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番茄燉牛腩
元化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三日, 時近嚴冬,寒風陣陣,大裕第一支遠洋艦隊從天津港啟航, 正式開啟一個充滿黃金、冒險與機遇的瑰麗時代。
在后世歷史課本中, 無論是華夏史、世界史還是他國歷史,這一天發生在新建成的天津港的事都是可以占據一整頁書的重點中的重點。
秋華年的目光暫時看不到那么遠的未來, 他目送一艘艘高大的巨船劃開海面, 在船夫整齊的號子聲中揚帆起航,逐漸消失在海平面上,心中既蕩氣回腸,又暗含擔憂。
梅望舒在易容后混入了艦隊, 整支艦隊包括幾十艘船, 連同護衛軍隊一起有上萬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對擅長隱匿的前頂級暗衛來說,隱藏身份如水滴入海般簡單與自然。
祝經誠和襄平府商人韋曲安也在艦隊中, 他們會是第一批主動前往外國與異邦人做生意的裕朝商人,這一趟旅程機遇與風險并存, 自古以來,想要獲得超凡的財富與地位, 首先要敢放手一搏。
蘇信白也來港口送人,小貍奴馬上就兩歲了,這孩子自幼聰慧,已經能從大人們的反應中判斷出父親要出很久的遠門,今早硬是扒在門口不肯走, 讓大人帶他一起來港口。
港口風大, 小貍奴被包在一大塊狐皮斗篷里,里面穿著毛線帽子和厚厚的小棉襖, 就像一只巨大的實心絨球。
秋華年走過來時,父子二人仍舊面朝艦隊離開的方向看著空蕩蕩的海面,一大一小相似的兩張臉連表情都如出一轍。
抱著小貍奴的阿叔給秋華年請安,秋華年伸手摸了摸小貍奴頭上的毛毛,“風太大了,回馬車上吧,著涼了不好。”
蘇信白終于回神,神情還是懨懨的,艦隊這一趟至少得四五個月,回來時春天都過一半了,蘇信白和祝經誠成親以來,從未分離過這么久,蘇信白的心情秋華年多少能夠理解。
“真不知道剛才經誠上船前,是誰裝高冷連話都沒多說幾句,船剛一走,又原地化身望夫石。”秋華年湊近蘇信白,眨了眨眼,“蘇公子知道這人是什么來歷嗎?”
蘇信白吸了口氣,羞惱地瞪了眼秋華年,心里的郁郁之情倒是消散了不少。
一行人走向不遠處的馬車,秋華年一邊逗小貍奴一邊說,“今年過年經誠不在,你們也不回遼州,直接來我們家一起過吧,過年最重要的就是熱鬧。”
“貍奴想不想來干爹爹家過年呀?”
小孩子忘性大,貍奴被逗得咯咯笑,“想!想!教弟弟們數數!”
“那就這么說好了。”秋華年轉身對大的說,“我收拾好院子,過年時派人去接你們。”
齊黍縣主說一不二,蘇大公子抗議無效。
蘇信白再次回頭,看了眼身后茫茫無際的大海,向滿天神佛祈求遠行之人一路無災無難,早日平安歸來。
幸好他還有貍奴,還有交心的友人,還有齊民書坊的事可以忙,否則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宅子,他都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了。
……
像是要應秋華年那句“過年最重要的是熱鬧”,艦隊出發后沒幾日,云成和孟圓菱到了天津。
兩三年不見,云成長高了許多,外形已經完全是成人模樣,孟圓菱變化不大,和云成拉開了身高差,一見秋華年就想撲上來抱。
秋華年哭笑不得地把他拉開扶住,“都懷孕快四個月了,還不知道小心穩重一點。”
孟圓菱笑出兩只小酒窩,“沒事!我家寶寶可聽話了,一點都不鬧人,我每天除了胃口更好了外什么感覺都沒有。”
秋華年問云成路上的情況,云成一一回答,證明孟圓菱說得沒錯。這一路上孟圓菱既沒有暈也沒有吐,夜宵還能一口氣消滅半碟子糕點,一點罪都沒遭。
“華哥兒,有沒有好吃的,快給我來幾口,我要餓死了。”孟圓菱纏著秋華年的胳膊叫。
隨著身份地位的提高,秋華年身邊許多人對他越來越小心尊重,像孟圓菱這樣又黏人又愛撒嬌耍賴的,幾乎沒有,熟悉的感覺讓秋華年一下子笑了。
“廚房備了宴席,現在還沒到時候,我們先進去,讓他們上些小吃你墊一墊。”
一行人走進后宅,孟圓菱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種在正房前的十幾株番茄。這些番茄種的月份有些遲,到晚秋葉子干枯時也沒長得多繁茂,平均一株結了五六個番茄,成熟的全被小心摘下來了,現在枝頭只掛了幾個半青不熟的小的。
孟圓菱從沒見過這種植物,湊近彎著腰看,“這是柿子?不對,柿子都是長在樹上的,有點像茄子,但哪有這個顏色的茄子。”
孟圓菱直奔重點,“華哥兒,它能不能吃呀?”
“能,它叫番茄,是海外植物,非常好吃,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炒雞蛋或者燉牛肉。”
孟圓菱聽得口水都要下來了,他懷這胎后饞蟲簡直控制不住,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吃。
云成走到孟圓菱身邊,小心護著他,免得他一不留神絆倒自己。孟圓菱興奮地比劃,“可以生吃?是直接摘下來吃嗎,要不要剝皮?”
“這是還沒熟的,你家是做豆腐的,怎么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孟圓菱鼓起腮幫子,“華哥兒你就別賣關子了,讓我嘗嘗嘛。”
摘下來的番茄都儲存在地窖里,最早的一批用老菜農擅長的特殊方法留了種子,預備明年再種。秋華年讓人取了幾顆番茄,切成塊后撒上白糖端上來。
紅彤彤的番茄切塊壘在黑瓷方盤中,上面灑著潔白的砂糖,濃郁的汁水從切口處溢出來,散發著酸甜清新的味道。
秋華年指著盤子說,“說起來這道菜有個名字,叫雪壓火焰山。”話沒說完,自己已經忍不住笑了。
孟圓菱不知道秋華年在笑什么,直接開吃,云成覺得這個名字直白中帶著野趣,很有意思,他說完之后,秋華年笑得更厲害了。
好吧,比起涼拌西紅柿,“雪壓火焰山”這個菜單刺客般的名字好歹使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怎么不算一種進步呢。
艦隊出發時天津港舉行了盛大的祭天儀式,宰了不少豬牛羊,祭祀結束后,牛肉被送到專門的機構,按照定例向特定人群開放購買渠道。
現在天氣已經冷了,肉放在專門的冰窖里可以儲存較久,秋華年一口氣買了幾十斤牛肉,終于能過一把吃牛肉的癮了。
廚房的魚大娘在知府官邸待了很多年,料理牛肉的經驗豐富,在秋華年的指導下,很快就研究出了裕朝版“番茄燉牛腩”菜譜,又壓了銀川一頭。
今天云成和孟圓菱遠道而來,歡迎他們的宴席上,就有這道放眼全裕朝獨一無二的美味佳肴。
孟圓菱特別喜歡番茄的味道,配著米飯連吃了三小碗,云成怕他積食,在桌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孟圓菱不說話,可憐巴巴地看著云成,兩人對視三秒后,云成輕輕嘆了口氣,拿過他的碗盛了小半碗后放過去。
“最后半碗,不能再吃了。”
孟圓菱連連點頭,繼續把頭埋進碗里干飯。
秋華年看著二人的互動,沖身邊的杜云瑟擠眉弄眼,小杜大人官威愈重,吃飯時也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把秋華年的碗拿起來,挑他愛吃的盛了一碗。
秋華年憋著氣笑起來,幸好孟圓菱忙著吃東西,沒有注意到兄嫂們在模仿自己,不然肯定要紅著臉鬧了。
……
時光流轉、四季變換是不變的自然規律,從換上第一件夾棉的大衣裳開始,冬天便不可阻擋地來了。
吳深和閔樂逸的親事正式定下,昭新帝親自賜婚,命禮部協助兩家人籌備婚禮,皇恩浩蕩令人感慨,再也沒有人拿閔樂逸性格不好或者行事乖張說事,所有人都在艷羨這個能嫁給吳深將軍的哥兒。
二人的婚禮在十一月中旬舉辦,時間有些倉促,但有禮部協助,依舊辦得無比盛大,沖散了京城上空從宮變開始便沒有消失過的陰云。
秋華年和杜云瑟專程回京一趟為友人們道喜,閔樂逸的父親閔太康和祖母也從外地趕來了。
秋華年作為閔樂逸的好友和半個媒人,受到了閔家的熱烈招待,婚禮前日,秋華年去看閔樂逸,順便看了看他的嫁妝單子,被上面的東西嚇了一跳。
“你家不會是把所有家產都變賣了寫在上面了吧?怎么這么多?”
閔樂逸不愛看賬,這個嫁妝單子還是祖母硬壓著才認真看完的,他接過來指了指,“只有這一頁的一處宅子,三個鋪子和三個莊子,還有一千兩銀子是我家給我準備的。”
“其余的從這里到這里,是吳家送來的聘禮,爹爹和兄嫂全都讓我帶過去;從這里到這里,是陛下賜下的添妝,也要加進單子里。”
吳家只有吳深一個孩子,給出的聘禮誠意十足,兩者加起來已經讓嫁妝單子十分惹眼了,再加上昭新帝賜下的按郡主份例準備的嫁妝,更是不得了,那些王府勛貴嫁孩子也沒有這么多嫁妝。
秋華年大致估算了一下,閔樂逸的嫁妝換算成銀子,怕是有三四萬兩,抵得上秋記六陳幾年的凈收入了。
閔樂逸對自己的財富毫不關心,興奮地和秋華年說悄悄話,“吳深給我說,明年京中局勢穩定后,他大概要回邊關帶兵,到時候帶我去草原上騎馬射箭!”
