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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061   物歸原主

    白副將自然是占據了安陽鎮中最好的院子。

    勞累一天,吃過飯后, 他便上床休息了。

    只是睡到半夜,他的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白副將猛地坐了起來:“誰?”

    打著油燈的衛兵焦急地說:“是小人。將軍,不好了,外面亂了起來。”

    聞言,白副將立即翻身下床,拿著盔甲就往身上套:“怎么會亂起來,錢指揮使他們呢?”

    衛兵今晚值,守在白副將的房門外,沒有睡覺,因此知道事情的大致經過。

    他簡單道來:“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知是誰忽然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朝廷的大軍來了,咱們都要死,兄弟們快跑啊’,然后整條街前后好些人出來應聲,引得不少士兵都慌了……錢指揮使出去安撫那些士兵了。”

    白副將馬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慶川府的人搞的鬼,咱們中很可能混入了細作。走,出去將這些混蛋給揪出來。”

    說著,他抄起了刀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但一到街上,白副將就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街道上已經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倉皇逃竄的士兵以及剛斷氣的尸體。

    還有人不時地在人群中吆喝。

    “快跑啊,他們要殺逃兵了。”

    “憑什么平時他們吃香喝辣,睡最漂亮的女人,最后拼命的時候咱們上?”

    “快跑,咱們有武器,跑出去占山為王,以后都咱們自己說了算,誰他娘的還要在這些家伙手底下當龜孫子啊!”

    “是啊,這次回慶川,肯定是打不過朝廷援軍的,兄弟們跟我沖啊!”

    “我不想死啊,我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娘,三歲的幼子!”

    ……

    白副將臉色鐵青,下令:“去將這些喊得最大聲的全部抓起來,這些人肯定是慶川的細作!”

    這些人分明是在人群中故意煽風點火,擾亂軍心引起混亂。

    衛兵連忙出動,可那些喊話的人都穿著兵服,藏在人群中,而且現在是半夜光線很不好,面對面都看不清臉,并不好找人。

    衛兵打著燈剛走進人群就有人慘叫疾呼:“大哥,你死得好慘啊,殺人了,他們這些當官的要殺咱們了,兄弟們,咱們跟他們拼了!”

    說著當先拔刀沖向衛兵,衛兵反擊,卻似應了這句話,于是旁邊幾個士兵也趕緊拿著刀沖了上去。

    一堆人混戰,整條街徹底亂了套。

    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的錢指揮使捂住血淋淋的傷口跑回來,臉色煞白地對白副將說:“將軍,咱們快走吧,這些人都瘋了,逢人就砍,完全不聽指揮。”

    白副將自是不甘心自己帶來的八千人什么功都沒立就這么沒了。

    他知道肯定是敵軍潛入了他們的隊伍中,故意制造混亂。可現在街道上如此混亂,天色又暗,他們根本沒法快速將這些細作揪出來,平息動亂。

    嗖!

    一支利箭不知道從哪兒射來,從白副將的臉上擦過,留下一道鮮紅的血痕。

    白副將頓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

    錢指揮使嚇了一跳,趕緊把白副將拉到一邊勸道:“將軍,咱們快走吧,他們不知道多少人埋伏在這里面。現在這些士兵死的死,跑的跑,瘋的瘋,咱們別管他們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跑回去,咱們以后還愁招募不到士兵嗎?”

    剛跟死神擦肩而過,白副將也是心有余悸。

    他看了眼滿地的尸體,還有瘋狂逃竄的士兵,心知已無力回天,咬了咬牙,終是下了命令:“撤!”

    幾十個士兵簇擁著白副將和錢指揮使沖出了混亂的人群,退到鎮子外。

    錢指揮使邊跑還邊扯了幾嗓子:“葛家軍的兄弟們,這邊,回慶川了。”

    別說這話還真有些效果。

    幾百名士兵沖出人群跟了上去。

    他們中大部分都是自江南便跟著葛家軍的,算是葛家軍的死忠。而且這些人在慶川人生地不熟的,脫離了大部隊,當土匪都不知道往哪個山頭更好。

    加上他們,最后幾百人跑出了安陽鎮。

    這時候,東邊天際,太陽探出一個頭,驅散了黑暗,天終于要亮了。

    白副將回頭看了一眼鎮子上滿地的尸體,還有自己身邊跟著的這點人,知道自己這次回去少不了要受罰,又怒又氣,狠狠發誓:“我白某從此跟慶川府勢不兩立,他日必帶兵踏平此地,一雪前恥!”

    白副將也是個果斷的人,撂下這句狠話,他就下令:“走,速回慶川,不得耽擱。”

    其實他心里也是怕了。

    對方不知不覺, 一個晚上就瓦解了他們好幾千人的隊伍。

    如今自己這邊只剩了幾百人,硬碰硬恐怕都不一定是這些神出鬼沒的慶川士兵的對手,還是趕緊回慶川跟大部隊匯合比較好。

    ***

    陳云州看著白副將他們逃跑的方向,瞇了瞇眼,交代一隊隊長:“這里交給你們善后,葛家軍中,除了慶川橋州口音的,其余通通都殺了,一個都不許放過。這兩州府百姓被迫淪為兵員的,挨個審問,若手里沾著人命的也不必手軟。其他所犯罪行比較輕的,通通押解送去廬陽,讓他們在廬陽干活贖罪!”

    交代完這邊的事,陳云州隨即帶了五十人騎馬追上了白副將。

    趁他病,要他命。

    現在白副將身邊只有幾百人,可是殺他的好時機。

    但自己這邊幾十個人,上去硬碰硬肯定不行,失敗的概率非常大,即便能達成目的,那也是慘勝。

    所以陳云州決定繞到他們前面,伏擊白副將,打他個措手不及。

    白副將他們雖也還有幾十匹馬,但大部分士兵只能步行,速度沒法跟陳云州他們比。

    到了中午,陳云州已經繞到了白副將他們前面的望都峰,并在山上設下了埋伏。

    然后他趴在山上,拿起望遠鏡等著白副將的隊伍過來。

    等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總算是看到了他們。

    遠遠的,陳云州就看到高頭大馬上穿著黑色鎧甲,被人簇擁在中間的白副將。

    距離還有些遠,射不中。

    陳云州拿著望遠鏡繼續盯著這些人,觀察這些人中哪一些是突破口。

    但看著看著陳云州就發現了不對勁。

    馬上那人雖穿著威風凜凜的鎧甲,頭戴盔甲,卻始終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而且他的身體非常僵硬,兩只手抓住韁繩的動作生澀別扭。

    旁邊絡腮胡的將領說了什么,他立即點頭,腰都快貼到馬背上了,態度極其恭敬。

    這可不像是一軍之主對下屬的態度。

    陳云州心里驟然涌現出一個猜測:只怕馬上這人根本就不是白副將,而是白副將推出來的替死鬼。

    這樣就說得通了。

    這個白副將,腦子真夠靈活的,而且夠奸詐陰險,不可小覷。

    若非自己有望遠鏡,能看清幾百米外人的面部表情和動作細節,還真不會發現這個秘密。

    很可能會讓白副將混在普通士兵中逃跑了。

    但既然現在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秘密,陳云州自然是不會上這個當。

    他拿著望遠鏡在隊伍中仔細尋找白副將的蹤影。

    最后,他將目標鎖定在了人群中一個戴著帽子,始終低垂著頭,手還一直按在腰上掛著大刀的男子身上。

    應該就是他了。

    畢竟打了這么幾次仗,陳云州遠遠見過白副將好幾次,依稀記得其容貌。現在其他士兵長相都不符,排除后,就只剩下他了。

    而且他站的位置非常好,位于隊伍中心的位置,距離馬只有幾步遠,隨時都可讓人下來將馬讓給他,方便他逃跑。

    看著隊伍走近,陳云州放下望遠鏡,拿起了弓,瞄準白副將。

    馬路上白副將想到清晨那一箭,心里發麻,離開安陽鎮沒多遠,他就跟一個身形差不多的士兵換了衣服,讓對方騎馬,自己走路。

    為喬裝到位,他還用手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臉上,遮蓋住他的面容。

    謹慎起見,他走路的時候都一直低著頭,只管悶頭趕路,其他的事都交給錢指揮使。

    眼看走了半天,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可以跟大軍匯合了,不知怎的,白副將非但沒有安心的感覺,反而眼皮子一直狂跳不止,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他抿了抿唇,對前方的錢指揮使說:“讓大家快點。”

    錢指揮使連忙下令:“快點,都快點,很快就能回去,跟大軍匯合了。到時候,想吃想睡都由你們。”

    于是隊伍繼續加速,所有人都盡力往前跑。

    忽地一道破空聲從斜前方傳來。

    白副將心跳驟然加速,一種巨大的恐懼和不安向他襲來,他想跑,可還沒等他動彈,一支銳利的箭射入了他的腦門。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驚恐地望著前方,到死都沒想明白,自己明明已經藏得好好的了,為何還會被發現。

    幾百名士兵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呆了,一時竟都停了下來。

    錢指揮使大駭,下意識地大喊:“白副將……”

    眼看白副將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他從震驚和恐懼中回神,一揚馬鞭,高聲疾呼:“有埋伏,快跑!”

    士兵驟然回神驚慌失措地往前跑,但剛跑出幾十米,小山坡上一塊塊大石頭滾下來,轟隆隆地砸在了他們身上,剎那間,道路上哀鴻遍野。

    錢指揮使騎馬狂奔,但馬兒的速度哪比得過飛箭的速度。

    陳云州重新搭箭拉弓,羽剪飛馳,沒入錢指揮使的后背。

    他也是個狠人,挨了一箭,仍舊策馬狂奔,但沒跑多遠就再也堅持不住,吐了一口血,然后重重從馬上摔了下來。

    陳云州帶著人下山,對那些倒在血泊中還沒咽氣的葛家軍補上一刀。

    不一會兒,地上便留下了百來具尸體。

    至于其他的葛家軍,已經屁滾尿流地四下逃竄了,大部分都鉆入了周邊的林子中。

    陳云州他們人不多,而且林子很大很繞,想在里面找出幾個人不容易。他索性就放棄了,讓這些家伙去跟林中蛇蟲野獸作伴吧,等慶川安穩下來,總會揪出這些家伙的。

    他命人帶上白副將的尸體,將藏在山坡上的馬牽下來,騎馬直奔慶川,順手將在馬路上逃跑的幾十名葛家軍也一塊兒解決了。

    ***

    自從糧倉被人在眼皮子下燒了之后,葛家軍的士氣就陷入了持續的低落中,白日里連打牌玩的人都少了。

    本來打仗是個提著腦袋上場的危險活,將士們的壓力很大,時常需要發泄,軍中又沒那么多女人。所以底

    層士兵最喜歡干的事便是賭錢。

    上面的軍官知道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不太過分,就裝沒看見。

    但現在士兵們也不賭了,將自己搶的錢、發的軍餉都悄悄藏了起來,時常盯著遠處慶川城高大的城墻竊竊私語。

    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長期下去,只怕這些士兵心里要生出別樣的心思了。

    軍師將這種現象稟告給了葛淮安。

    “大帥,得給他們找點事做,免得他們有時間胡思亂想。”

    葛淮安陰沉著臉說:“那就讓他們組隊出去搶,糧食通通帶回來,其他的誰搶到就是誰的。”

    這樣既解決了軍中糧食短缺的問題,又讓他們發泄了體力,還給他們搞到了好處,重塑了信心,一舉三得,再也不用擔心軍中這些士兵叛變。

    “可是,方圓二三十里都沒有糧食了。離咱們最近的縣城是廬陽,其他縣城都有一百多里。即便搶到糧食,也不是那么好運回來的。”周將軍憂慮地說。

    “而且派出去這么多人,咱們營中的人太少了,不安全。”

    一百多里,一來一回就兩三百里了。按照現在的速度,怎么也得花個四五天的時間。

    葛淮安不以為意:“有什么不安全?難不成你還覺得慶川官府這群膽小鬼真的敢出城跟咱們對決?”

    軍師皺了皺眉,久久拿不下慶川,大帥的脾氣越來越急躁了。

    他開口道:“大帥,周將軍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咱們的人太分散,不是好事,不若等白副將的消息吧, 廬陽縣沒什么兵力駐守,想必要不了一天,他就能拿下廬陽,帶著新兵和糧食回來,屆時,糧食短缺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這樣軍心也會安定許多。”

    葛淮安想了想,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咱們現在的重中之重是拿下慶川。只要拿下了慶川城,慶川府其他幾個縣再想拿下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不能舍本逐末了。”

    “白副將他們離開多久了?”

    軍師微笑道:“這是第五天。按照他們的行軍速度,今明兩天應該就會回來了。”

    那還好,營中的糧食還能撐兩三天了,他們回來還剛好能接上。

    葛淮安稍稍放了心,道:“那依軍師之見,這些士兵該如何安置?”

    軍師提議道:“讓他們輪流訓練吧,表現優秀的可賞錢一貫。”

    有這個賞錢吊著,大部分士兵都會比較認真,如此既練了兵,又讓士兵們沒空胡思亂想,逐漸從上一場敗仗的陰影中走出來。

    葛淮安頷首正欲答應就見親衛進來,拱手稟告:“大帥,慶川知府陳大人命人送了一樣禮物過來,指明是送給大人的,請大人出去過目。”

    “哦?什么東西?”葛淮安來了興趣。

    親衛道:“是一個紅木做的精致匣子。”

    葛淮安譏誚地勾了勾唇:“莫不是慶川城堅持不下去,這個陳云州終于打算要向咱們服軟了?早干什么去了?”

    周將軍連忙拱手道:“恭喜大帥,不費吹灰之力就即將拿下慶川。”

    “哈哈哈, 走,出去看看他獻了什么玩意兒。”葛淮安率先起身,帶著幾個將領和軍師出去。

    出了營帳,只見空地中一張案幾上放著一個雕刻著精美祥紋的匣子。匣子四四方方的,長寬一尺半有余。

    這種匣子一般都是裝古董珠寶之類的,畢竟匣子就造價不菲了,裝太便宜的東西,那還不如匣子值錢。

    看到這樣一個匣子,葛淮安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測,心情頓時大好。

    真沒想到,還能峰回路轉。

    這下軍師找的人弄不出那爆炸的玩意兒也沒關系,等他們拿下慶川,配方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葛淮安滿臉堆笑伸手就想去揭匣子的蓋子,卻被軍師攔住。

    軍師一臉凝重地看著匣子:“大帥當心,還是讓其他人來吧,小心這是慶川官府的奸計。我曾在書上看到過,有人給人送禮,盒子中裝的是餓了好幾天的毒蛇,也有安置機關的,一旦打開里面的機關就會彈射而出,擊中開匣之人。”

    “陳云州此人狡詐陰險,不可不防。”

    葛淮安自恃武藝高強,輕蔑地笑道:“區區如此手段,還傷不了我,軍師多慮了,我小心一些就是。”

    他再次伸手,干脆利落地揭開了蓋子。

    里面沒有軍師擔憂的毒藥暗器,而是一顆頭顱,頭顱臉色灰白,兩只眼珠子都還瞪得大大的,盛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白副將!”周遭的人認出了腦袋的主人,不禁驚呼出聲。

    震驚,恐慌,畏懼,疑惑等各種情緒在眾人心頭蔓延。

    葛淮安也駭得不輕。他怎么都沒想到,匣中會是自己最得力副將的人頭。

    可笑,他剛才在帳中還對白副將寄予厚望,結果轉眼就被打臉了。

    還是軍師最先反應過來,連忙拿過葛淮安手里的匣蓋蓋回去,然后揮手示意周遭的士兵都退下去。

    “大帥,先回營中吧。”軍師建議。

    葛淮安看了一眼匣子,示意親衛:“帶上。”

    然后憤怒地回了營帳之中。

    幾名將領對視一眼,紛紛苦笑,隨即跟著進了營帳中。

    營帳中死一般的寂靜,葛淮安拿起大碗,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一口喝完,仍沒澆滅他心頭熊熊燃燒的怒火。

    見狀,軍師無聲地嘆了口氣,站出來拱手道:“大帥,咱們暫時先退兵吧!”

    葛淮安沒有說話,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水。

    軍師語氣沉重地說:“白副將帶了八千人去廬陽,如今送回來的只有他一個人的頭顱,其他的人怕是回不來了。咱們余下的這些兵力恐難以攻下慶川。如今糧草已不多了,至于派人去周邊搶劫糧草,白副將的八千人隊伍都沒回來,幾百人的隊伍出去怕是很危險。”

    “但派出大部分的人,我們大營兵力空虛,又可能遭受慶川府的主動出擊。”

    經過白副將的失利,他們現在不會再自傲地覺得慶川府的官兵沒有出城一戰之力。

    葛淮安還是沒開口,只是眼神陰翳,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自從他們逃到懷州,拿下懷州大部分地區后,最近這小半年,在南方這片區域可以說是無往不利。地盤擴大了數倍,人數也擴張到了十幾萬,比之在江南時勢頭更甚。

    可今日,他帶五萬大軍竟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慶川城,還損兵折將兩萬多人。

    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威嚴何存?還拿什么跟韓子坤爭?

    葛淮安和韓子坤都是葛鎮江手底下的兩員大將。一個是葛鎮江的堂弟,一個是葛鎮江拜把子的兄弟,都是其身邊極為信賴親近之人。

    但一山不容二虎,葛淮安和韓子坤兩人一直看對方不順眼,尤其現在各自掌握著東西兩路大軍之后,雖未撕破臉,可暗中可沒少別苗頭,都想做葛鎮江之下的第一人,蓋過對方的風頭。

    軍師緩了緩,再度開口勸道:“大帥,我們可退守橋州,補充了兵力和糧草后,他日再來圍攻慶川就是。忍一時之氣,并不意味著失敗,當初大將軍就是當機立斷,有常人所沒有的果決,放棄江南,帶領大軍退守南方,方創下了如此大片基業。”

    他是委婉表示,一時的失敗不算失敗。

    連葛家軍的統領葛鎮江當初不也敗走過江南嗎?

    若他當時不帶著殘部逃走,跟朝廷在江南死磕,哪會有葛家軍的今天。

    不得不說,軍師還是非常了解葛鎮江的。

    聽了這番話,葛淮安臉色稍微和緩,終于開了口:“那就聽將軍的,傳令下去,拔營,明日返回橋州。”

    ***

    看到陳云州安然無恙地回來, 陶建華、鄭深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陳云州不在的這兩日,他們倆度日如年,既要忙活城中之事,提防葛家軍突襲,又還要盡力想辦法隱瞞掩蓋陳云州不在城中的事,免得引起城中動蕩,同時還得擔心陳云州的安危。

    “大人,廬陽可守住了?”鄭深關切地問道。

    他在廬陽呆了整整七年,感情很深。

    陳云州贊許地說:“謝煜很不錯,守住了廬陽。至于葛家軍那八千人,死傷過半,還有些逃竄到了山上,等慶川穩定下來后,咱們再組織人手上山剿匪就是。”

    “不過此行最大的收獲是滅了葛淮安身邊的一員悍將!”

    陶建華欣喜地說:“大人是說那白副將死了?”

    陳云州點頭:“沒錯。找個精致貴重點的匣子,將他的人頭給葛淮安送去,就說是我送他的禮物。”

    他要進一步打擊葛家軍的士氣。

    陶建華連忙吩咐人去辦了這事,然后又回來詢問陳云州相關的細節。

    陳云州簡單地說了一遍,打了個哈欠道:“陶大人、鄭叔,我得睡一會兒,城中事務就有勞你們盯著了。”

    鄭深心疼地看著陳云州血紅的眼睛,連忙說道:“大人你連續兩晚都沒怎么合眼,趕緊去睡吧,城中事務有我們。”

    陶建華也點頭。

    陳云州實在是太困,也沒客氣,直接回了房。

    留下陶建華和鄭深喜滋滋的。

    鄭深建議:“咱們要把這個好消息公布出去, 提振城中守軍的士氣,也能鼓舞百姓。咱們慶川兵力雖少,照樣可以打得葛家軍抱頭鼠竄,廬陽沒有駐軍也照樣守住了。”

    陶建華贊同:“對,還有臘肉嗎?拿出來煮了,一人一塊,今天可是個大喜的日子,讓大家開開葷!”

    雖然慶川城中糧食不少,不會挨餓。但現在城外的補給斷了,百姓幾乎沒有肉和蔬菜吃。

    如今能得一塊臘肉下飯已是極好了。

    這個消息公布出去后,慶川城中格外熱鬧,百姓們歡欣鼓舞,跟過年似的。

    尤其是那些在戰爭中失去了親人的百姓更是激動得落淚。說不定這死的八千人中就有自己家的仇人,如今也算是給自家孩子、男人報了仇了。

    歡樂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很久。

    申時二刻,陶建華忽然接到了消息,葛家軍在收拾東西,似乎有拔營的傾向。

    聽聞這個消息,陶建華連忙跑到城樓上,接過超級望遠鏡觀察敵營的動向。

    觀察了一會兒,他就確定了,葛家軍怕是真的要走了。

    他們今天申時三刻就在做飯,吃過飯后,天還沒黑,這些人就將鍋碗瓢盆還有糧食都收到了車上。除了帳篷,很多東西都收了起來。

    放下超級望遠鏡,陶建華心情大好:“沒錯,他們可能要放棄攻打慶川了。你們繼續仔細盯著,我將這個好消息稟告給陳大人。”

    說完,他匆匆下了城樓,回到衙門。

    只是踏入衙門之后,他才想起陳云州還在補眠,不免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叫他。

    葛家軍要走這事是好事,早點說,晚點說應該都沒關系的。

    出去辦事回來的鄭深看到陶建華一臉糾結的樣子,上前問道:“陶大人可是遇到了難事?”

    “不是。”陶建華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翹,“鄭先生,好消息,葛家軍應該是要退兵了。只是大人才睡下不到一個時辰,我拿不準要不要去打擾他。”

    鄭深聽到這個好消息,臉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真的?那一定要告訴大人,知道這個消息,大人會睡得更安心。”

    雖說最近兩次他們艱難地守住了慶川。

    而且還主動出擊燒了葛家軍的糧草,甚至是打散了葛家軍一支八千人的隊伍,消滅了其將領。

    可他們損失也慘重,如果戰爭持續下去,他們也不能保證下一次、下下次自己能抵擋住葛家軍的進攻。

    陶建華覺得鄭深這話有道理:“好,那咱們去告訴大人這個好消息。”

    陳云州被兩人叫醒時,眼睛還很酸澀脹痛。

    但他以為是又出了什么狀況,趕緊下床邊穿外衣邊問:“出什么事了?”

    “大人莫急,這是好事。葛家軍明天應該就會退軍了,他們剛才已經將鍋都從灶上挖了出來,綁在了馬車上。”陶建華連忙解釋。

    鄭深也補充道:“大人困了就繼續睡,我們太高興了,迫不及待地想跟大人分享這個好消息。”

    陳云州拿起一條黑色鑲著塊碧玉的腰帶往腰上一扎, 打了個結,回頭笑看著二人:“不睡了,我還有事,童良在軍營中嗎?”

    鄭深點頭:“在的。這兩日老是問你去了哪兒,我都快瞞不住他了。”

    “我去找他有點事。”陳云州丟下這話就急匆匆地走了。

    看著他眨眼就走出了院子,陶建華摸了摸鼻子:“我怎么感覺大人很急呢。”

    鄭深也有這個感覺。

    兩人都很疑惑,見童良又不急于這一時,大人怎么連覺都不睡就走了。

    為了節省時間,陳云州沒坐車,而是帶了兩名隨從騎馬直奔軍營。

    童良正在訓練最近一批征召入伍的士兵,扭頭時便看到陳云州身著一襲紫青袍子,腰系黑色腰帶,長身玉立地站著不遠處,嘴角噙著溫柔的笑,不知看了他多久。

    他立即飛奔過去:“大哥,這兩天你去哪兒了?我都沒看到你。每次問鄭老頭,他都說你在忙。”

    陳云州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沒大沒小的,鄭先生是長輩,要喊鄭叔。”

    “知道了,知道了。”童良捂住額頭嘟囔。

    陳云州背著手走到樹蔭下,等童良過來,他緩緩開口道:“童良,你不是問我前兩天干什么去了嗎?我帶兵出城燒葛家軍的糧草去了。”

    童良不干了:“大哥,這么有意思的事,你怎么能不帶我?你也太不講義氣了。”

    陳云州不理會他的抗議,繼續說道:“在燒糧草時,我們碰到了另一波人,只有幾十人,但身手異常敏捷, 應該都是練家子。他們也是去搗毀敵人糧倉的。童良,你如實告訴我,這是不是你們山寨上的人?”

    “大哥,什么叫你們山寨,這是我們山寨。肯定是林叔他們,他們不可能看著葛淮安那混蛋欺負咱們的呀。”童良大咧咧地說。

    果然很可能是這些人。

    陳云州心里有了計較,道:“童良,你有沒有辦法聯系上他們?”

    童良眼睛頓時發亮,興奮地說:“大哥,你終于想通了,要回山寨了嗎?”

    可惜陳云州注定要讓他失望的:“不是,我準備與他們做一筆買賣。你們山寨中,不少人都會射箭吧?”

    陳云州是猜測,因為他自己就會,而且童良、阿南也是各種武器都會,只是有些特別精通,有些僅限于會使用。

    童良點頭:“對啊。咱們平時除了種田和下山打劫,也沒事干,林叔他們就逮著咱們練武啊。”

    會射箭就好,陳云州笑著說:“我打算請他們在山上林中用弓箭幫忙伏擊葛家軍,事成之后,我可為他們提供五個望遠鏡,兩千兩銀子作為酬謝。不需要他們殺多少葛家軍,只要騷擾騷擾葛家軍即可。”

    南方多樹林,他們在半路上找片林子,最好再有山的地方,遠遠射一波箭就跑。憑借他們的身手和樹林山地的掩護,葛家軍拿他們沒辦法。

    童良不滿地說:“大哥,你太見外了。只要你開口,林叔他們肯定照辦啊。你等著,我聯系一下林叔他們,看能否聯系上,不過大哥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陳云州說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葛家軍要撤軍了,我打算帶兵在半路上伏擊他們。”

    能殺多少就殺多少,即便殺不完,也要讓他們知道慶川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童良聞言頓時來了精神,激動地抓住陳云州的胳膊:“大哥,這次你一定要帶著我,我保準都聽你的指揮,絕不會給你添亂的。”

    陳云州來找他時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了。

    不過他明天半道伏擊葛家軍也不是硬碰硬,帶上童良也無妨。

    “好,帶上你,但你一定要聽我的話。”陳云州警告,“不然以后你就別認我這個大哥了。”

    童良拍著胸口:“大哥你說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說往西我絕不往東。”

    陳云州白了他一眼:“別貧了,趕緊去聯系你林叔他們。對了,箭我們可以給他們提供,上次咱們草人借了葛家軍三萬多支箭,這次也該物歸原主了。”

    好個物歸原主,葛家軍可不想要。

    童良笑得前俯后仰,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興奮地說:“大哥,那我去聯系林叔他們了。”

    “去吧,注意安全。”陳云州安排了幾名身手靈活,擅騎射的士兵送童良出城。

    作者有話要說

    62. 062   陳狀元的下落

    臘月十三這天一大早,葛家軍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后便拔營退兵了。

    十冬臘月的上午薄霧繚繞,氣溫極低,哈出的氣瞬間凝成了一股白霧。

    士兵們冒著嚴寒背著冰冷的武器和干糧出發。

    慶川到橋州的路雖然重新修了一遍,但并未拓寬多少,僅能容兩輛馬車并排同行,也就是差不多夠十來個士兵并行,再加上馬車和輜重,整支隊伍長達兩千多米,宛如一條長蛇緩慢游蕩在灰蒙蒙的原野上。

    葛淮安的車座位于隊伍中間靠前的位置,前面有人開道,后有將士斷尾,是整支隊伍中最安全的位置。

    大清早的,他就坐在馬車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還不時回頭看了幾眼慶川城的位置,眼神陰翳不善。

    軍師知道他還在為此次的戰事失利惱火。

    這次他們自信滿滿來慶川,本以為能輕輕松松拿下慶川城,然后過個好年,誰知道會踢到這么大個鐵板,非但沒攻下慶川,還損失了兩萬兵力,如今只能灰溜溜地撤退。

    可謂是奇恥大辱!

    但事已至此,再糾結也沒意義。

    軍師拿出一副棋盤:“大帥,長路漫漫,可否陪在下下一局?”

    葛淮安吐了一口氣,漫不經心地答應下來,右手執棋,左手仍舊端著酒杯,不時抿一口,酒杯快見底的時候,跪坐在一旁的美姬連忙拿起酒壺輕輕給他滿上。

    相較于葛淮安的愜意,普通士兵們的日子就有些難過了。

    因為昨晚就已經將鍋收了起來,他們今天早上只能就著涼水啃了點干糧就趕路。

    這么步行了三個時辰,不少士兵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行軍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

    在外巡視的周將軍見狀,騎馬通知各營將領:“讓大家抓緊點,過了密川河大家就可以坐下來休息吃東西了。”

    按照他們的規劃,今天中午必須過密川河,稍作休息,繼續出發,天黑之前趕到南慶鎮,這樣隊伍就不用露宿荒郊野外了。

    明天再趕一天的路,傍晚即可到達南慶縣,后日就能進入橋州地界。

    聽說很快就能休息,士兵們鼓足了干勁兒,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兩刻鐘后,隊伍抵達了密川河。

    密川河枯水季節河面只有三四丈寬, 河面上矗立著一座石橋,名叫安濟橋。

    安濟橋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因為長期受風雨的侵蝕,橋面很舊,有幾個石墩都不見了,石橋上還有些孔洞。

    這座橋應該是民間修的,橋身很窄,比道路窄了一小半,一次只能并排通過五六名士兵,車輛也只能一輛一輛地過,所以行進的速度更慢了。

    各營指揮使按照先前的計劃,帶著各營的士兵依次通過石橋,先過一部分士兵,然后是比較重要的車輛,再后面是斷后的將士。

    先過去的士兵一部分防衛,一部分坐下休息吃東西等后面的人過橋。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當有近四分之三的人過了橋后,又一隊士兵依次踏上石橋。

    在他們快走過石橋時,橋下忽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剎那間,石橋東側靠岸邊的位置飛石崩裂,塵土飛揚。

    拱橋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裂開一條縫隙。

    這縫越擴越大,最后發出清脆的一聲巨響,就像是人體骨頭被折斷似的,然后石橋便徹底裂開,塌了。

    此時最恐慌的莫過于正在石橋上的幾十名士兵。

    眼看石橋被炸毀,他們慌不擇路地往后退,跟后面的士兵撞在一起,擠做一團,根本沒法逃,只能隨碎裂的大橋一塊兒重重地砸到了河里。

    好些人落入水中便被巨石砸傷,更倒霉的直接被砸死了,河面上頓時浮現出絲絲縷縷的鮮血,嚇得不少人往后退。

    正在喝酒的葛淮安聽到動靜,丟下杯子飛奔過來便看到這一幕。

    聞到空氣中熟悉的味道,他當即明白是怎么回事:“陳云州,好個陳云州,你個藏頭藏尾的孬種,給老子滾出來。”

    回答他的是當空一支利箭飛來。

    這一箭就像個信號,幾十支箭從后方的樹林中飛射而出,射中還沒來得及過河的士兵,瞬間便有幾十名士兵倒地。

    一箭剛落,又一箭飛來。

    還沒來得及的過河的士兵本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得頭皮發麻,亂了陣腳。

    如今前方的路斷了,跟大部隊失了聯,后面又有追兵,士兵們恐慌不已,四下逃竄。

    見狀,軍師立即下令:“讓他們渡水過河。”

    對,這條河只有十來米寬, 枯水季節,水也不會太深,而且他們這些士兵大部分都會泅水,十來米的距離很輕松就能游過去了。

    從目前的情況看,對方的箭術雖然高明,但人并不多,一次只能發出幾十支箭,他們這么多人,大部分都可以逃到河這邊。

    還沒來得及過橋的將領立即下令:“跳河,游過去。”

    士兵們像是下餃子一樣,撲通撲通地往下跳,竄入了河中。

    可剛游到河中央,只聽轟的一聲,河中發出劇烈的爆炸聲,靠得最近的幾個士兵被炸出幾丈開外,甚至有一個還直接被炸到了半空中。

    看到這一驚恐的一幕,其他還沒來得及下水的趕緊停下了跳河的行動,而河中的人則拼命的往岸邊游。

    不知誰喊了一聲:“快跑啊,往林子中跑!”

    這一聲讓無頭蒼蠅一樣的士兵們趕緊掉頭往林子中跑去。

    但他們一跑進林子中,早已埋伏許久的慶川官兵出其不意地跳出來就給這些人一刀。

    放倒一個,他們又提刀砍向后面的士兵。

    葛淮安站在河岸邊,看著對岸還沒來得及過橋的士兵們一個個地倒下,憤怒到了極點。

    可他不敢動,誰知道河中還有沒有那□□。

    那玩意兒在水里的威力更大,若是還有現在大家下去就是給敵人送人頭的。

    “蠢貨,組織起來,不要慌,他們人并不比你們多多少!”葛淮安看出了端倪,怒吼道。

    可對面的士兵早就已經六神無主了,哪還聽得進去他的話。

    軍師蹙眉看著眼前這一幕,沉思片刻,下令道:“從原本橋的位置游過,這片水域沒有那爆炸的東西。”

    若是有,當時石橋炸毀,落入水中,早就爆炸了。

    果不其然,幾個士兵手忙腳亂地從石橋斷裂掉落的位置下水,游過去沒再遇到爆炸。

    就在他們游到河中央時,忽地幾支箭飛來,直接射入幾人的胳膊、腦袋、肩膀等位置。水下冰冷,水底又有石頭,他們這一中箭,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而他們游不走,后面的士兵也沒法游過來。

    見狀,葛淮安下令:“弓箭手準備反擊,一營派十個人下去將他們拉上來。”

    已經過了河的一營士兵立即下水,當一落水,剛游過去,又是幾箭飛來,每一箭都跟長了眼睛似的,異常準確,這十人也跟著中了箭。

    剎那間,這片河水都被受傷的士兵給染紅了。

    河對岸原本還想下水過河的士兵見此情況,也不敢跳河了,趕緊扭頭就走。

    至于葛淮安這邊的弓箭手,只能從這些箭射來的方向推測出放冷箭的人藏在林子中。他們這些人,都是私鹽販子、流氓地痞和農民出身,根本沒系統的學過射箭,箭術也沒法跟對方比。

    他們只能憑感覺亂射,成百上千支箭密集地射過去,落入林中,也不知道射中人沒有。

    見此情況,軍師深吸一口氣說:“大帥,對方在林子中埋伏了不少人,咱們過不了河,走吧。”

    不是過不了,而是不值得。

    再折返回去救這些人,只怕還要搭進去更多的將士。

    其實對岸留下的將士并不比慶川官府的追兵人少。

    可后面的隊伍中沒有高級將領,事發后沒有能站出來主持大局的人。

    士兵們一開始就被炸掉的大橋和突如其來的飛箭嚇得失了魂,到處逃竄,根本升不起反抗的心思,所以才會落得現在一敗涂地的局面。

    若是有個影響力比較強的將領在后面迅速穩住局面,局勢必不會變成這樣。

    對方應該是早就計劃了,知道以慶川目前的兵力沒法跟他們葛家軍硬碰硬,所以才會等葛家軍大部分人都過了橋后才炸毀橋梁。

    如此一來,就將葛家軍分為了兩部分,中間還有河流相隔,留下的這部分人明顯人數更少,而且大多都是不受重視的炮灰。

    這群人大多是他們一路征入伍的地痞流氓或是一些農民,膽小怕事,欺軟怕硬,遇事就慌。

    只能說對方真的是很狡猾,完全針對了他們的弱點,發揮了自己的長處,所以才會造成現在這后果。

    這是他們輕視敵人的血的教訓。

    只能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小心為上。

    葛淮安也明白了這點。等他們想到安全渡河過去的法子,對面那幾千人早就被殺了,還會搭進去更多的人。而且這天寒地凍的,過河必然會打濕衣服,他們的補給也沒多少了,沒有替換的衣服,將士穿著濕衣服作戰,恐怕上岸沒多久就會被凍僵。

    到時候別說殺人,不被人殺就是好的了。

    所以現在只能舍下那些兵力了。

    葛淮安的心在滴血,他狠了狠心,咬牙下了命令:“走!”

