長見我孤苦無依, 讓我到此間來任教!

    聽得朱謙解釋,林如海點頭道:“原來如此,朱兄節哀, 正好我也到此間來幫個忙,今后還要仰仗朱兄的照拂!

    怪不得朱謙能夠剛正不阿鐵面無私, 原來是個實打實的孤臣, 古往今來皇帝陛下最喜歡用這樣的臣子當刀子。

    林如海前世死得早,也不知朱謙有沒有落個好下場, 希望龍椅上那位不要做出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的事,朱謙進入官場之后,得罪過不少人。

    朱謙今日在書院里就聽見有人議論, 林探花會來學中交流考試的經驗,在書院門口見到林如海, 并不意外。

    朱謙又道:“探花過謙了,先前我祖父病重,花去不少銀子, 欠您的債務……”

    朱謙還記著銀子呢!不過對于他而言也正常, 林如海沒擔心過還錢的事。

    “人人都有犯難的時候, 朱兄現在最要緊的是好生進學,養好身子,京中不比江南,春日里會試,冷得很!”

    林如海話音剛落,就有三五個人從書院大門出來。

    循著聲音望去,是蘇哲的一個遠方堂親,名叫蘇誠,在書院當中講學的夫子,領著三兩個舉子出來。

    肯定是門房進去報的信。

    蘇誠穿著一身上好的儒衫,衣著比林如海還要華麗,褐色粗布衣裳的朱謙在他面前更是相形見絀。

    蘇誠捏著扇子,沖著閑聊的二人笑道:“我說是誰能入朱舉人的法眼,原來是林探花!

    林如海見常安探頭探腦的過來,側身過去小聲叮囑他:“去和你們奶奶說,讓她先往宅子那邊去,我這會兒一時半刻,脫不得身了!”

    常安得令,點頭退下。

    “是。”

    蘇誠和幾個學子簇擁過過來,指了指書院大門的方向。

    “林探花既已經到了,何不進去?”

    林如海頷首,伸出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歉讓道:“請!

    一行人簇擁著林如海進書院,一路進去,正是書院的課間,好些學生圍過來。

    這里面有些是原先就認識林如海的,也有今年才入學,只聽過林如海的傳說的,議論紛紛。

    “林探花,真是年輕!”

    “我這么大年紀的時候,院試都沒過,人與人果然比不得……”

    林如海已經習慣了,坦然和蘇誠一路進去。

    蘇誠一面往里走,一面露出笑容與林如海寒暄:“你才來的時候,三天兩頭生病,那時我還擔心你嘞,唯恐你熬不過科舉考棚那幾日,想不到有這樣的造化,大約是天上的文曲星托生的吧!”

    林如海免不得要走個過場,他年紀小,林家又舍得送禮打點,書院里的夫子對他一直不錯。

    林如海不敢居功,沖著幾位講學的夫子作揖:“學生一路走來,承蒙各位師長照拂!

    當中一個胡須花白的中年精瘦男子笑道:“我知道你天資聰穎,你與旁人不同,莫要攛掇著學子像你一樣,他們可不是你。”

    林如海認出他是早前在堂上批評自己的夫子。

    林如海:“當然,先生說的對,書山有路勤為徑,我自是要督促他們勤勉的,只是我年歲小,雖然能考試,但真講習起來,卻是不成,豈不是誤人子弟。”

    他們愛聽什么話,林如海心里明鏡似的,幾句話說出來,在眾人面前就是一個謙虛不自傲的學子形象,符合書院對學生的要求。

    這時蘇誠又搖著扇子道:“你也不必講什么,只抽空將你考試時如何破題,如何作文,殿試之上如何應對,都說一說,他們聽了心中也有幾分底氣!

    果然是他們早就盤算好的事情,連林如海要講什么都排好了課。

    林如海以前沒講過學,這輩子也不怎么會講,事先要和他們提個醒。

    為難道:“這個……學生回去斟酌一二!

    蘇誠索性直接留他吃飯:“蘇家那邊早有消息遞過來,今日書院設宴,你就不要走了!”

    正說著話,人群外有人高聲喊道:“蘇舉人來了。”

    圍著他們的學子趕緊讓出一條路,清瘦的蘇哲穿著杏色儒衫,披著一件褚色披風,飄飄蕩蕩走過來,看見林如海被大家團團圍住。

    一張比旁人稚氣十來年的臉,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蘇哲走到他身邊,攤開扇子,在他耳邊小聲道:“莫要奇怪,這樣的場合,如何能少了我!

    看來真是蘇家那群人暗地里安排的事,林家只要搞定林家老爺,父親一發話,林如海怎能推辭。

    林如意失笑:“我剛剛還想說,若是要講習,還不如找蘇兄,將你那些筆記注釋整理一二,比有些大儒講的之乎者也有用!

    蘇哲又小聲回敬他:“你這話可是折煞我,若是說出來,上面有幾個先生肯定多心你指桑罵槐!

    夫子們遣散學子,邀約教習人員都往山長的院子里去,今日在那邊設宴。

    人群散去,常安才費勁的上前來,仍舊是那副征詢的面孔。

    林如海想到自己的計劃被大亂,心里不舒坦,又不能發作,敲著扇子嘆氣道:“唉!去和你們奶奶說,今日書院留客,我不回去用晚食!

    蘇哲和林如海走在后面,邊走邊閑話,還好這次林如海沒當著這么多老頑固的面說要出去陪娘子。

    不然江南各處學館,又要有樂子了!

    蘇哲打趣他:“你真是恨不得去哪兒都把弟媳別在褲腰帶上,以后若是再有兒女,豈不是要拖家帶口?”

    林如海正色道:“我倒是想拖家帶口,可是咱們書院門檻金貴,女子進不來!

    他才不稀罕,以后自己給女兒蓋一間書院,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說到這里,林如海停住步子,反問蘇哲:“我在京城的事傳回來,學士應該沒少罵人吧?”

    學士怎么可能沒有微詞,他原先就認定了林如海貪圖美色,沉迷男歡女愛,早前林如海在京中的爽快發言,落到他耳朵中,簡直不知所謂,學風敗壞。

    蘇哲想到學士還用林如海的這件事當成典型的反面例子,教育蘇家的讀書人,耳提面命,再三叮囑蘇家子弟不可耽于美色。

    蘇哲想到書院里面一堆老頭子根基深厚,又有威望,一句不好的評價興許就能毀掉一個人,提點林如海。

    “如海兄高中探花,那些自然成了風流韻事,萬幸、萬幸!先前老頭子不只敲打我一次,萬萬不可辱你這般行事,一個不慎,就落人笑柄!

    林如海當然顧忌這個,他們慣是愛在女子身上做文章,讀書人傳起流言蜚語,和后宅娘子們的閑話不是一個等級,批評他是小,牽扯到賈敏是大。

    江南不像是京城,今兒那個世子有風流韻事,明兒那個伯爵又鬧出新聞,一樁樁事情應接不暇,他念著賈敏那點兒女心思,在京城各樣勁爆的新聞跟前不夠看。

    這群讀書人慣是愛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與女子為難,要說江南也真奇怪,一面是揚州瘦馬聞名遐邇,若是三月春時,女兒家還能出來踏青。一面又是很多老古板,竭力推崇《女戒》、《女則》,恨不得直給每個寡婦都安一座貞節牌坊。

    他指了指那邊衣冠楚楚的蘇誠,冷笑:“我念著自家娘子,還成笑柄了,那一位在煙柳巷子不是有好幾位紅顏知己,那就不是笑柄?”

    蘇誠的風流韻事前世林如海在家中守孝都聽到一籮筐,什么揚州瘦馬帶著私生子找上門,只是尋常事。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沒有蘇誠沒玩過的花樣,只是現在還人模狗樣,頂著一張讀書人的皮囊。

    蘇哲見他一針見血,心底一凜,蘇誠這事做的還算隱秘,又有蘇家幫忙遮掩,外面知道的人沒幾個。

    或者說蘇誠自以為瞞得好,其實早就人盡皆知了?

    蘇哲冷笑,玩著扇子上的玉墜子:“如海兄,你消息可真靈通,不過他沒當官,官員不可狎妓那樣的條款,管不著他!

    所以后面蘇家這位遠方堂族玩起了小少年,就是因為當上了芝麻官?

    林如海凝眉搖頭,蘇哲也心中郁悶,不想再和林如海談這件事。

    當即岔開一個話題問他:“你在書院要住多久?我卻是要長住!

    蘇哲能長住,林如海不能,他搖頭。

    “我家中父親身子不虞,至多逗留三五日,說來說起,鄉試會試就是那么些事,也沒幾日好講的。

    山長招呼眾人落座,讓小廝泡著茶水,讓林如海講一講進京的見聞。

    林如海當著沒什么好講,他總不能把自己每日對成親期盼透露出來,只好撿著殿試的事情講一講。

    眾人聽到圣上賞賜糕點那一段,皆感嘆林如海的奇遇,還有天家的寬容。

    “圣上竟然這般平易近人?”

    林如海見蘇哲又對自己擠眉弄眼,似乎在說他慘了,要是讓一板一眼的蘇學士知道林如海在殿試上這么不尊重,肯定又要成學院的反面學子典型。

    林如海沖那位舉子頷首:“是,圣上仁愛,對生員禮遇有加。”

    山長在主位上聽著,清了清嗓子嚴肅道:“這是林探花運氣好,年歲小,若是你們,萬萬不可。”

    山長是新朝三年的進士,也在官場呆過幾年,最后辭官回鄉,興辦書院講學,是江南一帶很舉足輕重的大儒。

    在殿試之上再怎么謹慎都不為過,若是皇帝心情不好,隨隨便便就可治你御前失儀的罪。林如海心底念一聲糟糕!

    他又要教壞舉子了,他是無所畏懼,最后反而得到圣上青眼,要是將來有人模仿……

    林如海不敢想,趕緊站起身,沖著山長和幾位年紀大的講師作揖,神情嚴肅強調:

    “方才山長所言極是,這也正是在下想要補充的,事后想來也覺是我運氣極佳,再來一回,萬萬不敢的。”

    看見林如海認錯后怕,那幾位大儒才心滿意足的捋著胡須點頭,蘇哲在自己位置上,看著這樣的場景發笑,果然江南自成一脈,圣上都沒挑毛病,他們自己先挑起來。

    恭維一聲聲,賓客一群群,言笑晏晏,說的都是林如海前世官場上最熟悉的話語,林如海左右應付之下,只留下滿心疲憊。

    🔒44  ☪ 第四十四章

    ◎“跟著如海學看人”◎

    第四十四章、“跟著如海學看人”

    月只半彎, 星光燦燦,林如海踩著星光從書院離開,自家小院門口已經點了燈, 屋內燭光昏黃,涌出一股暖意。

    還好都是讀書人, 在書院里面拉不下面子縱情飲酒, 此番只為交際。

    林如海一回屋中, 癱倒藤編躺椅上就不愿動彈, 賈敏上前服侍他換衣裳,聞他身上并沒有酒氣。

    賈敏納罕道:“你又沒喝酒,怎么累成這般, 老遠看著你走路步子虛浮,我還以為大爺你飲酒了!

