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五十一章
◎“好大的膽子”◎
第五十一章、“好大的膽子”
秋明和馬車車夫身上都有傷處, 秋明自個兒忙不迭上前阻止那些歹人把孩子捆走,所以傷得最重。
車夫身上也挨了拳腳,好在他報出林家的名號以后, 那些人都愣在原地,沒敢輕舉妄動, 眼睜睜看他們把孩子抱上車就帶走。
后面回想過來, 兩人辦事真是不夠周全, 當(dāng)時的情況下完全可以一人跟著他們, 一人去報官,或者用些其它更好的法子,終歸還是秋明年輕氣盛, 太沖動了。
賈敏讓人把受傷的秋明和車夫抬去罩房那邊安置,先去就近請大夫看著, 再派人駕著馬車去蘇州城請先前常給林家看病的那一位老大夫。
安頓好這件事, 賈敏又讓嬤嬤和丫鬟們把陳家被救回來那兩個哥兒領(lǐng)進內(nèi)院去。
陳舉人這兩個兒子是一對雙生子,穿著差不多的衣裳, 又是差不多的身量樣貌,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大概是一路逃過來,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身上花成一團, 都不干凈。
賈敏微笑著問他們兄弟:“你們叫什么名字,誰是哥哥?”
站的靠前那個孩子給她恭敬作揖, 朗聲道:“回奶奶,我叫陳棟,是哥哥, 他叫陳梁是弟弟, 多謝探花救命之恩。”
看這孩子說話很有條理, 也不畏懼生人,果然不是小家小戶畏畏縮縮的孩子,賈敏溫聲細語,對兩個孩子道:“我家相公是你們父親的同窗好友,你們叫我嬸嬸就好,到了這邊不用怕,歹人不敢來搶,先和嬤嬤們下去,洗臉換衣裳,再吃點東西。”
賈敏說完,讓丫鬟們進來,帶兩個孩子去洗澡換衣裳。
大家一走,賈敏身邊的乳母嬤嬤皺著老臉,又怒又心疼:“可憐見的,他們可是舉人家的公子,那些人怎么這般膽大包天!”
賈敏也發(fā)愁這件事,她眉心一條,回首對嬤嬤道:“那些人既然敢打舉人兒子的主意,買孩子的人肯定不簡單,還得等大爺回來,查清來龍去脈,你讓丫鬟們少議論,也別總追著孩子問東問西,他們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問多了引著傷心。”
賈敏看看門外,心底惴惴的,要嬤嬤去傳話,讓家里的小廝嬤嬤都去守著莊子門,預(yù)備好棍棒等物,謹防有人登門鬧事。
過了小半天,丫鬟們把收拾好的兩個哥兒帶出來給賈敏看,莊子里沒有適合的衣裳,還是找了兩套小廝沒穿過的短打才對付過去。
嬤嬤見這兩個孩子洗干凈還挺水靈,笑瞇瞇夸道:“好生齊全的哥兒,白白凈凈的。”
大丫鬟牽著陳棟的手上前來,嘆道:“奶奶別看他臉上白凈,他們哥倆身上好幾處淤青,應(yīng)該是掙扎的時候磕碰的,我們給他擦了藥油。”
賈敏點頭,讓人搬來兩個小凳子,他們兄弟坐在自己跟前,給他們炸果子吃,問他們年歲,平時在家讀什么書,兩個孩子規(guī)規(guī)矩矩坐下,十分乖巧,依次答來。
兩個孩子已經(jīng)滿六歲,正吃著七歲的飯,先前啟蒙學(xué)過幾天書,陳舉人過世后跟著母親過活,后面上過幾日學(xué),母親病后就回家了。
賈敏正和兄弟倆說著話,忽而聽見外面好大一陣喧嘩之聲,趕緊起身去堂屋門口看,原來是林如海回來了,后面還跟著先前來過的錢文和幾個主子模樣的男丁。
賈敏見狀只得先繞到屏風(fēng)后面避開外男。
林如海先繞到堂屋后面,見了一回妻子,賈敏急切的問他:“怎么回來這么多人?外面出了什么事?”
林如海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說道:“錢家那邊聽說有歹人搶孩子,怕那些人找上門,讓錢文和他兄弟帶了幾十號家丁過來,可有問得更仔細?”
他們兩夫妻還真是想到一處去了,雖說那些人放過秋明,豈知會不會又有什么后手,糾結(jié)一批人過來鬧事。
賈敏指著那兩個孩子,無奈搖頭:“陳家這一對雙生哥兒,只在六七歲上,問不出什么,秋明奔命一樣跑回來,更不知內(nèi)情。”
林如海想到前世黛玉孤苦伶仃被欺負,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這樣的事。
這一回竟然都不是背地里使刀子,而是明搶明賣!
林如海怒從心起:“他們父親是舉人,怎么敢的?!”
賈敏看著林如海,說出自己的猜想:“今兒嬤嬤也這么說,老爺還派人打探一二,尋常人家怎么敢做出這種事?買人的那家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知陳家還有什么人,咱們?nèi)绻粏柷宄思襾硪耍覀円膊荒懿刂唤o。若是給了,這兩孩子豈不是要再進火坑?”
看這兩兄弟的漂亮模樣,賈敏旁的沒想到,就想到有些勛貴人家的老爺最喜歡清俊小童,當(dāng)朝不許狎妓,那些老鴇就會買些漂亮男孩兒養(yǎng)到半大,專門賣給喜好此道的勛貴和官員。
無論出于何種目的,都沒安好心!
林如海讓賈敏安心,他馬上就去與錢家那幾個兒子商議此事。
錢牧聽后,當(dāng)即就站起來道:“我家在錢塘那邊有親戚,馬上讓人去問。”
這時候錢文的弟弟錢斌也提議:“要不要把他們接到我們那邊去,我們家莊子偏僻,旁人找不到。”
去錢家田莊的水道像迷宮似的,若不是熟手,一時半刻還真找不到。
林如海凝眉,嚴肅的搖搖頭,否決了錢斌的提議:“你父親還病著,以我之見,還是放在林家最好,我終歸是個朝廷命官,他們不敢怎么樣。”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民不與官斗,翰林雖小,起碼也是個官。
話畢,林如海又看向錢文:“一會兒我寫封信,你帶去松林書院,把今日之事,告訴那邊的夫子們。”
雖說不知陳家為什么要賣孩子,但是林如海就要把陳舉人的一對雙生遺孤差點被賣的事情鬧大。對方占不住理,也占不住法,就算想上門鬧,也要掂量分量。
幾人議定事情的章程,就各自去忙,林如海讓人去老宅那邊又調(diào)來二十多個家丁,日夜守著莊子幾處的門,不敢松懈。
萬幸秋明和馬夫受的都是皮肉傷,沒動筋骨,也沒有嚴重內(nèi)傷,那些人手上留著勁兒,估計是看出來秋明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廝,所以沒下死手。
陳家哥兒已經(jīng)在林家莊子上住了大半個月,下面針線上的丫鬟趕出來幾套衣裳鞋襪,兩個小子再不用穿松垮垮的短打,再養(yǎng)的白胖起來,圓圓的臉,像是年畫上的小童子。
秋明臉上淤青散得七七八八,閑不住就出來守門當(dāng)值,巴巴帶著錢家打探消息的人進來報信:“大爺,錢家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那人進來就磕頭。
“探花老爺,小的打探到,這回賣人,是兩個哥兒的大伯和舅舅合謀做的,陳舉人是小娘生養(yǎng)的,家里還是大哥當(dāng)家,他欠下不少賭債,所以才打這樣的主意。”
林如海沉默著聽完,盯著那人的表情,冷不丁問他:“可有打探出是賣給哪家?”
那人眼睛咕嚕轉(zhuǎn)了兩圈,低下頭又道:“小的無能,那邊人口風(fēng)緊,沒問出。”
林如海看看秋明,給他使了個眼色,又對錢家小人和顏悅色說:“辛苦你們跑一趟,前兒我家中得了幾根好虎骨,煩給錢舉人帶去。”
秋明趕緊去把預(yù)備好要送的禮搬過來,親自交到那人手上,又親親熱熱的把他送出門。
林如海看著自己那盞放涼的茶水,又看看外面的將要落雨的天色。
錢家打探消息的人已經(jīng)回來,林家出去的人應(yīng)該也快了。
起先林如海還擔(dān)心會不會有人上門來找麻煩要人,現(xiàn)在外面聲勢造起來,無人不對有人戕害孤兒的事情義憤填膺,陳家人還真不敢過來自找苦吃,沒聽見想過來要人的消息。
至于錢家下人打探回來的消息,林如海早就探到了,他還知道,陳香的大哥將這兩個孩子賣了一千兩。
一千兩銀子不是個小數(shù)目,更不是人牙子正常的買賣丫鬟小廝的數(shù)額,花一千兩買一對雙生童子,整個事件背后莫名透著一股詭異。
雙生童子難得,況且這一對孩子長得又齊整漂亮,興許陳棟和陳梁兩兄弟身上還滿足一些苛刻的條件,那些人就算是花高價也要勢在必得。
可憐兩個哥兒,就算是男兒身,遇到狠心的舅舅和大伯,和巧姐一般,也是個被賣的下場。
先前榮國府要給賈瑚買替身的時候,老神仙的指示,就是要生辰相同,窮苦人家,父親屬相也同,等等之類的苛刻條件。
林如海看錢家下人的臉色,顯然他還隱瞞了不少信息,沒準(zhǔn)錢家已打探出不少,但他們打探出來的人,錢家惹不起,所以撿著不痛不癢的說,免得哪日引火燒身。
雖然錢文很是熱心腸,林如海就沒完全指望錢家,唯有自家親自調(diào)查的消息最可靠,這是林如海前世慘痛教訓(xùn)換來的經(jīng)驗。
旁人就算嘴里吹出花來,也不如自己親眼一見!
第二天一大早,秋明進來傳信的時候,滿臉的興奮都藏不住,這回是常安回來了。
“爺,咱們的人也回來了!”
常安親自去查,應(yīng)該能查到更多的東西。常安跟在林如海身邊最久,辦事最靠得住,手段又多,他媳婦添了個兒子,還沒抱熱乎,就急忙點了十來個靠得住又機靈的下人一起去錢塘縣,各處打探。
林如海問:“可有打探出是誰家要買孩子?”
常安立在一邊,臉色黑沉,眉頭緊鎖。
“大爺,是薛家……”
🔒52 ☪ 第五十二章
◎“去你的海上仙方”◎
第五十二章、“去你的海上仙方”
常安口中吐出一個‘薛’字, 林如海眉心一跳,緊跟著追問。
“薛家?!金陵薛家?”
常安知道金陵薛家有位爺娶的是京城榮國府二房奶奶的妹子,臉色跟著有點不好看, 繃著身子,微微頷首。
“是, 小的查探到的消息, 說薛家老太爺?shù)昧艘粋海上仙方, 要特定生辰的雙生童子, 能夠延年益壽。”
林如海原先還以為是哪個大人或者從宮里面出來榮養(yǎng)的老太監(jiān)作怪,現(xiàn)在知道是薛家干得好事,意料之外, 又情理之中,唇上勾起一抹冷笑:
“他們薛家, 還真是偏方多, 交待下去,若是有那兩家來問, 就說我收了他們兄弟為義子,留他們住一段時日。”
怪不得林家把人接來就這么消停,想必薛家也沒臉面鬧到林家門口要人,他們也怕這個消息傳到榮國府和王家耳朵里。
薛家還真不愧金陵一霸的名聲, 就算是姑蘇一帶,都有波及, 還真像是薛家干出來的事。
賈敏從后院過來,剛好就聽到常安說有什么海上仙方那里,她款款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
“常安, 你可查探清楚, 到底是什么海上仙方, 難不成是要用什么童子尿?”
常安搖搖頭,這么私密的事,他沒本事探道,“小的只打探到,說要七月七生辰的童子,最好是一對,陳舉人家兩個哥兒剛好就是七月七的。”
七月七,和巧姐一樣的生辰,竟然連命運都有幾分相似,可巧趕上突發(fā)奇想打探同窗消息的林家人,可巧又被救回來。
“若只用童子尿,就是萬幸了。”林如海冷著眉眼。
有些喪心病狂的人為了治病,就連吃人心肝,挖人腦漿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區(qū)區(qū)一點童子尿算什么。
說到方子,林如海忽而想起薛家另一個很有名的海上仙方,對賈敏神秘一笑。
“我記得有那么一個仙方,要用什么【1】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兩研碎,并用同年雨水節(jié)令的雨、白露節(jié)令的露、霜降節(jié)令的霜、小雪節(jié)令的雪各十二錢加蜂蜜、白糖等調(diào)和,制作成龍眼大丸藥,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樹根下。發(fā)病時,用黃柏十二分煎湯送服一丸,專門治咳喘熱毒之癥。”
賈敏看他一股腦說出這么多門道,什么花兒、蕊兒的,還有節(jié)令雨水,以為林如海是看得醫(yī)書上的偏方在此處賣弄。
蹙眉頭不解道:“這是什么古怪東西?”
林如海秀場的指節(jié)在紫檀圈椅的扶手上輕輕扣了兩下。
“海上仙方,冷香丸。”
賈敏無奈搖頭,“名兒倒是有幾分意思,這東西,做出來真能吃?”