    說罷轉身先一步離開。

    經過這一遭,隊伍的士氣低到了極點,每個士兵臉上都寫滿了惶恐和不安,獵人和獵物的角色一夕之間陡然調換。

    因為這次的教訓,接下來的路程,葛家軍更小心了。

    他們特意安排了大部分的斥候在前面仔細探路。

    尤其是經過山坡、峽谷、河流等不利地形的時候,更是小心又小心,仔細探查一遍確認無誤后大軍才會通行。

    這樣一來,行軍的速度不可避免低拖慢了許多。

    直到天黑后,大軍才抵達了南康鎮。

    南康鎮中一片死寂,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因為大半個月前,他們就經過這個鎮子,當時在鎮上收編了幾百名士兵,還抓到了一百多個年輕女人。

    遙想當日,他們在南康鎮上肆意地吃喝閑聊睡女人是何等的威風,可今日再度經過南康鎮卻跟喪家之犬差不多,這對比何其的慘烈。

    “周將軍安排人仔細搜查一遍鎮子上。”軍師不放心地說道。

    周將軍點頭,親自帶著人將鎮上的每一個角落都搜了一遍,發現了一些蹊蹺。

    “大帥,軍師,咱們的人發現這鎮上前幾天應該還有人生活過的痕跡。我們在好幾家的灶房里發現了一些白菜蘿卜,都還比較新鮮,看那樣子應該摘了沒幾天。還有水缸里的水也還有一半,缸底的灰塵很少。”

    如果是從他們離開后這座小鎮就荒蕪了,絕不可能是這樣。

    軍師想得多一些:“看來他們是早得了消息跑了。但我們拔營回橋州是臨時決定,這些人跑得這么快,當心是慶川官府的人跑到了我們前面。”

    “大帥,我建議,今天大家都別去鎮上的房屋中休息,都露天扎營在外,將鎮上的房屋拆一些燃燒取暖。住進這些房屋中,防線拉得太長,夜色又深,很容易被人摸進來下黑手。”

    連番受挫,葛淮安也謹慎了許多,點頭道:“軍師說得是。周將軍,今晚讓輪值的人當心一些,多安排一隊小隊巡邏,每刻巡邏一遍。”

    “是。”周將軍拱手應道。

    本以為如此謹慎的安排必定萬無一失了。

    可半夜的時候,輪值的一個士兵忽然發出一聲慘叫,然后就倒下了。

    旁邊的士兵湊過去一看,這士兵心口處中了一箭,他心下大驚,剛要起身卻感覺后背一痛,人也跟著掛了。

    幾息的功夫,臨時營地中就有十數人被箭射死。

    聽聞動靜,周將軍辨別了一下飛箭射來的方向,下令:“一營二營,打上火把,隨我去搜,其他人加強戒備。”

    他點了一千人,循著長箭飛來的方向追去。

    但那是一片樹林,到了林子前,周將軍發現了好幾處腳印,隨即抬手制止了后面的人:“莫要進林子。”

    大晚上的進不熟悉的林子,他們這么多人,必然會被分開。

    這批放冷箭的箭術驚人,而且不知道林子中還埋伏了多少慶川官兵,他們貿然沖進去沒好處。但放任這些人給他們放冷箭偷襲也不行。

    思量片刻,周將軍揮手下令:“放火,燒了這片林子,一營二營的人守在這,但凡有人從林子中出來,就地格殺,一個都不許放過。”

    交代清楚后,他立即回去向葛淮安復命。

    葛淮安臉色鐵青,面對周將軍還是放緩了語氣:“你做得很好。”

    熊熊大火很快在林中燃起。

    大軍守了半個時辰也不見人從里面出來,估計是從別的地方逃走了。

    不過好在后半夜沒人再放冷靜,讓他們平穩地度過了。

    只是經這么一攪和,將士們都沒休息好,精神都不大好。

    看到這情況,葛淮安已經完全升不起跟慶川官府一絕高下了。如今,他只想帶著剩下的兩萬人順利回到橋州。

    第二日,他們又連番遭遇了兩次冷箭,但都以損失幾十人的微小代價順利度過了。

    及至晚上入了南慶縣城,葛淮安終于松了口氣。

    如今有城池做掩護,他們也不怕慶川官府的騷擾了。他準備帶兵在城中休整幾日,將士們的狀態調整過來之后再繼續出發。

    ***

    陳云州見沒有機會可趁了,隨即帶著人馬返回了慶川。

    慶川城中一片喜慶,百姓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他們守住了慶川,趕跑了亂軍。

    陳云州走在大街上,每個百姓見了他都高興地向他問好,語氣誠摯,表情激動。

    陳云州一一點頭,笑瞇瞇地回了府衙。

    一進門,鄭深就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恭喜大人,這次你們殲滅了敵軍六千多人,繳獲了四千多把大刀,兩千多把長矛,還有糧食五十石,營帳十五頂,大鐵鍋十口……”

    這批收獲中最值錢的就是這六千多把武器了。

    有了這批武器暫時能緩解慶川官府缺少武器的現狀。

    陳云州打斷了鄭深沒完沒了的報告:“武器和糧食入庫,其他的你看著辦吧。”

    鄭深合上了冊子,笑道:“好,大人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日咱們再議事。”

    陳云州卻不想休息,他叫來童良:“剩下的箭和銀子都在這,你帶走吧。”

    他得說話算數。

    那天晚上時間太過倉促,青云寨的人只拿走了一萬支箭,還有兩萬多支留在了城中。

    這次計劃能進行得這么順利,跟青云寨的掩護脫不了關系。

    至于后面的騷擾沒能成功,這也是葛淮安吃一塹長一智,變聰明了。

    童良搖頭說:“大哥,林叔他們不要這個,他們想見你。”

    陳云州知道,他前段時間沒跑掉,那遲早要面對此事。

    思索片刻后,陳云州說:“現在慶川城還有很多事情要我安排,三日之后我有空見他們。你通知他們,約個地點見面吧。”

    為表誠意,他將會面的地點交給了對方來定。

    見他終于松了口,童良高興極了:“好,那我這就回去告訴林叔他們。”

    等他走后,陳云州便回了房洗漱吃東西,然后睡覺,三四天沒怎么睡,他實在是困得很。

    ***

    好好睡了一覺,次日清晨,陳云州精神飽滿地出現在府衙。

    陶建華等諸位官員都來到了府衙,拱手行禮:“下官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微笑道:“諸位大人不必多禮,這次能守住慶川,諸位大人功不可沒。我會上書朝廷,向諸位大人請功。”

    一聽這話,官員們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嘴上卻推辭道:“大人哪里的話。大人才是守住慶川的大功臣,下官不過是盡了綿薄之力。”

    陳云州拿起茶杯輕輕撇去上面的茶葉,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待得他們“謙虛”完了才笑盈盈地說:“諸位大人不必客氣,諸位的功勞我都記在心中,有功就要賞有錯就要罰,這是咱們慶川府的原則。”

    “大人說得是。”官員連忙點頭說道。

    陳云州不想聽他們吹捧,放下茶杯說道:“諸位大人,這場戰爭雖然結束了,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咱們做。第一件便是慶川的安全問題,朝廷時至今日還沒派兵過來,想必情況不太樂觀,陶大人前幾日已經派人前往儀州打探消息了,具體什么情況還要一段時間才清楚。”

    “這次葛家軍敗走慶川,難保他們不會卷土重來。慶川的安危目前來看,不能完全指望朝廷,因此我決定將此次參戰的青壯年全部編入慶川軍,加強訓練,若他日葛家軍再度進犯,咱們也有一戰之力。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這些官員這次是被葛家軍的兇殘給嚇到了。

    聽陳云州這么說,沒一個反對的:“大人說得是,咱們是該訓練自己的兵員,不然咱們就會如橋州那樣,成為敵人案板上的魚肉,任其宰割。”

    陳云州滿意點頭:“既如此,陶大人,此事就交由你負責,將這些青壯年正式編入軍籍。軍餉待遇,比照朝廷的正規軍。”

    陶建華點頭:“是,大人。”

    陳云州接下來又說道:“第二件事是兌現咱們的諾言。人無信不立,當日我代表慶川知府許諾過,戰后會給陣亡者家屬補償,如今戰事暫告一段落,此事就交由鄭先生負責。”

    “鄭先生,你代表官府,罰沒逃離慶川府各家的田產房屋鋪子,將其充公,用來作為陣亡家屬的撫恤金。”

    那些人當初攜帶細軟逃離了慶川,陳云州不怪他們。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可慶川是他們這些人流血流汗守下來的,這些田產鋪子也當歸于守城之人。

    不然沒守住城,這些也會全部落入葛家軍的手中。所以陳云州是不打算等他們回來,又還給他們了。

    官府沒法憑空變出田產土地,用這種辦法兌現諾言是最好的。

    鄭深站起身,拱手道:“是,大人。”

    曹清明等幾個官員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滿,這可是肥差啊,最后竟落入了鄭深這么個沒有正式官職的人手里,誰不眼紅呢?

    將最重要的兩件事吩咐完,陳云州看向曹清明:“曹大人,你負責醫療隊一事非常用心,現在城中還有不少傷員,就繼續交給你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雜事多,又沒油水,動不動就還來找他,時不時地還死人,曹清明不是太樂意,但如今陳云州在慶川城中如日中天,手里又還掌握著黑火、藥這等大殺器,他不敢反對陳云州的安排只能應下。

    接下來陳云州又一一安排了其他幾名官府負責的工作,有重新統計戶冊,有修建英雄紀念碑等等。

    安排好工作后,這些人一一退下。

    陶建華說道:“曹清明此人心大貪婪又怕死,他怕是對大人生出了不滿。”

    陳云州點頭:“我明白。先派人盯著他,若他不老實就想個法子除了。”

    以前不動曹清明是因為戰事吃緊,他不希望城中鬧出亂子,曹清明一家消停后,他也就不想計較了。

    可曹清明若是還沒意識到這點,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陶建華見陳云州心里有數,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大人,如今戰事已暫時結束,城外的村民都想回家,是否要讓他們回去?”

    “當然要,若他們不種地,軍糧從哪兒來。”陳云州琢磨片刻后說道,“不過外面可能還有葛家軍的漏網之魚,你跟村民們說清楚,一旦發現生人,立即抓拿到官府。若是對方人多,就速來報告官府。”

    “平日若有空,也可派兵出去附近訓練,就當是練兵了。”

    陶建華贊道:“這主意好,左右每日都要安排他們跑步訓練的,不如去城外長跑,若是發現可疑人員,當場就可抓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道激動的聲音。

    “大人,小的回來了。”

    陳云州往門口的方向看去,只見柯九咧開嘴笑呵呵地站在那兒。

    見陳云州看了過來,他連忙行了一禮,然后劈里啪啦激動地說了起來:“大人,那葛家軍退兵了啊,真是太好了,可惜小的不在,不然一定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陳云州懶得理會他的吹牛皮,抬了抬下巴詢問道:“廬陽與河水縣的情況怎么樣?”

    提起這個,柯九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來:“河水縣還好,那群亂軍沒打過去。但廬陽死了兩千多人,城中的青壯年死了一大半,若非咱們及時趕到,廬陽縣恐怕是守不住了。”

    “大劉、江平……他們都戰死了。”

    說到最后,柯九的聲音已帶上了哽咽。

    他父親就是衙役,他子承父業,從小就經常混跡于衙門中,可這次回去,那些叔叔伯伯,還有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好多都戰死了。

    陳云州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憨厚一板一眼執行他命令的大劉,沉默卻很靠譜的江平,心里就一陣酸澀。

    他拍了拍柯九的肩膀:“廬陽百姓會記得他們的。謝煜和文玉龍兩位大人怎么說?”

    柯九眨了眨眼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到:“這是兩位大人給您的信,大人請過目。”

    陳云州拆開一看,經此一戰,謝煜也認識到了兵力不足的問題,愿意征兵守衛慶川,但這筆軍費開支從哪兒來是個問題。他如實說了廬陽的困境。

    至于文玉龍,在聽說慶川被圍困后,他居安思危,已經召集了三千青壯年入城訓練。對于陳云州想征兵,擴大慶川府的兵力,他一萬個贊成。

    陳云州看完后將信遞給了陶建華。

    陶建華看過后說:“大人,其實謝大人提的這個問題,咱們也要考慮。現在城中上城墻殺過敵的青壯年有一萬多人,全部編入慶川軍,軍餉伙食、兵器等每年都不是一個小數字。”

    養兵可是很花錢的。

    朝廷為何不在每州布置大量的兵力,不就是因為沒錢嗎?不然誰還不想多弄點兵。

    陳云州說:“陶大人,我曾聽說過一句話‘鄰居囤糧,我囤槍,鄰居就是我糧倉’,當時我只當這是個樂子在看。但這次慶川和橋州血淋淋的教訓告訴我們,光有糧食銀錢是不夠的,還要有武器兵力,否則咱們就是在給葛家軍做嫁衣。”

    “征兵必須進行,至于養兵的錢,罰沒城中逃亡大戶的財產可以先撐一陣子。我會上書朝廷,稟明此事,懇求朝廷撥款給我們。”

    若是朝廷不給,那他就不交糧了。

    慶川府每年的田賦收入也能勉勉強強養幾萬兵,自給自足是夠了。

    不過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不能對人言。

    “也好,咱們這次守住了慶川, 還剿滅了近三萬葛家軍,朝廷應該會答應。”陶建華說道。

    陳云州覺得朝廷只要腦子沒進水就會答應。

    現在朝廷疲于奔命,對流竄到南邊的葛家軍束手無策,有州府能守住地盤,阻止葛家軍擴大,對朝廷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若朝廷派兵來平亂,開銷遠不止這個數。

    當天下午,陳云州就寫了一封聲情并茂的奏折,命人送去京城。

    ***

    三天的時間一晃就到。

    童良回來告訴陳云州:“大哥,林叔他們在城中的友朋客棧等你,你忙完了,什么時候過去都行。”

    陳云州放下手里的事,笑道:“那就走吧,我今日就有空。”

    該來的始終要來,早日說清楚比較好。

    童良領著陳云州進了友朋客棧,直奔二樓最靠邊的一間客房。

    他敲了敲門,然后直接打開,對里面的兩位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說道:“爹,林叔,大哥來了。”

    爹?

    陳云州嚇了一跳,不會是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爹吧?

    他連忙順著童良喊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絡腮胡都快到耳根,長相粗獷,眼珠子很大的男人站起身,恭敬地沖陳云州行禮:“見過少主!”

    旁邊一個相對文雅的中年人也跟著見禮。

    陳云州嚇了一跳,趕緊避開:“兩位前輩不必多禮。”

    不過他也算是搞明白了,童良雖然天天喊著“大哥”,但這具身體跟他應該沒有血緣關系。

    也好,總算不是原主的親爹,不然他壓力還真大。

    兩個中年人聽到陳云州的稱呼,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然后由大大咧咧的絡腮胡開了口:“少主,聽阿良這小子說您失憶了?”

    這兩人明顯比童良精明多了,陳云州不知道能不能瞞過去。

    但如今他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不然跟對方說他是穿越的,搞不好對方會將他當作怪物抓起來。

    陳云州點頭承認:“是的,發了一場高燒后醒來,我就什么都記不得了。”

    反正他這具身體是原主的,只要他死不承認,對方也不可能猜到這具身體換了個靈魂。

    果然,兩人雖覺得離譜,可眼前之人就是陳云州,就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那個孩子。

    雖然他現在發生了很多變化, 跟以前大不相同,但人都是會變的,更何況,他們有快三年沒見了,而且這三年陳云州還一直呆在官府,身邊接觸的都是官員,經歷的事也跟以往不同,變得沉穩也正常。

    見二人不說話,陳云州嘆了口氣,主動打破了沉默:“兩位能告訴我,我為何會頂替陳狀元嗎?還有陳狀元去了哪兒?”

    他挑了個最安全的話題。

    絡腮胡中年人開口道:“少主,我是童敬,這位是林欽懷。我們是你父親的部下,至于你頂替陳狀元的身份,說來也是巧。”

    兩年多前的那個春日,青云寨的人下山搶劫。

    原主搶了一支商隊返回山寨的途中撿到了一個昏迷在草叢中的年輕人,正是那位陳狀元。

    原主翻遍了陳狀元身上的東西,看到了他那些信件,知曉了其遭遇,便將人帶回了山寨中。

    兩天后,陳狀元醒來,他們搞清楚了他為何會倒在草叢中。

    陳狀元失勢后被貶廬陽,心情郁結,加上路途遙遠又辛苦,他心中的苦悶無處可發,憋來憋去就憋出了病,路上生了好幾場病,耽誤了行程不說,帶的銀錢也花得差不多了。

    眼看他這病怏怏的樣子,怕是走不到廬陽就要斷氣了。

    他身邊那小廝便生出了邪念,偷偷卷走了他余下的錢財和衣服跑了。

    陳狀元備受打擊,身上又無銀錢,連客棧都住不起了,只能拖著病體繼續趕路,連續好幾天都沒飯吃,累了也只能隨意找個破廟睡覺,陳狀元這身體沒撐幾天便餓暈在了荒郊野外。

    若非原主碰巧路過發現,他只怕要死在野外。

    這么說來,原主還救了那陳狀元一命。

    陳云州又問:“那陳狀元如今在何處?”

    童敬說:“他醒了之后,心灰意冷,不愿再下山為官。少主聽說了這事,很想弄個官做做,便提議頂替了他的身份去廬陽玩一陣子。陳狀元欣然同意,如今他在山上教孩童讀書識字。”

    哪曉得這一玩就把他們家少主給弄丟了,真是虧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63. 063   封侯

    陳云州聽說了陳狀元還好好活在山上松了口氣。

    雖然前塵往事與他無關,但他到底占了原主的身體,總不能將原主做過的事撇得一干二凈。要是原主殺了無辜的陳狀元,他以后還真不知如何面對陳狀元的親人朋友。

    如今這狀況就很好。

    陳云州笑看著童敬和林欽懷二人:“原來如此,我還一直擔心是自己濫殺了無辜。如果他日陳狀元想下山,我請求二位不要阻攔。”

    這兩個人明顯很維護他。

    他現在在山下頂著陳狀元的身份生活,對方不一定會答應讓陳狀元下山。

    “少主安心,那陳狀元在咱們山上有吃有喝,大家都還敬他一聲先生,他開心著呢,才不想下山。”童敬哈哈大笑道。

    陳云州啞然失笑,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

    陳狀元就是因為生活太不如意,對人性太過失望才想留在山上的。

    青云寨雖然都是一群土匪,但看童良、阿南他們也不是那等嗜殺兇殘之輩,聽童敬的口吻他們還很敬重讀書人。

    在山上有吃有喝,沒什么勾心斗角,生活簡單,還受人尊敬,對想避世的陳狀元來說,這不是理想的隱居之地嗎?

    陳云州想通之后點頭:“原來是這樣,是我多慮了。”

    停頓了一下,他站了起來,沖兩人躬身行禮:“此次守城,多謝青云寨相助。為表誠意,慶川官府愿拿一塊地出來,贈與青云寨,地點隨你們挑。”

    陳云州還是沒放過將他們引下山安居的打算。

    落草為寇終究不是正道,現在天下大亂,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力不足,沒功夫管他們,但這天下總有太平的一日,屆時官府定然容不得青云寨作亂。

    而且現在青云寨的人只搶劫不殺人,但等他們這批人相繼老死之后,余下的人呢?誰能保證他們還會堅持老一輩的“傳統”?

    況且,不殺人搶劫就是對的嗎?

    過往行商旅客也是人,興許人家某次運送的貨物就是其畢生的積蓄。

    別人也有妻兒老小在家里等著,靠他們走商賺錢回去養家糊口。

    他們不殺伯仁,伯仁卻有可能因他們而死。

    既然這些人是原主的親人朋友,陳云州愿意花費心力將他們拉回正途。他可以他們起家的銀錢,給他們土地,派人教他們種田,給他們辦族學,讓他們平穩地度過從山上到山下的這段生活,就當是償了占據原主身份的這份恩情。

    童敬和林欽懷對視一眼:“少主以后都不打算回青云寨了嗎?”

    陳云州的三觀都不允許他去做一個土匪。

    但這些人對他確實又很好。

    他認真地說:“對,我在慶川城中還有責任。”

    一直沒說話的林欽懷忽然開口道:“少主是放心不下慶川百姓?”

    不管有沒有慶川百姓,陳云州都不可能回山當土匪啊。不過這倒是個好理由,也確實是陳云州還留在慶川的重要原因。

    陳云州咳了一聲說道:“沒錯。葛家軍這次雖然敗走了,但保不齊哪一天又會卷土重來,我得留下組織慶川百姓保衛家園。”

    陳云州本以為他們會失望,哪曉得林欽懷聽了這話,竟老懷安慰地說:“少主長大了。聽說這陣子都是阿良和阿南那兩個小子在替少主練兵。那兩個小子性格跳脫,自己都只學了個皮毛,懂什么練兵。”

    “既然少主放心不下慶川百姓,那就讓老夫下山來幫少主練兵吧。”

    陳云州一口茶水差點噴了出來。

    他本來還想夸童良不錯呢,哪曉得林欽懷會忽然話音一轉,將話題引到他自個兒身上。

    正在陳云州猶豫著要不要答應的時候,童良不干了:“林叔,我也是從小跟著大哥熟讀兵書的,怎么就不會練兵了?哼,這次慶川城能守住,多虧了我練的兵。大哥,你說是吧?”

    童良確實幫了不少忙,陳云州不能過河拆橋啊,當即點頭附和:“是啊,開戰前,我們慶川的都監帶兵跑了,軍中一片混亂,多虧了阿良和阿南。”

    童良挺起胸口,得意地看著林欽懷。

    林欽懷沒理他這種小孩子式的炫耀,微笑著說:“由我來練,我向少主保準,三個月,這批兵員必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正面對上葛家軍也有一戰之力。”

    這話真是讓人心動。

    別的不提,就青云寨這些土匪們的身手和箭術就令人嘆為觀止,若軍中將士能習得一二,戰斗力定然比以前強不少。

    陳云州不知道林欽懷此舉是否別有目的,但這事對他,對慶川來說是大好事。葛淮安雖然退走了,但葛家軍的主力部隊還在,慶川的危機并沒有徹底解除,快速提高軍隊的作戰能力迫在眉睫。

    如今有高人出手幫忙練兵,他何樂而不為?

    陳云州站起身,鄭重向林欽懷拱手道:“那慶川軍就交給林叔了,我代慶川百姓謝謝林叔。”

    “少主言重了,急少主之所需乃是老夫應盡的責任。”林欽懷笑瞇瞇地說道。

    這話讓陳云州感覺壓力山大,他連忙擺手說:“林叔,以后你就是慶川軍的總教頭了,咱們彼此稱呼官職即可,你喚我陳大人,我喚你林教頭。”

    還是別“少主少主”的叫了,叫得人心頭發麻。

    林欽懷很好說話,痛快地答應了:“行,就依少……陳大人所言。老夫得回山上準備一下,三日后準時到慶川軍營報道。”

    “好,那我恭候林叔大駕。”陳云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著說,“衙門還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林叔、童叔下次來,再由我做東,好好陪你們喝一杯。”

    “陳大人公務繁忙,老夫就不多留了,三日后見。”林欽懷笑著將陳云州送出了門。

    等他走后,童敬立即把林欽懷拉回房不滿地說:“不是,你下山跟著少主了,獨留我在山上幾個意思?老伙計,你不厚道啊!”

    林欽懷甩開他的手,笑道:“老童,咱們的機會來了。少主不愿回山上,也未必是件壞事。”

    童敬一頭霧水,坐到他旁邊:“什么意思?”

    林欽懷老謀深算地說:“少主仁慈,心憂百姓,如今他所做的這些早超過了一個尋常知府應盡之責,這本是好事,但現在天下大亂,少主只想做個知府已是不可能了。”

    童敬聞言一驚,瞪大眼看著他:“你……你的意思是?”

    林欽懷淡定自若地反問:“朝廷昏庸,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老童為何我們不能是其中一員?”

    他還真敢想,童敬倒吸了一口涼氣,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只怕少主沒這個意思。你看剛才他連陳狀元的下落都打聽了,就是沒問他的身世。”

    林欽懷輕輕一笑:“少主現在沒有,但以后呢?這昏庸的朝廷容不下我們,也容不下少主,他遲早會明白這點的。既然少主陰差陽錯占了慶川這塊地盤,還在這建立了巨大的威望,我們不順勢而為都對不起老天爺賞賜的這么好的機會。你不會還對龍椅上那位忠心耿耿吧?”

    “怎么會!”童敬冷哼,過了好一會兒又才說,“這等大事,你怎么不捎上我?”

    林欽懷微微一笑道:“少主失了憶,又跟咱們分開近三年,現在不了解咱們。咱們貿然都去投奔他,可能會讓他不適,還是先讓我探探路。你留在山上,少主不是要給咱們銀錢羽箭嗎?你都拿著。如今戰亂起,流民不少,你用這些錢招些心性不錯的培養。”

    “現在少主到底還是慶川府的知府,明面上不宜增擴太多的兵員。況且,咱們留一支精銳的奇兵在外,以后再有大軍圍攻慶川城,咱們也不至于束手束腳,什么都做不了。”

    童敬想起這次他們來支援慶川只能派出百來號人,便覺得林欽懷說得有理。

    他們現在這點人數,哪怕個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但在幾萬大軍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確實得增員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還是老林你想得周到,我聽你的。”童敬說道。

    ***

    陳云州早就對青云寨的來歷存疑,今日跟童敬、林欽懷的一番談話,愈發肯定了他心里的這些猜測。

    有哪個寨子紀律嚴明,一二十年說只搶劫不殺人就真的搶錢不殺人的?有哪個土匪窩人均神射手,十幾歲的少年都熟讀兵書的?

    只是他怕走進他們的圈套,因此在兩個老狐貍面前是一句都沒敢提。

    但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態讓人心癢癢的。

    于是出了客棧回府衙的路上,陳云州就慢慢向童良套話:“對了,阿良,你總大哥大哥的叫我,我原來叫什么名字啊?”

    童良扭頭看他:“大哥,你怎么連這個都忘了?你也叫陳云州啊。你跟陳狀元可真有緣分,名字一樣,年齡還只差了一歲,可真是太巧了,你當時還想跟陳狀元結拜呢。你一直沒提起,我還以為你知道。”

    陳云州……

    不是,這個名字爛大街了嗎?他怎么一下子碰到兩個跟他同名字的人啊,幸虧沒搞個同年同月同日生,不然他都要懷疑這兩人是他異時空失散多年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他只能訕訕地笑道:“那還真是巧啊。”

    童良樂呵呵地說:“確實巧,聽說大哥是因為在云州出生的,所以才取名陳云州。而陳狀元家,他這一輩正好是云字輩,家里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陳云州記得云州是靠近西北的一個州府,距慶川府有上千里之遙,那當初他們為何會千里迢迢離開云州到慶川府?

    陳云州故作訝異地說:“真沒想到我竟是在云州出生的,云州離咱們這兒很遠啊,當初咱們怎么會搬到慶川府呢?要去也該去江南那等富庶之地啊。”

    童良撓了撓頭說:“我也不知道,打有記憶開始咱們就住在山上了,林叔和我爹他們也沒提過這事。”

    見從他口里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陳云州只能自己摸索,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他的名字來歷。

    他詢問道:“那我跟陳狀元誰大一點啊?”

    童良笑呵呵地說:“陳狀元比你大十個月,他是上一年年末生的。”

    所以他現在比以前預想的還小差不多一歲,得,別人都是越活越年長,他倒好,越活越年輕了。

    陳云州都不知道怎么吐槽好。

    不過現在可以得出一個有用的線索,十九年前原主是在云州出生的,其父母當時應該也在云州才是。莫非他是云州人氏,家里遭遇了什么重大變故,所以才會舉家搬遷到這里?

    而且原主父母既然會用云州來給他命名,那云州對他們家的意義應該很重大。

    陳云州覺得若想搞清楚,他可以派個人去云州查查十九年前云州發生過什么大事,有沒有哪個家族在此后的一兩年時間內出事,肯定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只是陳云州這個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胎死腹中了。

    因為臘月二十一這天,他們派去儀州打探消息的探子回來了。

    儀州還沒陷落,消息比慶川府靈通許多。

    十一月初的時候,西北的游牧民族北昌人趁著大燕內亂之際,率兵南下劫掠,連破五城,其中就包括了云州。如今,云州已經被北昌人占據,城中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所剩不多。

    這情況,現在派人去云州,只怕也打探不了什么消息,一個不小心還要搭幾個人進去。

    陳云州只能作罷。

    算了,左右是原主的身世,又不是他自己的,跟他有什么關系呢?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現在首先要考慮的是守好慶川,其他都不那么重要。

    陶建華看到這個消息恍然大悟:“難怪朝廷一直沒派兵支援我們,敢情是真的抽不出兵力啊。”

    現如今這種情況,朝廷必是要將大部分的兵力守在西北和江南兩處重地,兩線作戰,壓力很大,無暇他顧。只有等緩過勁兒來后,才會有空處理橋州、興遠州、慶川府這些地方的動亂。

    鄭深眉頭皺得很深很深:“北昌人兵強馬壯,驍勇善戰,西北軍節節敗退,這情況很不利啊。而且以往他們南下都是搶完就退回草原,這次竟駐扎在了西北數城中,若是借此繼續南下,深入朝廷腹地就糟糕。”

    可不是,這次北昌人也有了占地為王的念頭,這對大燕朝廷來說可是個天大的壞消息。因為他們可以借助現在占據的城池,一步一步地往南往東推進。

    陶建華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今江南的動亂還未平息,西北又亂,朝廷的援軍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那咱們的軍費還有希望拿到嗎?”

    陳云州輕輕搖頭,不怎么抱希望:“恐怕難。”

    朝廷本來就沒多少錢。

    江南的戰爭持續了一年,至少也得花個幾百萬兩銀子。如今又要對抗北昌人,軍費開支還得往上長。

    可與之對應的卻是朝廷稅收的急劇減少。

    江南動蕩,連失數州,今年這些州府肯定是不能為朝廷提供稅收的。

    下半年懷州、興遠州、橋州三地大部分地區淪陷,田賦也被葛家軍搶了,慶川府的田賦也沒來得及送去朝廷,這四州的田賦也沒指望。

    這些加起來,朝廷今年恐怕要損失四分之一的收入。

    收入減少,可開支卻在進一步擴大,朝廷上哪拿錢給他們?

    陳云州更擔憂另一點:“怕是明年的田賦還要增加。”

    陶建華震驚了:“還加?這……現在已經很重了,今年風調雨順,咱們收了田賦,百姓所得余糧已不多,若是再增加,他們豈不是相當于白種地了?”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打仗要錢,不增加田賦從哪兒來?朝廷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便是田賦,鹽稅、商稅所占比例極小。而且,明年征兵徭役負擔肯定也會進一步增加。”

    不然戰場上損失的兵員從哪里補?

    還有輜重后勤運輸,這些活誰干?

    明年若是年經好也就罷了,再苦百姓都能活下去,但若哪個地方再遇天災,顆粒無收,淪為流民土匪甚至是投奔亂軍的百姓會更多。

    這就是個惡性循環,但沒辦法,朝廷要平亂,要抵抗高昌人的侵略,那就必須得增兵加軍費,可錢不會憑空變出來,只能從百姓身上搜刮了。

    陳云州仿佛看到了大廈將傾的一幕。

    如今就看大燕王朝的氣數盡沒盡了。

    若是能天降紫微星,力挽狂瀾,這王朝還能如歷史上的唐宋之類的,在經歷劇變之后,由盛轉衰還能再喘息個幾十上百年,不然還真不好說。

    經葛家軍一事,如今陳云州對所謂的亂軍沒半點好感。

    這些人燒殺搶掠,跟土匪沒什么兩樣,相比之下,朝廷官兵簡直要好太多。

    所以真要有個勝出,那還是希望朝廷能贏吧。

    這些消息加重了陶建華、鄭深他們的危機感,兩人商量之后,決定還是將這個消息通知城中各官員。

    早點清楚如今的局勢,就不會將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了,大家也才能團結一心屯兵囤糧,齊心協力守衛慶川。

    官員們得知西北五州陷落,更愁了,那尤勁松都快把胡子給揪完了。

    興遠州、橋州都陷落了,相當于葛家軍已經包抄了慶川府的兩面,朝廷援軍遲遲不來,若是慶川西北方向的儀州再落入亂軍手中,慶川將面臨三面被包抄的局面,而且徹底斷絕于朝廷的來往,將被困在這一角。

    因為慶川往南是大片的深山老林,穿過這些林子,再往前就到安南、真臘去了。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為以防萬一,慶川府的官員和百姓都動了起來。

    村民們紛紛返家,砍柴囤煤送入城中。

    這個季節沒有什么糧食作物,他們就將蔬菜切片曬干做成干菜或是腌制成咸菜,空出來的地,全部都種上土豆。土豆的生長周期比較短,而且因為在地下生長,蟲害沒那么嚴重,相對比較好管理,等到春天就可以收獲一批。

    這樣萬一再被圍城,多少有點菜吃,能改善伙食不說,也能讓便秘不那么嚴重。

    城中的大夫帶著學徒上山進林采集藥物回來炮制,因為這次打仗城中的藥物已經基本上消耗光了。

    工坊在城中重建起來,還留在城中的各商隊幫忙從河水縣運送鐵礦回來,工坊則一心打造兵器。

    經過上一次的并肩作戰,如今慶川府幾乎可以說是上下一心,都在為備戰做準備。

    但不管什么時候,總會有些不和諧的聲音或是人。

    這不,曹清明得知朝廷不會派兵來援后,震驚又后怕,竟然偷偷帶著家里人跑了。

    他剛跑路,喬昆就來告訴了陳云州:“大人,要不要派人將他們全家帶回來?”