    林如側過身, 將身上的外袍脫下, 向賈敏訴苦:“和他們說話,比喝幾壇子酒還累呢!”

    隨即又按著太陽穴:“明日要給他們講會試的文章, 真是頭疼,可見不是誰都能當夫子!

    林如海說的是真心話,會寫文章和會講文章,不是一碼子的事, 不過他已經答應下來,就不能失言。

    一夜無話歇息, 第二日早早起來就往書院去,按著作文的思路,給學生講過一回如何破題, 就讓他們先試著寫上一段, 批閱之后再行講解。

    林如海頭一回講課的體驗很不美妙, 課間在那兒看著自己默寫出來的答卷嘆氣。

    朱謙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聽見林如海小小年紀,嘆氣的聲音著實太大了點,問他:“林兄為何嘆息?”

    蘇哲也跟在朱謙身后,他們是來請教林小探花文章的。

    蘇哲笑道:“他多半是想念自家娘子,朱兄莫要打擾,讓他嘆夠十幾次,一會兒就好了!”

    林如海無奈看兩人一眼,蘇哲喜歡開玩笑的性子一如既往。

    蘇哲見林如海悶悶的半晌不說話,轉過頭又去和朱謙閑談:“朱兄可有婚配?”

    林如海把面前的答卷放下,反問蘇哲:“你們蘇家怎么這般愛說媒,蘇舉人也學起來了?”

    蘇哲把自己手里那張答卷折疊起來,摸摸鼻梁笑道:“隨口一問而已,我記著朱兄年歲與我相當,蘇兄是幾月生?”

    朱謙心思沒那么多彎彎繞繞,蘇哲一問,他如實答道:“十月里!

    蘇哲拱手:“我五月里的生辰,虛長你幾個月!

    兩人對著作揖,拜來拜去,林如海旁邊看戲,心里嘀咕,朱謙還真是顯老,怎么看都比蘇哲要大五六歲。

    不過長得老成在官場上吃香,旁人看你容貌,就覺著你可靠!

    看到林如海一直打量他們,蘇哲把答卷往書案上一攤,玩笑著擺起譜來:“你不必糾結,終歸是比我們小,怎么算也要叫我們一聲兄長!

    林如海勉強一笑,要真算年歲自己當蘇哲的爹都綽綽有余,他把自己默寫出來的文章遞給朱謙研究。朱謙捧著答卷先走了。

    等人走后,此處只余下林如海和蘇哲二人,他想到蘇哲對朱謙的態度,狐疑問他:“你與朱謙相熟?”

    蘇哲攤手:“不熟悉,先前我在家中守孝,沒來過書院幾次!

    林如海就更不懂了,蘇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表現的和人十分熟稔的性子。

    “那你為何?”

    蘇哲指了指林如海,“我瞧著如海對他禮遇有加,你素來看人有眼光,我也有樣學樣罷了!

    林如海萬萬想不到竟然是這個理由,蘇哲這么信任自己,未免過于草率。

    看來今后蘇哲應該會努力和朱謙交好,他們是該對他禮遇有加,不過依著朱謙剛正不阿的性情,將來未必會給這幾分薄面。

    林如海從筆筒里拈出一只狼毫,蘸了點墨,又開始寫寫畫畫。

    無論如何,朋友總比仇人好。

    此事對林如海實在太難,他免不得要偷懶向蘇哲求助:“蘇兄,這課還不如你來講呢!你寫的筆記,比我所言清晰明了有章法。”

    蘇哲見他愁眉苦臉,出言鼓勵:“如海講課不是缺少章法,是他們太愚鈍,不能頓悟,若他們眼界再寬點,聽著不會吃力。”

    林如海趁機問一問蘇哲的作文思路,又問他怎樣才能把文章起承轉合講明白,蘇哲耐心做了批注,林如海白得一份講課的筆記,十分完美!

    托蘇哲的福,林如海在書院呆了三日,大概把能將的都講了,出游偷懶未遂,反而苦哈哈過了三天。

    日子一到,他趕緊帶著賈敏開溜,回到家中頭一件事就是給林家老爺和太太請安。

    林家老爺顯然不是很滿意兒子這么快就回來,他都網開一面讓兒媳跟著去服侍,就想讓林如海去和書院學子多交流,那些人興許就是下一科的進士,拓寬人脈的好時候。

    林家老爺問:“怎么幾日就回來了?”

    林如海早就預備好說辭:“父親、母親,孩兒只是去幫個忙,交流幾日,不宜過于高調。況且父親和母親還在家中,兒子日日掛心!

    不等林家老爺說話,林家太太趕緊接過林如海的話茬:“這樣也好,若是那邊還要講課,你再過去!

    好不容易盼著兒子回來,當爹的天天要琢磨怎么把人往外趕,兒子探花名頭頂著,就算要廣交人脈,也不差這幾日!

    林如海也問母親:“母親,今年咱們家外面產業收成如何?”

    如果不是因為書院這件事,他現在應該在核對林家各處莊子的出息和賬目才對。以前林如海沒多少概念,這些事都是賈敏打理,現在他可在意銀子了!

    林太太撫著鬢角,微笑:“這幾日正忙著秋收,今年沒什么大災,應當不差,等年前盤賬,讓你媳婦見一見各處掌柜,里里外外都要管起來。”

    林家太太再怎么使小性子,心里還是要把產業給兒媳接手,要是現在不教會,今后她眼睛一閉走了,這么大個家業,白被旁人掏空。

    林如海只當沒聽見母親提及賈敏,毛遂自薦。

    “若是書院無事,我到時候也看看,這些年一直在外讀書,家中事務不清不楚,興許有人指著我年輕,想要誆騙我呢!”

    林太太點頭同意了,說盤賬的時候若林如海得空,就讓他來幫忙。

    夫妻倆從長輩院子里出來,晃晃悠悠回自己院子,先前的菊花已經開過一輪,林家又換了新的菊花盆景,擺滿一路。

    院子里那幾株楓樹盡數紅了,遠遠看去像是燃著一團又一團的火。

    “大爺,這是最近外面送來的帖子,無論官員商戶,都在這兒了。”

    管家媳婦從門房那邊把這幾日收到的帖子從門房那邊傳遞過來,淺淺裝滿一籮筐。

    賈敏看著各式各樣的名帖:“這些帖子都要回?”

    林如海抽出幾張,隨便翻看著:“不一定,只是不拘大小,看看是那些人家,我們林家好些年沒收過這么多帖子了!

    賈敏也翻開幾張來看,發現越是商戶人家的名帖就越精美。江南不像是京中,京中各式人家能用的名帖各有規制,江南富庶,卡著逾矩的紅線,怎么精致怎么來。

    蘇繡的、鍍金的、掐絲的、還有上面粘著珍珠當妝飾的,花樣百出,爭奇斗艷。

    林如海遞給她一張燙金名帖,笑著問:“這戶人家你知不知道?”

    賈敏看那人名諱十分陌生,搖頭道:“不清楚!

    林如海笑笑,又提醒賈敏:“他家祖籍金陵!

    金陵,薛家,賈敏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個薛家!”

    賈敏和那個薛家是真不熟,若不是王夫人、王熙鳳的關系,薛家和榮國府根本搭不上邊。

    想來賈敏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今后就是她口中不太熟悉的薛家,竟是在榮國府上住了這么多年,甚至最后還住在賈家娶媳婦。

    想到薛家母女,林如海眸子中泛起寒意,薛家是有薛家的難處,但他林如海沒那么大度,若是這一世薛蟠仍舊作奸犯科,他絕對不會讓榮國府包庇薛家。

    為薛家提供避難所,請神容易送神難。

    林如海把那張帖子合上,“這幾日攢的帖子多,你一時想不起也是常理。”

    說到薛家和王家的關系,賈敏心底其實很看不上,可是二哥娶了王家姑娘,是父親在時定下的親,她成了王家姑娘的小姑子,很多話不能拿到明面上。

    王家和薛家聯姻,不是見薛家兒子多成氣候,就是為著能一處發財。

    賈敏回憶舊事,呆了呆:“我二嫂的妹子……今年應該只得十一二歲,還差好幾年才能出閣!

    薛姨媽和王夫人差著好幾歲,不然薛蟠和賈珠也不會差這么多年歲。雖然姑娘沒正經嫁過去,但兩家已經合作撈得盆滿缽滿。

    一門親事,雙方得利,妙哉妙哉!

    林如海伸手把妻子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跟前,擁著她問:“我還真有些好奇,薛家和王家,幾時定的姻親?”

    “好些年頭了!辟Z敏眉頭皺起,掐著手指,仔細想了想,“若是我沒算錯,怎么也有五六年的數,薛家現在管著西洋那邊的生意,說他們日進斗金也不為過。就說我們家和王家,也是當年我父親在姑蘇修海塘的時候,定下的親事!

    那可真是日子久遠,賈代善在蘇州修海塘,幾乎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賈代善的目光也不算錯,王家的王子騰確實官居一品,權勢如日中天。

    但賈代善的眼光也算不上好,王家薛家攪和一處,王子騰在朝中為官不便照拂薛家,榮國府接了這個隱患,給薛家提供容身之所。

    若是圣上要清算之時,榮國府隱匿窩藏罪犯薛蟠多年,就是一項有力罪證!

    賈代善雖來過姑蘇,可惜林如海和他似乎沒什么交集。

    林如海遺憾:“想來是早前我太過籍籍無名,泰山大人根本沒考量過我。”

    賈敏輕輕推他一下:“你那時才多大,居然還在意這個?我聽母親說,父親修海塘的時候王家老太爺幫過忙,兩家才開考量親事。”

    這件事賈敏前世可沒和他講過,林如海好奇。

    “王家老太爺,幫過什么大忙?”

    🔒45  ☪ 第四十五章

    ◎“姑蘇日常”◎

    第四十五章、“姑蘇日!

    前世林如海沒怎么關注過王家的祖輩, 他與王家交集不多,王子騰得勢的時候,自己早就進了棺材。

    莫說林如海, 賈敏作為實打實的賈府人,也不是很明白父親早年為什么要做王家這門親, 那個時候榮國府里擔著疏浚河道的差使, 四王八公之中, 比王家好的人家還能挑一挑。

    賈敏為難的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 只知道王家本來也是有爵位的人家,祖輩上就有交情。興許是修海塘的時候,父親遇到難題, 王家老太爺推薦了能工巧將。下回我們回京,我問一問母親或者哥哥, 他們興許記得清楚, 我那時年幼,好些事情不記得了!