秋華年失笑,“我看婚禮別辦了,讓吳深現在就來騎上馬帶你跑去邊關,你才高興。”
閔樂逸清了清嗓子,沒有反駁,他確實不喜歡婚禮繁瑣的禮儀和準備工作,每天都通過幻想未來去草原策馬奔騰來說服自己堅持下去。
這些話他可不敢和祖母他們說,只敢和秋華年抱怨一下。反正自己和吳深更丟人的故事華哥兒都知道,債多不壓身嘛。
第222章 以后把秋記六陳全部留給我們秧秧
閔樂逸和吳深的婚禮非常盛大, 過程中發生了一個有趣的小插曲。
大名鼎鼎的吳深將軍背人進門時,緊張到差點沒踩穩臺階,幸好他力氣大, 平衡力強, 在最后關頭穩住了身體,不然婚禮當天新郎和新夫郎一起摔在地上這種事情, 能讓人念叨一輩子。
很快十一月走到末尾, 在一陣陣紛飛的大雪中,這一年進入了最后的月份,秋華年家也要準備一件大事。
——谷谷和秧秧的周歲禮就要到了。
作為位高權重的杜知府和齊黍縣主的孩子,谷谷與秧秧自出生起就沒缺過關注, 雖然因為年紀小一直待在家里, 但外頭的人可從沒忘了這一茬。
進入十二月后,知府官邸開始接連收到各種打聽周歲禮的帖子,嘴上說想見一見小公子們, 實際上都是要借這個機會和孩子的父親們拉近關系。
九九把帖子整理了一下,拿給秋華年看, “居然還有人想和秧秧定娃娃親,真叫人不知該說什么。”
九九指著的那個帖子措辭很委婉, 娃娃親的事只用寥寥幾筆暗示了一下,但九九和秋華年都已經很熟悉這種社交辭令了,一眼就能看懂背后的意思。
想定親的人家是族地在天津府范圍內的一個世家大族,姓孫,孫氏一族雖然比不上曾經的江南遲氏、晉州解氏, 但也是傳承數百年出過不少高官貴眷的望族。
昭新帝登基后, 處置了一批世家,為了穩定人心, 分而化之,又拉攏重用了一批世家,孫氏就在被重用的這批里。
孫氏在天津府一帶樹大根深,強龍不壓地頭蛇,杜云瑟初來天津,還需要和他們打好關系以保證政令通暢。
秋華年要忙的事情太多,沒怎么見過孫氏一族的人,九九現在代表府上參加天津府貴眷們的日常交際,倒是經常和孫氏的小姐公子們打交道。
孫氏帖子中提到的娃娃親對象是他們家最新一輩的嫡長男,今年三歲,單看身份條件,非常有誠意,但九九清楚,華哥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的。
秋華年當然不想答應,他磨了一天的牙,晚上和杜云瑟說起時,還在咬牙切齒。
秧秧小團子不知道爹爹在想什么,沒心沒肺地躺在暖閣的小床上打哈欠,入冬之后大爬床就被收起來了,這個時代藥物稀少,小孩子抵抗力低,感染風寒可不是鬧著玩的。
沒了大爬床,秧秧更懶了,一天中大半時間都在一動不動地“休養生息”,谷谷都能扶著圍欄走幾步路了他也不著急。
秋華年伸手戳了戳兒子軟乎乎的小肚皮,嘀咕他,“想我卷王一世,怎么生了你這么懶的小家伙,以后遇到不順心的事還這么懶可怎么辦啊。”
秧秧又打了個哈欠,把爹爹使壞的手拍開,慢悠悠翻了個身,把小肚皮護在下面,以趴著的姿勢繼續睡大覺。
“……”秋華年看向杜云瑟,“你管管他!”
杜云瑟失笑,小的說不得,大的更是不能違抗,只能挑別的說。
“孫氏的事你不用擔心,下次見他們族長時我認真回絕就好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秋華年靠在杜云瑟肩膀上搖頭,“我就是覺得……”
秋華年組織了一下語言,杜云瑟耐心等他開口。
“秧秧才一歲,孫氏的孩子也才三歲,兩人未來是什么性格、什么品性完全不清楚,我們兩家人也沒有多熟,遠稱不上知根知底。只是因為身份合適,符合利益,他們就覺得能湊成一對姻緣,孩子們長大后會不會互相喜歡,有什么意愿根本不重要。”
“我們能遇到彼此,是我們的幸運,谷谷是男人,在這個世道里主動權多少能大些,但是秧秧……”
秋華年看著假裝睡得昏天黑地,快要和小床融為一體的團子,忍住沒上手去揉他撅起來的小屁|股。
這小家伙每次不想理大人就會裝睡,小聰明全部用在偷懶上了!
秋華年沒有繼續說,但杜云瑟與他心意相通,已經明白了他遙遠的擔心。
“有我們在。”杜云瑟握緊秋華年的手,“有我在,讓他睡吧。”
……
谷谷和秧秧的周歲禮沒有大辦,只邀請了最親近的友人,從迷信角度來說,孩子太小壓不住福,從科學角度來說,天寒地凍的秋華年也不想讓寶寶們見太多人。
不過小辦不意味著低調,杜府沒有大擺筵席,依舊有源源不斷的禮物從各地匯聚到府上,昭新帝親自賜下的一對龍鳳玉佩更是讓這場周歲禮出盡風頭。
周歲禮最重要的儀式是抓周,此項習俗由來已久,孩子滿周歲時,大人會在桌上擺上十幾樣物品,讓他們隨意抓取,據說這樣能看出這個孩子未來的人生方向,討一個好彩頭。
普通人家會準備一個大盤子,里面放上儒釋道三教的典籍、算盤、秤尺刀剪、鍋碗瓢盆等東西,富貴人家還會在中堂布設錦席,燒香秉燭祭告天地祖先,抓周的物品里會有金銀玉器、彩緞新錢。
無論簡約還是富麗,家人們對年幼生命的祝福之心都是一樣的。
谷谷和秧秧抓周的東西足足擺了二十幾樣,除了杜云瑟和秋華年準備的,還有友人們添的。
比如棲梧青君人不能到,但送來了一只精巧的金駝鈴,孩子們抓到寓意著以后會去山川湖海看遍大好風光;梅望舒這個小舅公遠航在外,遺憾地錯過了周歲禮,但也留了抓周的道具,是一大串親手編的嶄新的銅錢,這種“昭新通寶”還未正式發行,只有杜云瑟這樣的寵臣能提前有一些。
秋華年和杜云瑟把打扮得像兩只年獸娃娃的寶寶放在錦席上,看他們抓東西。
在眾人的圍觀下,平日就好動的谷谷先出發了,他快速爬了幾步,路過了杜云瑟精心挑選的幾本書籍,秋華年感到杜云瑟微不可察地有些泄氣,不等他笑,谷谷又爬過了秋華年千挑萬選出的日程表,這下兩個爹爹都心碎了。
“抓寶劍,那個亮閃閃的,快抓寶劍!”吳深和閔樂逸小夫夫在一旁給自己的禮物吆喝。
谷谷爬過寶劍時,轉頭看了兩眼,就在大家以為他會選擇這個時,突然轉了個身,虛晃一槍的舉動引來一陣輕笑。
最后,在預料之內又在預料之外,谷谷往回倒了幾步,一把抓起了杜云瑟放在那里的知府官印,雙手高高捧了起來。
“不得了啊不得了,谷谷一出手就是一個三品的官印,我看你這個父親遲早要被兒子超過。”
杜云瑟看了吳深一眼,神情鎮定,但臉上的高興之意怎么都掩蓋不住,“雛鳳清于老鳳聲,有何不可?”
秋華年扯了下他的腰帶,讓他注意措辭,什么叫“老鳳”,他才二十四歲,還很年輕好嘛!
很多人家會在抓周時準備“官印”,不過像杜云瑟這樣直接放一個三品的真官印上去的,終究是少數。抓到官印,寓意著孩子未來能進入官場,官運亨通。
杜云瑟本人已經是一個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的傳奇,真不知他的兒子未來會有什么樣的成就,真的超過父親,那也太難以想象了。
雖然抓周沒有什么科學依據,但好彩頭誰都喜歡,一時之間,中堂里的親友們都笑著恭喜起杜云瑟一家人。
谷谷已經完成了抓周,秧秧卻一直沒有動靜,秋華年低頭一看,這小家伙居然在坐著打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還以為沒人發現自己在偷懶。
秋華年無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去前面抓一個喜歡的東西回來。
秧秧看著自家爹爹,最終“勉為其難”地寵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大人,目標明確地爬到一個地方,一把抓起一樣東西,抱在懷里躺倒就睡。
秋華年定睛一看,秧秧抓到的居然是十六留下的那串新錢。
抓周抓到錢當然是好寓意,秧秧選的這樣東西無比簡單直白,都不用大家費功夫找方向引申,夸就完事了。
孟圓菱笑嘻嘻地說,“華哥兒是最會賺錢的人,秧秧也喜歡錢,這也叫子承父業!”
我最厲害的地方是賺錢嗎?秋華年有些無語,但看別人的表情,似乎都對這點很認同。
畢竟縱觀杜云瑟一家人一路走來的歷程,可以說每一步都先建立在秋華年賺到了足夠的錢上,如今的秋記六陳生意渠道四通八達,年利潤接近萬兩銀子,誰敢相信,它是由一個鄉野出身的小哥兒在幾年內創立的呢?
秋華年笑著戳了下秧秧眉心的紅痣,“好好好,喜歡錢是隨了我,以后把秋記六陳全部留給我們秧秧好不好?”
秋華年似乎只是隨口一說,不過幾個敏銳的親友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說這句話的。
秋記六陳的規模和前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秋華年明說要把這么大的產業全部留給一個哥兒,能被解讀出無數深層含義。
這句話流傳出去后,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家,應該能明白齊黍縣主的意思了。
第223章 未來將會有無數人知曉你與我
寒風吹雪入繡閣, 過了臘八就是年。谷谷和秧秧的周歲禮結束后,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緊接而來。
過年自古以來便是華夏大地上最隆重的節慶,從平民百姓到達官貴族, 只要條件允許, 都會在過年期間團聚在一起,慶祝舊的一年平安結束, 祈禱來年一切順利。
在裕朝法規中, 每年臘月二十普通官吏便可“封印”停止辦公,回家探親過年,來年正月二十再回來,有足足一個月的新年假期。
但對身居要職的官員來說, 這樣的假期只能是奢望。作為一府的父母官, 杜云瑟哪怕過年也有許多事需要忙碌,官員們盡忠職守,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熱熱鬧鬧地過大年。
好在杜云瑟的家人們都在天津府,不用經受游子離家之苦。
二堂的西洋鐘敲了九下,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亮燃著爐火的溫暖室內。
杜云瑟批復了刑堂送來的天津府范圍內在獄人犯名單, 叫來通判與司獄。
“這批人犯中有十七人尚未過堂,三人罪名不清,五人判罰過重,你們多上些心,務必在除夕之前全部處理完, 不要讓和案件有關的百姓提心吊膽地過年。”
過年辭舊迎新, 家家戶戶都在大掃除,衙門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清掃的除了灰塵,還有一年下來積累的舊案與陳規。
有些父母官懶得麻煩,只是做做樣子,有些則會一絲不茍地認真清查,杜云瑟顯然是后者。
來天津府半年了,杜云瑟已經把知府官衙與下屬各縣縣衙全部捋順,換上與自己理念相契合的有真才實干的官吏,保證自己的命令可以不打折扣地執行。
臨近除夕,知府官衙中許多官吏已經封印返鄉,只剩幾個值守的官吏,偌大的森嚴建筑顯得空蕩蕩的。
杜云瑟安排完幾樣事務,起身走出堂屋,冬日清晨的陽光明媚但不熱烈,照在人身上勉強驅散一些寒意。
“去后面看看縣主起來了沒有。”杜云瑟對跟過來的柏泉說。
柏泉笑道,“一刻鐘前,縣主身邊的星覓過來說縣主已經起來了,請老爺忙完后回去。”
現在是春假期間,留守官員的工作時間沒有那么嚴格,只要做完了工作,不需要一直待在衙門里。
杜云瑟聽見秋華年醒了,腳步快了幾分,順著夾道走到后面,進入內宅區域。
秋華年已經換好了衣服洗漱過了,昨晚他睡得早,一口氣睡到現在神清氣爽,正在和奶娘們一起打扮谷谷與秧秧。
大過年的就該穿喜慶的顏色,大人們有不能過于夸張的顧忌,小孩子則不用擔心這些,谷谷和秧秧穿著一模一樣的大紅織錦綾緞小襖,戴著五彩虎頭帽,白嫩的小臉上大眼睛撲閃著,活脫脫像兩個年畫娃娃。
“把新做的小斗篷拿出來試試。”
木棉阿叔取來兩件大紅羽紗蒙面,雪白狐皮墊里的小斗篷,斗篷只有小小一點,做得非常精致,針腳細密,用金線繡著吉祥如意的云紋。
杜云瑟之前沒見過這兩件斗篷,“要帶孩子們出門嗎?”
