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你不同意的話,我不讓他碰了……盡力。”
棲梧沒有說話, 又喝了一口茶水,秋華年靜靜看著他,直到棲梧搖頭笑了一聲。
“我這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殿下是一個希望大家都過得好的人。”
棲梧對秋華年的評價不置可否, “你至少告訴我, 你為什么對十六這么上心,讓我有個底。”
棲梧指了指天, “他如今不只是我的大侄子, 也是大裕的帝王,我要冒很大的風險,你用同樣風險的秘密來換,這很公平。”
“殿下知曉十六的身世嗎?”
棲梧道, “他是孤竹梅氏的遺孤, 昨日登基大典文大人為梅氏求情時,我大侄子差點沒瘋。”
作為這世上僅有的幾位深度了解嘉泓淵的人,棲梧看到的東西和其他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秋華年語氣平靜, “我也是孤竹梅氏的人。”
棲梧驚訝地挑了下眉,他沒有懷疑秋華年說謊, 但不明白對方是怎么和梅氏扯上關系的。
和梅氏沾親帶故的人就算沒死,也一律是戴罪之身, 根本不可能有平民的身份,更遑論受封爵位。
“十六的親姐姐在豐山縣被敵人攻破時不在縣中,逃出一命,之后遇到了更痛苦的事,已經仙逝多年了。”秋華年言簡意賅, “我是她的孩子。”
“十六是我的至親, 他幫助過我很多,我要救他。”
棲梧沒想到背后的關系是這樣的, 他看著秋華年平靜但堅定的眼神,直到心中的震驚與復雜感觸漸漸平息下去。
“我這叫能者多勞啊。”棲梧笑了一聲,“就算我不答應,你也肯定會想其他辦法,到時候事情就更不好收場了。”
十六并非孤立無援,他不只有文暉陽,還有秋華年和杜云瑟這樣的堅實后盾,如果這些人亂了,幾乎相當于動搖大裕的國祚。
“我認識十六很多年了,我也不希望他一直這樣熬下去,無論向前還是向后,總要先把腳步邁開。”棲梧像是在說十六,又像是在說自己。
他站起來,擺出送客的架勢,“久留惹人懷疑,回去等我的消息吧,我帶你見十六一面,但只是見一面,其他事情我不會管的。”
秋華年心里一松,拱手道,“多謝殿下,已經幫了大忙了。”
棲梧恢復若無其事的表情,親自送秋華年出門,走出花廳后,在一個通往花園的轉角處,秋華年無意中看見了解檀光的身影。
解檀光在花園的八角涼亭中,穿著一身白衣,身上不見絲毫裝飾,如同戴孝。他的身形比秋華年上次見時更加消瘦,仿佛來一陣風就會被吹走。
八角亭中,解檀光垂頭在桌案上作著畫,身體側立,秋華年隱約看見他寫滿灰暗之色的臉,心里閃過“了無生趣”四個字。
秋華年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看向棲梧青君。
棲梧自嘲一笑,“他想自盡,被我弄回來了,然后就開始一言不發裝啞巴了。”
“我幫你們所有人,誰來幫我呢……”
不等秋華年說話,棲梧已經重新整理好情緒,他擺了擺手,大步往前走。
“走吧,不用人幫,我從來不怕主動出手。”
……
三日之后,秋華年終于等到了棲梧青君的消息。
棲梧說服嘉泓淵,讓他去勸說十六,在這個過程中把假扮成伺候宮人的秋華年帶進去。
棲梧青君作為新朝第一紅人,又有皇帝御令,皇城守衛并未做太多審查,就放他的車馬入宮了。
秋華年換了身青君府上的宮人裝束,臉上做了偽裝,和棲梧青君一起坐在車里,隨著馬車駛入紫荊城中,心跳不斷加快。
今天這個行為極其冒險,但他必須要做,杜云瑟沒有勸阻,只是在今日上了折子,前往奉天殿單獨面圣,幫他拖住最大的變數。
好在棲梧青君做事謹慎,他們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波折,成功抵達了謹身殿配殿。
為了不打擾十六,配殿附近沒有多少人,棲梧揮了揮手,已經事先得到皇命的人便悄聲退下了。
棲梧看了眼秋華年,扶著他的胳膊推開配殿高大的門扉,隨著吱呀一聲,夏日午后明媚的陽光涌入了昏暗空曠的室內。
秋華年目光一轉,立即鎖定了坐在大殿內側的十六。
他靜靜待在角落的位置,藏身在黑暗最濃郁的地方,開門的動靜驚擾了他的沉默,他的眼睫輕輕閃了一下,沒有抬眼也沒有別的動作,好像一塊燒盡了的木頭,風一吹就會散為灰燼。
棲梧無聲嘆息,進入室內關上門后,看著十六開口道,“我帶了個你一定想見的人進來。”
十六先是沒有動靜,接著從室內的呼吸聲中辨別出什么,猛地抬起了頭。
他看向棲梧身邊做了偽裝的秋華年,沙啞無比的聲音從幾日沒用過的喉嚨中脫口而出。
“華年……你怎么敢來這里?!”
棲梧青君拍了下秋華年的肩膀,輕輕推了他一下,主動轉身走向大殿另一側。
秋華年終于見到了日夜牽掛的人,十六的狀態比他想象中更糟糕。面對十六擔憂責備的目光,秋華年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根本不受控制。
他來到十六身邊蹲下,摸了摸十六蒼白的臉,十六下意識避了一下,看見秋華年紅紅的眼眶,所有責備一下子消散了,連煙霧都沒留下。
“去江南的時候中了些常見的毒藥,正在養身體,沒事。”
“真的只是這樣嗎?”
十六啞然,華年太聰明了,帝王的反常舉動根本瞞不住他。
“小舅舅,你把我認了下來,就別想把我推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訴我究竟怎么了?”
十六嘴唇煽動了一下,目光躲閃。
“我的事就是希望你和谷谷秧秧一生平安順遂,富貴無憂,沒有別的。”
秋華年抓住十六的手,讓對方必須看著自己。
“但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兩個字和手掌溫熱的觸感一起撕開了十六,他抖了一下,慌亂地想退后,但他已經在角落中,根本無處可退。
秋華年靜靜注視著十六,突然毫無預兆地伸出手,一把拉下十六的衣領。
他看見了熟悉的,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本不該出現在十六身上的痕跡。
“華年!”十六時隔十幾年突然再一次生出一股羞恥感,陌生的突兀的感覺讓他呼吸不暢,不知所措。
“……”
秋華年伸手幫十六整理好衣襟,輕柔地撫平每一絲褶皺。
“你愿意嗎?”
十六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十六沒有撒謊也沒有敷衍,這是他的真心話,他不知道,在這種事情上,他的思維里沒有愿不愿意的判斷。
秋華年吸了口氣,“我不同意。”
他用上一種強勢的語氣,咬牙對十六強調,“我是你的親人,是你姐姐的孩子,你是我舅舅,在我這里你是梅望舒,你要聽我的話!”
十六抬起茫然的眼睛,他不明白秋華年為什么突然這么激動,但他不希望自己珍愛的親人生氣,于是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試著哄他。
“你不同意的話,我不讓他碰了……盡力。”
“……”
秋華年生出一股無力來,他相信十六的保證,十六對他從來是說到做到,但他不同意的何止是這個。
十六是一個病體經年的病人,在一日日毫無間歇的風吹雨打里,他已經失去了自主痊愈的能力,秋華年不知道怎樣才能重新激起他對生活和未來的渴望。
秋華年看了眼大殿另一側的棲梧青君,回頭壓低聲音,湊近十六。
“文先生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我們一定要讓你恢復身份,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小舅舅,你知道我們都是什么樣的人,我絕不會放棄你。”
第203章 “去天津,等我來”
謹身殿是天子居所, 宮廷重地,不可久留,停留了不到一刻鐘, 棲梧青君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提醒秋華年該離開了。
秋華年收斂起情緒,垂頭跟在棲梧青君身側, 一步步離開昏暗的大殿。
一直到上了馬車, 秋華年還未回神,棲梧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方才最后,十六和你說了什么?”