    王家是有爵位, 可是不知怎的到了王夫人的哥哥手上就到頭了,后面王家在京中立足,靠的是王子騰和王子勝的能耐,并不是祖上的蔭庇。

    興許賈政和王夫人逼著賈珠努力進學念書, 就是想要賈珠走王子騰的老路。

    林如海轉念一想,若是自己當年能從巡鹽御史的任上順利進京, 也能進六部,憑著探花的出身,混得未必會比王子騰差。

    可笑榮國府煊赫一時, 最后是要靠著賈元春在宮中的恩寵和媳婦兒母家的庇佑, 林家祖上幾代列侯, 最后也落得個人走茶涼的下場,嗚呼哀哉!

    林如海見賈敏實在不知,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無妨,以后若是回到京中,咱們再慢慢問!

    反正賈政和王家的婚事早已是定局,王家也沒什么大錯,現在問清前因后果,也不能悔婚。只要他這輩子活的長久點,看誰能欺負他閨女。

    入秋天漸漸變涼,夫妻二人一夜無話,相擁而眠。

    過得十來日,原先去金陵城請名醫的大管家回來了,門房傳來消息的時候,林如海才起來,正在給賈敏描眉。

    外面的嬤嬤著急忙慌跑進來:“金陵來的太醫到了!

    林如海和賈敏趕緊把動西扔到一遍,整理衣衫,往林家老爺的院子里去。

    這位太醫已經古稀之年還多五載春秋,七十五的年紀在當下已經算是高壽。還是林家祖上是勛貴人家、舍得出錢,還有個年紀輕輕高中探花的兒子,外加賈府祖籍金陵有幾分勢力,才情得動。

    老太醫鶴發童顏,精神健朗,腰背也不駝,看著比纏綿病榻的林家老爺年輕十來歲。

    他進去見過病人,只沉著氣號脈,也不多話。

    出來寫了方子,只說了一句:“仔細調養,盡力而為吧!”

    林家看了姑蘇能排上號的大夫,基本上都是這個說法,林家老爺心肝脾肺腎都很衰弱,能做的就是用藥和飲□□心養著,能養幾時是幾日。

    林如海自己看過醫書,略懂一點皮毛,這位太醫開的滋養方子比前面看過的大夫溫和,沒有用太多的人參肉桂發熱大補之物。

    難得請來一回,老太醫又給林家太太和林如海、賈敏都號過脈。

    林家太太有肝氣郁結之癥,想來是心中擔憂林家老爺身子所致。至于林如海和賈敏也是肝火虛浮,心中焦躁。

    太醫給賈敏號脈的時候,林家太太眼中希冀得很,恨不得能從太醫口中聽出‘有喜’之類的字眼,太醫已經開了調理滋補的藥。

    林家太太也是二十八周歲上才有的兒子,雖然心里很急,還是忍住了沒催生孫子。

    林家預備豐厚府謝禮,林如海親自送老太醫上了回江南的船,林家又恢復到平靜單調的日子,每日給林老爺侍奉湯藥。

    十月里書院那邊下帖子,林如海又去過書院一回逗留兩日就歸家,余下時候甚少出門,多在家中閑著。

    秋收一過林家各處莊子忙著盤賬,大約有個模樣的時候,林家太太讓人把林如海和賈敏都叫過去。

    這一回她主要是找賈敏安排事情,兩日去到林家太太那邊,桌子上是三摞賬本,碼的整整齊齊。

    林家太太坐在上首,她今日穿的講究,上身穿著寶藍藏針描金半臂,披了一件藍黑茱萸紋繡素羅薄氅,很有當家主母的氣勢。

    林家太太和賈母不同,不好享受,雖然屋里也有不少金銀頭面,她嫌棄太重,而今林老爺病著她不太出門,懶得戴出來,今日頭上的八寶簪子還是以前林如海從京中買回來的。

    林家太太坐在上首,開始對兒媳訓話:“我們家幾代下來,沒有女兒嫁出去,歷代主母嫁妝,還以祖上的產業的積累,是有一些余財,你當了林家媳婦,就要守住這些東西!

    賈敏知道婆母都喜歡乖順媳婦,她一如既往的安靜垂著頭,擺出一副恭謹模樣,聽林家太太指點。

    林家太太起先是不太喜歡兒媳太過鮮活艷麗,這一段時日相處下來,發現賈敏知禮守節,十分聽話,她說往東就不往西,平日里也是兒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她又有點擔心兒媳太軟和,今后會被仆人拿捏。

    真真是世事難兩全,趁著自己還有精力,林家太太可得把兒媳調教好,不然林家的產業交給賈敏打理,林家太太不能安心。

    林家太太訓話完畢,簡單說了一回家中要緊的幾樣出息,就叫賈敏回去先看賬本,若有不懂的再問。

    賈敏帶著的丫鬟搬了兩次,才把賬本都搬回院子中,因得紫兒在書房伺候茶水,林如海幾乎不用書房,賈敏也懶得去那邊,讓人把東西都挪到廂房的塌上,再移好幾盞羊角燈過來,她晚上也要看賬本。

    賈敏得了賬本,反而把林如海放到一邊,林如海陪著她坐到半夜,自己都開始打哈欠了,賈敏仍是神采奕奕,好像那些賬簿上有花兒,看得津津有味。

    林如海吃味得很:“奶奶何故還不歇息,如此用功?”

    賈敏正色道:“家中產業有些零碎,我一時看不完!

    這么一看,賈敏是在做正經事,林如海反而成了游手好閑的浪蕩子。

    林如海無奈得很,自己卻是比不過幾本賬簿了!

    把賈敏面前的賬簿一壓:“天不早,明兒再看,雖說我們家中不缺燭火,仍是傷眼睛,先前我就說了,我還是有些產業的,不敢欺瞞奶奶。不過江南富商遍地,歷來有斗富的習俗,我們林家倒是不顯!

    賈敏這才慢吞吞把賬簿合上,反手捏捏肩膀,“家中在東北那邊沒什么產業,怪不得每年都有好大一筆人參開支!

    就算放下賬簿,心頭還是記掛著,前世賈敏走的早,沒機會教黛玉管家理事,雖說有賈母照拂,實際上黛玉并沒有正正經經有人教過管家理事,都是她聰慧,看著王熙鳳管家,自己照管瀟湘館,耳濡目染,慢慢學的,大約也遺傳到幾分賈敏的能耐。

    賈家的田莊在北邊,每年都有山參送來,林如海忽而想到因為黛玉用藥要用人參,先前自己在時,都要往賈府打點這份錢財,落到榮國府愛嚼舌根子的下人口中,就成了白吃白拿。

    林如海又道:“人參雖然不易得,但咱們家又不是買不起,北面那邊好的地方,早前都被圣上封賞出去。我們家的田地,基本上都是用朝中的賞錢慢慢置辦的,自然是住在哪兒,地就買在哪兒。”

    林家的田產莊子都靠南邊,金陵姑蘇一代,北面還真沒什么東西。

    賈敏移開面前的一盞燈,把賬簿子放回去。

    “你說的是,若非圣上賞賜,誰也不會想著要去那么遠置辦產業!

    賈敏早就和母親說過,皇家封賞的莊子太遠,每年他們送年貨和時節土儀都不容易,也該在金陵那邊再置辦點田地,為子孫后代多積攢田產。

    賈敏想著在南邊置辦田產,林如海卻心底估摸著哪兒他都想去,若是能弄到好地界,林家要是去北面弄個莊子,也不是不可,今后自有新鮮的人參鹿茸吃。

    林如海:“遠一些也好,莊子里都是靠天吃飯,如果田產都在一處,一起受災的話,肯定顆粒無收!

    說到置辦田產,林如海又來勁兒了。前世他怎么就能允許賈璉把林家的產業田地多半折成銀子呢!那些東西一旦換成銀子,又沒個標記。賈府里的人說什么是什么,像是土地和房屋,好歹在官府有個契書。

    林如海又道:“我才娶親,過幾日去和父親母親商量,再買些祭田,多給祖宗添一份!

    賈敏聽林如海提起祭田,眸中一亮,若是置辦的祭田,就算將來榮國府爵位到頭,圣上要把一些恩賞收回去,斷然不會將祖宗的祭田充公,林家果然是幾世勛貴,想得長遠。

    燭光之下,賈敏笑意溫柔:“我們府上祖籍金陵,可惜我自小長在京城,都沒去過一回,趕明兒我也寫信給母親,讓她在金陵給哥哥們都添一份!

    若不是急著趕路回家,他們大可在金陵逗留賞玩幾日。

    林如海意動,牽起妻子的手:“金陵又不遠,若是得空,我帶你去。”

    可惜他們沒有這般的機會再成行,凜冬將至,就算林家不缺炭火和補藥,林老爺的病卻一日比一日沉重,和前世的癥狀一般無二。

    精神頭越來越差,期間昏迷過好幾次,每次十分兇險的被救回來,而后四肢無力,昏聵不已,癱瘓在床上,連人也不能認出。

    林如海每日侍奉在病榻前,夜里也歇在隔間,起來探望多次,唯恐林老爺半夜就撒手人寰,一來二去林如海,日日都頂著青黑的眼圈,自己也瘦了一圈。

    就這般熬過臘月里,林家有重病之人,年節也過得十分慘淡,大初一的時候,林家太太讓林如海和賈敏都穿上大紅織金的喜慶心儀,她自己也穿上盤金小襖。

    可林家太太說的話卻不那么喜慶,她把兩個孩子都叫去,神情疲憊:

    “你父親不知能不能熬過這個春日,把各樣東西都預備好,沖一沖,若是不好,免得到時候慌了手腳!

    林如海答應下去,回去就讓管家把名冊送來,賈敏翻開冊子,是以前林家來往人家的禮單,厚厚一沓。

    賈敏問:“這些都是要報喪的人家?”

    林如海點點頭,給賈敏騰了一個位置,“這么多年過去,有些人家不太往來,還有些獲罪沒落,也不是哪家都要送!

    賈敏微微嘆氣,坐在林如海身邊,拿起另一個折子:“我父親走的早,那時候我不太懂事,只記得家中也是很忙!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父親的喪事,只是時間問題,興許就在這幾天。

    晚間他們在小院中用飯,林如海往賈敏碗里夾了一塊魚肉:

    “多吃點,林家雖然不必榮國府交往的人家多,但是我們家中沒有旁支,只能自己操持!

