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051 江南亂
這次見面,吳炎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回到慶川府落座后,他就主動提起:“陳大人,你們慶川府還需要多少人?對性別年齡有什么要求?大人但說無妨,我們橋州都可提供!”
這是他要什么人,橋州就提供什么樣的啊。
陳云州很是意外,跟鄭深對視一眼,說道:“吳大人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吳炎苦笑著搖頭:“沒有,陳大人,是在下醒悟了。跟陳大人比起來,在下不是一個合格的父母官,不能造福一方百姓,與其讓他們留在橋州等死,不若讓他們跟隨大人,好歹有條活路。”
“至于明年的考核,我庸庸碌碌十幾年,也該認清自己了,明年期滿,我準備辭官回鄉頤養天年。”
這位吳大人總算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認識。
不過陳云州并不打算再接收橋州災民了。
這兩年他們已經接收了二十多萬橋州百姓,慶川府及其轄下的七個縣加起來也才兩百萬人口左右,這一下子就多了十分之一,得先將這部分人安頓好,不然人太多容易出亂子。
所以陳云州婉拒:“吳大人一片好心,在下心領了。不過這次我們慶川出糧修好兩州府之間路,一則為了幫橋州災民度過難關,二則修通這條路以后兩地百姓官方來往都更方便,吳大人實不必掛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商貿更加便捷。
隨著慶川城出產的東西越來越多,來往行商也比兩年前多了不少,這一塊也能彌補一些損失,尤其紡織廠這塊辦起來,以后商貿只會更頻繁。
路修好了,他們慶川廉價的紡織品才能更快銷往外地。他修路也不是純粹為了做慈善。
最后他又勸吳炎:“吳大人一心為民,度過今年的難關,明年定然會更好,吳大人不必氣餒!”
吳炎直擺手:“陳大人不必寬慰我,我這父母官當得怎么樣,我心里有數,我實不是做官的料。上不能討好上司,下不能為民謀利,這次若非大人搭手,只怕橋州要餓死十數萬人。”
“吳大人不必自責,你已經盡力了,換個人來未必能有你做得好。”陳云州真心說道。
吳炎確實有些毛病,可換個官員擔任橋州知府就會更好嗎?很難說,萬一換個沒本事還眼高于頂又貪婪的,百姓的日子會更糟糕。
吳炎看出來了,陳云州是真不打算再接收他們橋州的百姓了,他有些失望,不死心地問:“陳大人真不要人了?”
陳云州哭笑不得,遙想幾個月前,他跟吳炎還為了爭百姓差點鬧僵,如今卻都想把人給對方,只能說人生處處充滿了戲劇性。
“真不要了,吳大人也不必灰心,你急著回橋州嗎?”
吳炎輕輕搖頭:“不用,官府有翟大人等。”
陳云州含笑點頭道:“既如此,今天吳大人好好休息,明天我帶吳大人去出去轉轉,給你看點好東西。”
“好。”吳炎有點懵,點頭答應,又覺有些愧疚,拱手道,“陳大人,你扣留糧食是為了我們橋州,我吳炎雖沒多大本事,但也知是非,懂恩義,大人大恩,在下沒齒難忘。”
“若是朝廷怪罪,大人盡管將下官推出去就是,就說是下官先前哄騙你借糧,你借了下官卻不還,導致慶川無糧可交,這都是下官的責任。”
陳云州看著他認真的面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笑著擺手說:“不至于,吳大人不必擔心,做這事時我就想過后果了,若朝廷真要責罰,頂多罷免我的官職,也無甚大不了的。”
“這怎么行?陳大人如此年輕,才干出眾,若因為我,因為橋州百姓葬送了大好前程,那就是我的罪過了。”吳炎苦笑著說,“而我不一樣,我這把年紀了,還只是橋州知府,干得也不怎么樣。咱們中間若有個人要罷官,那也是我罷官最劃算。”
“所以若是朝廷這邊有什么,請大人速速派人通知我,我會第一時間上奏,澄清此事。”
陳云州見他這么嚴肅,點了點頭:“好,若是朝廷怪罪,那我就將一切推到吳大人身上。”