“嗯,一歲的大寶寶了,可以出門了。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去逛街吧,咱們一家人還沒一起逛過街。”
秋華年興致勃勃,杜云瑟自然不會反對,兩人簡單吃了幾口銀耳百合粥墊了一下肚子,安排好家里的事后便出門了。
秋華年和杜云瑟都不喜歡張揚,沒有叫人大張旗鼓地開道,也沒有帶太多隨從,一人抱了一個裹著小斗篷的團子,身后只跟著柏泉、星覓和木棉。
在杜云瑟的治理下,天津府如今的治安比京城還要強些,大白天完全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知府官邸位于天津府最繁華的地方,步行不到一刻鐘,就到了最大的貿易坊市。
臨近春節,坊市里的店鋪全都掛起吉慶的裝飾,路邊的小攤小販也穿紅戴綠,售賣和新年有關的小物件,空氣中洋溢著安寧喜悅的氣氛。
天津港正式啟用后,許多距離較近消息靈通的外國商人蜂擁而來,港口審核再嚴格,也抵擋不住他們接近這個神秘的東方大國,賺取巨額財富的欲望。
坊市中有一片專門劃分出來的區域,供那些通過審核的外國商人做生意,此前外國商人只能和有官方許可的華夏商人交易,現在卻能直接面向裕朝百姓零售商品。
秋華年給這塊區域起了個名字,叫“萬國坊”,入口處立著一座石碑,是杜云瑟親筆題寫的“四海萬邦”四字,背后還有一篇文采飛揚的詩賦。
萬國坊正式啟用那天,杜云瑟和秋華年共同揭開了石碑的紅綢,看著簇新的石刻,秋華年突然笑了一下。
迎著杜云瑟詢問的目光,秋華年解釋,“我剛才突然想到,數百年之后,這塊石碑會不會被保護起來,供世人參觀瞻仰,你的詩賦會不會被無數人吟讀背誦?”
比如蓋個萬國坊歷史遺址公園,上個中學生必背一百篇古文什么的。
杜云瑟想到的和秋華年所想的并不相同,他的目光順著石碑上移,看著后方新建成的一座座商鋪,以及更上方無際的藍天。
“我的詩賦里有你的名字,若真的有那一天,未來將會有無數人知曉你與我,知曉我們夫夫二人。”
知曉我們的功績,也知曉我們的相伴相守,深情不渝。
青史留名是一個過于龐大的話題,杜云瑟和秋華年不想去刻意追求這個,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好好活在當下,不辜負每一天的生活。
來華夏做生意的外國商人商業嗅覺一個比一個敏銳,他們捕捉到這片土地上熱烈的新年氛圍,也入鄉隨俗做了不少特殊裝扮,以此吸引顧客。
秋華年雖然收到了報告,但還沒親眼看過,沿街買了些剪紙、糖人、桃符等小玩意兒后記起這事,就拉著一家人去萬國坊看熱鬧。
現在的萬國坊只有來自五六個國家的商人,攏共十幾家鋪子,遠遠稱不上“四海萬邦”,但秋華年相信,只要朝著正確的方向努力下去,華夏大地遲早會成為四海萬邦的中心。
對很少接觸外國事物的大裕百姓而言,萬國坊是一個非常新鮮有趣的地方,開設才幾個月,名聲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臨近過年,人們都閑了下來,一撥又一撥的人選擇來萬國坊長見識看熱鬧,甚至有從其他州府遠道而來的,把萬國坊填得滿滿當當。
杜云瑟怕秋華年被擠到,把兩個孩子都接到自己懷里,一手抱一個,同時讓星覓他們注意秋華年的安全。
萬國坊的店鋪是裕朝官方統一建立的,外國商人重金購買后,按照自己國家的特色進行了改建,讓這里呈現出一種奇怪又和諧的中外結合的風格。
秋華年看見了樹葉編成的窗戶,頂著金色月亮的房頂,還有掛著巨大牛角的門楣,刷成紅白二色的墻壁……每一樣都和日常所見不同,引得前來游覽的人們嘖嘖稱奇。
位于萬國坊的商鋪經過特批,可以不遵守裕朝對房屋的造型和規格的限制,這是為了增長本國百姓的眼界,也是為了體現開放的態度。
秋華年一家一家逛過去,這些店鋪的貨品也五花八門,有珍貴的香料、奇怪的藥膏、艷麗的不知名皮草,還有西洋鐘、琺瑯飾品、油畫和玻璃鏡子。
不知不覺,日照當空,秋華年隱約感到餓意,就在這時,他突然嗅到一股非常熟悉但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的香醇氣味,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第224章 杜云瑟可疑地沉默了
秋華年循著熟悉的氣味走了幾十步, 在萬國坊快到盡頭的地方看到了一間不大的鋪子。
與其他店鋪相比,這座鋪子還未經過太多改造,只是在門口掛了一大片厚重的阿拉伯風情毛毯, 打開的窗臺上擺著一排陶罐。
鋪子的主人頭上包著白布, 一臉絡腮胡,碧藍眼睛, 皮膚是中棕色, 寬大的袍子也遮掩不住健壯粗重的身材。
柏泉上前問了幾句話,發現此人的漢語非常糟糕,只會簡單的問候,完全無法交流。
秋華年和杜云瑟是低調出游, 但兩人在天津府可謂全民偶像,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稚齡兒童無人不識,剛一到萬國坊, 管理此處的官吏們就得到了消息。
見知府大人和縣主遇到困難,官吏忙帶著翻譯從暗處出來, 在翻譯的幫助下,雙方終于可以交流了。
“此人名叫哈里木, 是大食商人,此前一直在大食與占城、文萊等國之間來往貿易,因為在占城聽說大裕開設天津港一事,所以臨時轉道,前幾日才到的天津, 這鋪子是昨天開的。”
大食是阿拉伯一帶國家的古稱, 阿拉伯半島位于亞非歐三大洲的交界處,千百年來一直是世界文化、經濟交流的要道, 阿拉伯商人會通過陸地商道與華夏、歐洲、非洲連通,也會乘坐大船與南洋諸國做生意。
秋華年本來以為哈里木三十好幾了,誰知聽官吏介紹,才知道他今年不到三十歲,絡腮胡和大袍子實在是模糊年齡的利器。
“你鋪子里的——這種飲品叫什么名字,怎么個賣法?”秋華年指著室內爐火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大陶罐問。
星覓從進屋起就皺著眉,在后面悄悄給柏泉嘀咕,“這洋人開鋪子賣這么又苦又酸的東西,難怪沒有生意,縣主問它干嘛?”
柏泉本不想回應,但星覓嘀咕個沒完,只好湊頭過去低聲說,“我也覺得苦,但縣主做事一定有他的深意。”
星覓點頭,“你說得對,肯定是這個洋人不會做,才弄得這么苦的。”
木棉抱著小公子,假裝沒看見兒子柏泉和縣主身邊的星覓在說悄悄話。
哈里木初來乍到,不知道秋華年和杜云瑟是誰,但從萬國坊官吏們畢恭畢敬的態度上不難得出眼前兩位客人身份尊貴的結論。
見秋華年問被他寄予厚望但在裕朝遇冷的美味飲料,哈里木雙目發光,手舞足蹈滔滔不絕地介紹了將近十分鐘。
負責翻譯的小吏頭暈目眩,把無意義的吹噓和鋪墊全部去掉,幾句話總結完了他的長篇大論。
“哈里木說這是用來自炎熱土壤的神奇種子做的,是被他們的神認可的賜福。具體做法是把種子炒熟后碾碎,加水煮開后喝,有錢的還會加牛乳。他這個東西普通的二十文一杯,加牛奶的三十文。”
哈里木發出抗議,不滿意自己說了那么久的東西,翻譯不到一分鐘就轉述完了,可惜沒有人理他。
想要在大裕無阻礙地做生意,他首先要學會漢語,這將成為所有外國商人的共識,漸漸傳播到世界各地。
哈里木想把自己的飲品包裝成神秘昂貴的瓊漿,可惜他遇到了秋華年這樣心里門清的穿越者。
所謂神奇種子,就是未來世界三大飲品之一咖啡的原材料咖啡豆,炎熱土壤是指咖啡豆的原產地非洲,至于什么神的賜福,什么神奇功效,全都是推銷術語。
秋華年笑了一聲,“一顆雞蛋才三四文錢,三十文能買兩斤多白米了,你賣得可真貴。”
萬國坊的官吏很認同縣主的話。有二三十文錢,去食肆里點一碗鮮肉餛飩,外面街上捎一個煎餅果子,還能加個雞蛋,為什么要買這黑乎乎里面一堆渣滓的苦水喝!