林如海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他只聽說薛家寶釵吃過這個藥,但也沒親眼見過。
后院里穿來陳家兩兄弟的嬉鬧聲,他們在這邊已經(jīng)住熟了,平白多了兩個孩子,莊子上人氣很旺。
林如海的指尖輕輕敲擊扶手,開口道:“奶奶,我和你商量個事,這兩個孩子無親無靠,若是放回去,無論是舅家,還是大伯,恐怕還會賣第二回,我們守孝多年,膝下也沒個兒女,我想收他們?yōu)榱x子。”
賈敏剛剛就聽見林如海提這件事,她也沒什么想法,林家人丁稀少,若是能收養(yǎng)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再好不過,雖然陳家還有伯父,但伯父賣侄子的事幾乎傳遍了蘇州和錢塘。
賈敏體貼笑道:“大爺想收便收,有這一層名頭在,才好名正言順留下來照管,可憐見的,嬤嬤說他們像是被嚇壞了,夜夜都要啼哭。”
林如海垂睫思索片刻,讓人取來筆墨,寫好一封信。
“常吉,再往書院去一封信。”
林家的信送出去,很快又有人寄回來信件,林如海要認陳家哥兒當(dāng)義子的消息已經(jīng)在下人間傳開,大家都把兩個哥兒當(dāng)正經(jīng)主子對待。
老管家向林如海提議:“大爺,若是要認義子,要不要正兒八經(jīng)寫進族譜。”
認義子有兩種認法,一種是正兒八經(jīng)祭拜祖宗,告知此事,這樣的義子,只比親生的略欠一分;還有一種就是口頭認下,就像賈母讓王夫人認薛寶琴當(dāng)女兒一樣,走個過場,沾幾分親戚。
林如海在這件事上存著幾分謹慎,現(xiàn)在看著是有兩個哥兒,將來興許能幫黛玉一把,但若真祭拜祖宗,將來陳家兄弟會不會反而轄制到黛玉?
林如海還沒拿定兩個哥兒的性情,他也沒道山窮水盡的時候,況且蘇家三爺那邊專門來信,他總不能奪人所好。
他對管家道:“寫那個作甚,只是個名頭而已,將來他們自有好去處。”
賈敏就坐在林如海旁邊,手里拿著剪子,預(yù)備給林如海坐幾個扇套,聽見林如海這么說,心領(lǐng)神會,笑道:“看來想收他們做義子的不只咱們林家。”
賈敏以為的收為義子,和林如海想的一樣,就是口頭上認下,有一份照拂他們的由頭,倒是沒有老管家想的深遠。
林如海耐心給妻子和管家解釋:“蘇家三爺膝下只有一子,自小身子就不好,腿腳似乎有點不靈便。他們家大業(yè)大,又有族學(xué),比咱們這邊好。”
賈敏放下剪子,伸手去拿布頭,挑出一塊姜黃色的緞子比了比,又道:“大爺自己看著辦,我是不太會帶孩子,況且咱們在郊外住著,他們兄弟也不好進學(xué)。”
老管家聽說民間‘壓長’的說法,有些人家生孩子不長,過繼一個來壓一壓,后面的孩子就能養(yǎng)活,他們大爺守完孝都二十好幾,若是頭上有兩個義子壓著,馬上就能養(yǎng)下孩子了。
大爺已經(jīng)將事情都安排好,家里的爺一直很有主意,他也沒再往下說。
管家才出去,就見賈敏身邊的兩個丫鬟抬著一個簸箕進來,上面曬著細碎的藥干,林如海問:“你何處不舒服,需要吃藥?”
賈敏把自己剛剛做的針線一股腦掃進籃子里,讓丫鬟把小簸箕放到圓桌上,拿起一把上面的干花蕊嗅了嗅。
“前兒我聽大爺說那個什么冷香丸的海上仙方,刁鉆極了,閑著沒事,做出來看看是什么,剛好什么花蕊都弄得到,一會子做好了,請大爺來品鑒。”
賈敏喃喃自語:“沒什么香味啊?”
林如海恍然大悟,妻子這是要親自動手,做一回冷香丸!
林如海:“可是時令不對,什么雨雪霜,還要撿著時候曬。”
賈敏拍拍手,抖落手上的花蕊。
“大爺自己讀過幾本醫(yī)書,怎么還信這個!那些伎倆,不過是寫方子的人故弄玄虛,只要應(yīng)季采摘,藥效應(yīng)該不會差多少。”
其實賈敏說的有道理,白牡丹花蕊和牡丹花蕊差不了多少,白梅花和紅梅花花蕊藥效也差不離。有些人寫方子喜歡在這種事情上做文章,就是為了凸顯方子難得,才顯得藥物珍貴。
林如海也很期待賈敏能弄出什么來,叫人搬來缽盂和白糖、蜂蜜等物,忙活了大半日,總算團出幾個黃褐色的花蕊丸子。
瞧著是有一點丸藥的模樣,拿起來湊過去一聞,似乎沒什么香味,起先梅花蕊的淡香已經(jīng)被完全遮蓋,反而有股混合了蜂蜜的微酸。
雖然這幾粒藥丸他看著弄出來的,林如海還是不太相信。
“這個……就是冷香丸?”
畢竟是個聽起來就帶著仙氣,薛寶釵吃了以后身上會有香氣的丸藥。
賈敏以前自己制過胭脂膏子,她一聽林如海胡謅的海上仙方就覺得不靠譜,最后弄出這樣的東西,也在她意料之中,拈起一丸促狹道:“如假包換,大爺您嘗嘗?”
林如海掐了一指甲蓋,抿了抿,又酸又澀,白糖和蜂蜜的甜味完全蓋不住這個怪味,沒覺著有香味,趕緊吐出來拿茶水漱口。
皺眉道:“你們做著玩就成,各樣藥材自有藥性,不要亂吃。”
賈敏看著林如海如此認真去嘗,樂得咯咯笑,好一會兒才緩過氣。
又道:“余下的我都叫丫鬟倒去做花肥,不知誰弄的這種促狹方子,吃了指不定會鬧肚子。”
于是乎,那些什么花兒、蕊兒調(diào)制成的冷香丸,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化作春泥更護花。
林如海回想那股怪味,薛家弄來這么一個方子給薛寶釵治病,真是難吃啊!
想來黛玉常用的人參養(yǎng)榮丸,也不見滋味多好。他的黛玉就像那顆人參,帶著林家的家財給榮國府養(yǎng)了好幾年的氣血。
可悲、可嘆!
都是他這個當(dāng)?shù)挠掴g,作下的孽。
***
過得幾日,蘇家那邊諸事齊備,蘇家三爺親自過來把陳家兩兄弟接過去,過了明路,正式收他們?yōu)榱x子。蘇州府的人都要贊蘇家三爺一聲仁義之心,古道熱腸,一時間傳為佳話。
送走陳舉人留下那一對雙生子,林如海和賈敏的日子重回平淡無波,直到那天賈府里跟了賈赦好幾年的小廝歡歡喜喜上門來報信。
“姑爺,姑奶奶,圣上欽點咱們大爺修海塘的差使,已經(jīng)動身往這邊來了,讓小的先來報信。”
賈赦竟是謀到了一份外派的差使?
真是難得,賈敏一面高興哥哥總算摸到一份實差,一面更驚喜哥哥也要來江南。
嬌艷的臉蛋更多神彩,迫不及待問:“哥哥幾時能到?!”
那小廝也是滿眼堆笑,把賈赦的行蹤細說:
“姑奶奶,大爺是上月動身的,要先去錢塘縣當(dāng)差,大爺說空閑時候一定來看奶奶。大爺讓我們先來探一探虛實,免得到時候萬事不知,不好交代。”
賈赦居然還知派一隊先頭兵。
有長進!
作者有話說:
【1】冷香丸的方子參照了《紅樓夢》原文
關(guān)于薛家買人這事,他家不是專門要買舉人兒子,就是出得起價。
然后陳家剛好有符合條件的小孩,貪財去賣。
如果知道兩個小孩的身份是良人又是舉人兒子,薛家肯定不敢買。
不過……拐賣人口si全家!
🔒53 ☪ 第五十三章
◎“哥哥居然靠譜了!”◎
第五十三章、 “哥哥居然靠譜了!”
賈敏得知哥哥要往江南過來, 日日掛念,嘴上心上一日不忘,左盼右盼, 終于把人盼到家。
賈赦這一程還真不輕松,先是跟著欽差自金陵下錢塘, 過了好幾日才折返道姑蘇見妹子一面, 先前林如海還擔(dān)心他會不會流連揚州煙花之地, 沒想到賈赦半點不得空閑, 今日也是告假才來的。
賈赦穿著暗紫色撮花青衣衫,一條茶綠龍鳳紋腰帶系在腰間,十分風(fēng)流瀟灑。
見過賈敏和林如海, 便坐在堂上和他們聊天,笑道:“先前忠勇伯在圣上跟前提了我一句, 圣上召我進宮面圣, 還問起你呢!”
忠勇伯修家的女婿負責(zé)海塘一事,已經(jīng)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圣上竟然會突然想起賈赦?
這樣也好,找點事情給他做,免得榮國府徹底邊緣化,以后要指著王家的面子, 把姑娘送進宮里去。
林如海客氣道:“承蒙圣上厚愛。”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要圣上厚愛,這幾年日子過得很舒坦, 人好像更年輕了。
賈赦擺起長兄的架勢,說話有模有樣,語重心長。
“家中老太太成日掛心, 我今日親自見著你們, 也就安心了!若有什么難處, 記得往家中去信。”
兄妹二人經(jīng)年不見,賈敏急切問他:“哥哥能留幾日?”
賈赦看著妹妹,臉上神情遺憾。
“明日就要走了,我和欽差大人同路,沒什么空閑,若是自己一人,必是要在你們這兒多住幾日,看看江南風(fēng)光。”
先前看賈赦的行程就知他不能久留,沒想到竟是趕得這么急,賈敏一面為哥哥擔(dān)起事情 ,認真辦差高興,一面又失望哥哥不能多留幾日。
林如海贊他:“舅兄辦事,真是越發(fā)可靠了,海塘之上可有問題?”
賈赦眉頭微皺,抿了一下嘴唇,答道:“那邊是有幾樣小毛病,尚能補救,欽差大人也沒治什么大罪,只讓地方官趕緊修整起來。”
說著他又輕輕嘆一口氣,對妹子和妹夫抱怨起來:“圣上親自指的差使,母親看得很重,闔家都盯著我,還有欽差大人在,若是出了紕漏,我哪邊都不能交代。”
何止是這些,興許還要從中斡旋,免得忠勇伯府和甄家遭殃,估量著狀況向這幾家傳遞消息,該打點就打點,該補救就別心疼銀子。
賈敏又問哥哥:“母親、嫂嫂和兩個侄子可好?先前信中說嫂嫂生了哥兒不太好,可養(yǎng)回來了?”
崔氏又添了一個哥兒,生的時候出了兇險,好在救過來,大人孩子都留住了。
說到妻子生產(chǎn),賈赦仍是心有余悸的眉頭一皺,安慰妹子道:“母親身子一直挺好,你嫂嫂養(yǎng)的差不多了,太醫(yī)院的院判好脈息,只說好生將養(yǎng)少操心,漸漸就好了,她送我走的時候,囑咐我和你說,不要記掛她們。”
林如海打量賈赦,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不像是老來那么混賬,居然還知道心疼人,真的是有長進。
賈赦看一眼林如海,又看看內(nèi)院的方向,問二人:“前兒不是聽說你們收了一對雙生義子和瑚哥兒差不多年歲,叫過來瞧瞧,讓我也見見!”
他來到江南才聽到的消息,這么大的事情,妹子居然都沒去信和家里說。
賈敏捋了一下衣襟,尷尬笑道:“那只是個能把人留下的名頭,我們怕陳家人上門搶孩子,口頭認下的,蘇家那邊才是正兒八經(jīng)開祠堂記族譜把兩個孩子認在名下,早一個月就接過去讀書了。”
賈赦邊聽邊點頭,怪不得沒有在信中說,他行走在外有時候也是會隨口認個什么兒子女兒的。想起來他在錢塘縣時聽到的事情。
“唉,真是黑心爛腸,我在錢塘那邊聽說這件事,那家賣人的大伯不知道被誰捆著扔到水溝里淹死了,就是報應(yīng)。”
事情的發(fā)展就是如此離奇,陳家大伯死的不明不白,大家都知是一件兇殺案,但是追查兇手無果,半夜里出的事,也沒個人看見,就算官府查探,也只能是把人抓來問一問,最后還是個無頭案。
賈赦又道:“他們都說是催債的人下的黑手,要我說催債的人何必害他命,若那個性陳的有個好歹,頭一個就懷疑債主。”
林如海淡笑道:“這可說不明白,興許就是藝高人膽大,沒準(zhǔn)還可能是什么路見不平的游俠,想來錢塘縣令要發(fā)愁了。”
陳家大房名聲已壞,蘇家那邊義子收得更加安穩(wěn),為了銀子弄得這個下場,正好應(yīng)在人為財死一句話上。
賈赦在林家住一夜,又和妹子說了許多家中閑事,客隨主便。賈母臨出門前特意叮囑過他,林家在守孝,不可出去擺譜,要什么大魚大肉還有酒。
故而賈赦規(guī)矩得很,跟著妹子和妹夫吃點清淡的小宴,第二日一早就領(lǐng)著幾個隨從騎著馬去和欽差大人匯合。
又過得兩日,賈敏這邊得到信兒,賈赦已是跟著欽差大人乘船北上,趕著回京。信中賈赦還囑咐他們二人保養(yǎng)身體,再等一段時日,一定能回京。
***
且說欽差趕著回京述職,賈赦和他一路不停,一直走出金陵地界,好端端的卻在江心拋錨,賈赦見船半日不得挪動,打開船艙的窗戶問下面的人:“為何行船停下這么久?”