棲梧青君示意時間到了時, 秋華年仍不想走, 他就那么和十六僵持著,直到十六說了一句話,秋華年才終于愿意離開。
“算了, 別告訴我。”棲梧笑了一聲,“我不知道, 也就不用管,你們做什么都和我無關。”
秋華年正色道, “多謝殿下成全。”
棲梧搖頭,揭開車簾看向皇城的天空,“不用道謝,我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對不對,我只是不喜歡猶豫。”
“無論成不成, 去做總好過原地等待。”
秋華年靠在微微顛簸的車廂上, 雙目放空,長長舒了口氣。
十六最后對他說的話是“去天津, 等我來”,秋華年看得出,十六說這句話時非常猶豫,如果不是擔心秋華年、文暉陽等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絕不會這么說。
這是十六最大的讓步了,秋華年不能讓棲梧青君一起承擔風險,只能選擇相信十六。
他不知道十六要用什么方法離開皇城,去天津找自己,十六只是讓他等待。
秋華年再次嘆息,他看得出,十六并不是在敷衍和欺騙自己,他應該有自己的計劃。
秋華年只希望,團聚的日子來得更快一點,更輕松安全一點。
……
去天津上任的日子非常趕,秋華年前腳派人去天津府收拾官邸,后腳自己便也要出發了。天津距離京城很近,人和必要的行李先過去,其他的東西可以等之后再慢慢取。
需要收拾的行李中,最要緊的是谷谷和秧秧用的東西。兩個孩子已經七個月大了,身體非常健康,沒那么容易早夭了,但還是需要非常小心。
畢竟兩個小團子之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是自家的花園,這次卻要在路上走一天時間去另一座府城。
谷谷和秧秧的奶娘家住在南城,不打算和他們一起去天津,奶娘來找秋華年辭行,秋華年大方地給她加了獎金,又包了許多家里人不穿的絲綢衣服、布匹和藥丸,奶娘鼓足勇氣,說還想給自己女兒討一件縣主賞的嫁妝。
奶娘這么做,是想給女兒一個日后嫁人的底氣,齊黍縣主的名號在普通百姓家中極其好用。
秋華年想了想,送了她一套包括兩部算學淺要在內的蒙書,又送了一套之前收禮收到的白玉首飾,成色不是普通人家能買得起的,但也不至于特別名貴,對奶娘的女兒來說剛剛好。
奶娘辭行,葡萄阿叔上個月也走了,京城的宅子需要人留守,家里出現了用人缺口。
好在天津府的官邸中有專門的官奴,不需要重新采買人。
秋華年走前問過莊子上的丙七丙八和衛櫟,他們在莊子上還有些事情沒做完,先不去天津,過些日子等一切都安頓好了再說。
丙七見秋華年時,像是有什么話想說,最后什么都沒有說。秋華年太過忙碌,沒有把這個小異常多放在心上。
他發現衛櫟和丙七之間的關系越來越親近,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來,丙七花了幾年時間慢慢等,終于等到了小蝸牛一樣的哥兒悄悄探出了頭。
秋華年看了眼丙七,又看了眼衛櫟,眼神含笑,“下次見面,希望我能聽到好消息。”
丙七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堅毅深邃的臉瞬間紅了,衛櫟已經扭過身去,假裝自己正在非常認真地檢查莊子上給縣主準備的帶去天津的東西。
六月十五日清晨,收拾好行裝的秋華年和杜云瑟帶著家人離開了熟悉的京城,前往新的天地。
縣主和三品大員的車駕都非常寬大,為了舒適,車廂內部是用軟綿和皮毛包裹住的,車窗則用輕紗糊著,方便通風透氣。
今年的夏天不算很熱,車上有孩子,秋華年沒有讓人準備冰盆,只是把衣服穿得更輕薄了些。
他的馬車里一半位置改裝成了一張帶著圍欄的嬰兒床,谷谷和秧秧在床上爬來爬去,一點都不害怕,聽著馬車行駛的聲音,有時還會拍著手笑。
秋華年和杜云瑟坐在旁邊看孩子們,車里空間有限,沒有讓其他人伺候。
秧秧爬了一會兒就不動了,趴在床上像一只短手短腳的小烏龜,嘴巴一張一張地吐泡泡,萌得不得了,谷谷爬過去想把弟弟拉起來陪自己玩,沒有拉動,反而讓自己朝后摔了個屁股蹲。
秋華年沒忍住笑了起來,谷谷懵懵地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爹爹,一時忘了張嘴哭。
杜云瑟把兩個孩子都抱起來,靠著床圍排排坐,給他們喂吃的。
寶寶們每天要吃很多頓飯,不能像成人一樣一日三餐就夠了。
哥兒雖然在生產后會暫時性二次發育,產出乳汁,但總歸沒有女子那么多,秋華年生產完七個月了,身體已經差不多恢復了平常樣子,乳汁幾近于無。
好在七個月的寶寶已經能吃輔食了,秋華年讓人把羊奶濃縮曬干成粉,加入米粉,做成嬰兒奶粉,又把各種果蔬泥和蛋黃混合起來烤成松軟的手指餅干,讓寶寶們自己抓著吃。
谷谷和秧秧吃飯都很乖,不需要大人操心,喝完奶粉后,便一人抱著一根餅干去吃了。他們只長出了下面兩顆門牙,白白的像兩顆小筍,一根餅干需要磨很久才能吃完。
中午馬車已經進入新設的天津府的地界,一行人停下休整了一番,許多鄉紳和官員想要拜見杜知府與齊黍縣主,其中不乏準備了重禮的,為了專心趕路,杜云瑟和秋華年全回絕了。
現在他們無疑已經成為所有人眼中的通天梯和金大腿,越是這樣,秋華年和杜云瑟越謹慎,只有如此才能走得更遠。
夕陽西落時,一行車馬終于來到了曾經的河間府,如今的天津府城門前。
府城城門上方懸掛的牌匾已經換了,氣勢不凡的“天津”二字為昭新帝親筆所書,天津的“天”是天子的“天”,以此為名,可見剛登基的帝王對這座新設的直隸府的期待與看重。
知曉新任知府今日抵達,天津府大小官員全部在城門外迎接,秋華年隔著紗窗朝外看,從他們的神態上判斷,這些人應該早上起就在這里站著了。
這些人的心態很好推斷。
新來的上官誰都不了解具體脾性,對方少年成名,連中六元,年紀輕輕就是三品大員,深得帝王器重,還娶了聲名赫赫的齊黍縣主,換了誰有這樣的條件都會橫著走,沒人想在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得罪了他。
秋華年笑了一聲,這些人的做法,何嘗不是一種捧殺呢?很可惜,杜云瑟要讓他們“失望”了,小杜大人絕不是會被人哄著玩的愣頭青,小瞧他的人一定會自討苦吃。
杜云瑟整理衣襟走下馬車,與城門外迎接的官員們見了一面,態度不冷不熱,只在和王引智說話時神情親近了幾分。
之后他推拒了所有邀請與示好,只說三日后升堂辦事,就讓眾人全部散去,徑直進城了。
秋華年坐在車里看著這樣的杜云瑟,唇角不自覺勾起,杜云瑟的氣質越來越成熟強大,總是在不經意間讓他的心跳不自覺加快。
杜云瑟回到車上,秋華年的目光還未收起,他愣了一下,突然俯下頭來,在秋華年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秋華年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轉頭,嬰兒床上的谷谷秧秧已經睡著了,兩只小團子面對面趴著,肉乎乎的小臉被壓出一個讓人很想捏一捏的弧度。
第204章 “已經寫信給閔山長做媒了,不用謝”
天津府知府官衙是由原河間府官衙改建的, 因為時間緊湊,大體上沒有動什么,只是新換了門窗上的紗, 重繪了級別更高的門楣花紋。
全余提前帶著幾個人來收拾, 把主家們慣用的衣食住行器皿添置在了合適的位置,秋華年等人到時, 所有東西都是齊全的, 可以直接吃飯休息。
知府官衙占地近百畝,前面是辦公的地方,后面是知府及其家人起居的地方。
整座官衙坐北朝南而建,大門開在中軸線上, 正前方先是一座巨大的石雕龍虎照壁, 繞過照壁是兩只大石獅子,中央是官衙正門。
進入巍峨氣派的官衙正門,第一進和第二進大院都是辦公區域, 中間的正房分別是傳說中的大堂和二堂,二堂后有一扇獨立的大門, 為內宅門,進去后才是住人的地方。
前公后寢, 非常典型的古代官衙布局。
第一次到來,秋華年等人直接從官衙正門進入,跟隨摸清路線的全余的指引,一路走過審理案件的大堂和日常辦公的二堂,進入了內宅。
