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康旻都逃難了還不忘擺闊, 他們包下了定州城中最大的客棧,還安排了家仆站在客棧門口充當門房,簡直是把客棧當他們家了。
那門房不認識陳云州, 看陳云州氣度不凡, 身后跟的柯九幾個都像是練家子,很是客氣:“這位公子,客棧已經被我家主人包下了, 公子若是想住店,煩請去其他家。”
陳云州沒說話, 柯九上前攔住門房, 一揮手:“去, 將上面的人帶下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街道上突然涌入一群腰佩大刀的衙役,從兩邊散開,很快就將客棧圍得水泄不通。
門房傻了眼,訥訥地低聲說:“大……大人, 我家主人是仁州知府,您容小的去通報一聲……”
柯九把門房推到一邊:“我們就是來找仁州知府康旻的,沒你的事, 一邊呆著去。”
客棧中的人已經被驚動, 里面很快響起女人的尖叫怒罵聲:“什么鬼東西,出去, 這是你們能闖的嗎?老爺, 您看看, 您看看, 這些人竟闖入……”
隨后響起男人的低斥,聲音比較低, 外面聽不清楚。
陳云州也不急,坐到客棧大堂中。
掌柜的已經認出了陳云州,連忙命小二將最好的茶拿了出來,親自泡了一壺送到陳云州跟前,恭敬地說:“陳大人,請用茶,不知大人喜歡用什么點心,客棧簡陋,小的派人去買。”
陳云州擺手:“不用了,掌柜的你回柜臺吧,我來這辦點事,跟你無關,跟客棧無關。”
掌柜的點頭,好奇又狐疑地退回了柜臺后面。
他倒沒什么擔心的,這位陳大人和詹大人前些日子幫他們定州重建,出錢又出力的,他的客棧能夠這么快開起來都多虧了官府。
人家在他們定州都投入了多少銀錢、糧食和人馬了,哪會到他這打秋風,就是不知道昨天來住店的這波到底是什么人,派頭挺大的樣子,卻得罪了陳大人。
等到陳云州面前的那杯茶都涼了,康旻才姍姍來遲。
他穿著一件如意錦紋的絲綢袍子,腰佩白玉,手戴祖母綠的扳指,又矮又胖,一副暴發戶的派頭。
看到陳云州,康旻壓下眼底的不悅,上前拱手,樂呵呵地說:“這是陳大人吧,久仰久仰,在下不才,乃是仁州知府康旻,幸會幸會!”
陳云州沒起身,也沒見禮,只是抬了抬下巴:“坐吧。”
態度隨意,姿態高高在上。
康旻心里的不爽更甚了,這個陳云州,年紀不大,派頭倒不小。
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坐到陳云州對面,扯了扯嘴角,也不再過分的寒暄套交情了,目光往外頭掃了一眼,說道:“陳大人,你這是何意?”
陳云州最是不喜康旻這種人,也懶得跟他廢話,開門見山:“把仁州府的官印交出來。”
康旻臉上的笑容徹底沒了:“陳大人,咱們倆同為五品知府,況且仁州還是中上之州,你這么對我說話不合適吧?”
陳云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毫不給他面子:“確實不合適!你一個貪生怕死,葛家軍還沒打到仁州就趕緊帶著錢和你的大小老婆跑路,,置一州數百萬百姓于不顧的官員,讓你跟我同桌飲茶都是一種恥辱,所以這杯茶我就不請你喝了!”
“你……”康旻被人這樣當眾羞辱,蹭地站了起來,手指顫抖著,指著陳云州,但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柜臺后的掌柜和伙計四只眼睛瞪大老大,臥槽,這家伙確實太不是個東西了,不行,一會兒得把這事傳出去,讓大家都看看這個康旻是什么貨色。
他們定州真是好運,雖然朝廷不做人,葛家軍不干好事,但好歹迎來了陳大人。
康旻羞憤交加,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但礙于這是陳云州的地盤,又不敢翻臉。
他深吸一口氣,冷哼一聲說:“好好好,你陳云州清高,看不起我,我走總行了吧,這定州不呆也罷!”
但剛轉身,迎接他的是柯九拔出的大刀。
看著眼前寒光閃閃的大刀,康旻退后一步,回頭看了陳云州一眼:“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陳云州緩緩拿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輕輕敲著桌子:“官印!”
康旻忍了又忍:“好,我去給你拿,我給你拿總行了吧!”
他惱怒得胸口不停地起伏。
“柯九!”陳云州只說了兩個字。
柯九立即收回了刀,似笑非笑地看著康旻,側身讓出一條道。
康旻心底憤怒又后悔,想他怎么說也是朝廷五品官員,一州之長,出門誰見了他不是恭敬有加。今日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連個下人都敢威脅他了。
早知道就不來這定州的!
康旻后悔極了,他就是聽說葛家軍都拿陳云州沒轍,慶川軍的地方安全,他才往南跑的,誰知道這個陳云州如此不講道理,不講情面。
他忍氣吞聲地回了客棧后院。
見他走了,掌柜的連忙殷勤地跑過來給陳云州添茶:“陳大人,請喝茶……”
陳云州看著他八卦的晶亮眼神,有些好笑:“謝謝,想知道什么?”
“啊?”掌柜的震驚極了。
陳云州重復了一遍:“你想問什么?”
掌柜的舔了舔唇,陳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他嘿嘿笑了笑說:“大人,您不會要放過那個……吧,小的看他肯定記恨上大人了。”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陳云州舉起茶杯,夸道,“你這茶很不錯。”
掌柜的自豪極了:“這是小人老家的茶葉,親戚捎過來的,小的沒舍得喝,當時用好幾層油紙包著,裝在瓷器里,放得高,才沒被洪水沖走。”
康旻拿著官印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他心里不爽極了,這個陳云州,對他橫眉豎眼的,對個賤民倒是談笑風生,下賤胚子!
他板著臉走到桌前,將官印丟桌子上:“這下你們的人可以走了吧。”
陳云州打開檢查了一下,確認是仁州府的官印,隨即將官印放回盒子里,交給柯九,笑著說:“康大人來定州怎么能住客棧呢?這是我的失禮,康大人收拾收拾,去衙門做客吧。”
若是在半個時辰前,康旻聽到這話必定會欣然同意。
縣官不如現管,到了新的地方,拜拜碼頭,跟地方上的官員搞好關系非常有必要。尤其是他這種出逃的官員,以后想要謀個一官半職,還不得指望陳云州。
但現在,他可不覺得陳云州會那么好心。
“多謝陳大人的好意,我們人多,還是不要去打擾陳大人了,住客棧就很好。”
陳云州放下茶杯,斜了他一眼:“康旻,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康旻臉一白,有些難堪,但更多的是后悔。
深吸一口氣,他壓低聲音問道:“陳云州,你到底想怎么樣?如果要錢,我可以給你,我們這就離開定州,絕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
陳云州沒說話,站了起來。
柯九輕哼一聲:“你們到定州就已經是給我家大人添麻煩了,識趣地就乖乖去衙門做客,不然……”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外面的衙役。
康旻明白了,今天這一切由不得自己。
不過他的忍功著實了得。
“好,你們稍等,我們還要收拾收拾。”
柯九做了個請的手勢。
康旻臉色鐵青,步履匆匆地進了后院。
陳云州對柯九說:“這里交給你了,我先回衙門了。”
柯九燦爛地笑開,露出兩排大白牙:“大人放心,小的在午時前一定將他們帶到衙門。”
陳云州點點頭,沖弓腰候在門口的掌柜笑了笑,大步出了客棧。
人一走,柯九就對掌柜的說:“不要再送水送吃的進去了。”
他倒要看看,這康旻能磨蹭到什么時候。
***
另一邊,陳云州回到了府衙,跟詹尉簡單說了兩句就直奔后院去看魯公公。
魯公公正在啃雞腿,兩只手上都是油,看到陳云州突然出現,有些不自在,趕緊放下啃得快只剩骨頭的雞腿,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本正經地說:“陳大人今天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陳云州裝作沒看到他的小動作,笑道:“來看看公公的傷好些沒。”
“好多了,陳大人有心了。”魯公公咧嘴笑了笑。
陳云州說道:“魯公公,葛家軍又在攻打祿州了,如果你的腿能上路了,咱們就趕緊走吧。不然我擔心他拿下祿州之后還會一路往北,這樣一來,魯公公今年怕是都回不到京城了。”
這怎么行。
魯公公雖有些樂不思蜀,但也知道拖個十天半月還能找借口糊弄過去,但要是今年都別回去,那他以后也別回京城了。
不回京城,他就不是魯公公了,陳云州還能這么好吃好喝地伺候他這么個閹人嗎?
所以他只能戀戀不舍地表示:“我的腿已經好多了,一路坐車,走慢點應該沒問題。陳大人看什么時候出發比較合適,那咱們就什么時候出發吧。”
“好,那魯公公準備一下,咱們明天就出發。”陳云州笑道。
魯公公很是詫異,低聲嘟囔了一句:“這么快!”
陳云州聽出了他的不情愿,有些好笑,但還是裝作沒聽到問道:“魯公公剛才說什么?”
魯公公連忙搖頭:“沒,沒說什么,陳大人這安排就很好。”
“好,魯公公好好休息吧,我得去準備明天出發的各項事宜。”陳云州站起身道。
魯公公點了點頭,等他走后,連忙叫來仆人:“快,再給我來只……不,來兩只雞腿,還有,你說的那什么烤羊肉,也給我來半只……”
***
再不情愿,但胳膊拗不過大腿,康旻一行百來人還是認命地收拾了細軟跟著去了衙門。
到了衙門,柯九就直接將他們往牢房中帶。
康旻早就猜到陳云州不可能給他安排什么好去處,但再不好給他們住后衙最破爛的院子也就夠了吧,讓他們進牢房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我們又不是犯人,你們不能關我們。”
“是啊,憑什么關我們?小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
柯九沒說話,直接拔刀,大人說了,只有廢物才會無能狂嘯。
刀一亮,這些沒吃過苦的官宦子弟頓時噤了聲。
康旻氣急敗壞,壓抑著怒火說:“我要見你們陳大人!”
柯九懶得跟他廢話,手一揮:“通通關進牢房里。我家大人明日要去仁州,你們誰最先反省了就帶誰去,諸位好好想想吧。”
康旻一行聽到這話,頓時眼睛發亮。
幾天前,他們惶恐不安地逃離仁州,但在定州吃了憋后,他們如今只想快點回仁州,仁州現在對他們來說,那就是天堂。
而且到了自己的地盤,有陳云州好看的!
柯九將這些人的神色納入眼底,沒說話,哼著小曲去找陳云州匯報情況了。
“大人,經初步統計,這批人總共攜帶了金子一千八百兩,銀子六千七百兩,金銀首飾珠寶好幾匣子,還有綾羅綢緞十二箱,古董字畫孤本等共計八十九件,此外還有……”
光是報這些人帶了多少東西,柯九就說了小半刻鐘。
陳云州聽得頭大:“你就說總共大約多少銀子吧!”
柯九一臉為難:“大人,古董字畫孤本、名茶、瓷器等物可不好估算價值,只能算金銀細軟,全部換成銀子應該有四萬多兩吧,可真是太有錢了。”
可不是,一個知府,一個通判,還有幾個跟他沾親帶故的富戶就這么多錢。
這還沒算他們在仁州的田產鋪子這類的家業。
朝廷天天喊著沒錢,這不挺有錢的嗎?
這些銀子就可供養幾千士兵一年的基本開銷了,當然如果要出去打仗那得另算。
“現在定州百業待興,正是用錢的時候,將金銀直接入庫,其他的東西,回頭看看,若是他們這幾家的祖傳之物就物歸原主,不義之財通通沒收了。先將這些人關押一段時間,不要動刑,等我們從定州回來再將他們給放了。”
之所以將這些人關起來不是為了折騰他們。
主要是擔心康旻不滿,跑出去節外生枝,還是關押在牢房中安穩一些。
柯九點頭:“是,大人。”
陳云州尤問:“你在客棧呆了半天,可看出里面哪個可用?”
柯九想了想說:“柳明坤,仁州通判之子。他跟其他人格格不入,聽說他當初不同意走,但仁州通判就這么一個兒子,怕兒子留在仁州出了事絕后,所以將他綁了帶上馬車的。小的偷偷看過,他胳膊上還有被繩子捆綁過的紅痕。”
陳云州……
真是歹竹出好筍,生錯家庭了。
“行,那重點留意他吧,若他主動請纓,明日就帶他跟咱們一道去仁州。”
雖然陳云州現在有了仁州知府的大印,但對仁州的情況完全不了解,這時候就需要一個有些身份地位又熟悉仁州情況的當地人領路了,這樣能事半功倍。
仁州知府和通判這兩個老油條帶著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帶這柳明坤就挺好的。
柯九點頭:“好,小的這就去安排。”
陳云州擺手,示意他:“你順便通知門房一聲,詹尉和阿南回來了,讓他們過來見我。”
他明天就要走,還有些事得交代他們。
***
翌日,秋高氣爽,天氣晴朗,是個無風的好天氣。
陳云州帶著魯公公、柳明坤一道離開了定州。
魯公公上了馬車,看到前前后后都是士兵,粗略估計至少也有幾百上千人。
他有些驚訝:“陳大人,咱們這次帶了不少人啊。”
從興遠回定州,他們才帶了幾十個護衛。
陳云州無奈嘆氣:“還不是那葛家軍給鬧的。我這不是擔心咱們這去京城路上危險嗎?所以多帶了點人,萬一遇到小股亂軍也有一戰之力,至少掩護咱們逃跑沒問題。”
魯公公看了看自己的腿,這群人里就他跑得最慢。
他深以為然:“還是陳大人考慮得周到,是該多帶些人。”
陳云州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住了笑:“公公坐好了,咱們啟程,爭取早日到仁州。”
魯公公放下了簾子,坐回了車里。
陳云州去了后面一輛馬車,至于柳明坤,則安排在了隊伍的靠后的位置,好跟魯公公隔開,免得魯公公提前發現了仁州的事。
緊趕慢趕,天一亮他們就出發,天快黑時才找個地方落腳,風餐露宿,五天后總算是到達了仁州。
魯公公這幾天吃沒吃好,睡沒睡好,懨懨的,精神萎靡。
當陳云州說這么多人需得進仁州城補一些物資后,他忙不迭地答應了:“其實也不用那么趕的,咱們在仁州城歇個兩天再啟程都沒關系的。”
陳云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歇個兩三天,只怕魯公公會后悔今天的決定。
可能是康旻帶走的人太多,仁州城內百姓也聽到了風聲,大白天的,城門口連看守的衛兵都沒有,不時有帶著家小面色倉皇出城的百姓。
尤其是看到他們這一支軍隊后,不少人更是嚇得瑟瑟發抖,遠遠地避開,還有些甚至拔腿往城里跑,不知是不是通知還留在城中的親朋好友了。
等進了城,城內百姓更是都嚇得往家里跑,邊跑還邊大喊:“葛家軍來了,葛家軍來了,快藏起來,快……”
街邊的店鋪趕緊關門,有女兒和年輕小媳婦的立馬將人藏起來。
街上的小販更是連攤子都不要了,飛快地跑到房子里躲起來。
不一會兒,整條街道都空寂了下來,偌大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跟座死城差不多。
陳云州讓柯九去盯著魯公公,自己騎馬落到后面,跟柳明坤的馬車并行:“把簾子掀起來。”
兩個士兵連忙將柳明坤所坐馬車的簾子全部掀了起來。
柳明坤坐在馬車中,緊抿著唇,看著往日熱熱鬧鬧的大街突然一下子變得死寂。
馬車拐過兩道彎,路過一家包子鋪,包子鋪的蒸籠還放在外面,熱氣騰騰的,里面一個個大包子白白胖胖,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可卻沒有人。
再往前是他熟悉的書肆,往日里總算是墨香悠長,今日卻大門緊閉。
沒走多遠,一輛賣糖油果子的手推車橫七豎八地倒在路邊,無人過問,可想而知當時主人逃跑得有多倉促。
柳明坤的眼神暗淡下來,自責、慚愧涌上心頭,他垂下了頭,神情萎頓。
陳云州一看就知道這小子被家里保護得很好,想什么都寫臉上,難怪當初會被綁走呢。
對這種青澀的小青年,不能用對付老狐貍的那一招,真誠才是必殺技。
陳云州嘆道:“柳公子,你也看到了,仁州如今人心已亂,城門大敞開,別說是數萬亂軍了,隨便幾千人都能拿下這座城池。而這一切皆是拜康旻和你父親所為,身為地方父母官,亂軍都沒打來,他們先棄全城百姓于不顧,只顧著自己逃命,枉讀圣賢書,可恥可恨。”
一席話說得柳明坤面色赤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陳云州看火候差不多了,繼續道:“如今我們路過仁州,看仁州之亂象,不能不管。柳公子,你可愿幫我?”
柳明坤正被自責啃噬著內心,一聽這話,忙不迭地說:“當然愿意,陳大人,您盡管說,小人都聽您的。”
陳云州滿意點頭:“仁州城里應該不少人認識你,尤其是府衙的人。也不知府衙現在還有沒有人,一會兒咱們就要到了,若是產生什么誤會,傷了自己人就不好了。這樣,你去前面,先跟知府衙門的人溝通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柳明坤連忙點頭:“是,小的這就去,小的會騎馬。”
陳云州示意馬車停下,命人帶他去前面,自己則不緊不慢地跟上。
行至魯公公的馬車前時,魯公公顯然也發現了不對勁兒,探出一個頭問:“陳大人,怎么回事,這仁州城里一個人都沒有?”
陳云州悠悠嘆了口氣說:“怕葛家軍打來,逃走了一些,還有一些躲了起來。”
“那……咱們要不也別歇了,趕緊走吧。”魯公公登時改變了主意。
陳云州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下午了,咱們的食物都吃光了,必須得在城中補給一部分食物,先弄些吃的。”
魯公公沒法反駁,只得答應,但有些心不在焉的。
陳云州沒搭理他,到了府衙就讓人先送他去后衙休息,再給他準備一堆好吃的就行。
柳明坤倒是早跟衙門里的人溝通過了,面對他們的到來,衙門的人雖有些緊張戒備,倒是不像城中的百姓那樣驚慌失措。
陳云州下馬,粗略掃了一眼,大概有六七名下級官員。
他笑了笑說:“諸位,咱們進里面談吧。”
幾人對視一眼,帶著陳云州進了廳堂,為首的人拱手道:“久聞陳大人美名,今日一見,大人果然儀表不凡。下官乃是仁州司戶參軍嚴煥。”
接下來幾名官員也一一介紹了自己。
陳云州聽完后蹙眉道:“怎不見兵馬都監?他也跑了。”
嚴煥苦笑:“對,在康大人他們走的第二天,郝都監也帶著親信和家小離開了,他走后,守軍群龍無首,散的散,走的走,剩下的也不當值了,如今官府就還剩我們這些人,還有幾十名衙役和一百多名守軍。”
陳云州點頭,問道:“那嚴大人你們為何沒走?”
嚴煥笑得比哭還難看:“下官就是仁州人氏,家族親朋都在此,如何走?我們這些人的情況都差不多。”
故土難離,況且現在戰亂四起,去異鄉謀生,誰又能確定自己去的不是下一個仁州呢?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能祈求老天爺憐憫。
陳云州贊同:“嚴大人說得是。不過大家也不必太早灰心,葛家軍人雖多,但都是邊打仗邊強征的平民,還有一部分地痞流氓惡霸,說是烏合之眾也不為過。仁州城高墻厚,城中百姓有數萬之眾,定能守住仁州。”
他這話很有說服力。
誰不知道當初葛家軍去打慶川的時候,慶川也沒兵沒人,最后還不是挺過來了。
嚴煥雖然官位不高,但他是個聰明人,陳云州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自然明白陳云州的意思。
至于陳云州會不會覬覦仁州,那不是他這種不入流的小官能決定的。況且,早聽說慶川軍紀律嚴明,從不搶劫,濫殺無辜,仁州落入慶川軍的手中總比被葛家軍占領強吧。
于是他跪下恭敬地說:“陳大人說的是,只是我等皆無守城的經驗,如今城中知府、通判、都監等幾位大人都跑了,城里人心惶惶,下官懇請陳大人憐憫仁州百姓,留下來主持大局,我等唯大人是尊!”
“請陳大人憐憫仁州百姓,留下來主持大局,我等唯大人是尊!”其余幾名官員也連忙跪下磕頭道。
陳云州連忙將嚴煥扶了起來:“嚴大人言重了,共抗亂軍,守護百姓是我等義不容辭的責任。諸位大人既然信任我,那咱們就坐下來商量商量如何守城。”
嚴煥雖然早就猜到了陳云州會同意,但真正從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復還是松了口氣。
幾人一一正襟危坐,看向陳云州:“我們都聽陳大人。”
陳云州知道指望他們拿主意不現實。這里面若真有那等力挽狂瀾的能人,仁州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亂糟糟的情況。
他點頭道:“既然諸位大人如此信任我,那我就托大,先拋磚引玉,說點我自己的看法。首先由我帶來的一千慶川軍看守城門,不能再讓城門處于無序狀態,其次要安撫城內的百姓,嚴懲這段時間趁亂在城中為非作歹的,盡快將城中的治安穩定下來,這就要仰仗諸位了。”
“諸位大人和還留在府衙的衙役、衛兵應當都是本地人,城中百姓也熟悉你們,由你們出面跟城中百姓說明情況,張貼告示,把不法分子全部抓起來,殺人越貨、□□婦女等重罪的直接在菜市口處決了,以儆效尤。那些小偷小摸的則抓起來,讓他們做苦力以示懲罰。”
嚴煥點頭:“大人說得是。”
這位陳大人難怪會聲名遠揚,剛來仁州便抓住了重點,而且行事果斷。
陳云州繼續道:“等城中治安穩定下來后,再征召五千人入伍,交由慶川軍訓練。只一千人是很難守住仁州的,仁州是全仁州百姓的仁州,諸位要發動仁州的百姓積極參軍,保衛家園。”
“除征兵外,諸位大人還要發動城中的百姓出城多砍伐樹木,收割快要成熟的蔬菜水果,囤積物資……守城是個消耗戰,就看誰能耗得起。”
仁州官員都不住地點頭,是這個理。
“我們都聽陳大人的。”
陳云州微笑著點頭:“最后一點,為了安撫城內外百姓,明年仁州田賦減半!”
嚴煥抬頭,跟旁邊的官員對視一眼,心底苦笑。
這位陳大人的司馬昭之心算是明確表現出來了。
田賦這事是朝廷說了算,他們地方上可沒權力減免田賦,除非仁州不受朝廷控制了。
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而且波及全仁州的百姓。只怕等這消息一公布,全仁州的百姓都要在家中求神告佛,讓他們仁州劃歸到這位陳大人的治下,千萬別被朝廷收回去。
這是妥妥的陽謀,也是這位陳大人在向他們昭示他的野心。
罷了,他們這些小人物只能隨波逐流,如今換個仁慈些的大人統領仁州,又何嘗不是他們仁州之幸?想想定州、吳州百姓的悲慘生活,他們這也算是不錯了。
幾人很快心里都有了決斷,先后表示:“陳大人仁慈,心系百姓,實令我等感動不已!”
陳云州擺手:“諸位大人過譽了,不過盡我本分。這樣,事不宜遲,諸位大人現在就各自去行動吧,我坐鎮府衙,若遇困難,諸位大人盡可來找我。”
嚴煥等人一一拱手告辭。
等人走后,陳云州吩咐柯九:“你安排幾個人換上便裝,去外面逛逛,看看他們的成效。”
到底是第一次見面,嚴煥等人雖然表現得很配合,但誰知道他們是真心實意還是迫不得已?陳云州只看他們怎么做。
柯九點頭下去安排了幾個丟進人群都找不出來的憨厚漢子出去打探消息。
陳云州吐了口氣,正想叫個人來繼續了解了解仁州的情況就聽奴仆來報:“陳大人,魯公公吵著要見您,已經鬧了好一會兒了。”
這個胖公公,好吃好喝的供著他,還不消停。
陳云州知道下面的人鎮不住這位宮里來的家伙,起身說:“我去看看。”
回到后衙,魯公公正躺在軟榻上,手里拿著香噴噴的烤豬排,半閉著眼,一邊美滋滋地啃著,一邊時不時地來一句:“輕點……讓你輕點沒讓你不使力氣。沒吃飯嗎?廢物一樣。”
給他捏腿的婢女唯恐惹怒這位貴人,連忙認錯:“那奴婢稍微重一點。”
可他還是不滿意:“重一點是這么個重法嗎?你這是要捏死雜家啊!”
這就是典型的沒事找茬。
陳云州掀起簾子進屋,笑呵呵地說:“這些婢女手笨伺候不好人,回頭我給公公找幾個心靈手巧的。”
說完,他給幾個苦不堪言的婢女使了幾眼色,示意她們都下去。
婢女們松了口氣,連忙福身行禮,然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見陳云州進來,魯公公咳了一聲,把豬排放了回去,坐起身著急地問道:“陳大人,咱們什么時候出發啊?我剛才打聽過了,這仁州城里的官員都跑光了,要是葛家軍打過來,咱們就完了,這地方不能留,太危險了,咱們還是趕緊進京吧。”
陳云州眉頭緊皺:“我也剛聽說了這事。這地方確實不能久呆,我已經吩咐下面的人去準備干糧了,休息一晚,咱們明天就出發。”
從陳云州口中得到了準確的出發時間,魯公公松了口氣:“好,多虧有陳大人,不然這一路實在是太兇險了。”
說什么他下次都不要再接這種差事了。
陳云州微笑著點頭,輕輕將滑下來的被子給他拉了上去:“公公腿還沒好全,行走不便,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下面的人東西收拾得怎么樣了。”
魯公公怕耽誤了明天啟程的時間,也不留他:“好,辛苦陳大人了。”
陳云州笑呵呵的點頭,只是出了他的房門,眼神就冷了下來。
柯九已經從婢女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很不喜歡這個貪吃又貪財的朝廷走狗,見陳云州冷著臉出來,他上前說道:“大人,不若將這貪生怕死的家伙丟出城,不管他了。”
陳云州按住他的肩膀:“柯九,別這么暴躁,他不還有一條腿嗎?今晚動手,腿打折了,人自然就老實了,想走也走不了,咱們為何會滯留仁州,對上也有個糊弄的借口了。”
柯九目瞪口呆,大人你要不要聽聽,咱們誰更暴躁。
第082章
韓子坤在祿州也沒遇到什么強有力的抵抗, 只花了四天就輕輕松松拿下了祿州城。祿州城破,轄下的縣城就更是手到擒來了。
對于這樣的戰績,韓子坤頗有些自豪。
他準備乘勝追擊, 繼續北上拿下平州。
但幾天后, 探子卻帶來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朝廷已經派駐了幾萬禁軍駐扎在平州。
經過數次征兵,韓子坤的大軍已達十萬人之眾, 對區區幾萬禁軍他是看不上的。但東邊還龔鑫大軍和楚家軍,自己貿然前去攻打平州, 萬一被兩支勢力偷襲, 那損失就大了。
韓子坤攤開輿圖, 瞇眼看了一會兒,將目標對準了祿州以西的仁州:“既然北上受阻,咱們就西進。”
副將聽到這話,猶豫了一會兒,硬著頭皮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大帥, 剛收到大將軍派人傳來的消息,陳云州去了仁州,仁州目前已被慶川軍拿下了。”
韓子坤登時臉色一變, 許久罵了一句:“娘的, 怎么哪都有他啊。他這是打算跟朝廷撕破臉了嗎?”
副將搖頭說道:“不清楚,大將軍聽聞陳云州帶兵離開了定州, 派人打探了一番。仁州城算是仁州知府康旻送給他的, 康旻貪生怕死, 聽說咱們在攻打祿州嚇得屁滾尿流, 拖家帶口跑去了定州找陳云州幫忙,然后陳云州就‘幫忙’了。”
只是此幫忙不是彼幫忙。
“也就是說, 他一點力氣都沒費,仁州就送上門了,而且這里面還有我的功勞?”韓子坤氣悶地問道。
副將苦笑點頭。
說真的,他都有些羨慕陳云州的運氣了。當初他們引定州難民過去,人家輕輕松松將定州收入囊中,他們攻打祿州,人家跟在后頭白得仁州,他們辛辛苦苦打了這么多仗,最后地盤還沒陳云州的大,這都什么事。
韓子坤也憋屈得很。本來他拿下祿州是件極其高興的事,可如今跟陳云州這一對比,顯得他很像個冤大頭,專門給陳云州送福利的那種。
真是被軍師說準了,這個陳云州有些氣運在身。
副將見他陰沉著臉不說話,猶豫片刻道:“大帥,大將軍讓您回吳州,共商大計。”
韓子坤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我去打陳云州?”
副將連忙搖頭訕笑:“末將不敢,大將軍定然是有要緊事請您回去商議!”
韓子坤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他倒是想去攻打陳云州呢,但這人太邪門了,他跟葛淮安都屢次在這人身上吃虧,現在自己這邊剛恢復一些,韓子坤也不想去碰這塊硬釘子,將好不容易拉攏的軍隊又打散了。
他交代好副將看守祿州的事,第二天就帶著親信返回了吳州。
葛鎮江非常高興,親自來迎接他,還給他舉辦了一場隆重的慶功宴,賞賜他黃金萬兩,美女數名。
犒勞完了韓子坤,第二天葛鎮江才說起了叫韓子坤回來的正事:“我們已經跟龔鑫談妥,在年前一起伏擊楚弢的大軍,將朝廷的人馬徹底趕出江南!”
韓子坤一聽又有仗可打,一掃先前的郁悶,高興地說:“大將軍,末將請求出戰!我要取了楚弢的項上人頭,祭奠當初在江南死去的兄弟們。”
葛鎮江點頭:“子坤之能,我自是深信不疑。只是咱們這次打仗,最要緊的不是取楚弢的項上人頭,而是趁機奪下汝州。”
韓子坤一愣。
軍師微笑著補充道:“龔鑫占了江南、東南五州,江南還有三州在朝廷的掌控中。咱們這次跟龔鑫合作,抗擊楚弢,但也不能便宜都讓龔鑫占了。”
“咱們跟龔鑫沒談好怎么分配嗎?”韓子坤詫異。
軍師搖頭:“咱們都信不過彼此,而且萬一只搶下了一州,這如何分配?所以我們跟龔鑫商議好了,各憑本事,誰先攻破汝州城,汝州城就歸誰。我們從西門出擊,龔鑫的人從南門進擊。”
“這次誰拿下了汝州,下次就要幫對方拿下另一城。不過這只是君子協議,龔鑫那人信用并不好,當初說好跟汪迅昌一起對抗朝廷,結果龔鑫見勢不妙,自己帶兵跑了,所以他的話不能盡信,還要防著他。”
葛鎮江也肯定這點:“軍師說得沒錯,龔鑫這人非常狡猾,什么承諾都當不得真,最要緊的是先借他們的手拿下汝州!”
韓子坤明白了:“好,大將軍放心,我會將拿下汝州放在第一位的。”
葛鎮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
對陳云州不動聲色地拿下了仁州,最不滿的其實是朝廷。
一月之內,又失兩州,嘉衡帝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這幾天,他身邊的太監宮女,后宮最得寵的貴妃娘娘,全都被他的怒火波及,挨打挨罵都是輕的,稍有不慎就會掉腦袋。
大臣們更是噤若寒蟬,每次上朝如上墳,就怕皇帝的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不過首當其沖的還是戈簫。
因為主意是戈簫出的,嘉衡帝當初有多滿意,如今沒看到想要的效果,就有多不滿。
他冷冷地看著戈簫:“戈尚書就沒有什么可說的嗎?還有王安,這魯虎是你推薦的吧?什么陳云州是跟他一起回京城,路過仁州,見仁州動亂,稍作停留,又逢他的腿受傷了才滯留在仁州的。聽他的意思,我還該封賞陳云州了?”
“兩個月內斷兩次腿,戈尚書,這話你信嗎?”
戈簫無言以對,這個魯公公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竟會寫這樣一封信回來。
這人不是他推薦的,如今鍋背到他身上,他看了一眼王安,默認了這事,恭敬地說:“皇上,魯公公的情況微臣暫且不知,但仁州失守,最大的責任在康旻。若非他棄城投奔定州,陳云州也找不到可趁之機。”
這個康旻確實可恨。
嘉衡帝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善的目光落到虞文淵身上:“你們吏部就是這么推薦審核官員的?前有孫崎嶸,后有康旻,一個比一個荒唐,亂軍都沒打來,他們就聞聲喪膽,棄城而逃,該當何罪?”
虞文淵連忙跪下:“此卻系微臣失察之責,請皇上責罰。微臣提議,嚴懲康家,未免再出現這樣的地方官員!”
康旻是帶著他的老婆、小妾、兒女跑了,但他不是仁州人,家里還有些親眷住在京城。
嘉衡帝惱怒極了:“抄家,康家三代,男丁全部砍了,女眷充入教坊司!”
“皇上仁慈,康旻犯下此等大罪都沒誅其九族,實乃仁君也。”幾個大臣連忙拍馬屁。
可這話并沒有取悅嘉衡帝。
如今快半數國土淪陷,大燕的江山岌岌可危,他寢食難安,哪有心思聽這些馬屁精的吹捧。
嘉衡帝冷冷地掃了一圈下面的大臣們:“諸位愛卿,平日里朝廷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養著你們,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就沒什么要說的嗎?”
大理寺少卿徐匯站出來道:“皇上,微臣有一計。陳云州不是不肯出兵嗎?咱可將其家人親眷拿下,若他不從,誅了他九族,如此不忠不義不孝之徒,焉能號令天下?”