    他們現在還沒出城,要抓回來很容易。

    陳云州不答反問:“他們家除了跑路,還做過什么?”

    喬昆搖頭:“沒有了,就是前陣子打仗的時候用古董家具換了些細軟,這次都帶走了。”

    “那就算了,讓他們走吧。”想了想,陳云州決定放曹清明一馬。

    曹清明這人確實靠不住,但目前為止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也不像殷遜那樣鼓動幾百士兵跟他一起跑路。

    他只是帶著家人和銀錢偷偷跑了。

    雖不厚道,但人各有志,求生是人的本能,沒什么好苛責的。

    而且正好陳云州也不知如何安置他更好。這人軟弱怕事又貪心,留著怕有朝一日變節壞事,可殺了吧,他目前這情況也罪不至死,如今走了倒不失為一樁好事,大家都不必為難了,也算是好聚好散。

    喬昆有些意外。大人就是不放心才讓他安排人悄悄盯著曹清明,可現在怎么就這么輕易讓他跑了。

    陳云州看喬昆的神色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輕輕搖了搖頭說:“現在這情況,沒有武力,帶著細軟跑路,你真覺得是好事嗎?”

    喬昆一怔,是啊,現在亂兵四起,土匪山賊也多了。曹清明帶著一家老小還有錢出去,那不就是典型的肥羊嗎?他這簡直是就作死呀。

    “大人英明,是小人狹隘了。”

    曹清明到底是跟著大家一起守過城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大人大大方方地放他走,既彰顯了大人的大度和仁義,又清除了一個潛在的隱患,兩全其美。

    至于曹清明一家以后會遭遇什么,就不關他們的事了,畢竟這都是曹清明自己的選擇。

    陳云州見他領會了自己的用意,欣慰一笑,又問:“譚雄此人如何?”

    譚雄是慶川府的一名醫官,醫術一般,但名聲不錯,當時要組織醫療小隊時,便將他派去給曹清明做了副手。

    喬昆認真說道:“譚大夫為人不錯,醫療隊的許多工作都是他在主持。最近組織城中大夫、學徒進山采藥的便是他,他也身先士卒,帶著徒弟進山了,還沒有回來。”

    陳云州心里有數了:“曹清明一家既然走了,將他家的宅子、田地收歸官府,你去將這事處理好,交給鄭先生。”

    等喬昆應下出去后,陳云州擬了一封任命書,讓譚雄接任了曹清明的職務,并讓他選拔一批上次做事手腳利索、記性好的女子編入醫療隊,傳授基本的護理藥理知識。

    現在城中青壯年大多去當了兵,體力好身體好的女性也要用起來才行。

    ***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林欽懷準時抵達軍營。

    陳云州放下手里的活,親自去迎接他:“林教頭,如今士兵的訓練就交給你了。”

    林欽懷含笑點頭:“陳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唇亡齒寒,葛家軍走到一地,搶光一地,無惡不作,若慶川守不住,我們以后也危矣。陳大人,不知這營中如今有多少將士?”

    陳云州看向戴志明。

    戴志明因作戰有功,被提拔為了慶川軍目前的統帥。

    當然,這是他們內部的決定,朝廷那邊的任命還沒下來。

    戴志明看陳云州的態度便知道這位林教頭不簡單,也不敢擺架子,連忙恭敬地說:“回林教頭,總共有一萬六千人。”

    聽到這話,林欽懷的目光看向了大營:“這么多人,營中的場地怕是有些捉襟見肘吧。”

    戴志明連忙點頭笑道:“林教頭說得沒錯。咱們這原是兩千人的營地,如今容納了一萬六千人,確實很擁擠,營房也不夠,大部分士兵都是回家住。不過我們已經決定拓寬營房了,很快就能將規模擴大好幾倍。”

    林欽懷環顧了四周一圈說道:“這是城中,不遠處就是大街和房屋,即便是擴建怕也是有些擁擠。而且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既是正式建制,那一切都應按照軍營中的標準來,十日一休可回家,平日住在軍營,訓練更方便,而且也可培養同袍情誼和默契。”

    他說得很有道理。

    陳云州頷首:“那依林教頭所見,當如何安排?”

    林欽懷道:“將這一萬六的兵力一分為二,一半留在這城中營地,一半搬到城外建營駐扎。一則緩解了城中營地太小的矛盾,二則外面的士兵可培訓野外作戰、斥候打探消息等能力,兩軍還可對練,彼此有競爭,方能更好地促使將士進步。”

    這話確實有道理,有競爭才會有壓力。

    他們現在時間緊迫,確實要給將士們增加一些壓力。

    陳云州笑道:“林教頭所言有理。我在城外有個莊子因戰爭遺棄了,但房屋都還在,而且面積很大,應該夠八千人居住吃飯,就將他們安置在那吧,也不用重新建營房了,只需簡單改造一下即可。”

    莊子的面積一再擴大,最后已經有幾千人生活在莊子上,而且還是拖家帶口的。

    現在要容納八千將士綽綽有余,甚至還有現成的養豬場、菜地。

    “如此甚好。”林欽懷高興地說,“既如此,城中這八千人就讓戴指揮使帶領,城外那八千人讓童良去吧。這小子缺乏歷練,像個皮猴子一樣,讓他也好好練練。”

    陳云州怔了怔,深深地看了林欽懷一眼,他拐了一圈借口什么營房太小,真實目的其實是這個吧。

    林欽懷面色淡然地任憑陳云州打量。

    沒錯,他就是要分化戴志明的兵權。

    戴志明這人他了解過,才能只能說一般,只是趕上了好時候,遇到殷遜帶兵跑路,軍中無人可用,才被陳云州重用。

    現階段來看,他對陳云州是忠心的,可以后呢?人總是會變的,而且依戴志明的才能,也當不起大軍的統帥。

    慶川兵權不能掌握在一個人手中,哪怕陳云州威望很高,但也要有制衡之道。

    所以林欽懷一來就提出由童良接管一半的兵力。

    童良不是慶川城里的人,但在戰爭來臨時,他留在了城中,訓練將士,上陣殺敵,與慶川全城百姓一起抗擊亂軍,流過血和汗,在軍中有一定的威望和名氣。

    慶川城中將士認可他。

    而且戴志明也才當上這個統領沒多久,在軍中還沒有建立起威信,這時候將兵力分化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對廣大的底下層將士來說,童良也好,戴志明也罷,都是帶領他們打退葛家軍的英雄,誰來做他們的將軍,士兵們都不會有意見。

    他提的這個時機剛剛好。

    陳云州識破了林欽懷的意圖,猶豫片刻,最終答應了:“林教官說得很有道理,就這么安排吧。”

    他不是信任林欽懷,而是信任童良。

    童良待他一片赤誠,少年人的心思簡單易懂,爽朗直白,為他甚至不惜留在岌岌可危的慶川城中冒險。

    他理當回以相應的信任。

    況且,童良在這次打退葛家軍的戰爭中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封他一個將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這是他該得的。

    林欽懷目的達成,欣慰一笑:“陳大人,三個月,三個月后,老夫一定會讓你見到一個不一樣的慶川軍。”

    看他這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陳云州高興的同時又想給他出點難題,便說:“我相信林教頭。不過在我看來,光會打仗不行,還要會種地養豬,自給自足才行,正好我那莊子上還有不少空地和豬圈,讓將士們閑暇之余養些豬,種點蔬菜糧食吧。林教頭,咱們軍中能不能實現十天一肉的愿望,就靠你們了。”

    這下輪到林欽懷笑不出來了:“陳大人,時間緊迫,這……”

    “幾千人訓練之余種個幾百畝地,養個幾百頭豬難嗎?”陳云州拍了拍林欽懷的肩,“我相信林教頭可以教會他們這事的。”

    養豬種菜可是革命先烈留下來的優良傳統,要繼續發揚廣大才對。

    陳云州可不光是想折騰林欽懷,看林欽懷的笑話,而是如果朝廷不給軍需,他們必須要自給自足,那將士也得種地,就當讓他們提前適應一下了。

    本來心里有點不爽的戴志明看著林欽懷那僵硬的臉,頓時樂了,心里那點疙瘩也煙消云散。

    ***

    林欽懷練兵還真有兩下子。

    他到軍營的后第一件事,先給士兵們分類,先從士兵中選取了一部分比較有射擊天賦的年輕士兵,組成騎射營,專門練箭術和騎術,人數不多,只有一千人,由他親自負責,安置在城外的莊子上。

    余下只有一萬五千人,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留在城中,一部分留在城外。

    這些士兵的訓練有所重合。

    林欽懷制定出了兩頁的軍規,其中包括了整隊、集合、操練中的各項詳細規定,做不到會挨罰,若是一旬都合格沒受過懲罰的士兵,放假時會獎勵一斤糧食。

    有賞有罰,紀律嚴明。

    剛開始,還有些士兵散漫、拖拉,但在幾百個人操練遲到三息被罰跑二十圈后,其他的士兵都老實了許多。

    整頓了紀律,接下來是體力訓練和武器訓練。

    體力訓練主要是通過負重跑步、摔跤等來提高士兵的耐力和力量。一場戰斗有時候一打就是整天,耐力不行可堅持不了多久。

    林欽懷極重視這點,體力是作戰的基礎,他每天都會將士兵的潛能壓榨到極致,然后如此反復。大冬天的,將士們每天訓練時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每天訓練完,衣服都臭烘烘的。

    武器訓練方面,他將這些人根據各自的身體素質不同分為好幾營,分別傳授刀劍矛槍斧棍棒等常見兵器的用法。

    這兩方面逐漸小有成效后,林欽懷又給他們加了一項陣法操演,以訓練士兵協同作戰的能力。

    因為時間太緊的緣故,這個春節,他們都只在除夕放了一天假,初一又開始繼續訓練。

    經過林欽懷的訓練,這群臨時召集起來的民兵逐漸有了正規軍的樣子。

    看到軍隊一天天的變化,陳云州非常高興。

    就在這時,他們遞上去的奏折也終于有了回音。

    不出所料,朝廷果然沒有答應給他們撥銀子養兵。

    但在圣旨中,朝廷對慶川府能守住慶川城還給了葛家軍重擊,消滅數萬葛家軍給與了高度的評價,因此對慶川府的官員大肆封賞。

    光是封賞的圣旨就有十幾道,其中陳云州的封賞最是豐厚。朝廷念他守衛慶川有功,特封為定遠侯,食邑千戶。

    只是陳云州,拿著這封圣旨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隨著這封圣旨一同到來的還有催他們上交去年田賦的命令。

    朝廷命慶川府派人將田賦從儀州繞道送去西北的塞州,也就是目前西北大軍駐扎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64. 064   動搖

    慶川府的官員們得知這個消息后,升官的喜悅蕩然無存。

    官升得再大,也要有命去享才行啊。

    新任司戶參軍崔弦沒想到自己一上任就接手了這么個爛攤子,一張白凈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大人,這……咱們慶川府現在也拿不出這么多糧食啊?”

    從去年十一月開始打仗,城中將士的一應開支,還有戰后撫恤,都是從田賦中出的,如今慶川城這一萬六千將士也是用田賦供養。

    將士無論是打仗還是訓練,消耗都非常大,所以飯量也特別夸張,一個人一頓的飯量能頂三四個普通婦人。

    所以去年收上來的田賦已經消耗了近一半,只剩一半多,就是全繳上去也還差一大截。

    而且若是將這些糧食都上繳了,那軍營中一萬六千名將士吃什么?總不能讓人家上陣殺敵,還要自帶干糧吧?

    其他人也一臉愁容,這繳不上田賦,他們是抗旨,繳上了,沒錢養兵,葛家軍再打來怎么辦?他們這些人連同自己的家人全都要完蛋。

    陳云州輕輕敲了敲桌子說道:“此事我有辦法解決,不過需得諸位統一口徑。”

    大家連忙看向他:“大人,您說。”

    陳云州慢悠悠地說:“我上折子說田賦都被葛家軍搶了,現慶川府已無糧可繳。朝廷總不能因此就治我們的罪吧?”

    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葛家軍也搶過好幾個州府的糧食,多他們慶川一個很合理啊。

    但關鍵是慶川府要上下一心,別捅到朝廷面前了。

    所以陳云州才將他們召集過來說這個事,提前說好,大家統一口徑。

    這些官員也不是傻子,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崔弦當即遞來投名狀:“大人,下官與大人一同上書朝廷,這亂軍實在是太囂張了,將我們的糧食都搶光了。”

    “是啊,不是咱們想抗旨,是葛家軍將田賦都搶走了。大人,下官愿一道上書朝廷,稟明此事。”

    ……

    有了完美的背鍋對象后,眾官員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紛紛將罪名都推到了葛家軍頭上,而且還一個個全都表示愿意上書朝廷。

    陳云州被他們吵得頭暈,抬手制止道:“諸位大人的心意很好,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如果咱們大家都上書,還說得都差不多,反倒不妙,惹人生疑。此事就由我和崔大人上書朝廷說明情況吧,想必朝廷會體諒我們的難處。”

    不體諒還能派人來兩千里外找糧食不成?

    眾官員對視一眼,也覺得有道理,就點頭答應了。

    有了決斷,陳云州便提筆寫奏折,他先請罪說他無能,讓亂軍得逞,搶走了田賦,如今慶川府已無糧可繳,請皇帝責罰。最后又多提了一嘴,朝廷可募捐軍費,抵抗高昌人入侵,平定亂軍,為此,他愿帶頭捐出他這定遠侯的一千戶食邑。

    畫餅嘛,誰還不會呢?朝廷給他畫餅,他再把餅反手一個扔回去就是,誰能不說他一聲高義?

    這一千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兌現的食邑在空中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朝廷手里。

    陳云州做這事雖然有惡心皇帝的意思,但其實也是希望朝廷能采納他的意見。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若是慶川府有余力或是葛家軍沒打過來,他是愿意繳這筆田賦的,原因無他,高昌人到底是外族,不管大燕內部有什么矛盾,但面臨外敵入侵時大家都應該團結起來趕跑侵略者。

    這可是關乎著整個族群的命運,他相信沒有人愿意做別人統治下的二等公民。

    朝廷沒錢,可京城那些權貴富商也沒銀子嗎?

    大敵當頭,就應該由這些權貴階層出血養兵,他們出點錢還可能保住自己現在的地位和財富,但若是讓高昌人打入京城,他們恐怕就要步徽、欽二宗的后塵了。

    若是亂軍入京,依葛家軍的殘暴貪婪,他們的結果恐怕跟明末官宦沒什么兩樣。

    當初崇禎帝募捐百萬兩銀子守京城沒人愿意掏錢,最后闖王進京直接搜出了七千萬兩,這就是血的教訓。

    若一味搜刮百姓,壓榨百姓,民不聊生,以后揭竿而起的人只會越來越多。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這些既得利益階層讓利方能挽救大燕。

    如今就看朝廷能不能想通,皇帝有沒有這個魄力把這些官員治得服帖,這些官宦、富商能不能以大局為重了。

    這件事成與不成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慶川知府能決定的,陳云州將折子遞上去就不管了。

    反正依如今亂糟糟的局面,朝廷也不可能會動他。至于平定天下后,大不了他爆馬跑路,直接出海,朝廷還能拿他咋樣。

    這件事在陳云州這里只蕩漾起了一圈極小的漣漪,很快就過去了。

    他沒放在心上,有個人卻上了心。

    林欽懷得知此事后,將戴志明、童良等將領召集到一塊兒說了這事。

    戴志明早就知道了,有些不解:“林教頭,這事陳大人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你不用擔心。”

    榆木腦袋!

    林欽懷嘆了口氣:“我知道,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將諸位召集過來,陳大人為建慶川軍,為保護慶川不惜欺上瞞下,得罪朝廷,若有朝一日朝廷清算,陳大人這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林教頭,誰要敢治陳大人的罪,先從我們的尸體上踏過去。”一個營指揮使氣呼呼地說道。

    “對,除非我們都死了,不然誰也不能治陳大人的罪。”

    “陳大人只是想保護慶川,何罪之有?若朝廷要罰,那就連同我們一起罰好了。”

    “若他們連陳大人這樣的好官都要罰,那這朝廷不效忠也罷。”

    ……

    眾將士義憤填膺,你一言我一語,一個個越說越大膽。

    林欽懷皺眉怒斥:“胡說八道什么,這些話是你們能說的嗎?我今日告訴你們這事,是因為我發現大家最近的訓練懈怠了許多,所以想提醒你們,加強對下面士兵的訓練,不要辜負了陳大人的這片苦心。咱們慶川能有軍隊守護自己的家鄉來之不易,希望大家好好珍惜。”

    “你們今日多流些汗,他日在戰場上就多一分幸存的可能,訓練上不能馬虎懈怠。”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就當沒聽見。今日我跟你們說的這些,你們心里有數就行,出了這道門就忘了,回去后加強各營的訓練,明白了嗎?”

    眾將齊聲說道:“明白了。”

    林欽懷憂心忡忡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大家魚貫而出,走到門口,戴志明忍不住回頭看了林欽懷一眼,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來。

    等人全走之后,林欽懷臉上的愁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成竹在胸的笑意。

    阿東是了解他的,嘆道:“林叔,你這么做,小心少主不高興,我看少主目前還沒那個心思。”

    林欽懷拒不承認:“我怎么做了?小子莫要亂猜長輩的心思。”

    阿東說不過他,只能悶悶地給他倒了一杯茶。

    實際上林欽懷就是故意的,朝廷如此不仁,完全沒將慶川百姓的生死當回事,他當然要宣揚出去。

    秘密這種東西只有沒說出去的時候才是秘密,一旦被第二個人知道就會第三個,第四個。更何況,他今天可是一口氣對幾十名營指揮使以上的將領說了,這其中只要有某一個說漏嘴,這事就會傳出去,然后越來越的人知道。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城中不少百姓都知道了,他們慶川犧牲了兩萬多人,好不容易守住了慶川城,官府沒派兵來就算了,他們自己組建慶川軍守城,結果朝廷非但沒有任何軍需援助,反而逼著他們將去年因亂軍打來沒交的田賦補上。

    慶川百姓都憤怒了。朝廷這是根本不管他們的死活啊,怎么,只有京城的老爺大人們的命才是命,他們這些百姓就該死嗎?

    陳云州知道這個事是在三日后。

    他看著喬昆:“為何這么晚才來報?可查出了這傳言的源頭?”

    喬昆苦笑著說:“昨日聽說這事,小的當時很生氣,大人為了守住慶川城嘔心瀝血,可朝廷卻……當時說的人也不多,小的沒太當回事就想著算了,免得大人您煩心,誰知今天大街上大家都在議論這事,討論的人太多,根本查不到源頭。此事都是小人的錯,請大人責罰。”

    喬昆雖是為他不平,但有消息不報就是失職,若不懲戒,他下次還會干這種事。

    陳云州冷冷地說:“念你初犯,罰俸一月,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留在我身邊做事了,我不需要一個擅作主張的下屬。”

    喬昆松了口氣,恭敬地說:“多謝大人開恩,小的不敢了。”

    罰過就過了,陳云州沒再揪著這事不放,而是提了另外一件事:“工坊多秘密制造一些黑火、藥,此外再從我們的人中選一些忠心機靈的去火、藥工坊干活,讓工坊試試能不能制造大炮,這是外形圖,可做更改,內部構造讓他們想辦法,先試驗小心為上。”

    “凡是在火、藥工坊干活的人必須簽賣身契,而且是品行端正之人,不能錄用任何品行不端之人,以免走漏消息。”

    陳云州畫了一張大炮的外在構造圖。

    火炮這種左右,宋明清后就逐漸有了, 明朝的時候還有神火營,配置的全是火器,說明這些初步的火器制造并不是太難,只要有思路,敢于嘗試,總是能制造出一些可用的。

    陳云州之所以沒讓他們造槍,是因為槍的內部結構更復雜一些。他倒是大致知道一些古代火銃的制造方式,但這玩意兒不能像手、槍、步、槍之類的連發多顆子彈,只能打一槍,然后就要裝載藥包,不像裝彈匣那樣便捷。

    要想造出現代那種好用便利的槍、支必須得工業發展起來才行,目前的冶煉鑄造切割等工藝都達不到。

    相較之下,還是紅衣大炮更有性價比,而且在戰場上能起到威懾敵軍、打擊敵軍士氣的作用。

    喬昆小心翼翼地接過紙折疊收好退下。

    他走后,陳云州親自寫了一封“告慶川百姓書”,讓書吏抄寫了幾十份,張貼到慶川城各大城門和菜市口等人、流量比較多的地方。

    在這封告示上,他先安撫慶川百姓,此事已解決,糧食都留下供養慶川軍讓大家不必擔心。接下來,陳云州鼓勵百姓們出城種地,為建設慶川貢獻一份力量。

    因為根據他們的統計,不算已淪陷的南慶縣,慶川府一府六縣的總人口加起來比去年少了二十多萬人。其中一部分死于戰亂,但更多是拖家帶口跑了。

    單是慶川城中去年就走了兩萬多人。

    而與興遠州、橋州交界的百姓跑路的更多,因為他們擔心葛家軍會隨時打過來,只能拋家舍業,帶著妻兒老小跑路,少部分跑到了慶川其他地區,大多都沿著儀州北上,又或是從橋州最南部前往左南沿海地區。

    一下子少了這么多人,意味著慶川府今年的田賦收入會降不少。

    而且因為戰亂,商路不暢,如今來慶川的行商都少了很多,布匹、球軸承幾乎都賺不到錢了,收入進一步縮水。

    可開支卻增加了,不但慶川城多了一萬六千名兵員要供應,下屬六縣,陳云州還命他們各自組建三千人的軍隊,保衛縣城。這一萬八千人目前是由各縣收沒逃跑商人、地主的田產、宅子,以及向全縣百姓募捐供養。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穩定的軍費,還是只能從稅收著手。

    目前田賦是收入的主要來源,所以慶川府鼓勵大家種地開荒。

    只是失去南慶縣,又跑了二十多萬人,相當于慶川府實際上減少了近兩成人口,所以得招募更多的百姓。百姓多了,不但能提供更多的田賦,對征兵徭役也更為有利。

    不然人都沒有,拿什么去打仗?

    鄭深提議:“大人,不若咱們派人扮作行商前去橋州、興遠宣揚我們慶川。悄悄招募這兩州的百姓,既可解救一部分百姓,也可削弱葛家軍的后備力量。”

    這兩地的百姓在葛家軍的治下必然是水深火熱,隨時都會擔心自家的女人被某個兵痞子看上,也擔心隨時被抓去當兵,更擔心一個不慎就全家被殺。

    這樣的生活沒有一點安全感,如果有選擇很多百姓都會離開。

    他們之所以沒走,不會是很多百姓終其一生,甚至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極小的一片地區,連縣城都沒去過幾次,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不知往哪兒跑罷了。

    如今他們就可向這些百姓指一條明路。

    這些百姓跑到慶川,那給葛家軍盤剝的人口就減少了,此消彼長,可不僅僅是他們增加了實力這么簡單。

    陳云州贊許地說:“鄭大人你這法子好,不如先從橋州開始吧,橋州百姓更信任我們慶川,招募會更順利。”

    “大人不可,春耕在即,時間緊迫,兩州同時進行比較好。否則一旦等葛家軍知道,他們必然會加強對偏遠地區的管制,防止百姓前往慶川。大人若是擔心興遠州的百姓不知我們慶川的美名,可讓前兩年橋州投奔我們的百姓前去說服他們。”鄭深提出了另一個建議。

    陳云州思量片刻道:“鄭大人這法子也可行,那就這么辦吧。”

    于是接下來慶川官府張貼告示,招募熟悉興遠州、橋州的商人、百姓,再對這些人做了簡單的訓練,然后就安排他們去這兩州與慶川府交界的偏遠地區宣傳慶川的好,鼓勵百姓投奔慶川,第一年田賦減半。

    ***

    葛家軍的大本營在懷州。

    攻下懷州后,葛鎮江帶兵親自坐鎮懷州,還跟朝廷的一萬追兵發生了激戰,最后全殲了這部分朝廷軍,只有少量殘余逃走。

    但懷州過去又是朝廷的地盤,為防朝廷大軍攻來,葛鎮江親自帶兵守在了懷州。

    葛淮安和韓子坤則帶著左右兩路大軍往后方挺進,擴大地盤。

    葛淮安敗走慶川后先是回了橋州,稍作休整,然后帶著人去懷州見了葛鎮江。

    不巧的是韓子坤也在。

    這個死對頭肯定是故意來看他笑話的吧,葛淮安的臉當即就黑了。

    偏偏韓子坤還哪壺不開提哪壺:“葛二哥,當初我就說我帶兵去攻打慶川嘛,你非要跟我搶,這是何必呢?聽說你們的精銳損失過半?”

    去年左右兩路軍相繼拿下興遠和橋州之后,他們就盯上了慶川這只肥羊。

    南方五州都知道,現在最富裕的就是慶川府,其轄下搞出了好些值錢的玩意兒,來往商旅絡繹不絕,這幾年慶川府的商貿非常發達,賺了不少銀錢。

    所以韓子坤和葛淮安都想吞下慶川這個肥肉,壯大自己。

    不過最后這事被葛淮安搶了個先,韓子坤只能眼饞。

    但誰能想到葛淮安帶了五萬大軍竟然連一個小小的慶川府都拿不下,韓子坤今天可不得好好笑話笑話他。

    葛淮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別說我,你要是去了,能不能從慶川回來都難說。”

    韓子坤扯著嘴角笑了笑:“葛二哥,沒你說的那么夸張吧?據我所知,慶川府也只有兩千常備兵力,而且都是沒上過戰場的軟蛋,要拿下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簡直就是在明說葛淮安無能了,帶五萬人都拿不下慶川,這個時候還嘴硬。

    眼看葛淮安要發作,葛鎮江終于開口了:“好了,失敗不可怕,但咱們要知道失敗的原因,下次才能反敗為勝。淮安,你手底下的人我知道不是窩囊廢,怎么回事,你說說。”

    葛淮安臉色稍微好轉,拱手道:“回大將軍,那慶川府里的人特別團結,無論男人女人都上戰場,死了一批又一批都不肯撤退。而且慶川府中的兵器也比咱們想象的多,全都是比較新的,粗略估計有數萬兵器。這是末將繳獲的兵器,請大將軍過目。”

    他命人送上來三把從慶川軍手上繳獲的大刀。

    這三把是最新最完整的,刀鋒鋒利無比,刀身上一點劃痕都沒有,锃光瓦亮的。

    葛鎮江也是有幾分眼力勁兒的。他拿起刀,食指輕輕從刀鋒的一側劃過,贊道:“好刀。這刀很新,應是剛鍛造沒多久,你們總共繳獲了多少?”

    葛淮安說:“一千三百多把。”

    “這么多?看來慶川城自己在鍛造兵器。”葛鎮江低頭又看了一遍這刀說,“是咱們低估了慶川府,他跟橋州、興遠州不一樣,此戰失利不能全怪你。”

    葛淮安之所以將刀帶過來就是為的這個效果,不是他太廢,是對方太厲害。

    除了刀,他還做了另一個準備。

    葛淮安拱手又說:“大將軍,這刀其實并不是最恐怖的,最讓人畏懼和意想不到的是慶川府用煙花爆竹制造的一種殺傷力極強的武器,他們稱之為火、藥。該物能炸毀三四丈的土山,不然我們早通過土山攻入了慶川城。”

    當然,他沒說具體用了好幾大箱子,可不是一點點火、藥就能炸開的。

    韓子坤嘲諷地挑了挑眉:“真的假的?煙花爆竹還有這能力?那咱們以后打仗直接用煙花爆竹去轟算了, 還提刀上去砍什么砍,多麻煩啊。”

    韓子坤明顯是覺得葛淮安在吹牛。煙花爆竹誰不知道,但凡過年或是誰家辦喜事或者鋪子開業等等都會放,也沒見炸死過人。

    葛鎮江也是將信將疑:“淮安,你確定煙花爆竹真這么厲害?”

    葛淮安鄭重點頭:“大將軍,末將絕不敢拿這種事開玩笑。此事,您可以派人去我們左路軍中打聽,每個士兵都清楚。軍師還抓了好些個專門做煙花爆竹的,讓他們研制這玩意兒。可惜這些家伙都是廢物,快一個月了,半點成效都沒有,前幾天還炸死了一個人。”

    聽他說得信誓旦旦,又搬出了軍師,葛鎮江不由得信了幾分:“火、藥?這到底是什么東西,怎會如此厲害?”

    韓子坤還是不信,聳了聳肩說:“葛二哥,既然朝廷有這等神器,為何咱們先前一直沒遇到?連楚家軍都沒這玩意兒。若有這個,他早平了江南,咱們哪還有機會到南邊打下如此基業啊。”

    這也有道理。

    葛淮安見葛鎮江皺眉,連忙說道:“大將軍,末將絕無虛言,至于朝廷為何沒有,末將也不知。軍師也來了,您可以問他。”

    葛鎮江點頭,命人去將軍師請進來。

    軍師行過禮后表示:“大將軍,慶川府現在最大的殺器就是火、藥。他們臨時組成的軍隊,沒什么作戰經驗,其實不足為懼。”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據屬下多方打聽, 這個火、藥在慶川應還處于保密狀態,慶川城中百姓和士兵一開始都不知道有這東西,我估計慶川府并沒有將這上報給朝廷。這應該是慶川知府陳云州搞出來的玩意兒,說起這個陳云州也是一個奇人,現在流傳各地甚廣的玻璃鏡子,還有馬車上的球軸承都是他弄出來的。”

    “他也借這些賺了大筆大筆的銀錢。他到慶川府不過三載,不但將慶川城與轄下七縣的道路都重新修了一遍,而且還修了從慶川到橋州的路,這些都是他私人掏錢修的。”

    “慶川府還曾收留過橋州二十多萬流民,在慶川、橋州兩地百姓中的口碑、聲望非常高。大將軍,如今我們要將南方四州作為我們的后方經營,需要陳云州這等有能力又有號召力的官員。若能將其收為己用,再讓他出面安撫慶川、橋州百姓,于我們葛家軍有百利而無一害。”

    韓子坤詫異:“我還是第一次見軍師如此推崇一個人,說得我都好想去會會這陳云州了。”

    軍師拱手笑道:“韓大帥,這陳云州是昌平七年的狀元郎,而且是三元及第,才華橫溢,在京中讀書人的圈子中也很有名氣。若其肯歸降,對咱們以后招降那些文人也會有所裨益。”

    狀元郎都降了,你們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葛鎮江思量片刻說道:“這么說這個陳云州還真是個人才,那就依軍師所言,派個人去招降他吧。”

    “大將軍,屬下愿前往。”軍師主動請纓。

    這可令在場所有人都驚詫不已。

    這深入敵營勸降,那可是有不小風險的,萬一對方惱羞成怒直接動手,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軍師,不可,此事太過危險了。” 葛淮安連忙勸道。

    就連一直吊兒郎當的韓子坤也收起了戲謔的神色,認真地看著軍師。

    葛鎮江倒是沒阻攔,只是說:“軍師,此事很危險,你可是想清楚了?”

    軍師輕輕搖頭說:“大將軍,陳云州這人年紀雖輕,但卻是個倔強的性格,只怕除了我,其他人去都無用。慶川一戰的失利,是我太過自大,不夠了解慶川府,對此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愿前往彌補我所犯下的錯誤。”

    葛鎮江嘆了口氣說道:“軍師不必自責,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勝負乃是家常便飯,你實不必將這一戰的失誤攬在自己身上。”

    軍師堅持:“大將軍,若想強攻拿下慶川,我們必會損失慘重。朝廷保不齊什么時候就會騰出手來對付我們,咱們實不宜跟慶川硬碰硬,但若不拿下慶川,若慶川跟朝廷左右夾擊又會對我軍不利。所以讓屬下走這一趟吧,若能成,將能減少數萬兵力的傷亡。”

    “而且若能勸降陳云州,那火、藥的配方自也成了咱們的。有這等大殺器,咱們還何懼朝廷的大軍。”

    最后一句打動了葛鎮江:“好,那就依軍師所言,若此事能成,他日大業成,我必封軍師為萬戶侯,與我共享這天下。”

    軍師拱手笑道:“謝大將軍。”

    葛鎮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此行就辛苦軍師了,我可許那陳云州慶川、橋州兩地。若他冥頑不靈,此事若不可為也不必勉強。你于我們的意義,不止幾萬兵力。”

    軍師感激地一拱手:“屬下謹記。”

    ***

    “大人,城外來了一個老家伙,自稱是葛家軍的使者,要見您。”柯九接到了消息,連忙來稟告陳云州。

    陳云州訝異地挑了挑眉:“多少人,在哪兒?”

    柯九豎起兩根指頭:“就一個老頭和一個隨從,現在安置在偏廳中。”

    陳云州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他來到偏廳,只見一個四十來歲,文人模樣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廳堂中喝茶,動作斯文講究,只看他這個人完全沒法將他跟殺人如麻的葛家軍聯系到一塊兒。

    陳云州踏進廳中。

    聽到聲音,軍師立即站了起來,拱手行禮:“在下葛家軍左路軍軍師袁樺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這才說道:“原來是袁軍師,不必多禮,坐吧。”

    軍師落座,上下打量著陳云州,夸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話真是不假。陳大人芝蘭玉樹,才華橫溢又愛民如子,實在令在下佩服。”

    陳云州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淺笑道:“是嗎?不知軍師今日來慶川所為何事?”