內宅區域呈長方形, 雖然沒有單獨的小院子, 但面積不小,正中間是面闊五間的堂屋, 左右連著東西配房,兩側豎著的是同樣五間大小的東西廂房。
這些主體建筑的左邊是廚房、馬廄和下人房,右邊則是幾個軒館,可以接待客人。
內宅再往后走,則是知府官衙的后花園,天已經要黑了,秋華年沒有去參觀。
秋華年在京城時就拿到了內宅的平面圖,分好了幾處房屋。
他和杜云瑟自然住在正房,東配房做成嬰兒房,西配房做成書房,九九和春生則住在東西廂房。
銀川是和全余一起提前到的,算著時間在廚房做好了符合主家口味的飯菜,人一進門飯就擺了上來。
秋華年吃慣了銀川的手藝,吃飯的時候,他夾了口鍋塌里脊放入嘴中,輕輕挑了下眉。
這道菜火候和調味都非常到位,里脊裹著雞蛋經過油煎,又在加了水淀粉的高湯中煨了很久,極為軟爛入味,做菜的人還專門多加了一些秋華年幾人都愛吃的糖提鮮。
這菜不是銀川做的,主廚應該是內宅廚房原本的廚子,有這個水平,恐怕是廚房負責人,但全余和銀川方才上菜時完全沒有提起。
秋華年暗暗搖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現代常見的職場斗爭在古代同樣屢見不鮮。
全余和銀川不想讓官衙原本的下人露臉,但這位廚子也有自己的點子,想辦法打探到新主家的喜好,不著痕跡地露了一手。
秋華年并不反對正常競爭,良性競爭可以促進雙方進步,提高辦事效率,不過如果競爭過了頭,變得不擇手段,他一定會出手管的。
到了新的地方,必然會出現新的矛盾和事務。
秋華年打算先觀察幾天,瞧瞧官衙中原本的下人都是什么情況,再看看他們帶來的人是什么表現。
說不定全余和烏達這兩個兩眼一睜就是卷的“對頭”會聯手呢。
來到天津府后,秋華年和杜云瑟根本沒時間多休息一會兒,立即便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杜云瑟這邊,他要整理出兩個府合并后的稅收、財政、人口、倉儲,要清查一遍全府所有吃俸的官員和小吏的名單,要見一見身居要位的下屬,保證政令通達,還要兼顧海港建設,忙得腳不沾地。
至于秋華年,在內宅住了兩天稍加休整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去自己的封地薊縣了。
……
秋華年離開京城,最不舍的人里一定有閔樂逸,他在京中的朋友本就不多,秋華年一家人離開后,便更少了。
閔樂逸坐在房間里,盯著桌子上的錦囊運氣。
錦囊是送行時秋華年遞給他的,很小巧的一個,根據觸感判斷,里面應該裝著紙條。
秋華年當時笑著說這是他的“錦囊妙計”,讓閔樂逸回去后再打開,保證一計解君憂。
閔樂逸回想他調侃打趣的樣子,心想錦囊中八成沒什么“好話”,但是不打開又覺得心癢癢。
“哥兒,您就打開看看吧。”虎符從他身后走過來,“縣主是頂聰明的人,您不看他給您出的主意,還能找誰幫忙呢?您自己又想不明白。”
閔樂逸沒什么氣勢地瞪了虎符一眼,“誰說我想不明白的!”
說話間,他已經打開了錦囊,心一狠把紙條取出來展開。
秋華年的字跡溫潤圓如中帶著一絲生機,非常好認,閔樂逸看他寫道——
“已經寫信給閔山長做媒了,回信應該今日到,不用謝。”
“……”
閔樂逸抬頭啊了一聲,滿臉通紅,不知是該羞憤還是該松一口氣。
虎符湊過頭一看,啊呀一聲,“早上是有老爺的信從襄平府送來,縣主算得真準!”
閔樂逸警覺,“那信在哪里?”
“大公子收了,應該已經看過了吧?”
閔樂逸一個激靈站起來,原地糾結了一會兒后,繼續坐回去裝死。
能裝多久裝多久,他才不要一個人去給兄嫂解釋呢,希望吳深快點來,越快越好!
閔樂逸臉上的笑意根本掩蓋不住,突然笑出了聲。
……
在將軍府上和母親說話的吳深突然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納悶誰在念叨自己。
吳夫人清了清嗓子,把走神的兒子喚回來。
“深兒,你看聘禮單子上的這對玉如意,是福字紋的更好,還是葡萄紋的更好?”
吳夫人非常糾結,吳深完全不懂這究竟有什么區別,心直口快道,“要不都送?”
吳夫人瞪他,“玉如意本就是一對,象征同心同德,哪有送兩對的道理,這是給你聘夫郎,你能不能正經點?”
吳深小聲說,“我看送上十匹寶馬,再送一車神兵他才高興。”
“你說什么?”吳夫人提高聲音。
吳深不敢惹親娘生氣,趕緊抬高雙手保證,“什么都沒有,娘您繼續,我聽著呢!”
吳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指望吳深能給出什么精彩的意見了。她就這一個兒子,一輩子只準備一次聘禮單子,必須準備到完美才行!
吳夫人摸著下巴,正在想家具是用黃花梨木好還是紫檀木好,突然聽見管家來稟報。
“夫人,小將軍,咱們府外有兩撥人鬧在一處了,吵吵嚷嚷的勸不走,您看怎么辦?”
吳深挑眉,“誰敢來將軍府外鬧事?直接趕走。”
管家為難道,“有位是閔家大哥的夫人,還有一位郁氏前光祿寺卿的夫人,畢竟是女眷,眾目睽睽,我們不好做得太難看。”
第205章 “你想娶閔樂逸?!”
午后陽光熱烈, 任夙音穿著窄袖布衣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身邊跟著兩個衣著寒酸、面色蠟黃的孩子。
兩個孩子看容貌是一對兄妹,大的十二三歲, 小的八九歲, 神情和姿態既防備又恐懼,像兩只消瘦的流浪貓。
任夙音半擋著他們, 以保護者的姿態, 皺著眉和對面的一群人對峙。
那群人以坐在馬車里的貴夫人為首,丫鬟和小廝加起來足有十來個,人多勢眾,讓任夙音這邊顯得更加單薄。
饒是如此, 任夙音也沒有半分相讓的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欺辱百姓, 強捉民子,你們以為京城里沒有王法嗎?”
那邊的仆役回罵道,“哪里來的貧民野婦, 敢打擾我們的事,知道我們家主人是誰嗎?!”
為了辦事方便穿著普通衣物的任夙音聞言笑了一聲, 沖那邊揚起下巴。
“你們家主人?不就是卷入謀逆大案被抄了家,家主已經被斬首了的遼州郁氏嗎?”
這群人沒想到打扮普通的任夙音能一語道破他們的身份, 一時不知怎么回應,郁氏積累上百年的家底已經被抄干凈了,只剩下宗祠和祭田,勉強夠他們拿出來打腫臉充胖子,骨子里的底氣早就沒了。
馬車里的貴婦人臉含怒意仔細打量了任夙音幾眼, 神情突然一變。
“你是閔家……”貴夫人頓了頓, 努力把難聽的話咽下去,“我教訓自己的家奴, 閔夫人為何要管?”
“家奴?”任夙音看了眼身后的兩個孩子,沒信對方的話。
年長的男孩咬了下牙,鼓足勇氣說,“我們曾經是郁氏的奴才,但之前已經被消了奴籍放出來了!”
小女孩跟著快速補充,“可以去官府查!”
任夙音點了下頭,安撫過他們后看向對面,“那就去官府吧,直接去大理寺查一查,將違法犯罪之人按律處置。”
貴夫人臉色一變,不想低頭認輸,卻知道現在已經沒有人賣郁氏的面子,反而許多人都想踩一腳,如果真去了大理寺絕對會吃虧。
郁氏的下人還沒有完全適應地位的轉換,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廝上前把任夙音三人圍起來,任夙音的手不動聲色摸向自己腰際,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距離沖突雙方十幾步外,一座高大的府邸的正門突然打開,挺拔矯健的人影出內走出,腳步飛快,兩下就到了近前。
“小將軍!”吳府的管家跟在后面,擦著汗苦笑。
吳深像疾風一樣刮到兩撥人身前,先頓了一頓,清清嗓子后向任夙音行了個禮。
“久仰閔夫人大名,初次見面,以后多多關照了。”
任夙音愣了一下,先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又想起早上公爹送來的信,兩廂一合對,表情一下子一言難盡。
吳深呵呵笑了兩聲,揉了下鼻子,看向對面變了臉色。
“這位不是被斬首示眾的罪人郁聞的夫人嗎?”
吳深掏了下耳朵,“聽說你娘家解氏的人都被沒為奴籍了,你的兄弟和嬸母們去找你求助,你連面都沒見,直接把人趕出去了?”