戈簫掀起眼皮砍了他一眼,沒吭聲。
富國祥幾個心里則感嘆,戈簫是后繼有人啊,又來一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同僚。
“皇上,微臣認為如此不妥。魯公公寫信回京,說明陳云州還沒有要徹底站到朝廷對立面的意思,若這時候將其親眷抓了,只怕會逼得他徹底站到亂軍那邊。微臣認為,當今這形勢,還是應以拉攏為主。”晉峰站出來道。
徐匯不屑:“晉尚書,你還要自欺欺人嗎?陳云州若無二心,為何朝廷屢召不入京?還擅自占據仁州,今年又不曾繳納田賦。晉尚書,你一直替這陳云州說話,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跟亂黨有勾結了!”
晉峰登時臉色大變:“徐少卿,你莫血口噴人。我與那陳云州素無交集,我都是為了朝廷。如今朝廷兩面受敵,若再跟陳云州直接鬧翻,叛軍又多五州,這責任徐少卿擔得起嗎?”
徐匯冷哼:“晉尚書,說得朝廷不跟陳云州鬧翻,他就不會屢次越矩,聽從詔令似的?如今那陳云州的野心三歲小兒都知,也就你還在這掩耳盜鈴!”
……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各自交好的大臣站出來勸架,最后也加入了吵架的行列。
上方嘉衡帝臉色鐵青:“夠了,你們當這是朝堂上,還是菜市場?”
幾個大臣噤了聲,只是仍舊很不服氣地瞪了對方一眼。
嘉衡帝沒理會他們的眉眼官司,看向戈簫問道:“戈愛卿,你怎么看?”
又被點名的戈簫思慮片刻,笑道:“皇上,晉尚書和許少卿所言都有道理。昨日傍晚楚將軍派人送信回來,龔鑫和葛鎮江部都在調集軍隊,兩者可能聯合對楚家軍發起進攻,這時候不宜跟陳云州直接撕破臉。”
“若能讓他從背后偷襲葛鎮江,當能為楚將軍減輕不小的壓力。”
“不過陳云州此人野心不小,多次不聽朝廷詔令,不可不防。因此微臣贊同,將其親族控制起來,好吃好喝供職,若陳云州聽話自是最好,若不然,再將這些人拿出來也不遲。”
他這算盤可謂是將晉峰和徐匯的想法都考慮到了。
嘉衡帝很滿意:“你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但這次兵部有辦法讓慶川出兵嗎?”
戈簫拱手道:“皇上放心,微臣會想辦法的。陳云州跟葛鎮江結下了不小的仇,他也不會看葛鎮江做大,反過來威脅他。”
嘉衡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此事就交給戈尚書了,朕不希望再出岔子。”
“是,微臣遵旨。”戈簫又一次接下了重擔。
等下朝出宮時,他叫住了博遠侯侯:“錢侯爺,今日可有空,去我那坐坐?”
博遠侯侯不好駁斥了這個皇帝跟前的紅人,朝中第一陰險狠辣的家伙,拱手笑道:“戈尚書相邀,什么時候都有空。”
兩人說說笑笑去了尚書府。
寒暄了一會兒后,戈簫終于進入正題:“侯爺,如今正是國之危難時刻,需得我等做臣子的戮力同心,平亂扶正,匡扶正義,還天下一個太平。”
博遠侯贊道:“戈尚書高義,實令我等佩服,也是我輩楷模。戈尚書需要我做什么,盡管說,只要能平亂安天下,便是以身殉國又何妨?”
戈簫咳了一聲,用欣賞的眼神看著博遠侯侯:“若朝中官員,人人都若侯爺這般忠心,何愁亂軍不滅,高昌人不滾回大漠!侯爺既如此大義,那我就直說了,如今陳云州態度模糊,隱隱有反叛之心,但如今朝廷多面受敵,需得他出兵。因此我想請錢大人出面,想辦法說服陳云州出兵。”
“只要陳云州肯出兵,從背后牽制葛鎮江,這次江南的危機即可解除大半,甚至楚家軍還能轉守為攻。此計關乎國之大運,拜托侯爺了。”
博遠侯侯苦笑了一下:“承蒙戈尚書看得起犬子。但犬子資質平平,年輕氣盛,怕是難當此大任。而且戈尚書應該也知道,那逆子對我這個父親很不滿,這事我出面不一定奏效。”
錢家父子失和是京城人盡皆知的事。
就是因為不待見這個兒子,所以博遠侯侯一直沒給錢清榮請立世子。
錢清榮高中后去了太仆寺,他也是不聞不問,半點都沒幫襯的意思,甚至還對太仆寺卿說,錢清榮年輕氣盛,應該多磨練。
戈簫笑了笑道:“侯爺說笑了,父子之間沒有隔夜仇,都是些小誤會,在生死之間,這點誤會算得了什么呢?依我看,錢大人是個孝順的孩子,侯爺的福氣還在后面。”
“況且,此事也是錢大人,侯爺的機遇。若錢大人能促成此事,得了皇上嘉獎,日后必定前途無量,侯爺也可安心了。”
博遠侯侯猶豫片刻,似是被他說動:“戈尚書,我錢家能有今日,皆是圣恩所賜,若能報答皇上,鏟除亂臣賊子,我父子責無旁貸!”
“好,我果然沒看錯侯爺。 ”戈簫大喜,湊到博遠侯侯耳畔低語了幾句。
***
陳云州在仁州呆了幾日便聽說了韓子坤拿下祿州的事,后來又有來往的商旅說朝廷派了大軍去平州。
陳云州還真有些擔憂韓子坤這個欺軟怕硬的家伙對將目標對準仁州,可又過了幾天,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卻是韓子坤留了副將鎮守祿州,自己則回吳州去了。
陳云州敏銳地察覺到了反常。
吳州有葛鎮江坐鎮,韓子坤不呆在祿州,駐守這個剛打下來的州府,穩固自己的勢力,往吳州跑干什么?莫非他們有另外的計劃?
他派了人潛入吳州、田州打探消息。
大軍調動、糧草征集運輸,這些規模太大了,都很難瞞住。
于是沒多久,陳云州便知道龔鑫和葛鎮江都在調集大軍和糧草,莫非他們準備攻打楚弢的大軍?
如果真是這樣,那仁州、定州安矣,今年可以過個安心的年了。
為安撫城內緊繃的百姓,陳云州命人將這事張貼出去,讓大家放寬心,平時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與此同時,仁州官府的備戰準備卻沒有停止,還在準備各種物資。
因為陳云州得防著這是葛鎮江在故布疑陣,迷惑他們,最終的矛頭其實是對準慶川軍。
所以一邊備戰的同時,陳云州又派探子繼續出去打探各種消息。
冬月二十一這天,探子帶回來了一個很明確的消息,葛家軍和龔鑫的大軍在往汝州的方向集結,應該是打算去攻打汝州。
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陳云州緊繃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葛鎮江那邊暫時不用擔心了,如今要考慮的就是朝廷的反應。
自己屢次觸碰朝廷的底線,這次更是擅自接手了仁州,只怕嘉衡帝對自己相當不滿了。
不過陳云州也不懼,從朝廷派魯公公來請“押”他回京,還用什么榮華富貴,公主誘惑他時,他就知道嘉衡帝應該是怕他成為下一個龔鑫、葛鎮江之流,打算在他還沒成氣候的時候將他扣在京中。
嘉衡帝寬容大度點,可能給他個富貴閑人當當,嘉衡帝要是心狠一點,利用完再把他弄死都正常。
更何況他是個冒名頂替的貨,就是沒這些也不能進京。
如今雙方也都算是心知肚明對方的算盤了,就看誰先沉不住氣,誰會先掀桌子。
陳云州本以為這次嘉衡帝會忍不了的,沒想到十一月底時,朝廷竟派人給他送了賞賜過來。一同來的還有朝廷對他褒獎。
沒錯,是褒獎,而不是責罰訓斥。
嘉衡帝夸他年輕有為有擔當,乃是天下人的楷模,對他能從康旻手中接過仁州這個重擔,沒讓仁州亂起來,落入葛家軍手中,朝廷給與了高度的贊揚。
洋洋灑灑,夸了他好幾頁紙。
陳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多優點和高尚的品格。
信的末尾,朝廷對康旻的不戰而逃予以了強烈的譴責,并命陳云州派人將康旻等官員押送入京城審問懲罰。
看完后,陳云州詫異地挑了挑眉。
柯九看著朝廷送來的幾箱金銀珠寶還有一車錦緞,也感覺很稀奇。
他撓了撓頭,小聲說:“大人,朝廷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陳云州半開玩笑地說道:“也許是想先養肥了再殺吧。”
柯九縮了縮脖子:“小的就知道朝廷沒安好心。以前大人守住了慶川,打退了亂軍,剿滅了幾萬葛家軍也沒見他們拿過什么實質性的賞賜,今天卻派人送了這么多東西過來。”
陳云州看了一眼,輕輕一笑:“這東西不值錢,錦緞都是陳年舊物,不知放了多久的,看起來不少,但賣不上價,至于這銀錢,箱子做得這么厚,裝不了多少。”
粗略估計,這些也就值幾千兩銀子吧。
不過這對一向摳門的朝廷來說,這已經是難得一次的“大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他們現在這種心照不宣的關系,朝廷送錢給他,肯定別有所圖。
很快,陳云州就知道朝廷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臘月初,錢清榮從興遠特意跑到仁州找陳云州,并將信遞給了陳云州。
“陳大人,楚家軍要和龔鑫、葛鎮江他們打起來了。朝廷想讓您出兵攻打葛鎮江,以減輕楚家軍的壓力,但他們怕你像以前一樣敷衍,嘴上好好好,實際上一點行動都沒有,所以讓我爹假裝生病,寫了這么一封憂心忡忡的信,讓我勸你一定要出兵。”錢清榮一來,就將朝廷的算盤賣得干干凈凈的。
陳云州打開信,仔細看完,這封信是博遠侯寫的,說自己生病了,興許沒幾年活頭了,平生唯二遺憾的事,一是因脾氣太倔跟兒子鬧翻了,二是未能收復失地,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陳云州揚了揚信:“你跟你爹鬧翻了?”
錢清榮一邊吐橘子里的籽,一邊笑呵呵地說:“騙他們的。我爹怕我那繼母對我下手,所以故意裝作一副不待見我的模樣,背后偷偷送我去拜了他的舊友為師。”
“你們父子倆可真是演戲的好手。”陳云州感慨了一句。
錢清榮吃完了手里的橘子,又拿起桌子上一只剝開:“陳大人,別感慨了,你說說這事怎么弄吧?我要是沒完成任務,朝廷對我的信任肯定會減少,你快想想辦法。”
陳云州覺得錢清榮這人真是天生的大爺,看看,使喚上司都這么理所當然的。
“要不,咱們真去打葛家軍?”
錢清榮連忙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您……您來真的?我剛才就開開玩笑,你別當真啊,這事咱們仔細合計合計。”
“不用合計了,打!”陳云州干脆利落地說。
錢清榮愣住了,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陳云州:“大人,咱真的要幫朝廷啊?”
陳云州輕笑著搖頭:“當然不是。現在朝廷既然表現出不想跟我翻臉的意思,為了咱們慶川軍能夠再茍一段時間,悶聲發大財,也為了幫你交差,咱們可以做出打的態度,至于到底要不要打,具體打哪兒,多少人參戰?這不是咱們說了算嗎?”
錢清榮……
明白了,糊弄朝廷嘛。
下面這些官員哪個不糊弄呢?他在京城還經常看那些京官糊弄皇帝呢。
“那大人,咱們具體怎么做,需要下官配合嗎?”
陳云州笑了笑說:“不用,過幾天,你回一封信回去,表示自己說動了我,慶川軍準備找時機出兵。記得把過程也寫得艱難一點,讓你父親好交差。其他的,你回興遠等消息吧,你看好興遠即可,其他的事不用擔心。”
見他胸有成竹,錢清榮沒再多說。
在仁州呆了兩天之后,他就返回了興遠。
他走后,陳云州讓林欽懷安排了一個將領過來駐守仁州,然后悄悄回了慶川。
得知他要回慶川,不去京城了,魯公公宛如被雷劈了一般,傻眼了:“陳大人,咱們說好的要去京城的?這……我這腿不爭氣,但沒關系,我馬上就要好了,過幾天,不,明天就能啟程回京了。”
不帶陳云州回去,他怎么回京交差啊。
陳云州笑呵呵地將朝廷的公文遞給他:“魯公公,朝廷現在給我安排了新的任務,暫時走不了了。你先在仁州好好養傷,等我完成了皇上交給我的任務,咱們再一起回京城。”
確認了公文上的印章無誤,魯公公稍稍松了口氣,可還是有些憂心,這仗萬一一打就是幾個月,自己怎么辦啊!
陳云州可不管他,交代嚴煥安排人伺候他后就只帶了柯九幾個悄悄回了慶川。
臘月初,南方各州陸陸續續有流言傳出,說是慶川軍接到了圣旨,要攻打葛家軍,與楚弢前后夾擊葛家軍,一舉收復葛家軍占領的州府。
還有的說,看到了朝廷給陳云州的賞賜,整整好幾車金銀。
更離譜的是還有流言說等剿滅了亂軍后,朝廷會封陳云州為異姓王。
沒過幾天,又有小道消息說,陳云州已經在慶川調兵遣將,暗中組織了一支精兵,打算從后方偷襲葛家軍。
有些話,說的人多了,相信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起初,葛鎮江對這種流言是嗤之以鼻的,慶川并沒有像他們這樣大規模的擴兵,所以哪怕陳云州現在實際掌握著五個州府,但他手里的兵還沒有韓子坤的右路軍多。
這點兵馬,分散在五個州府,哪怕儀州因處于后方,不需要安排多少兵力布防,那也是捉襟見肘的,哪有余力派大軍參戰。
況且,陳云州現在明顯跟朝廷是面和心不和,早就有了二心,怎么可能真的聽皇帝的話,老老實實出兵打仗,跟他拼個兩敗俱傷,最后便宜了朝廷。
理智上他分析這流言不可信,但聽得多了,身邊的人又天天說這個,時間一長,他都忍不住有些動搖了。
“軍師,你說,這陳云州會傻得聽朝廷的,攻打我們嗎?”
袁樺笑著說:“我看難,定州剛遭遇水患,元氣大傷,仁州他剛拿下,還不穩固,這兩個州都派不出兵的。更何況吳州有大將軍親自坐鎮,若他敢來,定讓他有去無回。”
“陳云州是個聰明人,應該不會做這種傻事。不過橋州那邊要當心一些,橋州離陳云州的大本營慶川府很近,若有變故,咱們恐怕很難第一時間去支援葛大帥,還是要讓大帥注意點,別陰溝里翻了船。”
“依我看,若陳云州真的出兵,很可能目標會是橋州。”
葛鎮江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這事是得提醒提醒淮安,別著了陳云州的當。只要他固守橋州不出,陳云州的那點兵力也拿他沒辦法。”
他當天就給葛淮安寫了一封信。
葛淮安現在坐鎮后方,其實也聽說了流言。作為在陳云州手上吃過大虧的人,他可不會小覷慶川。
所以他對葛鎮江的信非常重視,派了不少探子出去打探慶川軍的動向,而且加強了橋州的防務。
很快,探子就帶回來了一個新的發現:其實這些流言都是慶川府自己放出來的,為的就是應付朝廷。
葛淮安得知這事后,嗤笑一聲,他就知道慶川軍不敢輕易進攻的,什么收復橋州,癡人說夢。
雖然心里覺得陳云州不敢主動出兵來攻打橋州,但葛淮安也長了教訓,繼續派人盯著慶川府的動靜,以免真的著了對方的道。
別說,很快探子就有了新的發現。
臘月初五,有小股慶川軍出城往東,直奔橋州的方向而來。
葛淮安嚇了一跳,這陳云州莫不是瘋了,打算聽朝廷的出兵?
可就在他嚴陣以待,部署兵力防守,又派人去城門外挖了一圈陷阱時,探子卻又傳回來一個新的消息,慶川軍快到橋州邊界的時候又回去了。
搞什么名堂?葛淮安想罵娘。
但這只是開端,接下來三天兩頭有慶川軍在兩地交界處出沒,最近的時候,慶川軍走到了被他們占領的南慶縣縣城外三里處,嚇得南慶縣守軍恐慌不已,連忙派兵布防,又速度派人向葛淮安求援。
可等葛淮安點了兵準備出發時,這慶川軍又回去了。
葛淮安覺得陳云州就是故意的,故意耍他玩,故意遛他。
他氣急敗壞,恨不得帶兵出去跟陳云州打一架。
這事傳到吳州,葛鎮江不禁有些擔憂:“陳云州這么頻繁地讓慶川軍出現在兩州交界處,莫非是真的打算攻打橋州?說什么負重拉練,有奔赴上百里這么拉練的嗎?”
軍師憂心忡忡地說:“這事確實透著詭異,大將軍,當心這是陳云州的奸計。他這樣反復出兵,晃一圈又回去,時間長了,不止是葛大帥,下面的將士也會麻痹,疲憊,繼而聽到慶川軍來了也不當回事。但萬一某一次對方真的來了,那就會殺咱們個措手不及!”
“你說得有道理。淮安是個急性子,又在陳云州手上吃過那么多苦頭,面對陳云州這樣頻繁的挑釁,我也怕他會沖動。”葛鎮江也有些擔憂。
軍師寬慰他:“興許這只是陳云州為了應付朝廷,做給朝廷看的,大將軍實不必太過擔心。其實屬下認為,咱們不若跟陳云州談和,將南慶縣還給慶川,他也停止這樣的騷擾行動。這樣他既得了實惠,又能交差,但屬下怕葛大帥不會答應。”
一個南慶縣葛鎮江其實是不大在意的。
不過軍師說得有道理,葛淮安恨死了陳云州,寧可毀了也不會把南慶縣拱手讓給陳云州。
自己強制下令,他會答應,但兄弟之間搞不好會出現嫌隙。
葛鎮江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觀望,不過他又給葛淮安寫了一封信,鄭重叮囑他,不要沖動,不要松懈,切勿主動與慶川開戰,不要中了陳云州的奸計,他的任務就是守好橋州。
葛淮安心里雖然憋了一團火,但他也是比較服葛鎮江這個大哥的,所以按捺住沒有沖動出兵,但他還是在南慶、安東兩縣增兵兩萬,以防陳云州偷襲。
陳云州照舊讓人繼續放出流言,時不時地還派兵出去五十公里負重拉練,練兵騷擾兩不誤。
他們慶川軍人雖然少,但飲食更好,最近這一年,這些士兵頓頓都能吃飽飯,五天吃一次肉,天天都有高強度的訓練,身體比之去年不知強壯了多少倍。
這樣的行動多了,別說外人,連自己人都有些迷惑了。
陶建華問陳云州:“大人,咱們到底要不要打葛家軍?”
陳云州掀了掀眼皮,笑瞇瞇地說:“這個嘛,看時機,有機會就動手,沒有就算了,不著急的。”
得,大人的真實想法他們都搞不懂。
陶建華也不再多問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臘月下旬,葛淮安是煩不勝煩,甚至連過年的心思都沒有了。
不上不下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他都寧可陳云州真的派兵打過來,大家好好打一場,一雪前恥。
就這種煎熬中,葛淮安等來了個壞消息,韓子坤在汝州受挫。
沒過兩天,探子傳來消息,慶川方面有意要出兵,估計是看韓子坤受挫,打算攻打橋州。現在已經整兵待發了,連糧草也一并準備好了,還征召了兩千役卒。
葛淮安聽到這個消息,精神一振。這小白臉總算是要來了,打就打,誰還怕他不成。
他立即派人給懷州守軍去了一封信,請他們派兵增援,屆時里應外合,伏擊慶川軍,必要將來的慶川軍都留下,一雪前恥。
同一時間,陳云州拆開了一封由吳州送來的密信,看完后,他將信燒了,叫來童良:“明天你帶著大軍出發去攻打南慶縣。”
童良懵了:“咱,咱們不是要去攻打橋州,收復橋州的嗎?”
陳云州笑著說:“那個不急。”
童良猶豫著問道:“大哥,那我爹呢?他們早前就偷偷出發了,這不攻打橋州,他們去了哪兒?”
陳云州沒有瞞他:“懷州。”
“懷州?不是攻打橋州嗎?”童良詫異極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要打的是橋州。大哥也發過誓要拿回橋州,為那位橋州知府收斂尸骨的。
陳云州笑了笑:“慌什么,一個一個來,拿下了懷州,將橋州夾在慶川和懷州中間,以后再想拿下不是更簡單的事?”
陳云州沒有說的是,現在懷州城內不但兵力被調走大半,而且里面還有內應,拿下來易如反掌。不管是葛鎮江還是葛淮安都想不到,他會舍近求遠,先攻打橋州后方的懷州。
第083章
臘月十五, 一萬大軍從慶川出發,次日抵達南慶縣城下,開啟收復失地第一戰。
南慶縣原先有駐軍一萬人, 這陣子葛淮安又調撥了五千人, 總共一萬五千人。作為抗擊慶川的第一線,城中糧草充足,夠這些兵員大半年的消耗。
所以哪怕自己人多, 南慶縣的守軍將領馬典也龜縮在城中不出,并派人給葛淮安報了信。
葛淮安接到信都氣笑了。
此前陳云州放了那么多風聲, 搞得聲勢浩大的, 他還以為陳云州要直接來攻打他們橋州呢, 結果……柿子專挑軟的捏,去打一個小小的南慶縣去了。
他陳云州也不過如此嘛!
葛淮安感覺自己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心里有種很憋屈的感覺,若非還記得自己肩負的責任,他都想帶兵親自去南慶會會慶川軍, 以報當日囚禁之仇。
寫信讓馬典好好守住南慶縣后,葛淮安又將此事匯報給了葛鎮江。
葛鎮江如今最在意的是汝州的戰事。
只有打退了朝廷的大軍,他們才能繼續往東, 北上擴張地盤, 北方數州,還有京城, 那才是人口相對稠密, 財富集中的地方, 也是能迅速擴張勢力的地方, 不然夾在南邊,物資匱乏, 左右還都是強敵,很難有大的作為。
但葛家軍跟龔鑫聯手攻打汝州,進展卻并不順利。
楚弢老謀深算,親自到汝州督戰,帶著大軍固守城門不出。
聯軍進攻三次都以失敗而告終。
若只是這點挫折,也不足以讓葛鎮江發愁。打仗本就是持久消耗大的一件事,又不是每個州府都如吳州、仁州這等無人之地,輕輕松松都能拿下。
他們現在面對的可是朝廷的正規軍,領軍的還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將,能在過年前拿下汝州,那都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了。
他愁的是楚家軍的偷襲。
每次打仗撤退后,楚家軍都會派小股騎兵,出其不意地來偷襲韓子坤的右路軍。
有時候是半夜,有時候是清晨,有時候傍晚,而且每次攻擊的地點都不一樣,有時候是針對糧倉,有時候是針對他們的水源,主打一個攻其不備。
傷害其實不算大,但太熬人了,哪怕是非戰期間,葛家軍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楚家軍又來偷襲搗亂。
長此以往,很影響軍中士氣。
而且軍營中還傳出了流言,說什么攻打汝州其實是龔鑫和朝廷設下的奸計,其目的是為了徹底消滅葛家軍的右路軍。
這種話葛鎮江是不信的,可架不住普通士兵會相信。
龔鑫的勢力雖然比他們強一些,可對上朝廷還是要弱一些的,尤其是朝廷現在又在平州駐扎著三萬禁軍,隨時可支援楚弢。只要龔鑫腦子沒壞,這時候就不會跟他內訌,跑去跟朝廷合作。
當前他們最首要的任務還是對抗朝廷,等消滅了礙事的楚家軍,再劃地盤,一較高下也不遲。這時候自己人先打起來,未免太早了。
只是楚家軍一直這么針對他們,他們葛家軍的消耗必然會比龔鑫他們高。他的勢力本就比龔鑫弱一些,長此以往,雙方的差距會更明顯,到時候恐怕沒法跟龔鑫爭奪汝州了。
白白打一場,給他人做嫁衣裳,這種蠢事葛鎮江不干。
“大將軍,但現在咱們若說不打了,恐怕會得罪龔鑫,這時候若得罪龔鑫,咱們將四面楚歌。”袁樺認真地分析道。
朝廷,慶川軍可都是他們的敵人,再增加一個龔鑫,他們將無盟友,占據的幾個州四面都是敵人,這可不是好事。
葛鎮江揉了揉眉心:“我也是擔心這點。而且咱們手底下占據的這幾個州府,也就橋州位置最好,其余三州都面臨強敵,必須得尋找出路。”
這也是他為何會答應龔鑫一起攻打楚弢的原因。
想到這里他就來氣:“這慶川府也真是邪門了,比朝廷的大軍還難對付。”
不然他拿下慶川,還有目前慶川控制的儀州、興遠、定州,西南、南方都將成為他的大后方,比現在安全多了,他也不用跟龔鑫一起尋求北上東進的機會了。
軍師看著葛淮安的信道:“慶川軍發展太快了,短短一年時間,拿下四州的控制權。他們現在最要緊的是整頓手底下的力量,派兵駐守城池,不敢輕易跟咱們正面開戰。從他們選擇攻打南慶縣而不是橋州就可以看出,他們這么做,恐怕更多的是做給朝廷看。”
“這個陳云州,都擁有一方勢力了,完全可以入局一爭高下,結果還怕這怕那,畏首畏尾的,甘心當朝廷的一條狗!”葛鎮江不屑地說。
軍師垂下眼瞼附和:“可不是,如今像大將軍這等威猛進取之能人不多,陳云州雖有些治理地方之能,但無天下雄主的氣勢。”
葛鎮江也認同:“這小子還是太嫩了,但他這運氣那也是沒誰了,回回都能遇到翻盤的機會。若我有他這等機遇好運,何至于弄到如此進退兩難的境地。”
軍師嘴角輕撇了一下。
運氣?真的是運氣嗎?那當初儀州通判盧照為何會帶儀州上下投奔慶川,仁州知府又為何會跑去定州避難?還有附近各州縣的百姓,源源不斷往陳云州的地盤上跑。
如果將這歸為運氣,那只能說葛鎮江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
這是民心所向,這是陳云州主政慶川數年積累下來的好名聲,各地百姓相信他,甚至連附近州府的官員、商賈、鄉紳也相信他。
這就是愛惜羽毛和只知道圈地盤的區別。
軍師清晰地認識到一點,即便葛鎮江能夠所向披靡,拿下大燕半壁江山,他也很難走到最后。縱觀各改朝換代的霸主們,哪個光有肌肉的莽夫笑道了最后?
罷了,他已規勸過無數次,葛家軍上下都不將他的話當回事,這結局早就已注定了。
“大將軍,當務之急還是汝州的事,橋州有葛大帥,還有六萬駐軍,實不必擔憂。”
葛鎮江點頭:“你說得是,不過淮安性子急,又跟慶川有仇,為防止他沖動,我寫封信讓他冷靜。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守住橋州,莫要因為一時之氣,中了陳云州的奸計。”
軍師贊同:“橋州兵多墻高,短期內很難攻下。估計陳云州也是深知這點,所以派兵去了南慶縣,依屬下看,他不會去攻打橋州。”
葛鎮江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不能不防,他還是給葛淮安寫了一封信去,嚴令他不準主動出擊,南慶縣也是,以守為主。
***
馬典很好地貫徹了葛鎮江的命令,無論慶川軍怎么挑釁,他都堅守城池不出。
童良想了好些法子,哪怕只派出幾百人去城下騷擾,這馬典都還是老老實實守在城中不動。
童良也很憋屈,跟陳云州抱怨:“大哥,這人上輩子是烏龜嗎?多好的機會,他都不出來,也從不出城騷擾咱們,他人數可是比咱們多啊,我就沒見過這么膽小的。”
陳云州也有些意外:“難怪葛鎮江會把馬典放在南慶縣,這人確實是守城的一把好手,若他身上沒太多的劣跡,他日生擒了為我所用。”
童良有些不服氣:“大哥,這人貪生怕死得很,你太高看他了。”
陳云州可不贊同:“阿良,他能嚴格遵守上司的命令,能夠在己方占據優勢的情況下不冒進,不為所謂的功勞沖暈頭腦,這點就很難得,這人是個守城的好料子。”
“大哥,你這么夸他,咱們攻城就難了。”童良嘟囔。
本來攻城就比守城難數倍,再碰上個這么穩健的家伙,哪怕自信如童良,這次也沒信心能拿下南慶縣了。
陳云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急什么,咱們有時間慢慢跟他們耗。慢慢打,實在不行圍而不攻也可,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時候。”
城里是有糧不假,但缺少蔬菜和肉類。短期內還行,時間要拉長,幾個月不吃蔬菜,便秘都要讓他們頭痛死,而且長期營養不均衡,這些將士的身體也會變差。
當然,最重要的是,攻打南慶縣本來就是個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現在目標已經達成,能不能拿下南慶縣又有什么關系呢?
童良想了失蹤的父親和騎兵,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說:“大哥,我知道了,我會在盡量減少損失的情況下,收回南慶縣。”
他換了個方式,干脆將南慶縣當成練兵的地方。每天上下午,都讓士兵去一趟,權當做負重跑步訓練了,而且為了提高大家的積極性,他還開出了獎勵條件,每次得第一的營,獎勵紅燒肉一頓。
地點就定在南慶縣城外五百米處,處于城樓上看得見,射不中的地方。
有了吃肉的激勵,慶川軍們積極多了,每天各營都聲勢浩大地沖向南慶縣外,搞得南慶縣城中的葛家軍每次都嚴陣以待,結果,一群人身穿鎧甲,帶著武器,跑到城外幾百米卻停了。
而且更讓人無語的是,停下你就停下嘛,但掏出鍋,挖灶燒火煮肉是幾個意思?
看著慶川軍在他們幾百米外野炊,肉香順著風飄蕩進鼻翼間,城樓上的士兵一開始是不屑的,當誰沒吃過肉啊?
可眼看著慶川軍天天在城外吃肉,一個個吃得嘴巴流油,時間一長,葛家軍們饞了。
當初大家之所以投奔葛家軍,一是被逼無奈,二不就是為了混口飽飯嗎?
可現在天天卻看著別人吃香喝辣,自己只能干瞪眼,誰能忍?
他們現在在城里,儲存的肉早就吃光了,甚至連菜葉子都見不到了。以前吃這些清湯寡水的水煮菜,大家都是嫌惡的,覺得難吃死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現在也不過七八天沒吃水煮菜,大家竟然有些懷念,以至于看著城外的慶川軍吃菜都覺得香。
而且慶川軍非常可惡,將城外方圓十里內的菜全部扒光加餐了,搞得他們在城墻上放眼望去,地里全是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
就這么堅持到了小年,大家吃的照樣是雜糧飯,碗里除了飯,不見葷腥,也沒有菜葉子,將士們都有些受不了了。
有人向馬典提議:“將軍,慶川軍人數粗略估計只有一萬人,比咱們人還少,怕他作甚?他們天天在城外吃香喝辣,聽說今天還在吃烤羊肉,咱們何不派一隊精銳出去,搶了他們!”
“就是,欺人太甚,太不把咱們放在眼里了,天天在城外吃東西,當我們是擺設啊?將軍,咱們人比慶川軍多,就是打起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
馬典慢吞吞地說:“不可,咱們人雖然多了五千,可當初大帥帶了五萬人去攻打慶川,當時慶川城中士兵只有幾千人,還是失敗了。現在雙方兵力差距并不大,不可冒險。大將軍和大帥的命令都是讓咱們守好南慶縣,咱們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即可,不要節外生枝。”
“可是,這慶川軍分明是故意的,咱們就這么任他們在城外囂張嗎?”最先說話那位營指揮使不服氣。
馬典瞥了他一眼:“慶川軍正是奈何不了我等,才會用這種方式引誘咱們上鉤,冷靜點,別中了對方的計。誰不聽命令,擅自行動,壞了事,別怪我拿他的人頭祭旗!”
見他動了怒,這些人終于消停了。
但一直這么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時間長了很影響城中將士的軍心。
等這些人退下后,馬典思來想去,將這情況寫了兩封信,分別送給葛淮安和葛鎮江。
葛淮安一看信上的內容,火氣就往腦門上涌:“這個陳云州,慣會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有種的就正大光明地去攻城啊!”
“不行,不能任他們這么囂張。我得想想辦法。”
葛淮安打算派一支奇兵去偷襲慶川軍,但被副將攔住了:“大帥,不可。奇兵人數太少,不會是慶川軍的對手,但若是人數太多,萬一這是慶川軍的調虎離山之計怎么辦?橋州比南慶縣重要多了,咱不可因小失大。”
“可就這么看著陳云州他們囂張嗎?”葛淮安很不爽,一碰到慶川軍,他就想起那段被俘虜后的日子,屈辱、痛苦,讓他沒法冷靜。
副將說:“大帥莫急,等拿下了汝州,大將軍定然會想辦法解決慶川軍的,那時候有他們后悔的。咱們現在聽大將軍的,不要妄動,免得壞了大將軍的計劃。”
好說歹說,總算是勸住了葛淮安。
葛鎮江收到信后,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將信遞給袁樺:“軍師,你看看。”
袁樺看完后說:“大將軍不必擔心,慶川軍就是拿馬典沒辦法,才弄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只要馬典能堅持住固守城門不出,慶川軍翻不起什么浪花,也拿不下南慶縣的。”
葛鎮江嘆氣道:“我知道。但馬典能沉得住氣,下面的人未必。這個手段并不高明,可底下的士兵,跟著咱們不就是為了混口好吃的嗎?”