    作者有話說:

    又是去醫院的一天……

    日常向的作品~主打慢節奏家長里短。

    要把后面的更新碼出來,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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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 第四十六章

    ◎“林父喪事”◎

    第四十六章、“林父喪事”

    林家的喪事, 不比榮國府輕松,榮國府在京中與各家勛貴往來,人來人往。但是榮國府和寧國府外加賈家旁支也能湊出好幾房人幫忙。

    可林如海已經沒有真正的堂族, 四代之內無親,老太太說的林家人都死絕了, 是氣話, 也是真話。前世林如海不是沒動過過繼嗣子的心思, 可惜林家不僅嫡系單傳, 連旁支也找不出人。

    倘若林家老爺一走,所有女眷的迎來送往都要壓到林家太太和賈敏頭上,旁人家來吊喪的必定都是林如海同輩和小一輩, 大部分的事情就要年輕的賈敏擔著。

    林如海還記著前世,父親過世以后喪事辦完, 家中所有人都消瘦好一圈, 自己又并一場,養著三五個月才勉強養回元氣, 這一世趁著還有時日,把能預備的都預備上。

    夫妻倆籠著火寫了一回單子,開春寒濕,早早睡下。

    過年之后天氣一直陰沉, 不下雨也不見日頭,云層仿佛隨時要墜下, 壓著喘不過氣,正月初五那天早上,昏迷兩日的林家老爺咽氣歸西。

    林家太太和幾個姨娘哭作一團, 唯有林如海木著臉走出來, 支使著各房下人:“把靈堂布置起來, 各家去報喪!

    林老爺一走,先前被打發出去的乳母嬤嬤們被允許回來幫忙,兩個嬤嬤領著幾個婆子丫鬟和小廝在林家老爺靈前舉哀。

    “我們知道大爺心里苦,大爺心里苦的哭不出來,就讓小的們替大爺哭!老爺啊……”

    唱經超度的和尚,做法事的道士也來了,一連七日不停。

    江南地界的有些頭臉的人家聽說林家咯老爺歸西,無論得不到報喪,都往林家吊唁,林家大門洞開,往來絡繹,熙熙攘攘,門庭若市,許多年不曾如此熱鬧過。

    林家管事的把下人們都召集起來,再三敲打。

    “都警醒起來,只要這幾日不出錯,把老爺送出門去,家中自然有賞!”

    賈敏忙得腳不沾地,一面是婆婆悲傷過度又天寒受涼,請醫問藥,家中支取錢糧、器具、都要由她手中過,還要出去接待各家女眷,若不是先前跟著大嫂料理過榮國府家事,肯定一團亂麻。

    蘇哲朱謙等人得到消息,也從書院過來吊喪,看林如海年紀輕輕就披麻戴孝的樣子,和去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林家老爺過世,早就有征兆,不似自己的母親亡故,叫人措手不及。

    眾人也只能蒼白勸慰一句:“如海節哀!

    林家老爺過世的消息快馬加鞭傳到榮國府上時,賈母心頭憂慮得很,女兒嫁過去不到一年,就經歷這種大事,不知能不能周轉。

    賈母從重孫媳婦做起,早前老太爺沒的時候,上有公公婆婆,還有叔叔嬸嬸,還有妯娌姐妹,林家可只有兩個孩子。

    崔氏看出賈母的操心,笑著溫聲道:“母親,咱們家防著這一手,奔喪的人早就預備好,消息一來我就叫他們去了,妹妹在家中跟著我管家好幾年,前兒二弟迎娶弟媳的時候都是她一手操持。說句不中聽的,林家再怎么,也不如咱們家大業大。咱們這邊有人去也能搭把手,你大可把心放下,妹妹比我還能呢!”

    大兒媳婦一說,賈母眉頭舒展開些許。

    “若不是那么遠,倒是還能叫你去幫忙,外面有林家的消息,趕緊遞進來!

    崔氏點頭應是,哄著胃口缺缺的賈母再用點牛奶粳米粥。

    ****

    江南的春日籠著蒙蒙的煙雨,像是人化不開的愁緒,林家的喪事沒出什么大紕漏,停靈七七之數,林如海作為獨子,親自扶靈往姑蘇祖墳下葬,家中就只有林家太太和賈敏。

    林家太太身子已經好轉過來,只是整日以淚洗面,原先的精神頭不見,春雨蒙蒙,喘一口氣都是潮的,正是傷春之際,又逢親人去世。

    林家太太成日傷心,也沒精力再挑媳婦的不是,而今家中只有他們三人,平白窩里斗內耗,豈不是更傷神。

    賈敏和婆婆沒什么能聊天的去處,只能在旁小心服侍,唯恐照顧不周。

    林家太太沒來由忽然問她:“你父親走了以后,你母親怎么過的?”

    賈代善走的時候,賈赦、賈政都沒成人,賈敏更是年幼,一應事物都是賈母料理,還要管著偌大家業。

    賈敏見婆母愿意說話,就將自己父親亡故之后,母親如何料理家世,將他們兄妹幾人拉扯大如實說了。

    林家太太聽著,無端又滾下淚,看一看天色趕賈敏回去:“你母親到底是……更不容易,天沒暖和透,你回去,不必在我跟前熬著。”

    賈敏恭敬起身:“是,媳婦明日再來。”

    而后仍舊每日晨昏定省一樣不落,規矩十分周全,對外還要給江南各家還禮,京中的消息二嫂一舉得男,各樣節禮,事事都要她親自打點,井井有條,連兩個姨娘都有些佩服她。

    “咱們家這位奶奶,還算有媳婦的模樣!

    林如海一去將近二十來日,把林家老爺陰宅落定,各樣禮節完成,返回家中。

    一進后院,難得見穿著一身素服,穿著麻衣的賈敏巴巴迎上來,嬌聲軟語中帶著幾分委屈:“你一去這么多天,怪想你的。”

    夫妻二人悄悄拉一下手,賈敏沖著林如海使了一個眼色,讓他趕緊去看看母親。這幾日她一直有給林如海去信,說家中的情況,林家太太郁郁寡歡,如此下去必定肝氣郁結,將身子拖垮。

    林如海趕緊去母親的住處給她磕頭:“母親,孩兒已經把父親安頓好了,母親身子可大安了?”

    今日天晴,林家太太在院子里曬太陽,見兒子回來,略有點精神,一開口就能聽出來中氣不足:“身子好了,心里難受。”

    林如海想著母親就是閑著胡思亂想,以至于總將傷心事過不去,于是又道:

    “母親,兒子這回去那邊,看中幾個莊子,先前兒子成婚時,想著應該往祖上再添幾分祭田。母親你幫忙掌掌眼,若是都好,咱們就都買下來。我叫人把莊子修繕好,若是母親思念父親,天好的時候,我就帶母親去那邊小住。”

    若是從前,林家太太在這樣的事上最有興趣,今日神情淡淡:“我也看不出好壞,都買了吧!”

    林如海與賈敏對視一眼,讀懂了彼此心中的擔憂和無奈。

    賈敏也在旁提議:“母親,先前大爺說,咱們家原先在城里那些屋子,許是該修整一回,下回鄉試或者每年院士,都租出去!

    林家太太還是那樣萬事與我無關的模樣,繃著一張臉:“這是積德的事,你自己看著辦!

    林如海無法,見母親似乎連自己都煩,唯恐惹出氣來,她又生病,只得暫時告退,明日再來。

    所幸林如海和賈敏每日在林母跟前孝敬,天氣漸漸回暖,林家太太的身子漸漸康復,用飯也比先前有胃口。

    那日林如海陪著母親在園子里散步,沒來由聽見有人隔著墻議論。

    “若是咱們這位新奶奶肚子爭氣點,一年半載的添個孩子,太太膝下不那么寂寞,有個寄托!

    林如海抬頭,這不是先前他和賈敏閑逛時聽到小丫鬟罵狐媚子的地方?看來那個角落,竟是家中下人們專門說閑話的去處。

    他再一看母親,臉上仍是沒多少表情,看不出悲喜,才一回到院子里,林家太太就叫人把兩個姨娘找來。

    冷眼看著二人道:“老爺走了,你們膝下也沒個兒女,每人三百兩銀子,自去謀生路吧!”

    這么多年了,林家太太精神頭不好,但人還不聾,說話人的聲音她聽得出來。

    兩個姨娘還想說話,一抬眼看見林如海冷厲的眼神,立馬不敢吱聲,她們說過好些閑話,肯定是有人傳到太太和大爺耳朵里了!

    林家還給二三百銀子安家,加上她們的體己,拿出去足夠當個小富婆,兩人連忙閉嘴磕頭謝恩,二人一走,林家老太太難得開口:

    “家中守孝,不用這么多人,都打發了!

    隨即又看向兒子,緩緩道:“我知道你早有這個心思,現在你父親不在,她們沒個兒女,也不必叫她們空守著,都放出去吧!”

    ****

    林家太太發話,林如海處置起下人來名正言順,家中打發了一批丫鬟,他院子里的幾個適宜婚配的,林如海也沒把她們配小廝,讓賈敏將她們放了良籍,諸如蓮子和蓮心這種大丫鬟,每人打發二百兩,讓她們自去謀生。

    這手筆賈敏都覺著林家仁厚,先前賈代善亡故,賈母打發那幾個姨娘的時候,也沒給這么多錢財。

    林家這些丫鬟這幾年攢下的錢財不會少,出去找個有營生的男子嫁了,也是個小富人家的奶奶。

    過了幾日管家媳婦來回話:

    “蓮子和蓮心都放回了良籍,那些賞錢足夠她們嫁人做正頭娘子,她們還想進來磕頭謝恩,奴婢聽大爺的吩咐,讓她們沖著太太院子方向磕頭就罷了。紫兒和小玲不想還籍,要不要給她們找個小子配人,故而來討大爺示下。”

    林如海聽著管家嬤嬤回話,眼皮也不抬。

    “若是不想還良籍,找了人牙子來賣到別處,家中不用了,若她們問緣故,你讓她們自個兒想想。”

    丫鬟不想回良籍,是怕出去之后沒有林家高門庇護,討生活不易,若她們是個規矩的,留著也可?上莻嘴碎愛挑撥是非的,也是遇見林如海這幾年想積德,林家對下人寬和,落到心眼小的主子手里,指不定被賣到哪去。

    老嬤嬤把林如海的示下往外一傳,紫兒和小玲再不敢提要留下表忠心的話,灰溜溜領著主家賞賜的銀子,自去謀生。

    林家下人去了一批,清凈不少,本來在孝中,不出門,無宴飲,只得三個不愛生事的主子,下人少幾個,各司其職,反而少有人生事。

    日子一日日過得緩慢而悠閑,唯一叫人憂心的就是林家太太,身子時好時壞,心情也難得幾日明媚,倘若林家太太是賈母的那樣的性格,自己會找點樂子,也不至于此。

    堪堪過去一年,林如海也能出門走動,他把常安和常吉等人叫來跟前,問他們的婚事。

    常吉撓著后腦勺,很不好意思,訕訕笑了:“大爺,哪里有家中守孝,當奴才的成婚的道理。”

    林如海認真囑咐幾人:“已經守過一年,你們年歲比我還大幾歲,也該成家了,找個靠譜的娘子,我這邊都給一份賞錢,定下了和賬上說一聲,去領賞。”

    眾人見大爺掏心掏肺關心,十分感動,一起磕了好幾個頭:“小的多謝大爺!