“你、你!”郁大夫人被揭穿心底最深處的丑惡,一時氣急,渾身都在發抖。
她已經不再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女,她的丈夫是被斬首的罪人,她的父母兄弟都是低劣的官奴!
吳深輕飄飄挑明了郁大夫人拼命想假裝不存在的事實,郁大夫人卻沒有任何底氣回擊。
如果讓她排列最不想在京城遇到的人,和她在上元節撕破了臉,風頭正盛的吳深絕對排在頭幾個。
這棟宅子是昭新帝最近賞給吳深的,郁大夫人現在消息閉塞,完全不知道旁邊是吳府,否則她根本不會來這里找事!
吳深不在喪家之犬般的郁大夫人身上浪費時間,幾句揭穿她強撐起的氣勢,又轉向任夙音。
“閔夫人遇到什么事了,可需要我幫忙?”
任夙音看了眼笑容燦爛的吳深,“……我在查之前那些拐賣案的尾端,不麻煩小將軍了。”
江南遲氏被抄家斬首后,持續了幾十年的罪惡終于曝光在陽光下,刑部和大理寺收到了幾十車證據與線索,這些日子為了處理它們,相關官吏們的頭發都掉了不少。
任夙音擅長探案,想出一份力,以官員家屬的身份打了申請,自告奮勇追查那些證據里和京城有關的大大小小的拐賣案的后續,能找回一個被拐的孩子算一個。
吳深被任夙音拒絕,也不生氣,繼續笑道,“夫人高義,吳某佩服。夫人可要進去坐一坐休息一會兒?府上有圣上早上賞的嶺南貢品荔枝,夫人可以嘗嘗。”
任夙音的臉色愈發古怪,盯著吳深瞧了兩眼,不知想到什么,從鼻子里出了聲氣,“不必了,多謝小將軍解圍,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吳深跟著殷切點頭,“那我讓人把荔枝送到夫人府上,聽說夫人的家人很愛吃荔枝,希望他們喜歡。”
“……”任夙音覺得,這位吳小將軍的臉皮當真是厚到了一定程度。
他們家喜歡吃荔枝的,就只有樂逸!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幾步之外,看著兩人互動的郁大夫人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道光,猛地抓住了一個想法。
“你、你們?”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又咬牙切齒,“你想娶閔樂逸?!”
任夙音和吳深的臉色瞬間都變了,任夙音滿臉怒意,而吳深的臉色冰冷到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戰場上一將功成萬骨枯歷練出的煊赫氣勢,毫無保留地碾壓向對方,讓郁大夫人瞬間面色慘白。
“你在說什么?”吳深盯著她。
郁大夫人猛地回神,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半瘋半癲道,“不可能!憑什么,憑什么?他算什么東西,吳家怎么可能同意,你父母怎么可能同意?”
任夙音一把抓住馬車車壁,狠狠來了一拳,“郁大夫人,再亂說我家弟弟,別以為我真能忍你!”
她手里轉著一把鋒利無比的蝴蝶刀,刀身閃著銀光,令人眼花繚亂,仿佛下一秒就會飛出去戳在人身上。
郁大夫人本能地往后躲,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吳深的聲音,嚇得僵硬在原地。
吳深在馬車另一側笑了一聲,聲音里不帶溫度。
“閔小公子天真爛漫,赤子心腸,深得我父母喜愛,不日圣上就會賜婚,不勞煩你這種人惦記。”
“郁大夫人的心思還是放在算下次當多少祭田,才能維持得住自己的開銷吧。”
吳深揮了揮手,從府里出來的親兵圍住郁大夫人的馬車,強行把他們拉走了。
吳深的目光看向街角,施施然抱住胳膊。
街角方向,一個聽清方才所有爭執的白衣書生身體晃了晃,神情恍惚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第206章 到處都是的齊黍縣主
薊縣位于天津府北部, 整體地理位置和秋華年上輩子時空的薊州區大差不差,只是更小一點。
整個縣的人口在十萬左右,下面有八個鎮子, 四十多個村落。
薊縣雖然不靠海, 但有幾條河流流過,還有一座大湖, 水資源非常豐富, 這里的百姓主要靠捕魚和種植為生,畢竟在京畿地區,離京城很近,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這個不錯, 是和古代普通百姓平均生活水平相比的, 有蔽體的衣物和遮風擋雨的房子,忙時吃干閑時吃稀,娶得起親養得活孩子, 日子過得就在平均水平之上了。
秋華年帶著星覓輕裝簡從來到薊縣,受到了縣令的熱烈接待。
薊縣的縣令賈因源是個妙人, 今年三十多歲,中堅年紀, 是元化十九年的同進士出身,當年殿試的排名不怎么樣,但能在靠近京城的縣任縣令,本人是有幾把刷子的。
賈因源身形略胖,腰帶緊緊束著腹部突出的衣服, 留著三縷胡須, 五官濃眉大眼,是很典型的官老爺像。
此時他笑瞇瞇地站在秋華年三步外, 神情熱絡卻不諂媚,殷切地給秋華年介紹薊縣的情況。
因為秋華年提前傳了話,說想在薊縣實地看一看,所以賈因源直接安排他來薊縣縣城最熱鬧的漁陽胡同游逛。
漁陽胡同在縣城剛進城門一拐的地方,算是一個大集市,里面賣什么的都有,薊縣十里八鄉的百姓進城買賣東西、招工做活、找車局、送信都在這一塊,因為人流量大,還衍生出了一串一串的小吃攤子。
十六當初挑的一隊暗衛徹底歸屬于秋華年,圍在四周,試圖把他和來來往往的人群隔開,秋華年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星覓本來想拿起縣主貼身侍從的派頭,不給秋華年丟臉,見秋華年沒有講究的意思,很快便本性暴露,東投西竄地長見識去了。
星覓是家生的奴才,自記事起便跟著父母在前主人府上為奴,他又是個不那么方便出門的哥兒,如果不是跟了秋華年,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來這種縣城市集看一看。
“縣主你看!這里賣好大的麻花!”
“還有煎餅!煎餅!我早就聽說這邊的煎餅好吃了!”
“哥兒,我想吃這個大包子,不對,你想不想吃這個包子?這包子比我的拳頭還大,和府里的完全不一樣,絕對好吃!”
……
秋華年笑著跟在咋咋呼呼的星覓旁邊看,百姓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從氣度和打扮上推斷出他非富即貴,所以態度比較熱絡和敬重,試圖讓他花錢買自己的東西。
秋華年的注意力不像星覓那樣完全黏在小吃上,他還在暗暗觀察別的事情。
走過一段路后,秋華年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眼前的場景不是刻意提前安排過的“領導視察特供版”,而是真正的薊縣日常。
賈因源沒有做什么“聰明人”,看懂了他信里的意思,沒耍類似野無遺賢的小手段。
另一方面,讓他直接看漁陽胡同的真實模樣,也能體現出賈因源的自信,他確信自己把薊縣治理得不錯,不怕縣主挑毛病。
秋華年一大早出發,來的時候還沒到中午,早上只吃了些糕點,此時小吃攤上形形色色的充滿碳水和糖油的香氣鉆入鼻腔,頓時忍不住了。
他買了幾個拳頭大的肉餡包子,包子用油紙單墊著,一個個皮薄餡大,外皮像云一樣潔白柔軟,內餡先炒后包,里面加了一點蝦皮和香菇,咬下一口汁水四溢。
秋華年把包子舉到嘴邊咬了一大口,秋華年的臉本就小,視覺差之下,這包子幾乎和他的臉一樣大小,讓畫面顯得有些滑稽可愛,不過沒人敢在縣主面前亂說,所以大家都只是瞧瞧移了下目光。
秋華年讓人多打包了一些包子,幾種餡都來了一些,他見獵心喜,要帶回去給杜云瑟嘗一嘗。
包子鋪子旁邊就是炸麻花的攤子,薊縣的麻花也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卷麻花的面條非常細,攤主上手飛快搓了幾下,就變成了拇指粗細的紋理漂亮的小麻花。
攤主把麻花丟進翻滾的油鍋里,十幾個呼吸后,白色麻花變成金黃色,一看就知道極其酥脆。這還不算完,攤主用大漏勺一摟,這一批麻花從油鍋里出來,顛幾下控油,緊接著就被送進隔壁鍋的糖漿里,裹上一層清透的糖衣。
秋華年笑著隨口問道,“老板好手藝,麻花怎么賣?這么多糖漿,本回得來嗎?”