什么出人頭地,封侯拜相,那只是少數將領的追求。
對于絕大部分的底層士兵來說,今天吃好穿暖不餓肚子,要是再能有個女人,那就更好了。這才是實實在在能夠打動他們的利益。
眼界,地位決定了他們的追求。
若是他們這種最基本的訴求和利益長時間得不到滿足,而慶川軍又天天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吃香喝辣的,這樣的對比,遲早會動搖軍心的。
袁樺點頭:“大將軍擔憂的極是。如今只有三個法子,一是等拿下了汝州,咱們再分出精力去對付陳云州,圍魏救趙,攻打定州、仁州,又或是直接派兵去突襲圍在南慶縣外的慶川軍都能解了南慶縣之圍。”
“第二個讓葛大帥派兵支援,打退慶川軍。”
“第三,咱們跟慶川軍議和,將南慶縣讓給他們,馬典帶兵退回橋州,收縮防線。”
葛鎮江蹙眉,想了想說:“第二條不可。淮安性子沖動,陳云州詭計多端,而且一旦跟慶川軍全面開戰,咱們將陷入腹背受敵的糟糕境況。”
他心里更傾向于選一。
但現在汝州這邊的戰事遲遲沒有進展,年前肯定是拿不下汝州的,過完年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南慶縣怕是等不了這么長的時間。
思慮良久,葛鎮江下了決心:“跟慶川議和,將南慶縣讓給他們吧,區區一個縣而已。而且南慶縣本就位于慶川境內,距慶川、興遠兩城都比橋州近,守住的成本不低。”
“只要陳云州答應退兵,不再攻打橋州,就將南慶縣還給他。”
用一個小縣城換來后方安穩,這筆買賣很劃算。
袁樺贊同:“大將軍所言甚是,若能拿下慶川城,這南慶縣遲早還是咱們的,但拿不下慶川城,單一個南慶縣,作用不大,這時候還給陳云州,消弭一場戰事,咱們也可集中精力去拿下汝州。”
葛鎮江當即讓人鋪上筆墨紙硯,寫了信給葛淮安和馬典。
怕葛淮安沖動壞事,葛鎮江還在信里格外強調,此事由馬典跟慶川軍談判,葛淮安只需做好接應即可。
***
南慶縣城外六里,慶川軍軍營中,童良急匆匆地拿了一封信進來:“大哥,那馬典派人送來的信。”
陳云州接過信拆開。
童良的腦袋立即湊了過去,跟著一塊兒看:“馬典不會是想開了,準備打開城門投降……讓,讓給咱們?真的假的,大哥這里面會不會有詐啊?”
陳云州看完后輕輕搖頭道:“不知道,不過這都是談的嘛,他們若是肯讓出南慶縣,我保證不攻打橋州。”
那可不,他們本來就沒打算攻打橋州。
這相當于葛家軍要把南慶縣白送給他們了,童良很積極:“大哥,那咱們明天就派人給他們回信?”
陳云州在心里算了一下時間,搖頭道:“不,現在就回,最好今明兩日就把這事給落實了,不然拖下去,想要這么輕松就拿下南慶縣是不可能的。”
童良瞬間懂了。按照時間來算,他爹帶兵要么已經拿下了懷州,再不濟,那肯定也在攻城了。
這個消息要不了幾天就會傳入葛淮安他們的耳朵里。
到時候葛淮安葛鎮江都會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哪還會把南慶縣拱手相讓。
想到這里,童良也急了起來:“你說得對,咱們現在就寫信回復他們。”
陳云州悠悠嘆了口氣:“可惜了,這次不能生擒了那馬典。本來我還打算使點反間計,表達我對馬典欣賞的,依葛淮安的性格,以后肯定會懷疑馬典,萬一哪天他把馬典給逼反就好了,只是時間不允許,下次吧。”
一個馬典還沒南慶縣重要。
況且只要人沒死,挖墻角什么時候不能挖?先將好處拿到手再說。
陳云州利落地給馬典回了一封信,表示他們慶川軍同意了這筆交易。明日他們慶川軍就往后退兵二十里,后天,葛家軍退出南慶縣,將南慶縣交給慶川軍,半年內慶川軍不會攻打橋州。
半年,到時候汝州的戰事早結束了。
那時候,即便陳云州不對葛家軍動手,大將軍和大帥也未必肯罷休。
馬典對這個時間沒什么意見。但他對慶川軍只往后退兵二十里不答應,太近了,如果慶川軍反悔,這事將對他們極為不利,所以他要求五十里。
雙方討價還價,交流了一個晚上,最后定在了三十五里,時間倒是沒變。
次日清晨,吃過早飯,童良就下了命令,慶川軍拔營往后退三十五里。
馬典則派出了上百名探子,一是打探陳云州是否信守承諾退兵,二來也是去后方打探,提前勘探好他們退回橋州的路線,以防陳云州提前布置了陷阱和埋伏,等著他們。
到中午,陸陸續續有探子回來報告,慶川軍已按約定在后退,返回橋州的路上已排除了二十余里,沒有發現陷阱或是敵人的行蹤。
確認沒什么問題后,馬典下了一個決定,提前撤退。
正所謂兵不厭詐,從他們幾次攻打慶川不得,還吃了不小的虧就知道陳云州是個狡猾,詭計多端的人。
他的話只能信一半,哪怕是約定,也不可完全當真。
所以為了防止陳云州可能反悔,追殺他們,馬典決定下午就撤離南慶縣。
等陳云州收到消息,已經是天黑了,雙方到時候的距離肯定在五十里以上,慶川軍想攔截他們回橋州都不可能了。
好在他們已經占領了南慶縣一年多,縣里值錢的玩意兒早就搜刮光了,唯一有價值還帶不走的就是糧草。
馬典也不愿意便宜了陳云州,下令在糧倉放了一把火后,就帶著他的一萬五千人提前出了南慶縣,直奔橋州的方向。
陳云州最先發現的是南慶縣城中的大火。
濃煙滾滾,十里外都能看到。
探子回來說了這事后,陳云州的眉頭就蹙了起來:“真是低估了這個馬典,沒想到他竟然是跟盧照一樣的狠角色,夠果斷的啊。葛家軍很可能提前撤離了,傳令下去,咱們現在就出發,前往南慶縣。”
當然,為防止這是馬典的奸計,誘他們入城,陳云州也安排了幾隊斥候在前面探路,保證安全大軍才會繼續行進。
一路急行軍,快到天黑時大軍總算是抵達了南慶縣。
此時的南慶縣城中大火滾滾,映紅了半邊天,而且城門大敞著。
童良看著燒了半天都沒熄滅的大火,臉都綠了:“這個馬典肯定是故意的,下次逮著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陳云州也很心疼,只怕是城里值錢又帶不走的玩意兒都被他們燒了,還有一些民居也逃不掉,重建不要銀子不要時間的嗎?
不過如果自己是馬典,也會這么做。
立場不同,沒什么好苛責的。
陳云州先安排了一個營的人馬入城探查,以免中了敵人的奸計。
半個多時辰后,這支小隊齊整地回來了:“大人,童將軍,小的已經查明,城中沒有葛家軍,據城中百姓說,他們下午就離開了。城中這把火也是他們放的,燒毀了糧倉,如今在向附近的民居蔓延,城中百姓正在救火,但城里百姓不多,粗略估計只有幾千人,而且其中以老弱婦孺居多,救火的速度很慢。”
果然是雁過拔毛,青壯年男丁估計都被他們帶走了。
陳云州下令:“童良,一到四營,占據城門,關上城門,占據城樓上的高地,一旦發現異常,煙花示警。童良,你再帶三千人,在城中挨個搜查,一處都不能漏,凡是發現可疑人等,一律先抓起來,此外粗略統計一下城中的人數。其余的人隨我一同進城滅火!”
“是,大人。”童良以及營指揮使各自帶人入城,行動了起來。
隨后陳云州才帶著五千人去滅火。
再不滅火,這南慶縣都要被燒光了,他們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大火已經燒了小半天,火勢很旺。
因為城中百姓知道是葛家軍放的火,最初的時候他們也不敢出來救火,怕會被葛家軍給殺了。
直到快傍晚,離倉庫最近的百姓眼看大火往外蔓延,要燒到自己家,急了,這才趕緊跑出來救火,附近街道的人看了一會兒,見沒人阻止也陸陸續續出來救火。
但火勢太大了,一時半會兒很難澆滅。
陳云州去的時候,離個三丈遠都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
這時候他好想念抽水機,大水管,比這一桶一桶的提水效率快多了。
觀察了一下現場的情況,陳云州決定隔斷火勢比用水澆滅大火。這大火太旺了,單靠人力提水澆滅大火太慢了,而且也有些不現實,因為城內沒有河流,只能從井中取水,效率可想而知。
他安排了六個營的突擊小隊,專門去負責將跟大火相鄰不遠處的房屋都給拆了,趁著大火還沒燒過來之前,將房屋里的木制家具,房頂的木梁、稻草等,凡是能燃燒的東西都帶走,只留下磚瓦泥土。
用了半個多時辰,他們在大火周圍隔離出了一段十來丈的空地,并在最近的房屋都潑上了水,以防止火星濺射再引燃離得近的房屋。
至于中間大片區域,只能等大火中能燃燒的東西燒完了自己熄滅了。
這場大火直到天明才結束。
全城百姓,還有慶川軍都累得不輕,簡單吃過早飯后,安排了輪值人員,其他都去補覺了,南慶縣總算是又恢復了寧靜。
***
對于將南慶縣拱手讓給陳云州,最不爽的就是葛淮安,但這是葛鎮江的命令,他不能不從。
而且為防止他在這件事上搗亂,葛淮安還特意將跟慶川談判的權力交給了馬典,就是防著他從中作梗,壞事,耽誤時間。
葛淮安憋屈死了。
他不想看到陳云州這么如意,所以還特意寫了一封信讓人交給馬典,希望馬典能開出點苛刻的條件為難陳云州。
但馬典這人太死板了,堅決執行葛鎮江的命令,不到兩天就派人送了信回來,說是他已經跟陳云州談妥了,準備返回橋州。
看完信,葛淮安的臉黑如鍋底。他重重將信拍在了桌子上,下令:“來人,給我送酒來。”
一壺不夠又來一壺。
副將聽說了這事,趕緊去勸他:“大帥,你已經喝了三壺酒了,別喝了。今日咱們怎么讓他們拿到南慶縣的,他日也必會讓他們吐出來,大將軍這是從大局著想,暫時的戰略性撤退。”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大局觀了?”葛淮安陰沉著臉盯著副將。
副將連忙搖頭說:“當然不是。但大帥只要有人在,以后別說是南慶縣了,就是慶川,咱們也必定會拿回來的,您就別喝了,末將估摸著馬典他們這兩日應該就會返回橋州,咱們得提前做好接應的事,以防慶川軍耍詐。”
葛淮安雖不高興,但也知正事要緊:“你派些探子,出去打探打探,不要讓馬典中了陳云州的埋伏。”
“是,大帥。”副將很高興葛淮安能夠想通。
但就在他準備出去辦事時,下面一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封信:“大帥,不好了,不好了,懷州陷落了……”
這句話宛如一道驚雷,劈得葛淮安頭暈目眩,他蹭地站了起來,撞開案桌,酒水灑了他一身,他也不管,上前就抓住那人的衣領:“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報信的士兵滿頭大汗,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大帥,懷州陷落了。”
葛淮安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不可能,懷州還留了一萬駐軍,懷州過去的青州是朝廷的地盤,青州只有兩千駐軍,怎么可能拿下懷州?”
懷州是他們的后方,也是最讓他們放心的一個州。
士兵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臉都憋紫了。
副將見狀,連忙上前握住葛淮安的手:“大帥,他沒法說話了。”
葛淮安松開手,大聲道:“說,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摔在地上,一邊大口呼吸著空氣,一邊趕緊說:“不是青州駐軍,是慶川軍。”
“慶川軍,又是陳云州!我就知道他是個禍害。”罵咧了一句,葛淮安目光兇狠地盯著士兵,“慶川能派出多少兵力?懷州一萬守軍,怎么也能堅持幾天,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你說清楚。”
士兵苦著臉說:“史子衍指揮使叛變了慶川軍,他打開了城門,放慶川軍入城,梁將軍帶兵反抗不敵被殺!”
葛淮安往后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不可置信地吼道:“史子衍怎么會叛變?為什么!”
士兵跪在地上,低垂著頭。
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副將也很意外,可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再追究史子衍為何會叛變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對葛淮安說:“當務之急是通知大將軍,還有馬典那邊,陳云州恐怕是做給咱們看的。他們的目標是懷州,而不是南慶縣,所以一直圍而不攻,搞那些小手段……”
“我不能讓他如愿,傳令下去,讓熊力、石海……帶兵隨我出發,連夜趕往南慶縣,絕不能讓南慶縣也落入陳云州手里。”葛淮安的酒已經徹底清醒了,他當即下令道。
副將想攔,但看他瘆人的臉色,終究是沒提這個:“大帥當心,以守城為主,不要輕易出城主動攻擊慶川軍。”
葛淮安陰沉著臉,沒有說話,換上了鎧甲,騎馬整兵連夜出發。
第三天早上,距南慶縣只有五六十里時,他們遇到了一支隊伍。
對方也看到了他們,斥候回去報告馬典:“將軍,是咱們自己人。”
馬典高興極了,他一直擔心陳云州會追殺設伏他們,經過過去的經驗,這是慶川軍最擅長的,但現在看到葛淮安就放心了。
他們這么多人加起來,就慶川軍那一萬人,誰伏擊誰還不一定呢。
馬典騎馬迎了上去,坐在馬背上朝葛淮安行了一個禮:“大帥,您怎么親自來了?我們已經順利撤退,現在就可返回橋州了。”
看到他,葛淮安的兩眼赤紅:“你們什么時候撤出南慶縣的?”
馬典有些疑惑:“昨天下午,本來說好今天上午撤離南慶縣的,但末將擔心陳云州會使詐,提前一晚上就撤退了。”
“好,好得很……”葛淮安從牙關中擠出這幾個字,然后忽地抬起長槍,一把將馬典從馬上挑了下去,痛心疾首地吼道,“誰讓你自以為是的,蠢貨!”
第084章
馬典咕嚕滾下馬, 臉被地上一塊尖銳的石頭劃破,血直往下流。
他爬了起來,也沒管臉上的傷口, 抬頭疑惑地看著馬背之上憤怒得雙眼通紅的葛淮安:“大帥, 末將只是聽命行事,何錯之有?請大帥明示。”
將南慶縣讓給慶川軍是大將軍的意思,可不是他擅作主張, 他的任務就是帶著一萬多兄弟安全撤離出南慶縣,如今他已做到了這點。
葛淮安惱怒地瞪著他:“陳云州騙了我們, 他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橋州, 而是懷州。如今懷州已落到他的手里, 咱們又將南慶縣主動送上門,這天底下怕是沒比咱們還蠢的冤大頭了!現在明白了吧?蠢貨!”
馬典震驚不已:“這……這怎么會?懷州在后方,距慶川這么遠,又有一萬多守軍,即便不敵, 也能到橋州或是吳州求援!”
葛淮安現在沒心情跟馬典扯這個。
他心里燃燒著一團熊熊烈火,抬頭望著南慶縣的方向下令:“傳令下去,即刻出發, 攻打南慶縣, 收回南慶!”
馬典不同意:“大帥,不可, 咱們的大軍沒有糧草供給, 而且南慶縣中的糧草也被末將燒光了, 這么多人去, 若不能在一兩天內攻下南慶縣,屆時恐會自亂陣腳。大帥, 如今咱們應返回橋州,固守橋州,送信給大將軍,不能擅動!”
“你在教我做事?”葛淮安不善地看著他。
馬典寸步不讓:“大帥,即便要攻打南慶縣,甚至是攻打慶川,也得做好準備,幾萬人的糧草若沒準備好,這一仗恕難從命。”
“好,好你個馬典,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信不信,老子斬了你!”葛淮安怒喝道。
馬典單膝跪地,拱手說道:“即便是大帥斬了末將,末將也不答應現在去攻打南慶縣,這是讓兄弟們去送死。”
葛淮安指著馬典:“你……你……”
身后一將領也來勸葛淮安:“大帥,馬將軍說得對,咱們匆忙離開橋州,輜重補給都沒有,確實不適合跟慶川軍作戰,此事還是等回橋州之后再從長計議吧。”
“是啊,大帥,咱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守住橋州,且不能再出岔子了,不然大將軍那邊咱們沒法交代。”另一個將領也站出來勸說。
眾人的勸說總算是讓葛淮安被仇恨和憤怒沖暈的腦袋清醒了一些。
他恨恨地瞪了南慶縣的方向一眼,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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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是大燕人最重要的節日,所以三軍都暫時休戰,準備過個好年。
吳州城府衙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葛鎮江也換上了新衣,在吳州的府邸中接見底下的將領,當地的官僚鄉紳。
只是一封急報打破了這種祥和熱鬧的氣氛。
葛鎮江看完信,不顧大過年的,氣得直接將桌子給掀了,驚得來給他拜年的軍中將領、吳州鄉紳、官員都呆了。
袁樺趕緊給管事使了個眼色。
管事知大事不妙,笑著邀請那些鄉紳、官員:“后院已備了酒席,諸位老爺隨小的來。”
官員、鄉紳們識趣地拱了拱手,趕緊跟著管事走了。
等堂內只剩眾將領,袁樺擔憂地問道:“大將軍,出了何事?”
葛鎮江臉色鐵青,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史子衍,好你個史子衍……混賬東西!”
“史子衍……屬下記得他好像是一名指揮使吧?這人做了什么,讓大將軍如此生氣?”軍師不解地問。
葛鎮江將信丟給他,火大地低吼道:“我待他不薄,他竟然投奔了慶川軍,混賬,叛徒,我要誅他九族!來人,去查一查,將他的親朋好友全部給抓起來,千刀萬剮……”
“大……大將軍,懷州,懷州落入了慶川軍手中!”袁樺捧著信,雙手發顫,聲音都在發抖。
站在堂中的幾名將領一聽這話,頓時明白葛鎮江為何會這么生氣了。
他們一個個現在也顧不得葛鎮江還處于盛怒之中,三步并兩步,走到軍師跟前,抓過信:“軍師,給我們看看。”
幾人看完信上的內容,也是又怒又驚,罵道:“好個史子衍,竟然投敵,當誅。”
“可憐了張將軍,被史子衍坑死了。”
罵過之后,新的疑惑涌了出來:“懷州距慶川五六百里之遙,史子衍是江南人氏,怎會跟慶川軍勾搭上?”
“是啊,大將軍待他不薄,他為何要背叛咱們?”
……
大家都搞不明白。
葛家軍是由江南亂軍組成的班底,現在雖然在各地吸收的士兵早就遠遠超過了江南來的人數。但葛鎮江這人鄉土情節比較重,而且也可能是知道他待南方這些士兵并不好,所以提拔優先考慮江南人。
中高級將領幾乎全是出自江南,史子衍也是從江南就隨葛鎮江起義反抗朝廷的。當初葛鎮江敗退南方,被朝廷軍追著打,他都未曾投降,算是葛家軍中的元老骨干。
這樣一個追隨葛鎮江多年,在最危難時刻都不曾變節的將領的反叛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袁樺嘆氣:“誰知道呢,許是鬼迷了心竅吧,也可能是陳云州重金收買了他吧,不然我實在是想不通。如今事已成定局,再討論史子衍為何會叛變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咱們要考慮的是橋州的處境。”
“懷州陷落,導致橋州成了孤島,三面被慶川、興遠、懷州包圍,于我們非常不利。”
葛鎮江也從震怒中稍稍冷靜了下來,緊皺著眉頭道:“軍師說得是。不管史子衍為何會背叛我們,背叛就是背叛,現在追究這個原因已經毫無意義。若他日踏平懷州,我必取他項上人頭,為張將軍報仇,為犧牲在懷州的弟兄們報仇。”
“現如今最要緊的是橋州。”
他的目光落到輿圖上,看著孤零零的橋州,心中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只怕橋州也遲早都會守不住。
只是讓他將自己辛苦打下的地盤就這么讓給了慶川軍,他不甘心。
葛鎮江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之人:“諸位,關于橋州,有何看法?”
“大將軍,待得汝州戰事已定,咱們再派兵收復懷州。我們可與橋州南北夾擊,料想收回懷州也不會太難。”
“不可,橋州一旦派兵,慶川府也可能派兵偷襲橋州,若是興遠州再派兵出來,咱們將跟慶川軍陷入大混戰。萬一朝廷或是龔鑫再在背后偷襲仁州,那我們葛家軍危矣。”
現在葛家軍的地盤非常不好,沒有天險可守,四面都是敵人,哪怕是龔鑫這個暫時的盟友也不可靠。
“那不若攻打定州或是仁州。這兩州府陳云州才收入囊中沒多久,而且距慶川比較遠,實力應該不強。他拿了咱們的懷州,咱們也取他兩州,方能解心頭只恨!”
……
眾說紛紜,不過主張跟慶川軍開戰的呼聲最高。
葛鎮江看向一直沒說話的袁樺:“軍師可有高見?”
袁樺嘆口氣:“諸位將軍的提議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們葛家軍現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兵力、地盤太過分散了,難以形成有效的防護帶。今日奪懷州之恨,我等沒齒難忘,但大家不能拘泥于一時的仇恨,要往長遠看,不管攻打哪兒,都要考慮與我們現有的州府能不能連成一片,形成犄角之勢。”
葛鎮江贊許地點頭:“軍師言之有理。懷州遲早是我們的,現如今首要做的還是整合我們的力量,不要給敵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話是這樣說,但葛家軍現如今手里就掌控著三個州,橋州被懷州隔開了,吳州跟祿州倒是近一些,可左右兩邊都敵人,中間還有一條大河,也很難形成有效的防御圈。
葛家軍現如今這種狀況并不樂觀。
一時半會兒大家也想不到很好的策略。
許久,還是袁樺再度開了口:“大將軍,還是等汝州的戰事結束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如今這情況,讓葛大帥嚴守橋州,不能再給慶川軍鉆了空子。”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葛鎮江到底是要老練一些,雖然憤怒,但還沒憤怒沖暈腦袋,做出不理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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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葛鎮江的痛心、難受,南慶縣一掃過去的頹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因為陳云州帶兵入城的第二天就讓人宣布:自明年起田賦減半。
這可是實實在在好處,誰不開心?
更何況南慶縣本來就屬于慶川府。
以前歸慶川府管轄時,官府幫他們修路,借廉價的種子,提□□量更高的作物,可這一切在葛家軍來后都沒了不說,他們這些人還被強征強搶,日子是苦不堪言。
如今能重新回慶川府,大家求之不得。
陳云州聽著街道上的歡聲笑語,也很高興,只是在看了下面的人遞上來的統計數字后,他的笑容淡了。偌大的南慶縣城中如今總共只有八千二百四十一人,連一萬都不到。
葛家軍來了一年多,人口減少了七八成,真是可恨!
陳云州讓人統計空出來的房子和土地,分給無房無地的百姓居住種植,若有多余,再接納一批流民,不然沒有人,南慶縣談何發展。
看完了南慶縣大致的情況,陳云州伏案擬寫新的告示,忙到一半,童良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大哥,咱們的斥候發現了南慶縣以東五六十里遠的地方出現了大批葛家軍,跟馬典的大軍匯合了,約莫有好幾萬人,他們不會是反悔又要來攻打咱們吧?我讓斥候繼續去打探消息了。”
陳云州挑眉:“若是懷州的事爆發了,那也不是不可能,先預防著吧,城里各處再查一遍,可疑人員一個都不能放過。這兩天讓大家警惕點,隨時注意葛家軍的動向。”
第三天,探子帶回來了個好消息:葛家軍在那地方停留了一會兒,又離開了,向著橋州的方向去了。
童良松了口氣,正樂呵著,更好的消息傳來了:童敬順利拿下了懷州,還給陳云州送了一封信回來。
童良迫不及待地湊了過去:“大哥,我爹說了什么?”
陳云州擋著他的面拆開,兩人湊到一塊兒一起看。
半個多月前,慶川軍就以拉練為名,頻繁派兵出城,表面上是去騷擾橋州,實則偷偷安排了童敬帶著一批輕騎潛入懷州,跟懷州的史子衍里應外合,拿下了懷州。
能這么順利,這么快地拿下懷州,史子衍的反水當居首功。
童敬在信中簡要說了史子衍的情況。史子衍今年三十一,少時家境富裕,能文善武,曾立志從軍報國,但家中產業被一官員看上,巧取豪奪,弄得他家家破人亡。
江南大亂后,他加入了葛家軍,求生存,求前程,也求個公道。
前兩者他都求到了,唯獨公道求而不得。葛家軍變成了跟當年那個欺負他家的狗官沒什么兩樣,甚至更甚。
但史子衍不許他手底下的士兵搶劫□□婦女,仗勢欺人,他在葛家軍中逐漸成了個另類,格格不入,同期跟葛鎮江一起造反的老伙計們都節節高升了,只有他還是個管著一千人的指揮使。
所以這次他打開了城門,迎了慶川軍進城。
當然,這里面少不了軍師的功勞。
陳云州合上了信,嘴角揚起一抹滿意的弧度,這世上總還是不乏身處黑暗仍向往光明的人。也正是因為這些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才有了人類的繁衍不滅。
陳云州提筆,親自給史子衍寫了一封信,表達了慶川軍的歡迎,并表示等懷州的局勢穩定下來后,童敬會返回慶川,懷州交由他駐守,以表達陳云州對他的信任和重用。
史子衍完全可以做為一個典型,以后再想招降敵軍的將領,將他拉出來比他們自己說一千句一萬句都有效。
不過光有武將還不行,得安排一個得力的文官去管理懷州。
陳云州在腦海中翻了一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河水縣縣令文玉龍。
文玉龍本來早就可以高升了,但后來遇到戰亂,朝廷哪還顧得上這些地方底層官員的考核,他的升遷之路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文玉龍這人一心為民,是個做實事的官員。讓他去懷州,必然能讓懷州煥發出新的生機,同時也能吸引懷州附近的州府百姓投奔,從而為他們往東擴打下基礎。
過完年,陳云州便將文玉龍調去了懷州擔任知府,并宣布慶川、興遠、儀州、定州、仁州、懷州六個州府自今年起,田賦減半!
這道命令陳云州并沒有大肆宣揚,只是給各州府衙下發了通知。
但底下的百姓們知道這個好消息后無不歡欣鼓舞,加上來往商人的傳播,很快這事就一傳十十傳百,快速地擴散開了。
最受影響的便是跟這六州相鄰的州縣,可能就是一河之隔,也可能就一條馬路對面,大家到秋天要繳的田賦就差了一倍,這讓對面的百姓們怎么想?
于是不少家無恒產,窮得叮當響的百姓開始拖家帶口遷移到減田賦的州縣去,不知不覺,沖州、青州、吳州乃至于田州等地都有不少百姓遷徙。
慶川的影響力已逐漸逼近江南和北方了。
但這樣潛移默化的影響,短時間內很難發現,因為戰亂,百姓流離失所,遷徙的本就比較多,治下即便有百姓遷移,上面的官員也不會想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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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川軍拿下懷州這事在元宵節后才傳入了京城。
對此,朝廷上下都震驚不已,要知道楚家軍想要拿下亂軍的一個州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但陳云州不聲不響就輕輕松松地辦到了,聽說傷亡竟只有一兩千。
這樣的損耗太令人羨慕了。
也就是這時候,朝廷中不少大臣才意識到陳云州已成了氣候。
大家盤算了一下,陳云州掌控的地盤已經是葛家軍的兩倍,跟龔鑫都不相上下了。慶川軍已經崛起,成為了繼高昌人、龔鑫之后的第三股勢力,連葛家軍都要往后靠。
對此,朝廷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陳云州打擊了葛家軍的勢力,給葛鎮江造成了一定的困擾,憂的是陳云州隱隱有脫離朝廷掌控的趨勢,很可能成為第二個龔鑫。
嘉衡帝拿著關于慶川的情報,仔細看了許久,然后掃視一圈下面這些跟鵪鶉一樣的大臣,極不滿意:“看看,你們連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都不如!戈簫、胡潛,你們平日里總說亂軍有多厲害,多難纏的,平亂兩年,毫無成效,但一個區區慶川府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仁州!”
“還有富國祥,你天天跟朕哭窮,國庫拿不出銀子,可這陳云州為何能拿得出銀子?慶川養了十萬大軍,打仗幾次的撫恤都發了下去,可國庫除了田賦商水還掌握著鹽利,卻天天都入不敷出,你要如何說?”
“晉峰,你們工部的尖兵利器呢?工部征召天下之能工巧匠,可制出來的武器呢?在戰場之上沒起到絲毫作用,反而三天兩頭跟朕訴苦,說你們工部多辛苦,干了多少,這就是你們的表現嗎?”
“虞文淵,吏部考核選拔官員,為何如陳云州這等奇才未曾高升入京,反而滯留在慶川那等偏僻之地?你自己看看,你們吏部選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飯袋?”
……
幾大巨頭都被罵得狗血淋頭。
虞文淵覺得自己最冤了,當初將陳云州貶去廬陽縣的是皇上您自個兒的,如今怎么又怪到他頭上了?
但他不敢提醒皇帝,只能垂下頭做認錯狀。
嘉衡帝罵了一大通,猶不解氣,將奏折摔在桌子上:“諸位愛卿就沒有要說的嗎?”
“皇上,陳云州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并未趁機作亂,微臣提議封其為國公,世襲罔替,保他子子孫孫榮華富貴,他必定會繼續為皇上效忠。”富國祥還是傾向于拉攏,雖然他因為陳云州又挨了一頓批。
徐匯聞言,冷哼道:“富尚書,你想拉攏陳云州,可陳云州未必。聽說他在慶川、興遠、儀州、懷州、定州、仁州宣布,自今年起,六州田賦減半。越過朝廷擅自更改田賦,他可將朝廷,將皇上放在了眼里?這等狼子野心之輩,絕不能留。”
富國祥閉上了嘴,不跟他爭。
這徐匯就跟個斗雞一樣,天天在皇上面前叫得最兇,他要有本事倒是去滅了陳云州啊,光在朝堂上這么干叫喚有什么用?
徐匯見他不說話,冷笑一聲,拱手對嘉衡帝道:“皇上,微臣提議,派人去慶川將陳云州押送入京。”
這下連戈簫都看不下去了,人家有十萬大軍,豈是你一句話想押送回京就押送回京的?天真!
“徐大人說得有道理,不若就由徐大人前往慶川,押送陳云州入京吧!”戈簫扯了扯嘴角,又補充了一句,“徐大人忠心耿耿,想必是不會拒絕這個任務?”
徐匯一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少大臣都暗爽不已。這個徐匯就跟個瘋狗一樣,每次在朝堂上但凡皇上對某個大臣不大滿意,他就往死了咬,憑著揣摩圣意,討好陛下,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徐匯雖然叫得兇,但他也知道去慶川不是什么好差事,沒看魯公公這一去“摔斷”了兩條腿,年都沒能回來過嗎?
他可不想變成第二個魯公公。
“戈尚書說笑了,我破案還行,但抓捕押送官員進京是刑部和你們兵部的事吧。”
正看著好戲卻天降大鍋的刑部尚書鄭裕不干了:“徐少卿都到大理寺一年了,還未搞清楚大理寺的職責嗎?涉及陳侯爺這樣的官宦大案,都是交由大理寺處理的,刑部不敢越矩。”
不少官員都差點笑出來。
損還是鄭裕更損啊,直接嘲諷暗示徐匯失職。
徐匯臉青一陣白一陣,他剛才只顧著甩鍋去了,不料惹禍上身,把自己搭進去了。
“夠了,讓你們討論如何處置陳云州,你們倒是閑,是把這紫宸殿當菜市場了嗎?”上頭嘉衡帝不悅地開了口。
大臣們連忙說:“微臣不敢。”
嘉衡帝沒好氣:“朕看你們敢得很,讓你們說正事一個個跟啞巴一樣,吵架倒是一把好手,跟那市井潑婦有何區別?”
戈簫見皇帝又要動怒了,連忙說道:“皇上,依微臣看,先等汝州這一仗結束再討論如何處置陳云州也不遲。”
這一仗要是贏了,朝廷在江南處于優勢,那可以考慮對陳云州來硬的。
但若是楚弢失利,丟了汝州,那這時候就絕不能跟陳云州撕破臉,不然朝廷將會更艱難。
其實依他看,這時候最好的辦法應按富國祥所說,招安安撫為主,消滅了葛鎮江和龔鑫后,只剩陳云州也獨木難支,到時候再慢慢收拾他也不遲。
可皇上顯然等不及了。
皇上容不得這天下又多出一個亂臣賊子。
鄭裕、晉峰等幾人也站出來附和戈簫。
可能是被戈簫和鄭裕懟怕了,這次徐匯老實了,站在一旁沒作聲。他這個沖鋒都不冒頭了,其他的大臣也都沒吭聲。
嘉衡帝掃了眾臣一眼:“既如此,那就按戈尚書所說的辦,暫且再等等。”
朝會后,他將戈簫留了下來問道:“陳云州的家人親朋呢?”
戈簫拱手道:“皇上放心,微臣已經派人去將他的家人都接入了京城,安置在京郊的一處宅子中,派了人看守。不過陳云州的父母早逝,只有一個祖母和兩個叔叔以及幾個堂兄弟姐妹。”
嘉衡帝有些遺憾,不過這也都是陳云州的血親,尤其是那位老祖母,陳云州不可能不管,不然天下人都是要戳他的脊梁骨的。
“將這些人都看好了,不要走漏了風聲。”
戈簫點頭:“皇上放心,微臣誰都沒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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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進入二月,春暖花開,碧草如茵,端是一副好風景。
汝州的戰事也終于結束了,而且是以一種很戲劇性的方式結束了。
韓子坤手底下的人發現楚家軍中有一小將乃是自己的舊時同窗,也是江南水患的受害者,二人曾一同顛沛流離過,當時雙方都對朝廷的狗官恨得牙癢癢的。
現在對方從了軍,他覺得對方應也是為生活所迫,被朝廷強征的,心里必然對朝廷充滿了怨恨。
所以找了個機會,這人就去勾搭那小將。
陳云州都能讓史子衍反水,他們為何不能讓自己的舊時好友反水呢?