咖啡未來能風靡全世界,自然有它的獨到之處,可惜哈里木的烹調方式過于原始,定價也很不合理,根本無法打開目前的裕朝市場。
秋華年沒要煮在大罐子里的咖啡,討價還價后買了一大罐咖啡豆,打算拿回去自己做。
據哈里木說,這種豆子已經傳入他們國家上百年了,磨成粉后加水煮開制成的飲品確實風靡整個大食。
大食商人把咖啡豆帶到南洋諸國,推銷開來,賺了很多錢,所以這次哈里木來天津港才帶了一大堆咖啡豆作為貨品。
本著物以稀為貴的想法,哈里木把咖啡的單價定得很高,想借此大賺一筆。可惜他沒有料到,自己的商業宏圖倒在了第一步,連咖啡渣都不過濾的原始版水煮咖啡豆,根本不能打開美食大國裕朝的市場。
秋華年本想買到咖啡豆就走人,看了眼杜云瑟,突然改了主意。
“給我來一杯你的飲品,不用加奶加糖。”
哈里木趕緊拿出一只新買的瓷杯,往里面灌了一大勺帶著咖啡豆渣的黑色液體,濃郁的奇怪味道讓周圍人齊齊皺眉。
秋華年親手接過來,自己不喝,遞給杜云瑟。
“云瑟,你嘗嘗吧,這種飲品我以前還挺喜歡的。”
“……”
杜云瑟看著眼前冒著白沫漂浮黑渣的杯子,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其他人的眼神全都往外飄,縣主要喂知府大人喝洋人藥,這是人家夫夫之間的事情,他們哪管得到呢。
在正常裕朝人眼中,這賣相與中藥湯別無二致,甚至更可怕一些的飲品,就是洋人喝的苦藥。
秋華年笑瞇瞇地舉著杯子,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著,閃過一抹狡黠,簡直是明牌“不懷好意”。
“華哥兒以前真的喜歡?”杜云瑟問了一句別人聽不懂的話。
“當然啦。”只有秋華年明白他的意思。
為了保證自己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進行卷王大業,秋華年上輩子經常用咖啡“續命”,這樣日日夜夜相伴下來,咖啡幾乎成了寫進他DNA里的味道。
有時候睡眠時間太少,迫不得已之下,他還會直接喝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那種獨特的酸苦味道,足以讓人一下子精神起來。
當然,就算再原味的黑咖啡,也肯定比哈里木做的連咖啡渣都不過濾的大鍋水煮咖啡好喝。
杜云瑟聽到秋華年的回答,沒有說什么,自然地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修長的眉毛一下子皺起來。
“怎么樣?”秋華年笑著問。
“……”杜云瑟無奈,如實回答,“著實不合口味。”
秋華年阻止他喝第二口,“好啦,這種做法本來就不好喝,回去后我做一壺新的給你嘗。”
“……”杜云瑟可疑地沉默了。
第225章 杜云瑟的胡子雪人
那一袋咖啡豆被秋華年帶回去后, 很快就送進了廚房。
秋華年上輩子喝咖啡一般是直接去咖啡店買現成的,或者用便攜的膠囊咖啡、掛耳式咖啡沖泡,還沒有自己從零開始制作過。
對手沖咖啡工藝, 他只了解基礎的烘焙、磨粉、濾紙沖泡幾步, 具體的比例和操作細節一概不知。
但臨近年關,諸事閑散, 在日常生活里抽出一些時間研究不一定有成果的前世美食, 不失為一種樂事。
接下來幾天,知府官邸內宅一直彌漫著一股苦澀中帶著一絲醇香的氣味,秋華年試了好幾種烘焙程度、研磨程度,又多次調整水的溫度與咖啡粉和水的比例, 終于得到了一個自己覺得還不錯的配方。
但咖啡的味道對大裕人民來說確實是太超前了, 杜云瑟每次看到秋華年提著一只小銅壺出現,呼吸都會頓一下,春生整日待在大堂院子的校場不回來, 孟圓菱再也不來正房討零嘴吃,就連平日最捧秋華年的場的九九也開始頻繁接帖子外出。
秋華年倒不是非要別人和自己一起喝咖啡, 但看他們的反應實在有趣,便這么半真半假地演下去了。
目前來說, 純咖啡液只有秋華年和臨近會試每天挑燈夜讀急需提神的云成能喝下去,加了許多奶和糖的裕朝版“拿鐵咖啡”受眾則稍微多一些。
讓秋華年沒有想到的是,后宅廚房主廚魚大娘的女兒小魚兒對咖啡接受良好,每次秋華年做咖啡,都在附近探頭探腦, 能看得出來不是裝樣子, 而是真的喜歡。
比起成年人,孩子的口味的可塑性會更強, 對新鮮食物的接受力也會更高。
小魚兒女承母業,年紀不大案板上的基礎功已經很厲害了,秋華年索性把余下的咖啡豆都交給她負責,告訴她咖啡不僅可以沖泡成飲品喝,還可以做成風味獨特的糕點、糖果以及其他食物,讓她去自由發揮。
其實比起咖啡,秋華年更懷念另一種未來會風靡世界的外來美食——巧克力,絲滑香甜的巧克力的接受門檻絕對比咖啡低得多,只要吃過,很難有人不愛這個味道。
按理說玉米的出現,代表已經有國家涉足了廣袤的美洲新大陸,巧克力和土豆這種原產于美洲的食物,應該已經被帶出來了。
可惜秋華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它們的蹤跡,不過他并不著急。
這個時空中,在他和其他人的共同努力下,裕朝一定會在新時代全球化的浪潮中穩站船頭,只要船隊不斷出海,四海萬邦不斷交流,找到想要的東西只是時間問題。
秋華年在過年前又見了一次大食商人哈里木,告訴他自己非常喜歡咖啡,和他詳細詢問了大食國內咖啡種植情況,還約定好明年派人去大食參觀與采購咖啡樹苗。
杜云瑟旁聽幾句后,欲言又止,秋華年笑夠了才正經解釋自己的打算。
“大食國所在的那片土地下面,蘊藏著一種未來極其有用的寶藏,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在那里購買一大片土地留給未來。”
秋華年盯上大食,當然不是為了咖啡,而是為了被譽為現代工業血液、可以說是現代文明基礎的珍貴資源石油。
阿拉伯半島的石油在另一個時空養活了不知多少中東土豪王爺,讓人直呼投胎也是一門技術。
杜云瑟從不質疑秋華年的話,只是道,“大食國內部多方勢力爭斗不休,又與周邊國家連年混戰,分裂之勢難以遏制,想在那里立穩腳跟恐怕不易。”
短短幾日里,杜云瑟已經通過種種渠道對遠在萬里之外的陌生國度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杜云瑟說的分裂之勢,秋華年很認同,畢竟現代的阿拉伯半島就分裂成了一堆國家,統一的大食國早就消散在歷史的煙塵里。
“他們越亂,我們才越好插手,而且我現在只是想買一大塊土地種咖啡做國際貿易而已,等我說的寶藏能派上用場,至少也要三四百年呢。”
裕朝人暫時不接受咖啡,但咖啡的潛力是不容易置疑的,這可是未來風靡世界的三大飲料之一,單看咖啡這筆買地投資也不會虧。
國家之間買賣土地的情況并不少見,最著名的例子,是美國從俄國沙皇手里以每公頃不到一斤大白菜的價格買下了一百七十多萬平方公里的阿拉斯加。
在大航海殖民時代,更多的國家連大白菜的價格都不會出,直接拿大船艦炮轟開國門,屠殺原住民,就能占據一整片國土。國家之間的交手,往往會從本國利益出發,顯得無比殘酷。
相比起來,秋華年拿錢買地種咖啡已經是最溫和、最合理合法的方式了,在石油派上用場之前,大裕的咖啡種植地能先給周圍的原住民們帶去數百年的安穩和富足的生活。
這種事情,不在秋華年的擅長范圍里,秋華年直接修書一封,把除去石油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問棲梧青君對此感不感興趣。
棲梧青君前幾日來信,說年后想前往西域,去自己母妃出生長大的地方游走一遭,正好順路多走一段去大食看看。
除夕前夕,棲梧的回信到了天津,他說自己正在嶺南一帶的小溪上垂釣,哪怕是冬日,嶺南也不需要穿厚衣服,氣溫很適宜,比待在京里舒適多了。
棲梧沒有拒絕秋華年去大食買地種咖啡的提議,只是在信里對秋華年捎去的咖啡豆提出了質疑,認為這種洋湯藥只有野蠻人才會喜歡。
秋華年知道棲梧這是被苦到了,沒管他暗戳戳把自己稱為“野蠻人”這種小事。
棲梧作為大裕皇室成員,正兒八經的護國青君,前往大食買地名正言順,秋華年相信,棲梧能明白自己信里的意思,咖啡種植地的事已經有眉目了。
真正到了除夕這日,天公不作美,天上下了一日的鵝毛大雪,傍晚才勉強停歇。
杜云瑟怕大雪壓塌百姓房屋,造成慘劇,一早就出門到城外巡視,同時派人去周邊縣鎮詢問受災情況。
大雪積壓了三寸深,路上行人數量銳減,只有徭役們拿著大掃帚一下下清掃主干道上的積雪。
好在這半年里,杜云瑟下了大功夫整治民生,秋華年也鼎力支持。得益于秋記六陳雄厚的財力,天津府范圍內各個村落的民居已經全部加固檢修過一遍,沒有房屋在安詳幸福的除夕倒塌。
大雪微停,天光昏暗,前方仆役手中罩著輕薄紙罩的提燈映亮一小塊雪地,像亮銀上的浮光。
杜云瑟大步走入后宅,玄色大氅隨風起落,烏黑的氈靴踏過角落的積雪,濺起一陣雪沫。
后宅正房前的院子里,堆著一排有大有小的雪人,應該是白日里他出門后家里人堆的。
杜云瑟一眼就認出了秋華年堆的,兩大兩小四個雪人擠在一起,身上掛著具有他們一家四口特色的東西,代表杜云瑟的那個雪人臉上還畫了胡子。
杜云瑟這個年紀還不到蓄胡須的時候,但誰叫他升官升得太快,沒有胡須總顯得太年輕不夠穩重。
之前有人委婉地向杜云瑟提議通過蓄胡來增加官威,遭到了秋華年的強烈反對。杜云瑟不在意這個事情本身,但他很在意自己在秋華年眼中的形象,所以沒有采納意見。
杜云瑟沒想到,秋華年不想在真人臉上看到胡子,嚯嚯起雪人倒是不留手,他看著代表他們一家四口的雪人會心一笑,還未走近細看,聽到動靜的秋華年已經從屋子里迎出來了。
只有幾步路,秋華年沒有換正式外出的衣服,只在室內穿的夾衣外面罩了個木槿花的棉斗篷,杜云瑟快步走到跟前,把他的手拉進懷里。
“外面雪剛停,怎么穿成這樣出來?”
“出來幾分鐘而已,總不是先去換十分鐘的衣服,沒——阿嚏!”秋華年話沒說完,就打了個噴嚏,頓時不好意思“狡辯”了。
杜云瑟嘆氣,解下身上的大氅把人裹住,彎腰抱起來往正房方向走。
除夕夜在家里的全是關系最近的親朋好友,秋華年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沒有掙扎,摟著杜云瑟的肩膀和他說話。
“年夜飯已經做好了上桌了,大家都在等你回來一起開宴。”
“今年的菜里有年關祭祀時得的牛肉,有你喜歡吃的炙羊肉,還有很多海魚海蝦,都是今早捕上來的最新鮮的。”
“谷谷和秧秧已經睡了一覺醒來了,不知道是誰教的,秧秧學會喊‘錢錢’了,我開始以為是諧音,確認后才知道真的是在說錢,待會兒這小家伙肯定要單獨和你討紅包。”
“信白下午帶著小貍奴來了,三個孩子在一起玩,貍奴是我們的干兒子,你給紅包可要一視同仁啊。”
……
杜云瑟把秋華年抱起來后,下人們便非常有眼力見地退遠了,從內宅大門到正房的路不算長,秋華年想到哪說到哪說了一路。
杜云瑟穩穩抱著懷里的人,到了正房屋檐下,把人放下來前,突然低頭在那張不停歇的唇瓣上飛速親了一下。
秋華年瞪大眼睛,正房的門已經開了,屋里的親友們都看著,秋華年只能磨了磨牙,晚上只剩兩人的時候再好好算賬。
今年的年夜飯一如既往地熱鬧,家里添了兩個小生命,還有蘇信白和小貍奴,云成和孟圓菱,原葭原若姐弟,丙七丙八和衛櫟、衛婆婆,年夜飯一個大圓桌擠得滿滿當當,差點沒坐下。
開飯之前,杜云瑟和秋華年上了香祭告天地祖先,秋華年默默祈禱,希望遠在異國他鄉的梅望舒能夠平安順利。
第226章 “這是爹爹送給父親的,不行。”
為了讓小朋友們也參與年夜飯, 秋華年畫了圖紙,經丙七丙八巧手后制作了三把兒童椅。
兒童椅是現代飯店中常見的樣式,椅子很高, 寶寶坐上去頭能和大人齊平, 方便照顧和喂飯。
谷谷秧秧和小貍奴的椅子放在大圓桌邊上,寶寶們靠著弧度貼合后背的椅背, 兩只小腿從下面的圓圈里伸出來, 坐得穩穩當當。
兒童椅側面的小桌子已經放下來了,特制的碗碟可以卡在桌子上,不用擔心他們把碗碟打下去。
谷谷和秧秧還不會用餐具,吃的是可以用手抓起來的輔食小點心, 兩歲的貍奴正拿著一把小銀勺, 在裝著蛋羹和魚糜的碗里亂攪。