攤主是位四十多歲的大娘,在鄉里縣里,年紀大的婦女沒有不能出門的講究——都是為了生活。
大娘看清秋華年的模樣后哎喲一聲,也不見外,直接撿了根新出鍋的麻花給秋華年,麻花有些燙,秋華年用方才墊包子的油紙墊著小口吃起來。
“哪來的好俊俏的小哥兒,隨便吃,不夠還有!”
大娘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后熱情介紹。
“小麻花四文一根,十文錢三根。這裹糖的法子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別家都是仿我的,絕對沒我炸得香!”
“至于回不回本,原本肯定不行的,但打去年開始,京里出了一種能榨糖的甜菜根,據說是天星下凡的齊黍縣主向神仙求來的,白糖的價便宜了三厘,成本就打得住了。”
“您在這兒各處瞧,現在好多攤子上用糖做吃的呢!大家每天風里雨里地討生活,就愛這口熱乎的糖味兒。”
星覓見有人夸自家縣主,聽得開心,湊近秋華年想說俏皮話,秋華年使了個眼色,叫他別暴露身份。
最后,秋華年如大娘所愿買了一大包麻花,這種麻花裹了糖衣,涼了后依舊酥脆好吃,可以帶回去慢慢吃。
大娘接了一兩銀子的大單,樂得喜笑顏開,吉祥話不要錢似的往外面冒。
秋華年先付了錢,讓她不著急慢慢炸,自己待會兒回來取,然后繼續往胡同里面逛。
接下來,秋華年見識了很多特色小吃,也看到了秋記六陳的高粱飴、爆米花、熏魚等小吃的仿品,這些小攤子非常會,吆喝的時候直接說自己賣的是齊黍縣主的秋記六陳的同款,生意都不錯。
秋華年還見識了另一個時空的“正宗天津煎餅果子”,不像現代其他地域常見的會加火腿腸、辣條、培根等配料的雜糧煎餅,煎餅果子里只加雞蛋、馃子和面醬,簡單美味。
秋華年接過煎餅后,開玩笑問攤主要不要試著在煎餅里再加些別的東西,比如菜啊、肉絲啊之類的,周圍人包括攤主的神情頓時變了,有種秋華年在現代看見草莓麻婆豆腐時的感覺。
秋華年皮了一下,打著哈哈把這事接過去,接下來花了半日的時間把薊縣的基礎情況全了解了一遍。
這次實地考察,他知道了薊縣縣令是什么樣的人,對薊縣百姓的生活情況和民風有了直觀的了解,這讓秋華年更有把握實行心里的那個計劃了。
秋華年婉拒了賈縣令的挽留,踏著夕陽的余暉回到天津府城的家中,正趕上杜云瑟從前面下班回來。
一日不見,兩人像小別勝新婚一樣,一不留神就抱在了一起。
“華哥兒今日事情辦得怎么樣,累不累?”
秋華年在杜云瑟懷里蹭了蹭,“還好,幸好京畿地區的府都不大,薊縣又離府城很近,要是在東北,幾乎不可能一天走個來回。”
秋華年一邊和杜云瑟分享今日的見聞與帶回來的美食,一邊講述自己的規劃。
“咱們在這里安頓好,該寫信給信白和經誠他們了,機會難得,祝家也要早做準備。”
第207章 祝經誠一家要到了
在天津港開海禁一事, 已經準備了一年多,再往前推,元化帝應該在三五年前就有連通海外諸國的意愿, 因此到這個時候, 出海的大船已經造得差不多了。
秋華年看了送到杜云瑟手里的造船冊子,裕朝的造船技術襲承自前朝, 為了打擊倭寇, 保護沿海疆域,兵船建造一直沒停過,幾大船廠都有造大船的能力。
不過裕朝從未派使節出海過,想要造出能遠洋出海的船, 還需要多加鉆研和試驗。
第一批出海的大船造了十二艘, 目前船體的雛形已經完成了,但在桅桿、船艙等地方的細節設計上,工部和造船廠的官員還未完全拿準主意。
杜云瑟并不擅長此道, 只能先做批示,讓他們細心研究, 同時發出懸賞告示,廣泛地從民間征集相關人才。
秋華年先后推出的兩本算學淺要在裕朝打下了一個算學的基礎, 目前這個基礎還很淺,離全民學數的目標很遠,但已經撥開了一批本就需要這些技能的人眼前的迷霧,據說造船廠里不少工匠已經用上了幾何學問和方程來解決問題。
秋華年想得更多一點,除了召集人才自己研究, 還可以去找現成的成品分析學習嘛。
裕朝雖然不派使節或商隊出海, 但并不完全禁止外國商人到來,福州一帶的通商口岸經常有遠洋而來的商船停靠。
這些商人不被允許進入港口之外的地方, 但他們帶來的外國的玻璃、琺瑯、鐘表等工藝品卻會流通入裕朝腹地,換走一船船的絲綢、瓷器與茶葉。
目前的海貿商品種類非常單一,在秋華年看來,這完全是浪費機會,暴餮天物。
這些商人的船是現成的經過遠洋檢驗的參考物,他們手中的海圖、航海技術和口口相傳的海外各國風土人情都非常有價值。
這些東西,裕朝官方不好直接收取,那會起到反作用,激起對方的警惕和逆反心理后,效果就不好了。
最好的方法是派同為商人的裕朝商賈以非官方身份去交涉,說好聽點叫合作,說現實點叫你坑你的我騙我的。
沒人是真傻子,想從能組織起遠洋海貿的外國商人手上弄到好處,裕朝這邊派去的商賈絕不能簡單,心眼就算不是七竅玲瓏,也至少該和九尾狐貍一個級別。
秋華年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祝經誠。
一來祝經誠本人的資質極高,聰慧世故,行商經驗豐富,絕對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二來祝家本身就是很有實力的大商戶,還和遼州左布政使聯姻,擺出去唬得住人;三來就是幫扶朋友的私心了。
舉賢不避親,秋華年和杜云瑟商量后,拍板定下了這個計劃。
就算這世上還有條件比祝經誠更合適的人,秋華年和杜云瑟也不敢用,因為了解和信任是需要時間去建立的,祝經誠與祝家在幾年前種下了因,今朝才能收獲蘭果。
秋華年早就在想念蘇信白了,計劃好后立即去給蘇信白寫信,講完了正事,又說了很多有關谷谷和秧秧的事情,最后表示歡迎他們一家來天津常住。
——祝經誠接下這個活,日后肯定要常住天津,秋華年不信他舍得把蘇信白和小貍奴留在家里。
等寫完了信,外頭天已經全黑了,秋華年把信封好放在一邊,明天派人快馬送去襄平府。
這個時候,廚房也把秋華年從薊縣帶來的各色小吃加熱了一遍,擺在一套碎冰紋雀藍色纏絲瑪瑙盤里端了上來。
秋華年帶了包子和麻花,煎餅因為放久了就不脆了,所以沒有帶。
這些民間小吃勝在一個現做現吃的氛圍,本身味道不見得多么驚艷脫俗,不能與高門大戶的精致點心比,但杜云瑟還是吃得很開心,因為這是華哥兒特意給他帶回來的。
大晚上的正是吃夜宵的好時機,秋華年看著看著也饞了,雙手捧起一個大包子,剛咬了一大口,臉就被人捏了一下。
“唔嗯?”秋華年鼓著嘴,眼神疑惑。
杜云瑟唇角帶著笑意,作案的手還沒拿下來,覺得手感很好,又捏了兩下。
“華哥兒最近又瘦了。”
“有嗎?”秋華年把包子咽下去,“是之前懷寶寶長胖了,正在恢復正常。”
對自己到底是胖是瘦,杜云瑟顯然和秋華年本人有完全不同的標準。
秋華年笑著躲開杜云瑟的手,反手去勾他的下巴,挑起來后嘖嘖評價。
“我看小杜大人倒是風姿絕佳,容光更勝當年了。”
杜云瑟不作掙扎,就著這個姿勢斂目看他,俊眉舒展,唇角含笑。
秋華年懷疑,杜賓之這廝絕對知曉自己的臉的殺傷力,并總能在合適的時機巧妙運用。
雖然兩人老夫老妻相處幾年,孩子都生了兩個了,但每次認真欣賞杜云瑟的臉,秋華年心里還是會難以抑制地升起一股隱秘的快感。
他把這世上最皎潔的月光攬入懷中了。
“快嘗嘗這個麻花。”秋華年放開杜云瑟,意味深長地說,“不然待會兒運動的時候要喊餓了。”
杜云瑟的眼神驟然危險起來,抬手攬住秋華年的腰,壓低聲音說,“喊餓的是華哥兒吧?”