甲板上的隨從扯著嗓子,聲音被一陣又一陣的江風(fēng)送過來:“大人,前面有戶人家送嫁,行船觸礁,須得等候片刻。”
不多時,賈赦的貼身小廝上來說:“大爺,那邊似乎是二奶奶家妹子的送嫁船。”
賈赦歷來就和老二家不對付,他雖然是個男的不管后院事,但二房那邊的嬤嬤們,聽說一個比一個難纏,前兒自己納妾,居然還有人背后譏笑磨牙。
提起二房,賈赦就本能皺眉,自己從小就被和老二比,也不知道要比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二房家那位的妹子不就是嫁了個金陵破落商戶,賈赦要是多看一眼,都算是給她臉了!
賈赦往桌邊一坐,隨手拿起一個杯子,小廝趕緊給他添茶水。
只聽大老爺冷笑道:“是就是唄!難不成還要你家大爺上去賀喜,我怕她折壽。”
那什么金陵的薛家,還真沒這個臉!
王家的送嫁船折騰了半日,才恢復(fù)水道,欽差的船一刻不停,優(yōu)先通過。
賈赦回到家中,頭一件事就是和賈母匯報妹子和妹夫的境況。
賈赦:“母親,妹妹一切都好,我瞧著妹子和妹夫還都長高了,不像是以前,一團孩氣。”
賈瑚和賈母坐在一處,歪在老太太懷里,抱著一個果子問他:“父親,下回能不能帶我去?我也想去看姑姑。”
賈母笑道,捏捏孫子肉乎乎的小臉:“你爹是去給朝廷當(dāng)差,等瑚哥兒再長高點,讓家里的下人陪著你去,咱們老家在金陵,你還沒去過。”
賈母又問賈赦:“圣上沒有召你進宮問話?”
這是個去圣上跟前露臉的好機會,難得圣上會想到讓賈赦和欽差同行,若是圣上滿意,興許將來還有其他事情可以辦。
賈赦答道:“欽差大人還在交割事務(wù),沒向圣上述職,那時候我肯定要去面圣。”
賈母微微點頭。
“這就好。”
一個小丫頭摸進來請示賈母。
“老太太,二奶奶讓問,今晚的飯擺在哪里?”
賈母指了指榮禧堂的空檔,“就擺這邊,你們二老爺回來也一并過來,一家子很久沒一處吃飯了。”
一時間丫鬟仆婦絡(luò)繹不絕,擺桌吃飯,一水兒送進菜盤子,又是潔手的水、巾帕等物,賈母讓賈赦和賈政都入座,賈瑚已經(jīng)可以有模有樣一起吃飯,至于賈珠和更小的哥兒,自有乳母照管。
崔氏和王氏,一個是大房媳婦兒,一個是二房媳婦兒,站在后面布菜。
王夫人臉色慘白,頭上發(fā)昏,丫鬟見她差點沒站穩(wěn),趕緊把人扶住出去透氣。
賈母放下碗,問二兒媳身邊的嬤嬤。
“你們奶奶哪里不好?”
那嬤嬤垂著頭 ,小聲答道:“老太太,我們奶奶上個月就沒換洗。”
賈母把筷子一放,顯然不太高興,冷著臉訓(xùn)斥那嬤嬤:“既是這樣怎么不早說,先前有珠兒的時候就悶聲不響的,還好沒出事,都是第二回當(dāng)娘了,扶她回去歇著,不必在這邊伺候,問問她有什么想吃的,讓廚房給做。”
賈政見母親生氣,趕忙上前道:“母親,我回去必定好生說她。”
賈赦瞅了二弟一眼,說話的語氣倒是溫和,就是莫名有些陰陽怪氣:“二弟也是,你媳婦兒有喜,乃是一件大好事,說她做什么,想是二弟妹素來好強,操勞家事,怕母親擔(dān)心。”
本來歡歡喜喜吃一頓團圓飯,沒來由的被攪和掃興,賈母繃著臉對二兒子賈政說:“讓她好生養(yǎng)著。”
然后又看向崔氏,“我看你也養(yǎng)得差不多,現(xiàn)下家里還是你管。”
賈赦慢悠悠放下筷子,點頭贊同:“咱們一大家人,若誰病了累了,自然是要換著管家。”
賈瑚還從凳子上下去,問一旁自己有個小桌的賈珠:“珠兒,你以后就可以當(dāng)哥哥,也會有個兄弟,不開心嗎?”
小賈珠懵懵懂懂的點頭:“恩,開心。”
二兒媳婦又有喜,本來是一件好事,最后因為惹得老太太不開心,賈政臉上反而沒什么喜色。王氏這么做還真是又要人臉上不好看,好好的和母親說一聲,皆大歡喜,不是最好?
二房這邊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各樣對牌又交出去,下人們心里明鏡兒似的,這回二奶奶招了老太太不喜,大奶奶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墓芗胰恕?br />
對牌一落到大房手里,就別想拿回來啰!
🔒54 ☪ 第五十四章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第五十四章、“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崔氏這邊平靜的接手管家的差使, 心底對二房弟妹酷愛攬權(quán)存著幾分鄙夷,又不能明里表現(xiàn)出來。
聽說這位弟妹在家中也是有些能耐,管家理事, 嫁到榮國府被自己壓一頭,心里肯定不服氣。
崔氏也是滿心無奈, 若是她父親還在朝, 或者出身高點, 興許還能壓住那邊。管家本來就不是個清閑差使, 崔氏是不得不管,她是長房長媳,有些規(guī)矩不得不守, 讓二房把持家業(yè),遲早會出事。
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 早就和崔氏透露過, 二房弟妹只是暫時理家,前兒懷著哥兒時讓安心養(yǎng)胎, 總有一天要交回給大房。
崔氏是真想不明白,難不成二弟妹就這么舍不得管家的權(quán)力,就連懷著孩子的身子都不顧,她那時的身子可撐不住。
興許老二家胎像比自己穩(wěn)當(dāng), 所以才覺得無妨吧?
賈赦可是開心,人逢喜事精神爽, 從宮里回來,滿臉堆笑,抱著二兒子香一口。
崔氏忙上前道:“大爺怎么這么高興?”
賈赦放下老二, 告訴妻子一個好消息:“今日圣上夸獎我了, 還說讓掌事公公記著, 林姑爺喪期一滿就把他叫回京城。”
崔氏聽了也是一喜,趕緊催賈赦:“這可是雙喜臨門,爺快去告訴老太太!”
賈赦把今日進宮的前后都和賈母仔細說來,賈母聽完滿臉都是欣慰,先前一直擔(dān)心大兒子會敗家,沒想到,不求他能辦成什么大事,沒招圣上厭煩,還能得夸獎,實屬意外。
況且聽賈赦的說法,圣上十分掛念女婿林如海。
說句不好聽的,林如海把該守的孝期都守了,將來只要不出大事,官場一路通途,又得圣心,肯定是有大造化。
榮國府的風(fēng)向就跟著老太太走,現(xiàn)在賈赦辦事妥當(dāng),賈母也更喜歡能說會道的賈瑚,闔家又是大奶奶做主,風(fēng)往大房吹,草往大房倒。
……
京城里這么多人念著林如海,他想歸隱是不可能的。
喪期才到,宮中的旨意又一次送到林家,只是這一回沒有掌事公公順路辦差,只是尋常的要守孝官員返朝的詔命。
林如海和賈敏慢吞吞收拾行李,再慢悠悠路上耽擱來耽擱去,花了三個來月,那一年九月里,才到京城。
林如海正好過了二十四周歲,賈敏也有二十二了。
才一下船,夫妻二人就看見,賈赦站在碼頭上,清出一片空場,他穿著的披風(fēng)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別有一種特殊的光澤。
興許是老太太見他出來接妹妹和妹夫,特意賞的。
賈赦笑得見牙不見眼,上前拍拍林如海,表示親昵:“可算把你們盼進京了!”
賈赦嘰嘰咕咕開始向妹子和妹夫炫耀他的‘豐功偉績’。
“先前圣上就說等你這回母喪一滿,就把你召進京城,我瞧著日子差不多,怕吏部那邊忘記,特意托人送禮提醒一回,不知你們二人得了旨意時,驚不驚喜!”
呵呵!
林如海嘴角僵硬的翹起,這還真是驚喜又意外,他客套的答應(yīng)一句:“多謝大哥哥關(guān)照。”
賈赦又是那種老成的語調(diào),安慰闊別京城許久的妹夫林如海:“無事,雖說你離了京城這些年,但你是我妹夫,我會罩著你的,只管把一顆心都放回肚子里。”
林如海略顯無語,賈赦只要將來不惹出事情就是萬幸,況且賈赦那等罩人的做派,林如海承受不來。
這輩子這位舅兄怎么對自己這么好,他的好意,林如海真是心領(lǐng)了。不用再多啦!希望賈赦把這份好意多分點給老婆孩子,別做那種隨便嫁女兒的事。
賈敏已經(jīng)上了馬車,賈赦非要和林如海一車回去,糾結(jié)間,蘇家眼熟的管事的過來拜會:
“林探花,我家大人今日當(dāng)值 ,特意著小人來迎候。”
林如海微笑點頭:“替我謝過你家大人,而今我要先往岳家去,明日必定登門拜訪。”
賈赦咕噥一聲,“當(dāng)差的還真是忙,我家老二今日當(dāng)差,所以也沒有來。”
說著二人乘著一輛車,賈赦一路上還給林如海講了講京中現(xiàn)在的局勢。這幾年六部大人都換過一遭,禮部的黃尚書沒動,其它尚書都換了人選。
先前那個在工部呆了好些年的老尚書,前年駕鶴西去,圣上還命太子和兩個皇子親自登門吊唁。
林如海默默聽著,賈赦講的頭頭是道,擔(dān)心他不懂,還要加上一些分析,可見是認真琢磨過的。怪不得舅兄也能有模有樣當(dāng)差,還真是下了心思。
所以賈赦也好,賈政也罷,都不是傻的,前世就是一個被一時的繁盛迷了眼,年紀漸長少了謹慎,懶得操心,一家子爛下去。
進到府上,賈母一見女兒就和小時候一樣攬過去,抱著哭了一場,狠狠發(fā)泄一回,方才露出笑容。
“長高了,長高了!”
崔氏跟著哭濕了半張帕子,紅著眼也笑起來:“我瞧著容貌倒是沒怎么變,換身衣裳,我們妹妹,還是十六七的小姑娘。”
賈瑚領(lǐng)著兩個小弟湊過去,賈敏一把將他攬在懷中。
賈瑚煞有介事道:“我看著姑姑就是以前那個模樣,一點兒也沒變。”
賈母笑他,“你那時候只得三歲,能記得什么?”
賈瑚鼓著臉,堅持己見,“我記得的,一直記得姑姑和姑父的樣子。”
賈敏伸手比了比賈瑚的身高,笑瞇瞇道:“我們瑚哥兒變得最多,都是個小大人了!”
既然是大人,賈瑚也規(guī)規(guī)矩矩見禮:“見過姑姑、姑父!”
然后又擺出大哥的架勢,招呼賈珠和賈璉:“珠兒、璉兒,這就是我和你們說的姑姑和姑父,快來見禮。”
賈珠四歲多,也很會說話,賈璉兩歲不到,難得他說話口齒清晰,也跟著兩個哥哥后面,脆生生的叫姑姑。
還不等長輩細問,賈瑚就忙著在姑父和姑姑跟前獻寶,尤其是他一直崇拜的林姑父。
“林姑父,我今年學(xué)打拳了,學(xué)會一套。”
賈瑚握著拳頭就要掩飾,聽說林姑父不會這個,賈瑚就更驕傲了。
崔氏趕緊一把將人來瘋的兒子按住:“好好好,一會兒去場院里演給你姑父看。”
賈敏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少了二房,二哥還在當(dāng)差沒回來,二嫂也不見。
于是問道:“二嫂和姐兒怎么不見?”
提起二房媳婦,賈母神色淡淡的:“她和元春都病了,怕過病氣,先不讓她們過來,過幾日好了再見,也是一樣的。”
崔氏也說到:“前幾日明明是八月里,忽然就冷了一場,你哥哥都差點病了。”
外面的嬤嬤忽然道:“老太太,東府敬大爺和東府的奶奶過來了。”
聲音隔著簾子傳進來,崔氏和賈敏趕緊起身相迎。
“快請進來!”
東府那邊的奶奶過來,等到晚間賈政和賈敬都在,幾人吃了一席,天色晚了,林如海才帶著賈敏回到林家宅子,離開榮國府前,賈母叮囑女兒千萬要回家住幾日。
……
晚間兩人都有些累,洗漱之后便躺下。
賈敏察覺到林如海手上不安分,慌忙把他的手捉住,嗔道:“折騰了一天,你不累嗎?”
賈敏嬌聲軟語,反而叫林如海來了興致,他忍者笑。
“不覺著累,只是說話而已。”
說話,賈敏才不信他是單純的說話,忙往一旁躲開,拉住衣襟。
“不成……我、我上個月沒換洗。”
林如海的手僵硬的停住,手指頭都不會打彎了。
“沒、沒換洗。”
黑暗中賈敏點了點頭,帶著幾分羞澀。
“許是、許是有了。”
林如海好像被噎住了,翻了個身才學(xué)會開口說話,聲音有些發(fā)抖。
“你怎么不早說,興許是這、這幾月都在趕路,錯了日子。”
賈敏皺眉,握著粉拳打了剛剛不規(guī)矩的林如海一下。
“我也拿不準(zhǔn),你今兒還是消停點。”
林如海猛地坐起來:“要不要請個太醫(yī)來瞧瞧?”