    他才懶得跟這老家伙寒暄。

    軍師從懷里拿出一封信遞給陳云州道:“陳大人是個聰明人,那在下就直說了,這是我們葛大將軍給大人的信。大將軍非常欣賞陳大人的才干,若大人愿歸降我葛家軍,慶川府、橋州都歸陳大人治理。他日等我主成就大業,必封陳大人為一方諸侯。”

    陳云州沒接話,打開信,信里的內容也差不多,不過更正式一些,最后落了大印。

    可惜陳云州所求并不是高官厚祿。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饒是吹得天花亂墜,這些條件也打動不了陳云州。

    軍師見陳云州捏著信不說話,又道:“陳大人有什么條件盡管提。我主素來重視人才,知人善任,絕不會讓明珠蒙塵,更不會讓明珠蒙冤。”

    這是暗戳戳地指朝廷將陳狀元貶到廬陽一事。

    陳云州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是嗎?”

    軍師來之前打聽過陳云州為官之后的所作所為,再結合上次他們攻城時發生的事,大致明白他在顧慮什么,保證道:“陳大人,橋州吳大人的死是個意外。現在大將軍整頓了軍紀,我向你保證,以后這樣的事絕不會發生。”

    陳云州心底嗤笑,這袁樺也是信口開河,他拿什么保證?

    說到底為何那么多起義軍最后都會變成惡龍,殘暴血腥,對曾經跟他們一樣艱難掙扎的底層人的苦難視而不見,甚至變本加厲地去盤剝凌虐他們?

    除了這些人被權勢迷花了眼,失了本心,還有一個客觀的原因:那就是他們缺乏補給。

    沒看家大業大的朝廷都沒錢打仗,要四處想辦法嗎?

    這種如喪家之犬一樣逃到南方的亂軍,沒有穩定的大后方做支持, 只能去搶。而且士兵都是各處召集來的,參差不齊,什么人都有,大家沒有一個共同的信念。為了鼓舞士兵在戰爭中拼命,他們也會縱容甚至是鼓勵士兵去搶劫,作為他們打勝仗的獎勵。

    不然沒信念,沒好處,誰給你賣命?

    這也提醒了陳云州,不光是要訓練慶川軍的體魄,還要給他們灌輸統一的思想信念,不然武力值再高,那也不過是群烏合之眾。

    軍師見陳云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道陳云州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這是癥結之一,如今只能盡量消除他的顧慮。

    于是軍師又說:“陳大人若是不信,可派幾個人去懷州、橋州、興遠三地打聽。”

    “何必這么麻煩,我先帶軍師去參觀參觀我們慶川吧。”陳云州笑著站了起來說道。

    軍師愣了下,沒想到陳云州竟不按牌理出牌。

    不過能參觀慶川也不錯,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可是個正大光明了解慶川府的機會。

    他站了起來,拱手說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請!”陳云州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帶著軍師出門。

    一出衙門,街道上不少人看到陳云州,立即恭敬地給他行禮,語氣激動又欣喜:“陳大人,今日攤子上還剩些面,大人要不要嘗嘗?賣不完的。”

    軍師看了一眼天色,這才正午剛過,距天黑還有好幾個時辰,賣不完可以慢慢賣啊。

    陳云州擺手婉拒:“多謝老人家的好意,我剛用了飯,肚子撐得慌,出來走走,下次吧。”

    那攤主遺憾地點了點頭:“大人可一定要來。”

    這只是開頭,陳云州一路走過去,無數的人給他打招呼,表情都充滿了感激。

    軍師深刻地認識到陳云州在慶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的決定沒錯,若能勸服陳云州,拿下慶川指日可待。

    衙門出來,走了約莫兩刻鐘,陳云州忽然停了下來,站在一個巨大的石碑前。

    軍師抬頭望去,只見這石碑足有三丈高,碑前供奉著香火,地上還有許多黑色的紙灰。

    他意識到了什么,抬頭仰望石碑的頂部,只見上面篆刻著五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英雄紀念碑”。

    他頓時明白這是何物了。

    軍師也是個聰明人,他上前拿了一炷香,拜了拜,將香插入香爐中,說道:“他們都是慶川的好男兒,令人欽佩。不過,陳大人,戰場上刀劍無眼,大家都不過是各為其主,此事也不是我們葛家軍愿意看到的。”

    “這等災禍,說到底皆是因朝廷殘暴不仁而起,唯有結束這亂世,推翻這腐朽的朝廷,方能結束戰亂,阻止這種悲劇。”

    他倒是挺會說。

    陳云州笑了笑,點點頭轉身上了馬車,并邀請軍師一道。

    馬車往城外駛去。

    車中,陳云州隨意跟軍師閑聊:“不知軍師以前是做什么的?”

    軍師神色有些黯然:“在下才疏學淺,屢試不第,在村里教幾個孩子糊口。江南洪災,餓殍遍野,在下家鄉也未能幸免,家里人全死了。在下發誓,要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因此才追隨葛大將軍,以期有朝一日這天下能海河宴清。”

    陳云州趕緊說:“是我失言,軍師莫怪。”

    軍師笑著搖頭:“不關大人的事。我家都還是好的,好歹我還活了下來,我那鄰居……”

    他開始跟陳云州說起江南水患當地百姓有多可憐,易子而食都屢見不鮮,絕戶更是常見,朝廷又是如何地作惡多端……

    陳云州一概微笑聽著,不時點頭。

    在軍師說得口干舌燥之時,馬車停了下來。

    陳云州邀請軍師下車。

    軍師環顧四周,碧綠的麥田一望無際,春風拂來,一浪高過一浪,美麗又祥和,真是個寧靜又美好的春日。

    他不清楚陳云州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能跟著陳云州走。

    陳云州在前,穿過田埂上高低不平的小路,來到一處安靜的村落。

    村口楊柳搖曳,輕撫水面,白墻黑瓦下,幾個孩童蹲在墻邊玩石子,不時幾個扛著鋤頭的農民經過。

    再往前,一陣朗朗讀書聲傳來,整齊清脆,洋溢著少年人才有的朝氣。

    軍師有一瞬間的失神,抬頭就聽陳云州笑著對他說:“軍師要不要進去看看?”

    軍師怔了怔,道:“好。”

    兩人進了私塾,只見堂中坐著一個中年夫子,下面一群幾歲到十幾歲的少年。少年們捧著書,大聲念著:“今因老病,重此證明,

    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愿也。慈氏在上,實聞斯言……” ①

    等少年們讀完一段落,夫子發問:“什么是初心,劉鵬你說說。”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站起來,大聲說道:“夫子,就是最初的愿望,最早的目的,這是要讓咱們始終謹記最初的信念,不能走到半路迷失了方向。”

    夫子贊許地點頭:“說得不錯。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初心易得,始終難守,發下宏愿,許下重諾容易,難的是如何在金錢權勢中,在貧困潦倒的生活中都始終不忘最初的信念……”

    這話仿若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軍師臉上。

    軍師的臉驀地一下變得通紅,不是憤怒,而是羞愧。

    這一刻,他驟然明白,陳云州是特意帶他來此,提醒他,他們葛家軍早就不是當初葛鎮江喊著“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賦役寬減,百姓生路”的那個葛家軍了。

    而他也迷失在了權力和欲望中,早忘了自己的初心。他這樣的人,拿什么去勸陳云州,讓陳云州相信他,相信葛家軍?

    作者有話要說

    ①引用自白居易的《畫彌勒上生幀記》

    65. 065   投名狀

    柯九一路上偷偷看了軍師好幾眼,等回到衙門,他忍不住問陳云州:“大人,他怎么突然變啞巴了?先前大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他還一個人說個不停。”

    陳云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通了。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他要去哪兒都不用管。”

    這城里唯一必須要保密的地方就是火、藥工坊,但那里是封閉式管理,沒陳云州的手令就連陶建華、鄭深都不能進去,就更別提軍師這個外人了。

    至于城中其他地方,隨便他逛,也好讓他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將軍師送回衙門后,陳云州轉身就去了軍營。

    今天軍營中在進行武器操練,各營將士手持武器,一招一式整齊劃一,充滿了力量,看起來氣勢極強。

    陳云州站一旁安靜地看著,直到林欽懷發現了他:“大人可是過來檢驗的?我讓他們給您演練一下?”

    “不必了,林教頭將他們訓練得很不錯。”陳云州看得出來,這些人已經初步完成了從農民到軍人的轉換,有了軍人的氣質。

    這一切都多虧了林教頭,所以說術業有專攻,專業的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

    他收回落在校武場上的目光,對林欽懷道:“我今日是來找你的,咱們去營房中談談。”

    “大人請。”林欽懷將陳云州請進營房,親自倒上茶水,這才問道,“大人找我何事?”

    陳云州背著手說:“橋州知府吳炎大人死的時候,我許下過諾言,要收回橋州。”

    聞言,林欽懷有些不贊同:“大人打算攻打橋州?恕我直言,現在時機還未到。慶川城距橋州三百多里,我們只有一萬多兵力,兵員太過分散,敵我力量懸殊太大,這不是明智之舉。”

    陳云州笑了笑:“林教頭說得是。我沒想過現在就攻打橋州。現在咱們的將士訓練之所以這么刻苦,在于他們心目中有個信念,那就是守衛慶川,守護自己的家園,但要攻打橋州呢?那是別人的家園,他們還會如在慶川這般賣力嗎?”

    “今天葛家軍左路軍的軍師袁樺過來勸降。他讓我想起了葛家軍當初揭竿而起,應者數萬的盛況,那是因為葛家軍提出了‘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賦役寬減,百姓生路’這個口號順應了江南災民的心愿。”

    “朝廷這些年屢次加田賦,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后又遇洪災,民不聊生,他們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給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能夠活下去。”

    “這是葛鎮江最初能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這個口號有很大的局限性,‘賦役寬減,百姓生路’的前提是安定,但葛鎮江還未在江南站穩腳跟就被朝廷打得節節敗退,只能逃一路搶一路。這既有客觀原因,但也葛家軍中多烏合之眾,軍紀不嚴,沒有統一堅定的思想信念有關。”

    “有信念的軍隊,哪怕是餓死,哪怕是將皮靴都煮來吃了,也不會拿老百姓一針一線,這才能夠人心所向,無堅不摧!”

    林教頭皺眉:“真的有這樣的軍隊嗎?”

    陳云州笑著說:“現在沒有,但我們要打造這樣的軍隊,否則若有朝一日我們不敵只能戰略性轉移,缺衣少食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淪為跟葛家軍一樣的貨色?我想林教頭也不希望自己帶出來的兵最后變成這樣子吧?”

    林教頭明白了,陳云州今天來說這么多,就是為了這個。

    他直接開口問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陳云州說出自己的計劃:“以后除了軍事訓練,每日將士們新增一個時辰的思想教育課程。從教大家識字開始,然后背熟一條條信念,口號,我們慶川軍要以保護天下百姓,讓百姓人人有田耕,有衣穿為己任。具體的內容,大家商議后再定下來。”

    林教頭點頭:“可以。”他也覺得應該給將士灌輸忠誠于陳云州的思想。

    這支軍隊是慶川軍的基石,若基礎不穩,以后很可能會出問題。

    這個談妥后,陳云州又說:“還有一件事,現在慶川府人口減了不少,有不少地空了出來。我打算在慶川城外周圍劃分出幾片土地交給慶川軍種,農時他們耕種,閑時訓練。當然,這也不讓他們白干活兒,種子農具等都由官府出,收成的兩成平分給他們。”

    “為鼓勵他們種地的積極性,可將土地平均分配給每個營,以營為單位耕種。種得好,收成多的,那就多勞多得。這部分糧食是他們在軍餉以外的額外收入。”

    陳云州這么做的目的有兩個,一是增加慶川的糧食儲備,種得多收成才多,現在缺人手,軍隊的人也可利用起來,種地收割都是力氣活,尤其是搶收的時候其辛苦程度并不比訓練輕松,可以達到訓練種糧兩不誤。

    二來也是希望他們不要忘本,他們基本上都是農民出身,下地干活,方能體會農民的不易,有了同理心,才不容易走歪。

    林教頭驚訝地看著陳云州道:“大人可真是奇思妙想,也好,我相信他們很樂意。”

    左右都是干活,還能多得兩成收入,誰不愿意?想當初,他們在鄉下種地時,刨除掉種子、農具等成本的投入,一年下來還不一定能拿兩成呢,如今天天有人管飯,還發餉銀讓他們掙額外的收入,也就陳云州這么大方了。

    陳云州心說,他這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這可都是先烈們玩剩下的。

    但他現在是個“失憶”人士,這種話不能說。

    陳云州咳了一聲說:“既然林教頭沒有意見,那這事就這么定了吧。”

    商討完之后,陳云州離開了軍營。

    他打開系統,好一陣子沒看,擁護值又漲了一大截,已經一百六十多萬了。

    小助手看他終于出現了,忙不迭地說;【宿主,這么多擁護值,你還兌換嗎?我跟你說,第三層貨架有驚喜哦。】

    陳云州先前沒換是因為打仗沒時間,后來果樹種植培育和瓜果培育,對目前的慶川來說不是那么必須,他就沒動。

    今天之所以打開系統是因為他有個想法:【可以抽個改良印刷術的圖紙嗎?】

    小助手:【……】

    【宿主,你直接讓我給你作弊得了。】

    陳云州見被它識破,索性也不辯解了,直接講條件:【我原價兌換《果樹的嫁接培育技術》和《吃瓜指南》,你送我改良印刷術的技術。】

    到時候可以印一些冊子,到處宣傳,軍中將士一人一本。

    小助手:【宿主,這個機器生產取代人工就行了,你開啟第三層貨架就會有答案。】

    陳云州挑眉,對第三層貨架更好奇了:【這樣啊,那既然沒贈品,就還是按咱們先前的老規矩,打九折吧。】

    小助手……

    摳不死你,這么多的擁護值,還是個死摳門。

    抱怨歸抱怨,但它還真怕自己不打折,陳云州這個死摳門就不兌換了。

    陳云州是它見過最積極又最不積極的宿主,明明有大把的擁護值,他就是不肯兌換,還時不時地講價,摳摳搜搜的,半點都不大方。

    【宿主,三十萬加四十萬擁護值,總共七十萬,打九折六十三萬,兌換了哦。】

    陳云州點頭:【換吧。】

    他也想看看第三層貨架上到底有什么。

    小助手生怕陳云州反悔似的,趕緊干脆利落地扣除了擁護值。

    擁護值一扣,兩本書都落到了陳云州手里。

    陳云州收起書,查看被小助手說得神乎其神的三層貨架。

    第三層貨架上只有三樣物品,分別是:《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疫病論》、《蒸汽機詳解》。

    都是好東西,比第二層更誘人!

    陳云州目光落到了最后的《蒸汽機詳解》上,前面兩本書的內容還要猜一猜,但最后這本不用說,肯定是蒸汽機的制造利用方法,詳解意味著照著書就能制造出蒸汽機。

    蒸汽機可是劃時代的發明,人類由此進入了機器大工業時代,機器生產取代手工勞動,效率大大提高。比如現在的紡紗機、脫粒機、打米磨面機等等都可用蒸汽機帶動從而提高生產效率。

    不過東西是好,但這兌換值也太高了。

    從第二層開始,陳云州就隱約意識到小助手這個貨架上的東西會一層比一層貴得多,所以他一直不怎么花擁護值,畢竟攢這玩意兒不容易。

    但他怎么都沒想到第三層最低都以百萬擁護值計了。

    《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需要一百萬擁護值,《疫病論》需要兩百萬擁護值,《蒸汽機詳解》需要四百萬擁護值。

    而且要從頭開始,一項一項兌換,只有解鎖了前一項,才能兌換后面的,不然哪怕擁護值很多也兌換不了最后一項。

    見陳云州看著貨架不說話,小助手得瑟地說:【宿主,我沒騙你吧,這可都是好東西。】

    陳云州翻了個白眼送它:【你也沒說這么貴。】

    小助手嘿嘿笑:【宿主你現在也兌換得起第一個啦,友情提示,第三層貨架上的東西概不打折哦,這個我也做不了主的。】

    陳云州:【我看你是不把我榨干不甘心。】

    陳云州都懷疑這家伙是比照著他的擁護值來的。若是兌換了《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他就只剩幾千擁護值了。

    但不得不換。

    先不提想要兌換《蒸汽機詳解》必須得兌換煉鋼法,就是《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對現在的慶川也非常有用,因為現在慶川對鋼鐵的需求量非常大,幾萬人的兵器可都需要鋼鐵鑄造。

    而且鋼鐵是工業的骨骼,想要進入工業時代,那煉鋼法的提高勢在必行。

    這本書能幫他們慶川的鋼鐵業少走不少彎路。

    換是要換的,只是:【說好開啟第三層貨架就有的印刷術呢?】

    小助手裝死不吭聲。

    陳云州挑眉,這家伙還跟他玩這套,他就不信治不了它。

    【看來我這一百萬擁護值只能放在角落里生灰了,本來還想今天就將《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給兌換了的。】

    小助手立馬冒了出來:【宿主,你到底怎么樣才肯兌換嘛?這個真的不能打折。】

    陳云州:【不能打折可以送贈品吧,就送個改良印刷術給我就成了。】

    小助手弱弱地說:【宿主,定向兌換要十萬擁護值的,你現在還有一百零二萬擁護值,可以開啟定向兌換。】

    陳云州為難地說:【那兌換《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又要差一大截了,如今慶川府的百姓都被我擼了一遍又一遍了,這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湊齊一百萬。小助手,咱們也合作過這么多次了,你看我什么時候讓你操過心,你總得給點優惠吧?要不就兩萬換本印刷術?】

    小助手有點眼饞百萬擁護值,終于松了口:【行吧。】

    話音一落,陳云州的擁護值就徹底清零了,兩本書也送到了他手里。

    小助手高興地說:【宿主要繼續加油哦。我得去龍傲天那邊盯一陣子,要是我不在,你就多喊我兩聲。】

    陳云州故意說:【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小助手,竟喜歡看那隨時隨地發情的種馬龍傲天,莫非你也要去做他們play的一環!】

    小助手連忙否認:【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原來那女人是龍傲天仇人的女人,兩人鬧掰,女人和龍傲天的好兄弟給龍傲天戴了一頂綠帽子。龍傲天已經絕情棄愛,奮發圖強了。】

    陳云州……

    【太狗血了,然后呢?】

    陳云州喊了兩聲小助手都沒回音。

    嘖嘖,真是個現實的小助手,看他這沒有油水可撈跑得比誰都快。

    沒八卦成,陳云州只好翻看了一下《酸/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

    酸性底吹轉爐煉鋼法指將空氣由酸性爐襯的轉爐爐底吹入鐵水以氧化其中的雜質元素并發生大量的熱,借以煉成鋼水的轉爐煉鋼方法。

    堿性底吹轉爐煉鋼法采用白云石高溫燒成的熟料,混合焦油做成堿性的耐火磚爐襯,冶煉過程中吹入空氣并加入生石灰。這樣被氧化的磷與石灰結合起來,殘留于渣內而不返回鋼內,脫磷問題因此得以解決。①

    這個辦法能夠大規模生產液態鋼,從而加快冶煉速度。

    這本小冊子里詳細講解了其具體過程,照著操作就可以。

    陳云州立即命人將喬昆叫來, 把這丟給了他:“將煉鋼設備更改一下,以后照著這上面的方式煉鋼。”

    “是,大人。”喬昆小心接過,識趣地沒問這冊子的來歷。

    等喬昆走后,陳云州翻開了《果樹的嫁接培育技術》和《吃瓜指南》。

    這兩本雖然比煉鋼法要便宜很多,但卻更厚。

    陳云州見過鄉下的農民嫁接果樹,很多都是在初春的時候將枝條鋸斷,然后取一截需要嫁接的果樹枝椏用塑料包裹綁在鋸面旁邊即可,過陣子這根枝椏重新發芽就可以了。

    不過書上將塑料薄膜換成了糯米紙。

    除了嫁接,書上還講了授粉、梳果、施肥、病蟲害防治等等,非常詳盡。最后還講了如何育苗,如何剪枝,可以說是一本種植果樹的百科全書。

    吃飽了就要吃好,實現水果自由能大大提高幸福感。而且水果還能做成各種果干、蜜餞之類的,冬天賣到北方肯定受歡迎,因為冬季北方的蔬菜就只有提前囤的大蔥、白菜,還有咸菜腌菜之類的。

    這時候能吃上幾片果干幸福感不知能提高多少倍。

    可惜現在戰亂,不然這還真是一門發財的好路子。

    至于《吃瓜指南》也非常有用,上面講述了冬瓜、西瓜、甜瓜、哈密瓜、越瓜、葫蘆、南瓜、黃瓜、絲瓜等瓜類的種植儲存技術,還有吃法,以及種子優良改造的法子。

    可惜南瓜現在還沒傳進中原,不然金燦燦的南瓜可以放好幾個月,也可以作為糧食的補充。

    這其中陳云州最感興趣的還是西瓜,誰能拒絕夏天里那一牙冰西瓜呢?

    這兩本陳云州讓鄭深拿去印刷,然后每個縣發兩本,讓各縣推廣普及。這些瓜果除了個別,大部分都是可以種在屋前檐下,不占土地,還可做食物的補充。

    ***

    軍師從城外回來后,就一直將自己關在屋里,連晚飯都沒吃。

    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陳云州昨天帶他去私塾就是為了動搖他的信念,反過來想要策反他。

    對方既然想讓他倒戈,那必定還會有其他動靜。

    可哪曉得早上起來吃過飯,伺候的下人卻表示:“袁先生,我家大人公務繁忙,因此命小的來伺候袁先生,小的名叫馮至。先生若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小的。”

    軍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要策反他嗎?怎么就這么把他給晾著了?現在這時候不應該好吃好喝供著他,生怕怠慢了他,還要在他面前許以重利嗎?

    他有點生氣都想扭頭走人,干脆回去得了。回了葛家軍,誰不敬他一聲軍師?何必在慶川府受這等窩囊氣,可想想他又不甘心。

    這就跟個姑娘遇到渣男是一樣的道理。

    起初渣男甜言蜜語,殷勤備至,但沒多久,他就消失無蹤了,這樣的落差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軍師板著臉問:“這么說,我去哪兒他也不管了?”

    怎么感覺怨念好深啊。馮至連忙陪笑:“袁先生哪里的話,您是客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若是要出門, 小的這就安排人備車。”

    軍師站起身,背著手往外走:“不用車,我就隨便逛逛。”

    馮至聞言連忙跟了上去:“聽說先生第一次來慶川城,小的給您帶路吧。”

    軍師沒有反對。

    幾人來到大街上。

    慶川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小攤小販叫賣聲絡繹不絕,過來的行人臉上都洋溢著歡樂的笑容。

    這讓軍師想起元宵節懷州街上的情況。

    元宵佳節大燕有賞花燈的習俗,這是個很隆重的節日。

    去年,葛家軍占領了懷州,為表慶祝,官府特意搞了一條街的花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弄得非常隆重,比之在江南也不差。

    可是元宵節那天,去賞花燈的除了葛家軍幾乎見不到幾個平民百姓,女子更是鳳毛麟角。

    連這樣的勝景懷州百姓都不愿意出來,更別提平日里了。他們見了葛家軍就根老鼠見了貓一樣,眼神里滿是恐懼,小心極了,能避的遠遠都會避開。

    再次見過這樣正常的市井生活,他才能體會到兩地百姓對官府的態度差距有多大。

    可現在葛鎮江他們絲毫沒意識到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大問題的。

    軍師心事重重,沿著熱鬧的大街向前,走著走著街道兩旁擺攤的人逐漸少了。軍師詫異地抬頭,只見斜前方前幾個站如松的士兵手持長矛守在門口,大門上方寫著“軍營”二字。

    營中隱約傳來吼叫聲,氣勢如虹。

    見他望著軍營的方向出神,馮至連忙笑道:“袁先生可是想進去看看?”

    軍師有些詫異:“這地方我也能進去看看?”

    照理來說軍事重地,應該防備著他才對。

    馮至笑瞇瞇地說:“我家大人說了,袁先生是貴客,只要這城中官員能去的地方,大人您都能去。”

    軍師……

    他才覺得陳云州冷落他,不把他當回事,結果對方又給他來這一出。

    深吸一口氣,他說:“那我就進去看看。”

    馮至連忙上前跟守在大營門口的衛兵交涉了一番,又拿出陳云州特批的條子,然后弓著腰,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軍師。

    軍師踏入軍營就感覺到了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校武場中,幾千士兵只著短打在用力揮舞著武器,神采奕奕。

    不過最讓他意外的是校武場四周墻壁上張貼的一行行大字:為慶川而戰、今日不流汗,他日就要流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服穿、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各州百姓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每個口號都簡單易懂,讀起來也朗朗上口。

    除了這些,校武場最前面還有幾行大字,左邊是紅色的:服從指揮,刻苦訓練,誠實守信,友愛團結;右邊是黑色的:不賭不嫖、戒酒戒躁、不收賄賂、不得斗毆!

    這些看起來都很新,墨跡都還很黑。

    軍師問馮至:“這是最近才貼上去的吧?”

    “昨晚弄的,大部分小子連這些字都不認識呢,還得專門教他們每個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林欽懷站在他身后,笑著說道。

    軍師回頭見林欽懷有些意外:“您是慶川軍的統帥?”

    林欽懷擺手:“我不是,我是總教頭,鄙人姓林。你是葛家軍的軍師袁先生吧,昨天大人向我提起過你。正是因為見了你,大人才想起這些,讓我張貼起來,每日還要抽出一個時辰教這些士兵文化課,背這些口號軍規。”

    軍師感覺心上又被扎了一刀。

    他訕訕地說:“是嗎?”

    林欽懷看著校武場中精氣神十足的慶川軍,自豪地說:“我才訓練他們不到兩個月,兩個月前他們都還是只會拿鋤頭的農夫。袁先生,你覺得我們慶川軍比之你們葛家軍如何?”

    這還用比嗎?

    葛家軍只要打勝仗,占地盤,能弄回來更多的物資就行了。至于其他方面,葛鎮江自己都是江湖草莽出身,江湖習氣重,信奉武力值,并不注重思想和紀律。

    但他不甘心就這么被林欽懷牽著走,笑道:“慶川軍自是最好,陳大人也很好。可惜就是生不逢時,就怕哪一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這是暗指朝廷不仁,現在用得著陳云州還會容他。但等朝廷平亂后,只怕朝廷是不樂意看到慶川府百姓只知陳云州而不知朝廷的。

    林欽懷巋然不動,笑瞇瞇地說:“可若是這鳥大得能偷天換日呢?”

    軍師心頭一震,吃驚地看著林欽懷。

    林欽懷臉上依舊掛著笑,眼神卻飽含深意。

    軍師了然,是啊,天下大亂,各地烽煙四起,群雄逐鹿,有能者居之!

    慶川雖偏居一隅,但上下齊心,有兵有糧,還有火、藥這等大殺器,為何要屈居人下?還是葛鎮江這等莽夫!

    “袁先生,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是成就千古賢名,還是背負一世罵名,只在一念之間。”

    丟下這句攪亂人心的話,林欽懷就大步走進了校武場。

    軍師……

    你們慶川上下是不是都有毛病,說話總是說到一半就跑,這是人干的事嗎?

    軍師在慶川呆了三天,除了第一天,后面兩天都沒見到過陳云州,一問不是審案去了,就是去城外查看春耕的情況了,總之就是不見人,讓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話都無處可說。

    最后軍師實在呆不下去了,提出告辭。

    等他走的時候,陳云州才匆匆露面:“袁先生,最近實在太忙,招待不周,還請海涵,先生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在這祝先生一路順風!”

    軍師……

    這就完了嗎?不是要策反他的嗎?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就沒見過這樣的。他們每次要招降某個官員,無不許以高官厚祿,金錢美人,可這陳云州倒好,半文錢的禮物都沒有,更別提其他承諾了。

    軍師終究還是要面子的人,見陳云州沒一點挽留他的意思,勉強笑了笑,拱手道別:“這陣子叨擾了,感謝陳大人的招待,告辭,后會有期。”

    說完就利索地上了馬車。

    等馬車走遠, 柯九撓了撓頭說:“大人,這個軍師好像在生氣,這是為何?”

    鄭深哈哈大笑道:“他生你家大人的氣呢。”

    柯九更搞不懂了。他家大人好吃好喝供著,這人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回到衙門,沒了外人,鄭深對陳云州說:“我看這個袁先生似乎很想留下,大人為何不爭取?”

    陳云州輕笑:“上趕著不是買賣,咱們越主動啊,這人越拿喬,就得晾著他。而且咱們慶川府也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收的,他想投效我們,將他在慶川府曾犯下的孽債一筆勾銷,那也得有所表現才行。”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么表現自己的誠意。沒有誠意,口空無憑,我憑什么相信他?”

    鄭深一想也是,這個軍師曾帶兵攻打慶川,造成慶川兩萬多好兒郎戰死。雖然他不是主因,但他也是劊子手之一,想要投效他們慶川,那至少也得遞點投名狀才行。

    不然誰知道這人是真投效還是葛家軍的探子?多面細作又不是沒有。

    只有付出了代價,他才無路可退,沒法回葛家軍。

    ***

    葛鎮江兄弟看著軍師空手而歸,立即意識到這事失敗了。

    葛淮安怒氣沖沖:“這個陳云州不識好歹,大哥都親筆寫信去招降他了,他竟然還拿喬。”

    軍師苦笑著拱手道:“大將軍,是屬下無能。”

    葛鎮江倒沒動怒,指了指椅子,讓軍師坐下,然后問道:“具體什么情況, 你與我們說說。”

    軍師將自己在慶川城三天的見聞如實說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私塾和軍營中的兩場對話,最后他氣憤地表示:“這個陳云州,滑頭得很,既不明確拒絕,也不肯開口答應,還天天避著我,分明是忌憚咱們葛家軍,又不愿跟咱們葛家軍鬧翻。”

    葛淮安冷哼:“這人莫不是看朝廷的援軍遲遲不到,所以打算當墻頭草。”

    “那可未必,興許是待價而沽呢!”韓子坤故意跟葛淮安唱對臺戲。

    葛淮安不服氣:“大哥開出的條件已是極好了,這人未免太不知足了。若咱們也有火、藥早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拿下慶川了。大哥,我有一計,咱們不若安排人向朝廷透露這個消息,屆時朝廷肯定會下令讓他將火、藥的配方上貢,咱們再派人半路攔截就是。”

    韓子坤冷笑:“二哥,你這是打算把朝廷的大軍都招過來嗎?”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葛鎮江連忙阻止了他們,然后看向袁樺:“軍師,你怎么看?”

    軍師沉吟數息道:“這事有些冒險,若咱們拿到手倒是罷了,但若是沒有,讓這東西落入了朝廷的手里,將對咱們極其不利。除非有萬全的把握,否則屬下還是覺得不宜冒險的好。”

    葛鎮江點頭:“軍師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還是先不要冒險的好。”

    最好還是他們趕在朝廷知道之前,拿下火、藥的配方,再將知情人全部除掉,這樣他們就握有一樣大殺器了。

    他定了調,葛淮安和韓子坤也不爭了。

    這時候軍師又說:“大將軍,如今咱們已占據三州大部分地區,是時候約束整頓軍紀了。這次屬下去慶川,發現慶川的百姓極為擁護慶川知府,陳云州在慶川極為得人心,屬下認為,咱們也該學他這點,若想長治久安,就得約束部下。”

    葛鎮江還沒發話,韓子坤就開懟了:“軍師,我說你怎么還改不了婦人之仁?不就殺幾個不聽話的刁民,多大點事?你看現在無論是懷州,還是興遠、橋州的百姓,哪個不對咱們服服帖帖的?”

    “難不成你還要為了幾個刁民處罰跟著咱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成?要這樣,以后誰還愿意替咱們賣命?”

    這下連葛淮安都沒反對他。

    一時間廳堂內寂靜無聲,氣氛有些尷尬,還是葛鎮江站出來解了圍:“軍師說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子坤、淮安,你們要約束手底下的人,不得濫殺無辜,想殺人上戰場。”

    可這樣的話終歸不是軍令,不是軍規軍紀,有什么約束力呢?

    軍師沉默不語。

    韓子坤不情不愿地點點頭:“知道了,大將軍。對了,我手底下那些弟兄們閑了兩個多月了,手癢得很,大哥,不如讓我帶兵去把那儀州也拿下吧。到時候徹底切斷了慶川與朝廷的聯系通道,慶川孤零零地夾在角落里,不降也得降了。這就叫不戰而……軍師,叫什么來著?”

    “不戰而屈人之兵!”軍師補充。

    韓子坤一拍額頭:“對,就這個意思。”

    葛淮安不甘人后, 連忙站出來表示:“大將軍,我們左路軍也愿去攻打儀州,合圍慶川府。”

    他急于表現,但上次就讓他表現砸了。

    葛鎮江考慮一番說道:“子坤這提議很不錯,屆時只剩慶川府孤單一州只能任咱們宰割。左路軍攻打慶川失利,先休整一段時間,招兵買馬,補足兵員。這次就讓右路軍去吧。”

    他得平衡手底下的兩路大軍,各給一次機會,公平才能服眾,這也是上位者的平衡之道。

    韓子坤欣喜若狂,高興地拱手說:“是,大將軍,末將誓在麥黃之前拿下儀州!”

    南方麥子成熟是在四月下旬到五月中旬之間。

    現在已進入了二月,大軍整頓出征,也得花一段時間,所以右路軍估摸著要到二月底中下旬才能正式進軍儀州。

    韓子坤這是發誓要在三個月以內拿下儀州。

    韓子坤自信滿滿,立下了軍令狀就趕緊走了,葛淮安和軍師也一道離開了葛鎮江的府邸。

    等人走后,葛鎮江下令:“讓衛九來見我。”

    衛九就是跟著軍師一道去慶川的那位手下。

    ***

    軍師回到自己在懷州的府邸,休息了幾日,直到聽說韓子坤已回了興遠州點兵,他才召來一個不起眼的下人問道:“牛飛,你家里人都逃去了慶川吧!”

    牛飛是個粗壯的漢子,臉上有一道疤,是被一名葛家軍給打的。

    當時若不是軍師阻止,他已經被對方打死了。

    后來他就一直在軍師的府上做下人。

    聽到這話,牛飛點頭:“是的,小的親人當初都逃災去了慶川,小的沒走,本想將家里弄好了,就去將他們接回來,誰知道……”

    去年吳炎大人將一些死去或是逃走的災民的土地分給了他們。

    他種了自家六畝地,又租了十幾畝,本想著有個好收成,就將家里人接回來,誰知道秋收后亂軍來了,他攢的上千斤糧食也全被搶了,甚至連小命都差點也丟了。

    “你還認識跟你一樣遭遇的人嗎?”軍師又問。

    牛飛苦笑:“軍師,這樣的人多了去,小的有好幾個老鄉親戚都是這情況。”

    軍師拿出一封信,遞給他:“找個信得過的,城外的,悄悄送給慶川知府,能做到嗎?”