……
接手一個新的地方,需要做的事五花八門,入住天津府后,秋華年和杜云瑟一直在忙碌,時間在不知不覺間飛速掠過,一眨眼功夫,就來到了七月。
秋華年一直在關注十六的消息,卻什么都沒打探到,只能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十六讓他等,他目前只能等。
當夏日的熱浪一陣陣襲來,后花園小湖中的荷花爭相綻放時,秋華年還是沒有等到十六,卻先等來了其他友人。
祝經誠收到秋華年和杜云瑟的消息后立即安排事務,準備行裝,前前后后歷經二十幾日,終于來到了天津。
蘇信白和小貍奴都來了,不過還在路上,過幾日才能到,祝經誠快馬加鞭先行一步,來天津府購置宅邸,安頓行李,這樣蘇信白父子到來后就能直接入住了。
第208章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兩年未見, 祝經誠整體的變化不大,只是面容稍微成熟了些,語氣與行事風格更穩重了。
他已經正式繼任祝家家主之位, 此番來到天津, 是帶著整個家族的厚望來的。
杜云瑟和秋華年讓人準備了一桌酒席,做了些天津這邊的特色佳肴, 為祝經誠接風洗塵。
官邸后宅原本的廚房負責人到底顯得出來, 她是天津本地人,在官邸二十多年了,一手廚藝出神入化,周圍人都叫她魚大娘。
魚大娘年輕時配過小廝, 沒幾年男人死了, 她和主家求了恩典,沒再嫁人,只養了一個女兒, 大家隨她娘親的名字叫她小魚兒。
魚大娘不止廚藝好,為人處事上也是個人精, 她知曉新知府帶來的下人們肯定不樂意被人搶位置,所以一開始沒有正面起沖突, 主動退了半步,站在輔助的位置上,同時悄悄把自己的本事顯露出來。
現在主家想做一桌天津特色佳肴接待友人,就把她想起來了,縣主指名道姓要她做主廚, 別人再不樂意也沒辦法。
“好姑娘, 別在這兒傻站著,去里頭找你珊瑚姐姐玩, 順便看看縣主什么時候叫膳。”
魚大娘檢查完幾個燒著火的爐灶上或燉或煮的菜品,裝了把小麻花遞給小魚兒,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縣主上次從薊縣回來,帶回了這種外皮裹著糖的小麻花,魚大娘見主家喜歡吃,第二天就琢磨著復刻出來了,還新增了椒鹽的和蔥香的口味。
這種小麻花府里從上到下人人都喜歡,一口一個嘎嘣脆,當個小零嘴不占肚子,正適合小魚兒拿去做個小人情。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吃了人家的小麻花,總要和氣好說話幾分。
小魚兒今年十三歲,頭上扎著像鼓起來的貓兒般的雙鬟,聽完娘親的話,風風火火跑走了。
她從廚房一口氣跑到主院,沒有輕易進去,站在東廂房后的墻根上朝里探頭探腦。
珊瑚瞧見她,過去敲了下她的頭。
“你這個小機靈鬼,過來做什么?”
小魚兒笑著打開裝麻花的布袋,“姐姐嘗一個,我娘剛炸出來的,上次姐姐說喜歡吃有芝麻的,這次專門撒了不少。”
麻花的味道剛出來珊瑚就饞了,直接伸手抓了一個放進嘴里,好巧不巧,紅翡和碧翠姐妹倆從別處過來,看見她們就開始笑。
“今天家里來遠客,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怎么有人在這悄悄吃獨食呢?”
這四個姑娘里,珊瑚是小姐九九的貼身丫鬟,紅翡和碧翠目前是伺候縣主的,而小魚兒是廚房里的,乍一看八竿子打不著,實際上背后有圍繞著廚房的不淺的官司。
若論資歷,最早跟著主家的廚房管事無疑是珊瑚的奶奶金婆子。在縣主剛成為鄉君,老爺還不是舉人,一家人還在襄平府時,金婆子就在府上做飯了。
不過金婆子的手藝有限,努力學習仍無法突破,加上后來的銀川的丈夫全余是府里的管家,進入京城后,銀川就在廚房一點點把金婆子壓了下去。
這次來到天津,知府府邸內宅原本的大廚魚大娘有心在廚房和銀川爭一爭,便拉攏了金婆子,主家的口味就是金婆子告訴魚大娘的。
所以金婆子的孫女珊瑚才和小魚兒交好,但紅翡和碧翠是銀川和全余的女兒,雙方碰到一起,免不了一場言語官司。
小魚兒見得少,被她們這么一說,臉一下子發熱了,珊瑚卻面色如常,讓開半步大大方方地招呼她們,“饞了就快來吃,看看能不能堵你們的嘴,吃完了咱們一起好干活。”
紅翡和碧翠對視一眼,笑嘻嘻地過去一人抓了一根麻花吃了。
“好吃,這小麻花就是得魚大娘炸才對味。”
“讓我猜猜你是來干什么的——老爺和縣主在正房接待遠客呢,這會兒話還沒說完,遠客早上吃過飯了,估摸著半個時辰后傳膳,回去讓你娘按這個時間點準備吧。”
紅翡嘎吱嘎吱嚼著麻花,“你要不信,問你珊瑚姐姐,看看我們有沒有說謊。”
小魚兒下意識看了眼珊瑚,珊瑚沖她點頭,小魚兒松了口氣,直接把裝麻花的袋子塞進紅翡手里。
“姐姐別和我見外,留著你們一起當個零嘴兒,我先回廚房干活兒啦。”
瞧著小魚兒風風火火跑走的背影,珊瑚、紅翡和碧翠都笑了出來。
她們雖然都有心為家里人爭機會,但也知道事情的輕重,跟了主家這么久,縣主的底線在哪里大家心知肚明。
正常的競爭縣主是不會管的,但如果為了派系爭斗故意提供假消息,耽誤了上膳,別說縣主,九九小姐那一關就不好過。
紅翡快速把一小袋麻花給院里的下人們分了一圈,收起袋子拍了拍手。
“縣主剛才讓人把西邊的幽蘭軒重新收拾一下,我們過去盯著。”
珊瑚接話,“我繼續去給小姐整理首飾了,小姐每天都接一堆帖子,越來越忙了。”
三人互相點了個頭,短暫的交流之后,繼續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
祝經誠想在天津購置宅邸,把這里作為祝家的另一個大本營。
但合心意的宅子不是那么好買的,要建筑規模大且符合商人能用的形制,要用料講究,要地理位置和風水優越……一條條羅列出來,不親自看個十來天不可能定下來。
秋華年讓人把西邊的幽蘭軒收拾出來,給祝經誠一家暫住,什么時候新宅子全準備妥當了,什么時候再搬走。
幽蘭軒是一個一進的小院,掩映在一片翠竹后,只有三面有房,院子中間種著蘭草,夏日蘭草蔥郁,芳香陣陣,非常適合蘇信白。
它唯一的缺點是太小了,不過祝經誠家只來了兩大一小一家三口,完全夠住。
祝經誠抵達三日之后,蘇信白終于帶著小貍奴來了。
秋華年一直叫人盯著城門口,祝家的車隊離城還有二里地,他就接到了消息。
祝經誠和杜云瑟都忙得腳不沾地,秋華年索性自己去城門口接人。
縣主出行聲勢浩大,很快半個天津府城的人都知道了,紛紛派人打探今天來的是什么人物,能讓齊黍縣主去城門口迎接。
秋華年等了約莫一刻鐘,祝家的車隊出現在視線盡頭。早年和秋華年打過交道的祝家下人方財在前面打頭陣,騎馬過來請安。
“小的拜見縣主,我家夫人和小公子就在后面,夫人派我先來給縣主問好。”
方財沒想到秋華年會在城門口迎接,他本來是要提前一步進城去知府官邸通告的。
秋華年笑著點了點頭,問了下他們一路上是否順遂,蘇信白和小貍奴的身體怎么樣,得到的答案都是好的。
不一會兒工夫,車隊主體也到了,秋華年往前迎了幾步,在這個暑氣盛騰、萬物勃發的時節,和闊別兩年的友人重逢。
時間在蘇信白身上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他穿著一身白底刺繡交錯竹葉的衣衫,如墨長發束成嚴謹的發髻,精致的眉眼如畫卷般舒展,身上帶著淡淡的文人香。
如果非要說變化,如今的蘇信白,身上已經不見絲毫抑郁和不甘之色,只剩下淡然與融洽。
“蘇大公子,好久不見,看見我感動嘛?”