小貍奴自己一個小孩吃飯的時候,非常乖巧,但只要和谷谷秧秧湊在一起, 就像是覺醒了什么奇怪的屬性,一下子調皮起來。
秧秧吃東西一向最慢, 谷谷則是反面例子,吃什么都風卷殘云般迅速, 奶娘害怕他噎住,時常感嘆這對雙胞胎要是能結合互補一下就好了。
不過今天,谷谷吃飯速度慢了不少,坐得規規矩矩的,全程沒有打碗或者扔東西, 非常注意形象, 就好像突然有了包袱一樣。
這頓年夜飯在對三個小朋友的圍觀和打趣中結束了,窗外雪花不再飄下, 一陣又一陣爆竹聲從或近或遠的夜空下傳來。
府里的下人越來越多,今年除夕,秋華年沒有再把所有人都見一遍,但照例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錢,同時賞了幾大桌豐盛的年夜飯讓他們休息團聚,留守在京城宅子中的也有。
吃完年夜飯,小輩們開始挨個拜年,貍奴自己準備了吉祥話,煞有其事地站在屋子中央作揖,把秋華年萌了一臉笑。
秋華年試圖誘拐貍奴叫自己爹爹,蘇信白一把將兒子搶走了。
發壓歲錢的時候,秧秧果然有自己的小心思,扒著杜云瑟腰上的玉佩不松手,耍賴要這個亮晶晶的漂亮石頭。
杜云瑟對秧秧一向是寵到沒邊,直接解下來給了他,給了一個后不好厚此薄彼,又把扇墜上的美玉送給貍奴,把手上的玳瑁扳指給了谷谷。
這下可叫是開了頭,三個輩分最小的小家伙把杜云瑟當成了自動許愿機,開始你要這個我要那個地許起愿來,秋華年看熱鬧不嫌事大,不但不幫忙解圍,還不時給孩子們出主意。
最后一輪,杜云瑟身上已經不剩什么配飾和小物件了,秧秧伸手去夠他裝飾在發冠上的云紋瑪瑙簪。
杜云瑟輕輕搖頭,彎下腰把秧秧抱在懷里溫聲商量,“這是爹爹送給父親的,不行。”
秧秧不太能理解杜云瑟的話,但被拒絕了也不鬧,乖乖拿著一堆“戰利品”去奶娘懷里躲懶了。
杜云瑟的聲音不大不小,堂屋里的親友們都聽到了,蘇信白和孟圓菱聯合起來調侃秋華年,秋華年在席上喝了一點酒,臉上火辣辣的,罕見地沒有回擊。
他撐著下巴看著杜云瑟笑,杜云瑟一回頭,就看見他含著碎光笑意盎然的眼睛,下意識呼吸一滯。
府上的下人在外面稟報,說院里的煙火準備好了,杜云瑟和秋華年披上斗篷攜手來到外面,其他人也陸續出來。
秋華年不想拿手爐,這樣就不能和杜云瑟牽手了,杜云瑟只好把他的雙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咻的一聲,第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開,秋華年和杜云瑟同時轉頭看去,火樹銀花在他們眼前接連亮起。
火藥的氣味、爆竹的聲音和絢爛的色彩直直沖擊著人的感官,某一個瞬間,秋華年幾乎以為自己在空中仙境,從手上傳來的溫度與真實的觸感又將他拉回人間。
今夜之后,元化一朝正式落下帷幕,昭新元年,到來了。
……
新年伊始,萬象更新,秋華年和杜云瑟都忙了好一陣子。
等終于回過點神來,會試的日子已經接近了。
孟圓菱孕期接近八個月,行動不便,隨時都有可能臨盆,秋華年不敢讓他獨自陪云成進京趕考,索性決定到日子時自己也回去一趟,正好視察一下京里的產業。
其實孟圓菱完全可以留在天津等云成,但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遇上的又是生孩子和會試這樣人生頭一遭的大事,誰都不放心讓另一個人離開自己的視線太久。
秋華年理解小夫夫們的感情,這才提議自己陪他們一起回京,反正天津府距離京城很近,京里的宅子又是現成的,不費什么工夫。
除此之外,還有個多想不吉利的原因,京城畢竟是京城,萬一孟圓菱生產遇到什么問題,秋華年還能讓人拿自己的牌子去太醫院請太醫。
臨近會試的日子,云成、孟圓菱和秋華年出發了,同行的還有要回京繼續去御書庫工作的帶著弟弟的原葭。
杜云瑟公務繁忙,無法同去,來到城門口送行。
出發之前,云成鄭重行禮,謝過兄長的照顧與教誨,杜云瑟拍了下身量長到與自己差不多高的族弟的肩膀。
“你做文章文采有所欠缺,勝在思索問題踏實務實,每一筆都能落在實際問題上,這是你的優勢,萬萬不可拋卻。”
“你到天津的這些日子里,我批改了不少你的文章,也讓你深入港口與衙門,觀察思考其中的問題,但這些最終有多少能為你所用,還要看你的悟性。”
云成到底年紀不大,面對最尊敬崇拜的兄長,臨走前忍不住問道,“云瑟兄長,您覺得我此番有金榜題名的可能嗎?”
杜云瑟坦言,“昭新元年的恩科,會更簡單,也會更難。”
云成被點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杜云瑟的意思。
更簡單是因為這是昭新一朝的第一次會試與殿試,為了討彩頭,這次恩科錄用的進士人數肯定比往年多;更難也是因為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科舉,新帝一定非常重視此事,不合他心意的舉人一個都不會錄用。
那么什么樣的臣子最符合昭新帝的心意呢?——云成眼前站著的就是昭新帝最倚重的臣子。
云成舒了口氣,心中最后一點忐忑徹底消散。
在科舉一途和為官之道上,他可以說是被杜云瑟一手指引出來的,他的身上帶著濃厚的云瑟兄長的影子。
會試和殿試之時,他只需要將自己全部所學展現出來,不需要擔心任何其他因素的影響。
云成踏上寬大的馬車,孟圓菱已經在一堆柔軟的靠墊里昏昏欲睡了。
更前方的馬車里,秋華年探出頭和杜云瑟揮手。
“照顧好寶寶們,等到了京城,我就給你寫信,一天一封不許忘!”
第227章 兩地相思同未眠,一紙明月共清暉
時隔幾個月回到京城家中, 一切都還是那么熟悉。
烏達先一步回來安排好了各項事宜,主家住的屋子里燒著熱烘烘的炭火,外院給云成的書房和孟圓菱的產房也布置好了。
一路旅途勞頓, 一家人吃過飯后, 秋華年讓大家散了各干各的事情,回到正房休息。
白天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 晚上一個人躺在熟悉的床上, 想著杜云瑟和兩個孩子,秋華年竟有些睡不著了。
暖閣內熱氣浮動,溫暖宜人,淡淡的熏香帶來安逸的感覺, 但因為少了那個人, 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秋華年翻來覆去了一陣子,嘆了口氣認命起身,披著衣服來到小案前翻看秋記六陳的賬本。
既然睡不著, 也別浪費時間,直接繼續工作好了, 秋卷王如是想到。
秋記六陳創立幾年以來,秋華年制定的全新的管理模式經過數次修改調整, 已經十分成熟,可以在有效的監管下自動運轉。
因此哪怕孟圓菱陪著云成一起進京,襄平府的秋記六陳也能照常營業,一切業務都沿著既定的軌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京城的秋記六陳也是一個道理,在嚴格的規章制度和合理的權力分配下, 很多問題沒有發生就會被內部消化掉, 真正需要秋華年費心處理的事情并不多。
隨著秋記六陳的生意越做越大,以及齊黍縣主越來越有名, 這套模式開始被其他大商行學習和模仿,漸漸流行開來。
蘇信白前陣子找上秋華年,想請他寫一本詳細分析介紹這種管理模式的書籍,交由齊民書坊出版發行。
秋華年當時腦子里突然閃過擺在各大機場內部書店的成功學書籍,著實是囧了一下。
不過仔細想來,他在這個時空的成就以及影響力,確實不比那些聲名顯赫的成功人士低,甚至還要高上幾分。
玩笑歸玩笑,秋華年還是很希望這套更加民主和現代化的管理模式能流傳開的,他不怕別人學會后超過自己,相反,他其實期待著這世上出現更多競爭對手。
因為想要改變一個時代,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能改天換地的永遠是群眾的海洋。
秋華年答應蘇信白寫書稿,之前一直沒有抽出時間,正好趁著這個不眠之夜趕一下進度。
他拿出一沓裁好的上好貢品宣紙,研磨一汪帶著松香的濃郁墨汁,在暖黃的燈火下流暢落筆。
百里之外的天津府知府官邸,杜云瑟披著斗篷站在書房窗前,打開的窗戶吹入一陣冷風,夜空中的明月亙古不變。
他低頭注視著桌案上未寫完的詩,思忖片刻,幽幽思念之情融入筆鋒,又添上兩句。
柏泉端著一碗參雞湯小心翼翼推門進來,“老爺,快到子時了,該歇息了。”
杜云瑟沒有動,柏泉又道,“縣主走前吩咐過,讓我們勸著您子時前一定入睡,睡前喝一碗參雞湯補氣寧神。”
杜云瑟終于回頭,“放在那里,讓人準備熱水。”
柏泉松了口氣,出去叫洗漱用的熱水,杜云瑟提筆寫下最后兩句詩,將桌案整理好,端起溫熱鮮美的參雞湯一口一口送入腹中。
兩地相思同未眠,一紙明月共清暉。
……
今年的會試在二月初舉行,秋華年家的宅子雖然不在貢院所在的明時坊,但南薰坊位于內城最核心的位置,去任何地方都不算太遠。
年關剛過,天氣還很寒冷,孟圓菱不宜挪動,云成也留了下來,沒有去貢院附近租房子住。
云成每日在書房認真讀書,做最后的考前沖刺,孟圓菱安心養胎,小夫夫二人如膠似漆,感情濃到誰都插不進去。
秋華年白日去鋪子里或莊子上視察,晚上回來寫書、讀信和寫信。
杜云瑟的家書每日都會送來一封,里面事無巨細地講述家里的情況,從谷谷今天走了多少步路,講到秧秧又耍了什么小聰明偷懶。
信的最后,往往會附上一篇詩詞或短文,抒發含蓄雋永的思念之情,秋華年讀的時候,每次都忍不住彎起眼睛。
都說小別勝新婚,秋華年和杜云瑟在一起數年,早已將對方融進自己的血肉中,像空氣一樣習慣又不可或缺,如今突然分開這么不短的一段時間,原本就無比深厚的感情又醞釀出了新的滋味。
秋華年把杜云瑟給自己寫的詩文全都妥善保存著,打算積攢到一定程度后,單獨出一本詩文集,動用鈔能力發行到天南海北。
不知道這本詩文集傳到后代,被未來的人看到,會引發什么樣的討論,秋華年想到這里,唇角笑意加深。
“哥兒,前面的路堵住了,你看咱們是繞路還是等一等?”
星覓的聲音喚回秋華年的思緒。
今日秋華年和閔樂逸約好一起去城隍廟燒香逛廟會,吳府和秋華年家不在一個方向,兩人要到城隍廟門口會合。
“快到城隍廟了嗎?”
“剛過了大理寺,再往前走三條街就是城隍廟了。”
“先讓人去看看前面為什么堵住了。”
距離城隍廟不遠了,繞路不太劃算,眼看著就要到約定的時間了,秋華年想實在不行可以步行過去。
京城魚龍混雜水很深,秋華年現在身份不低,是一塊明晃晃的招牌,為了避免麻煩和突發情況,他這幾天出門時身邊會帶一些年輕力壯的仆役。
前去探路的人很快回來,說幾十步外的路口有三輛馬車相撞,把路完全堵住了,雖然已經有衙役過來清理,但馬車想通行還得等一陣子。
秋華年抱著手爐下車,“今天是來逛廟會的,從這里開始逛也不錯。”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位于大理寺和城隍廟之間,人流量大,非常繁華,新春佳節的吉慶氛圍還未完全褪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充盈著生機與笑意,人走在其間,心情會不自覺飛揚。
秋華年邊走邊瀏覽四周的景色,走了一會兒,突然在一家藥鋪前駐足。
這家藥鋪名為“俱歡廬”,鋪子規模算是中等,看牌匾和門楣上的漆的新舊程度,應該是近幾個月新開的。
吸引了秋華年注意力的是鋪子前面立著的一塊大木牌,木牌上寫道——“鰥寡孤獨,免費醫治”。
這八個字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難,資金要考慮,成本要考慮,社會壓力和同行的風言風語也要考慮。
據秋華年所知,這個時代雖然會有愿意給窮人義診的善心大夫,偶爾也會有藥鋪主人為了積善行德,給窮人發放一些免費的藥材,但真正把治病和開藥結合起來,長期給弱勢群體提供免費醫治的,卻聞所未聞。
秋華年看向鋪子里面,竟看到一個熟人。
正在藥柜后面抄藥方的遲清荷放下手里的東西,迎了出來。
“縣主,您怎么在這兒?”遲清荷眼睛發亮,精神狀態比起過去可謂煥然一新。
“這些天回京辦事,今天來逛廟會,正巧路過。”秋華年看向藥鋪的牌匾,“這家俱歡廬是你們家的產業嗎?”