賈敏拉拉被子,把頭埋進去,卻比林如海淡定,:“再等等吧,才過去七八日,萬一有個什么,彈劾你在孝期……”
這孩子來得太快,離得孝期太近也不好,總有孝期不檢點的嫌疑。
不過林如海掐指一算,他已經(jīng)出孝三個來月,那些御史大人不會這么閑吧?
“那就……再等等。”
林如海嘴上說是再等等,心里早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他懷疑是不是弄錯了,前世可是多少年求子不得,看大夫吃藥,等到三十多歲才養(yǎng)下一個女兒,后面的兒子三歲上一病就夭折了。
但林如海又抱著一絲僥幸,這一世好些事情都變了,就說賈瑚前世也是三歲多就沒了,還有賈璉還在襁褓中就沒娘。
現(xiàn)在賈瑚和崔氏都活得好好的,興許賈敏真是有了呢?
一貫沉穩(wěn)的林如海心里不斷掙扎,一時覺得不可能,一時又覺得興許是真的,夢里都在糾結(jié)此事。
第二日起來頭腦昏昏沉沉,疲憊不堪,還要強打著精神去赴蘇哲的約。
……
蘇哲見林如海今早見面就是一臉的茫然,“如海,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林如海收回心神,垂眼:“無事,許久不在官場,不習(xí)慣。”
蘇哲一臉了然,當(dāng)官本來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沒辦法,誰讓圣上一直惦記著你,都不用旁人提,況且你又沒個災(zāi)殃病禍,圣旨一到,不得不來。”
林如海沉著臉又道:“折子已經(jīng)遞上去,上面興許不久就有任命。”
回來的官員都要上折子,他也只能按流程辦事。
蘇哲皺眉:“怎么,你想去外任?”
🔒55 ☪ 五十五章
◎“翰林院混吃等死日常”◎
五十五章、“翰林院混吃等死日常”
若是能外任, 林如海自然想的,不過他一想到如果賈敏真的有了身孕,當(dāng)下還是在京中最好。
林如海還沒來得及答話, 蘇哲就嚴肅道:“消了這個念頭,前兒你才在翰林院當(dāng)值多久, 吏部必定要你補缺。”
肯定走不了, 圣旨一到, 林如海就算不情愿, 還不是乖乖往京中來。
林如海笑道:“自然要在京中當(dāng)值幾年。”
蘇哲見他還是口到心不到的四處打量,邀請林如海:“我這宅子還不錯吧?關(guān)鍵是離著宮里近,周邊也有幾家同僚, 你要不要搬到附近,今后咱也好串門。”
林如海見他這么熱心, 故意問:“蘇兄就不怕旁人彈劾我們私下串聯(lián)結(jié)黨。”
蘇哲卻很無所謂:“怕那些作甚, 我們二人本是同窗好友,就是圣上那邊都過了明路, 裝模作樣避嫌作甚。”
這兩人的關(guān)系朝中好些人心知肚明,一個地方一個書院的出來,裝模作樣反而落下刻意,同窗之誼, 歷來為清流推崇,畢竟好些人就靠這樣的關(guān)系結(jié)黨提攜。
那些起先沒什么交情的都要上趕著攀同窗或是同鄉(xiāng), 若真要彈劾林如海和蘇哲,朝中大部分人都跑不了。
林如海搖頭,“多謝蘇兄相邀, 舊宅我住慣了, 那邊寬敞。”
蘇哲原本想說讓林如海下回帶著弟妹一起過來串門, 但想到黃氏現(xiàn)在又是身懷六甲,有所不便,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過了一會兒,乳母把蘇哲的兒子抱出來玩,現(xiàn)下已經(jīng)三歲上,會喊人行禮,板正文靜,不像是賈璉那么鬧騰話多。
林如海看見孩子,回身把禮物中的一個小匣子拿出來,責(zé)備蘇哲:“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給我引薦一二,若是乳母不把人抱出來,我都差點忘記了。”
說著把匣子親自交給乳母,里面是賈敏親自預(yù)備的一套黃金鐲子和長命鎖,給小孩子戴著又能辟邪,又吉利。
乳母領(lǐng)著哥兒上前謝禮,好像小大人一樣,謝過之后,就帶著孩子先告退。
林如海問蘇哲:“他年紀雖小,倒是有模有樣,取名了嗎?”
蘇哲搖搖頭,給林如海的茶盞添了點水。
“還沒取名兒,怕養(yǎng)不住,等再大點,開蒙取。”
看這個年紀,也要開蒙了。
蘇哲當(dāng)下養(yǎng)了一個兒子,好像完成了家里的某種任務(wù),感覺輕松很多。但另一方面,每日在宮里當(dāng)差,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事,日子疊著日子過,總覺得渾渾噩噩。
蘇哲和林如海簡單講了講當(dāng)下京中的局勢,還有翰林院的情況。林如海那一批的進士幾乎都放了外任。
原先三年期滿以后,狀元張豪和榜眼陸友原本是留在翰林院繼續(xù)當(dāng)差,在去年有了缺,兩人一前一后謀到知州外任。
一般庶吉士從翰林出去外任,多謀到七八品的縣官,若能謀到一個六品都很有能耐,他們二人多留一年,就能謀到知州,著實有幾分本事,還有一點就是二人都年歲不小,興許有朝廷的意思在。
林如海辭別蘇哲回到家中,凳子都還沒坐熱乎,吏部那邊的任命就送上門,派給他仍舊是編修一職,林如海卻沒什么意外,這是最好的安排,一切如常。
林如海換上翰林青衫,和幾年前一樣去翰林院當(dāng)差,還是那道宮門、還是朱紅的墻,一樣的景致,叫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賈敏那邊仍不肯請大夫來看診,只說再等等。
林如海心里存著事,時常走神,萬幸他業(yè)務(wù)熟悉,才沒出紕漏。
新?lián)Q上的侍講大人忽然進來,把一摞折子放在書案上,直接招呼年齡最小的林如海:“林編修,今日圣上在議事廳,這幾封折子你送去。”
回鄉(xiāng)守孝五六載,歸來之后,林如海還是翰林院年紀最小的翰林。人就這樣的,多長幾歲年紀,就免不得要把年歲小、面皮嫩的林如海當(dāng)孩子看。
林如海起身,從善如流:“是。”
一路捧著四份折子,還走那條回廊,往六部尚書時常商量過家大事互相爭吵的議事廳去。
林如海才轉(zhuǎn)過去露了個頭,老遠就見掌事公公笑瞇瞇招手:“哎呀,林小探花,快進去。”
這既是先前去江南順路傳旨的公公,原先是個很隨意的名字,現(xiàn)在混出模樣,宮里人都尊稱一聲李公公。
林如海頷首謝過他的招呼,邁過第一道門檻。
“微臣林如海,奉命送……”
這時又有個掌事的公公出來,揮著拂塵笑道:“林小探花,放著,放著!”
林如海下巴一僵,這一位是圣上身邊的大公公,看來今日圣上也在,怪不得翰林院又推他出來送折子。
深深無力,看來以后自己肯定是公認的跑腿常客。
掌事公公把那幾分折子接過去,林如海進到議事廳里,圣上坐在主位上,沖著他招手,歲月留下痕跡,皇帝陛下比五六年前老了很多,臉上的松垮的皺紋在微笑之時,平添慈祥。
“過來讓朕瞧瞧,這幾年還真長高不少,樣貌沒變,朕瞧著你,好像是回到幾年前,那時候程大人和房大人都還在。”
圣上看著年輕挺拔的林如海,深感歲月不饒人,想到原先自己用著很得力的老臣,想到朝堂之上的物是人非,大為感慨。
林如海面圣行禮,身形頎長,風(fēng)度翩翩,圣上看著賞心悅目,把里面幾個大臣指給他看。
“這幾個大人,除了黃尚書你認識,其余的大人怕是不熟吧?”
林如海繃著身子,微笑道:“微臣離京多年,回來當(dāng)值不足十日,各樣事務(wù)尚不熟悉,還未見過幾位大人。”
“這是戶部尚書王起,這是兵部尚書何蕭,這一位吏部史進尚書,這一位工部尚書趙州,這是刑部尚書鐘愈。”
圣上親自引薦,落到旁人身上真是天大的臉面,只有林如海,一面恭謹與各位大人見禮,一面在心底嘆氣。
有這樣一出,他算在各部尚書跟前都掛號了,這對于一心混吃等死的林如海而言,不是一個好兆頭。
人家主意你,多夸你幾句好,還是幸事。怕的就是揪著你挑毛病,要是哪天翰林院擬的章程他們不滿意,會不會把帳多往林如海頭上算幾分?
誰都說不準(zhǔn)啊!
林如海敏銳的注意到,不常見的刑部尚書今次也在,不知他們又在商議什么大事而未果,林如海現(xiàn)在長了心眼,來之前翻看過翰林院那幾分折子,只是尋常的公務(wù),不至于驚動六部尚書。
圣上拉著他閑話的舉止和多年前賞賜糕點何其相似,多半都是為著緩和大臣們劍拔弩張的氣氛,怪不得外面守門的掌事公公見他像是見到救星……
不過,林如海一個小翰林,懶得揣測其中關(guān)節(jié),就當(dāng)是圣上突發(fā)慈愛之心,給他介紹諸位大臣。
林如海全須全尾從議事廳退出來,回到翰林院也差不多是散伙回家的時候,他和蘇哲沒有公務(wù),一起從宮內(nèi)出來。
走到宮門外,恰好撞見刑部尚書的轎子,老遠那刑部尚書鐘愈就扯著大嗓門叫人。
“林小探花。”
蘇哲附耳到林如海耳邊:“這是原先工部侍郎,似乎是因為長得嚇人,圣上把他弄到了刑部。”
這鐘愈還真長了一個鐘馗模樣,身板魁梧,胡子蓬松一把,掛在臉上。
蘇哲和林如海肅立在一邊,雙雙行禮。
“見過大人。”
刑部尚書捋著大胡子,瞇眼感嘆:“小探花長得果然還是幾年前的模樣,我還真老了。”
又問林如海:“你這幾年都在江南,對海岸商港一事,有何高見?”
林如海心頭一凜,看來今天是在討論這個。
他垂首慚愧答道:“回大人,下官不才,一直深居簡出,姑蘇不近海,對海岸商港,下官未曾見過,朝中熟悉此道的人不多,大人不妨找些出海遠洋的商戶詢問,興許他們更有經(jīng)驗。”
刑部尚書皺了皺眉頭,“有些意思……回去和你們侍講大人說,以后翰林院的折子,多讓林小探花送。”
說完這話,刑部尚書就坐著轎子走了,留下蘇哲和林如海一頭霧水。
什么時候刑部尚書也管到開港通商的事了?
說起送折子,林如海方才狐疑看一眼蘇哲:“先前我沒來的時候,議事廳的折子難不成是你送?”
蘇哲笑著搖頭:“不是,尚書大人在,我要避嫌,誰那日倒霉誰送,多半是朱謙。”
林如海今日還沒見到朱謙,怪不得輪到了他。
“今日怎么不見朱謙?”
蘇哲道:“白馬寺大殿修繕,戶部那邊缺算賬的人,朱謙算學(xué)出眾,戶部尚書將他提調(diào)過去幫忙。”
林如海嘖了一聲。
“怪不得呢!”
怪不得朱謙后面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帶著尚方寶劍,各處清算稅收賬目,屬實充分揚長避短,把他的算學(xué)才能用在刀刃上!
戶部還真是慧眼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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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日子十分悠哉,大約有蘇哲和朱謙這樣的同鄉(xiāng)作伴,林如海覺得沒有前幾年那么難熬。
當(dāng)然,讓他最開心的事情莫過于前幾日賈敏可算是愿意請?zhí)t(yī),一號脈息,果然喜脈,將近兩月余。
累得賈母也將賈敏念叨一回,先前老二家媳婦瞞著,現(xiàn)在自己親生女兒也不說實話。還是賈敏溫聲軟語,只怕有人閑話林如海和她孝期不檢點,解釋了好一通,賈母方才氣消。
林如海每日歡歡喜喜上班,晚間又歡歡喜喜回家,唯一不歡喜的就是圣上講經(jīng)這一日,多半要拖堂。
比如現(xiàn)在,圣上就在和幾位侍講和尚書大人討論國事。
林如海和蘇哲記過一回圣上明言,坐在廊柱后面的小桌旁,并排擠在一處,等幾人嘮完一回,圣上御駕走人之后才能回家。
林如海看見蘇哲唇上的那撇八字胡子,很不習(xí)慣:“你怎么續(xù)起須來,真是奇怪。”
蘇哲正色道:“我年歲也不小,這樣穩(wěn)重些。”
林如海也小聲道:“先前我也續(xù)過,和樣貌不相稱,我家娘子說難看,還是剃了。”
蘇哲看看林如海那水靈靈的面皮,實在難以想象他長個胡子的樣子,也搖頭:“罷了,你這樣子留個胡子,也忒古怪,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林如海焦急的拿著筆在紙箋上涂了幾個大黑圈。
蘇哲用手肘撞他一下,“你今日怎么和熱鍋上螞蟻一樣,凳子難不成是針氈?”