    牛飛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軍師。

    幾息后,他反應過來,熱淚盈眶,當即就跪下猛磕頭:“小人能,小人保證,一定將信送到,絕不會牽連到軍師。”

    作者有話要說

    66. 066   儀州陷落

    “大人,那袁樺派人送信過來了。”鄭深接到信就連忙去找陳云州。

    陳云州頭都沒抬:“都說什么了?”

    鄭深語氣沉重地說道:“葛家軍右路軍準備攻打儀州!”

    “什么?”陳云州猛然抬頭,一把從他手里奪過信,快速看了起來,看完后,他用力一把將信拍在桌上,“這個葛家軍才消停幾天,又來了。”

    鄭深擔憂地說:“大人,儀州的情況恐怕跟橋州差別不大,城中只有兩千普通守軍,肯定不是幾萬葛家軍的對手,他們守不住城的。”

    “一旦儀州失守,葛家軍將對咱們慶川形成包夾之勢。”

    雖然現在儀州也幫不上什么忙,不能跟他們守望相助,但到底不是威脅。

    可儀州一旦陷落,他們慶川府的商路將基本上斷絕,與朝廷的通道也沒了,別說物資了,就是想遞封奏折去京城,恐怕都得派人偷偷摸摸北上,以免被葛家軍發現。

    陳云州低頭仔細看了一遍這信,然后放到火上,燒了個一干二凈,問道:“送信的人呢?”

    鄭深知道他要問什么連忙解釋道:“大人,這是一個橋州百姓,其家里有親戚因天災前兩年來了我們慶川。我已派人將其親戚找了過來,確認了其身份。他這次來希望留在咱們慶川別走了。”

    “至于這封信,是他一個在袁樺府上當差的朋友秘密給他,讓他送過來的。”

    這么說,送信人的身份大致沒問題,不過也不能不防。

    陳云州便道:“他既想留下,那就給他落籍,再安排人悄悄盯著他。”

    隨后,他對守在門口的柯九下令:“派人去將陶大人、林教官、戴指揮使、童指揮使請來,我有要事相商。”

    至于慶川府其他官員,陳云州沒請。

    因為這件事的真假虛實還不確定,不宜宣揚,免得引起百姓的恐慌。

    半個多時辰后,幾人相繼來道偏廳落坐。

    童良滿頭大汗,還穿著鎧甲,不解地問:“林叔,咱們在城外拉練呢,大哥突然將咱們叫回來干什么?”

    林欽懷遞了張帕子給他:“擦擦汗,喝口水,一會兒大人來就知道了。”

    少許,陳云州大步從外面走進來。

    幾人忙起身見禮。

    陳云州示意他們坐下:“諸位不必多禮,今日將你們叫來是因為我剛接到探子帶回來的消息,葛家軍右路軍可能要去攻打儀州。”

    剛坐下的陶建華蹭地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問道:“大人,真的假的,這消息準確嗎?”

    陳云州沒提軍師半句,只說:“八九不離十吧,不過為了確認消息的準確性,我剛才已經又派出了一批探子前往興遠州、儀州探查此事。”

    葛家軍右路軍,也就是韓子坤帶領的大軍就駐扎在興遠城中。

    興遠州和儀州兩州主城相距四百多里,那邊的路比慶川的還難走。韓子坤帶著大軍去攻打儀州,必然要準備糧草,征集后勤的民夫服役。

    這動靜不小,只要一查就知。

    驟然聽到這個壞消息,大家臉上的笑容都蕩然無存了。

    雖然這次葛家軍不是來攻打他們慶川府的,可唇亡齒寒,等他們拿下儀州,下一個遭殃的就會是慶川。

    沉默少許,陶建華開了口:“大人,咱們得通知儀州知府衙門。雖然儀州守軍不多,但城中百姓的數量應該跟咱們慶川差不了太遠。儀州若是提前做好守城準備,囤積物資,趕制守城的工具,至少也能撐一段時間。”

    “當初橋州之所以那么快被拿下,是因為橋州前一年受了災,城中人口較少,而且兩千守軍在運送糧草的途中全部覆滅了。再加上葛家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儀州目前的情況,要比橋州好不少。”

    陳云州頷首:“陶大人說得有一定的道理。”

    儀州現在的情況跟去年慶川差不多,慶川在不動用火、藥的情況下,也能借助守城之利,堅守一段時間,只要儀州府上下一心,堅持一段時間肯定沒問題。

    童良舉手:“可堅持一段時間后呢?儀州照樣守不住,咱們慶川要出兵嗎?”

    他這可是問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其實大家目前最糾結的就是慶川府要不要出兵。

    他們不出兵,朝廷沒有援軍,儀州必然失守,形勢將對慶川極為不利。

    他們出兵,可慶川府只有一萬六千兵員,這些人若是都派出去了,誰來守衛慶川城?萬一葛家軍左路軍再卷土重來,慶川城危矣。

    所以現在慶川的處境是左右為難,出兵不是,不出兵也不是。

    戴志明看了看幾個,想開口又不知該怎么說,他自己都很糾結。

    少許,還是林欽懷站了起來,拱手道:“大人,給我一萬人,由我帶兵去伏擊葛家軍右路軍。”

    聞言,戴志明詫異地扭頭看著林欽懷,他認真的嗎?

    葛家軍右路軍去攻打儀州的不會低于五萬人,一萬對五萬,這次慶川軍可沒上回那樣的守城地利之便了,硬碰硬,他們能以一敵五嗎?

    戴志明是不敢下這個軍令狀的,所以剛才他才沒敢開口。

    不過他想到林欽懷練兵的手段,明顯比他這個撞大運爬上來的厲害得多,興許對方還真有辦法。

    也不知道大人從何處找來這么一號厲害的人物。

    陳云州沒第一時間給林欽懷答案,而是環顧眾人一圈,問道:“諸位可有什么想法?”

    鄭深抬頭看向林欽懷道:“大人,我覺得可以讓林教頭一試,但若事不可為,林教頭也不必勉強,現階段還是當以保持我們慶川府的有生力量為先。”

    陶建華點頭說道:“我同意。儀州能救當然就救,若不能只能先放一放,目前當以我們慶川府為先,他日總有收回失地的時候。”

    兩人都同意讓林欽懷去試一試,但不贊同太過冒險,跟葛家軍右路軍硬碰硬。

    可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還沒戰便給自己預設這么多立場,留這么多后路,士氣上便低了敵軍一大截。

    不過兩人也是好意,陳云州沒有爭論,看向林欽懷道:“既然林教頭主動請纓,大家也沒意見,此事就這么定下來了。不過具體的行動,還要等探子回來之后再說,這段時間大家可以暗中默默做準備。”

    陳云州決定相信林欽懷一次。

    從練兵的手段來看,林欽懷明顯是軍旅出身,很熟悉這一套。

    他既有作戰經驗,慶川軍又是他訓練出來的,由他帶領,勝算要大不少。

    更何況一支鐵血之師,必須得經過戰火的考驗,否則只能是溫室中的花朵。慶川軍已經集中訓練了快四個月,無論是體能、戰斗技巧都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也該去戰場上磨練磨練了。

    會后,陳云州單獨留下了林欽懷。

    陳云州還沒開口,林欽懷就問:“這事是那位袁先生送回來的吧?”

    陳云州挑眉:“林教頭知道不少嘛。”

    林欽懷笑著說:“大人,若真是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您就不會讓人再去打探一番再下決定了,畢竟戰爭這事搶的就是先機。”

    陳云州無話可說。

    沒錯,他還是沒有全然相信軍師。

    軍師到底是外人,來了一趟慶川哪怕有所觸動,可這點觸動能抵得過榮華富貴、權力的誘惑嗎?

    搞不好軍師在慶川的那番“表現”都是誘他們入圈的陷阱。

    所以他不可能僅憑一封信就相信軍師的“通風報信”,他寧可保守一些,等探子帶回來消息再做決定。

    見被林欽懷看穿,陳云州索性承認:“沒錯,他這封信不知真假,所以我安排了幾批探子再去打探情況,中間可能需要好幾天,這段時間你將要出征的人員名單提前定好,若消息傳回來,決定出兵,那要保證在三日內出兵,時間太長,我怕儀州撐不住。”

    林欽懷點頭:“好,我明白了。”

    他走后,陳云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信給儀州知府。

    如果軍師信上的內容無誤,那留給儀州做準備的時間不多,必須盡快行動起來。

    信中,陳云州先告訴了儀州此事,然后分享了一些慶川當初守城的經驗,發動盡可能多的百姓,提前囤積物資,將城市周圍二三十里的百姓都召集到城中,不要給敵軍留下任何補救或是人力。

    兵器不夠,石頭、磚塊、木棍、竹竿等等都可湊合著先用用,開水、瓦片、玻璃、火油、炭火等物都可用在守城中。此外,如果時間允許,還可在城外挖掘陷阱、溝渠等,可以一定程度上給葛家軍的進攻制造障礙。

    最后為安儀州知府的心,陳云州還告訴對方,慶川府不會坐視不管,會派兵前去支援。

    寫完之后,陳云州將信給鄭深過目:“鄭叔看看,我這封信妥否?可還需修改?”

    鄭深看完后給信落上大印:“大人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應該沒問題。”

    陳云州稍稍放了心,又問:“鄭叔可了解儀州知府?”

    鄭深想了想說:“儀州知府孫崎嶸,三十多歲吧,大概是四年前到儀州上任的,具體什么來歷我就不清楚了。”

    兩地隔了幾百里,消息不暢。以前興遠州還沒落入葛家軍手中時,慶川這邊無論是北上去京城,還是東邊去江南,都是從興遠州走,跟儀州沒多少來往,所以對當地的官員也不了解。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陳云州將信塞入信封中,交給柯九派人送出去,然后回頭看向鄭深說:“我預感這一仗免不了,那后勤必須跟上。你提前將糧草準備好,配合大軍押送糧草的名單也早些確定。”

    鄭深去辦這些事后,陳云州又找來喬昆,詢問他:“能不能改良馬車,增加負重又不減輕速度?”

    喬昆琢磨了一會兒說:“小的可以讓師傅試試。大人,現在馬車車軸都換成球軸承后,載重已經比以前多了,再增加重量,輪子會承受不住。”

    這就沒辦法了,木制、鐵制的輪胎都很有局限性,但想要弄橡膠輪胎,大燕境內沒原材料,即便有技術都弄不了。

    陳云州想了想說:“那就將輪子做寬一些,增加其受力面積。”

    喬昆記在心里回去就試。

    慶川城中雖還一片太平,但暗流已在看不見的角落里開始涌動。

    ***

    六天后,派出去的探子陸陸續續回來了。

    帶回來的全是壞消息。

    興遠州在強制征召民夫徭役,大軍已經出城往西去了。

    很明顯,韓子坤確實是打算去攻打儀州了。

    陳云州又派了人去打聽葛家軍的行蹤和行進路線,還派了人去橋州盯著東路軍,然后召集眾官員到衙門議事。

    這次,所有的官員都來了,因為這么大的事鐵定瞞不住,提前說清楚,給大家一個心理準備,也免得引起內部動蕩和不安。

    很多時候出事,謠言滿天飛,就是因為信息不暢所導致的。

    “今日將諸位召集過來是因為我們派出去的探子發現葛家軍右路軍已經開始往西集結移動,我懷疑他們要去攻打儀州。”

    這個消息就像一滴油濺進沸水中,眾官員瞬間炸開了鍋。

    尤勁松喃喃自語:“這又要打仗嗎?這就不能讓百姓過幾天安生的日子嗎?”

    他活了五十幾歲,前半輩子的人生可謂是風平浪靜,平淡如水,誰知道人臨到老了,卻碰上了這等多事之秋。

    崔弦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他們打下了儀州會對咱們慶川出兵嗎?”

    “是啊,大人,這葛家軍野心勃勃,儀州之后下一個就是咱們吧?要是左右兩路大軍圍攻咱們,慶川恐怕危矣。”

    ……

    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因為這事不光是關系著儀州,也是關系著慶川府的安危。

    不過這次再也沒人提向朝廷求援了,許是失望了太多次,大家已經意識到,要守護住自己的家園只能靠自己,派人送信去京城也是白搭。

    陳云州嘆了口氣:“唇亡齒寒,我和陶大人也非常擔憂這點,因此我們決定派一萬將士前去支援儀州。”

    大家面面相覷,沒想到才結束戰爭之后沒多久,他們又要主動參戰。

    陳云州給了大家幾息的時間消化這個消息,然后接著說:“大軍由林教官帶領,崔弦大人你擔任糧草押送官,務必保證大軍糧草的供應和安全。”

    “啊……”崔弦站了起來,沒想到自己剛升官就接了這么個重擔,有些不知所措。

    鄭深站出來笑道:“崔大人不必擔心,糧草和隨行人員的名單已經準備好了,只是要辛苦崔大人跟隨大軍跑這一趟了。”

    這話一出,大家就明白了,陳云州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一直在做備戰的準備,大家頓時放心了許多,這至少不是毫無準備的一場仗。

    “我們支持出兵,幫助儀州守住城池。”馬上有官員表態。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現在隔岸觀火,袖手旁邊,他日他們慶川就被徹底困死在這個角落里了。

    陳云州欣慰地笑道:“諸位上下一心,我相信此戰咱們必勝。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現在就去做各種戰前準備吧,稍后,官府會將這消息張貼出來,讓城中百姓知道,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諸位出去也盡量安撫好下屬和百姓,不要引起城中動蕩。”

    “是,大人放心,我等當竭盡全力。”官員們都一一起身離去,最后只有林欽懷被留了下來。

    陳云州將他帶去書房,關上門道:“林教官,目前探子傳回來的消息,橋州那邊暫無動靜,東路軍短期內應不會來攻擊我們慶川府。你盡管放心大展手腳,不過你此去要帶童良嗎?”

    林欽懷說:“我正想跟大人說這事,沒有上陣殺過敵終究是紙上談兵,我想帶著童良,他自己也愿意。”

    既然他們雙方都同意,陳云州也沒阻攔的道理。

    他說:“好,讓童良當心一些,不要沖動,有你看著他,我也放心。今天將你叫過來,是想跟你說說韓子坤這人。”

    “韓子坤性情暴戾,為人桀驁不馴很自大。據探子送回來的消息,我粗略估計,他們應該帶走了七八萬大軍。”

    陳云州將探子、斥候傳來的信息擺在林欽懷面前。

    單個的信息還統計不出來,但這么多探子的信息綜合在一塊兒能拼湊出很多信息。

    至于判斷敵軍的大概人數,最常見的方法就是算敵軍帶了多少鍋,挖了多少灶。因為每口鍋能煮多少飯是幾乎固定的,而將士行軍打仗,這種關鍵時候也不可能克扣士兵們的糧食,必定是要讓他們吃飽的。

    當然,這種估算出來的數據只能是個大致的范圍,并不精確。

    林欽懷一一看過這些信息后道:“應該差不多,不過七八萬中估計有一兩萬是押送糧草的隊伍。韓子坤五六萬大軍去攻打儀州,信心應該很足,而且依照葛家軍走一路搶一路的作風,他也不會太擔心糧草之事,所以帶的糧草應該不會太多。如果咱們再次燒了他們的糧草,說不定能有奇效。”

    陳云州輕笑著搖頭說道:“林教頭此法雖好,但恐怕葛家軍已經在提防咱們了。我思慮許久,咱們慶川軍一萬人去攻打五六萬大軍,無天塹城池高地可守,儀州城中也無強援,即便能贏那很可能也是慘勝,當前的階段,咱們還不宜跟葛家軍硬碰硬。”

    林欽懷聽懂了一些:“那大人的意思是?”

    陳云州手指落到北邊的興遠州上:“圍魏救趙。葛家軍左右兩路軍號稱有十萬人,但這人數應該是有些水分,去年左路軍攻打我們慶川,橋州只留了兩萬守軍,我估計韓子坤的人馬跟葛淮安應該相差不大,也就是說興遠城內的守軍力量較為薄弱,而且主帥韓子坤不在。”

    “咱們趁此機會,偷襲興遠,不求能拿下興遠州,只要讓興遠州守軍產生危機感,派兵向韓子坤求援即可,韓子坤必然不可能讓咱們占了興遠州,將他們右路軍困在西邊一角,必定會回撤大軍,這樣儀州之危不攻自破。”

    林欽懷贊嘆地看著陳云州:“少主雖失了憶,可對行軍打仗還是非常有見地。圍魏救趙在當前,于慶川軍來說確實是個更好的選擇。”

    他們不需要真的攻下興遠州,只要韓子坤怕自己的大本營失守,撤軍回防,目的便已達成。

    陳云州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一世紀小學生都看過三十六計,這真的不算什么。

    他咳了一聲道:“既然林教頭同意,那咱們就這么定下來了。我讓喬昆安排幾個人跟著你們,帶幾箱炸、藥,以備不時之需。此外為防止城中有葛家軍的探子,咱們對外的說辭,還是要去支援儀州,以達到迷惑敵軍的目的。”

    林欽懷這才明白陳云州為何剛才要讓人把即將打仗的事張貼出來,公之于眾,原來除了避免百姓一知半解,聽信了謠言不安,也是為了迷惑敵人。

    “是,大人放心,我會保密。大人在城中等我的好消息吧。”時間緊迫,拱了拱手,他便離開了。

    ***

    兩日后,慶川軍一萬人正式出發。

    陳云州臨時任命林欽懷為將軍,統領一萬大軍從慶川出發,北上支援儀州。

    陽春三天,碧空萬里,陽光下,一張張堅毅的面龐從容地抬起頭,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陳云州站在大軍前,陽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讓他看起來格外的高大威嚴,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他接過柯九遞來的粗碗,往前一舉:“慶川的好兒郎,等你們凱旋,我帶全城百姓在此給你們接風洗塵!為保護慶川而戰,為抗擊亂軍而戰!”

    “保護慶川,守護家園!”戰士們高盛吶喊。

    陳云州端著粗碗,將里面的酒一飲而盡。

    將士也拿過碗喝了酒,然后整齊劃一地出發,消失在漫長的官道上。

    慶川軍出發后,陳云州并沒有閑下來,他們陸陸續續派了好些探子,盯著橋州、興遠、儀州的動靜,尤其是橋州那邊,他們要提防葛淮安趁機偷襲。

    除此之外,吸引橋州、興遠州兩地偏遠地區百姓移居慶川的計劃也取得了不小的進展。

    每天都陸陸續續有幾千人到慶川。這些人無不拖家帶口,甚至將家里的鍋碗瓢盆都一塊兒帶上了,通常是幾十百來人一支隊伍,都是一個村的,或是沾親帶故的親戚。

    這些人進入慶川就會有人帶他們就近安置。

    前期到的,有現成的地可以分配,只用繳田賦,不用交租子,地還是屬于官府,若哪一日攢夠了錢,想買地也可將這地買下來。

    后面來的沒有現成的地,只能自己開荒,開荒的地只要種上三年就歸他們自己所有,而且免前三年田賦。

    為防止這里面有敵軍的細作,陳云州讓下面的人將這些百姓都安置在了距慶川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葛家軍的治下,日子實在是太苦,不但要被打劫,有時候還會性命不保,所以這段時間來投奔慶川的人不少,短短半個月就來了近十萬人,而且這個數字還在持續增加中。

    這些人的到來緩解了慶川人口不足的問題,因為慶川府進行了第二次征兵,又征召了四千人入伍,城中的守軍人數重回一萬。

    這讓陳云州的兵力不足恐懼癥稍稍緩解。

    他將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興遠州的戰場上。

    林欽懷帶著大軍一路北上,然后往東,輿圖都掌握在他和阿南手里,普通士兵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去的哪兒,也沒懷疑。

    不過在大軍進入興遠州兩天后,軍中不少將領逐漸察覺到行軍的路線不對,找到林欽懷,林欽懷這才向他們吐露了實情,此次他們真正要打的興遠州,而不是儀州。

    興遠州距慶川要近一些,而且山路比較少,行軍速度更快,只用了五天時間,大軍便兵臨城下。

    興遠州中葛家軍守軍看著烏壓壓的慶川軍,懵了。

    本來,他們這算是守在后方,應該是安穩無比的,誰知道小小的慶川軍竟敢主動出擊攻打他們。

    城中守軍連忙派斥候前去探查慶川軍的人數和戰斗力。

    林欽懷故布疑陣,讓人多挖了兩倍的灶,每天做飯時都將這些灶火點燃,濃煙漫天,遠遠看過去甚是壯觀,而且還故意安排士兵在行軍的路上多踩踏幾腳,留下更多的腳印以迷惑對方。

    葛家軍果然上當。

    葛家軍右路軍的精銳都被韓子坤帶去攻打儀州了,現在在城中主持大局的是一個叫郭逵的中年參將。

    這人也是私鹽販子出身,渾身上下最大的優點便是忠心。他是葛家兄弟和韓子坤的同鄉,最早就追隨葛鎮江,在江南時曾幫韓子坤擋過一刀。

    所以他這個參將并不是完全靠戰功坐上去的,水分很大。

    看到斥候送回來的一條條消息,他未戰先怯,趕緊召集下面的指揮使們商議。

    指揮使們一看斥候預估慶川軍有兩三萬人,頓時就慌了:“咱們城中的守軍只有一萬多,對方快比咱們多了一倍的人數,這仗怎么打啊!”

    “而且慶川軍中有一種殺傷力很強的武器叫火、藥,上次左路軍就是因此吃了虧,五萬人攻打只有兩千守軍的慶川,最后折損了兩萬多人,灰溜溜地跑回來了。”

    “你們沒發現嗎?他們的武器都是嶄新的,身上的盔甲也都是新的,裝備精良,人數又多,還有火、藥這種大殺器,這一仗怎么打?”

    ……

    大家都很悲觀。

    這也是韓子坤太過自信了,覺得興遠州位于懷州、橋州、慶川府和儀州之間,他現在去攻打儀州,興遠州相當于是大后方,有兩州大軍保護,安穩得很,所以留的都是相對平庸的將士。

    低迷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兒,有人說:“郭參將,咱們快派人去通知大帥吧,不然興遠州萬一失守,你我可擔不起這么大的責任。”

    郭逵猶豫片刻,答應了,派了兩名驛卒去儀州送信。

    第二日,他就非常慶幸自己的決定,因為慶川軍對他們發起了進攻,雙方激烈交戰兩個多時辰,雖未攻下興遠州,但興遠州傷亡達到三千多人。

    慶川軍再來一回,他們的兵力將下降到一萬以下。

    郭逵急了,趕緊又派了好幾支驛卒加急趕往儀州送信,請韓子坤回防。

    這時候有人又提議,要不要去橋州求援,因為橋州比儀州要近很多。

    但郭逵想到韓子坤和葛淮安的不對付,最后還是否決了屬下的提議,而是舍近求遠派了一支驛卒前往懷州求援。

    斥候劫了一支三人的送信小隊,林欽懷看到信就樂了,這郭逵果然上當。

    韓子坤不想后方失守,就會迅速放棄儀州,趕回興遠。

    ***

    陳云州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非常高興,還跟鄭深喝了兩杯:“估摸著再過幾天,林教頭就會帶大軍回來了,儀州暫時保住了,咱們也可安心了。”

    鄭深笑著搖頭:“你們倆好生能守住秘密,竟將我和陶大人都給騙過去了。不過這林教頭也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咱們慶川城有了他們,安心多了。”

    提起這個,陳云州問道:“鄭叔,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云州曾發生過什么大事嗎?”

    二十年前?那時候鄭深還只是一個悶頭讀書,希望能考取功名的書生,他哪會知道幾千里外云州發生過什么。

    “不知道,大人為何問起這個?”鄭深不解地問道。

    陳云州放下酒杯道:“鄭叔,你在京中認識不少人,能否幫我查查,二十年前云州曾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嗎?”

    鄭深頓時明白了,陳云州應該是在查自己的身世。

    他不愿問林欽懷,讓他去查,是還沒完全信任林欽懷。

    “好,回頭我寫封信給友人去查查,若有大事發生,朝廷的史書或是六部的卷宗中必然有這方面的記載。”鄭深痛快地答應了。

    陳云州舉起酒杯:“謝謝鄭叔。”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鄭深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不知不覺又聊到了公事,“這葛家軍太不得人心了,截至目前為止,已有十六萬人投奔咱們,照這個數字下去,到四月,人數可能達到三十萬之多……”

    這么多!陳云州有些訝異,正想說話就見柯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他立馬放下筷子看過去:“發生了何事?”

    柯九把信遞給陳云州,說話都結巴:“大,大人,不好,不好了,儀州陷落了!”

    “什么?這才幾天啊。”陳云州一把抓過信,飛快地拆開,一目十行掃完。

    鄭深也趕緊放下了酒杯,湊過去一起看這信。

    等看完后,他這樣脾氣好的人都氣得破口大罵:“混賬東西,廢物,這個蠢貨,大好的局面都被他們給毀了……”

    儀州知府孫崎嶸收到陳云州的信,非但沒有趕緊組織城中百姓囤積物資,組織人員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反而偷偷瞞下了這個消息,將他名下的田產、房屋鋪子,還有古董字畫之類的全部悄悄賣掉,換成了細軟。

    在韓子坤的大軍打到儀州的前兩天,他就拖家帶口,丟下了儀州百萬百姓,帶著變賣家產得來細軟跑路了。

    而且他怕消息泄露走不了,對外還說是他老子給他托夢,說有一樁心愿未了,他要帶家人去城外的寺里為他老子燒香祈福還愿,住上兩天。

    直到第二天,儀州通判才發現孫崎嶸家已經是人去樓空了,值錢的玩意兒全不見了,就只剩幾個一問三不知的奴仆。

    儀州通判這一查知道了孫崎嶸暗中變賣家當的事,猜到應該是葛家軍要打過來了。

    這時候,他們那么點人,又沒做好準備,儀州肯定是守不住的。

    這人也是狠的,竟放火一把燒了儀州城中的平義倉,然后張貼告示,讓百姓趕緊出城逃生,而他則帶著兩千守軍和一群百姓往慶川的方向跑,現在這時候估計要逃到慶川境內了。

    于是,韓子坤不費一兵一卒,輕而易舉便占領了儀州城。

    本來大好的局面,就因為孫崎嶸的貪生怕死和自私貪婪給毀了。

    陳云州也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他自己死就算了,還要拖上他們慶川一萬大軍。

    深吸一口氣,陳云州快速下令:“柯九,立即派人加急將信送去給林教頭,讓他撤兵回慶川。”

    韓子坤的幾萬大軍沒有任何戰損,再加上橋州和懷州可能也得到了消息,林欽懷若不再速速撤兵回慶川,恐怕就走不了。

    柯九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即派人連夜連晚,馬不停歇地趕去興遠州。

    兩天后,林欽懷接到這封信也是怒火中燒。

    他們慶川府為守住儀州犧牲了一千多名好男兒,可這孫崎嶸倒好,將儀州直接拱手讓人了,甚至連儀州的官員、百姓都沒知會一聲,只顧著自己先跑路。

    若哪一日這人落入他手中,定要用他的血肉來祭奠死去的儀州百姓,慶川好男兒。

    “林叔,怎么辦?咱們要撤軍嗎?”童良很是不甘心地問道。

    他們明明占據了優勢,結果卻一無所獲,只能灰溜溜地敗走。

    林欽懷瞇眼望著興遠巍峨挺立的城墻:“不,韓子坤帶兵回來,最少還需兩三日,明天咱們發起最后的沖鋒,勢必要拿下興遠州,以免慶川被切斷北上的通道!”

    若拿不下,那也只能退了,他們只有一天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67. 067   勝利

    敵眾我寡,敵守我攻,無論是兵力還是地形,慶川軍都不占優勢。

    而且韓子坤的大軍即將回防,他們也沒時間跟郭逵一直耗。

    所以只能兵行險招,出奇制勝,速戰速決。

    林欽懷召來軍中的將領秘密商議了一番。

    天黑之后,光線暗淡下來,在葛家軍看不到的地方,慶川軍秘密行動了起來,六營三千精銳悄悄換上了上次收集的葛家軍左路軍兵服偷偷離開了大營。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慶川軍就又對興遠城發起進攻。

    而且這次的進攻比前幾次都更加猛烈,簡直有種不計一切代價都要拿下興遠的氣勢。

    守城的將士壓力很大,焦急不已,詢問郭逵:“將軍,咱們的援軍什么時候到啊?”

    郭逵黝黑的臉上也是一片急色:“應該快了,這信都送出去好幾天了。大家再堅持堅持,等大帥回來必定會重重賞咱們。”

    兩軍激烈交戰一個多時辰,傷亡慘重,將士從上到下都異常疲憊之時,忽地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列大軍。

    大軍疾馳而來,剛開始小得像螞蟻,然后慢慢地變大。

    終于,葛家軍看清楚了這支大軍舉著的“葛”字大旗在朝陽中迎風招展。

    葛家軍喜極而泣,興奮地大喊:“兄弟們,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下方的慶川軍也發現了這一幕。

    林欽懷那張儒雅的臉已經被血和汗給模糊了,只有一雙眼睛還亮得驚人。

    他仰頭看著不遠處的高大城墻,眼底閃過不甘,恨恨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下令:“撤!”

    傳令官立即將命令傳達下去,慶川軍立即如潮水一樣往后退,連攻城的器械都不要了。

    上方的葛家軍看到這一幕歡欣鼓舞。

    一個將領對郭逵說:“將軍,援軍到了,不若讓末將帶兵出城追擊,配合援軍將慶川軍一網打盡。”

    眼看援軍到了,慶川軍敗走,一些將領的心思活絡了起來。這可是痛打落水狗,搶功勞的好時機。

    但郭逵是個非常保守呆板的人。

    他只略一思考就拒絕了:“不可,大帥的命令是讓我們守住興遠,我們只需做好這點即可,不要多事,以免節外生枝。”

    提議被駁回,那將領雖有些不甘,但韓子坤極為信任郭逵,他也不敢違抗軍令,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慶川軍順順利利地撤退了。

    哎,這可都是功勞啊!

    若是將這批殘部留下,砍了敵人的首級,到時候大帥必定會大大嘉獎他,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可惜,這個郭逵死板得很。

    慶川軍剛一撤退,援軍就到了城下。

    最前面的一士兵仰頭用江南口音大聲喊道:“郭將軍,我們乃是左路軍周將軍麾下先鋒營,奉命前來支援,周將軍帶大軍還在后面,大約明天就到。”

    郭逵一聽到熟悉的鄉音,半點都沒懷疑什么,下令:“開城門,迎援軍!”

    說著,他自己也急匆匆地帶著眾將領下城墻,前去迎接友軍。

    看守城門的士兵們得了命令,立即取下擋在城門后面的大圓木、鐵鏈,然后拉開厚重的大門。

    金色的陽光一下子照射進來,緊接著援軍宛如天神沖了進來。

    守在城門口的士兵欣喜地迎了上去,然后他們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沖進來的“援軍” 一刀一個,瞬間便將守在城門口的士兵幾乎一網打盡。

    腳步慢一些沒來得及第一個沖上去迎接“援軍”的士兵有幸躲過一劫,見到這種情況連忙高聲疾呼:“他們都是假冒的,不是援軍,我們上當了……”

    這時候城樓上的守軍也發現了遠處的異樣,趕緊追著跑下城墻向郭逵稟告:“將軍,那剛撤退的慶川軍又卷土重來了……”

    城樓上方,城門口的叫喊聲匯聚在一起,郭逵的耳朵被這雜亂的吵聲弄得有些耳鳴。他失神片刻,才反應過來,大聲下令:“關城門,關城門……”

    轟!

    一聲爆炸在城門口響起,濃煙滾滾,本要提刀沖上前阻攔敵軍入城的葛家軍看到這劇烈的爆炸腳步一頓。

    就這么怔愣的功夫,又有越來越多的慶川軍沖入城中。

    他們悍勇無匹,氣勢如虹,一批人堅守在城門口,保住城門,另一批一往無前地沖向城中,跟葛家軍展開激烈的交鋒。

    剎那間,整個南城門入口,都是短兵相接的摩擦聲,打殺聲。

    郭逵站在石梯上,看到這一幕,立即明白,他們中了敵人的奸計。

    慶川軍今日故意加大了攻勢,他們守城守得很艱難,這時候突然看到援軍出現,心神驟然放松,不會想那么多,尤其是對方準確地說出了來自哪支大軍,說的還是他們江南的家鄉話。

    所以他放松了警惕,沒有嚴格盤查對方的身份就輕易放了對方入城。

    這都是他的失誤!

    如今已引狼入室,失了守城的先天優勢,只能跟對方拼了,他相信援軍肯定會來的,只要再堅持一兩天。

    “眾將傳令下去,讓其余四城城門的將士統統過來支援南門,務必要守住興遠!”郭逵連忙調集人手。

    兩軍在南城門展開了肉搏戰。

    這一仗打得南城門血流成河,尸橫遍地。

    隨著慶川大軍的陸續入城,葛家軍節節敗退,一些怕死的士兵出現了畏戰的情緒。

    今天他們的心理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剛開始跟慶川軍打得你死我活,就在交戰最激烈的時候,援軍突至,逆轉了形勢,讓他們興奮不已。

    但下一瞬援軍變敵軍,他們的高興瞬間變成了驚恐和沮喪。

    這樣巨大的轉變對士氣的打擊非常嚴重。

    士氣低落,加上慶川軍越戰越猛,逐漸有士兵當了逃兵,先是幾個,沒多久變成了十幾個,最后他們甚至組成了小隊,帶著武器,還有他們搶劫來的金銀珠寶,甚至是同袍藏在營房中的細軟偷偷跑路了。

    郭逵得知這個消息時,氣得差點吐血:“一群混賬東西。凡是發現逃兵,直接殺了!”

    可已經晚了。

    葛家軍軍心渙散,節節敗退。

    有將領對郭逵說:“將軍,慶川軍人比咱們多,咱們暫時先撤離興遠州,去跟大帥匯合再做打算吧。”

    “是啊,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現在距東門不遠,快速出城與援軍匯合后再將興遠奪回來。”

    ……

    好幾個將領勸郭逵撤退。

    再不走,他們恐怕都走不了了。

    但郭逵很固執,堅決不肯退:“不行,大帥下了令,讓我們守住興遠,我等怎能不戰就退,這如何對得起大帥的栽培和信任?”