    料理完小廝們的終身大事,進二門的時候正好門房要往賈敏那邊遞信,林如海當了一回青鳥。

    雖說榮國府時常有信來,賈敏每次收到都開心的同孩子一般,忙忙拆開一看,臉色驟變。

    “大哥哥妾室添的姐兒出花沒了!”

    🔒47  ☪ 第四十七章

    ◎“人間不如意”◎

    第四十七章、“人間不如意”

    賈赦納的妾室沈姨娘, 之前生下一個女兒,雖然不是個哥兒,榮國府孫輩人少, 并沒有虧待。添了人口,總是喜事。

    林如海掐指一算, 那孩子也就半歲不到, 連個正經名字也無, 難怪往后都沒聽說過。小小的嬰兒染上這樣的病癥, 想要熬過去也難。

    病了一個,其它孩子又怎能逃得過,林如海又問:“瑚哥兒沒被傳染?”

    賈敏垂下眉眼看著來信眸中一片哀色, 說到:“瑚哥兒也病過,他身子好, 已經康復了。”

    林如海嘆息一聲, “小兒生病總是又險又急,可惜她雖托生到那樣的人家, 終歸是命薄!

    想必母親和嫂子也是傷心的,賈敏自己看完信件,順手又遞給林如海。

    “黃尚書家的嫁妝過了年就送下來,我估摸著等蘇舉人一出孝期, 就要成婚,大嫂信中說黃尚書家里的老夫人身子不成了!

    黃家也是要趕著成婚, 不然老夫人一去,女方又要守孝,婚期還不知拖到什么時候。崔氏既然在信中這么說, 必定錯不了。

    興許蘇哲成婚之后, 緊接著就是進京趕考, 想到這一年多沒有過門,林如海對賈敏笑道:“咱們那時候也能走動,你若想看,我們就去湊個熱鬧!

    賈敏點頭,她也想找個名目出去走走,“我看大爺和蘇舉人歷來親厚,想來這位黃家的姑娘也是知書識禮,今后我也有個說話的伴兒!

    雖然不熟,但是黃家姑娘是京中人士,先前榮國府上和清流交道不多,但現在她是林家媳婦,能在江南遇到同鄉,賈敏很期待能有個人可以說一說京中的風土人情。

    林家太太不知是從哪里聽見這個消息,有一日吃完飯,忽然和兒子兒媳感嘆:“可惜你們成婚是在京城,本來也想給你們熱熱鬧鬧的大辦。”

    林如海見母親難得有興致說笑,也跟著插科打諢,“早知如此,我就將人直接從江南接回來,擺上幾日流水席,肯定會比這還熱鬧!

    林家太太忽而又嘆氣,“蘇家人多,這個媳婦是長房長孫的長媳,今后有得忙!

    賈敏在旁邊親自捧著一盞茶水奉上,給林家太太漱口用。

    “母親說的是!

    細細論起來,賈敏也是林家長房長孫的長媳,卻十分清閑。外面每日都有消息進來,什么三書六禮,大約是閑的狠了,林如海對蘇家的婚事流程,竟然比自己那時候還清楚。

    他還去書院講過幾回課,除此之外若是那位大人家有請作客,林如海也是禮到人不到,一視同仁。

    等到蘇哲大功之期一滿,后一個月,蘇家和黃家就轟轟烈烈辦起喜事,林如海還沒出孝期,沒得去人家喜宴之上撞晦氣。

    蘇哲成婚不過二十日,就要啟程進京,林如海領著賈敏出門,讓妻子坐在車上看江景,自己下車送蘇哲一程。

    姑蘇的碼頭今日不算熱鬧,不知是不是都知曉今日蘇家人要上京,好些商船都沒進港。

    雖然有好些人來碼頭相送,卻沒了尋常時候商販絡繹的天然,清晨的陽光燦燦,照著江面波光粼粼。

    蘇哲成婚急,啟程也急,乃是林如海始料未及,看來黃尚書是要把這個女婿召上京城,仔細指點一回。

    林如海笑問:“如何這么快就要走?”

    蘇哲無奈搖頭:“進京趕考,當然是越早越好!

    見此情形,林如海也只能拱手誠心相祝:“蘇兄此去,必定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說完吉利話,林如海拿出幾封信件:“小弟還想拜托蘇兄一件要緊事!

    “先前我在翰林院中時,與他們二位相處還不錯,拜托蘇兄替我帶兩封信件上京。”

    蘇哲接過兩封信,林家和京城榮國府有姻親,不缺往來送信的人,他特意叫蘇哲帶信,無非就是想和前一刻的狀元和榜樣打聲招呼,希望他們能照拂一二。

    蘇哲承這份情,含笑問他:“只有這些?”

    林如海攤開扇子,側身悄聲道:“若是蘇兄得中,還望蘇兄少提我幾句,我只怕喪期一滿,朝中的旨意就到江南。”

    蘇哲也覺得林如海年紀小,沒必要這么早入官場,官場的渾水倒是不如自己先去蹚一回。

    蘇哲:“你不必操心這個,聞得伯母近來身子不適,可有往金陵尋訪名醫?”

    林如海不想還朝,更多的原因就是因為母親,林家太太三番五次的病著,他怎么能拋下母親進京!

    到時會賈敏肯定要留下來侍疾,為著一個朝廷差使,一家□□離子散,有什么意趣?

    林如海眉間擰緊,憂思不斷,答道:“那位老太醫去年中秋已經駕鶴西去,若是蘇兄有什么好大夫,千萬記得告訴我。此去一路保重,京中春試不比姑蘇。”

    先前那個大夫開得藥,是比尋常大夫高明幾分,可是他也不是大羅金仙,對藥石無醫之癥回天乏術,更治不了心病。

    蘇哲無奈扶額:“這話你已經說過好幾遍了!”

    別看林如海年紀小,念叨起養生的事宜頭頭是道,仿佛一個老學究。

    林如海繼續絮絮叨叨。

    “還有朱謙,他性情剛直,還望你照拂一二。”

    朱謙這一科也去考,憑著他的才能將來一定能中,林如海自己是個討清閑擺爛只想過小日子的心境,朱謙才是舍身為民的真名士。

    林如海自個兒有私心做不到,那就幫別人做到。

    蘇哲趕緊打包票:“既有同窗之誼,我自然會照拂他,他那脾性也對我胃口!”

    林如海在心中暗自嘀咕,雖說都是硬脾氣,蘇哲嗟嘆于自己身不由己,朱謙卻是為民請命的兩袖清風,還是朱謙的格局大一些。

    不過,絞盡腦汁躲懶的自己似乎沒有評價他們的資格。

    林如海和來送行的人站在渡口,看蘇家的船慢慢走遠,直到看不見才各自散了。

    林如;氐今R車上,讓人趕著馬車在城里轉幾圈,對車上的賈敏笑道:“等母親康復,哪日天好,我帶你出城去看風景!

    賈敏看著路上來往的行人,亦是笑瞇瞇點頭答應:“好,我也等著那天!

    林如?粗拮拥男︻仯F世安穩,歲月靜好,去你勞什子什么翰林院和仕途經濟學問!

    可惜天不遂人愿,還沒等天氣好起來,林家太太病情又嚴重了,發了幾日熱,吃不下東西,虛弱的不能下床。

    賈敏和林如海也跟著著急上火,賈敏不由抱怨林如海:“唉!母親哪里是身子病,卻是心病。你當兒子這么些年,就不知母親有什么喜好?”

    林如海也跟著唉聲嘆氣,十分受挫,縱使他彩衣娛親,也不得母親半點歡顏。

    “不知,母親不愛聽戲,也不愛花草,我記得她似乎歷來也不愛打扮!

    這就是癥結所在!

    林家太太見孩子們跟著愁眉苦臉,剛剛養起來的肉又瘦下去一圈,心底更是過意不去:“你們雖是一片好心,我出去看看風光,心里也舒坦,可惜身子不濟,如今反而叫你們當孩子的焦心!

    林如海趕緊寬慰她:“母親說的哪里話,這是兒子應當的,人吃五谷雜糧難免生病,養幾日就能好了。”

    林太太的病一養就是兩個多月,林家唯一的驚喜,大約就是京城的小賈瑚居然給他們來信了!

    看著稚氣未脫勉強寫成的字跡,賈瑚在信里面說想念他們,還問林家太太安好,童言無忌,林如海似乎都可以想象出賈瑚小小一個趴在桌前寫字的樣子。

    “咱們瑚哥兒開蒙,已經會寫字了!”賈敏笑得合不攏嘴,拿著那張信紙看了又看,“瞧這幾個字,肯定是我哥哥握著他的手寫的!

    賈赦年輕時候,居然有耐心教兒子寫字,看來他老了以后還真是性情大變。

    林如海笑:“想不到他的字竟然還有幾分看頭!

    賈敏回身白他一眼,順便還敲他拳:“大哥哥也是正經上過學的,我父親管得嚴,他旁的學不好,就把字寫好,在父親那邊能蒙混過關!

    恩,這還真像是賈赦的做派,為了不被罵,總要用一份技能搪塞過去。

    林如海正和賈敏打打鬧鬧,慣常傳話的老嬤嬤悄悄摸進來:“大爺,金陵的薛家遞了帖子。”

    聽見是那一家,林如海登時冷臉:“不見。”

    那嬤嬤還以為是自己打擾了主子,林如海不高興。

    賈敏出來,又問她:“怎么了?”

    奶奶解圍,嬤嬤趕緊說到:“薛家還送拜禮,奴婢看著,是上好的山參,五根,都很粗。”

    賈敏聽說這話,也是臉色一沉,峨眉皺起,冷聲吩咐:“不收,退回去,就說太太如今病著,我也病了,大爺走不開。”

    賈敏冷笑:“他家送禮未免太過投機鉆營,我們林家難道還缺這幾根人參?”

    林如海趕緊給她順氣,溫聲道:“為著這點小事,何必動氣!

    見那嬤嬤似乎看呆了杵著不動,林如海回頭囑咐、

    “照著你們奶奶說的話去回,只說咱們家人參盡夠,不缺這個,藥材要新鮮才好!

    嬤嬤得了林如海的話,方才回神,趕緊揣著帖子走了,讓門房那邊把薛家送的東西都退回去。

    見賈敏仍舊是氣鼓鼓的,林如海忍不住伸手一捏她的臉頰,想把人拉過來,賈敏一扭身子就避開。

    賈敏生氣的樣子,越看越眼熟。玉兒小時候生氣,就是這樣氣鼓鼓的小模樣,真真一對母女,竟是一個模子摳出來的!

    林如海神秘一笑,忍不住在賈敏跟前賣弄起來:

    “諸如薛家之類的商戶之家,色色都算得分明,他是王家的姻親,我們也不必給他這幾分臉面,不過這一回登門……奶奶知不知到他們家想要謀些什么?”