林如海總算忍不住,和同窗叨叨:“我家娘子有喜了,我想回去照管她來著,幾時能放我們回去,我們又不頂什么大用。”
蘇哲縮著手沖他恭喜:“你就算回去,又頂什么用?!”
林如海很不服氣:“怎么不頂用了,我家奶奶見到我這張臉就心情愉悅。”
兩人嘰嘰咕咕閑話打發(fā)時間,忽然頭頂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咳咳!蘇編撰、林編修,你們二人在議論何事?”
🔒56 ☪ 第五十六章、
◎“你是個好的”◎
第五十六章、“你是個好的”
還有什么事比公干時候偷閑躲懶被頂頭上司抓到更加尷尬的, 更何況抓住你的人是當(dāng)今圣上。
林如海和蘇哲僵硬轉(zhuǎn)過身去。
呵,不只圣上,太子殿下也再在, 林如海沉下一口氣,躬身行禮, 用十分平常的語氣答道:“啟稟陛下, 下官只是聊些家事。”
面不改色心不跳。
圣上今日心情上佳, 沒有與他們?yōu)殡y, 看看外面已經(jīng)黑了的天色,天上陰云密布,像是要下雪, 與一干臣子道:“我們散了,你們也散吧, 天色已晚。”
諸位大臣齊齊謝恩。“謝圣上隆恩。”
林如海和蘇哲呼吸都放輕, 唯恐圣上和太子再想起什么,等這父子二人的御駕走遠, 兩人才相視一眼,一起舒了一大口氣。
圣上和太子一路往養(yǎng)心殿走。
小內(nèi)侍們沿著走廊點起燈,給寂寂深宮添上一點暖色的點綴。
圣上忽而發(fā)問:“先前朕聽說你給幾個皇孫找的老大人又病了?”
太子殿下跟在圣上身后,聽見父皇相問, 趕緊答道:“是病了,不過太醫(yī)院說再養(yǎng)幾日就能好。”
看著是家常之間的閑談, 可太子還是不敢有半點放松,他是自己的父親不假,更是君王。
果然圣上繼續(xù)道:“王大人年歲在那兒, 像是蘇大人和林大人, 都是青年才俊, 關(guān)鍵是歲數(shù)小,那幾個皮猴,那些老臣招架不住。”
圣上的意思,就是要太子殿下給皇孫換先生,王大人和太子妃家中交情不淺,圣上似乎并不滿意這位夫子。
太子殿下聞弦歌而知雅意。
“多謝父皇指點。”
皇帝陛下的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緩步微笑:“有些老大人,人老,腦子也古板,未必能教好學(xué)生。”
“父皇圣明。”
林如海和蘇哲以及幾位同僚一起出宮門,天越發(fā)冷了,眼看著就飄落零星的雪花,林如海上馬車,回到家中時,雪花已經(jīng)撲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房檐上,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
家中已經(jīng)掌燈,見林如海回來,丫鬟們趕緊打開簾子,林如海進到內(nèi)室,溫暖如春。
賈敏正坐在塌上,蓋著一條狐裘毯子,手上看著個卷軸。
林如海關(guān)切問:“你今日可有何處不適?”
賈敏見他回來,掀開毯子站起來,像是往常一樣想要服侍他更衣。
林如海像是看見什么薄瓷娃娃一般,伸出手就想護著,唯恐這幾步路賈敏就碎掉。
賈敏臉上笑,嗔道:“我是懷著孩子,又不是生什么大病,只是略有疲乏,旁的倒不覺著,在屋子中貓冬,人都懶了。”
說著上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大衣裳,讓林如海把身上這件落了雪的大氅換下。
林如海有些僵硬,“這就好,若是腿腳酸乏,就讓她們給你捏一捏,胃口可還好?”
賈敏給他理著衣襟,微笑道:“還成,嬤嬤說要往后才會腳上不適,遠著呢!有時是覺得餓,但吃多了將來不好生產(chǎn),忍忍也就罷了。”
林如海仍是板板正正站在那里不敢動,生怕不甚碰到賈敏,頷首道。
“恩……這就好……”
當(dāng)夜雪花飄了一夜,第二日一起床,外面儼然就是一片琉璃世界。林如海叮囑下人們將雪掃掉,小心路滑,一大早的又冒著寒去翰林院當(dāng)差。
官真是不好當(dāng)。
林如海揣著一個手爐,慢悠悠往翰林院去,宮里的路已經(jīng)被清掃出來,不知那些負責(zé)打掃的小公公們,是不是一夜不得睡。
現(xiàn)在看來,被戶部抓去當(dāng)壯丁的朱謙也有幾分幸運,起碼不用和他一樣,一大早的出來受凍。一路活動著不覺凍腳,走到翰林院手爐還有余溫。
林如海又自己添一塊炭火,慢吞吞倒一杯熱茶,暖了身子才到自己位置上。
過得大半日,也不見蘇哲,林如海都以為他是不是生病了,快到中午時,才見蘇哲和侍講大人一前一后進來。
蘇哲一靠過來,原先臉色偽裝出來的微笑登時消散不見,看起來今日心情很不妙。
顯然,蘇哲不是病了,而是一大早被人傳話過去,囑咐什么要緊事。
林如海投過去一個關(guān)切的眼神,小聲問蘇哲:“怎么了,他們派給你什么差,怎的這樣臉色?”
蘇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左手扶上昨日整理出來的文書,眸子黑沉沉的:“大人說原先那位博士告老,讓我今后去給幾位皇孫授課。”
這樣的大事怎么可能是侍講大人做主,肯定有東宮或者圣上的主意。
蘇哲的真脾性,應(yīng)該不太想去,可皇家看中了他。
蘇哲這么年輕的歲數(shù),落到旁人手上,是個好差使,但蘇哲更想去當(dāng)?shù)胤焦伲帜茉旄0傩眨植槐鼐砣胩喑眉姞帯?br />
可是這些紛爭,豈是你想逃就能逃的?縱使到了地方上,紛爭又何曾少過?
若只論教書,林如海倒覺著此事十分適合蘇哲,他怕蘇哲又犯之前那等古怪的毛病。
笑著開解蘇哲:“這是好事,蘇兄最擅此道,太子真有眼光。”
蘇哲看他一眼:“你當(dāng)著覺得是件好差?”
林如海鼓勵他道:“蘇兄可是將問題想得太復(fù)雜,教書于我而言不是,先前我在書院里教大家破題作文,若不是你提點,我根本講不明白。于蘇兄而言就是好差使,信手拈來。”
蘇哲皺眉道:“他們是皇孫,不是科舉學(xué)子。”
林如海心態(tài)放得很平,莞爾一笑:“是又如何,蘇兄既是知曉他們是皇家貴胄,心中定有計較,所以我說此事非蘇兄莫屬,蘇兄只管去教學(xué),若是那些皇子皇孫淘氣,請辭便是,圣上和太子都是尊師重道之人,不會為難的。”
他們二人誰都知道后面的事情不會這么簡單,但現(xiàn)在的應(yīng)對之法,就是將此事當(dāng)行尋常去教書講學(xué),才是最簡單的。
蘇哲釋然笑道:“難得你說這么大一通,此事我不去不成。”
林如海好心提醒他:“你若不去,尚書大人豈會心甘,你若去了,尚書大人便管不得你,豈不妙哉?”
今后黃尚書肯定會對蘇哲的官途有所干涉,蘇哲想要更多的自主性,把自己和皇子皇孫綁定,運氣好,指不定能混個太傅當(dāng)一當(dāng)。
習(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蘇哲也算一步到位。
經(jīng)由林如海開解,蘇哲對這一幢差使也沒有之前那么抵觸,國子監(jiān)那么多大儒不選,偏生選了他,也是天家對蘇家的認可。
蘇哲每日上午就要去給幾個皇孫講課,編撰一職的大部分工作,都移交到林如海手上。
林如海奉侍講大人的命,將上次講學(xué)整理的好文書送到勤政殿與圣上過目。
皇帝陛下草草看了幾眼,勾了朱批。
看著青衫小探花,笑著問林如海:“我那幾個孫輩頑皮,林小探花要不要去幫幫蘇大人?”
興許再長幾歲,圣上就能改掉叫他林小探花的毛病了。
同時林如海又存著幾分警惕,聽圣上的口氣,似乎很屬意他去給皇孫們講學(xué),為何最后又選了蘇哲?
林如海看向旁邊的太子殿下,心里有幾分計較如實答道:“回圣上,下官于講學(xué)一事上,屬實沒有天分,不過蘇大人是極好的。”
圣上眼底一沉,看向林如海,目光銳利如鷹,“哦?何出此言?”
林如海拱手道:“圣上容稟,下官和蘇大人原本就是同鄉(xiāng),彼時一起在書院讀書,鄉(xiāng)試之前,蘇大人還特意把他自己做的注解贈與下官,尋常時候我有什么不懂的,都是他與微臣答疑解惑,如若不是蘇大人襄助,下官也不可能小小年紀,便在江南鄉(xiāng)試拔得頭籌。”
“下官愚鈍,雖然會答卷,但是不如蘇大人會講卷,尤其釋經(jīng)一道,蘇大人自小博學(xué)強記,可謂游刃有余,深入淺出。”
圣上盯著林如海深深看了一眼,眼神恢復(fù)一派晚輩看長輩的慈祥。
“你們倒是同窗之誼深厚,朕知道蘇大人是個好的,太子有眼光。”
林如海和蘇哲就沒避諱過同窗之誼,就是平日里在翰林院當(dāng)差幾乎也是同進同出。
若是故意疏遠,反而像是為了給君子獻媚,特意作出的舉止。
圣上指指林如海帶了的文書。
“你也是個好的!”
這是示意他該走了,林如海十分識趣的告退。
他從養(yǎng)心殿出來,順著墻根往翰林院去,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從哪個宮繞路,竟然半道將他截住。
太子似笑非笑,看著林如海:“林大人和蘇大人的同窗之誼,真是叫孤羨慕,林大人年歲雖小,難得胸懷坦蕩,一片赤誠。”
這位太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而立之年,他登上王位之后清算世家,封賈元春為賢德妃,對那些勛貴手腕十分鐵血,朝廷的各項稅收也抓得很緊,是個狠角色,林如海暫時不想惹他。
先前也算給太子賣個好,林如海大約能猜出,興許太子殿下在他和蘇哲之間選擇了背靠黃尚書又有江南家族聲望的蘇哲。
但圣上似乎更希望太子殿下能選林如海。
林如海十分坦然,謙虛得很:“殿下謬贊,下官只是如實說來,那年蘇大人與下官一同進京會試,住在一處。若不是他忽逢母喪,興許探花之位,便不是在下。”
冬日的風(fēng)呼嘯而過,吹得林如海耳朵發(fā)疼,太子殿下披著一件厚狐裘,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向林如海:“皆是天意,要是你們二人同一年,父皇必定要犯難。天寒地凍,林小探花早回翰林院。”
林如海側(cè)身,讓太子先行,心里嘀咕不斷。
若不是太子阻攔,他早就到翰林院烤火了,況且太子怎么也學(xué)會了陛下的口頭禪,一口一個林小探花。
林如海回到翰林院,烤了半日,身子才暖和起來。
當(dāng)夜裹著寒風(fēng)回到家,門房那里守著的是常安,神色晦暗不明。
林如海皺眉:“怎么了?”
常安指著門房里面的幾樣?xùn)|西,低聲道:“大人,東宮那邊送的。”
林如海走過去一看,只是尋常的布料和擺件,沒什么奇怪的物件。
吩咐下人:“收好就是,尋常禮節(jié),不必驚慌。”
作者有話說:
林如海:充分發(fā)揮同窗的主觀能動性,加油!蘇哲,混到太傅以后罩我!!!!
🔒57 ☪ 第五十七章
◎“順勢而為”◎
第五十七章、“順勢而為”
自從賈敏有孕后, 林如海早就交代過家中的下人們,許多事情盡量不要讓她知道,讓常安掂量著處置, 所以今日得到東宮的賞賜,常安根本不敢和內(nèi)宅的賈敏說, 暫時扣在門房處, 就等林如海回來定躲。
宮里的賞賜不是隨便拿的, 常安行走京中幾年, 心里有了掂量,見林如海神色如常,方才把賞賜都收回庫房中。
林如海本來想著盡量低調(diào), 林家得到東宮賞賜的消息不僅而走,那日賈赦過來找他, 忽而問起這件事情, 顯得十分殷勤。
賈赦笑盈盈問自己這位妹夫:“我聽說東宮那邊給了你賞賜?”
林如海神色一黯,這個太子油鹽不進, 很多勛貴家想討好太子而不得,肯定是見自己得到太子的賞賜,有些人生了別的心思,指望林如海能在太子跟前美言幾句, 免得將來真的死的太慘。
林如海不是菩薩,他不愿意涉嫌, 小心最后弄巧成拙,最后那邊都不討好。
相較于賈赦的熱絡(luò),林如海淡定得很, 點頭答道:“是有賞賜, 只是尋常的物件, 還有幾樣補藥,我又不是沒得過宮里的賞賜,圣上也親自恩賞過。”
賈赦臉上一僵,打了一個哈哈:“我知道,那對如意還在你家中供著。”
他只是問一下妹夫是不是得了賞賜,并沒有說太子殿下的賞賜比圣上的賞賜更珍貴的意思。
林如海看賈赦吃癟,然后提醒他:“我只是個小翰林,興許是長得好看,太子殿下看著順眼隨手賞的,你莫要多想,也莫要多做,多做多錯。”
賈赦不自在的搓搓手,訕訕笑了:“瞧你說的,我只是當(dāng)著圣上的差使,聽說你得東宮青眼,略問幾句。”
這正是林如海最愁的地方,賈府那個去處,好些蝦仁狗仗人勢,盡出去惹事,現(xiàn)在指不定就要拿林家姑爺?shù)脤m里恩賞的消息各處吹噓。
林如海板著臉:“誰傳的這樣消息,還望大哥哥再聽見,千萬要辟謠,落到圣上耳中想要害死我嗎?”