遲清荷搖頭,“這家藥鋪的主人叫白清歡,是我新認識的朋友,藥鋪是她姐姐出錢幫她開的。”
“我有次路過這里,看見外面的牌子很受觸動,進去想見一見店主,發現我們兩人名字里都有個清字,一來二去就成了好友。我在家中閑著無事,便來藥鋪和她聊天,順便幫一些小忙。”
新帝登基之時,遲清荷因為揭露“清池閑人”真相之功受封詩池鄉君,家人免于被江南遲氏主系連累,其父也得到了一個京城附近的縣令官職。
江南遲氏樹大根深,哪怕已被滿門抄斬,依舊有懷恨在心的殘黨隱藏在暗處,為了安全起見,遲清荷的家人們商議過后,決定在天子腳下多住兩年,等時局更加穩定再一起返鄉,所以遲清荷留在了京城。
遲清荷邀請秋華年進去坐坐,秋華年對遲清荷口中的白清歡有些好奇,這里離城隍廟已經非常近了,他索性讓人去找閔樂逸,把見面地點改在了俱歡廬。
俱歡廬內部干凈嚴整,分為了幾個區域,除了柜臺和一大排藥柜、煎藥爐,靠內還有一片問診區和一片休息區。
白清歡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子,容貌靚麗,衣著簡約,頭發用一根藤釵束起,梳著婦人的發髻。
遲清荷帶著秋華年進來時,白清歡正在給一個臉上全是臟灰,雙手生了凍瘡的孩子把脈。
她半低著頭,溫聲詢問孩子的身體情況,沒有一點嫌惡與不耐。
“這是……”
“清歡學過一些醫術,俱歡廬有一位老大夫坐鎮,遇到簡單的病癥清歡也會診脈開藥。”
遲清荷沒有細說,但秋華年已經從細節上推斷出白清歡是一個有隱情的姑娘。
她的年紀,她的婦人裝扮,她“拋頭露面”在藥鋪坐診,給她錢幫她開藥鋪的姐姐……
白清歡——
“清歡姑娘的姐姐叫什么?”秋華年低聲問。
“清歡的姐姐叫白承歡,也是一位很溫柔和好說話的人。”
秋華年確認了自己的推測,沒有再說什么。
白承歡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她是遼州大商戶白家的女兒,被家人當成投資的道具嫁給窮書生李睿聰,李睿聰發跡后嘴臉驟變,白家人不但不幫女兒出頭,還變本加厲地送錢送美人討好姑爺。
后來李睿聰投靠在遲氏和晉王門下,新帝一方以白承歡為突破口,與她合作把假情報傳遞給了晉王……
秋華年很佩服白承歡這樣在絕境中依舊能找到一條生路的女子,聽聞她和妹妹都開始了新的人生,秋華年很高興。
秋華年站在原地,默默等白清歡給流浪的孩子看病,突然,他聽到店鋪門口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女聲。
“你們這個藥鋪……能免費給寡婦看病抓藥,對吧?”
第228章 “聽說是郁閩。”
秋華年轉頭, 看清來者是誰后挑了下眉。
問診區在店鋪內側,中間隔著一些藥柜,秋華年又站在一個視線死角, 門口的人沒有看到他。
俱歡廬的伙計是特意挑選過人品, 被白清歡囑咐過的,看著眼前雖盡力打扮過但難掩憔悴和落魄的婦人, 沒有一絲不耐煩, 熱絡地招呼起她。
“是這樣,只要在鰥寡孤獨中占一樣,就免費診治。我們主家正在里面給別人看病,您先坐坐等一等, 喝茶還是喝枸杞湯啊?”
來人順著伙計的手勢看向問診區, 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正在接受診脈的流浪孩子。她的眉心抽了一下,臉上浮現出無法抑制的嫌惡之色。
“你們這藥鋪怎么回事?這么臟的野東西,怎么能坐在凳子上?這凳子和桌子別人還能用嗎?!”
她的聲音有些尖銳, 在安靜的店鋪里非常刺耳,本就低著頭的孩子抖了一下, 肩膀蜷縮起來,搭在桌子上的手飛速抽走藏在身后。
白清歡吸了口氣, 從桌后起身,幾步走到外間。
她和這個上門求義診的寡婦剛一打照面,兩個人的表情都變了一下,微妙的氣氛再次轉變。
白清歡咬著下唇,有些猶豫和踟躕, 另一位則完全相反,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已經沒有什么首飾,只插著兩根金燦燦的黃銅花釵的發髻, 冷笑著揚起下巴。
“我說這藥鋪為什么這么沒規矩,原來是李家的小妾開的。你一個低賤侍妾,不好好在內宅侍奉主母守寡,在外面沽名釣譽拋頭露面,真叫人不齒。”
白清歡在外一直隱瞞著自己的出身,聽對方直接點破,臉唰地一下白了。她站在原地,站在病人、伙計和好友的視線里,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難堪。
她明明沒有傷害過任何無辜的人,明明一直只想當一個醫女過普通的小日子,卻好像被看不見的公堂判了罪無可恕的大刑,一生都只能躲躲藏藏下去。
不速之客從白清歡的反應中汲取到一股快感,仿佛看著白清歡痛苦,她就能找回自信與地位。
秋華年皺眉,正打算出去,突然聽到外面的街上傳來一陣輕快的馬蹄聲,在藥鋪門口停下。
“華哥兒說的藥鋪是這家呀,真是巧了,我……”
閔樂逸把韁繩交給小廝,一腳踏進門檻,看清鋪子里的人后聲音一頓。
他的出現猶如一柄利劍刺破了尷尬難堪的氛圍,原本氣焰高漲的婦人氣勢瞬間垮了。
“郁大夫人?”閔樂逸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白清歡,多少猜到了些前因后果。
閔樂逸抬手把馬鞭折疊握進手心,抱起胳膊,“真是無巧不成書啊,你居然會親自來在外面看病抓藥?總不是想以寡婦的身份占便宜吧?”
閔樂逸的視線掃過她身上粗糙的銅釵錫環,郁大夫人咬緊牙關,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都火辣辣的疼。
“……不勞關心,我只是路過,這就走。”
郁大夫人想快速離開,閔樂逸站在門口不動,抬起拿馬鞭的手攔在必經之路上。
郁大夫人眼中噴火,“你是想落井下石嗎?”
閔樂逸搖頭,“我只是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誰對誰錯,主持個公道。華哥兒你說呢?”
秋華年摸了摸身旁僵硬的流浪兒的頭,在郁大夫人驚疑不定地目光中走到外面。
“確實是巧,好久不見啊,郁大夫人。不對——”
秋華年笑了笑,“聽聞郁氏一族為了和罪人郁聞撇清關系,前陣子把他這一支除族了,我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呢?”
“被斬首示眾的罪人郁聞的妻子,還是被抄家貶奴的晉州解氏的女兒?”
郁大夫人干澀的嘴唇扇動了幾下,本就氣色不好的臉更加灰暗。
“若論出身,你已經不比白小姐高在哪里,何況出身從來不是評價一個人是否真的高尚的標準。”
“若論人品與所作所為,你更是望塵莫及。”
遲清荷走到白清歡身邊,握住白清歡的手,默默給她支持。
她今日才知道白清歡過去的經歷,她沒有因為好友的隱瞞感到不悅,因為她理解心里壓著一段不愿言說的過往的痛苦。
況且她已經用實際證明,只要堅持下去,陰雨漫天的過去是可以走出來的。
郁大夫人焦慮無措地轉了幾下頭,看著堵著自己前后的人,一口氣沒上來,短促而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把心肺都嘔出來。
看來她的病確實是真的,目前的處境也確實非常不好,不然以郁大夫人的秉性,她絕不會“屈尊降貴”獨自來陌生藥鋪尋求義診。
本來她可以在白清歡這里得到診治,緩解自己的病情,可她壓不住尋找優越感的心,骨子里的刻薄與自大也沒有改變,以至于失去了珍貴的機會。
醫者仁心,白清歡雖然不愿再給郁大夫人診病,但也不想看著一個病人在自己的藥鋪里痛苦。
她已經從負面情緒中回過神來,上前兩步道,“我的主母,我的姐姐支持我出來開藥鋪,我們做過的事是你想不到也絕對做不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不需要管你,你也管不到我。郁夫人,請回去養病吧。”
郁大夫人臉上青白交加,想發作卻又不敢。
她正打算灰溜溜地離開,跟在閔樂逸身邊的虎符突然伸出一條腿搭在門檻上,堪堪把她攔住。
虎符挑起一邊眉,臉上帶笑,話卻一點也不客氣,“我說,你不是最愛講規矩嗎?一個罪婦見到縣主、伯爺夫郎和鄉君不行禮參拜,是不是想挨板子啊?”
“……”
秋華年幾人都不是喜歡排場的人,平時的參拜之禮,都是能免則免,從不計較這些。
但這一次,虎符話音落下后,沒有一個人說免禮。哪怕是之前完全不認識郁大夫人的遲清荷,看過郁大夫人對白清歡的刻薄諷刺,也對這個人充滿了惡感。
秋華年出門帶了不少仆役,閔樂逸作為戰功赫赫的定疆伯的夫郎,帶著的親兵只多不少,一群人高馬大的青壯整整齊齊站在外面,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壓得郁大夫人喘不過氣來。
最后,郁大夫人只能在眾目睽睽下以標準的禮儀一個一個參拜過去,每拜一下,臉色就灰暗慘淡一分。
結束之后,她搖搖欲墜地奪門而出,步伐凌亂到好像遭受了無法承擔的打擊。可她曾經仗著出身與權勢給予別人的侮辱與攻擊,又豈止是這些。
閔樂逸看著郁大夫人的背影消失在一個小巷口,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
再次遇到這個故人,他已經不再感到氣憤與惱恨,只覺得可悲可笑。
曾經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大事,只要走得夠久夠遠,終有一天會變成記憶里尋常的一頁故事。
解決了此事后,秋華年和閔樂逸沒有多停留,不打擾白清歡治病,從俱歡廬里出來,朝前面的廟會走去。
秋華年邊走邊問,“逸哥兒,你剛才進門的時候說巧,你也知道這家藥鋪?”
閔樂逸點頭,“這家藥鋪就在大理寺附近,離我家很近,我是說娘家,我阿嫂和白小姐的關系很好。”
“白小姐心善,不收費用給鰥寡孤獨治病,很快就在平民百姓間打響了名聲,她的藥鋪里經常會有活不下去的孩子出現。”
閔樂逸笑著說,“我阿嫂一直在調查那些拐子案的后續,想盡可能把每一個受害的孩子都送回真正的家中,她和白小姐說好了,如果藥鋪里有出身不明的孩子,就直接通知她由她調查。”
“為了讓藥鋪能運轉下去,阿嫂每月都給藥鋪捐錢,我和阿深也捐了。”
“阿深?”