    賈敏珍重的把賈瑚的寫的信裝回信封里,小心撫平放好,慢悠悠走到林如海身邊。

    “他們做這些,難不成……不是簡單的攀親?”

    🔒48  ☪ 第四十八章

    ◎“送你一程”◎

    第四十八章、“送你一程”

    看見此事勾起了賈敏的興趣, 林如海就更來了勁兒,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反問妻子。

    “當然不是, 去年十月里,江南的洪家老爺去世的事你還記得嗎?”

    賈敏點頭。

    “記得, 家里還去人送禮, 他家在江南的米糧生意, 做得很大。”

    那家也是江南出名的商戶, 每年捐錢修橋補路,又施粥賑濟,就為著一個好名聲, 洪家老爺過世,就連周邊幾個縣官都有人來送禮吊唁, 喪事辦得很大。

    林如海頷首而笑:“他家不只米糧生意, 綢緞、油鹽都有,洪家老爺一走, 人走茶涼,各家勢力分崩離析,薛家這時候上來,興許是想分一杯羹!

    若是薛家真圖謀這個, 賈敏就更看不上了。你想辦多大的事,就要花多少本錢, 不是林家真稀罕薛家的東西。

    這戶人家平日里用不著你,對你愛答不理,等到要用著了才上門牽線, 一來就拿著藥材送禮顯擺, 很沒有交際的誠心。

    賈敏聽罷冷笑:“薛家若是想要咱們家幫忙, 只拿出這點東西,這樣的做派,其一沒有誠心,其二是想以小博大!

    林如海點頭贊同,看著妻子認真分析薛家為何如此。

    “我雖是探花,但父親過世,母親身上雖然有誥命,咱們家爵位已經到頭,興許我們林家,在如今薛家眼中,嫌棄我們林家身份不夠看,在各處都說不上話。商人都講究回報,當然不愿在林家身上下功夫!

    賈敏還在閨中時,就見不得王家著急忙慌把年幼的女兒定出去和薛家撈錢的樣子,F在薛家仗著這幾年賺錢多,花錢買路的去處多,上門沖林家擺譜,賈敏何必對這樣的人有好臉色。

    賈敏又道:“這還不妙,求之不得!

    賈敏現在是林家的當家奶奶,對林家的財產心中有數,寧國府和榮國府無論是莊子上的出息還是宮里的賞賜,年節時候一定要分些錢財給族人,就算每家不多,但一年年下來,不是個小數目。還有各家爺們、奶奶日常開銷,奴仆的月錢,多年積攢下來,更是大頭。

    林家沒有族人瓜分財產,正經主子就幾個,莊子上出息花費少,一年年積攢經營,花費最多的一項,就是看病吃藥。

    沒出嫁前她常聽二嫂帶來的那幾個的人吹噓王家和薛家如何富有,真算下來,薛家幾房人口的家產放在一處,估計比不過林家累世的積財。

    如今林如海還是探花,林家老爺一走,就有人上門找不自在,林家自然也要讓他不自在。

    林如海提筆寫了一封信,讓小丫頭出去交給常安:“把這封信給蘇家三老爺送去!

    賈敏見林如海行動如此巡視,狐疑道:“大爺這是要作何?”

    林如海攤開扇子,十分風流的扇了幾下,露齒一笑:“爺大發慈悲,送薛家一程!

    ****

    薛家大掌柜奉命來姑蘇洽談生意,可謂是諸事不順,先是林家擺譜不見人不收禮,現在十拿九穩的生意居然還黃了!

    他如何回去向主家交代?

    大掌柜一抹腦門,把原先不多的頭發又搓下來幾根,氣急敗壞:“先前不是和知府大人通過氣,這一回必定能分到一份生意,怎么會落空!”

    來報信的小伙計小腿肚子都在打轉,戰戰兢兢答話:“我也不知……姑蘇和揚州也有好多家盯著這個,他們的人脈手段,也不可小覷。”

    大掌柜無法,只能再派幾個人出去打探消息,過了兩日,才有點門路。

    伙計點頭哈腰給他奉茶:“爺,打聽清楚了,先前說好能給我們家的那份生意,分給蘇家一個遠親,聽說是蘇家那位三老爺做的保人。”

    薛家的掌柜也算給自己找了一個好借口,郁悶的喝了一口茶:“他們是本地人,我們當然爭不過!

    薛家人躊躇滿志想要進軍姑蘇商場,散過一回財卻灰溜溜滾回金陵。

    林如海得到外面的信兒,薛家的活計們早走了好幾日,賈敏看他模樣就知他憋著壞。

    “是有什么好消息,看你笑的幸災樂禍,一肚子壞水的模樣。”

    林如海把扇墜取下來,“是一樁好消息,我也算為姑蘇做了一件好事,將金陵一霸趕出姑蘇地界!

    賈敏恍然,原來他那日寫信是做這件事,還真是斷人門路,把薛家送走,促狹得很。

    不過賈敏仍舊是有疑惑,問林如海:“他們家不是在南洋生意上發大財,往這邊來謀事,就不怕貪多嚼不爛?”

    再過十來年,薛家幾房就各干各的,沒了王家合作,南洋那邊生意攬不住,薛姨媽那一房靠著給宮里采買小物件賺錢。

    薛蟠出事以后,薛姨媽闔家變賣家產進京避難,薛家族人不想沾上犯下命案的薛蟠,讓他離開金陵。薛姨媽一家住在榮國府多年,年節之時,卻沒有回鄉祭祖的意思。

    林如海道:“沒準南洋那邊的生意將來做不下去,況且行商之人拓寬商路,十分尋常,我和蘇家三爺如實說了幾件薛家在金陵的事,略一打聽都能知道,如何抉擇,都是姑蘇的商會做主!

    薛家的名聲,賈敏在閨中之時都能聽到一絲半點,就連他們賈家,也時常有人不規矩。

    賈敏頷首,“做生意的都講究名聲,明知他家不好惹,又怎么愿意,我看那幾樣生意,蘇州城里的商戶都不夠分。”

    憑著私心,賈敏是不希望薛家能留姑蘇的,有著二哥和二嫂的關系,萬一薛家主子真在這邊做生意找上門,她不能不見,走了正好,林如海干得漂亮。

    又過一年去,來年五月的時候,賈敏忙著指揮丫鬟們給家中各處掛上彩繩和菖蒲辟邪。

    蘇家來了個模樣周正,衣帽周全的小廝滿臉紅光,登門報喜:“我家大爺也中了探花,老爺讓小的來給您報喜!”

    林如海意外的不是蘇哲也中探花,而是蘇哲居然不是狀元。

    他順著歡天喜地報喜的小廝道:“好事,好事,恭賀你家大爺金榜題名!你家大爺會試如何?”

    林如海在家里萬事不管,這還是他第一回收到京城考試的消息,是以先前會試的名次他也一概不知。

    那小廝答道:“我家大爺會試也排在第三,不比您是會元!

    林如海又道:“那有什么,每次考試閱卷的考官不同,第三也是個了不得的名次。你們家從京中得的消息,可知先前書院里那位朱舉人,名次如何?”

    小廝又答:“那位朱舉人也是榜上有名,他會試排在十一,殿試剛好排在第十!

    林如海邊聽邊點頭,朱謙應該也能入翰林當庶吉士,他辦事認真,興許將來考教時候能得個好名次。

    他讓人從庫房取來幾份賀禮,拜托蘇家人一道送進京中,當中有給蘇哲的賀禮,也有給書院其它學子的。

    送走蘇家小廝,林如海獨自一人坐在屋中嘆氣,剛好賈敏在外忙過一圈,擦著汗走進來,打趣他:“你嘆什么氣,是不是江南又出了一個蘇探花,擔心他搶了你的風頭?”

    林如海給賈敏輕輕打著扇子扇風:“我可惜他本應該有狀元之才,怎么落得個探花!”

    賈敏自己也拿起團扇,在林如海肩頭拍一下,嗔道:“你們。★枬h不知餓漢饑,要我看三甲都不俗,偏生還要挑三揀四,若是叫那些老童生聽見,他們要傷心的!

    林如海趕緊解釋,扇子比之前撲騰得更歡,“我不是這個意思,興許也是圣上見蘇兄生得年輕樣貌,點了探花!

    當中緣由大約只能兩人見面時詳談,反正蘇哲沒得狀元,林如海就是意難平。蘇哲年紀輕輕,文章學識就和他三十多歲相當,憑什么不得狀元呢?!

    賈敏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然后拿出一條五彩繩給他系上,邊系繩子,像是安慰小孩兒一般:“當朝最年輕俊朗的探花還是大爺,您大可把一顆心裝進肚子里!

    林家太太聽說蘇家兒子也中探花,趕緊要人把林如海叫過去問話:“蘇家那邊有沒有送賀禮?”

    林如海恭謹答道:“送了,孩兒寫了帖子,明日親自去賀。”

    依著母親的吩咐,又帶了一份禮,讓人預備衣裳和車門,親自去了蘇家一回,已是后話。

    *****

    江南之地,蘇哲又一次聲名鵲起,京城之中,卻是有人依舊念著林如海。

    皇帝陛下辦過瓊林宴,今年的進士入翰林,前科進士要么參加翰林的考教留任,要么就是各處下派地方,加上原先圣上最倚重的工部尚書去年人沒了,戶部尚書房大人今年也因病致仕。、

    圣上又點了一個江南的年輕探花,看蘇哲也是個俊逸模樣,不由想起林如海。

    蘇探花雖好,還是不如林小探花率真可愛,皇帝陛下看著周邊老臣一個接一個離去,自己也不年輕,心中涌起陣陣的無力。

    大臣們老氣橫秋,端正肅穆,當官的壓抑,當皇帝的也壓抑。

    圣上想到也就順便問一句:“林小探花喪期要到幾時,若他也在,江南兩位探花郎,為我朝增光添彩啊!”

    掌事公公趕緊接話:“陛下,按著三九之數算,林探花要明年才能還朝呢!”

    皇上看著一干大臣,指著當中的翰林侍講:“你們翰林院記著,差不多的時候就把人叫回來,他年輕,正是該為國效力的年歲!

    翰林侍講躬身應事,圣上卻又要眾人議另一件要事。

    “戶部尚書一職,朕決定提拔戶部侍郎楊康,諸位是否有異議?”

    “圣上圣明。”

    *****

    光陰荏苒,轉眼已是林如海離開京城的第三個年頭,丁憂三載并不是整整三年,實則是二十七個月,京城里好些人念著林如海,何況圣上金口玉言叮囑過翰林院。

    眼看著林如海喪期將滿,那一年三月里,正是清明時節雨紛紛,杏花微雨之時,中宮的內監下江南料理圣上內庫事宜,打點采買。

    還有一事就是召林探花起復的旨意,那公公專門穿著官袍,收拾齊全,上林家傳旨。

    到地一看,林家宅子門頭上一溜兒的白燈籠隨著春風晃晃悠悠,守門小廝皆披麻戴孝,大門洞開。

    傳旨公公心頭生氣一陣不祥的預感。

    “哎呦,這是怎么回事,林探花父親的喪期不是已經到了?”