賈赦歷來是信服這個妹夫的,見他神情緊張鄭重,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歪過身子:“如何說來。”
林如海冷笑一聲,十分體貼的打了個比方:“你想想,若是你身邊的小廝,外面有人說他得二房歡喜,二房賞賜的物件比你給的好,你又如何,何況圣上?”
賈赦最忌諱的就是老二,自小都被和二弟相比,次次都要落下風(fēng),心里有很大的陰影,這一二年他辦事越來越有樣子,媳婦又管著家,日子才好過點。
賈赦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說的有理,我只顧著開心你得了東宮青眼,怎么忘了這一層!”
林如海還是沉著那張臉,繼續(xù)追問:“我得賞賜的事,從不許下人們出去胡說,誰傳的流言?”
賈赦上門來就這么問,看來榮國府那邊已經(jīng)議論得轟轟烈烈了!
他這么大年紀,還是被問住了,保證道:“我也說不太明白,等我回去查探清楚!”
賈赦放下賈母要他送的東西匆匆離去,都等不到還在睡覺的妹子醒過來。
常安進來的時候正好遇到將軍大人急匆匆往外走,邊走邊穿大袍子,也不知是遇見多大的急事。
常安進屋,笑嘻嘻道:“大爺,蘇大人家喜獲麟兒,來給您報喜。”
林如海看見常安手里拿著的籃子里放著紅布裹著的幾樣?xùn)|西,蘇哲又添了一個兒子,這是要給他送彩頭,祝他也能有弄璋之喜。
于是對常安道:“知道了,你去問嬤嬤,預(yù)備幾樣妥當(dāng)?shù)臇|西送過去討喜氣。”
常安出去了,林如海見火盆里的碳不剩幾塊,又往里面添了幾塊,陰冷沉悶的冬日,也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
要是敏兒知道哥哥來過,家里沒把他叫醒,會不會又鬧小脾氣,這幾日她似乎比往常更喜歡鬧脾氣了……
天上又開始撲簌簌落雪,已經(jīng)是臘月中旬,馬上又要過年,這么大的雪,明日還要去翰林院當(dāng)班,什么時候是個頭,真想告假。
林如海思緒飄忽,東想西想,慢慢打發(fā)過一個下午。
……
且說答應(yīng)林如海調(diào)查流言來源一事,賈赦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了家中,崔氏見到賈赦的臉色,就知他心中不爽利,忙問他:“大爺你愁什么,今日出門時還高高興興的,妹妹可還好?你今日見到她沒有?”
按理說賈赦和林如海相處很好,最偏疼這個妹夫,比和家政還像是兄弟,怎么是這個臉色?
賈赦嘆氣,他只顧著和林如海聊天,竟是忘記母親交代的事情,只好與妻子說:“我只顧著說自己的事,忘了!哪日你和母親說一聲,親自過去看看,你們女人家好說話。”
崔氏抱著熟睡的賈璉,皺起眉頭:“你看我們家中這兩小閻王,若是我出門,他們肯定吵著要當(dāng)尾巴,去到那邊不是看望妹子,是添亂。”
賈璉和賈瑚正是鬧騰的時候,家里臨近年關(guān),又離不得崔氏,不然她自己早就過去探望了!
賈瑚現(xiàn)在八歲年紀,整日在家中竄來竄去,早就自告奮勇要去看姑姑,賈璉和尾巴一樣甩不開,崔氏和賈母都不答應(yīng)兩兄弟自己去。
賈赦來不及和妻子閑話家常,連忙問她:“先前咱們家姑爺?shù)脰|宮賞賜的消息,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崔氏把賈璉放下,招手讓乳母把孩子領(lǐng)出去,又讓丫鬟們都去院子里玩,小聲對賈赦道:“不是老太太那邊傳的,姑爺沒叫人來說,好像是二弟那邊告訴老太太,母親心里高興得很,還讓我派人去向林家那邊核實。”
崔氏自由一點聰慧在,這件事情傳起來的時候她就留心過。
往常林家有什么好事,多半是專門派人來和老太太稟告,賈母又說與眾人聽。這回林家那邊還悶聲不響,反而是二弟那邊傳得好聽,說太子如何看中林家姑爺,專門有賞賜。
賈赦聽崔氏說完當(dāng)即就怒了,冷笑起來:“呵!他們那邊還真是會惹是生非,林家姑爺心里那么有成算一個人,他沒張揚的告訴母親,肯定不想張揚,何必要捅出去,不過幾樣賞賜,顯得很沒眼力見。”
崔氏見賈赦氣得不輕,心里忖度肯定是林家對榮國府這邊亂傳消息不滿了。
她臉色掛著為難神色,開口道:“前兒我聽見傳消息,也是這樣想,只是我們女人家,不便開口多說,落個牝雞司晨的名頭。”
賈赦微微挑眉,二房那邊有錢,好幾個陪房尾巴幾乎要翹到天上,他問崔氏:“奶奶有何高見?”
他家奶奶在好些事情上的見地,那是老太太都要夸的,賈赦這次求教倒是很虛心。
崔氏端坐起來,捋捋衣襟:“東宮再怎么樣,都是太子。咱們家林妹夫又不是沒得過宮里的賞賜,那還是瓊林宴上,圣上金口玉言賞的東西。現(xiàn)在東宮里略送幾樣,就鬧得人盡皆知,好像十分稀罕東宮之物,萬一傳到宮里去……”
說到此處,崔氏只看著賈赦似笑非笑:“大爺說……圣上還會不會繼續(xù)稀罕咱們林妹夫。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這說法和林如海幾乎一樣,甚至說得更加透徹,怪不得妹夫聽見他問,一張臉臭得可怕,要事府上胡鬧下去,圣上肯定不會再喜歡林如海。
賈赦不傻,就是自小閑散管了,有點遲鈍,這些事情,略一提點,賈赦事后會想清楚,但是剛碰見的時候,總是不夠敏感,想的沒有崔氏遠。
賈赦撫掌贊嘆:“奶奶高見,真真是個女諸葛,以后奶奶若是再覺得什么不好,千萬記得提點我一二,還好今日我去看妹妹,不然妹夫縱使心里不舒服,也不好明說,咱們可險些著了二房的道!”
因為自小的經(jīng)歷,賈赦不太喜歡弟弟,手足算不得情深,只能說過得去,畢竟是一家子,榮辱與共,他還不能真做得太難看,可是有二房的錯處,賈赦還是想有理有據(jù)的挑一挑。
崔氏見賈赦怒從心起,自己說話激一激他的意圖已經(jīng)達到,微笑著好意提醒:“二弟也不像是有什么壞心的人,我估摸著是他那一堆清客,成日里溜須拍馬,肯定是要想法子讓老太太樂一樂。”
崔氏管著家,早就發(fā)現(xiàn)給這些相公的開支是很大一筆銀子,那些相公支取銀子樣樣名目都冠冕堂皇,不給就顯得榮國府小氣,最后辦不成什么大事,都進了旁人腰包。榮國府不窮,但也經(jīng)不住這樣損耗,她膝下有賈瑚和賈璉,將來要是姨娘再養(yǎng)幾個,每個孩子都要用錢。
還有二房那邊,也有哥兒姐兒,家產(chǎn)一份份給出去,又會剩下多少,現(xiàn)在由著這些相公碩鼠一樣,把家里的錢一點點偷出去,積少成多,能經(jīng)得住幾年?
她很想裁掉這一項,只留那幾個能辦事的掮客,可是那邊都是二房要的人,二弟那邊每日都在工部當(dāng)差,有模有樣,早出晚歸,比賈赦還忙的樣子,她怎么好開口。
現(xiàn)下有那么一個機會,能裁一個是一個,花錢是一項,免得這些相公頂著榮國府的名頭出去招搖撞騙,狐假虎威,府上經(jīng)不起幾次折騰。
賈赦譏諷道:“他那邊在這件事上,又花了多少銀子?”
崔氏臉上仍舊十分為難,甚至有點埋怨委屈的意味:“爺說笑了,那是外面的帳,我可管不著,也不敢管。”
賈赦看 看妻子,又看看那條垂在門口的花開富貴掛毯,冷笑一聲:“呵!奶奶管不著,爺來管。”
🔒58 ☪ 第五十八章
◎“清理門戶”◎
第五十八章、“清理門戶”
賈赦拿定了主意, 就開始叫人私下把這個風(fēng)口的來龍去脈查清楚,務(wù)必要找出消息的第一個源頭。
林家那邊,有孕的賈敏貪睡, 迷迷糊糊醒起來,香腮帶赤, 丫鬟們服侍她洗臉, 才告訴她今日賈赦來過, 說了一會兒話就走了, 還把今日賈赦送過來的東西給賈敏過目。
馬上就是年關(guān),莊子上的鄔莊頭送來許多東西,什么鹿肉、魚肉、人參, 賈母挑了些好的藥材補品,緊著最新鮮那一茬子, 送給女兒。
賈敏今兒起來, 下面的人就把東西給她過目,等她見到林如海, 嗔怪道:“今日哥哥來了,你怎么不把我叫起來?”
林如海微微一笑,“他見你睡著,就不想擾你, 反正住得進,他進來又沒什么差使, 下次再來也是一樣的。”
賈敏在他身邊坐下,蓋上毯子,又道:“哥哥雖然不成大器, 但也閑不住。”
林如海想到寧國府和榮國府的一貫做派。
“要我看, 那邊家里, 只要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必成什么大事,就是最大的氣候。你看敬大哥,又有爵位又能念書,圣上不見得高興。”
賈敬中了進士,并沒有得到重用,只是平時旁人見了,都敬重幾分,想要拿到實權(quán),更是天方夜譚,旁的那些進士,起碼還能出去當(dāng)個縣官,將來升任知府,賈敬品階已經(jīng)到頭,先前還有管著戰(zhàn)馬的差使,這幾年愈發(fā)閑散。
賈敏點頭:“也是,我只是擔(dān)大哥哥的性子,若是閑了,就要惹事,母親又要傷神不高興。”
賈赦就不是個能閑下來的,林如海想到今日他和賈赦說那件事,依著賈赦的脾性肯定會對二房發(fā)難。
林如海:“照我看來,大哥哥那邊估計還真是會有事,到時候你莫要跟著傷神才好。”
賈敏眉頭一皺:“怎么這么說……”
林如海便把今天和賈赦見面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賈敏也很意外,想不到一件尋常的賞賜之事,居然在榮國府傳成那個樣子。
兩個哥哥成家以后,家中的人口比先前復(fù)雜許多,榮國府肯定比早年更難管束。
賈敏無奈道:“論理我們那樣的家里,也需要這些清客幫忙辦點事,只是我二哥哥也養(yǎng)的多了。”
家里的狀況確實應(yīng)該管一管,先前賈政就有和清客交往的愛好,賈敏心知肚明,二哥一在朝中當(dāng)差,肯定更喜歡擺那樣的排場。
林如海又道:“也不單是養(yǎng)清客的人數(shù),關(guān)鍵在于二哥那邊養(yǎng)著,大哥哥卻不太興這些,家里若有什么事要經(jīng)這些人的手,肯定會偏著二房,什么以權(quán)謀私的事都做得出來,今后必定兩邊打擂臺,為難的還是老太太。”
二房那邊管家趁機中飽私囊的作派,前世林如海看得太多,水至清則無魚,但那些人過于貪婪,幾乎把賈府都要蛀空。
未雨綢繆,防微杜漸。
賈敏卻不是很惆悵兩個哥哥會有摩擦,怕的是一直沒什么摩擦,突然有一日就鬧開,親兄弟還要明算賬。
賈敏揉著發(fā)酸的腰,無奈道:“而今也隨他去,母親都說過將來總要分家,大哥哥若覺得不公,有理有據(jù)說出來,也比今后兩兄弟真鬧得紅臉好。”
林如海點頭,見賈敏想得開。
“你明白就好,而且母親得了我什么好,就喜歡各處夸,下面的人想要她高興,更是添油加醋,那么多人,最后不知傳成什么樣,最可惡的是那等狗仗勢人的刁奴,在外惹禍!”
賈母只愛開心的性子,也助長下人溜須拍馬的風(fēng)氣。
不過做下人的,說好聽的讓主子開心,還不是為著主子的銀子和賞賜,就說林家下人,只是沒有榮國府那么猖狂,也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
榮國府那邊賈赦聽自家奶奶的勸,沒有急吼吼就揪著老二說他不是,反而花了三日時間,仔細打探消息,做到心中有數(shù),才去賈母那邊,預(yù)備找二房‘算賬’。
賈母見賈赦這個樣子,不愿意見兄弟倆真來個兄弟鬩墻,況且賈赦歷來喜歡找老二的不是,她總是有些偏心老二。
見賈赦不像個樣子,責(zé)備他:“你今日巴巴要把人找來,為著什么,還沒說話就烏眼雞一般。”
賈赦沉住氣,對著賈母委屈道:“母親,不是我烏眼雞一樣,是今日兒子要說的事關(guān)重大,又和二弟相關(guān),我們兄弟一場,不知如何開口,說了怕傷兄弟和氣,不說又怕鑄成大錯,將來把妹夫也連累了!”