閔樂逸吐了下舌頭,“你都叫云瑟,我為什么不能叫阿深?”
秋華年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調侃收回去,捏了把閔樂逸的臉,“好啊,不愧是成親了,嘴皮子功夫大有長進。”
閔樂逸笑嘻嘻地往前跑了兩步,回身說道,“那當然,其他地方長進更不小。”
秋華年見他神情放松,不像有什么陰霾,好奇地問起郁大夫人的事。
“你一直在京中,這些消息比我靈通,郁大夫人為什么一直沒回遼州郁氏族地,前陣子郁氏為什么突然把郁聞和她除族了?”
因為過往的沖突與齷齪,吳家和閔家都對郁氏的事比較關注,這事閔樂逸確實知道。
“郁聞被斬首之后,郁氏曾幾次傳信來京,讓郁大夫人帶著孩子回族,但郁大夫人怕回去后受到奚落與嘲諷,所以以聯絡關系為由留在京中不肯回去。”
“郁氏的財產除了宗祠和祭田全都被查抄了,郁大夫人為了維持奢靡的生活,偷偷變賣了一部分京城附近的祭田,后來這件事被郁氏一族發現了,郁氏才把郁聞一支全部除族,郁大夫人手里剩下的財產也全部搜刮走了。”
閔樂逸大致講了講前因后果,一言以蔽之,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像郁大夫人這樣把天胡開局打成天崩的人,放眼整個世間也找不出來幾個。
“郁氏一族這次決斷得挺利落的。”秋華年評價,“他們現在是誰在主事?”
閔樂逸笑了笑,“聽說是郁閩。”
“郁氏一族的為官之人全部被奪去了官職,去年考中舉人的郁閩成了最有可能做官的人,現在郁氏一族主要聽他的。”
“郁閩啊。”秋華年點了下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陰差陽錯之下,郁閩走向了一條與宗族最初設計的完全不同的路。
一個被當作裝點門面的無知才子培養的次子,最終成為了宗族大廈將傾之時的頂梁柱,不知郁閩對此會是什么感覺。
是感到唏噓,還是感到荒唐?
第229章 兩條繞開科舉的路
郁閩和郁氏一族的變化, 在秋華年的預料之外,想要把一個落魄但龐大的曾經顯赫一時的家族捋順捋直,絕非易事, 郁閩還有的忙。
秋華年推測, 這一次會試和殿試,郁閩應該會榜上有名。昭新帝對郁氏一族網開一面, 是為了給他們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的錯覺, 免得他們狗急跳墻。既然如此,昭新帝就會給郁氏一個他們還能擁有官身,還能重回顯赫的希望。
但郁閩的排名注定不會有多高,只會在三甲的同進士之列, 之后也得不到重用, 昭新帝不會給他們真正翻身的可能。
讓茍延殘喘的郁氏欣喜若狂的金榜題名,只是帝王心術下用來定死他們的一枚棋子。
那天回去前,秋華年也給俱歡廬捐了一大筆銀子, 請遲清荷與任夙音共同監管,支持白清歡的義診事業。
同時, 秋華年也和任夙音聊了聊拐子案的后續,有一些身世可憐的孩子一直沒有找到親人, 或者說那些“親人”就是拋棄他們使他們孤苦無依的罪魁,這些孩子只能暫時由俱歡廬收容。
秋華年告訴任夙音,從今年下半年起,無處可去的孩子可以送到天津去讀書。
旁聽的閔樂逸好奇地問,“華哥兒你要在天津做什么?這些孩子就算讀幾年書, 也很難考中功名啊。”
科舉一途無比艱難, 別說舉人或進士,就連秀才都不是那么好考的, 有些人考到五十歲都不一定能中舉,對舉目無親的流浪兒來說,走這條路簡直是天方夜譚。
秋華年笑道,“讀書又不只是為了科舉,除了男孩,還有女孩和哥兒呢。放心,我心里有數。”
閔樂逸更加好奇了,纏著秋華年問東問西,一定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秋華年伸出兩根手指,“首先,讀書使人明理,哪怕不考慮功利性,讓孩子們讀兩年書再去討生活,也要比心盲眼瞎一輩子強。而這些孩子中確實聰明有讀書天賦的,除了科舉也還有另外兩條路可走。”
“什么什么?”
“第一條是做研究,無論是醫學、農學、算學、工學還是其他學問,只要他們有天賦且愿意深入研究,我都會支持到底。”
閔樂逸聽得似懂非懂,秋華年說的這些東西確實是科舉用不上,但需要讀書才能去做的,不過好像不是很必要。
秋華年舉例,“比如從海外傳來的西洋鐘,論原材料其實并不算多值錢,但一座比相同大小的黃金還要昂貴,這是因為大裕無人會造。如果有人研究出西洋鐘的造法,大裕就能有更多人家用上平價的鐘表了。”
聽完這個例子,閔樂逸終于明白了一些,“這樣秋記六陳就又能大賺一筆了吧,不愧是華哥兒。”
秋華年笑了笑,沒有繼續深講。培養研究人才獲得的一些成果確實可以反哺到秋記六陳的生意,但這并非秋華年的主要意圖。
如今這個時空的人大多還理解科學與技術的力量,不過等到一切成熟,不可逆轉的浪潮真正襲來時,再回頭看,一定會有許多人恍然大悟。
閔樂逸把秋華年伸出的手指按下去一個,“還有一條路呢?”
秋華年沒有賣關子,“還有一條,是出海出國。”
裕朝開始頻繁地與海外諸國來往,勢必要派人前往海外之地,維護本國利益,緊跟世界發展。但用經史典籍選拔出的科舉出身的官員,許多并不擅長外交,不會外國語言,遇到文化沖突與意外未必能靈活變通。
秋華年想從零開始有目的性地培養一批外交人才,以備未來之需。別的且不說,棲梧青君如果真的從大食國手中買下一大片屬于大裕的土地,除了移民平民過去,肯定還要派軍隊駐守,派人去管理,這都需要大量人才。
普通人可能舍不得親友與家鄉,不愿前往海外,但對漂泊零落的流浪孩子而言,這卻是一個全新的未來。尤其是對一些女子和哥兒來說,部分不同性別間權利差異較小的海外國家能讓他們有更廣闊的空間施展才華與抱負。
之所以要今年下半年才開始培養人才,是因為秋華年想等裕朝第一支遠航艦隊回來,搜集到有用的海外情報,選拔出有真本事的出過海的老師。
閔樂逸被秋華年說得熱血沸騰,恨不得自己坐上船去外國混個將軍當當。
不過一小會兒后,他就冷靜下來了,他的家人、好友和愛人都在大裕,不可能丟下一切去海外生活。過些日子他就要和吳深去東北邊境了,兩人一起在草原上縱馬打獵,練兵御敵,也不差什么。
分別之前,閔樂逸又和秋華年問了許多問題,直到好奇心滿足地差不多,才上馬回家去和吳深分享這些新鮮事情。
秋華年把自己的計劃告訴閔樂逸,進而告訴吳深,最終目的是傳入昭新帝耳中。
他不怕這些話傳播開來后引發麻煩,因為無論是哪一條路,都與科舉無關,沒有觸碰到裕朝上層階級的本質利益。
在目前的視野下,科研與出海外交都是不入流的小道,不能封爵拜相,貴族與士大夫階級沒有理由反對,等他們意識到威脅想反對打壓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昭新帝倒是極有可能看出背后的暗流,但他也不會拒絕,因為他是一位有野心與氣度的雄主,這些改革能讓大裕無比繁榮強大,完成他外伐不臣、內舉民生、開疆拓土、名揚四海,成為千古之君的宏愿。
昭新元年二月初九,恩科會試正式開啟,三場九日之后,來自全國各地的舉子落下最后一筆,從貢院大門魚貫而出,有人歡喜有人哀愁。
第二日晚上,孟圓菱在夜間發動了,云成剛在狹小陰暗的號房里考完九天的會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孟圓菱更是睡得昏天黑地,羊水快把半塊褥子浸濕了,云成才慌忙醒來喊人,幸好有秋華年在,才沒出什么岔子。
這個孩子在胎里時就省心,出生十分順利,孟圓菱吃了三碟糕點就生下來了,全程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接生的阿叔報喜時天都還沒亮。
秋華年拍了下旁邊滿臉自責的云成,“別傻了,孩子都出生了,快進去看看。”
秋華年跟著進去,產房里盤了火炕,奶娘和阿叔們正在有條不紊地收拾臟污,孟圓菱靠在炕頭打著哈欠,眉眼有些疲憊,但精神頭還算不錯。
只比巴掌大一點的小嬰兒躺在搖床里,渾身紅彤彤的,眉眼很清秀,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
秋華年確認過孩子沒問題,轉頭看向靠在一起的云成與孟圓菱,好笑地說,“阿叔都提前說過發動時的感覺,也提醒你們看胎像就在這幾天了,你們兩個居然能睡得這么沉,還好寶寶乖沒折騰人,不然遇上你們兩個傻爹爹可怎么辦。”
云成羞愧認錯,保證以后一定會好好照顧孟圓菱和孩子,孟圓菱理虧地揉了揉鼻子,小聲說,“我覺得生孩子還挺輕松的。”
秋華年瞪了他一眼,孟圓菱立即比了個封嘴的手勢,秋華年掐了把他鼓起來的臉,“傻人有傻福!”
最后,小姑娘的乳名由孟圓菱起了,因為孟圓菱懷她的時候特別愛吃糕點,生產時還吃了三盤,所以起名叫糕糕,逗弄時也會喊“小阿糕”。
大名則是云成引經據典想了十個月想出來的,叫杜覺夏,“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雖然小阿糕出生在冬盡春來之際,但云成卻希望她能永遠像夏天一樣晴朗驕傲。
小阿糕出生后,云成立即寫了報喜的信送往杜家村與天津,家人們的賀禮陸續到來,喜悅幸福的氣氛通過一封封薄薄的信箋傳遞千里。
十幾日后,杏花盛開,會試結果張榜公布,云成和廖蒼都榜上有名,位于一個中等位置,郁閩也考中了貢士,排名比云成還要高些。
三月末時,殿試正式舉行,三百貢士踏上森嚴的御街,沿著無數前輩走過的道路來到奉天殿前,接受新帝的考驗。
三日之后,傳臚唱名,金榜御印,又一屆改變無數人一生的殿試正式落下帷幕。
這屆殿試的前三甲無一人出自世家貴族,全是貧寒出身,從中可以窺見幾分新帝的意向,可惜如杜云瑟一般連中六元震驚世人的奇跡,幾乎不可能再有了。
這樣的天賦決絕之輩一個朝代能出現一位,已經是上天的恩賜。
云成和廖蒼排名都在二甲,云成年紀不大,打算考取庶吉士留在翰林院進修三年。
孟圓菱這幾年幫秋華年打理遼州的秋記六陳,攢了一筆銀子,二人花了六百兩銀子在南薰坊旁邊的澄清坊買了一個二進的小院,院子面積不大,但前兩年剛整修過,一家三口加上幾個仆役住著正好。
廖蒼沒那么多錢買房子,也不打算當庶吉士,他比云成大六七歲,比起進修更希望直接授官去做實事。
秋華年聽了廖蒼的選擇后,勾起唇角,廖蒼看著自己之前幾年的“頂頭上司”的表情,總感覺心里毛毛的,可惜無論他怎么問,秋華年都沒有透露細節,只說幫他想了一個非常合適的官職。
廖蒼搓了搓胳膊,最后安心不管了,既來之則安之,如果當官后還是在齊黍縣主手下做事——他就再斗智斗勇多要些額外的薪水好了。
至于本屆殿試中另一位和他們有些關系的考生郁閩,不出秋華年所料,郁閩殿試的排名很低,到了二百多名,在三甲同進士的中后段。
郁氏的人十分失望,相比起來郁閩本人要平靜得多,去吏部領了一個遼州小縣的縣令官職,很快就離京赴任去了。
第230章 “科舉一途的頂端是我夫君杜云瑟。”
殿試結果出來, 秋華年也要回天津去了。
臨走之前,他不放心云成和孟圓菱小兩口,專門讓人去請了當初他生谷谷和秧秧時請過的葡萄阿叔。
葡萄阿叔為人細心謹慎, 照顧嬰幼兒的經驗豐富, 加上寶仁和孟福月夫妻很快就會啟程進京探望兒子一家,肯定不會讓這對新手爹爹出岔子。
返回天津那日, 還在等吏部消息的廖蒼磨磨蹭蹭找了過來。
他回去朝思暮想了幾天, 覺得自己還是該好好和縣主殿下說道說道,就算職位已經固定了,也可以多爭取一些待遇嘛!