這個計劃進行得還頗為順利,那小將提起朝廷就咬牙切齒,所以很快就答應了韓子坤手底下那名中級將領的要求,準備帶一隊兵馬投誠葛家軍,其中大半是他的親信,也還有一些朝廷的士兵,粗略估計在四千人左右。
人數不算特別多,但這肯定會對楚家軍的士氣造成沉重的打擊。
韓子坤欣然同意了,還許諾對方只要投誠就封對方做參將,賞金萬兩。
于是在一個薄霧繚繞的清晨,這小將帶著人馬到了葛家軍的營地中。
因為對方只有幾千人,而自己這邊有幾萬人,為表示信任和接納,韓子坤也沒派人收繳對方的兵器,就親自帶眾將領在營地外迎接。
誰料這一隊人馬涌入葛家軍后拿起武器就亂砍,殺了葛家軍一個措手不及,當場就有兩名將領被偷襲死,連韓子坤胳膊上也挨了一刀。
葛家軍營地中一片混亂,死傷無數。
事后清點人數,葛家軍損失了六千多人,還有三千多受傷暫時失去了戰斗力,卻只留下了對方兩千多人。
吃了這么大個虧,葛家軍士氣大減。
韓子坤清點了一下人數,攻打汝州快三個月,因為頻繁的攻城,他總算損失了近三萬兵力。相較之下,龔鑫的損失要小很多,只有他的一半。
一看汝州久攻不下,而且即便攻下了,他們葛家軍恐怕也搶不過龔鑫,討不了什么便宜,最后只能是成全了龔鑫,韓子坤便打了退堂鼓。
于是他以被偷襲受了重傷為由,撤軍了。
龔鑫那邊派人來勸了好幾次,他都堅決要退兵。
葛鎮江眼看戰爭陷入膠著,為保住自己的勢力也是這個意思。
見葛家軍退了,龔鑫的大軍也只好暫時退軍了。
于是這場開頭轟轟烈烈的攻打汝州就以他們雙方的不信任草草收場了。
退守回吳州后,葛鎮江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兵力,加上橋州的駐軍,總共只有十二萬人。
聽起來不少,但龔鑫對外號稱有三十萬大軍,即便這個數字有些水分,二十萬人應該也是有的。
現在他們成了南方四個勢力中最弱的一個,而且就目前來看,他們還找不到有效的突破這種窘境的有效方法。
面對這種情況,韓子坤覺得:“還是去攻打定州、仁州,往西挺進,跟朝廷和龔鑫避開,讓他們倆斗,咱們先擴大自己的地盤。”
陳云州雖然已經成了氣候,可到底是起步最晚的那個。
而且他也是侵占他們葛家軍地盤最多的那個,雙方說是仇深似海也不為過。
馮參將也說:“是啊,大帥,從懷州之事就看得出來,哪怕咱們不惹陳云州,他也會針對咱們,咱們得先下手為強。”
葛鎮江瞥了他們一眼:“你們有把握嗎?”
說實話沒有。
韓子坤眼神陰沉:“大哥,我想找個寺廟拜拜,您知道吳州哪個寺廟最靈驗嗎?”
真的是邪門了,最近這一年,他真是諸事不順,尤其是碰上慶川軍,更是從沒好事。他覺得攻打慶川軍之前,得找個地方拜拜,多捐點香油錢,去去霉運。
葛鎮江也不清楚,他看向袁樺。
袁樺說道:“萬年寺,香火最盛,聽說很是靈驗,吳州的大戶都愛去那上香。”
馮參將一聽也心動了:“大將軍,要不咱們都去拜拜,去去晦氣?”
他感覺他們葛家軍這陣子都在走霉運,肯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葛鎮江也有些心動,但他要是帶頭去影響不好,所以他拒絕了:“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這種神佛之說,只能拜拜,完全寄托在這上面不現實。我倒是有個想法,你們還記得慶川軍手中最厲害的武器是什么嗎?”
袁樺恍然,低聲說道:“火、藥!”
“沒錯。”葛鎮江冷笑道,“這次攻打懷州他們并沒有用。除了有限的幾次跟咱們作戰,他們用了火、藥
,平時慶川軍都不會用這個。你們說,明明有這么好的武器,他們為何不用?”
袁樺第一個開口:“應該是不想被朝廷知道吧。”
葛鎮江輕哼道:“沒錯。他們肯定是顧忌朝廷。我不知道為何陳云州不愿跟朝廷撕破臉,但我知道,若是朝廷知道慶川軍手里有這么好用的火、藥,必然不可能放過他們,到時候他會成為朝廷的眼中釘,恐怕龔鑫都得靠邊站了。”
袁樺點頭贊同:“大將軍說得沒錯。上個月,塞州失守,高昌人已經打到井州,再這么下去,遲早會打到京城。朝廷若知道慶川有這等利器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慶川,將火、藥據為己有。”
其實別說朝廷了,葛家軍當初不也是這么打算的嗎?只是一直拿不下對方,才不得不作罷了。
韓子坤也反應了過來,贊同道:“沒錯,咱們將這事捅到朝廷,知道的人越多,火、藥的配方遲早會流傳出來,為我們所用。到時候對上慶川,咱們也不會這么被動了。”
“韓大帥,那時候還有沒有慶川都不好說呢。”馮參將哈哈大笑道。
韓子坤也樂了:“這倒是,朝廷肯定不會留他。等朝廷攻打慶川,咱們也可在一旁撿肉吃,要是他們兩敗俱傷了,咱們說不定能撿個大便宜。”
陳云州不就是通過他們跟朝廷的斗爭,白撿了定州和仁州的嗎?風水輪流轉,這次也該輪到他們了。
軍師看了一眼暢想各種美好生活的眾人道:“幾位將軍所言有理。不過咱們這么去京城傳播這個流言恐怕會像上回那樣,沒太大的效果。依我看,不若就在江南傳播吧,無論是楚弢還是龔鑫,知道陳云州有這等玩意兒,必定不可能放過他。”
“而且江南離陳云州的地盤更近一些,也方便楚弢、龔鑫他們派人去打聽這事的真偽。只要解決了陳云州,我們隨意拿下他所占據的兩個州府,都可解我們葛家軍目前的困境。”
葛鎮江贊許地看著軍師:“還是軍師想得周到,這樣,馮參將你派人去田州、汝州散播此事,就說我們葛家軍之所以失了懷州,全是因為慶川軍手里有一種殺傷力極強的武器,爆炸能摧毀城墻,死傷無數,就是銅墻鐵壁都擋不住。”
于是,三月的時候,江南地區傳出了一則流言,慶川府那么偏遠的一個小州府,人少兵弱,之所以能三番五次打敗葛家軍是因為他們手里有一種很厲害的武器,誰要是得了這個武器,稱霸天下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這事很快就引起了楚家軍和龔鑫的注意。
第085章
龔鑫和楚弢都對火、藥將信將疑。
但慶川從一個小小的州府一躍成為南邊的巨頭, 幾次創造以少勝多的奇跡,打敗了葛鎮江是事實,這里面興許還真的有什么貓膩。
江南的戰事膠著太久了, 他們雙方都需要外力來打破這種平衡, 如果火、藥真有傳言中那么神奇,那誰先弄到手,誰就能在江南取勝。
所以經過商議后, 龔鑫與楚弢都派出了探子去打探這事。
慶川、興遠都用過火、藥,這其實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很多普通人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 打完仗就沒再見過, 所以也沒太放在心上。
但探子不一樣,他們就是奔著這個來的,因此很快就根據坊間的傳聞,還有當時親自經歷過這幾場戰爭的士兵、百姓,確定了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龔鑫得知這個消息后, 恍然大悟:“朕就說嘛,葛鎮江那老小子小心眼得很,陳云州占了他一個又一個的地盤, 他都不反擊, 反而往東邊、北邊跑,寧可跟楚弢干仗都不去打陳云州, 敢情是干不過。”
“朕一定要弄到這火、藥。屆時, 這天下還有誰能與朕爭鋒!岳父, 你說朕派人送萬金給陳云州, 以后與他劃地而治,歃血為盟如何?”
龔鑫自覺自己已經讓步很大了, 但他最得力的謀士,也是他的岳父施斌卻不看好:“皇上,臣雖不曾見過陳云州,但此人不聲不響地就拿下了六州府,打得葛鎮江毫無還手之力,必不是常人。而且手里掌握著此等利器,卻一直未曾告知朝廷,只怕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想必葛鎮江也打過火藥的事,但迄今為止都沒成功,明著來怕是行不通。”
龔鑫背著手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踱了幾圈:“岳父所言有理,明的不行那就只能來暗的了。”
“沒錯,而且咱們的速度要快,想必楚弢多半也已經聽到了風聲,他肯定也會覬覦火藥。陳云州一直不愿與朝廷撕破臉皮,若是朝廷施壓,他未必能扛得住。若□□被楚弢先得了去,我們危矣。”施斌低聲說道。
龔鑫聞言也急了:“事不宜遲,岳父,那此事就交給你了。”
“是,皇上,微臣定不辱使命。”施斌拱手說道。
同一時間,楚弢派出去的探子也回來了。
他劍眉緊蹙:“真有這等利器?”
“大將軍,此事千真萬確,咱們派出去的三批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都差不多。當初慶川城差點城破,陳云州就是靠這火藥力挽狂瀾的。”
“那時候,慶川城中只有一千多衛兵和數千剛招募的士兵,缺乏作戰經驗,也缺乏武器,若沒火、藥相助,慶川肯定守不住。”
“而且這個陳云州有些邪門,他腦子似乎有些與眾不同,搞出了不少新鮮的玩意兒。紅薯、玉米、土豆、西紅柿、茄子這些最早都是從慶川流出的。此外,玻璃鏡子、放大鏡、望遠鏡、球軸承、水泥等等,聽說也都是陳云州搞出來的,他再弄出個火藥也不稀奇。”
副將季睿一股腦地將陳云州的“豐功偉績”說了出來。
楚弢聽得異彩連連:“這么說,這個人倒是個人才。朝廷有此人才,何愁亂賊不滅!”
季睿苦笑,楚弢一心練兵打仗,不關心政治上的事,對這也遲鈍得很。
“將軍,不知這陳云州跟朝廷為何生了嫌隙,他一直不曾將火藥上貢給朝廷,去年還趁亂占了定州和仁州,只怕是咱們求過去,他也不會輕易答應將這火藥配方送給我們。”
“而且探子在慶川、興遠發現了龔鑫的人,估計龔鑫也盯上了這火藥,咱們的籌碼肯定比不過龔鑫。”
楚弢皺眉,不悅地說:“莫非他還要向著龔鑫那個亂賊?”
季睿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并不是人人都如楚弢這么純粹,無所求的。
楚弢這人雖固執死板了一些,但并不是毫不懂人情世故,見季睿沒說話便知道這還真有可能。
沉默少許他問道:“那咱們要如何才能拿到這火藥?”
季睿思量片刻后說道:“現在有兩個法子,一是上報朝廷,讓朝廷去跟陳云州談,這會比咱們出面效果更好。二是等龔鑫碰了壁,跟葛鎮江聯合起來對付陳云州,到時候我們再以此為要挾,讓陳云州給我們□□,我們從后協助,不過這有個風險,若是慶川很快就被龔鑫他們拿下,火藥就會落入亂軍手中。”
“所以我更傾向于第一點,上報朝廷,讓朝廷去想辦法,盡快拿到火藥配方滅了龔鑫。”
楚弢思量片刻,點頭同意:“就這么辦吧。”
***
慶川府,喬昆急匆匆地趕到衙門,求見陳云州。
“大人,最近城里出現了一些可疑的人員,有好些在工坊外打轉,還重金收買了工坊的兩個人,讓他們稱病請假,然后將自己的親戚介紹進工坊頂替他們。”
不過這兩人都是橋州的難民。
當初可是陳云州救了他們,還給了他們全家新的生活,幾十兩銀子雖誘人,但小老百姓中也有知恩圖報,重情輕利的。
兩人不為所動,第一時間就將此事稟告了喬昆。
陳云州皺眉:“莫非是葛鎮江的人?這兩個人呢?”
喬昆說道:“小的讓工坊的人收了銀子,將那兩人介紹進了工坊,派了信得過的人悄悄盯著他們。”
陳云州笑了:“你做得很好,看看他們的最終目標是什么,不要打草驚蛇了。”
“是,大人。”喬昆松了口氣。
等他走后,陳云州讓人請鄭深過來,說了這事,問道:“最近入城的生面孔多嗎?”
這個城門口都有統計,鄭深幾天會過目一次,他說:“挺多的,多是行商旅人。今春,大人下令整合了咱們六個州府,如今六州商貿暢通,安全無虞,來往的商客不少,每日都有成百上千人。大人,可是出了什么問題?”
陳云州點頭道:“工坊那邊混入了兩個可疑人員,已經被喬昆發現。我估摸著咱們城中可能又混入了一些細作。”
這是難免的,除非你緊閉城門,嚴控進出城的人員。
但現在又不是戰時,這么搞會嚴重影響慶川的經濟,讓好不容易恢復的商貿往來又停滯下來,也會讓慶川的百姓陷入不安中。
鄭深第一個懷疑的也是葛家軍:“會不會是葛鎮江打算報復回來?”
陳云州思量了一會兒,搖頭:“應該不是。葛鎮江若是想報了懷州之仇,攻打定州、仁州會比慶川容易許多。”
慶川畢竟是他們的大本營,經營多年,根基更穩固一些。
“也是,那這些探子是什么來歷,想方設法進入工坊,圖謀什么?”鄭深喃喃。
陳云州想了想說:“估計是奔著我們的火器來的。”
火藥工坊里的人都是經過嚴密篩查的,缺人也是從其余幾個工坊調一些資歷老、忠心耿耿、做事細致的人加入,不會對外招人。
所以想要混進火藥工坊,那就得先混進其他幾個工坊,立了功,得了上面的信任后才有可能。
鄭深嗤笑:“這葛鎮江還賊心不死呢。”
陳云州輕輕搖頭:“誰說不是呢,也不是什么大事,這段時間讓城中的巡邏嚴密一些,對進城的人員審核嚴格一些,發現可疑人員派人盯著。他們既有所圖,遲早會露出馬腳的,咱們暫且耐心看著就是。”
陳云州還是高估了他們的耐性。
五天后,喬昆就發現了這些人的意圖。
“大人,他們應該是奔著火藥工坊來的。這兩人進了冶煉工坊后就開始偷偷摸摸打聽火藥工坊的事,想知道怎樣才能進去,如今已知道了他們的目的,要將他們都抓了嗎?”
陳云州叫來柯九:“多帶點人,將工坊外面的探子也一并抓了。這樣,為了不打草驚蛇,喬昆你貼個告示,就說工坊中有臨時任務,時間很緊,要招用一批短工,將這些人騙進工坊中再動手。”
城里必然不止這些探子,如果打草驚蛇了,那些人要么會潛伏得更深,要么會立馬跑路。
但來都來了,不留點什么就走,當他們慶川是無人之地嗎?
兩人領了命令,立即回了工坊。
不一會兒就有管事出來說要臨時征召一批短工,時間很趕,愿意的來報個名,今天就錄用。
探子們正愁沒有混進工坊的辦法,一看到招工,立即涌了過去報名。
管事的將這些人的信息登記好,然后一個個放了進去,再派人核對他們的信息。凡是信息造假者通通抓起來,秘密關入大牢中審問。
這一天,他們就抓了三十六個人,連同先前潛入的兩名探子,共計三十八人。
經過一夜的審訊,第二天上午,結果就擺到了陳云州的紅木案桌上。
陳云州拿起審訊結果翻閱,出人意料,這三十八人中只有八個是葛鎮江派來的,還有六名是楚弢派來的,剩下二十四人全是龔鑫的人。
葛鎮江就算了,他何時惹了楚弢和龔鑫?
大家中間還隔了個葛鎮江呢,往日無仇,近日無怨,暫時也沒利益沖突,這不合理。
陳云州繼續往下看,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果然是為了火藥。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說到底都還是為了利益。
陳云州放下審訊結果,派人把陶建華和鄭深都請了過來,將卷宗遞給他們:“共抓到了三十八名探子,這些人還供出了六十六人,柯九已經帶人去抓了。”
陶建華看完后納悶了:“咱們這次攻打懷州沒用火藥啊,這都好長一段時間沒用了,龔鑫和楚弢怎么會知道?”
陳云州嘆道:“估計是葛鎮江搞的鬼。現在江南地區到處都在流傳咱們慶川府有能決定戰爭勝負的大殺器。”
火藥是很好用,但目前他們慶川對火藥的開發運用還不夠成熟,哪能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
況且武器雖然也占一方面的因素,但絕不會是戰爭的決定因素。他們就算有了火藥,跟龔鑫、葛鎮江、楚弢大軍的差距也不會有小米步槍跟飛機大炮的差距大。
傳出這樣的流言,分明就是故意引起龔鑫和楚弢對火藥的關注和覬覦。
搞不好葛鎮江還打著如意算盤,要是龔鑫或楚弢成功了,他再來個黃雀在后,半道截胡。
“葛鎮江真是不吸取教訓,下次咱們拿下橋州,好好給他點顏色瞅瞅。”陶建華冷哼一聲說道,“回頭好好盤查一番,想要偷走我們的火藥配方,他在做夢。”
陳云州倒是不擔心這個,火藥工坊是相對獨立的一個工坊,師傅、學徒及其家人都在里面生活,未經允許不能隨意出來,泄密是不可能泄密的。
他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楚弢派來的人比葛鎮江還少,他不可能不知道龔鑫也在打火藥的主意,只怕他是打算通過朝廷來給咱們施壓,咱們估計得要跟朝廷正式撕破臉皮了。”
陳云州不想這么快的,悶聲發大財,不顯山不露水,讓他們打,自己在背后撿便宜不好嗎?
可惜這種猥瑣發育要結束了。
“撕破臉就撕破臉,左右朝廷也老早就想將您弄進京城了,這下也好絕了他們的心思。”陶建華滿不在乎地說道。
陳云州點頭:“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他話還沒說完,孔泗就出現了門外。
鄭深見狀,連忙站了起來:“大人,我出去一下。”
陳云州點頭。
片刻功夫過后,鄭深就回來了,而且臉色很不好看:“大人,我接到京城的消息,朝廷將陳狀元的家人帶入了京城,目前軟禁在城外的一處莊子中,這事是由兵部尚書戈簫負責。”
“戈簫是這兩年才升上來的,這人心機深沉,行事狠辣,不擇手段,為了媚上,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朝廷知道了火藥的事,肯定會拿陳云州的家人威脅您。”
陶建華聞言看向陳云州,沒有說話。陳狀元的家人又不是他家大人的家人,這事大人不理也沒啥,但他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大人必是不愿有人受他牽連。
陳云州冷笑:“這信從京城到慶川,少說也得一個月,只怕沒火藥朝廷也動了拿陳狀元的家人威脅我。此事既已避不過,那就不避了。”
“葛鎮江能放出風聲,為我們招惹麻煩,我們為何不可以?我們可以安排人放出流言,就說有從京城來的看到過我,說我跟陳狀元長得完全不一樣,真正的陳狀元已經被我殺了,我是冒名頂替的,興遠知府錢清榮都已被我軟禁了起來。”
鄭深笑道:“這樣倒是能讓朝廷不再管陳狀元的家人。只是,這恐怕要往大人您身上潑臟水了,說不得會引得天下不少讀書人厭惡您!”
畢竟有一就有二,陳云州這也算是得位不正,很容易引發讀書人的憤怒。
陳云州全然不在意:“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厭惡又有何關系。不過……我的真實身份也該搞清楚了,鄭叔,京城那邊沒消息嗎?”
鄭深看向陳云州:“沒有。十幾年前藏書閣發生過一場火災,很多卷宗都燒毀了,我朋友沒找到線索。”
陳云州點點頭:“有勞鄭叔了,既然找不到那就別找了。還要勞煩鄭叔,讓你在京城的朋友對陳狀元的家人暗中照應一二,等我的身份暴露,朝廷不管他們之后,悄悄安排人送他們回鄉或是來慶川都可。”
到底是借用了陳狀元的身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陳云州也不介意照拂他的親朋一二。
“好,我正好認識個熟人,跟陳家有點瓜葛,到時候由他出面保陳家也不會惹人懷疑。大人且寬心,現如今塞州陷落,朝廷焦頭爛額的,知道那些人無用之后,也不會有功夫去管他們。”鄭深寬慰陳云州。
陳云州點頭道:“那暫且就這么安排。抓到的細作明日全部在菜市場砍了。我明日去一趟興遠,你們看好慶川,若發現可疑人員,通通殺了,不要留活口。”
他準備去興遠,找到林欽懷,問清楚原身的身份,這樣才好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
翌日,陳云州就輕車從簡,帶著柯九和幾個親信,換了身便裝,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慶川,直奔興遠。
四天后,他抵達興遠,第一時間就去軍營見了林欽懷。
林欽懷看到陳云州很是高興:“大人,何時來的興遠?怎么沒提前讓人通知,也好安排人去迎接大人。”
“剛到。”陳云州只說了這兩個字。
林欽懷當即就明白了:“大人可是有事要找我?”
陳云州點頭,看著林欽懷,直白地問道:“林叔,我的身世,現在還不能說嗎?”
林欽懷一愣,沒想到陳云州會問這個。大家相認這么久了,陳云州似乎從未被過去所困擾過,也沒向阿良、阿東、阿南他們問過這方面的事。
“朝廷帶走了陳狀元的家人,我不能再頂著他的名頭行事了,否則會害了他的家人。”
林欽懷明白了,他將陳云州請進了堂屋,然后單膝跪下,給陳云州行了個異常鄭重的軍禮。
陳云州懵了一下,趕緊去扶他:“林叔,你起來說話。”
“少主,您聽我說完。”林欽懷深吸一口氣,“您是定北大將軍陳竟的孫子。您叔伯乃至堂兄們都死在了大西北,死在了高昌人的手中。陳家世代鎮守西北,為守西北戰死者不計其數。”
“二十一年前,您才幾個月大時,高昌人又一次來進犯。您的父親宣武將軍帶兵追擊,中了敵人的埋伏,兩萬大軍全軍覆沒,大將軍痛失最后一子,決定親自帶兵打退敵人,但再度遭到了敵人的埋伏……”
“他受了重傷回來,只給了我和童敬一個命令,帶您走得遠遠的,隱姓埋名,再也不要提定北將軍府,不要再提陳家。”
“我和童敬都是大將軍收養的戰爭孤兒,這是大將軍的遺愿,我等莫敢不從,便帶著您趁著戰亂離開了云州,輾轉來到慶川府。”
“但我和童敬不甘心,也不明白為何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和宣武將軍會連番敗北,直到我們查到接任定北大將軍位置的人是陳天恩之后,我們才隱約明白了一切。”
“陳天恩也是大將軍收養的戰爭孤兒。這人放棄了自己的姓,說是大將軍是他的再生父母,恩比天還大,因此自己改名叫陳天恩,平常素會拍馬溜須,我們走后沒多久,大將軍就因傷勢惡化去世了。”
“朝廷不念陳家世代鎮守西北,犧牲無數男兒的功績,給大將軍定了罪,說大將軍通敵賣國,抄了陳家,而站出來指認大將軍的便是這陳天恩。”
“我和童敬經多方打聽,查了很多年才搞清楚,大將軍和宣武將軍之所以會兩次中埋伏,親信大部分都死在了那場戰爭中,都是朝廷和陳天恩設的局罷了。嘉衡帝疑心病重,看陳家在西北威望太大,怕陳家有一天功高震主,正好又有陳天恩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送上門,上奏誣陷大將軍。”
“大將軍想必是想明白了這點,才會讓我和童敬帶著您遠走高飛,為陳家留點血脈。”
陳云州無語了,這皇帝疑心病還真是重,年輕的時候懷疑手握重兵的將軍,年紀大了懷疑兒子,忠臣良將,兒子他通通都殺了。
這大燕還能維持這么多年,也是奇了怪了。
陳云州嘆了口氣問道:“那陳家還有其他人嗎?”
林欽懷苦笑:“嫡支男丁都死在了戰場上,至于女眷,您的母親生您時難產去世,宣武將軍膝下就您這個血脈,至于其他的女眷早已帶著女兒改嫁了。大將軍一直說是陳家男兒對不住這些孤兒寡母,所以一旦您的叔伯戰死后,大將軍都支持兒媳婦們改嫁,還會送上一份嫁妝。”
“也就是說抄家的時候沒牽連到她們?”陳云州稍稍松了口氣。
林欽懷點頭:“他們都已改嫁,將您的幾個堂姐也帶走了,都不是陳家人了,抄家也跟他們無關,陳家那時候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陳云州這下放心了,素無往來,也沒情分,自己做的事也連累不到他們。
“那陳天恩呢?可還活著?”
提起這個白眼狼,林欽懷恨得牙癢癢的:“現在的執掌西北軍的就是他。不過西北軍在他手里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被高昌人打得落花流水。遲早有一天高昌人要打入京城,俘虜了狗皇帝,這就是他的福報。”
陳云州不是原主,也沒原主的記憶,感受沒那么深,做不到跟林欽懷這樣憤怒傷心。
但他既然占據了原主的身份,那也要承擔原主的責任,這個仇他替原主報定了。
陳云州將林欽懷拉了起來:“我明白了。林叔,這些年辛苦你和童叔了,陳家的仇,我會報的,他日必取了陳天恩的項上人頭,大燕的江山來祭奠陳家男兒!”
“好,好,好……”林欽懷老淚縱橫,激動地說,“看到少主如此優秀,大將軍必含笑九泉。”
陳云州扯了扯嘴角說道:“林叔過譽了。朝廷……我準備一點一點的公開我的身份。”
陳云州將他的計劃說了一遍。
他打算先放出他是假冒的這個消息,以保全陳狀元的家人。至于他的真實身份,現在就不說了,萬一嘉衡帝沒節操,連他那些改嫁了幾十年的前伯娘嬸子都不放過呢?
可不能低估一個病入膏肓,連親兒子都殺,親女兒都作踐的東西。
嘉衡帝這種人是沒什么底線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林欽懷聽完后點頭:“也好,少主的身份暫時不說,他日兵臨城下,給陳天恩一個驚喜。”
陳云州點頭,安排了人下去散播這些流言。
***
三月底,兵部收到了楚弢的信。
戈簫看完了信,眼睛發亮。
現在一南一北兩個戰場的進展都不順利,嘉衡帝三天兩頭叫他進宮議事,他急得頭都快禿了,如今總算是看到了轉機。
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暴虐、易怒的嘉衡帝。
最近可是有好幾名官員丟了官,虞文淵他們也挨了一頓罵。
戈簫揣著信,主動進了宮,將信雙手遞給了嘉衡帝:“皇上,微臣找到了解決西北、江南戰事的關鍵信息。”
嘉衡帝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臉色不怎么好看。
這種話他聽過好幾次了,可結果呢?
若非其他大臣像根木頭一樣,連這樣的話,這樣的主意都說不出來,嘉衡帝早擼了戈簫的官。
他沖旁邊的王安抬了抬下巴:“呈過來。”
王安將信拿過來遞給嘉衡帝。
嘉衡帝面部浮腫,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他慢慢拆開了信,一字一行地掃過,最后瞇起眼:“火藥?這物真這么神奇?”
戈簫笑道:“皇上,楚弢將軍已經派人去打聽過了,確定無誤。否則當初慶川那么點人如何能守住城,打退葛家軍的五萬人,消滅敵人過半?”
“這事龔鑫也知道了,派了人去慶川竊取□□,我們得趕在他們前面。”
嘉衡帝勃然大怒:“好個陳云州,眼看亂軍作怪,高昌人進犯,他手握此等利器,竟不獻給朝廷,真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這種人留不得。”
本來嘉衡帝就忌憚陳云州,早想收拾他了,如今出了火藥一事,他更不能留陳云州了。
戈簫拱手贊同:“皇上說得是,此人狼子野心,只怕是早就生出了反心,置天下黎民于不顧,置朝廷于不顧,不忠不義。朝廷下召,肯定是不能將其召回來的,不若讓他的家人寫封信去,就說他的祖母病重,當地大夫束手無策,因此來了京城看病,如今時日無多,想見他最后一面。”
“陳云州自幼喪父喪母,是由祖父母和家族撫養長大的,他若是不來,天下人都要戳他的脊梁骨。”
嘉衡帝這下總算是笑了:“還是戈尚書有法子。陳家人在你手中,這事就交給你辦了,一定要將陳云州誘入京城,拿下,逼問出□□。”
“是,微臣這就去辦。”戈簫拱手行禮退下。
出了宮,他叫來管家,詢問了一下陳家人的狀況,然后吩咐道:“讓陳老二寫封信去,召陳云州進京,就說他……”
管家這段時間跟陳家人接觸比較多,猶豫片刻后道:“大人,那陳二爺恐怕不會輕易寫這封信。他們現在對我們很不滿,很排斥。”
陳家人是不愿意進京的。尤其是陳老夫人,都七十多的人了,這么舟車勞頓的,不是折騰老人家嗎?
而且現在還將他們關在莊子里,雖然吃喝不愁,可也到底是失去了自由,任人宰割。
戈簫背著手,斜了管家一眼:“這點事還用我教你?他若是不寫,先砍了他老娘的手,他要還不些就砍他小孫子的手,一個個砍,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時候。”
一個階下囚而已,跟他擺什么譜?
管家連忙點頭:“是,小的這就安排,一定讓那陳二爺盡快寫好信。”
不得不說,戈簫這招狠的確實非常有效。
陳二爺再不情愿,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按照管家的吩咐寫了這封信。
次日,管家將信雙手呈到了戈簫面前:“大人,陳二爺按我們的要求寫了信。小的讓府上的幾位先生看過了,沒發現任何不妥的地方。”
戈簫親自驗了一下信,滿意點頭:“派人快馬加鞭送去慶川吧。”
“是。”管家連忙安排人把信送了出去。
但三天后,管家就聽到了不少糟糕的消息,他趕緊命人去搜集了相關的信息,然后硬著頭皮報到了戈簫面前。
“大人,出事了,現在外頭很多地方都在傳,如今慶川的那位知府大人并不是五年前的狀元郎陳云州,而是一個冒名頂替,不知來歷的家伙。原來的那位陳狀元,已經被他殺死了。”
戈簫的第一反應就是不信:“荒唐,朝廷命官豈是那么好冒充的?”
管家也很不想相信,但事實擺在面前。
“坊間傳言,現在這位陳大人武藝很好,能以一敵十。葛家軍攻城的時候,他親自帶兵截殺葛家軍。”
“而且小人還派人打聽到一個事,自去了慶川,這位陳大人就再也沒給家里,也沒給任何親朋好友寫過一封信。有幾個人給他寫信去,最后也石沉大海,他從未回過只言片語。”
“據認識陳狀元的人說,他性格靦腆,手無縛雞之力,性子執拗耿直。但現在慶川那位,殺伐果斷,行事狠辣,這點葛家軍可證實。而且,風靡京城的玻璃鏡子、放大鏡這些也都是他搞出來的,他因此賺了很多錢。”
“此外,四年前,慶川通判齊項明曾派人到京城打聽過陳狀元的情況,他因此懷疑上了慶川那個陳云州的身份,還為此帶走了翰林院的一個雜役。只是后來陳云州升任了慶川知府,治了齊項明的罪,齊項明病死在了牢房中。如今想來,恐怕是那個假冒的殺人滅口。”
多余的管家也沒再說了。
光這些已經很明顯了,但凡認識陳狀元,對陳狀元有所了解的,再來仔細想想這位慶川知府做的一樁樁一件件事就會知道兩者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陳狀元的性子根本做不到現在的一切。只是此事太荒謬了,而且朝堂之中,對陳狀元了解熟悉的人不多,故而從來沒人往這方面想。
戈簫臉色鐵青,很不愿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荒謬之事。
但五年前,他雖還不是兵部尚書,可也在朝廷任職,是見過那個名滿京城風光無限的陳狀元。當時陳狀元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書呆子,白白凈凈,眼神清澈中透著一股子愚蠢和迂腐。
雖然滿腹經綸,但難成大器,也就虞文淵那個眼神不好的家伙會看走眼。
這樣一個人確實跟如今慶川那位對不上號。
一個人在短短幾年時間內就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嗎?
“齊項明派來的人呢?可還在京城?”戈簫還是不死心。
管家知道他的性格,早有準備:“在的,齊項明死后,這朱恒不敢回慶川,一直滯留在京城,小的已讓他在堂外候著。”
“帶進來。”戈簫想了一下,又問,“可能找到陳狀元的畫像?”
管家想了一會兒道:“有的,當初他高中時吏部給他畫過像。”
“去派人取來。”戈簫吩咐道。
不一會兒管家把畫遞給了戈簫。
戈簫將畫展開,提著上端,問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朱恒:“可認識畫中之人?”
朱恒抬頭,咽了咽口水,仔細看著畫中之人,搖頭:“小的沒見過。”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沒見過?”戈簫的聲音陰惻惻的。
朱恒嚇得膽寒,不住搖頭:“沒,沒見過……”
戈簫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那你在慶川有沒有見過陳云州?”
朱恒這下忙點頭:“見過的。”
戈簫重重一抖這畫像:“仔細看清楚了,陳云州不長這樣嗎?”
朱恒恍然明白了他想問什么,只得繼續搖頭:“不……小的見過的陳云州不長這樣,我家大人懷疑他是假的……”
“滾!”戈簫一腳重重踹在了他身上。
完了,他可是在皇上面前夸下了海口,一定會拿捏住陳云州,讓他乖乖回京。但陳云州殺了陳狀元,頂替了對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會為了陳家人回京。
這樁差事辦砸,他這烏紗帽怕是保不住了。
第086章
陳云州身份的曝光不止震驚了戈簫, 連同葛鎮江、龔鑫、楚弢等密切關注著慶川局勢的人也都聽說了。
對此,他們的第一想法都是:真的假的?
這也太離譜了吧。
葛鎮江自詡自己也是個梟雄了。
他從一個刀口舔血的鹽販子,一躍成為一方霸主, 手底下十數萬大軍, 風光一時。可比起陳云州這跌宕起伏的傳奇人生,好像又差遠了。
茍還是陳云州茍,暗度陳倉玩得這么溜, 把朝廷耍得團團轉,若非這次被人識破了他的身份, 傳了出來, 只怕朝廷和天下人都還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
站在古樸幽深的萬年寺正殿前, 葛鎮江恭敬地拜了佛,捐了一筆香油錢,又等旁邊的韓子坤磕完了頭,一行人才踏著長滿了青苔的石板路下山。
途中,葛鎮江好奇地問:“軍師, 你面對面見過陳云州,你覺得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見他時就沒懷疑過他的身份嗎?”