    門房見是官員模樣的人,趕緊上前道,“大人來的不巧,兩日前我家太太仙逝了。”

    傳旨的公公可是犯了難,對一起來傳旨的同僚道:“這可如何是好,雜家當著宮里的差使,還有一件就是傳旨召探花郎回京!現在這旨意,傳還是不傳?”

    🔒49  ☪ 第四十九章

    ◎“不逢其時”◎

    第四十九章、“不逢其時”

    守在門口的常安才靠過來, 聽見那么一句,轉頭就抓過來一個小廝。

    “快去告訴大爺,圣上有旨!”

    常安籠著手, 一時也不知是什么禮節,忙讓下人看座看茶:“幾位大人見諒, 我們太太前兒沒了, 現下家中忙亂。”

    那幾位公公也還客氣, 只在門房處坐著, 交代常安,“你們去和林小探花說一聲,讓他收拾停當出來接旨!

    公公也是頭一遭遇見這樣的事, 皇權總比母孝大,林如海最好是規規矩矩按品大妝來接旨, 免得落人口實。

    過得約莫兩刻鐘, 但見林如海穿著官袍邁著方步出來,后面跟著穿上誥命衣裳的賈敏, 林家往來迎候的下人皆騰挪開來,一排排跪在主子后面,恭聽圣旨。

    京中來的旨意大半篇是在贊林如海孝順,最后圖窮匕見, 念及林如海是國之賢才云云,命他孝期一滿便還朝當值。

    林如海雙手接旨, 恭謹的將圣旨請入林家祠堂供奉,禮節挑不出紕漏,復又請公公往主院去。

    幾個公公到林家太太靈前致哀, 打頭的掌事公公見林如海家如今是真真只剩他們夫妻二人, 又那么年輕, 十分同情,真心實意寬慰他:

    “林探花節哀,世事無常,但圣上一直念著你,不過如今……探花郎須得寫封折子陳情。”

    圣上有隆恩浩蕩,能念著的進士就沒幾個,可惜林小探花時運不濟,林家老爺和太太走得這樣早。

    看著弱不勝衣的模樣,真真可憐吶!

    林如海已經換回粗布麻衣,這幾日熬得人又清瘦下去,看著風吹就倒,搖搖欲墜。

    向公公施禮作揖:“承蒙圣上厚愛,如海不甚惶恐,有勞公公了。”

    那公公還沒從林如海一家子都可憐的感慨中回過味,捏著拂塵,細聲細語又問他:“林探花可還記得我?”

    林如海真對這些公公沒什么印象,他在翰林院不久,又不常往六部走動,只得如實道:“下官瞧著公公面善,只是下官在宮中時日短,沒將人認全!

    大公公捧著茶盞,看著院子內那一株盛放的海棠飄落花雨紛紛揚揚,目光悠遠。

    “那年你送折子的時候,雜家就在外面守門,你一去之后,咱們翰林院中,就沒這么俊俏的翰林了。唉!天意如此,探花郎還請好生珍重。”

    莫說是圣上,就連他也挺想小探花回去,宮中無聊得緊,難得有這么一個有趣的人兒。

    掌事公公自認有幾分品度圣上心思的能耐,在這些大臣中,圣上是很喜歡林小探花的。畢竟對著那些一品大員,當皇帝斗智斗勇,有時還會占著下風。

    對著這樣年輕的小探花,一來長得俊,就像宮女送去插瓶的鮮花,看著就叫人心情好,再來林如海在官場上很嫩,圣上覺著容易掌控,沒那么多戒心,反而自在。

    林如海躬身再次謝過掌事公公的掛念,他忖度著這幾位公公應當不只為傳旨而來,肯定還有天家之事。

    而且是皇帝陛下的私事,極有可能是宮里進貢的絲綢生意要換人家,又或者安排圣上私服出游接駕,都有可能,不過林如海身上背著母喪,與他無關。

    嬤嬤送來賈敏封好的銀子和幾色禮物,幾個公公也不推辭,見林家忙著辦喪,旨意已到,他們便不叨擾,一齊走了。

    林如海送走京中來人,暫時也騰不開身,只等晚間掌燈以后,才回到書房提筆寫表陳情,叩謝圣恩。

    江南一地的官員鄉紳,聽說圣上身邊的公公親自傳旨召林如海進京,一面可惜林家太太死的不是時候,一面也不敢再看輕林家,林如海這么不聲不響回家三載,圣上還記著呢!

    *****

    榮國府中得了這樁消息,一片愁云慘淡,賈母滿心想著林如海應該能進京,若是林家太太愿意往京城來,她總算能見一回女兒。

    偏生就是這個當口,林家又是三年的孝!

    崔氏挺著五六個月的肚子,立在賈母身邊,也跟著愁眉不展。

    “大爺打聽到宮里的公公說,圣上召他回京的旨意都送到門口了,不想又遇到喪事,唉!我們林姑爺才多大年紀,這么孝順一個人,林家老爺和太太也寬厚!

    賈母自己守寡時候,也料不到賈代善會走得這么早,只能自我安慰,對下首的小輩們道:

    “所謂生死有命,誰能料到呢?還是姑爺爭氣,這么小的年歲把功名掙到,興許就應在這上面。”

    林家老爺和林家太太,在歸西之前看見兒子連中二元、再中探花,就算到了九泉之下見到林家的列祖列宗,也能交差。

    只是江南就剩下兩個半大的孩子,日子該怎么過?雖然在賈母心里,林如海這個女婿,比賈赦和賈政都可靠,畢竟年歲擺在那兒!

    賈政見母親愁眉不展,也開口勸道:“母親不要憂心,妹夫再過幾年,也只有二十多歲,正當其時,年歲小在官場上反而叫人看輕!

    賈赦睥了弟弟一樣,很不贊同,林如海就算年紀小,在官場上誰敢看輕他!

    賈赦道:“什么正當時,他再過三年回來,還是嫩得很,你瞧瞧今年會試榜上那些,最年輕一個還是姑蘇的蘇探花,還不是比妹夫大好幾歲!

    賈政被哥哥賈赦夾槍帶棒的話嗆得還不了口,誰叫自己沒有林如海這樣讀書的本事呢?

    賈瑚扯扯賈赦的衣袖,小心問他:“父親,林家姑父和姑姑還不能來嗎?”

    賈赦一把將兒子撈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膝蓋上,這幾年兒子長高好多,再長一點,他這個當爹的就不能抱咯。

    賈母看著孫兒,眼中滿是慈愛,招招手讓他過來身邊坐,賈瑚又從父親身上下去,坐在賈母身邊。

    賈母摸摸孫兒紅撲撲的小臉:“不能,你林姑父還要等三年呢!”

    賈瑚小大人一樣,看看母親,又摸摸自己的頭頂:“唉!那個時候我都有兄弟,他也會喊姑父了!”

    賈赦納的姨娘養下的姑娘夭折,屋里一直沒什么動靜,好些日子崔氏才又懷上一個,賈瑚成日里念著要個兄弟,賈母也想要個孫兒,便由著賈瑚念叨。

    賈珠現下只得兩歲多,諸事不達,這個時候沒抱出來。賈母問過一回那些人去江南吊喪,留著賈瑚在自己這邊吃飯,就叫眾人散了。

    崔氏身子重,從賈母院子里回來就一直靠在軟枕上歪著,想到賈敏嫁過去,好日子沒過幾天,就是連年的守孝。

    她懷著孩子,比往日更容易傷感,捏著帕子掉了幾滴淚。

    “妹妹這么小嫁過去,經過一回事,如今又是一回,肯定熬得慌……前兒還寫信來要我保重身子,也不知最近如何……”

    賈赦進屋來就聽見妻子在那兒哭,他原本最煩女子哭哭啼啼,但聽見崔氏心疼小妹,心里也跟著軟和幾分。

    進去好聲好氣哄她道:“奶奶也要保重身子,不然妹妹寫的信,不就白費了?”

    崔氏也不好在賈赦跟前哭,收了淚水,心里仍舊不太舒坦,后面賈瑚回來,在她跟前讀了幾頁書,方才好些。

    賈政院中卻是另一番光景,崔氏有了身子之后見過紅,家中現在是王夫人管家。

    從賈母那邊回來,賈政囑咐過一回妻子,這次去江南的人手一定要可靠,方能幫上妹子的忙,王夫人特意把各家媳婦叫過來訓話,向賈政證明自己的能耐。

    “太太,前兒薛家送東西來的時候,不是說想讓林家姑爺幫忙牽個線,這次咱們家這么多人去幫忙,何不順便辦成這件事?”

    王夫人的陪房提醒自家太太,前兒她可是回信答應過這件事,眼下不正是一個好時機?

    薛家送的禮被退回來過一回,后面再送什么,林家也是淡淡的,必定要還一份差不多的回來,看著不想給薛家什么面子。

    若是要給面子,先前洪家手里漏出來的生意,早就是薛家囊中之物了。

    王夫人低聲怒斥道:“這是什么時候,林家哪里有功夫料理這個!”

    雖說再不牽線薛家可能又要失去一次在江南經商的機會,但王夫人真開不了這個口,況且依著賈政的脾性,也不會向林家開口。

    王夫人何必自找沒趣!

    答應是一回事,能不能辦成,又是一回事,王家那邊又不是沒門路,何必巴巴去求賈敏這個小姑子,她又不是大房那位,會哄小姑子開心,將小姑子賈敏收服的服服帖帖。

    陪房見王夫人滿臉不情愿,便不敢再提,悄悄下去找賈珠的乳母去。

    ***

    京城蘇探花家的小宅子就在皇城跟下,只得一個三進小院,格局緊湊,正適合他翰林編修的身份。院里的重者的蘭草散發著幽幽香氣,旁邊斜斜種著幾桿翠竹,另有假山魚池,倒是有點江南園林一角的模樣。

    這樣的布置,在京中不太常見。

    蘇哲是林如海的同窗,晚林如海一科中進士,又是探花,現在和林如海在翰林當一樣的差。翰林院中有人忌諱他是黃尚書的女婿,不太愛同他說話,也有人因為他是黃尚書的女婿,對他多家照拂。

    反正蘇哲雖然也是年輕俊朗,似乎不像是當年的林如海,誰都帶著三分喜歡。好在那些看不慣的,也不敢為難,他蘇哲作為金榜探花,自有真才實學在,料理翰林院中諸多事宜,不在話下。

    至于那位尚書岳父,進入官場之后反而對他不管不顧,刻意避嫌,好一派清正模樣。蘇哲心知肚明,岳父是等著他展現出能力,才好名正言順給他謀事。

    從小小的翰林開始,想要到尚書這個位置,今后的路還遠得很。

    蘇哲從宮中回來,家里的嬤嬤就開始擺飯,丫鬟扶著身懷六甲的翰林夫人從屋里出來,蘇哲十分客氣的與妻子拱手見禮。

    蘇哲問家中下人:“今日江南可有信來?”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之前修文的時候沒存好……

    小修一下

    🔒50  ☪ 第五十章

    ◎“江南有故人”◎

    第五十章、“江南有故人”

    黃家姑娘大名黃茹, 生得模樣清秀,嫁給蘇哲之后,夫妻齊眉舉案, 就沒紅過臉。

    “江南沒什么消息,那位林探花也沒信!