他家境貧寒,還有家人要養, 也就最近兩三年在杜家村當族學先生后才賺了點錢, 扣扣搜搜攢了好久,手里才攏共不到一百兩銀子,買個像樣點的宅子都吃力, 更別提討老婆了。
所以他和齊黍縣主提漲工資這事,是非常有必要且理所應當的。
秋華年聽廖蒼東扯西扯了一大堆自身的情況, 最后得出這么一個斬釘截鐵的結論,差點沒忍住笑。
哪怕廖秀才變成了廖進士, 眼看就要當朝廷命官了,這熟悉的哭窮套路和討薪水話術,還是沒什么變化。
秋華年抱著胳膊,扮演起“黑心老板”的角色。
“既然廖兄來問了,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這邊確實有一個很合適的官職想推薦廖兄擔任。”
廖蒼十分警惕地問, “是不是繼續教書, 去天津府貢院?”
廖蒼雖然有些摳搜愛財,但十分聰明, 他知道自己在秋華年眼中最出色、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在杜家村族學擔任了幾年“新式”學堂的先生,所以秋華年對他另有安排的話,一定會與此有關。
秋華年笑了笑,“是與教書有關,但不是貢院。”
“你知道的,我們的新式學堂和科舉不是一個路子。”
廖蒼扯嘴撇開關系,“我是正兒八經兩榜出身的進士,在科舉一途上走到頂端的人,什么叫不是一個路子。”
話雖這么說,但廖蒼并沒有真的生氣,心里反而因為秋華年的這句“我們”有些自得。
廖蒼并不是一個恪守傳統的讀書人,他早早就意識到了科舉制度下教育模式的弊端,在杜家村做族學先生時,漸漸認可了秋華年提出的新的教育模式。
如果這種更有實踐性的教育模式在未來成為主流,他廖蒼就是第一位實踐此道的先生,足以名傳千古!
自得歸自得,為了掰扯待遇和薪水,廖蒼依舊保持著兩榜進士的矜持。
秋華年聳了下肩,選擇釜底抽薪,“我要提醒你,科舉一途的頂端是我夫君杜云瑟,他都支持我的改革,你就別固守成規了。”
“……”廖蒼嘶了一聲,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臉。
“天津府經歷司正七品知事,每月俸銀十五兩,同時兼任天津府新學的教授,每月俸銀也是十五兩,這筆錢由我出,和杜家村族學一樣,除了俸銀外根據學生成績另算績效獎勵。”
秋華年胸有成竹地笑問,“怎么樣,廖兄可還滿意?若不愿意我也不強人所難,可以另請他人。”
他話音剛落,一道快速的聲音便緊跟著接上,“多謝縣主殿下抬愛,此官職舍我其誰?”
廖蒼滿臉正色,好一派凜然模樣,心里已經在噼里啪啦計算之后每月能攢多少錢了。
聞訊來送秋華年離京的遲清荷掀開馬車簾子,看見與秋華年交談的人的側影,抬起的手微微一頓。
“鄉君?”
“縣主在和廖進士說正事,我們等一等,待會兒再過去。”
……
這一趟走了一個多月,雖然天津離京城很近,兩邊幾乎每日都有書信來往,但秋華年回到闊別許久的家中,還是感到一股從身到心的安穩。
杜云瑟公務繁忙,依舊來到大門口等著迎接他,秋華年剛從馬車上探出身,就看見一只熟悉的骨節分明的大手。
他露出笑容,撐著那只手從車上跳下來,在車上坐久了一不小心沒站穩,直接撲進了杜云瑟懷里。
“咳咳。”秋華年趕緊起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知府官邸大門口有許多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有不少進出的官吏與衙役,秋華年雖然十分想念杜云瑟,但真沒打算當著一群陌生人的面親熱,畢竟古人還是要講一些含蓄美的。
秋華年少見得不好意思了,目睹了這一切的人們卻神情自若,紛紛默契地離開視線。
坊間知府大人和縣主殿下相知相守、深情不渝的話本子都出了七八版了,誰不知道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親眼看見也沒什么好震驚的。
這是普通夫夫親密互動嗎?這是天上的神仙眷侶在人間恩愛!
杜云瑟牽著秋華年的手進入官邸,他還有些公務沒有處理完,留在了二堂,秋華年去后宅看過兩個寶寶,見過九九和春生后,又回到了前面。
縣主帶著一堆點心零嘴來二堂探望知府大人,自然沒人敢說什么,本來在二堂的皂吏們全部識趣退下。
杜云瑟在案后批閱書函,秋華年就坐在旁邊,不說話只咯吱咯吱吃零食,不時給杜云瑟投喂一嘴爆米花或者蛋烘糕。
小別勝新婚,一個多月沒見面,秋華年只想待在能看見杜云瑟的地方,杜云瑟亦然。
但凡兩個人中有一個不那么卷,他們這會兒估計已經在后宅暖閣里卿卿我我了。
不過在“辦公室”里一邊工作一邊暗暗膩歪,也不失為一種獨特的情趣。
秋華年手里的蛋烘糕是府內廚房的銀川改進過的“洋蛋糕”,萬國坊設立以來,越來越多的外國商人來到天津府,帶來了諸多奇異的商品與文化,也帶來了不少神奇的美食。
這個時代的西方蛋糕還在發展時期,口感偏硬偏實,沒有現代那么松軟可口,上面涂抹的也不是奶油,而是一層硬硬的糖霜脆殼。
做蛋糕的洋人大概是發現裕朝的糖便宜又充足,不要命似的往里加,讓蛋糕甜到膩人,秋華年嘗過幾個吃了個新鮮就不愛吃了。
銀川自從被魚大娘后來居上壓過一頭,就一直鉚著勁想贏回來,他聽說縣主對洋人的“蛋糕”感興趣,立即趁調休時出府買了幾個,又從在主家跟前伺候的自己的女兒紅翡和碧翠那里打聽到秋華年對蛋糕口味的偏好,折騰了小半個月,終于把新型蛋糕做了出來。
銀川做的蛋糕不僅蓬松柔軟,口感綿密,還僅憑秋華年的幾句描述就弄出了打發奶油,潔白的云朵一樣的奶油抹在切成小塊的蛋糕上,上面再撒一層堅果碎,光是看著就誘人極了。
秋華年想到手動打發奶油需要的時間和臂力,多問了一句,結果銀川說府里的丙七和丙八管事幫忙做了一種打發奶油的裝置,只需要不停轉動搖桿就能讓蛋抽快速旋轉,一點也不費力。
丙七和丙八曾經的身份已經被梅望舒人為抹去了,為了低調,他們一直沒有請恩恢復身份,但二人的本事和功勞都是實打實的,所以很受人尊抬。
來到天津府的幾個月里,他們幫造船坊和工坊解決了幾個問題,現在隔幾天就有這些地方的工匠和官吏上門請教問題。
新款蛋糕不僅符合秋華年的口味,也在全家范圍里廣受好評,九九和春生每天下午都要來一小塊,杜云瑟嘴上不說,但每次廚房上了這款點心,都會默默吃完,待遇差距之大,足以讓同樣是西洋美食的咖啡痛哭流涕。
負責研究咖啡美食的小魚兒還沒拿出可喜的成果,秋華年先把蛋糕添在了秋記六陳的新品名單里。
過年期間天津府也開了一家秋記六陳,就在萬國坊旁邊,鋪子面闊足有五間,進深也有兩間,有六間教室大小,上面有二樓,后面帶小院,是目前三座秋記六陳鋪子里最氣派的。
因為離京城的大莊子近,天津府這邊暫時沒有設立配套的作坊,店鋪所售貨物都是直接從京城莊子運來的。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在秋華年的計劃中,天津府秋記六陳面對的客戶不只是裕朝百姓,還有來自四海萬邦的商人與他們背后的國家。
到那時,秋記六陳所需的貨量遠不是一個或幾個莊子供應得過來的,秋華年已經提前考察做過安排的封地薊縣將派上用場。
或許他可以給薊縣掛個牌子,叫“大裕第一外貿集散地”或者“薊縣國際商貿城”什么的,不過起這種超前的名字,怎么說服其他人是個問題。
杜云瑟吃了一口喂到嘴邊的蛋糕,發現小勺子沒有收回去,側頭看了一眼,知道華哥兒又在腦海里跑馬了。
相愛相守這么久,秋華年那永遠在飛速運轉時常有驚人想法的腦回路,杜云瑟可以說是最了解的人了。
他把小銀勺抽出來,盛了一小塊被民間稱呼為“齊黍糕”的蛋糕,送到秋華年嘴邊。
唇瓣沾上甜軟的奶油,秋華年才恍然回神,下意識吃了蛋糕,看著杜云瑟笑。
“由你題字應該沒問題。”
“嗯?”
“過一兩個月,下南洋的艦隊回來后,薊縣那邊的各種作坊和行會就要正式投入運作了,我打算給它們掛個牌子,勞煩小杜大人幫忙提個字。”
杜云瑟沒有問秋華年要提什么字,直接答應下來。
秋華年笑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掛在二堂中堂的巨幅海圖,這幅海圖所繪的地區是南洋區域,詳細標注了每一個國家的名字,主要的山川、河流和海峽都有畫出來,在這個時代中算是最精細的那批了。
上個月遠洋的裕朝艦隊托文萊商人帶回消息,說他們即將離開文萊前往爪哇,爪哇之行結束后,他們便會開啟返程,中途路過占城補給一次,之后直接返回天津港。
信件篇幅有限,很多事情沒有細講,不過從太平侯康忠和祝經誠的信中,秋華年可以看出這次遠航非常順利,出發時計劃的事情全部完成了,還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祝經誠帶給蘇信白的家書只有一句話,附在他的那頁信紙的末尾,蘇信白看過后,眼眶有些紅,抱著長大不少的小貍奴舒了口氣。
秋華年這次沒有調侃他,他心里也記掛著一個人。
為了安全起見,梅望舒在遠航艦隊中的消息是嚴格保密的,就連祝經誠也毫不知情,所以秋華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個國家下了船,也不知道他現況如何。
雖然他相信小舅舅的能力,相信他的經驗和聰慧足以自保,但有時還是會感到擔憂。
希望這次艦隊返航,梅望舒能夠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