蘇信白是個很感性的人,本來眼中微光閃動,情緒幾欲外泄,被秋華年這么一調笑打岔,一下子斷了。
他嘆了口氣,眼睛移向別處,“兩載未見,縣主還是這么沒正形。”
秋華年不和他“計較”,探頭往車里看,“大的脾氣大,我要見小的。我的干兒子呢?快抱出來讓我瞧瞧。”
蘇信白推他,“貍奴睡著了,回去再說。”
秋華年不信,趁蘇信白不注意跳上了寬大的馬車,朝里一瞧,和坐在里側抱著枚九連環玩的貍奴對上眼睛。
貍奴長得白白凈凈,五官簡直是縮小版的蘇信白,一點也不怕生人,烏黑的眼睛眨巴著,沖秋華年甜甜一笑。
秋華年伸手把孩子抱過來,一邊摸摸他軟乎乎的小臉蛋,一邊蛐蛐那個大的,“這叫睡著了?還是我干兒子乖,來,讓干爹爹親一口。”
貍奴被逗得笑聲連連,還真的奶聲奶氣地叫道,“干、干爹爹。”
秋華年朝蘇信白得意挑眉,蘇信白哼了一聲,“你等我去見谷谷和秧秧!”
秋華年一點不怕,他深諳“調戲”蘇信白的一百零八種方法。
“好啊,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你快看看我家谷谷怎么樣,懂我意思吧?”
蘇信白見這個人幾句話竟想把自家寶貝訂走,卻說不過他,只能運著氣看向別處,看著看著,眉眼漸漸露出笑意來。
幾句玩笑后,兩人間那一點因許久未見生出的生澀感已經徹底消失無蹤。
世事變遷,舊友重逢,大家都沒有變得面目全非,陌生難認,仍可以像往日一般游戲調侃,在匆匆變化的流年之中,這是多么珍貴和難得啊。
第209章 太早了,不許想!
蘇信白一家人來到天津府后, 秋華年家里頓時熱鬧了起來。
這個熱鬧主要體現在小貍奴身上。
小貍奴比谷谷和秧秧大一歲,對小孩子來說,一年時間能完成的生長任務太多了, 小貍奴已經能扶著墻壁跌跌撞撞地走路了, 還會用不連貫的詞語表達自己的意思。
這個孩子一點也不認生,不害怕陌生的環境, 見過杜云瑟和秋華年兩位干爹爹, 知道自己現在在“干爹爹們的家”后,便被激發出了強烈的探索欲,對什么都好奇。
于是這些天,后宅四處都響起了一聲聲童言稚語。
九九整理自己收到的帖子時, 小貍奴就乖乖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睜著葡萄般的大眼睛盯著瞧,還想幫她把帖子一個個按顏色分類摞好。
春生跟師傅練武時,小貍奴聽見聲音, 扒在門框上看,小胳膊小腿也跟著比畫, 一不小心絆到自己,還好春生眼疾手快, 一把把小團子撈了起來。
秋華年在正房的坐榻上算賬,小貍奴抱著奶霜噠噠噠地跑過來,背后兩個奶娘彎著腰伸著手,小心翼翼地護著他。
秋華年抬眼看見他們,一下子樂了。
三歲的奶霜已經是一只成年大貓了, 山東獅子貓骨架大, 成年后和小孩子體型差不多。
小貍奴從兩只前爪下托著奶霜,把它抱了個滿懷, 奶霜呈一條豎直的條狀,后爪貼著地面,尖尖的耳朵不時抖動,雪白的長毛隨風飄揚。
奶霜是一只很有靈性的貓,大約知道這是對自己很好的人類蘇信白的幼崽,沒有和小朋友計較,乖乖任小貍奴擺布。
只是那雙漂亮的異色貓眼看向秋華年時,秋華年竟能從里面讀到一絲無奈與求助。
秋華年笑著招了招手,示意星覓把奶霜抱過來,放到自己腿上,奶娘也把小貍奴抱起來,送到秋華年身邊。
小貍奴跑累了,乖乖讓大人抱到坐榻上,靠著秋華年,開始非常認真用力地握著雙手大口呼吸。
秋華年點了點他的鼻尖,“貍奴在干什么呀?”
“吸氣、呼氣、跑快快!”
秋華年忍俊不禁,“是誰教貍奴的?”
小貍奴掰著手指回憶稱呼,“春、小哥哥。”
跟在旁邊的奶娘補充湊趣,“二公子在后面練武,小公子看得目不暇接,二公子也喜歡小公子,逗了他好一會兒。”
兩家人湊到一起,小輩們都是“公子”,日常對話時大了小了的混在一起亂叫。不過放在具體的語境下,家里人都知道具體說的是誰,不會弄混了。
小貍奴隨著奶娘的話點頭,伸出粉雕玉琢的小手的小胳膊給秋華年看。
“這里,姐姐,畫的!”
小貍奴白皙柔軟的手背上印著兩朵顏色很淺的蘭花,這是九九梳妝用的東西,色粉是純天然的花瓣磨成的,對身體無害。
“我們去的時候小姐正在梳妝,小姐問小公子好不好看,小公子說漂亮,自己也想要,小姐就給他手背上印了兩朵花。”
小貍奴翻來覆去地看自己手上的花,神情美滋滋的,還要秋華年一起看。
秋華年對這個長著縮小版蘇信白臉的小萌物毫無抵抗力,把賬本推到一邊,專心和他玩游戲。
“好漂亮的花花,這是誰的花花呀?”
“是,貓貓!貓貓的花花!”
貍奴兩個字對不到兩歲的小孩來說太難發音了,所以在貍奴的世界觀里,自己其實叫“貓貓”。
秋華年突然起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他指了指自己膝上的奶霜,“那這是什么呀?”
“是貓貓!”好學生小貍奴飛快回答。
“咦,你是貓貓,它也是貓貓,為什么有兩個貓貓?”
小貍奴陷入了沉思。
秋華年故意引導,“你們都是貓貓,所以你們是一樣的,奶霜是大貓,小貍奴是小貓——”
小貍奴順著秋華年的思路往下想,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眼睛都亮了起來。
“那么小貍奴的爹爹就是——”
“大大貓貓!”
秋華年撲哧一聲,終于控制不住,直接笑了出來,就在此時,正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祝經誠一起外出的蘇信白回來了。
蘇信白聽見了他們對話的末尾,忍不住瞪了秋華年一眼,這一眼毫無威懾力,秋華年拍了拍手和他打招呼,“大大貓貓您回來啦?”
蘇信白理智地選擇沉默,把兒子抱起來坐下,小貍奴也在拍著手笑,口中嘟囔著大大貓貓,柔軟的小臉蛋貼著爹爹的胸口蹭,蘇信白嘴上不說,眉眼越來越柔和。
秋華年見好就收,讓人收拾一下桌子,上些茶點與水果,和蘇信白聊天。
“宅子看得怎么樣了?”
祝經誠在正事之余忙里偷閑打探了十來日,終于看中了一座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宅子,今日帶蘇信白出門一起去實地考察,讓蘇信白掌掌眼,看他喜不喜歡這座未來生活的家。
因為貍奴年紀太小出門不安全,加上貍奴在杜府適應良好,夫夫二人把兒子留了下來,沒有帶他。
“已經簽了契書。”蘇信白說,“那座宅子離知府官邸坐馬車只需一刻鐘時間,前主人是河間府的一位富商,宅子前后三進,東邊帶兩個跨院,前年才大規模翻修過,可以省很多事。”
秋華年點頭,“聽起來確實很合適。”
祝經誠一家三口用不著這么大的宅子,但如果把天津作為祝家的第二個大本營的話,預備著以后祝家再來人,宅子還是買大些好。
宅子前年剛翻修過,添置些家具就能入住了,前主人是富商,也不用擔心買了官家的宅子形制不合格需要改的問題。
秋華年笑著說,“宅子雖然不錯,但你們別急著搬過去,經誠馬上就要出發去福州了,你們父子兩個單獨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就留下來陪我吧。”
蘇信白淺淺嗯了一聲,反將一軍,“你不說,我也要住。”
“嘖嘖嘖。”秋華年大為驚奇,“不得了,大大貓貓進化成超級貓貓了?”