    他拔出佩刀,高聲疾呼:“沖,所有葛家軍的好男兒,跟我一起沖上去,守住慶川,大帥回來會重重獎賞……你……”

    他話才喊到一半,忽覺背后一痛,整個人趔趄了一下,他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身后的副將。

    副將提刀干脆利落地又往他的胸口扎去。

    郭逵連忙提刀險險擋住。

    可他到底是受了傷,身體不靈活,剛躲過一刀,又一刀快速砍了過來,他這種傷員如何能躲得過!

    副將一邊對郭逵步步緊逼,一邊厲聲大喝:“你們不動手,是打算跟著他一塊兒送死嗎?殺了他,咱們提著他的頭去投效慶川軍!”

    話音一落,一刀劃破了郭逵的胸口。

    郭逵再也撐不住,往后一仰倒了下去,甲胄砸在地上發出擦擦的聲響。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郭逵恍恍惚惚想起,副將原是懷州守軍指揮使,眼看不敵,殺了都監,投效了他們葛家軍。

    如今這一幕不過是歷史重現罷了。

    他只悔識人不清,落得如此下場,辜負了大帥的信任。

    刺啦一聲!

    大刀再度落下,重重劃破他的脖子,斬下了他的頭顱,徹底斷絕了他的生機。

    副將提著郭逵的頭發,對身后幾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的同僚說:“還愣著干什么?走啊,招呼手底下的人,興遠守不住了,咱們去投效慶川軍。”

    大家都被他的心狠手辣給震住了。

    彼此對視一眼,猶豫片刻,跟了上去。郭逵已死,如今葛家軍群龍無首,士兵四處逃竄,定然是守不住的,這時候若還堅持要守城,只有死路一條。

    ***

    中午,城中的葛家軍越來越少。

    未免誤傷自己人,假扮敵軍的慶川軍都已經脫下了敵人的兵服。

    下面的人來報:“林將軍,童指揮使、姚指揮使……他們已經分別占領了四個城門,并關上了城門。如今城中還余少量的敵軍在活動,我們的人在一條街一條街的搜捕。”

    林欽懷身上的甲胄全是干涸的血跡,已經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令:“繼續搜捕,務必在今日之內肅清城中的敵人。”

    這樣以后他們才能安心守城。

    小將領命而去。

    不多時又有人來報:“林將軍,我們發現了一隊敵人,他們提著郭逵的頭說想要見您。”

    “人在哪兒?” 林欽懷挑眉問道。

    士兵指著斜右側的那條巷子。

    林欽懷騎馬過去,便看到幾百名葛家軍堵在巷子中。最前面那人手里提著郭逵的首級,后來跟著幾個穿著鎧甲的將領,再后面是一群惶惶不安的士兵。

    他們像是鵪鶉一樣,密密麻麻擠在狹窄的巷子中。

    林欽懷的目光落到郭逵的臉上,郭逵臨死前應是極為震驚,兩只眼珠子瞪得老大,看起來有些瘆人。

    他應該剛死不久,因為頭的斷口還在滴血。

    提著郭逵首級的那名將領看到林欽懷頓時笑了,上前就跪下激動地說:“將軍,將軍,屬下總算是將您給盼來了。”

    林欽懷可以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家伙,他瞇眼打量著這人:“你是何人?”

    那人抹了一把眼淚:“回將軍,屬下是懷州守軍指揮使向廣。當初這該死的亂軍攻下懷州,懷州守軍實在是太少了,屬下不得已,只能暫時假裝投靠了他們。但小人心里其實一直都念著朝廷,無時無刻不想著能早日回歸朝廷,今日總算是如愿了。”

    “向廣!”林欽懷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著說,“你過來。”

    向廣聽到這話大大松了口氣,趕緊起身,高興地跑到林欽懷跟前:“將軍……”

    剛說了兩個字,他的胸口就插入一把刀。

    他抬頭震驚地看著林欽懷:“為什么……”

    他幫他們殺了郭逵,他還帶著好幾百人投效啊!

    怎么會有人嫌人多呢?

    連葛家軍號稱有十幾萬大軍都不嫌啊。他上次投效,葛家軍可高興了,還特意給他升官加爵,這人為何會一句話沒說就對他動手。

    林欽懷一把抽出刀,冷冷地說:“三姓家奴,兩面三刀,不殺留著你在背后捅我一刀嗎?”

    這玩意兒一看就是個見風使舵的家伙,毫無忠誠可言,留著必定是個禍害。

    他們慶川軍不要這樣的人!

    巷子中的葛家軍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連忙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林欽懷抬頭看著他們:“爾等不管什么原因加入了葛家軍,但你們犯下累累罪孽,罪不可恕,放下武器,慶川軍會安排你們去做苦力,若誠心悔改,可饒爾等一命,若冥頑不靈,心存歹意,殺無赦。”

    “我數到三,一,二,三!”

    他快速數數,他可沒時間跟這幾百人磨嘰。

    聽到他一口氣就數到了三,半點都沒停頓,有個臉上稚氣未脫的年輕士兵終于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重重將武器丟到了地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不想當兵,我不想打仗,是他們強行抓走了我,只要不讓我打仗,干苦力就干苦力,我愿意聽你們的去做苦力。”

    他這話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鳴。

    因為這些士兵中不少是平民百姓被強征,稀里糊涂就拿著武器上陣擋炮灰的,很多人本來并不愿殺人。

    他開了這個頭之后,空氣中立即響起“啪啪啪”武器砸在地上的聲響。

    那幾個將領見手底下的人都扔了兵器,猶豫片刻,跟著將兵器也放在了地上。

    林欽懷命人將武器收了起來,把這些人押送到牢房中臨時關押,等城中穩定下來再安排他們的去處。

    到傍晚時分,城中的葛家軍總算是被清除得差不多了。

    當然,也不排除有個別漏網之魚悄悄藏了起來,但幾個蝦米已經掀不起什么風浪。

    將士們奮戰一天,都非常疲憊,林欽懷傳令下去,扎營休息。

    各營的傷亡人數也報了上來。

    這一天,他們雖然拿下了興遠,但損失也非常嚴重,死了差不多三千人,還有一千多傷員,只有四千將士還能戰斗。

    雖然守城會占據地利優勢,可光憑他們這些人,要面臨數萬大軍的進攻,壓力定然非常大,所以必須得發動興遠城中的百姓。

    林欽懷想著陳云州在慶川做的一切,依葫蘆畫瓢,弄了一堆條例出來。

    次日上午,慶川城中的血腥味似是還沒散去,城中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偌大的城市,死一般的寂靜,大街上都看不到幾個人。

    忽然,一陣敲鑼聲打破了城中的寂靜。

    鑼聲只敲了三下便停止了,緊接著響起一道洪亮的男聲:“興遠的諸位父老鄉親,小的是興遠州高縣劉家溝人氏,去年冬天,亂軍占領了我們的家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小人家的糧食、牲畜都被搶走了,父親、母親、兄弟都被他們殺了,妹妹也被他們搶了……”

    “我能理解老鄉們的感受。老鄉你們受苦了。不過現在大家不用擔心了,慶川軍跟亂軍不同,他們紀律嚴明,絕不會騷擾大家,也不會搶奪諸位家里的任何東西,具體的軍紀軍規,現在都張貼出來了,大家可放心地出來查看。”

    “若有士兵違反規定,騷擾搶劫殺害百姓,請大家到軍營報案,將按軍規處置。此外,若父老鄉親們發現還有葛家軍躲在城中,也歡迎大家到軍營中舉報,每抓到一人,獎勵舉報者一貫錢。”

    ……

    每一條街道上,都安排了敲鑼宣傳。

    為取信興遠城中的百姓,安排去做這個工作的都是興遠州出來的士兵,甚至還有兩個在興遠城中有親戚的。

    這兩人直接去找上了自家親戚,先說服了他們的親戚,然后由他們的親戚出面,給躲在家中不敢出門的興遠城百姓做工作。

    本地人出馬,效果立竿見影。

    逐漸的,有百姓小心翼翼出門,見沒遇到任何阻攔,也沒有搶劫后稍稍安了心。

    躲在屋里的看這些人出去又平安回來了,戒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到傍晚時,寂靜的街道上總算是恢復了一些人氣。

    到第三天早晨,街道上甚至出現了賣早點的商家,包子、饅頭、面條、米粥的香味在寧靜的早晨飄得老遠,漸漸有人出來吃早餐,店鋪也陸陸續續開門,興遠城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

    林欽懷聽到這個消息,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這兩天,他們在整理葛家軍留下的財富、糧食、兵器等物。

    葛家軍人數眾多,糧倉中還留有不少糧食,夠他們目前的五千多名將士吃好幾個月的。

    糧食不愁,林欽懷稍稍安心,命人徹查俘虜的葛家軍,凡是江南來的,那多半是葛家軍的死忠,而且手里很可能沾了不少百姓的血,時間緊迫也沒法挨個甄別索性通通殺了。

    其他懷州、興遠州,甚至是橋州、慶川被強征進葛家軍的,相互舉報,查證后,罪大惡極的也全部殺了。

    那些不得已被逼殺人,強征入伍的,通通留下來,分開安置,建造磚窯,燒制四四方方,幾十斤重的磚塊。

    林欽懷打算在城墻上堆一批磚頭,等大軍攻城,推下去怎么也能砸死砸傷一批敵軍。這樣的遠距離攻擊,安全還節省兵器,而且也能給這些俘虜安排事情做。

    別的像是照顧傷員,挖井打水做飯洗衣之類的,他可不敢讓這些人做。

    燒制磚塊就不一樣了,隨便他們怎么動手腳,反正磚是拿去砸人的。

    不過想要守住城,光靠這些俘虜燒制的磚塊可不夠。

    林欽懷學陳云州發動城中百姓,讓人在城中張貼出告示,一是征兵,二是出錢請百姓幫大軍趕制兵械,幫忙照顧傷員等等。

    但告示貼出去后,反響平平,并沒有幾個人愿意出來幫忙,甚至還有些百姓又躲回了家中。

    ***

    慶川,派人給林欽懷送信之后,稍稍冷靜下來,陳云州想起了另一件事,儀州通判帶著人來投奔他們。

    具體人數不知,但應該有好幾千人。

    這么多人一下子進入慶川城,陳云州擔心里面會有細作,所以他安排了人去接應他們,將他們暫時在城外,一一核實身份后,再根據其所擅長的安排去處,分散打亂安置。

    這樣即便里面有不安好心的,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等徹查一遍沒有問題后,慶川府可以將儀州的兩千守軍吸納進軍中,壯大慶川府的兵力。

    決定好這些人的去處,陳云州又不可避免地擔憂起出征的一萬慶川軍。

    他若是有原主的記憶就好了,這樣也比較了解林欽懷,可以預判一下對方接下來的行動,從而做出有效的配合,不然這么干等著,實在是憂心。

    想了一會兒,陳云州叫來柯九問道:“阿東還留在軍營中吧,你派人把他叫過來。”

    柯九連忙派人連夜去叫阿東。

    阿東明顯是從床上爬起來的,頭發有些亂,看著陳云州拱手道:“大人,您這時候叫小的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陳云州簡單地將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后問道:“依你對林將軍的了解,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阿東思量了許久,說道:“林叔這個人,您別看他平時臉上總掛著笑,似乎很好說話,但其實他這人特別固執……咱們在背后都叫他笑面虎,就連良哥也非常怕他。少主您以前也有些怕……”

    陳云州點點頭。

    也是,林欽懷必然是個極有主見,而且非常大膽的人,否則也不敢提出帶一萬人去幫儀州了。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樣的人未必會乖乖聽他的退兵。

    他得做好兩手打算。

    陳云州提筆寫了一封厚厚的信,又叫來喬昆,將現在工坊中制造的火、藥全部拿來,交給了阿東:“你帶著人將這封信,還有這些炸、藥送過去交到林將軍的手上。這一去非常危險,若是遇到敵軍,打不過,你們可能需要引爆這些火、藥跟敵人同歸于盡,以免這些東西落入敵人手中,反過來殺害我們的弟兄。”

    “阿東,你可愿意?若不愿,我不會勉強你。”

    阿東接過信說道:“少主,您失憶不記得了,小的是孤兒在街上乞討快被人打死了,是林叔路過救了小的,并將小的帶上山養大,還傳授小的武藝。對小的來說,青云寨就是小人的家,您,林叔、童叔、良哥……他們都是小人的親人。如今林叔和良哥可能有難,就是少主您不提,小人也要求您允許小的前往興遠州。”

    陳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路上小心,多帶幾個斥候在前面探路,我等你們回來。”

    阿東沖陳云州笑了笑:“少主,時間緊迫,請允許小的連夜出發。”

    陳云州明白這事拖不得,早點去對大家都好,便說:“好,柯九,你帶著我的手令送他們出城。”

    阿東走后的第三天,陳云州收到了斥候的匯報,同時來的還有林欽懷的一封信。

    林欽懷在信中簡要闡述了拿下興遠城的意義和重要性。

    拿下興遠城,相當于是懷州和儀州給隔開了,破壞了葛家軍試圖包圍困死慶川的意圖。

    而且現在韓子坤將大軍帶走了, 興遠城中的守衛力量相對薄弱,是他們拿下興遠的好機會,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再想拿下興遠州恐怕就要跟幾萬敵軍硬碰硬了,犧牲將會非常大。

    所以他決定冒險試一試,若不成他會立即帶兵退走。

    陳云州看完信,嘆了口氣,林欽懷此舉雖冒險了一些,但說得也是事實。危機危機,危險中也伴隨著機遇,端看能不能把握住。

    如今都過去好幾天了,他們拿沒拿下興遠城應該也已經有了結果。

    陳云州只慶幸自己讓阿東提前出發,跑了這么一趟,沒有在慶川干等消息,不然再遲一些,可能東西就送不到林欽懷手里了。

    現在他們要做的是考慮此事帶來的結果。

    若是林欽懷拿下了興遠城,韓子坤肯定會帶兵反攻,葛鎮江和葛淮安也可能派兵出去,雖然守城占有優勢,可慶川軍人數到底是少了一些,必須得想辦法支援林欽懷。

    若是沒拿下興遠城,他們就得做好慶川開戰的準備。

    拿下儀州后,葛家軍肯定是不會放過慶川這塊肥肉的,所以各種物資現在就要提前準備起來。

    好在,第二日,探子就送回來了消息,慶川軍順利拿下了興遠城,隨之一同送來的還有林欽懷的一封信。

    看得出來林欽懷寫這封信時應該很趕時間,信很短,只有一句話:不負使命,拿下興遠,勿念!

    陳云州合上信,松了口氣,派人去將慶川府的諸位官員請了過來, 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大家。

    大家都意外極了。

    “一萬人攻打興遠,還真拿下了興遠,林將軍可真是天生的將才啊!”

    “是啊,不過現在儀州失守,那韓子坤肯定會帶兵回來攻打林將軍,這可怎么辦?”

    陳云州道:“如今我叫大家來便是商議此事。我想在慶川建一支騎兵,人數不用多,兩三千就行,組成機動營,可以隨時偷襲騷擾敵軍,或是攔截埋伏敵軍,這樣可以減輕林將軍他們守城的壓力。”

    派兵去支援興遠州,人數太少,很可能會將這部分人折進去。

    所以派出機動性比較強的騎兵時不時地騷擾一下,牽制住敵軍,讓他們沒法全力攻打興遠城,就能給林欽懷減輕一些壓力。

    “大人這提議倒是不錯,只是咱們能湊得出這么多馬嗎?”有官員擔憂地說。

    南方草地少,養馬不多。

    陶建華道:“這個咱們可以找城內外的商賈巨富想想辦法,興許他們能有些門路。建騎兵對我們慶川軍來說非常重要,我認為這事現在就可以考慮起來了。”

    他們倆都這么說,而且還在想方法解決這方面的難題,其他官員想了想,沒有反對:“那咱們召集商賈到衙門談談這事?”

    陳云州說:“不用。我今日將諸位召來,是為了告訴大家目前的情況,免得諸位大人從別的地方聽到些小道消息驚慌。大家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安撫好百姓,若發現城中有什么異常,一定要地時間告訴我。”

    “是, 大人。”眾官員拱手道別。

    等人走后,陳云州將夏喜民請了過來。

    夏喜民這陣子也瘦了許多,原本富態圓潤的臉變得有些尖,看不到肉了。

    去年戰爭時,他組織還留在城里的商賈捐了一批糧食給慶川軍。

    后來鄭深那邊有太多賬目要處理,就將他請了過去幫忙,如今他已經算是半個官府的人員了。

    “夏員外請坐。”陳云州熱情地招呼他。

    夏喜民行完禮落座就問道:“大人,聽說咱們已經拿下了興遠州?”

    陳云州點頭:“暫時是拿下了,但葛家軍肯定不會那么容易放棄,我今日叫你來就是……”

    “馬嗎?大人,若您要個一千匹馬,我可以想辦法找人給您湊齊。但現在這種情況,要湊齊三千匹實在太難了,我們慶川府養的馬本來就不多。”

    陳云州聞言也不失望:“一千就一千,有勞夏員外了,錢你到鄭先生那兒拿。”

    夏喜民點頭,猶豫了一下說:“大人,您若是需要幾千匹戰馬,只能去北邊,但要耗費兩三個月的時間,可能更久。大人若是信得過在下,在下愿去一趟北方購馬。”

    陳云州當然希望有戰馬。

    騎兵機動性強、沖擊力強,若有一支強悍的騎兵,隨時可以支援各部,繞到后方包抄敵軍,能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若能建設這樣一支騎兵,將極大地提高慶川軍的戰斗力,對他們以后攻打橋州,收回南慶縣等地也有巨大的好處。

    思考良久,陳云州問:“現在兵荒馬亂的,夏員外不怕嗎?”

    夏喜民一聽就明白陳云州是心動了,笑道:“在下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結交了不少人脈,此事雖有一定的風險,但也不是不可以避免。況且,這世上吃飯都有噎死的,什么事能沒有風險呢?只要回報對得起這個風險便值了。”

    這倒是!

    陳云州拍了拍額頭:“我倒不如夏兄通透,此事就有勞夏兄了。夏兄這份情我陳云州記下了,他日夏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直言。”

    夏喜民笑呵呵地說:“陳大人守住了慶川,守住了我們的家園,在下心里實在是佩服。這事本也是為了我們慶川的安危,我身為慶川人,冒這點險不算什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話是這樣說,但有多少人攜家帶口跑了。

    患難見人品,夏喜民的這份擔當讓陳云州佩服不已。

    他也非常慶幸,自己這一路走來,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又值得托付信任的朋友。

    這一刻,陳云州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逐漸找到了歸宿感。

    ***

    阿東的到來,讓林欽懷大喜過望:“我的信你們還沒收到吧,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阿東搖頭說:“我走的時候還沒。少主收到了探子的信息,當天派了人給您加急送了信之后猶不放心,半夜把小的叫了過去,讓小帶這些過來,說不管您攻沒攻下興遠都用得著。”

    “攻下了,火、藥可以幫咱們守城,沒攻下,火、藥也可斷后助咱們回慶川。”

    林欽懷高興極了:“還是少主想得周到,這可是咱們目前最急需的。對了,少主還說了什么?”

    阿東搖搖頭,從懷里取出一封信:“您自己看吧。”

    林欽懷捏著信掂了掂,很厚。

    他打開,信的開頭說若是沒打下興遠,速速回慶川,不得延誤。

    若拿下了興遠就仔細看后面的。

    林欽懷翻到后面,上面全是陳云州教他如何發動百姓的法子。

    可能比打仗,陳云州比不過他,但對于如何治理地方,如何獲得百姓的信任,陳云州比他有法子多了。

    看完之后,林欽懷豁然開朗,贊道:“少主這封信可真是及時雨啊!”

    他總算是明白,為何他都掏錢讓這些百姓幫忙了,他們還是不愿意。

    說到底,還是信任問題。

    興遠城中的百姓剛遭受了葛家軍的盤剝,甚至是肆意屠殺,對軍隊沒有好感,哪怕他們說得再好聽,可時間太短了,還不足以讓這些百姓放下戒心,站到他們這邊。

    陳云州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建議林欽懷親自去見這城中威望最高的人,請他們出面來發動百姓,這樣效果會好很多。

    林欽懷采納了陳云州的建議,第二日放下身段,親自去拜訪城中最德高望重的齊老先生。

    這位老先生有七十多歲了,祖輩積德行善,在城中威望很高,葛家軍入城后,老先生還曾以老邁之軀,拄著拐杖去找韓子坤,勸其放興遠百姓一條生路。

    當時韓子坤正在射箭,就跟齊老先生打了個賭,說齊老先生愿意當一次他的靶子不退縮,不嚇得腿軟,他可以網開一面。

    齊老先生答應了。

    韓子坤一箭穿過齊老先生的耳朵,當時就將這位老先生的耳朵給穿破了。

    可齊老先生硬是挺住了,巍然不動。

    韓子坤這人雖暴戾霸道,行事乖張,但他有個優點,講信用。

    這事之后,葛家軍才停止了在城中的殺戮。

    林欽懷找上齊老先生,說明了來意。

    齊老先生聽完后,冷漠地說道:“我答應你,不是我更相信你們,而是依韓子坤的性情,拿下興遠之后必定會大開殺戒,這次誰說情恐怕都沒用。我是為了城中的百姓。”

    林欽懷也不在意他的冷臉,鄭重地拱手道謝:“齊老先生,日久見人心,我們慶川軍不一樣。多謝老先生相助,這份恩情我們慶川軍記下了。”

    有齊老先生出面,慶川軍發動城中百姓一起守城的計劃總算順利起來,兩日內就征召了六千名士兵補充兵力,城中不少百姓也自愿加入到后勤中。

    這時候,韓子坤率領的五萬大軍也兵臨城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68. 068   援軍來了

    鄭深安頓好儀州官兵和百姓后,向陳云州匯報:“大人,這些人都沒問題,全是儀州本地人,現在兩千官兵已經安排去了軍營,交由戴指揮使訓練。其余百姓分散安置到了各地開荒種地。”

    陳云州也覺得里面應該不會有葛家軍的奸細,因為葛家軍戰前也料不到他們慶川會插一腳,不可能提前在里面安插探子。不過凡事小心為上,查一遍大家都放心。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說:“有勞鄭叔了。”

    這些瑣碎的事幾乎都是鄭深在經手,說他是慶川府的大管家也不為過。

    鄭深搖頭笑道:“分內之事,大人何須如此見外。對了,儀州通判盧照想見您。這人有些意思。”

    陳云州好奇地挑眉:“如何說?”

    鄭深嘆了口氣道:“若當初儀州知府是他,儀州不會這么快陷落,定然能守一段時間。他走的時候不但將儀州的平義倉全部燒了,百姓家中帶不走的糧食,也全讓人燒了,連儀州府衙都沒放過,儀州城被燒了一半,韓子坤拿下儀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救火,據探子剛送回來的消息,他們救火還燒死了好幾十個人。”

    陳云州……

    韓子坤這一仗最大的損失竟是因為火災,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估計韓子坤也憋屈得很。

    陳云州放下毛筆說:“看來這位盧通判也是個妙人,他沒帶人北上,反而跑來了我們慶川,現在也不走,估計有其他目的,那就見一見吧。”

    陳云州看到盧照時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盧照長得很矮,只到陳云州肩膀的位置,面容也長得非常丑陋,他不胖,但兩只眼睛先天就瞇成一條縫,特別小,而且眼尾往上挑,看起來就很不善,不像個好人。

    但實際上,這位盧通判算是比較有責任和擔當了,至少沒有光顧著自己逃跑,還通知甚至是帶著一萬多名百姓跑路,比他的頂頭上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下官盧照見過定遠侯。”盧照一見面就行禮,將位置擺得非常低。

    他不提,陳云州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個沒啥實惠的侯爺封號。

    笑了笑,陳云州客氣地說:“盧通判不必多禮,快請坐。近日慶川事務實在是太忙,招待不周,請盧通判見諒。”

    盧照連忙拱手道:“不敢當,侯爺能收留我們,將儀州百姓安頓好,下官已是感激之極。而且侯爺還派兵相助我儀州,讓萬余慶川好男兒身陷囹圄,此等大恩,下官沒齒難忘。”

    陳云州擺手:“此事不提也罷,完全沒幫上忙。”

    “這也是我們儀州不爭氣,但凡我們能多撐個兩三日,儀州之危可解除,慶川軍也不會被困于興遠城。下官實在是慚愧。”盧照一副難受愧疚的模樣。

    陳云州不愿意為了既定事實跟他扯東扯西,笑著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對了,盧大人可是要回京復命?我們慶川府可安排大人北上,到時候還請盧大人多向朝廷美言幾句,盡早出兵收復儀州、興遠、橋州。”

    盧照聞言,沉默少許苦笑道:“侯爺,下官弄丟了儀州,回京只怕項上人頭不保,可否求侯爺收留,他日侯爺若要收復儀州,下官愿效犬馬之勞。”

    陳云州這才明白他為何不北上而是往南,敢情是怕朝廷追究。

    “盧大人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們慶川自保尚且艱難,哪有余力收復儀州。至于盧大人擔憂之事,想必朝廷也能理解。若盧大人怕朝廷誤會,我可修書一封向朝廷說明情況,儀州陷落主要責任在知府孫崎嶸。”

    盧照感激地說:“多謝侯爺愿為下官說情。只是朝廷如今的情況,聽說北邊和南邊的戰事都不利,如今儀州又陷落了,哪怕責任不全在于下官,下官恐也難逃這一劫,回京必是死路一條,求大人收留,下官對儀州的情況知之甚詳,他日大人想拿下儀州,下官多少也有些用。”

    這家伙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陳云州總覺得有些奇怪,可又不好明說,畢竟有些事說出來可是大逆不道,尤其是盧照不知底細,現在說得好好的,誰知道回頭會不會把他賣了。

    見他一副不愿走的模樣,陳云州只好說考慮一下。

    將人打發走后,陳云州找到鄭深說明了情況,嘀咕道:“我聽他的意思,好像是覺得咱們早就在覬覦儀州,想要跟葛家軍搶地盤似的。”

    鄭深當然知道陳云州沒這個意思。

    但那個林欽懷呢?對方積極練兵,主動帶兵去幫儀州,只怕心思沒那么簡單。

    可因為對方是陳云州的親戚,鄭深也不好說。

    今天陳云州既提起了, 鄭深便多說了兩句:“大人,如今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恐怕很多地方勢力都生出了別樣的心思,現在朝廷騰不出手,無暇顧及,只能裝作沒看到,但等平定天下后,肯定不會容許地方做大。”

    這種事陳云州在歷史上看多了。

    他扯了扯嘴角說:“不稀奇。”

    鄭深見陳云州還沒危機感,只好將話說得更直白一些:“大人,去年打退葛家軍后,我們向朝廷請求支援,要軍餉,朝廷沒答應,只給大人封了侯,口惠而實不至,最后甚至讓咱們如數上繳田賦,只怕就是朝廷已經有些忌憚大人您了。”

    陳云州指著自己:“不是,我們慶川軍現在才多少人?連自保都困難,這怎么就引得朝廷忌憚了?”

    他覺得他現在還是個弱得不能再弱,只能在亂軍面前艱難生存,怎么就讓人忌憚了。

    鄭深輕輕搖頭:“大人你有所不知,當今皇上生性多疑,疑心病特別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好施重刑,而且如今朝中奸佞甚多,盧照所以才不敢回京。”

    “像盧照這種情況,若是遇到明君仁君,頂多也就要他一個的命,但如今龍椅上那位……盧照回去全家老小都跑不掉,一個弄不好,甚至會牽連三族。”

    “大人帶領幾千將士和百姓守住慶川,朝廷必然是不信的,尤其是我們連續兩年沒有足額繳納田賦,只怕朝廷懷疑咱們早生出了異心,暗中屯兵才能打退亂軍。”

    陳云州因為陳狀元的關系,本來就不大喜歡這個皇帝老兒,后來虞書慧的事, 太子的事,讓他對這個老皇帝更不感冒了。

    但他沒想到這老頭疑心病竟然這么重。

    這也不怪盧照要死粘著他不肯走呢。

    “難怪亂軍要反,哎,有的皇帝最大的缺點就是活太久,遲遲不死。”陳云州在鄭深面前也沒了忌諱,直接說出了心里的想法。

    這老皇帝要是早幾年死了,太子上位,興許就不會有這場亂局了。

    鄭深看著陳云州的口無遮攔,忽然覺得林欽懷恐怕是對的。

    就陳云州這樣的脾性,真進了京,只怕會比那位陳狀元死得更快。

    鄭深目光落到輿圖上,沉默少許道:“如今天下大亂,皇帝昏庸,外族入侵,亂軍又不做人,咱們慶川有城有兵有糧還有民心,大人有在這亂世中建一番宏圖大業的基礎,想必那位盧通判也是這么想的。大人好好思量,慶川這次若是守住了興遠州,朝廷一定會更忌憚您的。”

    說完,他拍了拍陳云州的肩膀,不顧陳云州在叫他,轉身就跑了。

    陳云州無語了,這鄭老頭,丟下這么個炸、彈,自己跑了,什么人嘛。

    不過鄭深說得也有道理,若是能拿下興遠州,以后再收復橋州,那他們慶川軍也將成為一股不小的力量,朝廷怕是容不下他們的。

    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陶建華他們呢,這些官員將領們拖家帶口的,怎么跑?

    哎,真是一愁未解一愁又起,人生真是太難了。

    ***

    韓子坤覺得更難。

    他辛辛苦苦帶著大軍日夜兼程,趕了四百多里路,好不容易到儀州,儀州城門大開著,他一兵一卒都沒費就輕輕松松拿下了儀州。

    可他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儀州城中的百姓都跑了一大半,而且儀州城中的府衙、糧倉、好點的房子都燒了。

    他進城第一件事就是帶人救火。

    好不容易澆滅了大火,卻發現值錢的東西不是被人帶走就是燒毀了,搜刮了整座城池,最后就搜到了七八百貫錢,還有零零總總幾百石糧食和一些細碎的金銀珠寶。

    這點東西夠干什么?

    他們辛辛苦苦打仗是為了撈錢擴張勢力,不是來干白工的啊。

    現在拿下這么一座被燒得不成樣子的破城,有什么用?既不能補充他們的糧倉,也沒有兵員可征召,還不夠兄弟們這趟的辛苦費。

    這樣的儀州對他來說實在是雞肋得很。

    棄了吧可惜,留著吧,還得花大價錢修繕被燒毀的房屋,否則沒法住人。

    至于召集百姓、商賈入駐儀州,盤活儀州,依他們葛家軍如今的兇名在外,肯定是沒人愿意來的。

    而就在這時,韓子坤又接到了慶川軍去攻打他們的大后方——興遠州的消息。

    韓子坤暴跳如雷,只留了一萬人駐守儀州,然后迅速帶著余下的五萬大軍返回興遠州。

    興遠州對他來說比儀州重要多了,一是離懷州、橋州更近,三州相鄰,可互成犄角之勢,一旦發生點什么可相互支援,不至于腹背受敵。

    二則城中還有不少糧草輜重財物。

    在儀州沒弄到糧食和銀錢, 他手底下這幾萬大軍如今就靠興遠州的糧食養活了,所以興遠絕不能有失。

    不過好在留了郭逵看家。

    郭逵這人保守不冒進,手上又有一萬多人,應該能守到他回去。

    韓子坤雖憤怒,倒不是太擔心,畢竟慶川軍才建多久,有多少人,他們葛家軍清楚得很。即便是去攻打興遠州,也派不出太多的兵力,畢竟他們還要留一部分人守著慶川呢。

    只是等他緊趕慢趕,回到興遠時就發現自己高估了郭逵,低估了敵人。

    他已經被敵人偷了家,回不去了。這次出了這么大的丑,只怕要被葛淮安那家伙給笑死。

    韓子坤面色鐵青,立即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第二日,他就大致摸清楚了狀況,知道興遠城中只有幾千慶川軍后,韓子坤冷冷地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闖,來人,傳令下去,明日攻城,攻下城池,殺一人獎五銀!”

    他可沒說是慶川軍還是城中百姓。

    一聽這消息,士兵們都沸騰了,城內有數萬人,殺兩個就十兩銀子,若是對方家里還有財物,那能拿更多。

    這個消息極大地激勵了葛家軍的士氣。

    城中,林欽懷知道這個消息后,立即明白了韓子坤的意圖。他是想以此激起將士的血性,葛家軍本就是亡命之徒組成的,對這些人來說,只要利益足夠,殺人算得了什么?

    不過林欽懷也不著急。

    對方人多, 但他們占據了地利,自古以來攻城都要比守城難數倍。

    只要他們夠小心謹慎,幾千人也不是不可能守不住興遠。

    韓子坤這次去儀州并沒能補充軍糧,他們攜帶的那些糧食能吃多久?真打消耗戰,急的只會是韓子坤。

    林欽懷帶著人上城樓重新檢查了一遍先前的部署,這才回營休息。

    次日,韓子坤的人就對興遠城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這次韓子坤直接將本來打算用在儀州的云梯拿了過來。

    這云梯高大數丈,能容兩百精兵,云梯在前,大量的步兵在后,等到云梯靠近城池,上面的精兵在前面撕開一個口子登城,地下的步兵也可攀爬上云梯,源源不斷地進入城中。

    這云梯有成千上萬斤,異常沉重,尋常器械根本奈何不了它。

    不過林欽懷有奇招。

    他命人伸出一根帶著大鐵鉤的石頭,鉤住云梯,不讓其逃離,然后又拿了一根木頭,前端綁著火、藥和引線,然后直接將木頭伸過去,同時點燃了引線。

    引線滋滋滋地燃燒,濺起細小的火花。

    早中左路軍大敗的事跡中聽過火、藥的威名,下面的士兵馬上想將云梯推走,可卻怎么都挪不動。而且引線燃燒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眨眼之間就到了木頭的頂端,引起了爆炸。

    只聽轟的一聲,云梯上端炸裂,幾十個士兵高處摔下去,云梯瞬間燃起熊熊大火,中下端的士兵趕緊逃離,可火勢太猛, 慌亂中發生踩踏,尖叫聲,哭嚎聲在云梯中響起。

    下面的士兵也不好受,掉下來的人、木頭砸死了好些人,尤其是有些木頭還帶著火,稍微碰一下,不死也要脫層皮。

    韓子坤引以為傲,派了幾十名工匠耗時十幾天打造的登云梯瞬間化為了生命的囚籠。

    “好,好,火、藥果然不俗!”韓子坤非但沒沮喪,眼睛里反而精光灼灼。

    這些人也有火、藥,若是拿下他們,豈不是能知道火、藥的配方?