    說完, 她撫著滾圓的肚子, 臉上浮出慈愛的笑意:“這次回家去, 剛好碰到家中請太醫來給母親看診, 我也看了一回,太醫說我這一胎應該是個哥兒!

    翰林的品階輕易請不到太醫院的院判大人,今次黃茹回家, 應該就為著這個。

    蘇哲淡淡笑道:“是兒是女不相干,平安就好!

    黃茹垂首, 一派溫順柔情, 彎著脖頸:“自然是個哥兒最好,大爺最會寬心, 老太醫最擅婦科,從未失手過。”

    蘇哲說的是真心話,先前他的原配便是小產出血不治,什么傳宗接代, 他蘇家有的是男丁。

    他本是真心實意不在乎男女,只求莫要有人折在此事, 聽到黃茹耳中,竟然成了言不由衷的寬心話。

    他也無意與黃茹分辨,依舊笑容淡淡:“如此, 那就借他吉言。”

    晚間, 蘇哲讓人掌起兩盞羊角燈, 在書房中來回踱步,一條消瘦的人影,投在紗窗上,來來回回蕩悠。

    他斟酌許久,訥訥提起筆,給林如海寫信,思量半晌,自己分明千言萬語,落到筆尖卻不知如何開頭。

    蘇哲現下比以前少了很多年輕氣盛,也變成一個圓融,低調藏鋒的小翰林。他和現在妻子的感情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除去日常說上幾句話,多是相敬如賓,一主內,一主外。

    黃尚書家養出的姑娘,確實是個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閨閣模范,他每日醒來都是一樣的日子,京中也沒能說話的好友知交,是以蘇哲越發喜歡給林如海寄去信件。

    金榜題名,又有佳婦,興許過上一二月就是弄璋之喜,在旁人眼中,蘇哲的生活十全十美,他就該在岳父大人的暗中幫助下,在官場認真經營,光耀門楣。

    蘇哲沉沉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上的湖筆,呆坐在案前,直到打更的念到子時,慢悠悠的起身回房,胡亂睡下。

    且說姑蘇這邊,林如海辦完母親喪事,仍舊扶靈到祖墳下葬,他與賈敏索性就在林家祖墳旁邊不遠的莊子住下,大有結廬守孝之意。

    避居鄉間,不問世事。

    自重生之時起,林如海就知道自己還要經歷過一回喪父喪母之痛,林老爺亡故的情形和前世差不多,但前世林家太太走的沒這么早。

    按理說這一世林如海早早中了探花回來,身子也比前世好,料理起各樣家中事務,得心應手,半分錯也挑不出,林家太太應該寬心才對。

    興許是沒有幾樣能操心的事情,林家太太沒了牽掛,心里沒個盼頭,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林家老爺走后還不滿三年,她也跟著去了。

    林如海站在田埂上,看遠方青煙漠漠,水田映著天光,云影徘徊,白鷺一只接著一只,撲棱棱飛起來。

    蒼茫的天際之下仿佛只有他一個,滄海一粟,渺小無比,孤單與寂寥,緊緊將他裹住,好像一葉扁舟,沉默于洶涌的波濤之中。

    林如?翱盀⒘藘傻螠I,恍惚間有人輕輕把衣衫披上他的肩頭。

    林如海拭淚回身,見是賈敏。

    林如海問她:“水田邊上濕氣重,你怎么往這邊來了?”

    賈敏的打扮十分家常,頭上只插著兩根用來挽發的簪子,衣裳也是尋常棉布,她秀眉一頻,嗔道:“一早上起來不見你,問了常安,才知你往這邊來,你來的早,露水豈不是更重?陶潛說的好,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我既是要來,何必在乎這個。”

    兩人相視一笑,偎依著看了一會兒田園光景,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踩著草;厝ィ粷窳艘律。

    兩人換了衣裳,又喝一碗熱湯驅寒,守門的小廝捧著一張名帖進來。

    “大爺,有人遞帖子拜見。”

    賈敏笑道:“探花郎盛名在外,都到這個地方了,還是賓客盈門!

    林如海接過帖子來看:“你就莫要打趣我了。”

    賈敏瞥見那帖子上密密麻麻寫的字,說是名帖,反而更像是信件。

    賈敏問:“是哪一家?”

    “還真是一位故人,幾年前我頭一遭上京時候,和我同行的錢舉人。” 林如海把名帖合上,問那小廝:“遞帖子的人可還在?”

    小廝答道:“外房上候著。”

    林如海趕緊讓人把遞帖子的人請進來,叫丫鬟奉茶。

    來人瞧著比林如海還大一點,規規整整,穿著一身青布衣衫,是錢牧的長子錢文。因為林如海是父親的同窗,就算錢文和林如海年歲相當,在他面前也自動矮一輩。

    林如海請他落坐:“我來這邊深居簡出,竟是不知你家父親的莊子離此處不遠,家中是否也在守孝?”

    錢文頷首,一張方臉顯得十分老成:“是在守孝,家中祖父祖母接連故去,父親因守孝錯過了兩次會試,原也想登門拜會,只是父親進年來有腿疾,行動不便,不能挪動!

    聽錢文一說,林如海眉頭也跟著擰起來,這幾年他守孝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沒想到錢牧竟是病重了。

    “竟是這般嚴重,可有請大夫診治?”

    錢文作為長子,談及父親的病情,臉色布滿愁云。

    錢文:“已是看過許多大夫,若是天氣暖和時,父親還能行走,只是陰雨天仍舊發病,已是多年舊疾,前些年還不顯……祖母走的時候,父親跪的久了,才導致病情,愈發嚴重!

    林如海聽罷長嘆一聲,他和賈敏經過父親和母親的喪事,哪次不是掉一層皮,常常是跪的膝蓋青紫,晚間用藥油熱敷,第二日繼續跪。

    林如海又問了一回錢牧病癥,還有錢家兒子讀書的情況,知他在前年過了院試,是個秀才身份,林如海還是說了幾句套話鼓勵他一二,臨走前送他一方保硯,順便叫人把莊子上有的補藥人參、虎骨等物,跟著送了一份去錢家的田莊。

    錢家的田莊若是乘車起碼過去,要繞上大半天,但是走水路,只要半個多時辰。

    送走錢文,林如?粗颐擅傻奶炷,感嘆:“真真是物是人非,早幾年錢兄還與我們相約去他家吃蟹,哪知如今卻病重了。”

    錢牧和陳香若是順利,本應該和林如海一起參加會試,這二人也是時運不濟,皆因家中有事,故此推辭,林如海也許久不得陳香的消息了,心里莫名有些放不下,招招手把常吉叫到跟前:“常吉,你去把常安找來!

    常吉笑道:“大爺,他家婆娘生孩子,前兒才和您請示過,你放他回祖宅那邊去了!

    林如海才想起來 ,那是七八日前的事,常安走的時候林如海還特意允許他多待幾日,順便張羅一下姑蘇祖宅的修繕事宜。

    林如海沉吟片刻,又說:“那便讓秋明去,先前和我一道進京的陳舉人家,打聽一下他如今怎樣了,沒見他去會試,算來好些年沒他消息了。”

    常吉得了吩咐,傳話給秋明,讓秋明支取銀兩,套上馬車,去打探先前大爺同窗陳舉人的消息。

    陳舉人家在錢塘縣還要出去,秋明一去就將近小半個月。

    過得半個來月,一輛馬車載著好幾個人,疾馳而來,一頭扎進林家的小莊子。

    大晌午的,傳話的嬤嬤嘰嘰喳喳大叫。

    “爺,秋明回來了!秋明回來了!”

    賈敏身邊的大丫頭從穿堂那邊走過來,后面還領著兩個抱著花兒的小丫頭。

    大丫頭見這個婆子咋咋呼呼的樣子,不由罵道:

    “大爺今日出門,去錢家那邊了,嬤嬤吵吵嚷嚷像什么體統,出了什么事?”

    正好此時賈敏也從后院走出來,那嬤嬤滿眼只看得見賈敏,腦門上都是汗珠,攥著衣角,沖賈敏道:

    “奶奶,您快去看看,秋明不是一人回來的,還被打傷了!”

    賈敏聽說秋明被打,緊趕慢趕,跟著嬤嬤一起到二門那邊去看。

    秋明被放在一張矮塌上抬過來,滿臉腫脹,一只眼睛腫的睜不開,另一只勉強露出一個縫。

    賈敏嚇得額角冒汗,忙道:“快去請大夫,拿藥油!”

    外面有人答應著,已經派人去請了。

    常吉也從外面跑進來,看見秋明這個樣子,自己臉都開始泛白,見他還有神志,趕緊問他:“秋明,你們去那邊,遇到了什么事,趕緊和奶奶說!

    常吉半抱著秋明,給他喂了一碗溫水,秋明扯著流血的嘴角,吃力的說到:

    “奶奶,小的奉大爺的命,去錢塘那邊打探陳舉人家的消息,一路問到攬月村,小的們去到那邊,才知道陳舉人一年半前就病故了,只留下孤兒寡母,前一月陳舉人家的奶奶也沒了,小的們去時,正好見到陳家要把兩個哥兒賣掉。”

    聽到有人要買孩子,不知是哪個小丫頭啊了一聲。

    簡短停頓后,秋明繼續說下去:“……小的們就和他們搶人,打了起來,后來他們忌諱咱們家大爺是探花,我們才把人搶回來,一刻不停就往回趕。”

    聽到這里,常吉痛心責備道:“你怎么不先報家門,他們必定不敢動。”

    他們林家雖說沒了老爺太太,但終歸有點名聲,旁人輕易不敢動。

    秋明吃力的咳嗽一聲,喘著粗氣,虛弱道:“那時他們綁著人就要塞到船上帶走,小的一急就只忙著救人,人一亂就打起來了!

    賈敏聽完,眉頭幾乎擰成了疙瘩,敢搶舉人兒子,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她軟聲安慰秋明:“回來就好,先養養神,不要浪費力氣說話!

    然后賈敏又點常吉出來,她眉眼帶霜,異常嚴肅。

    “快去錢家那邊,讓你們大爺快回來,你親自去!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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