蘇信白和他對視,終究還是秋華年的臉皮更勝一籌,笑瞇瞇地看著蘇信白移開了目光。
小貍奴不知道爹爹和干爹爹之間在打什么眉眼官司,乖乖趴了一會兒后覺得無聊,小聲說自己想去看弟弟們。
秋華年叫來在天津府新請的奶娘,聽說谷谷和秧秧剛剛醒了,帶著這對父子去東配房看自家兒子。
知府官衙的房子都蓋得很大,東配房雖然只是正房旁邊的一座小房子,也有三間大小,屋頂挑得很高,一點也不逼仄。
秋華年把這里改裝成嬰兒房,東邊設了碧紗廚,進去后大半地面被一個巨大的爬床占領。爬床只有成人小腿肚子那么高,四周圍著圍欄,下面是藤條編成的有彈性的細席。
谷谷和秧秧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這里,想玩的時候爬來爬去,累了困了倒地就能休息。
蘇信白把兒子放在地上,小貍奴雙手抓著爬床的圍欄,踮著腳尖努力伸出小腦袋往里看。
“弟弟!弟弟!”
谷谷和秧秧聽到聲音,不約而同從爬床的不同地方轉頭。
這幾天下來,兩個小家伙已經認識了新來的小朋友,紛紛阿巴阿巴地用別人聽不懂的嬰兒語給予回應。
“弟弟!”小貍奴伸出一只短短的胳膊,試圖召喚小伙們,“看!花花!貓貓的!”
秧秧小鄉君猶豫了一下,估算了自己爬過去的距離,啪嘰一聲躺在爬床上裝睡。
谷谷則被花花吸引,又快又穩地爬到了小貍奴在的地方。
一大一小兩只團子隔著有空隙的圍欄靠在一起,小貍奴伸出手指著自己的花花一頓強調,谷谷不知道聽沒聽懂,總之先把頭點了。
秋華年和蘇信白沒有插手和出聲,站在一旁笑著看孩子們互動。
突然間,蘇信白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下,他轉頭看去,秋華年沖他做了個口型。
蘇信白吸了口氣,半羞半急地給他回了一個口型。
——太早了,不許想!
第210章 給番茄命名叫番茄
官令不等人, 杜云瑟做正事時,一貫按規定嚴格要求自己與他人,從不會徇私情顧私念耽誤時間。
在天津安頓好家眷后, 祝經誠立即順水路南下, 前往福州的幾處通商口岸結交外國商人,尋找能夠合作的目標。
裕朝在福州幾府設置可與外國商船通商的港口, 此舉由來已久, 據說在臨近這些港口的區域,能看到許多衣著、容貌、舉止具和裕朝人不同的洋人,還能品嘗到異域食物,買到特色商品。
秋華年看著手中搜集來的相關游記與官方記載, 心里癢癢的, 非常想去游覽一番,可惜事務纏身,實在是走不開。
好在用不了太久, 天津便會開設規模更大、制度更完善的對外港口,到時候外商云集, 萬國齊聚,秋華年不出遠門就能欣賞到異域風情。
祝經誠這一去, 表面上是代表祝家從海貿中分一杯羹,前往福州結交人脈、打探情報,實際上背著官方的任務,要從外國商人手中交易到裕朝需要的造船技術與航海經驗。
他人雖然離開了,但存在感一直很強, 從出發算起, 每隔兩三天就會讓人送回來信件,有給蘇信白的也有給杜云瑟秋華年的, 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小禮物。
因為秋華年說想了解海外的農作物與工藝造物,所以祝經誠送給他們的禮物多以此為主。
一個月來,秋華年陸續收到了一塊巴掌大的機械懷表、一套高腳玻璃酒杯、一個放大鏡,還有兩顆有些蔫了的番茄。
為了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任務,祝經誠此行非常高調,一到福州便開始揮金如土。
只要外國商人能拿出他感興趣的貨物,他連價格都不商量,當場就錢貨兩訖完成交易,因此收到了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秋華年最喜歡的番茄就是這么來的。
收禮物的時候大家正巧聚在一起,春生自告奮勇幫忙取東西,他從墊滿棉花的箱子里取出兩個用紙和布包起來的圓球,一層層打開,里面是兩顆不認識的紅色的果子。
“這是什么啊?洋人的柿子或者茄子嗎?”
其他人不明所以,秋華年卻眼睛一亮,他沒想到,天津港口還沒正式開放呢,自己的尋找新農作物大計就來了個開門紅。
番茄!西紅柿!洋柿子!
這種酸甜多汁的蔬菜既可以和牛肉搭配在一起做番茄牛肉煲,又可以和雞蛋組成神仙眷侶,做湯炒菜都是一絕,還能去水果分類里充充數,切塊后拌上白糖生吃,就是一道經典菜肴。
裕朝此前沒有番茄,秋華年一直非常遺憾,尤其是有吃牛肉的機會時,更是想念番茄燉牛腩的味道。
可以說,失去了番茄,華夏豐富多彩的美食版圖就缺失了一塊,而現在,隨著這兩顆“紅果子”的出現,那塊黯淡的區域馬上就要被點亮了!
秋華年清了清嗓子,一點都沒嫌棄這兩顆番茄因為長途運輸蔫了吧唧,過去把它們拿在手里。
“我以前聽人說過,海外番邦有一種紅色的像茄子和柿子的菜,味道酸酸甜甜的特別好吃,想來應該就是它了。”
杜云瑟看了秋華年一眼,秋華年沖他一笑,飛快眨了下眼,“咳咳,春生剛才說得好,我看不如就叫它番茄吧。”
指著番茄給番茄命名為番茄后,秋華年一邊迫不及待地給祝經誠回信,讓他想辦法買到這種作物的種子,一邊讓廚房把兩顆番茄處理了。
兩顆番茄已經蔫了,生吃不好吃,只能做成菜,牛肉不容易弄到,雞蛋還是很多的。
廚房按秋華年的吩咐,把番茄中間的軟籽掏出來試著種進土里,外面厚厚的皮和瓤切成碎塊,先在鍋里煸炒出汁水,再放入炒到半熟的雞蛋,加鹽和糖提鮮調味,出鍋前來一把小蔥花,后世經典國民菜“番茄炒蛋”便出鍋了。
能被稱為經典菜的菜肴做法或許簡單,但味道絕對能打,番茄炒蛋上桌后,大家迫不及待地品嘗,一人一兩筷頭,不大的一碟子菜很快就見了底。
春生咂了咂嘴回味,“難怪華哥哥一直想從海外尋找農作物,原來海外有這么好吃的東西!我本來還覺得,大裕的莊稼已經是最好的了,不明白為什么非要去找海外的。”
九九戳了下他的頭,“讓你多讀書你不讀,別的不說,我們現在常吃的玉米,也是百年前從番邦傳來的。天下萬土長萬物,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糧食,如果能找到更好吃、更高產的,裕朝百姓就不用餓肚子了。”
春生知道姐姐說得對,扮了個鬼臉后繼續去和紅燒肉戰斗了,他每天習武消耗很大,又在長身體的關頭,飯量越來越大,個子也越來越高,快趕得上九九了。
九九的話說到了秋華年心坎上,華夏一直是建立在農耕上的文明,有足夠多的糧食,才能支撐起強大的國家,裕朝國力能這么強盛,與百年前傳入的高產作物玉米也有關系。
除此之外,秋華年想找到更多高產的作物與良種,也是為了改善裕朝底層百姓的生活,一直身居高位的人不會知道,有時候只是多半袋糧食,就能救一家人的命。
番茄雖然好吃,但只能算在美食的范疇里,什么時候找到能養活無數人的高產土豆,秋華年才能徹底滿意。
這估計要等到天津港開設,他接觸到足夠多的外國商人,同時裕朝能派出自己的遠航商隊后,到了那時,他才有條件大范圍尋找土豆等作物。
祝經誠送給杜云瑟和秋華年的信通常言簡意賅,講清楚自己的見聞與計劃,再介紹一下隨信附贈的禮物的來歷,便結束了。
而送給蘇信白的,那真是一頁接著一頁看都看不完,兩三天就是一封,禮物也是一大箱子一大箱子地往來運,也不知他哪里來的這么多話。
蘇信白經不住秋華年調侃,每次收到信就匆匆溜走,一個人看完了再回來。
秋華年調戲不了大貓貓,于是帶著一股酸腔去找小杜大人的“麻煩”,不管兩人天天膩在一起的事實,指責小杜大人不給自己寫情書。
最后杜云瑟專門抽出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陪著秋華年去城郊游湖賞景過二人世界,又寫了幾首詩賦,才把自家愛人哄滿意了。
就這樣時間進入七月末尾,天氣隱約有轉涼的趨勢時,祝經誠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準備返程了。
他送回來的信中提到,這次他還帶了兩個想拜見“喜歡海外事物”的齊黍縣主的外國商人,一個來自佛郎機,一個來自馬六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