    不過這只是一計,他真正的殺招還沒出呢?

    韓子坤冷冷地看著,命人繼續進攻,不過攻勢明顯比一開始弱了不少。

    打了一整天,除了一開始傷亡比較大,后來受傷的人數就少多了。

    到第二天,葛家軍又陳兵于城墻下,一個穿著鎧甲,戴著頭盔,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前面的將領坐在樓車上對慶川軍——高聲勸降。

    沒錯,這次他們沒有直接進攻,而是派人勸降。

    那人細數朝廷的殘暴不仁,勸慶川軍不要為昏庸的朝廷賣命了,當然,他們還許下了種種好處,只要肯投降,每人賞錢百貫或良田十畝,開的價格之高,令人嘆為觀止。

    這人說了半個時辰后,又有一個上來替換,他們就這么輪流從早說到晚。

    第三天,他們照舊陳大量兵力在城外幾百米處,然后又是新一番的勸降。

    林欽懷察覺到了異常。

    他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敵軍的動向。

    許久,他放下了望遠鏡對嚴陣以待的童良等人說道:“他們這是想耗死我們。這次城下只有大約一萬人,葛家軍的大部分兵力還在營中。”

    童良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罵道:“這個韓子坤好生奸詐,他有五萬大軍,五天一輪換,士兵們在下面站一天也不累,但咱們就不同了,咱們這些人為防止他們突然發動襲擊,整天都要緊張地守在城墻之上。”

    他們雖然臨時在城中征召了六千青壯年補充兵力,可這些人都沒經過任何訓練,上陣殺敵時,哪怕敵人的頭顱都送到了他們面前,他們也會猶豫不決,畢竟第一次殺人,很多人都會下不去手。

    所以慶川軍才是守城的主力。

    四千慶川軍隨時都得嚴陣以待,這樣一熬就是一天,天天如此,時日一長,身心俱疲,誰吃得消?

    而且林欽懷還擔心另一個問題,這樣熬下去,他們的人逐漸會產生惰性,這就跟狼來了是一個道理。

    葛家軍第一天來勸降,他們會提防警惕,第二天也如此,但十天半個月后呢?

    很多人逐漸會松懈,下意識地認為葛家軍又來勸降了,不會將這些人當回事。

    可萬一哪一天葛家軍來的是兩萬人,三萬人呢?對方也不是來勸降的,而是攻城的呢?

    那時候他們會一點防備都沒有,手忙腳亂,很容易被對方打個措手不及。

    這一招可以說是陽謀,但你知道也沒法子,除非是主動出擊,打破如今的局面。

    但這些葛家軍也狡猾得很,勸降的人站在幾十米開外的樓車上,全副武裝,身前還有厚厚的木板擋著,大軍則在幾百米開外,即便是很厲害的弓箭手,有效射程也就在三四十丈左右,再遠雖也能射中,但超過這個距離后,箭支的威力會遞減。

    這么遠的距離,除非是特制的某些巨型超遠距離弓弩才有效。

    但現在興遠城中沒有這樣的工匠和材料。

    林欽懷思量片刻后說道:“童良,你下去,訓練那批新人。崔大人,你知道玻璃、水泥是怎么做出來的吧?”

    崔弦點頭:“陳大人早將制造方法公布出來了,我可以一試,不過品質可能沒陳大人他們工坊制造的好。”

    林欽懷不在意:“無妨,組織城中百姓制造出來,現在左右無事,咱們在城墻上挖一些洞,方便以后投擲火、藥,再弄些玻璃碎片在城墻上,多少能給敵人制造一些障礙,同時將城墻壞的地方修一修。”

    其實這是其次,他主要是想給守城軍找點事情做,大家有事做,就不會聽葛家軍在說什么屁話了。

    慶川軍立即忙了起來,但葛家軍仿佛看不到,仍舊繼續天天跑來勸降。

    過了兩天葛鎮江和葛淮安的援軍也到了。

    兩人派出的援軍不算多,各有五千人,估摸著是覺得以興遠城內守軍的力量加上他們這么多兵力已經足夠了。

    可惜他們實在是來得太遲了。

    韓子坤對葛鎮江倒沒什么意見,懷州距興遠城有快五百里,路途遙遠,而且郭逵最早通知的是他,葛鎮江來晚了兩三天很正常。

    但橋州距興遠城三百里,距離近多了,葛淮安的援軍卻還是跟葛鎮江的同一天抵達。他很難不懷疑葛淮安是故意的。

    葛淮安在慶川軍手中吃了虧,巴不得他也吃虧吧,一個蠢貨!

    韓子坤惱怒卻沒表現出來,仍舊照舊每日派人去勸降慶川軍,雷打不動。

    這一勸就是十天。

    兩支援軍都有些不耐煩了,這時候韓子坤才說:“既然這慶川軍冥頑不靈,頑固得很,咱們明日再勸一次,若是不肯聽勸,咱們就直接動手。”

    “韓大帥就是太謹慎了,我們差不多六萬人,慶川軍才幾千人,況且,前幾日大將軍聽說興遠不慎陷落的消息,送來了一批轒辒、餓鶻車、臨沖等攻城器械,咱們人多,又有如此強有力的武器,何懼之?”左路軍的周將軍說道。

    韓子坤笑了笑:“周將軍說得是,明日就有勞周將軍了。”

    次日,葛家軍照舊來勸降。

    但城墻上的將士經過林欽懷的提醒,每日都會粗略數一數來的人數。這天拿著望遠鏡數人頭的小將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快去通知林將軍,今天葛家軍很不對勁兒,來的不止一萬人。”

    等林欽懷趕到時,葛家軍已經集結了數萬人,直奔城下,藏在最后面的攻城器械也一件件運了過來,無數的士兵向螞蟻一樣沖到城下。

    林欽懷下令:“推,將磚頭都推下去。”

    先前累積堆在城墻上,看似是用來堆高城墻的磚塊被人輕輕一推就嘩啦啦地往下掉砸中城墻下方的敵軍。

    但磚頭的攻擊只有一波, 而且敵軍只要有盾牌等堅硬的東西擋在上方即可逃過這一劫。

    接下來敵人發動了猛烈的攻擊,沖車,登云梯,狗梯等全部派上了用場,轒辒也推到了城門口,對城門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慶川軍以及新征召的六千士兵,總計一萬余人全部上陣殺敵。

    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死傷無數,有好幾次,城門都險些被攻破了。

    眼看到下午了,不多久就要天黑了,將士們都疲乏不已,以為這一仗即將能勝利了,卻不料崔弦慌慌張張地跑上了城墻,把還在浴血奮戰的林欽懷拉到了一邊,驚恐地說:“大將軍,不好了,剛才有百姓發現在西邊城墻跟下似乎有人在挖洞。我已悄悄派人去檢查其他地方,恐怕今日之內這個洞就會挖穿。”

    更恐怖的是不知道敵人究竟偷偷挖了多少個洞。

    只怕韓子坤一開始就打的這個算盤。

    攻城太難,尤其是在城中糧草供應充足的情況下,對方一旦下定決心死守,想要攻下難度非常大,損失也會很大,所以往往要出奇招才行。

    先前韓子坤天天派人來勸降,可不只是為了麻痹慶川軍,同時也是為了牽制住慶川軍。

    他知道慶川軍人數不多,要提防他們隨時攻城,那大部分的兵力都會守在南城門,以應對危機。

    這樣一來,其他地方的守衛力量會相對薄弱,他派人悄悄從城墻下方開始挖洞,慶川軍也很難發現。

    林欽懷瞬間想明白了韓子坤的險惡用心。

    他贊許地看著崔弦:“多虧崔大人發現得及時,否則等敵軍潛入城中就晚了,你再多安排一些人去仔細查查,找出大致的位置,我這就安排人過去。”

    等崔弦走后,林欽懷叫來童良將這個任務交給了他:“你帶兵過去,不要聲張,在每一處布置幾十名弓箭手,并在洞口堆上一堆木柴,若是洞口被挖開了就射箭放火,將煙霧扇進去熏退對方。”

    “林叔,不如用火、藥,埋在洞口,留一長截引線在外面,一旦敵人來了,咱們直接引爆就是,到時候洞穴一塌這些人都得死在里面。”童良建議。

    林欽懷搖頭:“不可,火、藥太少,不一定能炸毀洞穴,一旦讓他們進了城,咱們麻煩就大了。火、藥太多,這就在城墻地下,萬一將城墻轟塌了怎么辦?”

    雖然城墻有一丈多厚,不是那么容易破壞的,可他們也冒不起這個險。

    現在這時候還是以穩妥為主。

    童良領命下去,帶著人一個個在各洞口布置好柴火、弓箭手,同時命令搬來了水泥磚頭。

    天快黑的時候,城外的葛家軍還沒退,這些洞穴中逐漸傳來了動靜,地面上的土都在動,站在旁邊都能聽到地洞里的人說話的聲音。

    “差不多了,天黑了,咱們現在出去慶川軍也不容易發現。”

    “沒錯,他們剛打了一仗,現在累死了,沒有防備,正是咱們施展的好機會!”

    聽到這悉悉索索的聲音,童良立即下令點燃火把。

    天太黑了,弓箭手視線受阻,還是早點動手吧,穩妥些。

    柴堆上淋了半桶油,火勢一下子就猛了起來。

    下面的人不防,揮動最后幾鋤,挖開了地洞的出口,剛打開口子卻見外面火光漫天,羽箭像是不要錢一樣往他們射來。

    “有埋伏,快退,快退!”

    打頭的人驚呼。

    但已經遲了,早就準備好的慶川軍直接將幾根燃燒的大木頭塞進了洞口,然后另一名士兵端起一盆水潑了過去,木頭上的大火熄滅,發出滋滋滋的聲響,隨后一陣濃煙冒了出來。

    早準備的慶川軍拿著塊木板蓋在木頭上,煙霧頓時往地洞里竄進去,嗆得里頭的人不住地咳嗽。

    其實火災中,很多人并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煙霧熏死的。

    尤其是地洞這種狹小不透風的空間,里面人又多,很容易發生窒息。

    很快,地底下傳來更劇烈的咳嗽聲,還有求饒的聲音,童良一概不理。

    等了半刻鐘,下面徹底安靜下來,沒了聲響。

    童良命人拿開木頭,并將木頭拿了起來,然后命人搬來水泥攪拌成糊狀倒進了洞穴中。水泥的凝固性很強,挖掘難度也比泥土大多了,這個洞以后想挖開會比以前都難。

    直到洞穴中的水泥不再往下流,童良這才讓人拿來磚塊鋪在上面,最后又在上面抹了一層水泥。

    他們總共發現了八處洞穴,全都用這種方法將洞穴填了起來。

    可這也不是辦法, 因為能挖洞的地方太多了,崔弦便帶著城中百姓在城墻根的地方都鋪上一層磚頭,然后再抹一層水泥,增加敵軍挖掘的難度,然后安排人,每隔一刻鐘就要在城墻下方巡視一圈,以防敵人卷土重來。

    韓子坤準備了這么久,本以為能趁著慶川軍身心疲憊的時間悄悄潛入城中,哪知計劃剛實施就被人發現了,一下子損失了幾百人,這段時間全白忙活了。

    計謀失敗,韓子坤只得帶著余下幾千名還沒來得及趁夜潛入城中的士兵撤退。

    隊伍撤退,在夜色中返回大營。

    但剛走沒幾百米,忽然空氣中傳來一陣輕響,緊接著前面的士兵紛紛倒地。

    離得近的發現了端倪,倉皇大喊:“有埋伏,有弓箭手……啊……”

    又是一波箭雨襲來,數百名士兵倒地。

    韓子坤大駭,疾聲高呼:“撤,快撤……”

    副將掩護他:“大帥快走!”

    韓子坤這會兒也顧不得其他了,趕緊帶著親衛往側面逃了。

    其余的士兵也想跟著逃,但他們太慢了,不少人都中了箭,有些則走散了。

    十幾息過后,射出去的箭沒再引起什么動靜,林欽懷收了弓說:“走,回城。”

    弓箭營的都指揮使意猶未盡:“將軍,這里面好像有韓子坤,咱們不追嗎?”

    林欽懷見好就收:“天太黑了,窮寇莫追,走吧,速速回城,不要耽擱。”

    現在這種光線不利于弓箭手發揮,剛才他們是因為埋伏在敵軍回來的必經之路上,而且雙方離得很近,敵軍的密度也夠大,盲射都能掃中一批人。

    但現在葛家軍已經散開了,他們這些弓箭手也沒了優勢,追擊也是浪費箭,搞不好還要將他們給搭進去。

    弓箭手們聽命,跟著林欽懷迅速回城,但沒有人發現,阿東悄悄落了隊,往與興遠州相反的方向跑了。他摸黑跑進了一片樹林中,林中有螢火一閃一閃的。

    阿東很快就根據這螢火的方向找了過去,借著微弱的光線認出了來人。

    阿東很是高興,一拳捶在對方胸口,高興地說:“童岳,是你啊,童叔呢?快帶我去見他。”

    童岳帶著阿東往林子深處走去,穿過大片的林子,最后來到了一片山谷中。山谷呈葫蘆口,開口很小,而且地勢比較高,站在開口放哨的人很容易將四周的情況收入眼底。

    葛家軍絕對想不到,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還藏了一支軍隊。

    營地中生著火,但避免香味傳出去,他們并沒有做飯,吃的都是干糧。

    阿東被帶到了童敬面前,將手里的信交了出去:“童叔,林叔給您的。”

    童敬將剩下的雞蛋大的窩頭一口塞進嘴里,一邊大力嚼一邊拆開信快速看完,然后對阿東說:“行,我知道了,今天太晚了,你林叔讓你別回去了,留在我們這里過夜。”

    阿東乖巧點頭,坐了下來,接過童敬遞來的窩頭一邊啃一邊問:“童叔,少主有捎什么話嗎?”

    童敬擼了一把他的腦袋:“少主說等你們回去給你們慶功。那,這些都是少主命人連夜加工準備的箭,有五十萬支。等葛家軍下次攻城,我帶幾百人的騎兵隊伍偷襲,余下的人你帶著,趁機將人和箭都帶進城中。”

    他這次帶了兩千人過來,但只有五百匹好馬。

    這些人都是他在山上訓練的,射箭都有一手,如今箭支充足,他們可以進城慢慢跟敵人耗,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至于他們這五百騎兵,主要是起到一個騷擾牽制的作用,讓葛家軍沒法將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攻城中,必須得留一部分在后方防守。

    還是他們的良馬太少了,不然光他們這幾千人就能讓葛家軍疲于奔命。

    阿東看著一箱箱密密麻麻的鐵箭,還有熟悉的伙伴,仿佛又回到了山上跟少主、良哥他們并肩作戰的日子。他抹了一把臉上干涸的血跡,望著童敬說:“童叔,我們一定會勝利的吧。”

    童敬抬起手,擦掉他眉毛上凝固的血:“那肯定,打了一天的仗,別撐了趕緊睡,明天還要打仗呢!”

    作者有話要說

    69. 069   真正的目標

    第二天,兩軍又打了一仗, 但較之前一天的規模小了許多。

    等葛家軍退回大營后, 阿東悄悄將人和弓帶回了城中。

    林欽懷檢查了這些箭,非常滿意, 銳頭形箭頭和寬翼形箭頭各二十萬支,倒鉤形箭頭十萬支,箭頭都是用鋼鐵打造的,短期內要打這么多箭可不容易。

    有了這些可以極大地減輕他們守城的壓力。

    城中糧食充足, 最缺的就是武器,因為興遠城中沒有武器打造工坊,武器壞了就沒法用了,這批箭簡直是及時雨。

    林欽懷將這些弓手安排在城墻上,專門對準攀爬城墻的敵軍射擊,這樣距離更近,爬墻的士兵身體又沒法像平地上那樣靈活,命中率要高很多。

    葛家軍猝不及防,吃了大虧。

    韓子坤連忙調整策略,架起木幔,繼續進攻,對于木幔這種大型防御木具,林欽懷采用火油,直接燒。

    雙方你來我往,又交戰了數個回合,卻誰都奈何不了誰。

    林欽懷堅持固守城池不出,仗著高大的城墻做天塹跟葛家軍打持久戰。葛家軍想突圍強制登城墻,可又總是差了那么一點,而且背后還時不時地有一隊騎兵騷擾。

    打了半個多月,發起了好幾次進攻,最后都以失敗而告終,戰事進入膠著狀態。

    短期內誰也沒辦法拿下對方。

    表面上來,雙方是打了個勢均力敵,有來有往。

    可從長遠看,這么下去,對葛家軍明顯不利。

    首先幾萬大軍每日的消耗就不是一個小數目,沒從儀州拿到糧,還丟失了興遠城這個大糧倉,若非懷州、橋州相繼運了一批補給過來,葛家軍的軍需就要告罄了。

    而且隨著氣溫上升,高溫多雨的夏季就要來了。

    野外扎營,蚊蟲蛇鼠螞蟻眾多,為避免有埋伏,營地周圍的樹木都被砍光了,太陽曝曬,異常炎熱。等到大暴雨天氣,營帳中又會潮濕得很,甚至會進水。

    又悶又熱又潮這樣的環境,住幾天十幾天還行,長期下去,身上很容易長各種疹子疙瘩,死是死不了,但奇癢難耐,抓破之后還可能會流膿感染其他疾病。

    所以眼看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還拿不下興遠,韓子坤也開始急了。

    同樣著急的還是葛鎮江。

    葛鎮江也意識到這么下去,幾千慶川軍就要拖住他數萬大軍,即便有一天攻下興遠州也不劃算,畢竟興遠又不是多富庶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兵家必爭之地。

    這么消耗下去,未免太不劃算了。

    他看向袁樺道:“軍師,你可有什么高見?”

    軍師還沒說話,葛淮安先開了口:“大將軍,不若讓末將去攻打慶川。我就不信,他們慶川這等小地方還禁得起兩線作戰。”

    經過小半年的休養生息,他手底下的兵馬又恢復到了七八萬,可以去一雪前恥了。

    葛鎮江睨了他一眼:“咱們暫時不宜再開戰。”

    打仗不要錢的嗎?他好不容易攢這么點家底,繼續跟慶川這么死磕下去,還能剩多少?況且上次葛淮安帶五萬人都沒拿下慶川,再多帶一兩萬就行了?

    這時候葛鎮江也意識到了,慶川這地方雖小,可上下特別團結,是個硬骨頭,不好強攻。

    提議被駁回,葛淮安摸了摸鼻子:“大將軍莫非是想讓韓子坤那家伙退兵?我看他未必樂意,現在丟了興遠,他手底下的那幫子人拿什么供養?莫非讓他去儀州?”

    想到最后一個去處,葛淮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讓韓子坤這個自大狂非要去攻打儀州,顯得他多能一樣。

    葛鎮江皺眉不悅瞥了葛淮安一記,問袁樺:“軍師,你怎么看?”

    軍師搖著羽扇,思忖少許道:“大將軍,依屬下看,興遠城既久攻不下,不如與慶川議和。”

    “議和?”葛鎮江仔細品了品這幾個字,并不排斥,既然攻不下和談也不失為一種比較好的選擇,“怎么個議和法?”

    軍師緩緩開口道:“用儀州換興遠。當初慶川軍之所以攻打興遠,最開始的目的便是為儀州解圍。他們應該是怕儀州陷落,慶川被咱們包圍了,如今咱們將儀州還給他們,大家都別打了,繼續打下去,誰也占不到便宜。”

    葛鎮江眼睛一亮:“軍師這主意甚好,若能如此解決最好不過。”

    興遠州對他們的來說比儀州重要多了。

    若是興遠州落入慶川軍手中,那儀州城跟懷州城相聚八、九百里,兩地相距甚遠,中間還隔了興遠州,行軍得十來天,若是哪天儀州出事,他們很難及時去支援。

    興遠州就不一樣,三州相鄰,不管哪一地遇襲,都能相互策應支援,這樣才能將他們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葛淮安聽了這話,一拍手掌說:“大將軍,軍師,咱們可以用這辦法將慶川軍騙出城。只要他們出了興遠城,那還不是任咱們宰割。”

    這是還沒和談就想著黑吃黑了。

    但葛鎮江本來發家就不怎么清白,聽到這話贊許地說:“淮安這主意不錯,不過得從長計算,慶川未必肯跟咱們換。”

    興遠州的地理位置對他們雙方來說,都比儀州重要。

    葛淮安滿不在乎:“由不得他們,他們要是不答應,咱們就舉全軍之力,親自拿下慶川。大哥要是出馬,還怕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慶川,現在楚弢的大軍在江南受阻,朝廷可沒功夫管咱們。”

    最近朝廷在江南和西北的戰事節節失利,所以葛家軍現在的壓力很小,懷州這邊的兵力也可動用。

    軍師聞言搖頭道:“大帥,不可,這樣只會如了朝廷的意。那陳云州既然一直未將火、藥的配方上交朝廷,說明他也是有野心,有私心的,與其鬧翻不若合作,他們就占據慶川小小一地,能有什么大發展?咱們則可往東往北大力擴張,快速占領地盤。”

    “到時候大將軍占得大燕半壁江山,那陳云州識趣的,自是會投效大將軍,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葛鎮江贊許點頭:“軍師言之有理,既然慶川不好打,那就將他們困在角落里,阻其擴張即可,等拿下了天下,區區慶川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

    “大哥說得對,到時候那陳云州還不屁顛顛地來投效大哥。”葛淮安也奉承道。

    葛鎮江抬頭對袁樺說:“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給軍師了,你代我擬一封信,我派人送給那陳云州。”

    ***

    明媚的春天眨眼就過了,轉眼進入四月初,灼灼桃花墜落,長出一個個指頭大的青色小果,綠葉也一天比一天厚實,一片片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遮住了烈陽。

    慶川也進入了豐收的季節。

    去年秋天種下的麥田豐收了,放眼望去一片金黃,清風一吹,麥浪起伏,端是好看。

    陳云州站在田埂中間,看著這一幕幕很是高興,總算是又有糧食進倉了。

    慶川城中的一萬兩千名將士通通出來干活,收割糧食,然后挖地蓄水種值水稻。

    不過短短十來天的時間,金黃的麥田就變成了一個個波光粼粼的水田,田中一棵棵單薄的水稻秧苗葉子輕浮在水面上,隨波搖動,看起來是那么的脆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其吹走。

    旁邊的旱地上,玉米已經長到了人的膝蓋上方。

    陳云州穿過一片片土地,蹲下身在田邊洗了洗手,站起來繼續邊往馬路上去邊問鄭深:“將百姓手里多余的糧食都收購了嗎?”

    鄭深笑道:“大人盡管放心,都買走了,家家戶戶基本上就只留了兩三個月的糧食,這樣剛好跟水稻成熟能接上。”

    小麥一收割,陳云州就下令按照去年的市價將多余的糧食都收購進了城中的倉庫中,上個月,他們又建了四個大倉庫用來囤糧。

    一是因為慶川軍人數不斷增加,所需要的軍糧也一直在增加。

    二來是他擔心葛家軍還會來攻打慶川,城中要多囤糧,民間要少留糧。這樣萬一葛家軍去鄉下劫掠也不會有多少糧食。

    “那就好。”陳云州上了馬車,鄭深也跟上。

    兩人一邊回城一邊聊起了如今的局勢。

    鄭深嘆氣:“上個月,朝廷在江南的戰事失利,局勢恐怕會進一步惡化。”

    陳云州有些詫異:“不是說楚將軍很厲害嗎?怎么連一群散兵游勇都拿不下,再這樣下去,朝廷就不擔心這些亂軍打到京城?”

    鄭深無奈地說:“高昌人這次快打下塞州了,朝廷不得已,調集了更多兵力在塞州,顧不上江南那邊,聽說江南的軍需都成問題了。”

    陳云州明白了,朝廷現在是顧頭顧不上尾,顧尾顧不上頭,軍需有限那邊情況更緊急就先顧著哪邊。

    看來京中的權貴老爺們還是不肯放血。

    “哎,不用管他們的,再讓人準備一批大刀,看有沒有機會送入興遠。”陳云州還是更關心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京城這些老爺們愛咋咋地吧,他也愛莫能助。

    鄭深說:“刀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等童將軍回來。童將軍和林將軍可真是打仗的好手,僅憑幾千將士就能抵擋住葛家軍數萬大軍攻城,比咱們去年看起來還游刃有余。”

    童敬每隔幾日會帶著騎兵回慶川休整幾日,主要也是為了攜帶新的物資,同時向陳云州稟告興遠的戰況。

    陳云州笑道:“他們都是將才,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咱們去年都是臨時招募的兵員,他們那五六千人好歹都是經過訓練的,況且還有咱們給他們提供物資。只是一直這么耗下去,城中的糧食也只能堅持三四個月了,若是葛家軍打算長期圍困興遠,城中的物資遲早有耗盡的那天。”

    兵器、火、藥這等物資還比較好運輸,因為需要的量比較少。

    但糧食是消耗品,送少了沒用,多了肯定是沒辦法在葛家軍的眼皮子底下做這種手腳的。

    除了糧食,木柴等燃料也比較緊缺,現在天氣暖和了,據說興遠城中除了煮飯,其他時候都不得開火了。

    其實城中的糧食大軍倒是夠吃,可目前的情況是,因為沒趕上這一季收割小麥種植水稻,城里普通百姓已經開始斷糧。

    為防城內先亂起來,林欽懷已經以工代賑,組織百姓修筑城墻,搬運東西,在城中所有能用的空地上種植蔬菜、紅薯等作物,以此來給這些缺糧的百姓發糧。

    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鄭深看的比較開:“大人莫急,興許葛家軍先堅持不住了呢?興遠城還能撐好幾個月呢。”

    “這倒是,當務之急是咱們慶川要繼續多囤積物資。”陳云州強調這點。

    鄭深有些哭笑不得,大人就是太謹慎了,他們都囤了夠慶川城十萬人消耗一年的各種物資了。只怕葛家軍的儲備都沒他們這么豐富,大人還像過冬的松鼠一樣不停地往城里搬東西。

    兩人聊著聊著就到了衙門。

    馬車剛一停,陶建華就急切地迎了上來:“大人,葛家軍那邊派人送信過來。”

    陳云州下了馬車問道:“哦,他們說什么了?”

    陶建華笑呵呵地說:“葛家軍撐不住了,想跟咱們議和。”

    陳云州下意識看向鄭深:“鄭叔,你這張嘴可真是開過光啊,要不再說點好聽的?比如天下太平,風調雨順之類的。”

    鄭深也沒料到這么巧,愣了愣擺手無奈笑道:“巧合,純屬巧合。”

    陶建華沒聽懂二人的話,追問之下才得知原委,他也慫恿鄭深:“鄭先生,你就說說唄,萬一好使呢?這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要感謝你。”

    鄭深一把推開湊上來的陶建華:“陶大人,你怎么跟大人一樣也笑話我,我要有這本事,那我祝陶大人早日禿頂。”

    “呸呸呸,好你個鄭深,嫉妒我長得好看是吧,咒我掉頭發,你這人好陰險歹毒……”

    陳云州無奈搖頭,兩個加起來都快要湊齊百歲的人了,還這么幼稚。

    他沒理會兩人的官司,徑自走入書房,拆開信認真看了一遍,等放下信的時候鄭深跟陶建華已經若無其事地坐在書房里喝茶了。

    陳云州把信遞給鄭深,然后問陶建華:“陶大人,你怎么看?”

    陶建華斂了笑說:“如果真能夠交換,那倒是達成了咱們最初的目的,只是如今死了這么多人,再將興遠讓給他們,我實在有些不甘心。可一直這么打下去,林將軍他們守城也很艱難,每日都有傷亡。”

    放棄吧,不甘心,繼續守他還是擔心守不住。

    鄭深跟他的看法截然相反:“這葛家軍就是地痞流氓,他們的話不可信,搞不好這是個圈套。”

    陳云州也贊同:“不是沒這個可能。葛家軍的話不能全信。”

    陶建華怔了怔道:“那……咱們回絕了他們?”

    陳云州搖頭:“為何要回絕,他們可能算計咱們,反過來咱們也可算計他們啊!最后誰算計算誰還不知道呢。既然是他們主動求和的,那我寫封信,讓他們先將儀州的一萬多大軍撤了,將儀州讓出來。”

    鄭深……

    大人的行事作風真是越來越彪悍了。

    陶建華聽后倒是頗興奮:“那咱們要派人去順勢拿下儀州嗎?”

    但不一會兒他又自我否認了:“不行,聽說儀州城大半被燒了,如今城里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這就是拿了下來,要讓儀州城恢復成往昔的模樣,怕是也要花不小的代價。”

    “而且咱們這點兵力一分為三,兵力太過分散了,守城的難度將增加不少。搞不好這就是葛家軍的陰謀,想將咱們的兵力分散,各個擊破。”

    陳云州說:“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但送到嘴邊的肥肉不吃實在是有些不甘心啊。”

    鄭深笑道:“這有何難的?大人忘了還有盧照嗎?將儀州的兵馬交給他,讓他自己回儀州招兵買馬,拿下儀州,收復儀州。若失敗,跟咱們關系也不大,若成功了,儀州至少目前還是咱們的盟友。”

    盧照堅持要留下,陳云州沒趕他走,但現在慶川的官職也滿員的,而且他就比陳云州低了一級,陳云州是沒資格給他授予官職的。

    所以就將他全家安置在了城中一處空閑的院子中,沒再管他們。

    但這盧照也是個人才,說什么不能白吃白喝白住儀州的,自己跑到鄭深手底下幫忙做事。

    他也不嫌鄭深沒有官職。

    鄭深確實有些忙不過來,來了盧照這么個熟手,便將一部分不大重要的工作分給了他。

    盧照這段時間都是兢兢業業的在鄭深手底下做事。

    所以鄭深這時候想起了他。

    陳云州一想也有道理,立即命人去將盧照請過來。

    盧照過來開始有些不解,等聽鄭深說明了事情的緣由后,激動不已:“我就知道,只有侯爺才能收復儀州,我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侯爺,謝謝您!”

    他投靠陳云州,一是為了躲避朝廷的追責,二是期望有一天陳云州能從亂軍手中奪回儀州。

    本以為這一天會很遙遠,但他沒想到才一個多月這天就到了。

    陳云州輕輕搖頭道:“盧照,不是我們,而是你。光復儀州是儀州百姓,儀州通判,與我們慶川無關。我們只能將兩千儀州守軍還給你,如果不夠,其余的人手只能靠你自己去召集了。至于糧草,我們可借一部分給你們,等你們光復了儀州收了秋糧再還我們即可。”

    盧照驚愕地望著陳云州,被驚喜沖暈的頭這時候清醒了,原來陳云州壓根兒就沒打算收編他們,拿下儀州。

    這怎么行,朝廷現在靠不住,僅僅他們儀州自己絕不是葛家軍的對手。他好不容易抱上大腿,現在傻乎乎地跑出去自立門戶單干,那才是蠢了。

    盧照是個聰明人,他清楚野心是要與實力相匹配的。

    就他在慶川這一個多月的見聞,慶川比他們強多了,只是積累不夠,再假以時日,那所謂的葛家軍絕不會是對手。

    好不容易上了這么艘大船,堅決不能下去。

    盧照毫不猶豫地跪下行了大禮:“侯爺,當初走投無路,是您收留了我們,我盧照的命從那時起就是侯爺的,侯爺若需要下官回去收復儀州,守住儀州,下官義不容辭。侯爺,儀州土地廣袤,氣候濕潤少天災,今年必定糧食豐收,可為慶川軍提供糧草兵員。”

    怕不夠,他頓了一下又說:“下官那老母親已有七十,身子骨不好,實不宜舟車勞頓,下官懇請侯爺容她在慶川頤養天年。下官不能在母親面前盡孝,就由下官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代勞吧。那兩小子被拙荊慣得不成樣子,日后還請鄭先生和侯爺多教導一二,若是鄭先生不嫌棄,就讓他們在鄭先生身邊伺候吧。”

    太忠了!

    陳云州和鄭深、陶建華都沉默了。

    盧照這投名狀遞得太令人震驚了,竟將他的老母和兩個兒子留下做人質。

    他膝下就兩個兒子,沒其他的兒女,老母親就更別提了,這算是他最親最重要的人。

    但也不得不說他非常聰明。

    他才來慶川一個多月,大家都不了解他,陳云州憑什么相信他的忠心?

    僅憑他嘴上這幾句話嗎?不可能。

    陳云州看向鄭深,征求他的意見。

    鄭深跟盧照相處更多,此事聽聽他的意見比較好。

    鄭深也被盧照的果決給驚呆了。這盧照可真是個人才,做事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從火燒儀州到今天的投誠,一樁樁真是出人意料。

    若非其出身差了一些,只是個舉人,入仕較晚,怕是早就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了。

    得到陳云州的暗示,鄭深上前,笑呵呵地扶起他:“盧大人,都是自己人,你快快起來,陳大人不喜這一套。”

    盧照看向陳云州。

    陳云州輕輕點頭:“盧通判,坐下說話吧。”

    盧照見自己沒被一口拒絕就知道有機會。

    他這才依言坐下,繼續加大自己的砝碼:“侯爺,如今咱們拿下儀州、興遠兩地的機會來了。下官可帶人回去伏擊那一萬多葛家軍,然后退回儀州城中,龜縮不出,儀州城中現在什么都沒有,又距懷州較遠,葛家軍應是不愿花大力氣再去攻打儀州。”

    “如此一來儀州可守。而興遠州這邊,葛家軍既已提了議和,他們恐也是經不起這樣持久的消耗了,只能咱們再堅持一陣子,葛家軍應該就會退軍。這樣兩州便都在我們的控制中,我們慶川軍的實力較之葛家軍也不弱了。”

    他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野心。

    陳云州感覺身后似是有一只無形的手,用力把他往前推,不容他后退。

    他忽然有種預感,再這么下去,以后的去留只怕由不得他了。

    “楚弢將軍在江南戰事失利了,目前葛家軍是沒什么壓力的。”陳云州淡淡說道,事情未必會向盧照說的這么簡單容易。

    盧照聞言頓了一下說道:“侯爺,依葛家軍的野心,遲早會再次攻打慶川,他們不會允許后方有他們沒法控制的力量。咱們只能爭,必須得爭,既注定了要為敵的,得罪他們又何妨?興遠也不是他們的,搶了就搶了,端看誰有本事。”

    真是狂妄。

    但他說得也有道理,陳云州他們本來也是打算坑葛家軍的。

    陳云州挺欣賞盧照的,此人做事雖激進了點,但看問題很犀利,做事也非常果決。

    “行,那就依盧通判說的辦,你可召集儀州舊部,等我們跟葛家軍談妥就行動。”

    陳云州只將儀州那邊的事告訴了盧照,至于興遠這邊他們打算怎么辦并沒有說,以防消息走漏。

    盧照是個聰明人,知道陳云州還沒有完全信任他,也沒多問。

    ***

    沒幾天,葛鎮江就收到了慶川的回信。

    他讓人叫來葛淮安和軍師,還有一眾將領商議:“慶川方面的來信大家都看到了,他們要求咱們的大軍先從儀州撤離,三天后,他們的人再從興遠州撤離,諸位怎么看?”