袁樺其實也被嚇了一跳。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當初見陳云州的經過, 輕輕搖頭道:“他看起來像個讀書人, 但又沒許多書生的迂腐。而且他在慶川的威望極高,聽說他還自己掏錢借種子給百姓, 自己掏錢修了貫通慶川及轄下縣的馬路。這誰能想到他會是個假冒的呢?”
多少真的官員都沒他盡職盡責。現在想來何其諷刺。
韓子坤也很憋屈:“娘的, 我竟輸給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冒牌貨。”
袁樺笑著寬慰道:“其實這也是個好事, 如今陳云州的身份已經明了, 朝廷必然不會容他,否則朝廷威嚴何在?如今只怕陳云州已經取代了龔鑫和大將軍, 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矣。”
“軍師說得是,如果朝廷打算優先針對陳云州,那咱們就可坐山觀虎斗了,也不枉費咱們籌劃了一番。”葛鎮江非常高興,“看來今天這佛是拜對了。”
韓子坤一想到那個畫面,心里頓時熱血沸騰:“若這次朝廷能剿滅了陳云州,他日我一定回萬年寺還愿,給菩薩塑金身。”
袁樺很無語,這是自己打不過就求神拜佛靠玄學去了?那還要將士做什么?干脆天天拜佛念經捐錢得了。
對陳云州那邊,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若這一關都過不了,陳云州何談逐鹿天下,一統四海?
跟他們一樣,龔鑫知道這事后的第一反應也是幸災樂禍。
朝廷丟了這么大個人,不找回場子的嗎?那朝廷的臉往哪兒擱啊。
只要朝廷往慶川發力,勢必會分散江南的兵力,他們大岳就會輕松很多,說不定還能尋到機會反攻。
只有楚弢皺眉。即便他再不關心政治,也知道陳云州這種冒名頂替的行為,是挑釁朝廷的威嚴,朝廷絕不會容忍,否則人人效仿,朝廷的諭令還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這樣一來勢必會把陳云州推到朝廷的對立面上去,他們楚家軍將面臨三支亂軍,壓力巨大,但他又不能上書為一個殺害朝廷命官,冒充官員的罪犯說情。
***
相較于各方的震驚和各種劈里啪啦的小算盤,陳云州這個當事人倒顯得異常的平靜。
不止是他,就連慶川百姓都不覺得有什么。
一是得益于陳云州數年如一日在慶川樹立的良好口碑,百姓信任他。
二也是鄭深安排了人引導民間的輿論,暗中淡化陳云州冒名頂替一事,著重強調他對慶川的貢獻,再把葛家軍的所作所為,朝廷治下的百姓生活如何水深火熱拉出來。
這么一對比,只要腦子沒進水的都知道誰主政慶川對自己才是最好的。
而且慶川本就遠離京城,朝廷的影響力很小,許多平民百姓連皇帝姓什名誰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是大燕皇朝的死忠。
倒是有個別讀書人圣賢書讀傻了,站出來指責陳云州草菅人命,冒充朝廷命官,罪大惡極。
但剛起了頭就被擁護陳云州的百姓罵了個狗血淋頭。
世人都有樸素的價值觀,都會知好賴。
當初葛家軍打來,朝廷沒管他們,是陳云州帶他們抵擋住了葛家軍,守衛了家園,也是陳云州減免賦稅,興修水利,減輕了他們的負擔,讓他們生活得更好。
這些實實在在的好處,對他們這些生存都艱難的百姓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鄭深一直在留意民間的輿論,看到這些松了口氣。
孔泗有些不解:“老爺,為何不派人將這幾個腦子不清醒的秀才都抓了?”
現在慶川可是他們的地盤,這些個秀才不識時務,讓他好好教教他們做人的道理。
鄭深淺笑道:“幾個窮酸秀才,掀不起什么風浪,收拾了他們容易落下把柄。這幾人不足為懼,記下來,以后永不錄用就是。”
他知道,其實這些讀書人倒不是真的對龍椅上那位那么忠心,只是忌憚于傳說中陳云州是殺人冒名頂替上位的。畢竟他們也是讀書人,多少會有物傷其類的感覺。
所以對這個事,反應最激烈的也是天底下的讀書人。他們慶川還是好的,朝廷控制的北方數州,有不少讀書人專門寫文章聲討陳云州。
其實只要將陳狀元還沒死的事說出來,自然就可洗清陳云州身上的這個污名。
可這樣一來,陳狀元家人的安全將得不到保障,與他們原先的目的背道而馳,所以只能先委屈委屈自家大人了。待得他日真相大白,天下讀書人誰不說他家大人一聲仁義?
到時候可利用這點籠絡一批心懷愧疚的讀書人,為他們所用。
這樣的事在陳云州拿下的另外五個州府也在上演,但再多的質疑都抵不過實實在在好處。
對百姓而言,減免兩成的田賦,不亂分派徭役,這樣的官老爺是朝廷派來的,還是冒充的,根本不重要,他們只想活著,活好一點。
戈簫派來要挾陳云州回京的人員進入仁州后聽到這個謠言,直接就懵了。
這陳云州是假的的,那他們的任務怎么弄?
空手回去肯定不行,戈簫饒不了他們。
幾人只得硬著頭皮去了慶川,將戈簫的信、陳家二老爺的信交給了陳云州。
陳云州看完后笑了,幸虧他動作快脫了陳狀元這層馬甲,不然現在還真是束手束腳的,一個弄不好就要對不起山上的陳狀元了,讓他老家的人受牽連了。
既然他不是陳狀元,那就沒必要見這些人:“打出去,不用理會。”
過了一會兒,下面的人來報:“大人,他們不肯走,賴在府衙門口,嚷著這是朝廷的旨意,大人必須得跟他們進京,引得不少人在圍觀。”
“帶進來。”陳云州只得松了口。
不一會兒,幾個穿著差服的官差走了進來,朝陳云州拱了拱手:“陳大人,想必你已經收到信了,跟咱們走一趟吧,皇上還在京城等著你。”
不愧是兵部出來的,派頭十足,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陳云州本不欲跟幾個下面的人計較,但這幾人非要找死,那也怨不得他了。
“拖下去,砍了,將骨灰裝好,送回去給戈尚書!”
幾人慌了,為首之人厲聲道:“陳云州,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可是代表朝廷來帶你進京,你敢對我們動手,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你才知道?朝廷沒告訴你們嗎?拖下去!”陳云州懶得跟他們廢話。
柯九趕緊帶了幾個衙役沖過來,將幾人拖出了書房。
耳根子總算是清凈了,陳云州掏了掏耳朵,對柯九說:“先把這幾人關在牢房中,讓衙役審問審問,若沒什么惡跡的就關著,干過傷天害理壞事的,殺了。”
柯九愣了:“那大人骨灰還送不送?”
陳云州笑了笑說:“當然要送,裝捧灰送過去吧。其實送個骷髏頭給咱們的皇帝陛下更有意思,這不慶川到京城太遠了,路上人頭腐爛了不好。”
柯九眼睛發亮:“大人,這有何難,前陣子處決了一批探子,小的找個骷髏頭充數,肯定嚇得那狗皇帝屁滾尿流。”
“隨你,不過要想送到皇帝手中,記得用個珍貴的盒子。”陳云州笑了笑。
他也不喜龍椅上那位,若能將他嚇得一下子嗝屁了是最好不過,嚇不死膈應膈應也成。
而且這樣做也能表現他對陳家人滿不在乎,進一步向朝廷表明他的身份。
這樣戈簫他們才會不管陳家人,不然他稍微表現出一絲心軟或是猶豫,都會給雙方帶來麻煩。
柯九聞言樂了,興沖沖地跑出去安排這事了。
陳云州笑了笑,深思起來。
如今他身份暴露,再想茍是不行了。仁州緊挨著朝廷的地盤,如果朝廷打算先滅了他這個大逆不道的冒牌貨,必然會攻打仁州。
而且仁州東邊還是葛家軍,這個位置就處于戰爭的最前線,不管打不打都得多囤點兵才安全。
所以陳云州打算早做準備,先往仁州增兵一萬,再將林欽懷調過去主持大局。
***
戈簫自從聽到了流言,查到陳云州跟陳狀元的種種不同后,就對派出去的小隊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也不敢跟皇帝直說,因為當初他可是信誓旦旦向皇帝保證過,一定能將陳云州拿回京的。這要主動向皇帝說自己的計謀失策了,豈不是自找苦吃?
能拖一日是一日吧,皇上這龍體是越發的差了。萬一被他僥幸拖了過去呢?
朝中其他大臣也早都聽說了此事。雖然不少跟戈簫不對付的想看戈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他們也不愿主動向皇帝揭穿此事。
自己站出來捅破這事,戈簫固然要倒霉,但依皇帝如今的性情,他們也會討不了好,很可能跟著遭殃。
所以這事就這么一直拖著了。
直到四月中旬,這日早朝進行到一半時,王安接到了一個消息,他低聲對嘉衡帝說:“皇上,宮外那邊傳來消息,慶川知府陳云州派人進貢了一份大禮,如今就在宮外。”
嘉衡帝算了算時間,也到陳云州回來的日子了。
“只有禮物,人沒回來?”
王安輕輕搖頭:“沒聽說人回來。”
嘉衡帝看了一眼下方的戈簫:“什么大禮?”
王安輕輕搖頭道:“是一個紫檀木做的匣子,尺余高,聽說路上鑰匙丟了,下面的人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紫檀木的匣子非常名貴,想必裝的是珍品。
嘉衡帝頷首:“抬進去,打開讓下面這群人看看陳云州送的是什么。”
“是,皇上。”王安低聲吩咐小太監。
不一會兒,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個紋飾精美,看起來就非常名貴的紫檀木匣子進了大殿。
眾臣詫異地看著這么大口匣子,摸不清楚嘉衡帝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嘉衡帝看眾人疑惑,淡淡地開口:“慶川府進獻的寶物,撬開看看吧。”
聞言,戈簫眉心一跳,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其余大臣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匣子,連最愛拍馬屁的徐匯都沒吭聲。現在誰沒聽說陳云州是個冒牌貨啊,他這種膽大包天的人,誰知道會送什么玩意兒,還是別多嘴惹禍上身的好。
而且皇上今天提起了慶川,陳云州這事怕是瞞不住了,這時候拍馬屁,待會兒皇上知道了真相,會不會遷怒自己。
這時候降低存在感才是王道。
幾個小太監唯恐破壞了箱子里面的寶貝,拿著刀子,小心翼翼地撬鎖,速度慢極了。
戈簫感覺時間忽然變得特別的漫長,那撬鎖的聲音沒每一下都砸到了他心上,砸得他心尖發顫。
好一會兒,小太監們總算是將鎖頭撬開了。
戈簫忍不住抬袖悄悄擦了擦汗,陳云州應該是怕了,人不敢回來,派人送重禮給皇上,以求得皇上的饒恕吧?如果他送的是份很稀奇的重禮,興許能讓皇上的火氣小一些。
在戈簫忐忑不安的期盼中,啪嗒一聲,鎖掉在了地上,兩個小太監在萬眾矚目下,抬起了匣蓋,然后露出里面的東西。
一顆白色的骷髏頭猙獰地張著嘴,露出森森白牙,陰森又恐怖,直視著高臺上的嘉衡帝。
嘉衡帝冷不丁看到這玩意兒,嚇得一個趔趄,人往后仰,重重撞在了龍椅上。
王安嚇了一跳,趕緊去把嘉衡帝扶了起來。
嘉衡帝面色鐵青,手指發抖,指著矗立在大殿中的匣子:“抬下去,抬下去,弄走,弄走……”
幾個小太監也嚇了一跳,趕緊倉皇將匣子合上,飛快地抬了出去。
戈簫知道闖了大禍,臉色大變,撲通跪下求饒:“皇上,都是微臣的錯,請皇上責罰。”
嘉衡帝在王安地攙扶下坐了起來,陰翳地盯著戈簫:“怎么回事?這陳云州莫非真是要反了不成!”
戈簫心知瞞不住,只能說實話:“皇上,如今坊間傳言,有人發現現在的慶川知府陳云州是個冒牌貨,他殺了原來的陳狀元,取而代之。這人是個來歷不明的逆賊!”
“假的?這么久,你們都不知道?”嘉衡帝大怒。
大臣們低下頭不吭聲。這人又不是在京城換的,慶川天高地遠的,大家都沒去過,哪會知道這慶川知府換了人?
別人能躲,戈簫不能,他硬著頭皮說:“微臣等都被這逆賊給騙了。皇上,陳云州殺害朝廷命官,而且還送人頭挑釁朝廷,這樣的亂臣賊子,必須得誅殺了,才能以儆效尤。”
嘉衡帝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那邊王安已經去查過了那匣子了,回來對嘉衡帝說:“皇上,匣子中裝的是戈尚書派去慶川緝拿陳云州回京的官差。”
聽聞此言,嘉衡帝看戈簫的眼神更不善了:“戈尚書,這就是你派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沒用的東西。”
“現在你打算怎么辦?派人去刺殺陳云州?”
戈簫倒是想呢。這段時間,他也沒閑著,派人打聽過了,陳云州武藝高強,而且身邊都跟著人,尋常人等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收買他身邊的人,太遠了,而且還需要時間,皇帝不會給他這么多時間。所以戈簫給自己想了另一條路,讓皇帝不至于現在就厭棄他的法子。
他跪下道:“皇上,微臣有一計。如今可看出來,這陳云州身份既是假的,必定不懷好意,圖謀我大燕江山。為江山社稷,微臣提議,咱們跟高昌人議和,然后騰挪出兵力攻打仁州,一路向南,拿下慶川,先剿滅了這些亂軍。”
“高昌人要的只是糧食、茶葉、瓷器等物。只要給錢給東西,就可安撫住他們,但這些亂臣賊子就不一樣了,龔鑫一小吏出身也敢稱帝,分明是未將皇上,為將朝廷放在眼里。若是江南戰事潰敗,他們必定會北上。”
“陳云州雖還未稱帝,但只怕也是打著同樣的心思。”
他就只差對嘉衡帝說了,皇上,亂軍是要你的江山,高昌人則不一樣,可以用錢物打發,或是再割幾個州縣給他們,他們就會消停。
是失去幾個州府,給點銀錢安撫住兵強馬壯的高昌人,還是三面作戰,顧此失彼,哪里都顧不上,最后被人打入京城,失去江山?孰輕孰重,看皇帝如何抉擇了。
這種賣國的行為立馬招來了一些大臣的反對。
富國祥冷哼:“戈尚書忘了,我們與高昌人的不共戴天之仇?高昌人屢次南下,劫掠我大燕百姓,殺人無數,如今侵占了我云州、塞州,圖謀甚大,你這是與虎謀皮!”
戈簫不同意:“富大人,你睜眼看看,南方已快全部淪入亂軍手中,若不加以遏制,一旦他們突破北上的防線,京城危矣。孰輕孰重,還望大人三思,切莫因個人之利,而做出毀大燕江山社稷的蠢事。”
突然被扣了這么一頂大帽子,富國祥氣得心肝疼,但又說不過戈簫,只冷冷地撇過了臉不看他。
其他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糾結得很。
跟高昌人議和,向高昌人送錢,他們自然是不愿的。
可如今陳云州是個冒牌貨,意味著南方幾乎全部淪陷了,平亂成了當下最重要的事,不然這三股亂軍,僅靠楚家軍是攔不住的,到時候亂軍打到京城,他們都得完。
所以哪怕不贊同戈簫的提議,很多人還是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嘉衡帝掃了一群這群應聲蟲,厭煩得很。真是群酒囊飯袋,能用的一個都沒有。
見無人反對,戈簫再接再厲道:“皇上,若能跟高昌人議和,這樣西北軍可騰出來,派兵前往江南,一部分去幫楚弢平亂,一部分去攻打陳云州,盡快平息南方的動亂,以安天下。”
這個提議很誘人。
畢竟亂軍已經成了嘉衡帝的心腹大患,必須得除。
思量片刻,嘉衡帝松了口:“下朝,戈簫、富國祥……你留下。”
大朝會后,嘉衡帝將幾個重臣留下,在御書房里商議這事。
富國祥面色難看不吭聲,其他幾個大臣顧忌著羽毛,也怕引狼入室,沒法收場,把自己搭進去,所以都很謹慎,最后只有戈簫一個人說話了。
經過商議,皇帝決定委派戈簫前往井州與高昌人議和。
為將功折罪,第二天戈簫就出發去了井州。
半個月后,朝廷與井州達成了協議。大燕每年送高昌人一百萬兩銀子,把云州塞州贈與高昌人,雙方以井州為界,互不進犯。
簽訂了協議,送了銀子過去后,井州駐扎的十幾萬西北軍只留了四萬人駐守,其余的十萬人開始南下,其中五萬人去江南,幫助楚弢大軍平亂,另外五萬人由西北軍參將賈長明帶領,前去攻打仁州。
***
龔鑫、葛淮安本來都在等著朝廷跟陳云州打起來,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哪曉得最后這把火又燒到了自己頭上。
朝廷往江南增兵,意味著他們的壓力也將倍增。
韓子坤氣得要死:“狗皇帝蠢死了,不集中攻打陳云州,反而先跑來對付我們。”
他撿便宜的愿望落空了。
佛祖咋回事啊,虧得他捐了那么多的香油錢,也不給他改改運氣。
葛鎮江倒還鎮定:“子坤不必急,江南的主戰場不在咱們這,前面還有龔鑫頂著呢,最急的是龔鑫。如今這局勢,對咱們來說也不算太壞。”
袁樺也贊同:“大將軍說得是。如果龔鑫敵不過朝廷大軍,想咱們幫忙,咱們也可提條件,用祿州跟他們換余州,將咱們的地盤換到龔鑫的后面,三州相連,再徐徐圖之,豈不是更好?”
“朝廷這邊,若是慶川軍不敵或打得艱難,關鍵時刻咱們也可幫朝廷一把。咱們目前這位置,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
經他這么一分析,劣勢都成了優勢。
葛鎮江很高興:“沒錯,這次可是咱們的機遇,若是運氣好,興許咱們能多吃下好幾個州。”
韓子坤聽他們這么一說,心情頓時陰轉晴。
只是這高興勁兒沒維持多久,祿州那邊就傳來了消息,朝廷對葛鎮江發起了招安。
只要葛鎮江愿意率兵投降朝廷,朝廷封他為世襲罔替的一等國公,他手底下的這些將領也都會得到封賞。
這個招安有點誘人,因為葛鎮江的勢力比陳云州、龔鑫都要弱,還處在二者中間,也就是龔鑫現在忙著對付朝廷,不然早就吞并他們了。
這種夾縫中生存的日子并不好過。
葛鎮江雖然也有雄心壯志,也想過榮登大寶,可連番的失利還是打擊了他的信心。
見他猶豫不決,袁樺倒了一杯茶推過去:“大將軍,咱們這等出身,即便是投降了朝廷,朝廷安能對咱們真的放心?古往今來,您見過幾個降兵有好日子過的?”
葛鎮江苦笑了一下說:“當初跟著我的兄弟,戰死了不少,我只是怕連累大家。不過軍師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咱們若拒絕了朝廷,萬一朝廷不攻打陳云州,轉而攻打咱們葛家軍怎么辦?咱們葛家軍如今在南方是最勢弱的。”
袁樺笑了笑:“這有何難。大將軍,咱們不直接拒絕朝廷,拖一拖,觀望一陣子,若朝廷這次能拿下龔鑫和陳云州,咱們就投降,若朝廷敗了,咱們投降過去必定會第一時間就被安排去平亂,沖在第一線,死的也會是我們的人。如今當以保存實力為上。”
“隔岸觀火,保存實力,有道理。”葛鎮江贊許地看著袁樺,“多虧有軍師。子坤性子陰沉,淮安性子急,還是軍師最靠得住。若他日我葛鎮江能成就大業,必封軍師為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袁樺拱手做感激狀:“謝大將軍。不過龔鑫應該還會派人來與大將軍商議結盟的事,以屬下看,還是拖著為妙,讓朝廷先耗耗他們的兵馬。”
葛鎮江懂了,笑道:“聽軍師的。有軍師真乃我葛家軍之福啊!”
***
陳云州也接到了消息。
得知這南下的十萬大軍是從何而來的后,陳云州氣笑了。
又一個攘外必先安內,寧可贈與外人,不愿便宜了家奴的東西出現了。
對外唯唯諾諾,對內重拳出擊,一群混賬東西。
但凡朝廷能把他們對高昌人的“大方”用到這天下百姓身上,又何至于會有今天的事。
只能說這是一群欺軟怕硬的懦夫,這樣的朝廷不要也罷。
至于派兵攻打他們仁州,他也不懼。
他已經提前向仁州增兵一萬,又將林欽懷調去了仁州,如今仁州有一萬六千大軍,城中糧草充足,朝廷打來也不懼。
不過戰略上要藐視敵人,但戰術上不能掉以輕心,獅子搏兔亦需全力,驕傲是失敗之母。
為了震懾住朝廷,也為了給對方一個下馬威,陳云州準備亮相慶川的火器。
反正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他們慶川有火、藥這種大殺器了,他也沒必要藏著掖著,只要能快速打敗敵人,減少己方的傷亡,該用就用。
經過一年多的研發,工坊里已經制造出了幾十門大、炮,其中還包括十門殺傷力巨大的開花大、炮。
這種火器比實心球的大炮殺傷力更大,其爆炸產生的碎片、內部霰彈和沖擊波,都可給敵軍造成巨大的傷害。在對付攻城的敵人時,一炮殺死一片敵軍,足以讓敵人膽寒。
唯一不大好的就是這種炮彈必須用寬口徑,因此炮身很大,要兩匹馬拉車才能拉動。
這是一批重要物資,為安全計,也是為了給仁州守軍信心,陳云州親自帶人押送這批火器前往仁州。
十四天后,車隊順利抵達仁州。
這時候已進入了炎熱的夏季,蟬聲不絕,太陽從早曬到晚。
但仁州軍民上下都進入了緊要的戰備狀態,平民百姓采集蔬果曬干,搶收小麥,以儲存更多的食物和柴禾。軍隊里加緊訓練,熟悉各種武器,提前分配守城任務,一派熱火朝天之象。
陳云州看完后很滿意,上下一心,何愁仁州守不住?
林欽懷聽說陳云州來了,連鎧甲都沒來得及換就跑出來迎接:“少主,您怎么來了?”
陳云州指了指身后長長的車隊,笑道:“給你們送了點物資過來。”
“里面請。”林欽懷連忙將陳云州迎了進去。
進了堂屋,陳云州讓柯九把清單拿上來:“這是我為仁州保衛戰準備的物資,你過目一下。”
林欽懷一下子便看到了火、藥、大、炮,很是吃驚:“少主怎么將這些帶來了?”
他記得大、炮好像不多,聽童敬說殺傷力極為驚人。
陳云州聳了聳肩:“他們不是想見見咱們的火器嗎?這次就讓他們見識見識。不過火器危險,要單獨存放看守。”
林欽懷明白了,讓人將這些物資分門別類安置好,火器則單獨放在了一處,由陳云州帶來的人看守。
“少主,有了這批火器,再加上咱們仁州軍民,這一仗必勝。”
陳云州笑道:“我相信林叔,不過大、炮雖殺傷力大,但笨重,不好挪動,可能只能安排在城門口附近。而且每次換彈藥的時間也過長,不能太過依賴此物。此物更多的是做震懾之用。”
他們的熱武器技術還比較落后,可惜了,小助手不肯開后門。
林欽懷點頭:“少主放心,這物要關鍵時刻用,效果才能驚人。少主一路辛苦了,先去府衙休息吧,據探子來報,朝廷的大軍應該還有五六日才能到仁州。”
趕了十幾天的路,陳云州確實有些疲乏,便笑道:“好,辛苦林叔了。”
在仁州休息了一晚,陳云州第二日便出門視察仁州的備戰情況。
仁州城已經不允許閑雜人等出入。不少士兵和百姓都被發動了起來,在城門外挖陷阱。
陳云州挨個走訪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仁州目前的情況,又提了幾個建議,五天的時間便一下子就過去了。
這時候,探子也回來了。
朝廷的五萬大軍已經在仁州北邊五十里了。
第二天,五萬西北軍駐扎在了仁州城外十里的一處平地上。
只稍作休整了兩日,這些大軍就對仁州城發起了第一次進攻。
西北軍到底是正規軍,而且還是常年跟高昌人作戰的部隊,無論是紀律性,還是戰斗力都比葛鎮江收編的那群烏合之眾要強很多。
第一次交戰,打了半天,慶川軍就死傷三千余人。
這對只有一萬六千名駐軍的仁州而言,可不是個小數目。而且第一天,城樓下方,還挖了陷阱,如今陷阱也被破壞得差不多了,下次敵軍打來,少了這一層阻攔,他們的攻勢會更猛。
這也讓陳云州改變了計劃。
他跟林欽懷商議一番后決定,明日就用上大、炮,以壓住敵軍進攻的氣勢。
西北軍攻打的主要是北城門。
所以他們在北城門口安置了三門大、炮。
等西北軍再次發起沖鋒,慶川軍干脆打開了北城門。
西北軍看著大開的城門,一窩蜂地往前沖,但沖到三四百米遠的時候,只聽轟的一聲,一顆黑色的炮、彈飛了過來,砸在前鋒營的將士身上。
煙塵滾滾,地面被炸出一個大坑。
而沖在最前面的這群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的蹦出去好幾十米遠。
如此慘烈的場景讓后面跟上來的士兵怕了,沖鋒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這一仗只打了半個時辰,西北軍就退兵了。
“那就是所謂的火、藥?”賈長明陰沉著臉問道。
下面一絡腮胡將領苦笑道:“應該是火、藥的變種吧?火、藥是人丟出來的,這個是從鐵管子里飛過來的,打擊范圍更廣。”
賈長明頭痛:“鄭冀,那依你看,如何破局?”
鄭冀輕輕搖頭:“末將目前也沒法子。”
這畢竟是新鮮事物,第一次亮相。火、藥只要跑得快,還能避開,這玩意兒可避不開。
其他將領也嘆氣:“朝廷可真是給咱們分了個爛攤子。要我說啊,還不如去打那葛鎮江,南方三股勢力中,他最弱。”
柿子當然要挑軟的捏。
鄭冀也贊同:“是啊,若能拿下葛鎮江的地盤,然后跟楚將軍他們一起夾擊龔鑫,先收了龔鑫,再來打陳云州吧,也許那時候就找到了這火、炮的破解之法。”
“現在這樣硬碰硬,太影響士氣了,而且傷亡也很大,即便是拿下仁州,也得不償失。”
打這兩場仗就損失了五千多名將士,賈長明也心疼。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思量片刻后道:“有道理,三萬禁軍駐扎在平州,咱們從西打過去,禁軍從北攻擊,兩軍一起行動,想必能很快拿下祿州,到時候再考慮是繼續攻打仁州還是南下拿下吳州。”
其他將領也沒意見,因為仁州的火、炮實在太猛了。
阿嚏!正在隔岸觀火的韓子坤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心里陡然冒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要不明天再去廟里拜拜,順便抽個簽,算個命?
第087章
“敵軍拔營退兵了?”陳云州意外極了。
他跟林欽懷可是還在為下一場戰斗做準備。
林欽懷也很詫異, 眉頭緊鎖,問道:“仔細說說,怎么回事?”
斥候恭敬地說:“回陳大人、林將軍, 今天清晨吃過早飯后, 敵軍就突然拔營撤退往東邊去了。”
“昨日敵營可有異常?”林欽懷又問。
斥候想了一會兒說道:“有的,昨天下午敵軍比較熱鬧,估計是在收拾東西, 但離得比較遠,咱們的人沒有發現。”
這也太突然了, 雙方才剛小小的交鋒了兩回, 算是吃了點開胃菜, 結果就這么停了,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貓膩。
“派人繼續盯著敵軍,另外安排一批人員在方圓十里內探查一番。”陳云州還是不相信來勢洶洶的西北軍就這么輕易撤軍了。
斥候領命而去。
陳云州看向林欽懷道:“林叔,這事你怎么看?”
林欽懷臉色凝重:“那賈長明是陳天恩的走狗死忠,一樣不是個好東西, 尤擅溜須拍馬,虛偽歹毒。但二十多年沒見,人總是會變的, 我不能以過去的經驗去揣度這個人的行為。”
陳云州認同這點:“也是。那咱們就不考慮賈長明這個人, 只考慮這件事。朝廷讓西北軍來攻打咱們,如今剛交鋒, 西北軍的損失也不算太大, 他這突然撤退很不合理。”
“我想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賈長明是懼于火、炮的威力, 可能想以退為進,麻痹我們, 等我們松懈下來殺個回馬槍。第二種則是朝廷可能出了什么大事,突然下令讓賈長明撤離。”
“很有可能,不管賈長明是真撤離還是假撤離,我們都安排人盯著,再派些人出去打探打探朝廷那邊的情況。”林欽懷說道。
兩人商議好,又派了一批人出去。
但第二天斥候來報,西北軍還在往東邊去,目前已經走到離仁州有五六十里的地方了。
這么遠大軍要殺回來,估計得行半天,根本起不到偷襲的效果。即便是派精銳的騎兵偷襲,那也得一兩個時辰。
而且西北軍的騎兵數量也不多,估計頂多幾千人,這點人數偷襲駐扎在城外的軍隊還不錯,但要攻打一個戒備森嚴的城池,騎兵的突襲作用并不明顯。
陳云州背著手望著遙遠的天邊,輕笑道:“莫非是我們想多了?賈長明是真的撤退了。”
林欽懷神色淡然:“應該是的。估計真讓少主你說中了,朝廷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最后一句,林欽懷語氣中不乏嘲諷之意。
陳云州樂了:“不管怎么說,敵軍撤退對我們而言總是好事。今天讓駐守在城樓上的將士撤一半吧,留一半值守即可,若發現敵人的蹤跡,再以煙花為訊,通知我們即可。”
既然敵人都跑了,也沒必要讓自己人再天天在城樓上曬太陽。
“嗯。”林欽懷點頭答應,“天氣熱,戰事既告一段落,大人回城中安撫傷員吧。”
這種體恤百姓,收攏民心的事,最適合讓陳云州去做。因為仁州是最后一個劃入他們版圖的州府,而且仁州沒經歷過什么大的災難,百姓對陳云州的擁護不如其他幾個州府。
這點不用林欽懷說,陳云州也清楚,因為他有小助手這個作弊器,當地百姓歡不歡迎他,達到了哪種程度,他只消看看擁護值的漲幅就知道。
他到了仁州,擁護值長了一批但不是特別多,而且多是【+1】,完全不像其他幾個州那樣暴漲。
“好,那守城的事就勞煩林叔了。”
陳云州笑了笑,下了城樓。
等他走后,林欽懷板著臉叫來阿東:“你派一隊機靈的,跟著賈長明他們,看看他們到底去了哪兒。”
“是。”阿東看著林欽懷不大好的臉色,有些不解,“將軍,敵軍撤退是好事。難道您懷疑他們還有什么陰謀詭計?”
林欽懷深吸一口氣:“不是。仇人送上門,卻沒能留下他們,我恨。這事你不用問了,派人盯著就是,看看能不能尋機安排人潛入西北軍中,摸清楚西北軍中的大致情況,有哪些將領等等。”
雖然打了兩場仗,但雙方的將領都留守后方壓陣,并沒有沖在最前面。
林欽懷只能通過斥候打探的消息,旗幟上的“賈”字等消息來判斷來的是賈長明。
但這支西北軍中內部的信息就不得而知了。
阿東第一次在林欽懷眼底看到如此刻骨的恨意,吃了一驚:“將軍與那賈長明有仇嗎?”
林欽懷擺了擺手:“你不必問了,趕緊去辦吧。”
阿東躊躇片刻,乖乖聽話離開。
林欽懷抿了抿唇,眼神望著西北軍曾駐扎的方向,眼底的冷意如有實質。
當初他們帶著陳云州逃離云州就是賈長明帶人追殺他們的,有一半的兄弟都葬身在了賈長明手中,這樣的仇如何能不報!
本以為這次能將賈長明給留下,誰知道才打了兩場,這家伙就跑了。
不過沒關系,少主遲早會問鼎中原,一統天下,屆時他自然能將這些仇人一個個地全部手刃了。
事發時,少主年齡太小,什么都不記得。逃到山上落草為寇后,他們也想過報仇的事,無奈敵人位高權重,他們卻是一群見不得光的土匪,那么點人,怎么報仇?
所以他跟童敬,還有當初一同逃亡到山上的老兄弟們都將這事藏在了心底,沒告訴過小輩們,以免他們沖動跑下山報仇,到時候仇沒報成,反倒是將自己搭了進去。
但他沒想到,一個荒唐的決定,一次身份的交換,竟給他們帶來了這樣的轉機,讓他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手刃仇人,為老將軍報仇,為那些死去的同袍報仇!
只能說老天爺還是公道了。
***
接下來幾天,西北軍非但沒殺回來,反而越跑越遠了。
眼看賈長明帶著大軍一路東去,頭也不回,陳云州放心,他估摸著應該是第二個猜測。
可又過了一段時間,京城那邊也沒什么爆炸性的消息傳回來。
陳云州被賈長明搞糊涂了。
既然最近沒什么大事發生,那他跑什么跑?