只說大房,賈母不是很傷心,因為賈赦自小到大闖禍更多,只是這幾年好了點。可一旦牽涉到老太太最喜歡的姑爺林如海,賈母臉色都跟著變了。
慌忙問賈赦:“是不是他那邊的人在外犯事!就和先前你身邊那個王貴一樣?”
賈赦臉上一僵,王貴那事他確實管教不力,差點跟著沾染一身腥。
賈赦趕緊調(diào)整回來,對賈母道:“沒有那樣的事,二弟一直約束下人有方。”
隨即繼續(xù)陰陽怪氣下去,看著賈政:“他身邊的人還沒犯下王貴那樣大逆不道的事,不過若是不加管束,興許就不遠了。”
賈政也生氣,大哥平白無故的說話句句扎心,就是沖著他去的,前兒他門下一個清客,在二門外遇到賈赦,還被譏諷一番,眼下正鬧著要告辭回鄉(xiāng)。
賈政也板著一張臉:“大哥不必打啞謎,若是我的下人有什么不妥,還請如實說來。”
賈赦捏著一個榛子,笑了:“那也不是你什么下人,是先前你拜的那個什么付先生,我聽他在外面說林家得賞賜的事,十分得意,與有榮焉。”
賈政見大哥又扯著林家出來,忽而沒得底氣,辯解道:“他興許是為林家高興。”
賈赦臉上笑意轉(zhuǎn)冷:
“高興?”
“那些人整日里好話說著,為的什么大家心中都有數(shù),若是咱們家有朝一日敗了,你看他們還會不會休戚與共。二弟你那些人,比我手下的小廝交道的人多,今兒去那個老爺,明兒見那位公子,就說前兒妹夫得東宮賞賜那事,可不是他們傳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賈母聽賈赦一說,不等他說我,趕緊插嘴問兒子:“前幾日你去看你妹妹,他是不是說什么了?”
賈赦笑道:“還能說什么,妹夫擔(dān)心得很,若是有些流言蜚語傳到陛下耳中,他不好當(dāng)差。”
賈母聽完,把眼睛一垂,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就對老二賈政道:“這些人中得用的能留,但是有些趨炎附勢的,還是要找個妥當(dāng)理由打發(fā)走,免得他們出去,繼續(xù)敗壞咱們府上名聲。”
賈政是個孝子,趕緊點頭答應(yīng)。
“兒子回去就打發(fā),免得老太太操心。”
賈母沒來得及搭理賈赦,她還在消化賈赦剛剛透露的只言片語。
好些人家都在愁,太子殿下和老世家之間并不好,將來他們?nèi)兆涌隙y過,所以那些人在外面亂傳,顯得榮國府搭上林如海這條線,不至于讓東宮那邊厭惡。
但這些都是空穴來風(fēng)啊!他們榮國府沒有這么大臉面,就是要讓林如海幫忙,也要等林如海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
林如海現(xiàn)在又年輕,官階又低,能幫什么大忙?
賈母向大兒子賈赦投以贊許的目光,“你說的有理,這一年年的,總算懂事起來。”
“現(xiàn)在就攆必定不成,他們這樣的人肯定做過見不得人的事,你什么時候找個時機,打發(fā)走吧!”賈赦又趕緊補充道。
賈母點點頭,囑咐賈政打發(fā)人走的時候,該給銀子就給點,圖個好名聲。
賈赦是一點不想給,恨不得叫那些吃了銀子的再吐出來,但他也不想完全不給賈政面子,只得作罷,于是又強調(diào)了一回。
在賈母跟前說:“母親,容兒子說一句,今后要是有什么喜事,咱們私下樂一樂也就罷,妹夫愁得很,若是傳到那邊去,哪家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賈母這一次很支持大兒子的做派,不住的點頭:
“你說的對,今后那些事,不可叫丫鬟婆子亂說。”
賈赦狠狠找回一局,這次老太太也不怎么護著老二,他心里十分舒泰。
可憐賈赦,自小到如今這個年歲,聽到最多的便是二弟比他好,所以才有了心結(jié)。
他從賈母榮禧堂回到院中,一臉春風(fēng)得意,進門就抱著賈璉親一口,又對歪在炕上縫著帽子風(fēng)毛的奶奶崔氏開懷大笑。
“我的好奶奶,你真真是女諸葛!爺從來沒這么暢快過!!”
賈赦作勢就要去摟她,崔氏趕緊把針線剪刀挪開,唯恐扎到賈赦,看來賈赦事情辦得順利,沒繃不住發(fā)火。
崔氏趕緊夸回去,捏著賈赦,笑盈盈的:“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還是大爺做事有條理,連母親都信服。”
賈赦自個兒把靠枕移過來,歪在上面,通體舒泰,大冷天的半點不覺著涼,也是笑嘻嘻,拉著崔氏的手:“不求多的,只要有妹夫的一半,母親必定滿意。”
崔氏心底暗笑,想不到賈赦竟然還真把林如海當(dāng)榜樣來著,轉(zhuǎn)身就去捧茶。
賈赦看看籃子里的針線,見屋里只有崔氏和賈璉,姨娘丫鬟都不見。
他順手把帽子拿出來,比了比大小,顯然不是賈璉和賈珠能戴的,應(yīng)該是做給妹妹家的孩子。
賈赦又把做到一半的小帽子小心放回去,見崔氏捧著熱茶過來,問她:“怎么只有你一人在,姨娘丫頭們都不見?”
崔氏把茶水遞給賈赦,“我那丫頭讓她去東府那邊說事,沈姨娘有喜了,還沒來得及告訴大爺。”
賈赦心底沒多大波瀾,微微點頭笑道:
“好事。”
🔒59 ☪ 第五十九章
◎“生男生女”◎
第五十九章、“生男生女”
年關(guān)之前, 二房那邊就把好幾個吃閑飯的清客都打發(fā)了,至于老二家花了多少錢買名聲,賈赦懶得關(guān)心, 賈政總沒臉往官中支錢。
賈府這邊過年熱鬧,給旁支發(fā)年禮, 祭祖, 各家吃擺宴席年飯, 過年像是打仗一樣, 累得很。
林家那邊人少,賈敏初五才過來榮國府一趟,她雖然懷著孩子, 但冬日里衣裳多,人又沒長多少肉, 大衣裳一穿, 根本瞧不出來。
賈母和崔氏把她當(dāng)個金疙瘩似的供著,根本不許賈璉那一堆孩子進她身邊玩耍, 她略動一動,都是幾雙眼睛盯著不放開。
賈敏自己也無奈了:“總不能有個孩子,就關(guān)在家里動不得!”
崔氏就坐在她旁邊,打量著小姑笑道:“你是好福氣, 也沒見怎么害喜受罪,哪里像是我那個時候, 險些沒了半條命,必定事事平順,一切平安。”
女人家聚在一起, 就是說些家長里短的閑話, 賈敏問嫂子:“我聽說沈姨娘又有了, 可是真的?”
崔氏點頭,她還是挺高興 ,沈姨娘能給家里添孩子,大房現(xiàn)在只有兩個孩子,崔氏嫌棄少了,先前自己生產(chǎn)撿回一條命,太醫(yī)說她不能再有。
崔氏笑道:“自然是真的,她從沒了姐兒一直心里不好,若是這個能養(yǎng)下來,不論男女,心里也有個依仗。”
這個嫂子雖然心思深,想的事情多,但辦事一直公正,賈敏倒不怎么擔(dān)心,她抬眼看見二嫂身邊跟著一個開了臉的丫鬟,那丫鬟瞧著眼熟,但又想不起來。
賈敏和二嫂不親密,不會坐在一處小姐妹一樣講家長里短的瑣事,只能小聲問大嫂:“二哥哥收了姨娘?”
崔氏低聲道:“已經(jīng)收了快兩個月,老太太做的主。”
賈敏和崔氏見元春穿著一件大紅小襖,自個兒掀開簾子從外面鉆進來,像年畫上的小福娃,看著就愛,連忙招手:“大姐兒過來。”
賈元春過來,摟著賈敏甜甜喊一聲姑姑,真是叫人心都化了。
崔氏把賈元春抱在自己膝蓋上,順手拿著一個橘子給她抱著,嘆氣道:“我那兩個皮猴子,就不是不像珠兒文靜,也不像是大姐貼心,鬧得腦仁疼。”
賈敏捏捏賈元春的小手,又問:“老太太過年的時候,是不是給姐兒取了個名字,叫做元春。”
崔氏點頭:“是這個名兒,她生得巧,老太太說這個名兒好,今后若有姑娘,還是這么叫。”
這名兒賈敏聽著不好:“叫小名也就罷了,若是從著春字,不免落了俗套。”
崔氏倒是不在意這個,她的大名兒還是定親以后才取的,先前沒出嫁的時候都是在家中跟著排行叫姑娘。
崔氏:“一個名字而已,正是這樣的名字好養(yǎng)活,我倒是不在意這個,只是元丫頭這樣的日子,將來肯定有大造化。”
崔氏說的也有理,好些人家孩子不取名字,就是怕養(yǎng)不大,被什么臟東西沾上,還有些農(nóng)家取的賤名好養(yǎng)活。
賈敏也點頭:“平安長大,就是大造化了。”
崔氏看了賈敏捂著大衣裳不太顯懷的肚子,眼中都是對一手帶大的小姑的關(guān)愛:“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落不著好。等再過一段時日,差不多就可以請那位老院判看看脈息,瞧瞧是男是女。”
說到這個賈敏忍不住摸了摸有些輪廓的肚子,笑了。
“我們家大爺?shù)故遣辉谝膺@個,平日里都不許提,前兒家里嬤嬤說了一句看著肚子像是哥兒,被他罵一頓,不許她近來服侍。”
說到生兒生女,縱使崔氏已經(jīng)生了兩個兒子,想到自己剛懷賈糊時的壓力,仍舊心有余悸,忍不住與賈敏抱怨。
“可不是嗎?人人都想要哥兒傳宗接代,先前我懷著瑚哥時,還不是提心吊膽的,若不是個哥兒,如何向老太太和大爺交代。”
她可沒賈敏這么好命,能遇到林姑爺這樣知情知趣的人,先前懷著賈瑚操勞家事,各種不舒服,還要強撐著,唯恐落了不是。
現(xiàn)在想來也是她命大,把孩子養(yǎng)下來,身上這一年才調(diào)養(yǎng)的好轉(zhuǎn)過來。
但只要一想起來,心里就忍不住哀戚。
賈敏又道:“我家大爺?shù)故菑膩聿徽f這個,只要能養(yǎng)下來就好。”
崔氏免不得也跟著夸幾句林如海:“他才是會心疼人的明白人,就說東府那邊前兒不是才折了一個,都沒滿月,縱是個哥兒,又有什么用?”
聽見嫂子這么說,賈敏驚訝極了:“東府那邊的事,我怎么沒聽說。”
林家當(dāng)著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崔氏言語間有幾分唏噓:“是敬大爺一個通房,生了兒子抬姨娘,還沒出月子,哥兒就沒了,聽說那通房也要不成了……”
賈敏聽她說著,也跟著神情沉重,畢竟是一條性命,她懷著孩子,就更加容易傷感。
崔氏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將元春放下去,叫丫鬟們抱著,趕緊啐了幾口:
“呸呸呸,我怎么這時候給你說這個,阿彌陀佛,我回去要吃幾日齋,可是犯了口業(yè),莫要叫什么纏上你,就是我的罪過!”
說完,崔氏又雙手合十,念了好幾聲佛。
自責(zé)道:“我這幾日可真是忙得昏頭,怎么能和你說這些!等年一過我就去廟里給你祈福請香!”