    其他幾個將領對視一眼說道:“攻打興遠這段時間,咱們已損兵折將一萬多人,再打下去還不知何時才能拿下興遠,如今朝廷勢弱,正是咱們東進北上的好時機,實不宜在興遠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是啊,興遠州比起江南各地還是差了不少,咱們應趁著朝廷戰敗的機會打回去。”

    ……

    葛淮安嗤笑了一聲:“可萬一慶川軍反悔了怎么辦?那豈不是白白將興遠讓了出去,還丟了個儀州!”

    “葛大帥,不能這么說,興遠城現在本來就在慶川軍手中,除非韓大帥打回來了,不然怎么叫讓呢?”

    “是啊,興遠這等偏遠落后的州府,丟了就丟了,當務之急是往東邊擴張。懷州以北的定州雖然面積不如興遠州大,但人口卻更多,打過去正好能增加咱們的兵力。”

    “大將軍,依末將看,咱們目前實不必與興遠較勁兒,等拿下了江南,回頭要攻下一個小小的興遠州還不是很簡單的事。”

    葛家軍中的將領大多出自江南,也就最早跟隨葛鎮江的那批人。他們最難忘的還是故土,如今發現有機會打回去,對興遠的興趣就遠不如從前了。

    葛鎮江本來是打算拿下慶川、儀州,作為大后方,這樣他們葛家軍就沒有后顧之憂,可以全力東進北上了,不然背后有一支不小的力量,始終是個隱患。

    但攻打慶川失利,如今在興遠又踢到了鐵板,短期內是沒法拿下了。

    他也贊成將領們的意見,不然也不會主動給慶川那邊寫信了。

    “諸位所說有理,那此事就這么定了,若能拿回興遠自是最好,若慶川軍不守信用,他日再算這筆帳。”

    說完,他示意將領們退下練兵,準備下個月攻打定州。

    將領們滿意離去,只有葛淮安很郁悶:“大哥,咱們真的要放棄慶川和興遠州啊?”

    葛鎮江瞇著眸子:“當然不,讓你手底下的周將軍帶一萬精銳埋伏在興遠通往慶川的必經之路上,如果慶川軍守約退出興遠州,正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到時候從儀州退回來的那支軍隊直接接受興遠州,如果他們反悔也沒關系。”

    “你明日就挑些興遠、橋州的將士,有家人留在我們手中的,忠心無疑的那種,扮做流民混入慶川城中,到時候讓子坤、老周配合你們,來個里應外合,爭取一口氣拿下慶川。”

    “此事關系重大,你不要與子坤再置氣了,平日里你們吵吵鬧鬧我不管,但不能耽擱大事,否則休怪我葛鎮江不念兄弟情誼。”

    可能是覺得這話有些重了,他稍稍放緩了語氣補充道:“淮安,這可是關系著我們的大業,你我兄弟的前途和腦袋,要以大局為重。”

    葛淮安震驚極了,沒顧上這些,驚訝地問:“大哥,咱們,您這次的真正目的是拿下慶川,而不是興遠?”

    葛淮安輕輕一笑:“當然,淮安這就叫兵不厭詐,出其不意,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興遠,咱們反其道而行之,你學著點。拿下慶川,興遠獨木難支,還能撐多久?”

    “此事是機密,除了執行任務的人,你不得告訴任何人。慶川軍發展得太快了,如果現在不除,以后再想根除就難了。”

    連續在慶川軍上吃了兩次癟,葛鎮江已經將慶川軍視為了心腹大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慶川軍必須得除,慶川也必須得拿下。

    他之所以放出這種風聲,說什么要攻打定州,韓子坤堅持不住了,都是為了麻痹慶川軍。

    葛淮安既激動又疑惑:“大哥,你放心,我知道正事要緊,這次不會跟韓子坤那廝吵架的。不過大哥為何要瞞著軍中將領,可是他們中有人叛變了?”

    葛鎮江搖頭:“那倒是沒有。但咱們從江南到懷州,損失慘重,后續的隊伍中征召了太多橋州、懷州、興遠三地的士兵,這些人雖跟了我們,卻未必與咱們是一條心的。我懷疑這里面可能有人跟慶川軍通風報信,所以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慶川軍,放松他們的警惕。”

    “淮安,軍師說得對,以后要約束手底下的人,不要太過,招致當地百姓的怨恨。”

    現在他們治下的百姓流失很嚴重,有向慶川跑的,有向東邊跑的,還有向北邊跑的。人若是都跑光了,誰給他們種地,誰給他們服役?

    還有軍隊減員之后,上哪兒補充兵力?

    以前他們什么都沒有,只能邊打仗邊搶劫,走到哪兒搶到哪兒,現在算是有了穩定的后方,就不能再實行先前那一套了。

    葛鎮江也是最近聽下面的人匯總了各州縣的人口數量,發現跟往年對比減少了很多才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葛淮安有些不服氣,可懼于葛鎮江的威嚴,不大情愿地點頭:“知道了,大將軍,末將以后會約束他們的。”

    下了決定后,葛鎮江與葛淮安商議好,然后派人秘密送信給了陳云州。

    雙方談了好幾次,最終商議下來,雙方于四月二十四這天撤軍,葛家軍先從儀州撤軍,三日后,韓子坤的大軍先退到興遠州南邊一百里遠一個叫牟廣鎮的地方。

    到四月二十八這天,慶川軍撤離興遠城,將城留給韓子坤,如此完成兩城的交換。

    時間一晃到四月二十七這天,韓子坤的右路軍一大早便起來拔營撤離,慶川軍派出了一小隊騎兵一路盯著。

    林欽懷拿起望遠鏡站在城墻上,看著韓子坤的大軍逐漸遠去,翹了翹唇:“韓子坤的大軍已經撤離了,快看到人影了。”

    城樓上的將士你看我,我看你,驚喜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擔憂:“將軍,他們真的退了嗎?那咱們要守約將城讓給他們嗎?”

    林欽懷放下望遠鏡,指著慶川的方向:“讓個屁,死了這么多兄弟才拿下的興遠,輕輕松松就拱手讓人,他葛鎮江想得美,用一個燒成了炭又偏遠的儀州換興遠,做夢啊,不換!”

    聽到這個消息,城墻上的將士都樂了:“將軍英明,將軍英明……”

    “行了,別拍馬屁了。”林欽懷叫來阿東和童良,“你們倆帶著城里的百姓、士兵們出去挖陷阱,這葛家軍肯定還會打過來的。”

    “是,將軍。”兩人帶著大部隊出去。

    不一會兒,興遠州城墻下就擠滿了細細密密的人群,挖坑的,埋碎玻璃、碎瓦片、荊棘的,還有設置拒馬樁的,忙得不亦樂乎。

    遠處一座小山上,周將軍凝目看著遠處的這一切,身邊的親衛問道:“將軍,慶川軍果然出爾反爾了,那咱們怎么辦?還要繼續埋伏嗎?”

    周將軍冷笑:“都知道他們反悔了,還埋伏干什么?走吧!”

    親衛疑惑地跟著他下了山找到了埋伏的大隊伍,本以為周將軍會帶著他們去跟韓子坤的右路軍匯合,然后商量對策,哪曉得周將軍直接帶著他們往南直奔慶川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70. 070   斬首行動

    喬昆向陳云州反映:“大人,最近涌入慶川的這批流民中有些人的行為很可疑。這些人進了城后,經常四處溜達閑逛,也不找活干,似乎一點都不為錢發愁,而且偶爾他們還會碰頭交頭接耳的。”

    流民們基本上都是窮苦百姓,背井離鄉求生,兜里基本上沒什么錢。

    那種拖家帶口的大戶例外,但這些人并不是。

    而且即便目前不缺錢,但坐吃山空也不是長久之計。正常人在慶川落腳之后,肯定還是會考慮找些謀生的法子,哪有功夫天天閑逛,不時還去喝個茶聽個戲的。

    所以喬昆一聽說了這個消息就察覺到了異常。

    陳云州聽完他的陳述,也贊同他的看法,隨即問了幾個關鍵的問題:“有多少人?大致什么時候進城的,可是同一批人?這些人男女比例是多少,年齡大致在哪個階段?此外,他們有沒有什么共同特征,分布在城中的哪些區域?”

    這可把喬昆給問住了。

    他有些汗顏地說:“回大人,小的一接到消息就來稟告大人了,目前只發現了幾十人,大部分是男性,年齡在二十多到五十左右,只有少量女子,其余的,小的這就回去查。”

    “幾十人,不少了。你盡快查清楚,不要打草驚蛇了,最遲明后天將名單給我拿過來。”陳云州吩咐道。

    喬昆連忙點頭退下。

    他走后,陳云州讓人將鄭深和陶建華請過來,說明了這情況。

    鄭深一聽立即派人去將最近一個月入城的登記名冊拿過來。

    等待的間隙,陶建華說:“發現的都幾十個了,還有沒發現的呢?這肯定是那葛家軍搞得鬼,就知道他們不是誠心跟咱們交換的。”

    鄭深笑呵呵地說:“咱們不也一樣,兵不厭詐嘛,現在就看誰技高一籌了。”

    陶建華瞪了鄭深一眼,想反駁又找不到理由,只能氣悶地端起茶。

    陳云州見狀笑道:“這事多虧發現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設想。看樣子,葛家軍已經將目的換成了我們慶川,大家都當心一些。”

    陶建華正色道:“大人,要不暫時先將城門給關了?”

    陳云州搖頭:“不急,這一兩天葛家軍還打不過來,先看看具體情況。不能有點異常就關閉城門,擾亂百姓的正常生活。”

    陶建華點了點,沒再說什么。

    很快衙役將名冊拿了過來,鄭深快速瀏覽一遍后道:“大人,最近最近這段時間來投奔咱們慶川的流民果然有些不對勁。從四月十一到四月二十四這段時間,人數每日逐步遞增,從先前的二三十人增長到了快一百人每天。”

    “而且這些人中多是青壯年男子,只有少量的女子,老人和小孩更是寥寥無幾,但因為他們分散開來,不特意查看,很難注意到。”

    因為這些人都是分散從幾個城門口入城的。

    平均下來,一個城門口一天只有十幾人,而且還分為了好幾批,入城時間段也不同,基本是上午下午各一兩批,中間間隔一兩個時辰,不看匯總的數據,單是城門口的登記,很難發現這其中的貓膩。

    陳云州拿過名冊翻了翻,果然如鄭深所言,這些人分布得非常均勻,而且在登記名冊上除了他們的名字、年齡、籍貫,后面還備注了來投奔誰,在慶川可有認識的人。

    這些人大部分都填了,有的是來投奔遠親,有的是有認識的鄰居朋友。

    這樣一來,守城登記的書吏更不會懷疑他們的身份來歷有異了。

    而且古代戶籍名冊各地都是獨立的,沒有聯網也沒有照片,甚至還經常因災荒戰亂戶籍流失的,一旦某地出現大的動蕩,連官府都不一定還有保存完好的戶冊,所以要冒充某個人太容易了。

    像他這具身體的原主就是如此,一介黑戶土匪都敢冒用縣令的身份,而不被人發現。

    他先前也是打算用外地流民戶貼丟失為由給青云寨的人重新制造一個身份,將他們從土匪洗白。

    他會鉆空子,別人的不會嗎?這世上從來不缺聰明人。

    哪怕還沒有喬昆的調查名單,陳云州已經篤定這批人里大部分都有問題。

    他將名冊遞給旁邊伸長脖子的陶建華,然后對鄭深說:“鄭叔你安排人盯著各個城門口,留意進出城的生面孔。”

    鄭深嘆氣:“好。哎,本以為和談了,能夠稍微消停一段時間的,看來是我妄想了。”

    陶建華指著這些人說:“肯定是亂軍派來搗亂的,抓起來嚴刑拷打一番就知道他們想干什么了。”

    真夠粗暴的,陳云州不贊同:“先別打草驚蛇。回頭我讓喬昆悄悄引幾個人上鉤,進了武器、火、藥工坊再抓起來,既能查清楚他們的目的,又不至于驚動其他人。”

    這法子是好,但陶建華還是有些擔心:“我多安排一些斥候出去打探打探消息,同時讓戴志明增加一倍的守城人數,以防葛家軍突襲。”

    鄭深接著道:“那我再檢查一遍各項物資的儲存,增加看守和巡邏人數,以防對方搗亂。”

    他們安排得都很合理,陳云州便沒再說什么。

    ***

    喬昆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將調查結果送到了陳云州的案桌上。

    陳云州拿出來,跟入城登記名冊一一對比:“八成是一致的,這些人確實有問題。喬昆你們的情報網絡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

    喬昆是既驚又喜:“大人,那要不要小的派人將他們悄悄拿下?”

    陳云州將入城登記名冊遞給他:“先不要動手。你讓下面的人放出風聲,就說武器工坊與火、藥工坊要招一批新人,但要簽賣身契,引誘幾個細作,等他們進了工坊再抓起來,這樣不會驚動其他人,免得打草驚蛇了。”

    喬昆很是興奮:“大人這法子甚好,那小的安排幾個工坊的老人透露出點小道消息。”

    “嗯,做戲做逼真一些,順便招幾十個信得過的,跟他們一起簽賣身契,以免他們懷疑,等人進了工坊再動手。”陳云州叮囑道。

    進了工坊,可以以保密為借口,名正言順地將人扣押下來,即便這幾個人失蹤,他們的同伙暫時也不會懷疑。

    喬昆做事很靠譜, 第二天就將人給騙進了工坊中, 綁了起來, 秘密關押進了慶川府衙的牢房中。

    獄卒只拷問了半個時辰, 三人就招了。

    陳云州看完后知道這些人為何會這么容易被發現了。

    他們并不是專門的細作,而是投奔了葛家軍的橋州人、興遠人,甚至是慶川人。這次派他們潛入進慶川城,時間太匆忙,只簡單地訓練了一天就陸陸續續讓他們開始做任務了。

    他們的任務也非常簡單,潛伏在慶川城中,等待上面的指令,在葛家軍攻打慶川時做內應。

    至于葛家軍什么時候行動,行動計劃是什么,聯絡的上司是誰,他們完全不知道。

    這就是幾個小卒子,難怪葛家軍能放心將他們放出來的。

    但葛鎮江兄弟要明白,細節決定成敗,小人物也會壞大事的。

    查清楚原委后,陳云州讓牢房那邊將這三人秘密處決了,然后安排人悄悄暗中探查這群人頭頭是誰,并做好大戰的準備。

    他已經猜到了,葛鎮江這玩的是聲東擊西的戲碼。

    表面議和,交換兩座城池,將他們的注意力都牽引到興遠上面。

    如果陳云州是誠心跟葛鎮江換興遠的,會讓出興遠,那他得考慮林欽懷他們撤軍的事,全體將士如何安全撤退是重中之重。

    如果陳云州打算賴賬,那就會擔心葛家軍的報復,重新圍攻興遠,也會將重心放到興遠,從而忽略了慶川城,給對方可趁之機。

    對方的真實目的,不是在興遠,而是在慶川。

    陳云州將鄭深、陶建華還有戴志明召來,說了此事。

    陶建華臉都黑了:“這葛家軍心可真夠黑的,又惦記上咱們慶川了。不如早日關閉城門,然后將可疑人員抓起來,再徹查一遍,以保萬無一失。”

    他是趨向于保守的守城策略。

    但陳云州不打算這么干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練兵半年,也該派上用場了,不然他們一味的守,葛家軍還以為他們慶川軍好欺負。

    葛家軍這樣子,是準備跟他們杠上了,那必須找機會消滅葛家軍的有生力量,削弱對方的勢力。

    陳云州說:“我提議先觀望觀望,如果有機可趁,可將計就計。他們安排的這些人,要么是在戰爭發生后在城中制造混亂,里應外合,配合外面的葛家軍攻城。要么是在葛家軍出其不意攻打時大開城門,引葛家軍入城。”

    “我傾向于后者,目前來看,對方潛入慶川城中已有近千人。這還是咱們發現的,暗中可能還有咱們不知道的細作。這么多人,基本上全是青壯年,如果出其不意,足夠拿下一個城門,為敵軍創造入城的機會了。”

    “是與不是,讓細作打探一下慶川城方圓百里內的兵力布置即可。如果是后者,咱們可引一批葛家軍入城,提前設下陷阱,來個甕中捉鱉。”

    “如果是前者,咱們可等敵軍到來之時再拿下這些人,再安排人假冒他們,給葛家軍錯誤的信號,打他個措手不及。”

    “已經暴露的細作那就是廢了棋子,非但起不到效果,甚至可能反過來噬主,沒必要太過緊張。”

    陶建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說:“聽大人的。”

    葛鎮江是個老江湖又如何,他家大人也不差啊。

    戴志明斗志昂揚:“下官認為大人說得有道理,咱們慶川城中如今也有一萬多人,不是全然沒有戰斗力,未必不能跟葛家軍一戰。”

    林欽懷、童良他們一萬人打下了興遠城,還守了快兩個月,數萬葛家軍都拿他們沒辦法。

    自己這邊也不能太廢了。

    陳云州笑道:“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暫時就先這么定下。那些人喬昆盯著,陶大人多派一些人出去,咱們要隨時探查到敵人的行蹤,戴指揮使繼續練兵,保持一切如常。”

    此外,陳云州還悄悄去了一封信,將童敬召了回來。

    現在敵人攻打的目標已經換成了他們慶川,即便第一波失敗,恐怕葛鎮江也不會那么輕易就放棄。

    接下來幾天慶川城中一切如常,每天仍有小一百人以流民、探親、行商的身份進入慶川。

    這些人全被記在小本本上,長相特征都全部記了下來。

    四月二十八,斥候小隊在慶川與興遠州交界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一支葛家軍,人數應有上萬。

    四月二十八,駐扎在牟廣鎮的韓子坤部并未南上接收興遠,而是從牟廣鎮拔營往南出發。

    四月二十九,有斥候在慶川與橋州相接的地方發現了葛淮安左路軍的行蹤。

    五月初一,這些消息一一放在陳云州的案桌上。

    他看著輿圖,對比著每支大軍現如今的位置。

    “明日,斥候最早發現的那支隊伍應該就會抵達慶川了。但韓子坤部和葛淮安部要落后一些,可能會晚上半天一天。”

    陳云州看向喬昆:“那些人最近可有異動?”

    喬昆點頭:“小的正想跟大人匯報此事。昨晚,下面的人發現了他們的頭頭,是個四個月前就拖家帶口潛入咱們慶川的小商人,這人藏得非常深,咱們的人跟了好幾天才發現有人秘密跟他碰頭。”

    陳云州大喜:“派人悄悄將他全家控制起來,詢問出他們的任務。明后日大軍就要陸續抵達慶川了,他肯定接到了具體的命令。”

    刑訊逼供后,這名細作沒抗住嚴刑烤打,交代了他們的任務。

    他們負責在明日早上卯時整,控制住守城的士兵,打開城門,引兵入城。

    而且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早前還花重金收買了守城的都頭的兒子,復制了城門的鑰匙。

    看到擺在桌上的鑰匙,陶建華和戴志明都臉色鐵青。

    陳云州把玩著鑰匙,無論什么時候都不缺乏見利忘義之人。

    他說:“動手吧,該抓的全部抓了,今日城門照舊在申時關,不過關城門之后,鄭叔你帶人連夜在南城門附近修一堵墻,就用磚塊砌,咱們將計就計,給他們來個甕中捉鱉。”

    這一天,慶川城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一千多人陸陸續續被抓了,而且還不斷有人悄悄被帶走。

    到天黑之后,幾千人打著油燈出動,數百輛推車推著早就準備好的磚頭、水泥等物將南城門附近的街道出入口全部給封了,至于房屋大門,也全用磚頭堵住,住的商人百姓,全部暫時遷移走。

    幾千人從申時就開始干起,晝夜不歇,總算是在天亮之前修好了。

    這時,東邊天際第一縷陽光穿透薄薄的云層破空而出,光耀大地。

    慶川城的城門突然地打開了,一群胳膊上系著一條紅帶子的男人迎著朝陽沖外面吹了一聲口哨,然后抬起胳膊上的紅帶子用力揮舞,給外面的人發信號。

    早已潛伏在城外的葛家軍看到信號頂著晨光拿著大刀殺入了城中,上萬人齊頭并進,聲勢浩大。

    等他們沖進城,身后的的城門竟然關了起來。

    聽到背后傳來關門聲,騎在馬上的周將軍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先前引他們入城的那群“內應”竟然都沖出了城,還將大門給合上了。

    周將軍馬上意識到中計了。

    他猶豫了一瞬,在撤退和進攻之間選擇了后者。

    攻城太難了,他們好不容易攻入城中,這時候撤退,先前的布置都白費了。

    至于大門被關上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韓子坤的大軍很快就會到了,到時候何愁城門打不開。

    他們只需要撐一兩個時辰,大軍到來,直接踏破城門,屆時慶川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不過現在不宜再茫然進攻了,他們這一萬人,守住城門即可。

    周將軍立即掉馬往后:“撤退,都撤退到城門處。”

    可太遲了,密密麻麻的箭頭像雨一樣從四面八方襲來,甚至還有一支險險擦過周將軍的臉,擦出一道血痕。

    周將軍顧不得痛,高聲疾呼:“找掩體,往后撤!”

    但放眼望去,四周空蕩蕩的,連塊石頭,連根柱子都沒有,上哪兒躲去?

    沒辦法躲,周將軍心一橫,伏在馬背上一揚馬鞭:“沖……”

    只是沖出幾百米,前面沒路了,等待他們的是一道光滑的墻壁,有丈余高,墻壁上方還有人拿著弓對著他們射擊。

    對方占據地利,周將軍只能退。

    親衛掩護他撤退:“將軍,不好了,左右兩條路也全被堵死了。敵人的箭太多太密了,咱們沒有任何掩體,這樣下去兄弟們抵不住。”

    敵人占據地利優勢,四面八方掃射,他們根本沒地方躲。

    周將軍心一橫:“先退到城門口,打開城門,一部分人退出去,一部分人守在城門口,他們的圍墻建得比較遠,城樓上方又有盲點,守在城門口箭支射不到。只要在城門口堅持一個時辰就好。”

    他舉刀一面擋箭一面撤退。

    可顧得了前,顧不了后。

    城樓上,陳云州搭弓,對準了周將軍的后腰。

    嗖地一聲,鐵箭疾馳,從上而下,射中周將軍的腰,他一個吃痛摔下了馬。

    旁邊的親衛要去扶他,但又有兩支箭從不同的方向射中親衛的腦袋和后背,親衛啪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流血,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周將軍。

    周將軍嚇了一跳,趕緊一手按住后腰,一手拄著刀站了起來,發現四周已是尸橫遍地。

    還活著的士兵拿著武器毫無章法的抱頭鼠竄,幾個試圖躲到城門下方的士兵剛跑出幾步遠就中箭倒地了。

    鐵箭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撒。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他帶的先鋒軍一萬人幾乎全軍覆沒。

    剩下幾百人嚇得跟鵪鶉一樣,喪失了所有斗志,直接丟掉武器,舉起雙手,跪地求饒。

    大勢已去!

    周將軍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提刀橫在脖子上,想一刀了結了自己。

    可他終究還是下了不了決心,最后只能頹喪地將武器丟在了地上。

    慶川軍過來打掃戰場,將他捆了起來,其余的人收尸的收尸,收箭的收箭。

    “真痛快啊,什么時候再來一波這樣的傻子送上方門就好了。大人說的站樁輸出真是太爽了。”

    “快把箭收了,今天可是射出去十萬支箭,好貴的。要不是可以回收,大人可不允許咱們這么漫天亂射。”

    ……

    周.傻子.將軍聽到這話,心里苦澀不已。

    等被帶上城樓,他低垂著頭一言不發,也不看站在面前的陳云州。

    陳云州瞥了他一眼,濫殺無辜的時候倒是挺勇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就知道痛了。

    剛才他要是真的一刀了結了自己,陳云州倒敬他是個漢子。

    “綁起來,吊在城樓上,我給韓子坤的接風洗塵禮!”

    慶川軍哈哈大笑,將被俘的周將軍等幾個將領綁起來,掛在城樓上。

    而城門口的尸體,則被陶建華命人搬出了城,堆在馬路中央,以打擊打擊韓子坤大軍的士氣。

    ***

    距辰時還差一刻,韓子坤的大軍抵達了慶川。

    入目便是堆積成一座小山的尸體,血淋淋的,很多將士大睜著眼珠子,看起來很是瘆人。

    有些膽子小的士兵已經忍不住后退了。

    韓子坤鐵青著臉看著尸體,又仰頭遠遠看著掛在城墻上的幾個人,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廢物葛淮安,他手底下的也是一群廢物,大哥給他們創造了這么好的機會,竟也能輸。

    左路軍輸了不打緊,但原定的計劃沒法進行了,莫不要讓他們右路軍強攻?

    副將看著尸體,小聲問:“大帥,咱們現在還攻城嗎?”

    “攻個屁,撤退,找地方扎營,等葛淮安來了再說。另外派點人將尸體都給燒了。”韓子坤冷冷地說。

    城樓上,陳云州看著韓子坤的隊伍撤退,然后過了一會兒,一營將士抱著干的木頭過來,堆積在尸山旁,將尸山圍了起來,然后點燃了火。

    城樓上的陳云州見狀很滿意:“不錯,下次這種善后的事也都丟給他們,咱們還能省不少木柴。”

    掛在城墻上被太陽快曬成肉干的周將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那火光漫天的一幕。

    ***

    韓子坤等了快一個時辰, 總算是等到了葛淮安的大軍。

    葛淮安帶了兩萬大軍過來, 看到自己的屬下被吊城墻上, 臉都黑了, 他就跟慶川犯沖,上次圍攻慶川半個多月,損失了兩萬多兵力。

    這次更好,才第一天,打了個照面,一萬人馬就全軍覆沒了。

    韓子坤暴躁地踢了一下桌腿:“現在怎么辦?你的人沒用,大好的計劃竟被他們給搞廢了。”

    葛淮安很生氣:“什么叫我的人沒用?分明是你來晚了,若是你早點來,咱們的人馬何至于搞成這樣?”

    “呸,老子辰時不到就來了,那時候他們都死光了,尸體都被人抬出來丟在路上了,怪老子。是你的人太沒用了,一個時辰都沒撐住,一群廢物!”韓子坤生氣地罵道。

    葛淮安本就因先鋒軍覆滅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韓子坤竟還落井下石,他怎么受得了,當即上前:“你他娘的說誰是廢物?你才廢物,將自己的大本營都丟了,如今連塊地盤都沒有,只能做只喪家之犬!”

    “你說誰是喪家之犬,要不是你……”韓子坤氣得一拳打了過去。

    葛淮安也不示弱,抬起手臂就反擊。

    兩人扭打成一團,其他的將領見了頓覺頭大,趕緊去將兩個人拉開,勸道:“韓大帥,葛大帥,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拿下慶川,咱們自己人不能起內訌了。”

    “哼!”兩人不約而同地冷哼了一聲,別開頭,根本就不去看對方。

    底下的將領無奈極了。

    兩個主帥不對付,今天甚至當著大軍的面扭打起來,這仗還如何打?彼此又如何能交付后背?只怕敵人還沒打來,他們要先內亂了。

    果然,下午議事時,兩人又發生了分歧。

    葛淮安堅持要先救周將軍他們,跟慶川府衙談判,用俘虜換回周將軍。

    韓子坤圍興遠府一個多月,手里也俘虜了幾十名慶川軍。

    但韓子坤不同意,幾個廢物,換回來做什么?他提議不用管周將軍,明日就對慶川發起強攻。

    葛淮安當然不同意。他還有兩萬人馬看著呢,周將軍這一仗雖然敗了,但很早就跟著他,是他的心腹死忠。

    這時候他要是完全不顧周將軍的死活,連試都不試下救對方就下令攻城,下面的人會怎么想?

    兩人因此又產生了分歧,吵得臉紅脖子粗的,誰都不服誰,最后什么都沒商議出來,反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歡而散。

    下面的將領見這情況,完全無法開戰,只的趕緊寫信,命人連夜送往懷州。

    只有葛鎮江才能鎮住這兩人。

    葛鎮江看完信后大發雷霆。這兩個家伙都是好幾十歲的人了,動不動就跟斗雞似的,都什么時候了,還吵。

    他氣得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軍師連忙讓人上了一杯溫熱的茶水,低聲說道:“大將軍,可是慶川戰事不順?”

    葛鎮江揉了揉眉心:“子坤和淮安真是越來越越不像樣了,真是氣死我了。”

    軍師默默接過信看了起來,心里卻想,韓子坤和葛淮安之所以走到今天這種水火不容的地步,不是你當初一手促成的嗎?

    葛鎮江起事后,勢力壯大,旗下將領好幾個,以韓子坤和葛淮安最為勇猛,兵馬也最多。葛鎮江用他們,但也擔心他們做大,有一天自己這個大哥會失去對他們的控制。

    所以葛鎮江一直故意放任,甚至是暗中推波助瀾加劇韓子坤和葛淮安之間的矛盾。

    本來兩人只是彼此看不順眼,性情不和,關系不怎么好而已,但隨著兩人手里的兵馬越來越多,兩人的關系也越來越惡劣,爭物資分配權,爭城池,爭人才,見面跟仇人似的。

    若是葛鎮江一開始防備心不這么重,一視同仁,秉公辦事,哪會弄成現在這樣子。

    說到底種什么因結什么果。

    軍師看完信后,輕輕搖頭道:“大將軍,主帥不和是大忌,兩位大帥這樣恐怕是打不下慶川的,而且再這么下去,弄不好會給陳云州利用的機會。”

    “屬下建議,暫時放棄攻打慶川,撤兵吧。”

    葛鎮江抿唇,沉默少許說道:“就這么放任慶川做大嗎?軍師,我有種預感,如果現在不鏟除掉慶川,他日這陳云州必成大患。”

    軍師默不作聲。

    其實不用以后,現在就是了。

    雖然慶川軍還處于守勢,但人家已經在葛家軍的眼皮子底下奪走了興遠州和儀州的控制權。

    這一仗,葛家軍一敗涂地,輸得非常慘。

    這還是己方兵力是對方好幾倍的情況,若是兵力差距不這么大,只怕葛家軍早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

    就在廳堂內陷入沉默時,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匆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焦急地說:“大將軍,江南的龔鑫稱帝了,建大岳,國號平天。”

    葛鎮江蹭地站了起來,一把奪過信快速打開瀏覽了一遍,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當初龔鑫的勢力還沒他大,見了面還得稱他一聲大哥,現如今,龔鑫竟拿下了江南東南沿海五州,擁兵十萬,建立大業。

    而自己竟被一個小小的慶川府給攔住了,最近這大半年非但沒能擴張勢力,還丟掉了先前拿下的興遠州,折損了好幾萬兵力。

    這么下去,他與龔鑫的差距只怕會越來越大。

    想到這里,葛鎮江戾氣橫生,額頭上青筋一根根鼓起,嚇得旁邊伺候的奴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軍師看到這一幕便明白葛鎮江在想什么。

    葛鎮江當初可是江南起事那群人中的頭頭,現在卻被曾經的小弟比了下去,他如何甘心。

    輕輕嘆了口氣,軍師再度勸道:“大將軍,這慶川不利我們,拿不下便暫時放一邊就是。當務之急是擴大咱們葛家軍的地盤,否則龔鑫和汪迅昌的兵馬擴張到南邊,到時候咱們再想發展就難了。如今不是跟一個小小慶川府爭這一時之氣的時候。”

    “他日大將軍成就大業,那陳云州是個聰明人,自會俯首稱臣。”

    這番話算是說到葛鎮江的心坎里去了。

    慶川再重要也沒快去擴張搶地盤重要。

    龔鑫和汪迅昌都在不斷擴張, 若他不抓緊, 就要落于人后了。

    將信揉得皺巴巴的, 丟進火爐里。

    葛鎮江總算是下定了決心, 快速開口道:“傳令下去,讓左右兩路大軍撤軍。左路軍退守橋州,右路軍北上,拿下定州。”

    “至于戰俘,跟慶川軍換了,只要他們的要求不過分都答應。”

    他現在準備北擴,短期內不想再跟慶川軍發生矛盾,所以在這種小事上讓一讓也無妨。

    韓子坤接到這個命令,很不爽,他抓的俘虜憑什么要換不成器的右路軍。但葛鎮江的話他不能不聽,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他還是將俘虜丟給了葛淮安,然后帶著大軍先一步撤離了。

    城樓上,戴志明看著韓子坤撤離,蠢蠢欲動起來:“大人,下面只剩葛淮安的左路軍了,人數少了一大半,不若讓下官帶兵出去,拿下這葛淮安。”

    陳云州背著手,站在金色的陽光下,身形挺拔如松,輕輕搖頭:“不可。萬一這是他們倆商量好的計謀,引咱們出城,韓子坤再殺個回馬槍呢?現在咱們慶川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他們要戰咱們就跟他們磨,但咱們不能以人換人,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不值得。”

    明明能磨死對方的,為什么要放棄自己守城的優勢,出去跟他們廝殺?

    戴志明只得按捺下自己的沖動。

    陳云州笑著說:“戴將軍再等等,南慶縣、橋州……咱們要收復的地方多著呢,到時候你不想上都不行。”

    “大人說得是。”戴志明也笑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正欲退下,卻見一騎飛來,到了城樓下方,那人高舉著一封信,表示自己是來送信的。

    陳云州命人丟了根繩子下去將信提起來,打開一看,樂了。

    信中葛家軍表示,他們本不欲與慶川軍為敵,是慶川軍出爾反爾。但這一次就算了,若有下次,他們葛家軍一定會追究到底。

    放了兩句狠話,然后葛淮安表示愿意用手上這六十七個慶川軍換城樓上的周將軍五人。

    六十七換五個,這么劃算,當然要換。

    陳云州一口答應了下來,派人送信去給葛家軍。

    雙方商議好了換俘虜的時間和地點。

    葛淮安收到信,眼底閃過詭譎的笑容。慶川城最大的障礙就是這個陳云州,只要陳云州一死,慶川城必定會大亂,到時候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只是往常他們找不到機會接近他,但現在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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