不過很快陳云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五月底,探子帶回來消息,賈長明聯合了駐扎在平州的三萬駐軍,一起向祿州發起了進攻。
陳云州連忙派人去軍營請林欽懷。
不一會兒林欽懷就回來了,他坐下先猛灌了兩杯茶水才道:“少主,賈長明定是怕了咱們的火、炮,轉而攻打祿州。如果我是他也會這么做,祿州號稱駐扎了六萬大軍,但依我看,這只不過是韓子坤對外虛報的,去年汝州一戰打了三個月,他手底下的兵死傷逃亡的有好幾萬,祿州肯定沒這么多人。”
“即便有,也都是最近一年征召的平民,戰斗力哪比得上西北軍和禁軍。八萬裝備精良的正規軍攻打祿州,勝率比攻打咱們仁州高多了。要是在咱們這死磕,即便最后能拿下仁州,他也會損失慘重,西北軍內部想必也有爭斗,賈長明可能是想保留實力。”
陳云州點頭:“應該是這樣。就是這打著打著,最后火又燒到了韓子坤身上,我覺得有些稀奇。我倒希望韓子坤別死,畢竟他是咱們的福星啊。”
他能拿下興遠、儀州、定州、仁州,都少不了韓子坤的“功勞”,給韓子坤頒發個“最佳助攻獎”都不為過。
林欽懷分析道:“短期內他們應該拿不下祿州。祿州兵力雖弱與朝廷軍,但占據地利優勢,而且葛家軍目前就掌握了三個州,橋州的位置還相當不好,若是再失去祿州,吳州將成為一座孤島,這對葛鎮江來說,非常不利,所以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守住祿州的。”
陳云州頷首:“林叔說得有道理,那這次輪到咱們在一旁看好戲了。”
想想都樂。
前陣子朝廷分別對他們慶川軍、龔鑫發動攻擊。他這邊就算了,聽說龔鑫派了人去求葛鎮江支援,但葛鎮江不肯,顯然是希望朝廷跟龔鑫斗個兩敗俱傷。
可惜啊,他這算盤落空了,這火最后燒到了他身上。
不過為防止葛家軍的情況在他們身上重演,陳云州可沒敢松懈,修復了城外的陷阱,又將城墻加高了三尺,還派人隨時留意著祿州的戰況,以便看看有沒有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
韓子坤心里直想罵娘。
你們打你們的啊,他招誰惹誰了?
為何西北軍放著仁州不打,突然跑過來打他們祿州?
娘的,他那些香油錢是白捐了,以后再信那些禿驢,他就是狗!
氣歸氣,但現在最要緊的還是祿州。
韓子坤接到兩支大軍逼近祿州的消息就連忙找上了葛鎮江:“大哥,西北軍有五萬,禁軍有三萬,祿州駐軍只有四萬人,這仗怎么打?軍師,你也給我支個招啊。”
韓子坤急了,他以前大部分時候都是打順風局,以多壓少的,這次形勢逆轉,而且都是朝廷比較精銳的軍隊,他也不敢托大。
葛鎮江的心情比他還糟糕。
“如今只有兩個法子,死守祿州,或者投降。”
前者他心里沒把握,投降他不甘心,也信不過朝廷。
韓子坤也不情愿:“大將軍,讓我投降狗朝廷,我寧愿戰死。您別忘了,咱們的家人,親朋好友,都是被那些狗官給害死的,而且現在投降過去,西北軍肯定會讓咱們做前鋒去攻打慶川軍。”
“慶川有多難打您是知道的。到時候咱們的人要是都死了,咱們沒了利用價值,朝廷還不知道會怎么對我們呢。”
“你當我愿意。”葛鎮江面色灰白,頭發也白了不少,他揉了揉眉心,看向袁樺道,“軍師可有何高見?”
袁樺想了想道:“大將軍,四萬人對上八萬,人雖然少了點,但咱們是守城的一方,也未必就會輸給朝廷的大軍。慶川軍屢次以少勝多,都是守城的時候,我建議韓大帥固守城門不出,想必短期內他們也拿祿州沒辦法,咱們再從長計議就是。”
葛鎮江點頭:“對,咱們未必會輸。子坤,你速速回祿州,一定要守住祿州,我這邊會找機會安排人去偷襲西北軍,為你創造機會的。我相信,咱們兄弟同心,一定可以守住祿州。”
韓子坤立馬站了起來:“是,大哥,我這就回祿州。”
他快馬加鞭,連夜趕回了祿州。
但戰事并沒有那么樂觀。
五月二十九,西北軍和禁軍從西、北兩個方向對祿州發起了沖擊,這一仗打了足足一天,死傷無數,甚至有一處城墻被西北軍攻破,若非突然下了場大暴雨,擋住了視線,西北軍和禁軍不得不退兵,可能祿州就不保了。
戰后,傷亡人數很快統計了上來。
這一仗,葛家軍死了八千多人,還有六千多人受傷,一下子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戰斗力。
這對韓子坤,對葛家軍而言都是個沉重的打擊。
韓子坤臉色鐵青,一面快速寫了封信給葛鎮江,請他派兵支援,另一面也學陳云州。他記得慶川軍人數本來也不多,每次打仗,陳云州都會從城中征召不少新兵。
現在他的兵力損失慘重,也只能在城里臨時緊急征召一部分青壯年補充兵力了。
于是地上的血還沒干涸,葛家軍已經拿著府衙的名冊,挨家挨戶的強征青壯年了。
凡是家里有十五歲到五十歲的男丁,必須得出一個人參軍。這是第一輪征兵,若是戰況持續不佳,那還會有第二輪第三輪的征兵。
這一天,祿州城中到處都是悲泣聲,家家戶戶緊閉著房門,唯恐自己的房門會被葛家軍敲響。
偌大的城池中,仿佛死了一般,除了葛家軍,看不到一個人影。
***
葛鎮江很快就接到了祿州戰事失利的消息。
他看完了韓子坤的信,猶豫許久,叫來了馮參將,讓其帶著兩萬人去支援韓子坤。
祿州不能失守。
一旦祿州沒了,那朝廷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吳州。
而且想到去年朝廷在定州干的好事,葛鎮江擔心朝廷一旦掌握了祿州,可能會做出水淹吳州之事。這樣吳州也不攻自破了,而他將失去絕大部分的地盤,只余一個偏遠,被慶川軍團團包圍住的橋州。
到時候他還如何能翻身?
葛鎮江愁眉不展,只能寄希望于馮參將,希望他這兩萬人能給祿州增加一批戰力,再拖一段時間,拖到西北軍退兵。
可五天后,噩耗再度傳來。
馮參將帶的兩萬人遇到了西北軍的伏擊,損失慘重,最后看不敵西北軍,馮參將竟率余下的近萬人投降了朝廷。
葛鎮江接到消息,直接給氣得吐血:“馮鎬,老子看錯你了,來人,去將馮鎬的家人通通抓起來,殺了,殺了,把人頭給他送過去……”
袁樺趕緊攔住了他:“大將軍,您先消消氣。這些人不能殺,你一旦將人殺了,馮鎬因此記恨于你,將會徹底地倒向朝廷。”
“哼,他現在就已經倒向了朝廷。”葛鎮江捶打著胸口,氣惱地說,“我待他不薄吧,可他呢,是怎么對我的?”
馮參將能成為葛家軍的高級將領,意味著他不但有些才能,而且跟葛鎮江的關系也匪淺。是葛鎮江的鄰居,兩人年齡相差不大,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所以葛鎮江才會派他去支援祿州。
哪曉得最后反而支援了“西北軍”。
袁樺不得不為馮鎬說好話,不然葛鎮江可能要做出不理智的行為。真讓朝廷拿下了祿州,拿下了葛家軍,到時候慶川那邊的壓力會更大。
“大將軍,馮參將那幾個女人都是到了懷州后納的,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也就那個小兒子。咱們現在若是殺了,傳出去不知情的還說咱們連嬰孩都殺,依屬下看,不若好生照顧著他的妻兒,一來可彰顯大將軍的仁德,二來也能讓馮鎬后悔、愧疚。”
“馮鎬本就是不敵才投降的,他現在不會真心向著西北軍。同樣,西北軍肯定也信不過他。他在西北軍中的待遇還不如在咱們在這,又聽說您善待他的妻兒,他只要還是個人應該都會痛改前非,說不定能成為咱們的一枚奇棋。”
葛鎮江稍稍冷靜了下來,磨了磨牙,心里雖然還是恨,但也不得不承認袁樺所言是最理智的辦法。
他勉強擠出個笑容:“多虧有軍師攔著,不然我就要犯糊涂了。你說得對,他的家人不但不能殺,還要善待。”
葛鎮江叫來親衛,吩咐下去,多安排了一隊衛兵守著馮鎬的府邸,禁止任何人去打擾。
辦完這事,他深吸一口道:“軍師,現在依你之見,咱們當如何破了祿州這一局?”
袁樺皺眉深思了一會兒說:“大將軍,不若向龔鑫求援吧,然后再派一支軍隊前往祿州,支援韓大帥。”
葛鎮江這會兒有點后悔前陣子坐收漁翁之利得太明顯了。哎,早知今日,當初就該派個一兩萬人去幫龔鑫的。
“龔鑫那邊要面臨十幾萬朝廷大軍,他能抽出兵力幫咱們嗎?”
袁樺笑了笑說:“唇亡齒寒,若我們葛家軍落敗,龔鑫將腹背受敵。屬下相信龔鑫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葛鎮江雖還是有些顧慮,但為了守住祿州,最后還是派人攜了重禮去求龔鑫幫忙。
龔鑫倒是沒拒絕,但以他們的戰事吃緊為由,只愿派出一萬大軍相助。
一萬人也不算少,可葛鎮江一調查才發現,這一萬都是后備軍,屬于年紀大戰斗力非常拉垮的那一批。
這種除了在戰場上當炮灰,沒多大作用,更解決不了祿州的困境。
“好個奸詐的龔鑫,讓我給他養這群老兵,他還賺了個好名聲,真是欺人太甚。”
罵歸罵,但這時候葛鎮江也不會跟龔鑫撕破臉。
只是向龔鑫求助這條路顯然是行不通的。
葛鎮江左思右想,許久后問道:“軍師,你說咱們向陳云州求助如何?西北軍一開始可是直奔仁州去的,后來雖然不知西北軍為何會改變主意,但我們葛家軍敗落后,朝廷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他們。”
這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
他雖記恨陳云州,可在葛家軍生死存亡之際,也顧不得先前的仇恨了。
袁樺思量了一會兒說:“屬下覺得可以試試。西北軍去打仁州,沒多久都撤兵了,應該是戰事不大順利,否則他們也不會撤兵。慶川軍雖起步晚,但戰斗力非同尋常,若他們愿意從后突襲西北軍,定可解了祿州之困。”
見袁樺也贊同,葛鎮江終于下了決心,派人跑了一趟仁州。
***
陳云州也一直在關注著祿州的戰況。
西北軍不愧是一直處于前線,時常跟敵軍作戰的軍隊,戰斗力確實很強悍,比葛家軍這種草根起家的不知強了多少倍。
如果他們沒有火、炮做震懾,只怕仁州也守不住。
基于這種情況,陳云州跟林欽懷商議了一番,再次在城中征兵六千,減去上次打仗死殘的兩千來人,仁州守軍的兵力維持了在兩萬左右。
之所以沒有像葛家軍那樣瘋狂征兵,是因為陳云州和林欽懷都贊同,兵員不能只貪多,得保證質量。
一味的擴充兵力,卻不注重訓練和紀律的整頓、思想的統一,即便人多也沒用。
慶川一直奉行精兵政策,兵員對比葛鎮江和龔鑫動不動就是幾十萬,他們現在也只有十來萬兵力。
雖然人少,但他們這些士兵平日里的伙食遠不是葛鎮江和龔鑫手底下的士兵能比的,就更別提裝備了。
只是他們起步晚,底蘊到底不如西北軍深厚。
所以陳云州也不知道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刨除掉火器,慶川軍與西北軍的戰斗力孰高孰低。
但至少是有一戰之力的,不會像葛家軍這么拉垮。
就在陳云州密切關注祿州戰事時,仁州卻來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葛鎮江派來的使者?”陳云州想了想讓人將其安排到偏廳,然后派人去請林欽懷回來。
等林欽懷回來之后,兩人簡單交流了一下情況,然后進了偏廳。
廳中坐著一個四十來歲,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見到陳云州,他連忙起身行禮:“葛家軍麾下戚鵬見過陳大人。”
“戚先生免禮。”陳云州坐到上首,笑瞇瞇地說,“葛大將軍可還好?”
一副問候老朋友的口吻。
戚鵬陡然覺得這趟差事怕不是那么好辦。
慶川軍跟葛家軍新仇舊恨一大堆,可以說是水火不相容。他都做好了到仁州受冷遇的心理準備,誰料這位陳大人竟跟個沒事人一樣。
如此年輕就有這等城府,今日之事怕是不好辦。
壓下心里的種種雜念,他道:“挺好,有勞陳大人掛念了。今日小可來到仁州,仁州之繁華,實令人側目,這全因大人治理有方,令人佩服。”
陳云州謙虛一笑:“哪里哪里,都是下面的人盡忠職守。既喜歡仁州,戚先生不如多逛逛,回頭我安排一名官員陪戚先生。”
熱情有禮,但絕不提正事。
兩人你來我往,扯了一大堆,但都是這等有的沒的。
漸漸的,戚鵬有些沉不住氣了,陳云州能等,祿州等不起,大將軍也等不起。
他只得主動開了口:“多謝陳大人盛情款待。只是今日盛某是背負使命而來,朝廷攻打祿州之事想必陳大人應該聽說過了吧。”
陳云州不動聲色地跟林欽懷交換了一個眼神。
然后端著茶杯抿了一口,點頭道:“聽說過一些。韓大帥英勇善戰,祿州城中又有六萬駐軍,守城無虞。”
陳云州這時候大致猜到了戚鵬來的目的。
但他不會主動挑明。談判這事,誰先急誰就容易落了下風。
反正這事葛鎮江肯定是比他急的。
所以他故意裝糊涂。
戚鵬不是傻子,見陳云州這態度就明白了,只得苦笑了一下,挑明了:“陳大人,實不相瞞,朝廷八萬大軍聯合攻打祿州,祿州岌岌可危,我家大將軍特派小可前來求助。”
“朝廷這次不惜割地賠款給高昌人,也要讓西北軍南下平亂,定是容我們不得。我們葛家軍與大人雖有些誤會,可到底是咱們南邊人自己的事。可朝廷來了就不一樣,正所謂唇亡齒寒,若西北軍拿下了我們葛家軍,下一個目標必然是陳大人。”
“值此大難關頭,我家大將軍派小可來向大人提出盟約,以后葛家軍與慶川軍休戚與共,同進同退,結為生死兄弟,一方有難,另一方義不容辭地支援,共抗朝廷,守住南方!”
他說得慷慨激昂,可陳云州不為所動。
葛鎮江這算盤打得可真好。
他們都要被朝廷打趴下了,還來什么生死與共,這不就是想忽悠他們慶川軍去打白工嗎?
當他陳云州是個傻子嗎?
他是不樂意見朝廷拿下葛家軍的地盤。
但他跟葛鎮江也不是一路人,這時候他沒落井下石,派人攻打橋州,就已經是給葛鎮江面子了。
陳云州放下了茶杯,根本不接戚鵬這話:“戚先生,天氣熱,我聽你嗓子都啞了,喝喝茶吧。”
戚鵬好不容易準備了這番煽動人心的說辭,結果對方就這反應?
不管同不同意給句話啊。
他還準備了好多說服陳云州的說辭呢。
眼看陳云州滑溜得泥鰍一樣,不肯接他的話,戚鵬只能再將話說得直白一些:“陳大人,我家大將軍想請大人出兵幫忙從后偷襲西北軍,解祿州之困。為答謝大人,我家大將軍準備了一份厚禮,事成之后,還有重禮相贈!”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隨從立即將帶來的四口大箱子給打開。
一時間,金燦燦的光芒晃得人眼花。
陳云州瞇眼看了看,不置可否地說:“葛大將軍可真是大手筆。”
戚鵬指著四箱金子道:“這是四千兩金子,只要大人肯出手,我家大將軍還有重謝。”
四千兩黃金,換成白銀,那得四五萬兩去了。
真是大手筆啊,看來葛鎮江這幾年真是沒少撈錢。
可這點錢就想讓他手底下的人為葛鎮江賣命,不可能。
陳云州微笑著說:“戚先生,葛大將軍的意思我明白了。這樣,此事關系重大,金子你先收起來,容我再想想。”
戚鵬怕陳云州又打馬虎眼,拖著他,連忙拱手道:“多謝陳大人。祿州的戰情很不樂觀,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家大將軍還等著我回消息,懇請陳大人早日決斷。”
陳云州含笑道:“好,明天我就跟你答復。戚先生一路辛苦了,來人,帶戚先生去休息。”
戚鵬再次謝過陳云州,然后才帶著自己人走了。
等他走遠,陳云州看向一直沉默的林欽懷道:“林叔,此事你怎么看?”
林欽懷道:“這個戚鵬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咱們不能坐視朝廷做大,拿下祿州,繼而南下,再拿下吳州,這樣會對我們造成不小的威脅。”
現在他們只有仁州暴露在朝廷軍的第一線。
可若是吳州落入了朝廷手里,以后定州、懷州都將變成前線,防線的壓力會變得大很多。
陳云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但西北軍人數眾多,我們仁州只有兩萬人,若是派出大半兵力前往祿州作戰,從背后偷襲吳州,風險很大。”
“西北軍在祿州人數最多,北邊還有平州的禁軍支援,葛家軍有祿州城可守。相較之下,我們的兵力異地作戰,最為不利。”
“若是西北軍棄祿州軍不顧,轉而集中兵力攻打我們,那我們的軍隊恐遭滅頂之災。”
林欽懷聽出來了,陳云州覺得目前不適合出兵。
但他想出兵,他想去取了賈長明的項上人頭祭奠死去的兄弟們。
“少主,前段時間我派人潛伏進了西北軍中,發現了幾個故人,興許能用。這一趟的風險,沒那么大。”
陳云州不是很看好。
人心易變,二十多年過去了,早就物是人非了。
林欽懷一直是比較冷靜理智型的人,為何這次會這么想攻打西北軍?陳天恩又沒來。
見陳云州不說話,林欽懷起身拱手道:“少主,您放心,我不會沖動的,若事不可為,我就撤兵。”
陳云州連忙擺手:“林叔,你坐下說話,這事容我想想。”
少許,他抬頭道:“你要出兵可以,但葛鎮江想用四千兩金子就讓我們給他賣命,未免把我們慶川軍想得太廉價了。我要橋州,我明日就答復戚鵬,讓葛鎮江派葛淮安帶兵北上支援祿州,將橋州讓給我們,換你帶兵支援祿州。”
這條件不可謂不苛刻。
林欽懷皺眉道:“他能同意嗎?”
一州換一州,祿州還要打仗,這買賣看起來就不怎么劃算。
陳云州笑著說道:“他會同意的。橋州已經幾乎快被我們慶川軍包圍了,葛鎮江心里應該清楚,橋州遲早會是我的。用注定會失去的橋州,保住祿州,打破朝廷的封鎖,尋到繼續往北挺進的機會,對他來說不算太虧。”
“林叔,他要是答應了,葛淮安會帶著橋州的駐軍北上,加入到祿州戰場,這樣能替咱們分擔一部分西北軍的兵力,會更安全許多,勝算也會大很多,否則光憑咱們這一萬多人的援軍,想要打退西北軍很難。”
“他若是不答應這事,我不會同意出兵。我作為慶川軍的最高統帥,得對下面的將士負責,不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希望林叔能諒解。”
最后這番話,陳云州說得強勢又霸道,完全沒有跟林欽懷商量的意思。
他知道,林欽懷對西北軍有些情結在心中。
可戰爭不是兒戲,不能意氣用事。
林欽懷看著面色堅毅的陳云州,腦海中滑過老將軍父子的臉,這一刻,這張還稍顯稚嫩的臉與那張飽經滄桑又睿智的臉重合到了一塊兒。
這就是陳家的風骨!
哪怕少主被他們這群莽夫帶著,在貧瘠閉塞的山上長大,但他身上始終流淌著陳家的血脈,在關鍵時刻,這股血脈會自動復蘇,成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若是老將軍能看到如今的少主,定然會很欣慰陳家后繼有人。
“少主考慮得甚是,我一切都聽少主的。”林欽懷欣慰地看著陳云州。
少主長大了。
陳云州松了口氣,他還真怕林欽懷固執不聽勸。
“林叔,這個仇咱們遲早會報的,不要著急。”
林欽懷點了點頭。
次日,陳云州將自己的條件告訴了戚鵬。
戚鵬眼珠子都差點掉到了地上:“這……陳大人,您要橋州這要求也未免太……小可沒法向我家大將軍交代啊。您看換個條件成嗎?我家大將軍還給大人準備了十個美人,金銀珠寶……”
陳云州抬手制止了他:“戚鵬,我就這個條件,金子你帶回去。祿州與橋州孰輕孰重,我想你家大將軍更清楚。”
就是葛鎮江不清楚,那不還有軍師嗎?
戚鵬見陳云州態度堅決,毫無轉圜的余地,只得苦笑著點頭:“小可會將這個條件轉達給我家大將軍的。”
陳云州微抬下巴。
柯九立即將陳云州擬定的契約遞給戚鵬:“戚先生,這上面有具體的條件,下面已落了我家大人的大印。這份契書一式兩份,若葛大將軍同意,可落印后送一份到仁州。待得葛淮安大帥抵達吳州之后,我們慶川軍就會從仁州出發。”
戚鵬接過了契書,心里苦笑,對方連這個都準備好了,還真是吃定了他們。
第088章
戚鵬垂首立于堂下, 雙拳緊握,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上首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
少許,這聲音終于停止了, 戚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抬頭就對上葛鎮江血紅的雙眼。
戚鵬心里一突,不知該怎么開口。
還是軍師幫他解了圍:“大將軍,陳云州怎么說?”
最近祿州戰事不順, 葛鎮江已經好幾天沒怎么合眼了,他揉了下干澀的眼睛, 將契書丟給了軍師, 恨恨地說:“趁火打劫, 陳云州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
他恨!
恨自己竟被一個小輩壓了一頭,恨西北軍舍陳云州而來攻打他,恨龔鑫見死不救……
袁樺拿起契書看完后眉頭跟著皺了起來:“這陳云州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誰說不是,老子給他十萬兩,就請他出一次手而已。這小子不知足, 想要老子的橋州,他在做夢,我就不信, 沒了他陳云州, 我就守不住祿州了。大不了,老子降了朝廷, 也不受他這窩囊氣。”葛鎮江越說越氣。
袁樺咳了一聲, 眼睛瞟向戚鵬, 暗示葛鎮江慎言。這種話傳出去很容易動亂軍心。
葛鎮江心知自己口急失言, 勉力壓下心頭的憤怒,看向戚鵬道:“陳云州就讓你帶這玩意兒回來, 沒說其他的?”
戚鵬連忙說道:“他說他們在仁州只有一兩萬人,最多只能派出一萬人增援祿州。這點兵力不夠打退朝廷的大軍,需得,需得葛大帥也出兵,大家里應外合,方能打退朝廷軍,守住祿州。”
葛鎮江氣得又想罵人:“軍師,你聽聽,就這,他還想問我要橋州,他哪來的這么大的臉?他當我是什么?我臉上刻著冤大頭三個字嗎?”
“老子生平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葛鎮江越說越生氣,氣得胸口都痛了起來。
見他捂住胸口,袁樺連忙安慰道:“大將軍,喝些水,消消氣!”
葛鎮江單手按住胸口,不停地喘著粗氣,手擋在面前,拒絕了袁樺遞過來的茶水,眼神陰沉地盯著戚鵬:“他還說了什么?你不得隱瞞,一五一十,原封不動地說出來。”
戚鵬抿了抿唇:“回大將軍,他說,這次解了祿州之困,打退了西北軍和禁軍,我們葛家軍就打開了通往北方的門戶,可以一路向北,直達京城!”
葛鎮江眉頭緊鎖,思量了一會兒,又問:“還有嗎?”
戚鵬搖頭:“沒了。”
葛鎮江擺手:“你下去吧。”
戚鵬松了口氣,趕緊退出正堂。
葛鎮江花了好一會兒的力氣消化這事,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又拿起了那份被他捏出一個印子的契書看了一遍,咬牙切齒地說:“陳云州,好狠!”
袁樺安靜地將茶水推到他面前,沒作聲。
葛鎮江端起茶杯,仰頭一口喝完了水,那動作那神態,仿佛是將杯中的水當成了陳云州的血肉一樣。
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葛鎮江皺眉看向袁樺道:“軍師,這事你怎么看?”
袁樺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給他分析起了當下的情況。
“大將軍,祿州這局勢,若無外力相助,祿州恐怕遲早會失守。”
“如果我們拒絕陳云州,在龔鑫也不愿意出兵相助的情況下,那只能祿州失守,我們退守吳州。但到時候我們葛家軍會被朝廷軍、龔鑫、慶川軍團團包圍,四面都是強敵,想要從他們任意一方手底下拿下其他州府,擴大我們葛家軍都很難,我們只能進入龜縮階段。”
“大將軍,恕我直言,這相當于是在慢慢等死!”
葛鎮江臉色很不好看,但不得不承認軍師所說的是事實。他克制住怒火道:“就沒有其他法子嗎?”
袁樺繼續道:“此外還有三條路。”
“第一,投降朝廷。朝廷目前危機四伏,哪怕是做面子,短期內應該也不會為難大將軍。他們應該會讓大將軍回京,高官厚祿封賞將軍,讓將軍做個空有爵位但無實權的花架子。至于其他人,韓大帥、葛大帥這樣在軍中一呼百應的將領應該也會封賞扣留在京中。再往下的將領士兵,多半會被安排到攻打陳云州或是龔鑫的第一線,徹底瓦解了葛家軍。”
“第二,投奔龔鑫。龔鑫現在對上朝廷并未能占據絕對的優勢,如果咱們葛家軍加入,無疑會在短時間內極大地提升龔鑫的實力。目前,他應該會善待咱們葛家軍,至于以后,不好說。若龔鑫能一統天下,他可能善待我等,也可能忌憚我等。據我對龔鑫的了解,他的心胸并不算很開闊,當然這都是以后的事,他能不能笑到最后都還說不定。”
葛鎮江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讓他向曾經的小老弟俯首稱臣,他這老臉往哪兒擱啊。
而且就像袁樺所說,龔鑫現在雖然有些實力,但連朝廷的大軍都搞不定,能不能登上那張龍椅都還很難說。
“第三條路呢?”
袁樺目光落到契書上:“第三條就是答應陳云州,賭一把。這次西北軍是先去攻打仁州不得,才轉而攻打咱們祿州的,所以哪怕慶川軍只有一兩萬人,戰斗力也比我們強。”
葛鎮江的臉色非常難看,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他極不情愿地點了點頭。
袁樺接著說道:“所以慶川軍派出一萬人戰斗力也應該非同尋常。而橋州如今已被慶川、興遠、懷州包圍,就我們目前的情況,我說句喪氣的,只怕橋州遲早也會落入陳云州的手中。”
“失去懷州、興遠之后,橋州也早已失去了后方的作用。而且橋州貧困落后,當地百姓只有百萬余人,其實于我們的意義不大。現在橋州最重要的是那幾萬大軍,這幾萬人若是加入祿州戰場,定能改變局勢。否則,單是慶川出兵,我們還要提防一點,即便是打退了朝廷的大軍,大將軍不擔心驅了猛虎,引來豺狼,最后為陳云州做嫁衣裳嗎?”
葛鎮江聽完后深思起來,看了看契書,又落到輿圖上,許久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那依軍師看,咱們應該同意將橋州讓給陳云州?”
袁樺嘆了口氣:“大將軍,如今在南方,我們葛家軍沒辦法快速擴張實力,若能打退朝廷的大軍北上,方可殺出一條血路。但這是一場豪賭,成不成,我心里也很沒底。”
葛鎮江懂了他的意思。南方大部分區域都被陳云州和龔鑫給瓜分了,他們葛家軍勢力最弱,只能在夾縫中生存,以后的處境恐怕也會越來越艱難。
而北方就不一樣了。
北方有高昌人作亂,兵力多囤積在西北和京城,其他城池于他來說如入無人之境,只要這次能打敗朝廷的八萬大軍,他就能夠東山再起。
這確實是一場豪賭。
葛鎮江還有些不甘心:“這樣,豈不是要連吳州都得失去?”
袁樺說:“只要祿州安穩,吳州大將軍可保留,也可讓與陳云州或是龔鑫。他們二人誰給的利益更高就讓給誰。到時候龔鑫和陳云州的地盤相接,一山不容二虎,他們倆遲早會打起來,到時候大將軍可坐山觀虎斗矣。”
“妙啊。”葛鎮江贊許地看著袁樺,“軍師你這腦子真是太好使了,有軍師在,何愁我葛家軍不興。”
葛鎮江到底還是一方梟雄,野心勃勃,怎么甘于屈居人下,所以他決定賭一把。
袁樺看著葛鎮江欣喜的臉,嘴角也揚起一抹極淺的弧度。他端起茶杯,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
六月二十二,陳云州收到了葛鎮江送回來的契書,隨契書一道送回來的還有一封葛鎮江的親筆信。
葛鎮江在信中半點怨恨的意思都沒有,極盡熱情,說什么大家要同心協力,共抗朝廷,過去都是誤會,大家都忘了,以后他們就是親兄弟了。
陳云州粗略掃了一遍這沒有實際內容的信,直接遞給了林欽懷。
林欽懷接過信,非常詫異:“他還真同意了?”
說真的,林欽懷一直以為這事成不了。畢竟到最后,葛鎮江還是會失去一州,這筆買賣,怎么看怎么不劃算。
陳云州笑了笑,葛鎮江現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同意就等著慢性死亡吧。當然,這事估計軍師從中下力不少。
但陳云州不會向任何人提及軍師。
他跟軍師其實來往不多,但奇異的,兩人都很有默契,合作非常愉快。這時候他更不能將軍師的存在透露給任何人,以免消息泄露,給軍師招來殺身之禍。
“不同意,他就等著被朝廷、被龔鑫,甚至是我們三方給分了吧。同意了,說不定還能有一條出路呢!”
林欽懷把信看完直搖頭:“我搞不懂你們的想法。”
看來他果然還是只適合練兵打仗,對官場上的這些門門道道搞不清楚。不過少主倒是如魚得水,就像是天生都會這個一樣。
放下信,他問陳云州:“少主,既然葛鎮江已經同意了,咱們什么時候出兵?”
陳云州笑著說:“不急,仁州距祿州近一些,咱們先觀望觀望,等葛淮安快到了吳州再說。我先寫封信回去,并將契書派人送回慶川,讓童叔帶兵去接收橋州吧。”
陳云州提筆寫了事情的經過,又叮囑童敬小心為上,當心葛家軍耍詐。
派人將信和契書送回慶川之后,陳云州又安排了探子去吳州打探消息,看看葛淮安什么時候進入吳州。
葛淮安不到吳州,他肯定不發兵。不然他們去得太早,韓子坤倒是龜縮在城里呢,葛淮安沒來,也沒個人分擔朝廷大軍的火力,最后慘的不就是他們嗎?
這個仗要打,不然賈長明他們收拾了葛家軍,下一個倒霉的就是慶川軍,讓葛家軍往北撕出一條血路,去擋住朝廷南下的步伐,這樣才能給他們慶川更多的發展時間。
慶川雖然已經接連拿下了五州,很快又要將橋州收入囊中,但時間太短了,各地發展層次不齊,還需要時間好好整合。
拿下橋州后,對陳云州而言,最重要的已經不是急速擴張了,而是先鞏固對這些地方的統治力,不然就會像葛家軍這樣,占領再多的地盤都是散沙一片,說丟就丟。
所以陳云州才會同意支援祿州。他也是真希望葛家軍這次能打退朝廷。
林欽懷聽完陳云州的話,直搖頭:“我看即便能守住祿州,只怕幾方都會損失慘重。”
大家心都不齊,這仗打起來肯定艱難。
陳云州呵呵笑道:“這對咱們來說不是最好的嗎?林叔,這一仗幫葛家軍守住祿州是其次,最要緊的是你們的安全,若事不可為,你就撤退,不要做無謂的犧牲。至于橋州,只要葛淮安帶兵北上了,那就是咱們的了。”
至于盟約?這種話誰當真誰就傻了。
他相信,葛鎮江只要有坑他們的機會,也絕不會放過。
所以哪怕是“結盟”那也得留一手。
林欽懷聽到這話,感覺自家少主滿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
慶川,鄭深、陶建華、童敬等人突然收到了讓他們去接收橋州的信,更是震驚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陶建華使勁兒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嘶!這怎么跟做夢一樣?我還以為要跟那葛淮安好好打一場才能收回橋州呢,誰知道這么容易就把橋州給拿下了。”
好不真實的感覺。
鄭深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興和激動:“拿下橋州,我們慶川軍固守西南、正南,背后有天塹做倚靠,后方如儀州、興遠、慶川、橋州都不用囤積大量兵力了。”
這些都是后方,只要前線不破,后方安全無虞。如此一來,就可將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前線,既能保障懷州、仁州、定州的安全,又可在合適的時機率兵出擊,擴大勢力。
童良興奮得兩只眼睛發亮:“也不知大哥怎么說服葛家軍,讓他們心甘情愿將橋州讓給咱們的,真想去仁州跟隨大哥左右。”
童敬摁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去添亂做什么?走,跟你老子去接收橋州。”
見他大咧咧地就要出兵的樣子,陶建華有些擔憂,連忙說道:“童將軍,葛淮安那人跟咱們有仇,未必會心甘情愿讓出橋州,當心他耍詐。”
童敬也是知道這事的,點頭道:“陶大人、鄭大人,你們放心,我老童心里有數。我這就安排探子先去打探打探,葛淮安的人要是沒撤離出橋州,咱們的人可不會輕易入城。一會兒我帶兵去駐扎在南慶縣等候消息。”
鄭深有些不放心,童敬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對地方上的事并不精通。于是他說:“這樣吧,童將軍我與你一道去,等大人定下了橋州知府的人選后我再回慶川。”
童敬想到當初拿下懷州的一攤子事,連忙點頭:“好,鄭先生咱們一道,明日就出發吧。”
****
葛淮安確實不愿意走。
他看到信,臉色比暴風雨來臨時的夜空都還要瘆人。
“不可能,大哥又不是瘋了,怎么可能讓我撤離橋州,將橋州拱手讓人!”他一把撕了葛鎮江的信。
馬典等幾個將領站在堂內,看到這一幕,彼此對視了一眼,最后還是馬典站了出來道:“大帥,如今祿州危急,等著我們去解圍,此事拖不得。”
葛鎮江總共有十八萬大軍,其中四萬在祿州,兩萬跟著馮參將投敵了,還有十二萬人分布在吳州和橋州。
吳州作為目前葛家軍的大本營,那六萬兵力肯定不能動,否則一旦吳州空虛,龔鑫或是陳云州都可能派兵突襲,吞了吳州,橋州和祿州徹底成為孤島,很容易被敵軍各個擊破。
所以現在只能指望葛淮安麾下的六萬大軍北上支援韓子坤了。
葛淮安恨恨地瞪了馬典一眼:“吃里爬外的玩意兒,韓子坤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么向著他?”