賈敏趕緊寬慰她,“我們又沒做虧心事,嫂嫂不要這么急,前兒你懷著瑚哥兒的時候,也不是沒遇見別人家喪事,過年大家都穿著紅,不怕的……”
賈敏找了好幾個借口,崔氏心里才好受些,但還是決定年一過就吃幾日齋,積點功德。
大家都圍著賈母說說笑笑,崔氏陪著賈敏一會兒,又開始忙前忙后,預(yù)備拜訪,放炮仗。
天色將晚賈敏和林如海才乘著馬車從林家回去,送了客人,兩個媳婦還要跟著收拾東西,后面還有幾家席面要吃,滿心疲憊。
王夫人帶著女兒元春回去,到院里時元春就趴在乳母肩頭睡著,她叫人把孩子放下,打了水來,輕手輕腳給她擦臉。
王夫人看著女兒的面龐,有些失神:“都說家大業(yè)大,我瞧著還是你們姑奶奶日子舒服。”
乳母給元春脫鞋,也道:“咱們家姑奶奶上面不用立規(guī)矩,人口少,現(xiàn)在又有喜,肯定是金尊玉貴的養(yǎng)著。”
王夫人微微嘆息,“今后元春能有這樣一戶人家,我就知足了。”
雖然每每想起來賈敏,王夫人心中就不得勁兒,像是泡進醋缸里酸溜溜,但不得不說,賈敏婚后的日子過得比她安逸太多。
王夫人如今沒有這個福氣,只希望女兒能有這樣的福氣。
乳母趕緊奉承起來:“我們姑娘生得好,將來肯定是好命。”
門外吱呀一聲響,天都黑了,有人掀開簾子進來。
王夫人一看,原來是賈珠。
賈珠像是被冷著了,吸著鼻子:“母親,今日我大字沒寫,能不能明日補上。”
今日那么多客人,賈珠跟著賈瑚他們在一起,沒有時間寫字,他忐忑的看著王夫人,希望能得到母親的諒解。
王夫人眉頭一皺,原本想斥責(zé)他,但過年不比平常,賈珠怕的不單是她這個當(dāng)娘的,而是嚴格的賈政。
王夫人道:“你以后補上就行,我和你父親說,這幾日過年,各處走親戚,你也沒空寫字。”
賈珠如蒙大赦,對著母親拜一拜,“多謝母親。”
王夫人見他這幾日玩得瘋,又教育他道:“你和瑚哥兒不同,將來沒有爵位給你使,只能好生讀書。”
賈珠吸了吸鼻子,點點頭,一雙眼睛委屈的垂下:“兒子知道,兒子告退。”
王夫人囑咐賈珠的乳母給他喝點姜湯,好生照管,大家各自睡下,一夜無話。
……
開年回去,翰林院也是一番新氣象,宮里的小公公趁著這幾日,打掃過一回,內(nèi)里規(guī)規(guī)整整,干凈整潔。
同僚們互相見禮問好,比起早前大年初一時候,跟在圣上后面高廟祭奠,更有新年的活力。
皇子那邊被圣上支使去先皇陵寢拜祭,蘇哲這幾日不必去講課,早間也在翰林院當(dāng)班。一向簡樸的朱謙仍舊是孤家寡人一個,尚未成婚,難得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
各人都很有過年的樣子。
朱謙被戶部那邊抓過去辦差好幾個月,今年可算回來了。
見到蘇哲連忙恭喜他,拱手道:“早就聽說蘇大人喜獲麟兒,還一直沒恭喜過。”
蘇哲還禮笑道:“過幾日家中滿月酒,還望朱大人賞光。”
看著二人你來我往,林如海覺著牙酸,他看看日頭和屋檐投下的影長,心里默默估量幾時能夠散伙回家陪賈敏,好一個,度日如年。
忽而聽見那邊,朱謙身邊圍著幾個庶吉士,正在討論今年開春翰林院的考教事宜。
這一樁事情下來,他們就要各自謀外任、或者優(yōu)者留在翰林,各奔前程。
蘇哲扔了一本書過來,驚動發(fā)呆的林如海回神。
又打趣他:“如海兄,又在神游想娘子?”
林如海皺眉,橫他一眼,把那本札記放在架子上,“不知院考以后,朱大人要往何處去?”
蘇哲把腦袋湊過來,問林如海:“林大人怎么不問問我的打算。”
蘇哲能有什么打算,顯然是繼續(xù)留在翰林,一面辦公,一面給皇孫當(dāng)講師,至于林如海先前守孝,導(dǎo)致在翰林的資歷不夠,暫時不必挪動。
朱謙過來坐下,對二人笑笑。
“兩位大人不必憂心,縱使大考,還有吏部那邊選官,馬上又是會試,我們一時半會走不得。”
蘇哲看看林如海,莞爾一笑。
“我是不怕,有個愛躲懶的人發(fā)愁。”
林如海掐指一算,這一年的會試發(fā)生過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今年會試,誰是主考?”
作者有話說:
已修,感謝捉蟲
🔒60 ☪ 第六十章
◎“誰干的好事”◎
第六十章、“誰干的好事”
前世這個時候林如海沒在京城, 在江南也聽過風(fēng)聲,今年會試傳出泄題的事情,雖然朝廷在開考時候又換了題目, 但是這件事情引起了很多學(xué)子不滿,鬧得很大, 就連當(dāng)年的進士都被質(zhì)疑名次, 京中罷黜了好幾名官員, 殺了幾口人。
不過現(xiàn)在沒有什么風(fēng)聲, 一切如常。
聽見林如海這么問,朱謙納罕,這是朝廷里面的慣例, 他怎么一個考過科舉的人還問。
朱謙答道:“歷來都是禮部操持,圣上欽點那幾位大人做主考。”
林如海又問:“會試考題是哪位大人出的?”
蘇哲是禮部尚書的乘龍快婿, 對其間的安排更清楚, 垂下眼小聲道:“大人們擬定,有些是圣上出, 最后再叫圣上欽點。”
蘇哲看見林如海臉色有點不正常,反問他:“你已考過這么多年,怎么還問這個?”
林如海別過臉,笑道:“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 只是想再回味一番,難得黃大人, 操持禮部這么些年,沒出過紕漏。”
蘇哲看著林如海的眼神別有意味,他知道林如海肯定又有事藏著, 但是林如海不說, 他也不好問。
過了半個來月, 進京趕考的學(xué)子越來越多,各處文館學(xué)子絡(luò)繹,京城比往常熱鬧,處處都是彌漫著書香。
眼看會試在即刻,忽而京中爆出一個驚天大雷。
林如海剛到翰林院,當(dāng)班的同僚都不在位置上,圍在大廳里。
“會試泄題!!”
“此事是如何捅出來的!”
“有幾位大人收到的信件,里面寫著今年擬定的考題,所以才知道泄題了。那個信,有些是半夜塞在大人家門縫,有些是混在下人采買的菜蔬里。”
“要是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翰林院里亂哄哄一片,大家都是從會試考出來的進士,對泄題一事十分敏感。
侍講大人從外面黑著一張臉進來,沖眾人怒道:“回你們位置上,不許交頭接耳!”
大家紛紛回到位置上不再說話,侍講大人隨手拿了一本書,又走出去,臨走前林如海發(fā)現(xiàn)侍講大人深深看了一眼蘇哲。
黃大人是禮部尚書,會試泄題一事,肯定繞不過去禮部,不知是兇是吉。
蘇哲臉上倒是不見波瀾,等侍講大人走后才轉(zhuǎn)過身來,問他:“如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如海不可能直說自己前世聽過風(fēng)聲,只能敷衍道:“沒有,只是那日問起忽而有感而發(fā),好似有什么預(yù)感,哪里曉得我長了一張烏鴉嘴,竟然真的出事。”
蘇哲還想說什么,朱謙從他位置上走過來,和二人分析:“你們不覺,此事十分蹊蹺,先前的泄題的事,那些買了題的人,恨不得藏著掖著,就算找代筆也是悄悄的怕人發(fā)現(xiàn),怎么會往大人家中投信?”
這才是詭異的地方,蘇哲想了想,也說出自己的推測:“想來是有人檢舉泄題一事,怕被發(fā)現(xiàn),只好弄這一出,只是這樣的做派,耀武揚威,更像嘲弄。”
林如海一時間也猜不出做出這件事的人是什么意圖,神情凝重:“不知別處有沒有書信,傳揚出去,京中預(yù)備會試的舉子那么多,朝廷要在讀書人面前丟臉,將來榜單貼出來,肯定有人質(zhì)疑公正與否。”
其余二人點頭。
“正是如此。”
忽而蘇哲冷笑道:“這樣的手法,弄得與陳勝起義一般,大楚興,陳勝王,好在不是考后泄題,不然更不好收場。”
幾人議論一回,并沒有得出多有價值的結(jié)論,外面又有戶部的人來安排公務(wù),只好暫時散開,蘇哲仍舊去給皇孫講課,林如海在位置上整理目錄。
天色將晚時候林如海從宮內(nèi)出來,走到宮門處見蘇哲等著自己,看那模樣應(yīng)該等了一段時間。
春寒料峭,林如海見他冷得臉色發(fā)白,問他:“你怎么還不走?”
蘇哲沒答應(yīng),二人間有些許的沉默,蘇哲才開口:“如海兄,這樣乖張的行事做派,會不會是那一位?”
先前要把林如海綁走的義忠王前幾日從皇陵回來了,馬上京城就有這件事,叫人不得不多想。
林如海看著護城河上春柳撫堤,安慰蘇哲:“沒什么證據(jù)咱們不必亂猜,天色不早,快些歸家吧!現(xiàn)在朝廷里出事,你家小兒的滿月宴怕是不能大辦了。”
蘇哲沉默的點點頭,科舉大事,出了一絲半點紕漏禮部都兜不住,何況這樣一件大事。
雖然現(xiàn)在朝廷對外聲稱是有人的惡作劇,外面散播的并不是真考題,但蘇哲心知肚明,這次散布的就是真考題,黃尚書十分重視這個女婿,私下與他談過今年會試的安排,言語間透出來幾題。
就算林如海是他的摯友,蘇哲也不敢言明,黃尚書肯定不會泄題,蘇哲也沒和旁人透露,他只能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
兩人一前一后自宮門離去,沉沉夜色壓在頭上,叫人透不過氣。
林如海才回到家中,衣裳一換,進了內(nèi)室,賈敏便悄悄問他:“我聽說科舉泄題,此事可真?”
林如海眉頭擰緊:“怎么你也知道了?誰傳的消息?”
不知是誰和賈敏說的,她為何要操心這種事。
見林如海口氣不太好,賈敏心里也有些煩躁:“又不關(guān)我們的事,我在宅子里,你還真把我關(guān)著,叫我兩耳不聞窗外事。”
賈敏委屈道:“外面說書的傳的沸沸揚揚,嬤嬤說給我聽見的。”
她天天悶在家中,都快悶壞了。
林如海緩和表情,安撫妻子:“若水有人像你打聽,只說不知道,況且還沒開考,誰知那是真考題,還是有人杜撰的。”
賈敏悶悶道:“知道了,而今我也沒什么去處,也不會叫人亂說。”
林如海見賈敏臉色不太好,蠟黃蠟黃的,眼圈還有些紅,扶著她的肩膀:“可是在家中呆著悶?要不要去找嫂嫂說話。”
賈敏絞著怕帕子嗔道:“你倒是體貼,我也不太想出去,一會兒懶,一會兒煩,心里不舒坦。”
林如海微微一笑,他想起來今天同僚說有些大人家收到的信件是夾在采買的蔬菜里,不知道自己家有沒有收到,是不是下人們沒發(fā)現(xiàn)。
林如海問妻子:“咱們家的菜蔬一般是如何采買的?”
賈敏笑道:“聽說檢舉的人把信件藏到菜蔬里,還真有這么回事?”
林如海心里一沉,看來外面已經(jīng)傳得有模有樣,那些大人們收到信件,很快就控制住事態(tài),不敢叫人亂說,立時和朝廷報告。
民間能傳得沸沸揚揚,明顯有人造勢。
這時候賈敏身邊的乳母喘著氣跑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封著紅蠟的信封。
“奶奶,大、大爺,這是灶房的老嬤嬤在木炭里撿到的!”
林如海接過信封,使了個眼色讓嬤嬤出去,才打開信件來看,里面果然就是今年抽取的幾道考題。
林如海無奈一笑,微微搖頭:“看來不止放在菜蔬里。”
賈敏也伸頭過來看,“原來這就是今年的考題……我還是頭一回見。”
林如海索性把手中一頁蠅頭小楷都遞給她:“大約就是這個樣子,不知道是不是給每個官宦人家都送了一份。”
賈敏捧著看了一會兒,又還給林如海。
這件事情過去五六日,翰林院里已經(jīng)沒人談?wù)摚坪鯊膩矶紱]發(fā)生過,外面預(yù)備會試的學(xué)子們也都被安撫住。
蘇哲今日回來的早,聽說是皇孫被叫去給皇后娘娘侍疾了,朱謙又被戶部調(diào)去算賬,傍晚時分林如海和他一起從翰林院回家。
走出宮門,旁邊無人,蘇哲才悄聲與林如海道:“刑部那邊已經(jīng)查了,收到信件的只有進士出身的大人,圣上發(fā)了好大一通火。”
當(dāng)禮部尚書的女婿,消息就是靈通,林如海默默聽著,這樣乖張的行事,真的像是那位義忠王能做出來的事。
林如海關(guān)心道:“尚書大人可受到牽連?”
蘇哲搖頭,“圣上并未責(zé)罰,只把各位大臣都乏了一月的俸祿。”
一月俸祿,這樣的懲罰在這件大事面前真的微不足道,他們已經(jīng)可以肯定,犯事的人來頭不小。
林如海疑惑越深,見蘇哲借著岳父禮部尚書的光,知道不少內(nèi)情,繼續(xù)問他:“這樣大的一件事,有沒有查出是誰泄題。”
蘇哲勾唇冷笑,“朝廷的說法是有人作惡,真正的考題不是這個,又怎么能查出泄題的人,就算查出來了,也是另外找個名頭處置,反正罪名多得是。”
確實如此,科舉泄題一事到此為止,最要緊的是不要影響到后面的會試,朝中斷然不會再提泄題。反正這題目沒弄到考場,就不算考題。
還沒走過橋,后面一陣馬蹄車鈴聲聲,兩人本能停住腳步,四馬的車架從宮門出來。
只有王爺能用的歸置,如此精美奢華和招搖,肯定是那一位。
他們是什么樣的運氣,偏偏在此處狹路相逢。
林如海和蘇哲,兩人退到橋邊,垂首立在一邊,讓出馬車道。
蘇哲瞇瞇眼:“你看清了嗎,那是誰的車架?”
林如海頷首,垂下眼去,只愿馬車上的義忠王,就這么過去,只當(dāng)沒看見二人。
可是真實情況豈能讓林如海和蘇哲如愿。
馬車疾馳而來,騰起一陣塵土,只聽見‘吁’的幾聲,駕車的馬夫技術(shù)精湛,馬車剛好停在二人身畔。
內(nèi)里的義忠親王手指修長,挑開車窗上精美的織錦簾,看向二人,似笑非笑:
“兩位美探花,立在此處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