韓子坤,又是韓子坤,憑什么韓子坤的麻煩,要讓他舍棄橋州去救他?
韓子坤這個無能之輩,興遠守不住,定州守不住,現在連祿州也守不住,要他何用?
馬典不背這個鍋:“大帥,末將沒有。這是大將軍的命令,大將軍說了,祿州若被朝廷拿住,我們葛家軍將被三方勢力徹底包圍,再想突圍就難了,請大帥以大局為重。”
“我讓你說話了嗎?多嘴!來人,馬典目無法紀,屢次頂撞上級,拖出去打五十大板。”葛淮安心里這股子邪火正愁沒處發,馬典就撞了上來。
其他幾名將領你看我,我看你,想給馬典求情,但見葛淮安那副快要吃人的樣子,最后還是沒敢開口。
馬典無所懼地脫下了鎧甲,任憑士兵將他拉了出去。
外面很快就響起了連續的板子聲。
堂內,眾將領的臉色都不好看,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葛淮安橫了這些將領一眼:“你們還有什么要說的?”
馬典的下場大家都看到了,誰會這時候上去觸霉頭?
見無人說話,葛淮安也失了耐心,一揮手:“滾!”
軍師被大哥帶走了,以至于他身邊都是一堆蠢貨,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葛淮安重重地吐了口氣,招手問旁邊的伺候的人:“你說本帥做錯了嗎?”
那仆人連忙諂媚地笑道:“當然沒有。”
“那是大哥錯了?”葛淮安挑眉。
仆人心頭一跳,頓覺口干舌燥,趕緊搖頭否認:“當然不是,大將軍下這道命令必然有大將軍的用意,但大帥您也有您的考量。”
葛淮安似笑非笑:“你倒是會說話。”
不過這仆人的話提醒了他,大哥不是個糊涂的人,下這道命令,只怕是不得已。
考慮了一天一夜,葛淮安雖然非常不甘心,可到底是不敢違抗葛鎮江的命令,最后還是下令撤軍。
但他也不愿意便宜了陳云州,臨走前,還讓手底下的人大肆搶劫了一番,城里城外,凡是值錢的能帶走的東西,都被他手底下的人搶走了。值錢不好帶走的,通通毀了。
一時之間,好不容易才平靜了一兩年的橋州城再度變得風聲鶴唳起來。
六月底,葛淮安正式帶領六萬葛家軍退出橋州北上,無數的橋州百姓躲在門縫后面,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恨不得這就去給佛祖好好拜拜,總算是送走這瘟神了。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就見又一支軍隊進入了橋州。
這支軍隊比之葛家軍看起來更兇猛,黑色的鎧甲在陽光下反射著森森寒芒。
橋州百姓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個個躲在家里瑟瑟發抖。家中還藏有余糧的全部找地方藏好,有姑娘小媳婦的也通通藏在家里最隱秘的地方。
鄭深隨著大軍入城,發現大白天的,陽光普照,可城中卻一片死寂,街道上到處散亂著打翻的木桶、竹筐、桿子等物,雜亂無章,宛如一座死城。
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雖然沒來過橋州,但橋州跟慶川差不多的,地理位置,地形條件,風土人情,自然條件都相差不大。
作為一州的首府,可橋州卻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破敗、死氣沉沉。
如何能不讓人惋惜。
童敬也很訝異,慶川城中如今有快二十萬居民了,每日都熙熙攘攘的,到處都是人,熱鬧非凡。
可橋州也是州府,但現在這樣子,還不如慶川府轄下的河水縣、廬陽縣有人氣。
“傳令下去,當心城中有埋伏。”童敬首先懷疑的就是城中有詐。
等大軍抵達府衙時,總算找到了一個瘸腿老頭。
這老頭是府衙倒夜香的仆役,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哪怕聽說又有大軍進城了,他也無處可去,只能守在衙門中。
看著他瑟縮害怕的眼神,鄭深制止了下面人的問話,下馬道:“老伯,我們是慶川軍,從慶川來的。我家陳大人與吳炎吳知府是好友,請問老伯這城中為何如此荒涼?”
“您……大人您認識吳大人?”老頭眼底迸發出希冀的光彩。
鄭深點頭:“兩年前,橋州遭遇大干旱,民不聊生,吳炎吳大人曾到慶川求援,當時我跟隨著陳大人,見過吳大人一面。后來我們兩個州府商量好,由慶川出糧,橋州出人,修了兩地之間的官道。當時,還有差不多二十萬災民遷移到慶川。”
這些細節,沒有經歷過的人是講不出來的。
隨著吳炎的死,隨著府衙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這些事早已掩埋在了時光長河中。
如今聽鄭深說起,老頭頓時熱淚奪眶而出,激動地喊道:“您……您真是慶川來的!吳大人臨死前都還念著欠了陳大人的大恩,沒法回報……”
鄭深連忙彎腰扶起老者:“老伯莫哭,是我們來遲了。如今亂軍已經撤離,由我家陳大人接管橋州,以后橋州會越來越好的。”
老頭吸了吸鼻子,猛點頭:“老奴相信,吳大人說了,陳大人是難得一見的好官。老天可憐我們橋州,總算是迎來了你們。”
鄭深將老頭請回了府衙,問道:“老伯,這城中百姓呢?我們一路走來,都沒見到一個人。”
老頭苦笑了一下說道:“大家都怕了,全躲在屋里。如今家家戶戶都挖了地洞密室,沒辦法,那姓葛的太不是個東西。他們那哪是兵啊,比土匪還土匪,但凡見到好點東西都搶了,好看點的姑娘小媳婦也都被他們拉走了,哎!”
鄭深安慰他:“老伯,如今我們慶川軍來了,以后這樣的事絕不會發生了。不過城中百姓還不相信咱們,所以我想請老伯出面尋些信得過的,帶著我們的將士,將城中徹底搜查一遍,以防有敵軍的埋伏。”
這是鄭深和童敬提前就商量好的。
雖然進城這么久了,還沒遇到葛家軍的埋伏,可不能不防。不然一會兒天黑了,他們不熟悉地形,萬一葛淮安還藏了一支軍隊在城中偷襲他們,那損失就大了。
但現在橋州城百姓經歷了葛家軍的黑暗統治,都是驚弓之鳥,必然很恐懼官府的搜查,這時候就需要本地信得過的人出面了。不然強制搜查,很容易鬧出人命,也對他們以后治理橋州不利。
老頭已經相信了鄭深,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好,這位大人,你派人隨小的來。”
童敬看到這一幕感慨道:“還是鄭先生有辦法。”
鄭深擺手:“術業有專攻,我在地方上為官十來年,比較擅長跟百姓打交道。”
很快老頭就帶了二十多名畏畏縮縮的衙役過來,介紹道:“大人,這都是我們衙門里的老人,沒跟著亂軍做過惡的,城中百姓幾乎都認得他們,也相信他們,由他們帶著你們去搜查吧。”
“有勞老伯了。”鄭深笑了笑,安排這些人跟隨著慶川軍的人,地毯式地將橋州搜查了一遍,重點是查有沒有隱藏的葛家軍。
有了這些人帶路,橋州百姓雖然還是很恐懼,可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家家戶戶還是膽戰心驚地開了門,讓士兵搜查。
慶川軍紀律嚴明,進城之前,童敬就三令五申,嚴禁拿百姓的任何銀錢財物,哪怕是百姓送的也不許收,一經發現按軍規處置。
所以士兵們哪怕看到了藏起來的財產、漂亮姑娘,也沒一個伸手的。
他們迅速搜完一家,又奔向第二家。
這讓城中的百姓安心了許多。家里的男人大著膽子出來,悄悄在后面看了看,發現每家每戶都是這樣,士兵們空手進去,很快又空手出來。
不多時,街道上還響起了鑼鼓聲:“街坊鄰居,亂軍已走,慶川軍接管了咱們橋州,今年起,田賦由以前的五成變為三成。慶川軍軍紀嚴明,不允許任何將士搜刮百姓財物,欺壓婦女,若有此事,大家去府衙,官府會給大家做主,請大家奔走相告!”
……
一遍又一遍,加上士兵們一路搜過去,確實跟葛家軍那種土匪下山的作風完全不同。
橋州百姓總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街上也逐漸恢復了人氣。
***
陳云州接到鄭深的信后徹底放心了,葛鎮江還算守信用。可惜,他現在走不開,不能回去看看橋州,看看故人。
他看向林欽懷道:“林叔,葛淮安已經抵達了吳州,你可以帶兵出發了,一路上當心,還是那句話,若情況不對就撤回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遲早會搗破西北軍的老巢,不必急于一時。”
林欽懷明白,陳云州看出了他的急切。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還要少主來擔心他。
深吸一口氣,林欽懷鄭重承諾:“少主放心,我不會意氣用事的。”
陳云州點頭。
第二天,陳云州親自送大軍出城。
夏日炎炎,陽光正盛,陳云州站在城門口,雙手端起一碗酒,舉到視線齊平處:“諸位都是我慶川軍的好男兒,此去必勝,我等著諸位回來,給大家慶功!”
林欽懷拱了拱手:“少主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他翻身上了馬,銀色的鎧甲在金色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傳令官下了令,大軍正式啟程出發,前往祿州作戰。
這次,慶川軍派出了一萬五千名大軍,后面還有三千人的糧草押送雜役,總計一萬八千人。
這還是因為仁州離祿州不算太遠,而且現在是夏日,不用帶御寒的衣物等,也不用攻城,所以輜重比較輕便。
大軍出發的第三天,陳云州收到了兩封信。
一封是探子送來的,一封是葛鎮江送來的。
探子送來的信上說,葛淮安的大軍已經過了吳州城,前往陽寧河。
陳云州估摸了一下時間,這封信應是幾日前送出的,那葛淮安現在應該已經過了陽寧河,很可能跟西北軍開戰了。很好,有人吸引西北軍的火力,林叔他們會安全許多。
至于葛鎮江的信,自然是催他出兵的。
陳云州簡短地回了一封,說他們已經出兵了,希望兩軍能夠精誠合作,打退西北軍。
當然這都是明面上的說辭。
葛淮安“讓”出了橋州,記恨他們慶川軍都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會誠心誠意合作。
這場結盟注定了各懷鬼胎。
***
經過四天的長途跋涉,慶川軍抵達了距祿州城五六十里的地方。
這里有一座城內人口不足兩萬的小縣城,名叫山平縣。
林欽懷帶大軍入城,暫時駐扎了在城中。山平縣雖然小,到底也有城墻可守,比野外安營駐扎更為安全。
暫時安定下來后,他派了探子出去打探情況。
很快,探子陸陸續續帶回了不少消息。
葛淮安的大軍已抵達了祿州,并進了祿州城,也就是說,現在祿州城中有小十萬的兵力。
林欽懷聽說這事冷笑不已,果然,少主的顧慮是對的。葛淮安帶著大軍進了城,他若是直接駐扎到祿州城外,一定會成為西北軍的靶子。
人家奈何不了城高墻厚兵多的祿州,還奈何不了荒野駐扎的慶川軍嗎?
知道這事,林欽懷也不急了。
如今這情況,他們慶川軍肯定不能作為主力出擊。如果葛家軍想保存實力,不愿出城與西北軍正面作戰,他也不會派兵去攻打西北軍。
但人已經來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思量一番后,林欽懷決定目前以騷擾西北軍為主,牽制住一部分西北軍的兵力,若有機會就打,沒機會就跑。
于是接下來幾天,林欽懷安排了幾隊腳程快的士兵,帶著斧頭去距西北軍大營五六里左右的距離砍樹。
很快這舉動就引起了西北軍的注意力。
西北軍駐扎在祿州以西十幾里處,距山平縣三十多里。
賈長明立即派了人出去打探是怎么回事。
當天晚上,探子就來匯報:“將軍,是慶川軍在砍伐樹木,從白虎嶺那段開始,慶川軍將道路兩旁的路都給砍光了,目前已經砍了十幾里。”
賈長明皺眉:“他們這是要做什么?”
有將領猜測:“如果從山平縣走直線到我們的大營,就要經過白虎嶺。他們莫不是在清路,打算偷襲咱們?這慶川軍的火器實在是太厲害了,若讓他們靠近咱們軍營,用火器轟炸,只怕軍營不保。”
“很有可能。上次我看到了,那火器笨重得很,一個恐怕得上千斤,若是彎彎繞繞運過來,路途遙遠,而且現在夏天,經常下雨,路面濕滑凹陷,反倒不如這種新開出來的路好走。”另一個也附和道。
這話引得不少人贊同。
賈長明對慶川軍的火器也頗為忌憚:“這個陳云州,我們放過他,他竟然跑來找死,絕不能讓他們如意。咱們得派一支隊伍出去阻止他們,你們誰領兵前去?”
眾將士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說話。
沉默少許,還是副將鄭冀站了出來:“將軍,讓末將帶兵前往吧。”
賈長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喜地說:“好,若能殲滅慶川軍,記你一大功!”
鄭冀第二日提前帶了五千人的軍隊,埋伏在了白虎嶺,等著慶川軍自投羅網。
只是他們從清晨等到了正午,仍不見慶川軍的蹤影,去前方探路的探子也是空手而歸。
鄭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下令:“大家先在樹蔭下休息休息,一營的人戒嚴,再派斥候去前方探探路。”
安排好后,他簡單在溪水邊洗了把臉,然后站在小山坡上,望著被慶川軍砍倒的兩排樹木,擰眉出神。
同一時間,幾千米外的一座小山上,林欽懷拿著望遠鏡,盯著鄭冀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低喃出聲:“鄭冀,是你!”
沒想到又遇到了一個老熟人。
如今看來,拿下西北軍也不是毫無指望。
他放下望遠鏡,命人拿了筆墨,寫了一張小紙條:“讓咱們的人想辦法,將這紙條悄悄送到鄭冀手中。”
第089章
鄭冀帶兵在白虎嶺埋伏了一整天, 連慶川軍的影子都沒見到。若非面前大片被砍倒在地的樹木,他都要懷疑慶川軍到底有沒有來過了。
眼看天要黑了,他只得帶兵回了大營, 向賈長明稟告了此事。
賈長明頭大:“這個慶川軍, 到底在搞什么鬼!”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最難受了,因為他們得隨時提防慶川軍來襲。別的時候也就算了,大營中有的是人, 即便慶川軍偷襲又怎么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這種陰謀詭計都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
但怕就怕, 他們去攻打祿州的時候被人偷了家。
“將軍, 明日末將繼續帶兵在白虎嶺蹲守吧。若慶川軍不來, 末將就帶兵挖溝渠設陷阱,然后提前安排斥候在這條線上盯著。”鄭冀說道。
如今也只能這樣。
賈長明拍了拍鄭冀的肩:“辛苦你了。現在是攻打祿州的關鍵時刻,等拿下了祿州,咱們再慢慢去收拾這慶川軍。”
“這是末將應該做的。”鄭冀拱手說道。
賈長明看了一眼帳外暗沉的天,笑道:“好, 你也辛苦了一天,回去休息吧,慶川軍這邊暫時就交給你了。”
鄭冀點頭退出了賈長明的營帳, 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大夏天的, 穿著鎧甲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鄭冀的里衣干了濕, 濕了干, 如今都發臭了。他脫掉鎧甲, 洗了個澡, 拿起浴桶旁邊折疊好的干凈衣服正準備穿上,衣服散開, 一張紙條飄落到了地上。
鄭冀將長臂伸進袖子中,系上腰帶,彎腰撿起紙條,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登時臉色大變。
紙條上寫著一行字:阿冀,別來無恙,云州一別,恍如隔世。明日得空,白虎嶺一敘。
落款:林欽懷。
鄭冀緊緊攥著紙條,臉上神色變幻莫定,疾步走到營帳門口掀起簾子又一頓,目光復雜地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
許久,他收回目光,捏著紙條退回了營帳中,坐在床邊低垂著頭想了一會兒,叫來外面的親衛:“老七,去查查,今天我換洗的衣服是誰送過來的,都有哪些人經手,記住,不要打草驚蛇。”
老七領命而去。
半個時辰后,老七回來復命:“回鄭副將,您的衣服是由下面的雜役洗和晾干、折疊送來,中間總共有四個人經手。但在洗衣房的時候,不排除會有其他雜役或兵員接觸到您的衣物。”
將領的衣服有專門的人清洗,普通士兵大多只能自己洗。
洗衣房又不是什么軍中重地,人人都能進出,這實在是有點不好排查。
鄭冀微微頷首,問道:“可查了這四個人?”
老七點頭:“查了,都是在西北征召的雜役,目前沒發現可疑的地方。副將,可是這幾個人的身份有問題?那小的將他們抓起來拷問一番!”
鄭冀抬手制止了他:“不必。暗中派人盯著洗衣房和我的營帳,若發現可疑人員,速來報告,不得打草驚蛇。”
“是。”老七拱手退了出去。
鄭冀復又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紙條出神。
二十多年前,林欽懷是先鋒營的都指揮使,他是其麾下的一名都頭。但二十一年前,林欽懷莫名失蹤,有人說他做了逃兵,還有人說他是去找高昌人拼命,為老將軍報仇了。
眾說紛紜也沒個結果。
后來一直沒再見他出現,大家都默認他可能在外面出了事,死在某個荒僻之地。
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竟還會在南方遇到他。
他跟慶川軍有什么關系?
鄭冀思緒復雜,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按照原計劃帶兵去了白虎嶺。
毫不意外,今日他們照舊沒遇到慶川軍。
鄭冀下令:“在這里挖一條溝渠,設下陷阱。此外將圓木收集起來,在陷阱后方設一道木墻。”
這樣臨時搭建的木墻肯定是攔不住慶川軍的,但只要能攔住慶川軍的火器就行了。
除了放哨的士兵,其他將士都忙活了起來。
鄭冀巡視了一周,沒發現什么異樣,也沒看到林欽懷,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莫非林欽懷有事耽擱了?
等到中午,日頭正烈,將士們在樹蔭下休息喝水時,一個挑著擔子的老農過來。有士兵正想去驅逐,卻見那老農看向了鄭冀:“這位將軍,老頭子這綠豆湯解暑得很,您要不要嘗嘗?”
荒山野嶺,他們這么多將士駐扎在這,尋常老農看到也要繞道走,哪會像這人這么大膽。
鄭冀想到了什么,制止了士兵,走過去道:“給我來一碗吧。”
老農給他舀了一碗。
不出所料,這碗塞到他手中時底部貼著一張紙條。
鄭冀不動聲色地將紙條攥在了手里,命親衛付了錢,走到一邊打開紙條一看,上面寫著:午時過半,富大壩見。
富大壩就在白虎嶺東側一條河的上游,距他現在的位置大概有三四里。
鄭冀收了紙條,只帶著兩名親信騎馬前去赴約。
一刻多鐘后,他們來到了富大壩。
綠草萋萋,一個戴著草帽,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男子背對著他們,坐在河邊,手里拿著一根魚竿,一動不動。
鄭冀下馬,命隨從在一邊等著,然后獨自上前。
他走到釣魚翁身后四尺遠停下了腳步。
少許,釣魚翁回頭,笑看著他:“阿冀,好久不見!”
鄭冀驚訝地望著他:“林哥,真的是你!我,我還以為是誰在戲耍我。”
“是我。”林欽懷放下魚竿,指了指不遠處的柳樹,“天氣熱,咱們去樹蔭下聊。”
鄭冀點頭,滿腹心事地跟著林欽懷走到了柳樹下,然后再也壓抑不住,急切地問道:“林哥,這些年你去了哪兒?當年為何不告而別?”
林欽懷定定地看著鄭冀,答非所問:“阿冀,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鄭冀扯了扯嘴角,無奈笑道:“就那樣,熬唄,熬了二十多年資歷,如今熬成一個不上不下的副將。哎,林哥,西北軍不是以前的西北軍了。這次咱們非但沒有守住西北,還割地賠款。”
說到最后一句,他兩眼暴凸,憤怒極了。
林欽懷拍了拍他的手臂:“朝廷昏庸無能,那陳天恩只知媚上欺下,將西北軍的牌子都給砸了。阿冀,我還能相信你嗎?”
鄭冀鄭重點頭:“當然,林哥,我從一個小兵的時候就跟著你,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
林欽懷欣慰一笑:“好!我林欽懷果然沒看錯人。阿冀,你我兄弟,自己人,我就與你講實話。當年將軍和老將軍連番受挫,皆是因為那陳天恩。他給高昌人通風報信,又與朝廷勾結,陷害老將軍。又怕我們這些老將軍的義子反對他,就對我們下手,不得已我們只能逃走。”
“是他!”鄭冀震驚不已,“他后來對外說,你們去找高昌人,給老將軍報仇了。原來都是騙我們的,可惡。林哥,那后來呢,你這些年去了哪兒?”
林欽懷嘆了口氣:“我們這算是逃兵的行為,只能逃到南方這偏遠的地方,隱姓埋名。”
“那……你跟慶川軍有什么關系?”鄭冀小心翼翼地問道。
林欽懷看了他一眼:“實不相瞞,慶川軍之主乃是少主。當年,陳府被抄,我們提前用一名死嬰替換了少主,帶走了少主。”
“陳云州就是少主?”鄭冀驚呼出聲。
林欽懷點頭:“沒錯。”
鄭冀驚訝的同時,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真是虎父無犬子,短短數年,少主就積下如此基業。老將軍若地下有知,當含笑九泉。”
林欽懷含笑點頭:“沒錯。少主文韜武略,有治世之才,現已奪得南方七州,他日必能問鼎天下。阿冀,今日我約你見面,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意向投奔少主,你我兄弟共同在這亂世中闖出一片天地?”
鄭冀思量了一會兒,咬牙道:“好,陳天恩這人溜須拍馬是一把好手,可治軍帶兵打仗卻是一個孬種。咱們西北軍的名頭早就被他敗得差不多了。如今提起西北軍,西北的老百姓誰不罵?我可不想跟著他遺臭萬年。大哥,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
“好,好,好兄弟!”林欽懷激動得連說了好幾個好字。
鄭冀臉上展開是舒悅的笑容:“林哥,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少主?”
林欽懷說道:“不急,少主如今駐守在仁州,等祿州的戰事一了,自會有見面的機會。”
提起祿州的戰事,鄭冀問道:“林哥,你可是來襄助葛家軍的?”
林欽懷也沒瞞他:“沒錯。葛家軍以橋州為代價,請我們慶川軍出手一次。收了葛鎮江的東西,我們自是要全力以赴。”
鄭冀聞言,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說道:“林哥,那葛家軍怕是信不得。葛淮安帶了六萬大軍進入祿州,兵力上他們已不輸西北軍和禁軍,但他們仍舊龜縮城中拖延,只怕是打著讓慶川軍打前鋒的主意,然后他們跟著后面撿便宜。”
林欽懷點頭:“我知道。但唇亡齒寒,先前西北軍還奉旨攻打我們仁州。一旦祿州陷落,西北軍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仁州,仁州兵力不多,所以我不得不帶兵主動出擊。這不是為了葛鎮江,而是為了慶川軍,為了少主。”
“原來如此。”鄭冀點頭,又問,“林哥,這次你們帶了多少兵力來助葛家軍?”
林欽懷說道:“六千人。沒辦法,仁州駐軍總共都只有一萬五,上次跟你們打那一仗,死傷數千,怎么也要留幾千人駐守仁州。”
鄭冀擔憂地說:“這人有點少啊,如果想要攻打西北軍,只能出其不意。西北軍雖大不如前,到現在還有五萬多人,正面交鋒,慶川軍肯定要吃虧。”
“你說得沒錯。”林欽懷點頭,“所以我們現在以騷擾為主,至于正面交鋒,尋到機會再說吧。”
鄭冀明白了,慶川軍打算出工不出力,若有好機會也會出手,但沒有,那就算了。
他贊許地說:“林哥這法子很不錯。賈長明他們擔心慶川軍在后面偷襲,所以派了我帶兵過來尋找慶川軍,找不到就挖陷阱,貿然進攻,你們很可能落入陷阱中。”
“不過林哥,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西北軍已經有了防備,騷擾的策略恐怕很難奏效。”
林欽懷承認這點:“對,所以我想請你幫忙。鄭冀,少主麾下能人異士繁多,你我雖有舊,可少主行事公允,慶川軍都是論功行賞。你來了,也得從頭積累功績。但我現在有個好辦法,你若肯帶兵投效少主,當是大功一件,少主必定重重有賞。”
鄭冀眼睛發亮:“林哥,你啟發了我,我有個更好的法子。三日后,西北軍將對祿州發起一次猛攻,屆時后背空虛,我引你們入大營,從背后殺他個措手不及,再將大營付之一炬,這樣西北軍沒了糧草,這仗自然打不下去,祿州之困解矣。”
林欽懷認真思量了一會兒說道:“你這法子挺好的。但這樣未免太便宜葛鎮江了,祿州城中原本就有好幾萬兵力,如今葛淮安又帶了六萬大軍入城。若是三日后西北軍大敗撤離,葛家軍沒了轄制,這么多兵力,他們很可能會來攻打仁州。”
“這樣反倒是不美。目前最好的局面,就是西北軍跟葛家軍拉鋸戰,這樣就沒功夫打仁州的主意。所以你帶兵投效我們慶川軍最好不過,這樣能削弱西北軍的兵力,讓雙方旗鼓相當,打持久戰。”
這主意有理有據,鄭冀想了一會兒,點頭同意了:“還是林哥想得周到,那就依你說的辦。我麾下有一萬多人,是直接去仁州拜見少主,還是跟你匯合再一起回仁州?”
林欽懷思量片刻后道:“你先到山平縣跟我匯合吧。咱們再觀望一陣,萬一戰局出現變化,離得近,咱們加起來兩萬人左右,也有一爭之力,說不定還能撿個漏。”
“行。”鄭冀很快就想好了主意,“林哥,這段時間我被安排到白虎嶺挖陷阱設置障礙。這是個好機會,明天我就以要設置更長的障礙帶為由,將我麾下的將士全部帶出來,抵達白虎嶺后直奔山平縣,等那賈長明知道了消息時也已經晚了。”
林欽懷很高興,伸出大掌:“好,阿冀,我在山平縣等你。”
鄭冀也高興地伸出手,給林欽懷擊了一下掌。
正事談完了,怕引起下面人的懷疑,沒再多聊就告辭了。
林欽懷目送鄭冀三人離開,直到他們的身影沒入樹林中,他才勾了勾唇,轉身沿著河往上游而去。
走了一百多米,前面有一個小土坡。
幾個穿著綠色衣服,手拿望遠鏡、弓箭的士兵從樹叢中跳了出來:“小的見過將軍。”
林欽懷擺手,問向拿著望遠鏡的士兵:“剛才可有什么異常?”
拿望遠鏡的士兵搖頭。
至于拿弓的,林欽懷沒問。若是鄭冀想對他不利,那人會第一時間給鄭冀一箭。
見無事發生,林欽懷背著手笑道:“走吧,回去了。”
幾人翻過山,穿過茂密的樹林,走了快兩個時辰,在夕陽西下時回到了山平縣。
***
另一邊,鄭冀今天提前了一會兒回到大營。
他先洗澡換了干凈的衣服,然后去賈長明的大營中。
這時候,其他將領也在,正在議論攻打祿州的事宜。
看到他進來,賈長明笑了笑問道:“鄭副將,今日可有什么發現?”
鄭冀輕輕搖頭:“回將軍,那慶川軍跟兔子一樣,膽小得很,跑得老快,連個影子都沒看到。”
這比喻讓不少人哈哈大笑起來。
賈長明嗤笑了一聲:“這個慶川軍,也就只會這些見不光的手段。也就仗著咱們不了解火器,否則要攻下那仁州,易如反掌。”
“可不是,看這所謂的葛家軍就知道了,一群散兵游勇,成不了大器,不足為懼。”旁邊一濃眉大眼的將領不以為意地說道。
鄭冀也贊同:“是啊,若沒火器,他們跟那拔了牙的老虎也沒什么區別。不過慶川軍的火器殺傷力強,不可不防,將軍,請讓末將明日多帶些人,沿著白虎嶺修一條長達數里的障礙帶,中間多挖一些陷阱坑洞,等下雨時又可積水,以阻止慶川軍的火器運輸過來。”
賈長明想了想問道:“那你需要多少人?”
鄭冀說:“回將軍,據說四五日后可能有一場大雨。末將明日將麾下的將士全帶過去,爭取就在這三四日內完工。”
旁邊一將領贊同道:“將軍,這主意不錯。一旦將障礙帶修繕完工,以后咱們就可專心對付葛家軍,不用擔心這跟蒼蠅似的慶川軍在背后偷襲了。”
賈長明點頭同意:“好,此事就交由鄭副將了。”
鄭冀高興地接過差事:“是,將軍。”
他們又討論了一會兒攻打祿州的方案,最后一起吃了飯,鄭冀才滿身酒氣地回了自己的營帳。
進去后,他單獨叫來老七:“可有懷疑的對象?”
老七搖頭:“沒有。小的在洗衣房、副將的營帳附近都安排了人,但沒發現任何可疑的目標。”
鄭冀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也是,他行事周密,怎會如此疏忽。”
“鄭副將,您到底要查什么?可是有人對您的衣物動了手腳?”老七沒聽清楚,想了想又問道。
鄭冀擺了擺手:“不用查了。老七,將我重要的東西悄悄收拾好,明日一并帶出大營。”
老七吃驚地望著他:“鄭……鄭副將,您,您這是……”
鄭冀豎起食指,噓了一聲:“不要說,老七,將你重要的東西也收拾好。記住了,只帶最重要的,其他的衣服什么的,通通都不要帶,記住了嗎?”
老七震驚地瞪大眼,在鄭冀肯定的眼神中,認真點頭:“是,小的明白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這一夜,只要是有心關注著鄭冀大營的人就會發現,他在悄悄摸摸地收拾東西,值錢全部悄悄打包送上了馬車,混在食物中。
***
翌日清晨,鄭冀帶著一萬六千大軍,出了大營,直奔白虎嶺。
到了白虎嶺,他也沒停下,而是叫來手底下的幾個主要將領,秘密吩咐了一番。
隨后,大軍繼續往東,翻山越嶺,直往山平縣而去。
因為是裝作出來挖設陷阱,布置障礙帶,鄭冀一行帶的東西并不多。
輕裝簡從,行軍速度很快,距申時還有兩刻時,大軍到達了一處叫雞原坡的地方,這里距離山平縣只有五六里。
鄭冀下令大軍停下來,吃點干糧,喝點水補充體力。
然后,他悄悄將一封信塞給老七:“送去山平縣。”
老七點點頭,拿著信騎馬去了山平縣。
林欽懷背著手,站在城墻上,聽說鄭冀派了人,當即下了城墻,熱情地說:“你是阿冀派來的?你們到何處了?我派人去接應你們。”
老七將信遞給林欽懷:“將軍,這是我家鄭副將讓人送給您的。”
林欽懷拆開信,粗略掃了一遍,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傳令下去,我的好兄弟,西北軍副將鄭冀棄暗投明,帶兵投效我們慶川軍來了!”
“好!將軍威武!”旁邊不少將士歡呼了起來。
林欽懷收起了信,命人牽來了馬,笑道:“阿冀兄弟可能等得急了,你先回去通稟一聲,我隨后就到,親自去接應我兄弟。”
阿七點頭,拱手告辭。
他走后,林欽懷帶了幾名親兵,騎馬也出了城。
不多時,他就到了雞原坡。
遠遠地他便看到了大軍,林欽懷坐在馬上遠遠地朝鄭冀拱手爽朗一笑:“阿冀,走,為兄領你入城,以后我們兄弟齊心,共創大業!”
“好,有勞林哥來接應小弟了,走!”鄭冀揮手,一夾馬腹,追了上去,落后林欽懷幾步。
林欽懷一邊往城里走,一邊跟他介紹城中的情況:“阿冀,山平縣小,不能駐扎太多的兵力。等你進城稍作休整,咱們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若沒有,你就先回仁州,然后南下去定州,攻打吳州,一鼓作氣搗了葛家軍的老巢!”
鄭冀有些訝異:“林哥,咱們不是跟葛家軍暫時結盟了嗎?”
“那都是假的。我們跟葛家軍是死敵,只要有能吃下對方的機會,就絕不會手軟。咱們慶川軍發展太快,兵力跟不上,如今仁州只有四五千守軍,有心也無力。如今有了阿冀你這一萬多精兵的加入,如虎添翼,當然要趁葛家軍抽不開身的時候,一舉拿下他們。”林欽懷豪邁地說道。
鄭冀心中大定,贊道:“還是林哥看得遠,我聽你的。”
說話間,山平縣已經到了。
林欽懷笑著說:“天氣太熱了,阿冀,走,晚上給你們接風洗塵,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林欽懷一馬當先進城,鄭冀緊隨其后,后面跟的幾個是兩人的親衛,再后面是大軍。
一萬多大軍,烏泱泱的進城,非常壯觀。
林欽懷、鄭冀幾人先一步進入城中。
就在這時,鄭冀忽然聽到背后傳來嘎吱的聲響,同時一道道突兀的爆炸聲響起。
他吃了一驚,猛地回頭就看到幾十個士兵快速將巨大厚重的城門推了過去,合上。
他頓時目眥欲裂,拔刀就刺向后背對著他的林欽懷。
但他的刀還沒落下,一支利箭從頭頂上方射來,擊中了他的胳膊。
鄭冀只覺胳膊上一痛,手臂不自覺地垂落,手里的大刀也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緊接著又是幾箭從背后傳來,他扭頭便看到老七幾個身中數箭,墜下了馬。
鄭冀剎時臉色煞白。
就在這時,林欽懷身下的馬停了。
他轉身,似笑非笑地看著鄭冀:“阿冀,你這是想做什么?”
鄭冀惡狠狠地看著他,控訴道:“林欽懷,虧我將你當兄弟,不惜放棄現在的一切,帶兵追隨你,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是我鄭冀瞎了眼,看錯了人。可惜了,我身死不足惜,可害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看著他怒發沖冠的樣子,林欽懷笑了:“鄭冀,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呢?成王敗寇,你棋差一招,這時候還做這種姿態,只會讓人覺得可笑。”
鄭冀聽到外面接二連三的爆炸聲、慘叫聲,心在滴血。
他死死咬住下唇,抬起攝人的雙目,緊緊盯著林欽懷,大吼道:“住手,林欽懷,你瘋了,我念及舊時情誼,真心投效你,你不信就算了,還屠殺我的兄弟,以后傳出去,誰還敢投奔你們慶川軍?”
林欽懷好笑地看著他的表演:“鄭冀,你不會以為僅憑這兩句話就能讓我手軟,放過你,放過他們吧!”
鄭冀捂住手臂的傷口,怒視著林欽懷:“那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我鄭冀發誓,我是真心投靠你,絕無二心!”
“晚了,鄭冀,我都動手了,死仇已經結下,哪怕是錯了,也只能一錯到底了。”林欽懷慢悠悠地說道。
鄭冀差點一口老血沒上來。
看他這副模樣,林欽懷笑了,沖旁邊的士兵抬了抬下巴。
幾個士兵上前捆住了鄭冀的雙臂,拉著他上了城門。
站在城樓上,往下看去,下方一片慘烈。
不少士兵陷入了陷阱中,拼命掙扎,然后踩中了裝著炸、藥的玻璃瓶,轟隆的爆炸聲響起,剎那間死傷無數。
城樓上,弓箭手搭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頭如黑雨般從高空落下,又一批士兵倒下。
還有些士兵聰明的,趕緊往后退,但沒退多遠,山坡上,樹上,冒出一個個持弓的士兵,對著逃兵就是射擊。
這一刻,鄭冀清晰地認識到,他中計了,完了,全完了。
林欽懷做了個手勢,城樓上的弓箭手立即停止了射箭。
緊接著一個士兵提著鑼鼓敲了敲,將底下西北軍的視線吸引過來后,他們展開一道橫幅,上面四個大字“繳械不殺”。
林欽懷看向鄭冀,笑道:“下令吧,讓他們將武器通通丟到左邊的深坑中,然后退后,我可以留他們一命。”
鄭冀看著下面死傷大半的兵員,再看看那些還留有一條小命的士兵臉上的惶恐和驚懼,用力咬了咬牙,不甘地問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林欽懷看他不肯死心的樣子,笑了:“你答應得太快了。二十幾年沒見,我一提你答應了,你覺得我會信嗎?”
“況且,你在西北軍中二三十年,陳天恩做過什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嗎?你要不是跟他一伙兒的,他能提拔你?二十一年前,你不過是管著一百人的都頭罷了,如今麾下這么多人。這些年的仕途,說是節節攀升也不為過。”
“還有,你這些年肯定娶妻生子了。你不管家人,不管你過去攢下的榮華富貴,就這么輕易投敵,你覺得我會信嗎?”
“更可笑的是,你昨晚為了取信于我,還特意做出一副收拾細軟要跑路的模樣。鄭冀,這樣太刻意了,你連過去二十幾年積攢的財富都不要了,會因小失大,在乎這點東西?”
鄭冀本以為自己表現得可圈可點,但沒想到處處是破綻。
他想假意投誠,混入山平縣,以此為跳板混入仁州,殺了陳云州,拿下仁州立大功。
可計劃剛開了個頭就夭折了。
他死死盯著林欽懷:“你就不怕我剛才在城外殺了你?”
他后悔了,若是早動手,至少能帶走林欽懷。
林欽懷笑看著他:“你拿你的命,你手底下這么多人的命賭一波大的。我怎么能示弱?縱使我一人身死,若能換得一萬多大軍陪葬,那我也是賺大發了。”
“你瘋了,你就是個瘋子!”鄭冀怒罵道。
但他越怒,林欽懷就越笑得開懷:“況且,你所圖甚大,我還給你下了那么多餌料,你怎么舍得現在就殺死我呢?”
鄭冀恍然大悟,難怪剛才林欽懷給他畫了那么多餅,原來是為了自保。
可嘆他太過貪心,一心想著直取陳云州的首級,拿下葛家軍,立大功,忽略了這里面的陷阱。
林欽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就跟昨日一樣,語氣親切:“阿冀,看來西北軍多年沒打過勝仗,收過降兵了。你都忘了,招降繳械的規矩嗎?”
鄭冀被他說得面紅耳赤,有惱怒,也有羞愧。
沒錯,他帶來了一萬多人,山平縣的守軍肯定沒他的兵力多。即便是投效對方,為了安穩起見,也會繳械。
但林欽懷一副跟他哥倆好的模樣,他也抱著僥幸的心理沒提。畢竟他不是真心投效慶川軍的,將武器全部給對方,那自己這方豈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嗎?
但這樣的破綻無疑再一次讓林欽懷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但凡他心狠一些,堅決一些,將兵器繳了,估計林欽懷也不會對他動手。
可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林欽懷見他不說話,抬了抬下巴:“下令吧!”
鄭冀緊抿著唇,不肯開口,一副要打要殺悉聽尊便的態度。
林欽懷沒對他用刑,只是淡淡地笑道:“一會兒我會讓人將地上西北軍的軍服都扒了,洗掉血跡,明天我們的人換上,然后帶上一堆火、藥去給賈長明報信,你說賈長明還會認為你是無辜的嗎?”
“你……你好狠,竟然想炸軍營!”鄭冀赤紅著眼瞪著他。
林欽懷輕輕搖頭:“既已上戰場,你我就是敵人,對敵人仁慈就是對手底下的將士殘忍。鄭冀,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難怪西北軍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鄭冀知道,林欽懷是故意打擊他,磨滅他心里的斗志。
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些人比起林欽懷來,確實不夠看。
一旦林欽懷的人冒充他的軍隊回去偷襲西北軍大營,賈長明絕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鄭冀知道大勢已去,斗不過林欽懷,只得閉上眼睛,大聲說道:“西北軍聽令,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下面的西北軍早就被嚇破了膽,如今見將領都下令投降了,一個個也沒了斗志,紛紛將兵器投進了大坑中,舉起手站到一邊。
隨后,城墻上的慶川軍拉弓對準他們,然后一隊慶川軍出城,一一將這些人趕到一塊兒,把都頭以上的將領全部綁入了城中。
而剩下的普通士兵則被安置在了城外的一處空地上。
因為人數太多,接收俘虜這事直接忙到了天黑。
等人員全部安置妥當后,林欽懷才帶著鄭冀下了城樓。
鄭冀盯著他的背影,惱怒地問道:“林欽懷,你到底打算怎么處置我們?”
林欽懷心情大好,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見我家少主嗎?明天就送去你去仁州,見見我家少主的風姿!”
他準備將鄭冀和都頭及以上的將領單獨押送去仁州,交給陳云州處置。
至于城外的俘虜,人數太多,也不能留在山平縣,再派一隊人馬將他們押送回仁州,讓少主處理吧。
回到大營,林欽懷寫了一封信,天一亮就命人將鄭冀這些人押走了。
至于他,則帶兵換上了西北軍的軍服,冒充西北軍,返回祿州,給賈長明“報喜”。
第090章
陳云州正在書房中查看仁州近半年的卷宗, 柯九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大聲說道:“大人,林將軍派人回來了!”
陳云州馬上放下卷宗, 抬頭問道:“人呢?怎么沒帶進來?”
柯九不肯說, 只是指著外面一個勁兒地催促:“大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柯九你都學會賣關子了。”陳云州搖了搖頭, 起身大步往外走。
來到府衙門口,陳云州發現今天外面聚集了好多人, 熱鬧得跟菜市場一樣。哪怕衙門的衙役幾乎全部出動了, 都沒法阻止百姓們的熱情。
見他出來, 在維護秩序的衙役連忙行禮讓路:“小的見過陳大人,大人您里面請。”
陳云州大步走了進去,發現一群精壯漢子被捆綁住雙手丟在空地中央,像是耍猴戲的猴子一樣,被人圍觀, 指指點點的。
漢子們低垂著頭,面色通紅,也不知是被曬的還是被人給臊的。
陳云州走到距他們一丈開外的地方, 停下了腳步, 微抬下巴,詢問道:“怎么回事?”
一個左臉上有道兩指節長刀疤的男子站了出來, 恭敬地說:“大人, 這是林將軍抓到的西北俘虜, 他們全是都頭及以上將領, 為首之人是賈長明的副將鄭冀。林將軍讓小的帶回來,交由大人處置。”
陳云州對他有些印象:“你是林將軍麾下的一名營指揮使, 姓廖對吧!”
廖勝沒想到陳云州竟記得他,激動地說道:“是,小人廖勝,興遠州人。前幾日林將軍引這鄭冀……”
他將事情的原委簡要說了一遍。
故事雖簡單,但跌宕起伏,聽得沒什么娛樂的圍觀群眾拍手稱贊,還有些家里人死在了西北軍手中的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大呼“痛快”、“活該”。
陳云州聽完事情的經過后,心里大安。
他一直擔心林欽懷對西北軍有心結,在作戰的過程中可能會冒進,如今看來,是他多慮了。林叔這輩子經歷豐富,人老成精,怎么可能輕易被情緒左右。
陳天恩來還差不多,這些小嘍啰是不會讓他失去理智的。
他點頭道:“你們辛苦了,將這些人交由衙役,關入牢房中吧。”
廖勝拱手,將俘虜移交給了衙役。
鄭冀在最前面,似乎是沒經受過這樣難堪的場面,他頭垂得極低,眼角的余光卻落在陳云州的身上。
這就是陳竟的孫子,林欽懷誓死效忠的對象!
年輕得過分,一副小白臉的模樣,但命異常的好,而且為人也謹慎,哪怕他們這些人都被捆綁起來,陳云州從頭到尾都距他們四五米遠,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
察覺到一道火熱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陳云州微微側眉,目光跟鄭冀對上,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眼底的不甘。
看來這人對敗在林欽懷手里很不服氣。
對此,陳云州心里沒有一絲波動。大家各為其主,沒有是非對錯之分,成王敗寇,失敗了就要接受這個命運。
所以陳云州沒有任何表示,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但他這樣輕飄飄,不以為意的眼神,讓鄭冀心里難受極了。
陳云州的態度,仿佛他只不過是地上一粒塵埃,低賤又微不足道,對方連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他。
“慢著!”他忽然開口。
陳云州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鄭副將還有事?”
鄭冀沉默幾息問道:“你打算怎么處置我們?”
陳云州沒有直接回答他:“過幾天再說吧。”
說完給衙役使了一記眼色。
衙役強制推著鄭冀他們進了衙門。
他們一走,衙門沒了熱鬧可看,百姓也逐漸散去了。
這時候廖勝拱手對陳云州說:“大人,還有一事,林將軍讓小的轉告您,明日有七千余名俘虜即將被送到仁州!”
“多少?”陳云州嚇了一跳,“你確定沒說錯?”
這可是比他們仁州現有的駐軍人數還多。
廖勝眨了眨眼,無辜地說:“七千多人,其實還有一部分不聽話,妄圖逃跑的被殺了,不然不止這么多。”
陳云州抬手示意他別說了。
真是沒想到,自己竟還會因為俘虜太多而發愁,想必林叔也是頭痛才會將人通通給他送回來。
仁州守軍過少,這七千多俘虜全是身強力壯的青壯年,留下來容易滋生禍端。
因為這些人都是士兵,家在西北,即便是降了,也沒那么好收服。尤其是他們這些人都是一個個小團體,混在一起很容易發生逃跑、滋事,甚至殺害押送看管他們的將士。
可要一口氣殺了吧,陳云州有些下不了手。
這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曾經是對立的關系,但戰場上各為其主,也是無可厚非,沒什么好苛責的。
如今他們已經束手投降了,那就不能再按照戰場上那一套來對付他們。
而且這些人都是底層士兵,參軍也好,打仗也罷,都不是他們說了算。說到底,他們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陳云州想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明日到府衙來,我安排一個任務給你。”
“是!”廖勝拱手道別。
陳云州隨即回了府衙,拿來了仁州的輿圖和戶籍名冊,大致算了一下各縣的人數,最后決定留下三千俘虜,將他們分別安置到最西邊的三個縣。
仁州以西三縣,地廣人稀,有大片土地待開墾,他們去了不會跟當地百姓搶土地、搶生存資源。而且仁州以西,離西北軍的勢力更遠,即便想跑,他們也無處可跑。
剩下的四千人,陳云州決定讓廖勝明天押送去定州,交給詹尉來分配。
定州水患損失了幾十萬百姓,如今雖然休養生息,也招募了一些百姓,可到底還沒恢復到洪災之前,仍有一些地區荒蕪。
這四千人安置過去,定州完全有能力接收。
不過還是得防止他們生事。
陳云州給詹尉寫了一封信,讓他將這些人打亂分散安排在定州轄下的幾個縣里,每個村落安置不超過三十人,以防他們抱團發生暴動。
不過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措施。
隨著他們戰事不斷往外推進,以后他們俘獲的戰俘只會越來越多,他們會一次又一次的面臨這個問題。
如何讓這些戰俘真心實意的在他們慶川屬地落地生根,變成自己治下的良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他們有牽絆,而家庭無疑是最穩定的粘合劑。
為何從古至今,歷朝歷代都會鼓勵成婚生育?除了增加人口,還有個最大的因素就是穩定。
一個有妻有子有家庭的人,要走極端的時候,多少會有顧慮、有不舍,一旦猶豫,那股沖動就會如皮球般被戳破,再難鼓起來。
而且這些有牽掛的人,會更任勞任怨,勤奮努力,辛辛苦苦只求個一家人平安喜樂。
相反,一無所有,毫無牽掛的人,做事的顧慮會少很多,沖動行事也沒人攔著勸阻。
所以讓這些俘虜安安心心地留在仁州、定州,不再滋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成婚,在慶川地區有家庭,有牽絆,也有依靠。
正好因為戰爭,這幾年南方數州,男性的死亡率不低,留下了不少寡婦。
陳云州決定在南方七州鼓勵婚嫁,尤其是寡婦再嫁,這樣既能讓俘虜以后安心留下不滋事,也能讓寡婦再找個男丁支撐門戶,尤其是家中孩子還比較小的那種。
但陳云州到底是個現代人,不可能像封建王朝那樣強制多少歲必須成婚,強制寡婦守寡多久必須嫁人,這太不人道了。
在他看來,這事只能鼓勵,最終的選擇權還是應該交給百姓自己。實在不想娶老婆,嫁人的,也不能勉強。
但鼓勵百姓結婚生育,那少不了要花錢。
慶川軍兵力相對較少,消耗也比較少,而且七州內部穩定,互通有無,商品經濟還算發達。陳云州決定在自己管轄的七州加征商稅。
目前慶川沿襲了大燕王朝的商稅制度,分為“過稅”和“住稅”兩大類。
過稅就是商品流通稅,商品沿途經過每一州繳納總貨物值百分之二的稅。住稅則是在城鎮、集市上擺攤出售商品,按照該貨物價格的百分之三來收稅。
陳云州決定將過稅提高到百分之五,以后每過一州只需繳納百分之一的稅。因為受限于交通工具等客觀條件,很多貨物的運輸都不會太遠,所以提高過稅起征點,能夠增加商稅的收入。如果是很長距離的運輸,算下來總的過稅又會比先前的低。
而住稅也提高到百分之五,但僅限于城鎮中的固定店鋪。個人小老百姓擺地攤出售物品的,還是按照原來的百分之三征收。這樣主要是為了多向大商家征更多的稅。
這兩項稅務的提高,一年下來,慶川七州怎么也會多個萬兒八千貫錢的收入。這部分錢就用來投入到鼓勵婚育中,也不會增加慶川的財務負擔。
陳云州擬了具體的細則。
凡是七州境內的百姓,今年八月一日起,不管一婚二婚三婚四婚……的,凡是在官府報備登記時,皆可獲得五百文錢的獎勵。此條款僅限于娶妻,納小妾不享受此等獎勵。
從今年八月起,出生的嬰兒,在官府報備登記后,也可獲得五百文錢的獎勵,一年后,孩子周歲,還可獲得五百文錢的獎勵。同樣,該條款僅限于正妻所出,小妾、通房、外室等所生子女,不享受該獎勵。
倒不是陳云州歧視小妾所出。
古代社會,既然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小妾的孩子也不是私生子,受國法家規保護。
但他出的這項政策是為了惠及底層百姓,鼓勵底層百姓成親生育,那沒必要便宜有錢人。
都能娶一堆小老婆了,生一堆孩子了,還缺這幾個養孩子的錢嗎?
這種社會福利,就別讓他們這些有錢人來薅羊毛了。
此外,凡是用不正當手段騙取獎勵者,罰沒所有獎勵,罰役三年。
該條款從即日起,三年內有效。
之所以定這個時間,一是陳云州不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情況,若人口增長過快,那就沒有再鼓勵生育的必要了。
其二是為了給大家緊迫感。占便宜是人的天性,反正是要成婚,要生孩子的,一些原本不那么著急的,為了獎勵,很可能會提前結婚生孩子。
但這樣也可能造成童婚的現象,無論男女,太早婚育都不是一件好事,對身體,對心理都沒好處。
所以陳云州又在后面補充了一個條款,要求成婚的男女必須在十五歲以上,低于這個年齡,不享有任何福利。
至于三年后,到時候再視形勢看要不要延期或是修改。
擬定了初稿后,陳云州讓人請來嚴煥,征詢他的意見:“嚴知府,你看這個怎么樣?”
拿下仁州后,陳云州就任命了嚴煥擔任知府。
嚴煥一一看過,想了一會兒道:“大人,因為戰事,這幾年糧價有所上長,五百文錢在我們慶川地區大概能買半石大米,這個獎勵對百姓來說,還是比較有吸引力的。其實什么都不獎勵,百姓要生的還是會生。”
半石也就是差不多六十斤大米。
在這個畝產只有兩百多斤稻谷,收成大部分要交租子、要交田賦的情況下,六十斤大米相當于兩畝地的純收入了。
陳云州很滿意,這樣既不會對慶川的財政造成太大的負擔,又能惠及平民百姓。
他問道:“嚴知府,你看這還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嚴煥搖頭,躊躇片刻后道:“下官沒有意見,只是這筆開銷不小,相當于這三年,每生一個孩子就要給一貫錢,只怕會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陳云州笑著說:“這筆錢先用商稅來付,若是還不夠……有個稅咱們也該接手了。以后咱們慶川七州的鹽稅由我們本地官府收,外地食鹽要進入慶川七州,將征收鹽價一倍的稅收。”
至于食鹽從哪兒來?
西南的井鹽、湖巖、巖鹽產量都不低,等明年再繼續由橋州往東擴,通向海邊,還有海鹽可選。
哪怕是效率低下的古代,食鹽的成本也只需幾文錢一斤,但市面上卻賣幾十文錢一斤。這其中大部分都是稅收和各級官員的好處費。
既然已跟朝廷徹底鬧翻臉了,這么大個便宜,沒道理繼續讓朝廷占。所以他當然要將重要的財政收入之一的鹽稅收歸己有。
嚴煥也知道他們沒回頭路可走了,點頭道:“大人說得是,以后將鹽稅收歸己有,這筆收入應還會有剩。”
“行,你既然也覺得可行,那將這個告示印刷幾百份,分別下發到各州縣,從即日起開始推廣,八月初一正式實施。”陳云州將紙遞給了嚴煥。
嚴煥點頭接過,心想,他們慶川地區又要在南方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只怕這消息一公布,各州縣相鄰的百姓都會涌入他們慶川控制的區域。
自從這位陳大人來了他們仁州之后,他們仁州真是一天一個樣。
嚴煥都由最初的忐忑和淡淡的抵制,變成了心悅誠服,甚至還挺慶幸去年葛家軍攻打了祿州,不然這等好事哪能落到他們仁州頭上啊。
***
第二天,陳云州給廖勝安排了任務。
大清早廖勝就帶著一隊兩千人馬,出城去接手四千余名俘虜,帶去定州,剩下的三千人則讓直接到仁州。
中午,這三千俘虜抵達了仁州,一個個面如菜色,腳步虛浮,像是風一刮就會倒似的。
陳云州蹙眉,低聲問道:“這些人不會是感染了什么病吧?”
要是有傳染病,那可不能將他們安置在仁州。還有廖勝帶的那四千多人也得追回來。
負責押送的小將連忙搖頭:“沒有,陳大人,他們都是餓的。這幾天,每天只給他們吃兩頓,一頓一個窩窩頭,一頓一碗稀粥,將軍說了,吃不飽就沒力氣逃跑了,只要餓不死他們就行。”
好有道理。
陳云州不得不承認林欽懷很懂這個。
這些俘虜,每天要翻山越嶺走幾十里,吃這么點東西,也就是餓不死,但肯定餓得很難受,一天下來又累又餓,也沒什么力氣,自然生不出反抗和逃難的力氣。
凡事過猶不及,既然要收服這些人為己用,陳云州吩咐道:“今天給他們加一餐,一人一碗綠豆粥,以防中暑,再多配一個土豆。這是仁州官府安置他們的方案,嚴知府,你去給他們解釋吧。”
嚴煥領命,帶著衙役將告示展示在這些俘虜前,大聲說道:“陳大人仁慈,念及爾等都是受人脅迫參軍攻打慶川軍,對爾等既往不咎,爾等想離開仁州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留下的會安置在仁州轄下的三個縣中,我們仁州每年的田賦只需繳納兩成。爾等若是愿開荒種地,開墾出的土地都歸你們所有,三年內免除田賦,三年后只需繳納朝廷現在規定的田賦的一半。此外,對于婚配和生育子女,我們……”
嚴煥將一張張大餅擺在他們面前,由不得他們不心動。
都頭及以上的將領都被抓了起來,在場的都是普通的底層士兵。當兵的日子并不好過,平時要辛苦訓練,高昌人來還得提著腦袋上戰場,至于待遇,上面的人克扣克扣,到他們手里的并不多,甚至有時候連肚子都填不飽。
他們現在做了俘虜,手里沒錢也沒糧,想要回西北,千里之遙,連路都不認識,也沒錢,怎么回去?
至于去祿州,跟賈長明的軍隊匯合,那也有幾百里。現在他們一個個都快餓死了,這副樣子在盛夏走回去,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條命。
所以嚴煥看似給了兩個選擇,但對很多人來說其實只有一條路可走。
就在大家猶豫不決時,一名俘虜突然舉起了手:“我要留下。老子再也不想過刀口舔血又吃不飽的日子了,仁州給的條件這么好,老子有的是力氣,勤懇開出十幾畝地,攢一兩年錢,再娶個婆娘,生兩個孩子,不比回西北當龜孫子強啊?”
這話引起了不少俘虜的共鳴。
“我也留下。”
“我也是!”
“老子再也不想打仗,再也不想上戰場了!”
……
嚴煥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指了指右手邊:“諸位安靜,想留在仁州的站到這邊,屆時分好隊,由專人護送你們去三個縣安頓。不想留下的站在原地不動。”
最后有一百多人選擇要回西北,站在原地。
嚴煥信守承諾,當即放人:“想走的咱們也不強求,如今天還沒黑,大家各自離開吧!”
不是說好今天要加餐的嗎?連飯都不給吃就讓他們空著肚子走?
這一百多人捂住肚子,很是難受。
嚴煥卻不再搭理,而是命人送來了食物:“天還沒黑,吃過飯咱們就啟程吧,盡快抵達目的地。現在才七月,還可以種一季莊稼,趕在冬天前收割,這樣可以留一些余糧讓大家過冬。”
“等到了地方,開墾出土地后就種你們正在吃的土豆。官府會借你們每人五斤土豆,兩三個月后就可收獲,屆時再還給官府五斤土豆,沒有利息,算是陳大人對你們初來乍到的照顧。”
土豆上灑了一點點鹽,其實味道很寡淡。
但土豆只要有鹽這味道就差不到哪兒去。俘虜們是第一次吃土豆,很快就被這美好的味道給俘獲了,一聽還借土豆種子給他們,頓時更慶幸自己的決定。
這俘虜的日子簡直比他們在西北參軍的待遇還好,而且還不用上戰場,擔心隨時會掉腦袋,這么好的日子,傻子才不去。
一旁那一百多人見這狀況,也是羨慕不已,好些人改口:“這位大人,我們,我們也想留下,可以嗎?”
嚴煥笑呵呵地答應:“當然可以,來了仁州,以后就是咱們仁州人。只要大家勤勞干活,不惹事生非,你們會發現,我們仁州的生活比你們過去幾十年的都要好。”
一堆人反水后,最后只有三十多個人仍舊堅持離開。
嚴煥也沒為難他們,給了他們一人一顆煮熟的土豆,揮手讓他們離去。
左右一顆土豆也值不了多少錢,就當是結個善緣了。這些人回了西北,多說他們慶川軍的幾句好話也值了,畢竟他們可是遲早要跟西北軍再度交戰的。
***
嚴煥在城外安置俘虜,陳云州則在牢房,命人分開審訊六十多名西北軍的將領。
到了下午,這些人都被審訊了一遍。
有二十多人問什么答什么,極為配合,還表達了愿意投效慶川軍,為陳云州效力的意思。
還有十幾人則是西北軍的死忠,審問的時候罵罵咧咧的,什么亂臣賊子,什么不忠不孝的,罵得相當難聽,受了刑都還止不住他們的嘴巴。
剩下的二十幾個人則緘默不語,問什么都不吭聲。
陳云州看完后,對獄卒說:“再將這二十幾人審訊一遍,不要動刑,他們愿意開口最好,不愿也不用勉強,過一遍就是。”
獄卒有些吃驚,摸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是,陳大人。”
他們又將這二十幾人連夜審訊了一遍。
其中有聰明的可能猜到了什么,終于開了口。
最后又有五人表達了投誠的意思。
第二天,陳云州看完了審訊結果,就聽獄卒說:“大人,那鄭冀想見大人一面,說有要事跟大人談。”
也是因為鄭冀身份特殊,他們才會替鄭冀轉達。
鄭冀被關入大牢后比較配合,問什么答什么,雖然很簡短。
陳云州思量片刻后道:“我去見見他。”
獄卒連忙將陳云州領去了大牢。
鄭冀和四名指揮使關押在一間牢房中。
看到陳云州,他開口問道:“我們要被處死了,對嗎?”
倒是個聰明人,陳云州點頭:“沒錯。”
鄭冀被俘之后態度雖然還不錯,但從打算順著林欽懷想打入慶川軍便可知道,他其實是西北軍的死忠,而且還是賈長明的心腹。
這人在西北有妻有子,甚至還有父母兄弟。這么多牽絆,他不可能輕易投效慶川軍的。
所以陳云州一開始就沒費心思去招降他,因為不清楚他到底是真降還是假降,要是假降,關鍵時刻反水,到時候將對慶川軍造成巨大的傷害。
還不如一開始就將這人給解決了,以絕后患。
他們這些將領不是普通士兵,既然不能判斷他們是否真相歸降,那只能殺了。否則要是做圣人姿態,放了他們,那就等于放虎歸山。
所以陳云州才沒讓人對他們動刑,因為他們的命運早就已經注定了。再審一次,是陳云州給他們的機會,端看他們能不能抓住。
旁邊幾間牢房的人聽到這話,臉色俱是一變。
哪怕平日里表現得再無畏的人,面對死亡時都不可能表現得無動于衷。
鄭冀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啞:“你打算怎么處死我們?”
陳云州淡淡地回答:“用箭吧,死得快,行刑之人的心理壓力也沒那么大。”
鄭冀垂下眼眸,嘴唇哆嗦了幾下,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謝謝給我們一個痛快。”
沒有折磨羞辱他們,就這么痛痛快快地殺了他們,也比他們先前的預估好多了。異地而處,陳云州若是落入了西北軍手中,賈長明、朝廷未必會這么痛痛快快地讓他死了。
陳云州笑了笑,平靜地說:“你我又沒生死大仇,大家不過是各司其職罷了。既無對錯無仇恨,何故折辱你們?”
鄭冀抬頭認真地看著陳云州,眼神復雜:“我算是有些明白林欽懷為何會對你忠心耿耿,這牢獄們提起你又為何是一副敬仰的口吻了。”
就這副胸襟和氣度,就能折服不少人。
鄭冀心里也不得不承認,陳云州的氣度和為人不遜于老將軍。只怕他們西北軍的前途暗淡。
陳云州沒接這話,只問:“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鄭冀閉上了眼睛,少許后輕輕搖頭:“我沒什么可說的了。”
陳云州點頭,不顧牢獄中這些俘虜復雜的神色,大步離開,走道門口時,他吩咐獄卒:“愿意投降的這二十六人暫時關押在牢房中。剩下的三十七人,包括鄭冀,帶出去殺了,然后挖坑埋了。”
至于愿意歸降的人,陳云州打算關他們一陣子,等西北軍敗走祿州之后,這些人徹底死心了,再將他們送去慶川。在西北無牽無掛的,送入慶川軍從小兵做起,在西北有牽掛有親人的,丟到廬陽做庶民。
廬陽距西北有兩千多里,即便有牽掛,他們短期內也回不去,聯系不上西北軍,更對慶川軍造不成什么威脅。
***
因為鄭冀早偷偷告訴過賈長明大營中有慶川軍的探子,因此為了騙過潛伏的敵軍探子,鄭冀帶兵假降這事,賈長明跟誰都沒說。
到了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了,還不見鄭冀的人馬回營,下面的人急了,連忙跑來向加賈長明匯報這事:“將軍,鄭副將帶著人去白虎嶺挖陷阱設置障礙卻一直不見回來。剛才小的派人去白虎嶺探查,白虎嶺那片地方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賈長明蹭地站了起來,一臉震驚的樣子:“怎么會這樣?快,派人去找,一萬多大軍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了,更不可能悄無聲息地中了敵人的奸計。”
等這人帶兵出去尋找之后,他又叫來親衛,一臉嚴肅地說:“去鄭副將營帳中找找,看看有什么發現!”
不一會兒,親衛跑回來告訴賈長明一個“震驚”的消息:“將軍,小的發現鄭副將營中值錢的東西,還有他最寶貝的那柄虎頭金刀都不見了。此外,他身邊的老七等人的房里,凡是值錢的玩意兒都不見了。據小的打聽,昨晚老七他們在偷偷的收拾東西!”
賈長明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他重重一拍桌子,惱怒地吼道:“不可能,鄭冀不可能是這種人!”
親衛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不一會兒,這事驚動了很多將領。他們紛紛跑到賈長明的營帳中詢問發生了何事。
賈長明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直到二更,出去搜尋鄭冀蹤跡的將士回來了,稟告賈長明:“將軍,我等將白虎嶺附近都搜查了一遍,沒有發現鄭副將他們的蹤跡,也沒發現任何打斗的痕跡或是尸體。不過,小的發現白虎嶺往西去的路上有大軍行過的痕跡。”
賈長明陰惻惻地盯著他:“你的意思是鄭副將帶著一萬多大軍往西跑去投奔慶川軍了?”
那人低垂著頭,小聲說:“小的,小的不是這個意思。但就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鄭副將和大軍是往西去了,具體什么情況,小的不得而知。”
哪怕他說不得而知,但情況已經很明顯了。
鄭冀瞞著大家,帶著細軟和他麾下的所有將士往西跑,不是去投敵,難道還是去打前鋒啊?
這事在西北軍中引起了震怒。
要知道,在仁州打了一仗,然后又跟韓子坤作戰幾次,西北軍死傷一萬多人,現在只有四萬多兵力。如今一下子就被鄭冀帶走了一萬多,只剩三萬來人。
這損失實在是太慘重了,也將對接下來的戰事產生不利影響。
“沒想到鄭冀竟是這種人,我們錯看了他!”平日里就跟鄭冀不大對付的指揮使洛培惱火地說。
其他將領的臉色也很糟:“將軍,鄭冀他們應該還沒走遠,請允許末將帶兵出去追擊!”
賈長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記:“你帶多少人去追擊?幾千人給鄭冀送牙縫,兩三萬人,那你干脆將整個軍營都搬空算了!”
那人立即閉了嘴,不敢再爭表現了。
一時之間,營帳中的氣氛極為凝重。
最后還是賈長明揮了揮手:“都散了吧。洛培,你安排一隊人馬,回井州,將鄭冀的家人全部帶到祿州來,記住,留活口!”
這話一出,不少人變了臉色,也沒人再懷疑鄭冀叛變的可能了。
洛培很高興,壓下唇角說道:“是,將軍!”
很快,這事在軍營中傳開,引起了軒然大波。
面對動蕩的軍心,賈長明立即下令,任何人不得造謠胡說,一經發現按軍規處置。
這種欲蓋彌彰的做法,無疑是證實了流言。
聽著底下的人悄悄議論,賈長明表面震怒,實則心底樂開了花。他都做得這么逼真了,想必林欽懷是不會再懷疑鄭冀了。
鄭冀成功打入慶川軍,就有機會直搗黃龍,取陳云州的首級,也可能弄到火、藥的配方,到時候慶川的優勢全無。
林欽懷帶著人換上西北軍的軍服,潛伏到白虎嶺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他自然知道是假的,但賈長明放出這種風聲,到處宣揚鄭冀已經帶兵叛變了,他再想帶著人混入敵營就難了。因為在西北軍普通將士的心目中,鄭冀一部是叛徒,看到肯定是誅殺緝拿。
所以計劃得變一變,先引韓子坤當出頭鳥,探探西北軍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