吳炎松了口氣:“那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陳云州點頭:“好,吳大人累了,我讓人帶你去休息吧。”
等人帶他去了客房后,鄭深都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搖搖頭說:“這位吳大人跟上次來真是大變了模樣。”
陳云州輕笑著說:“他本質上并不壞,否則也不會大夏天的,跑幾百里來咱們慶川為百姓求助。”
鄭深看出來吳炎這是對陳云州心悅誠服了,贊道:“而且也不是那種不知恩的人,以后橋州將會是咱們慶川最堅實的盟友,大人高明。”
“鄭叔過獎了。”陳云州提起另一件事,“鄭叔,安排個人去廬陽購買一些玉米和紅薯。”
“大人是打算送些種子給吳大人?”鄭深瞬間明白了陳云州的意圖。
陳云州點頭:“玉米和紅薯的產量比較高,而且抗旱能力比較強,對水分的需求也沒那么多,可以種在山地土坡之上,是災荒年間果腹的好東西。”
“不過不是送,是借,明年他們要還錢或是同樣的種子給我。”
偶爾拉一把可以,但他不可能什么都免費,不然容易將人的胃口養大了。
鄭深笑道:“好,年初大人留了一半的種子給廬陽百姓,今年廬陽應該收獲了不少玉米紅薯。”
陳云州點頭,又說:“土豆也再收購一些,這次就讓吳炎帶回去種。南方冬天氣溫也比較高,種植的土豆春天就可收獲,正趕上青黃不接的時候。”
土豆可是能提供人體所必須的淀粉,那在西方都是主食之一,沒糧食吃這個也能頂頂,而且還不會像天天吃青菜白菜蘿卜那樣出現浮腫、營養不良等情況。
鄭深應了下來,當即派了人去廬陽收購一批種子。
而陳云州次日實踐諾言,帶吳炎出去轉悠,先去的是莊子。
倉庫地窖中滿滿的玉米紅薯讓吳炎大開眼界,尤其是這兩種作物的產量,比稻谷高多了。
玉米曬干了放在倉庫里保存一兩年沒問題,紅薯的保存時間雖沒那么長,但在地窖中放幾個月也沒問題,而且紅薯藤可以養豬,人也可食用,割了之后還會繼續長,這等于夏季都不用愁豬草了。
“這兩種作物,我們準備借幾十石給橋州百姓,不過明年之后要歸還這么多種子或是相應的錢,也可用棉麻抵。”陳云州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吳炎感激不已:“多謝陳大人,應該的,應該的。您如此幫咱們橋州百姓,在下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橋州安穩,慶川也安穩,兩州府是鄰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吳大人不必見外。”陳云州笑著說道。
吳炎點頭,一個勁兒地說:“是在下太狹隘了,他日,陳大人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但請吩咐,在下絕不推脫。”
陳云州笑了笑:“吳大人言重了。接下來看這個吧……”
他將吳炎領去了水泥工坊。
“這建的是什么?”吳炎沒見過,很好奇。
陳云州讓人將水泥涂抹了一層在泥土地上,等太陽曬干之后,潑了一盆水上去,水順著水泥往下滑,最后沒入了草叢中。
陳云州笑著問:“吳大人發現了嗎?”
“這東西可以防水?”吳炎詫異地問道。
陳云州笑著點頭:“沒錯。橋州是否適合興修大規模的水利工程,我不清楚。若是有難度,吳大人可將水泥推廣開來,挖掘蓄水池,最后抹上一層厚厚的水泥,能減緩蓄水池的滲水速度。農業看天吃飯,但年景人無法預估,只能提前做些準備,在地邊建蓄水池是最便捷的方式。”
吳炎眼睛發亮:“陳大人說得是,天災咱們無法阻止,但能盡人力。”
陳云州含笑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隨后陳云州還帶吳炎參觀了他們的養豬場。
幾百頭豬的規模要放現代,那只能算是名不經傳的一個小型養豬場,可放在古代,那是相當大的規模了。
吳炎大為震驚:“陳大人竟還養了這么多的豬?”
“對,我們準備將養豬技術在全慶川推廣開來。豬可以吃草,但拉出的尿和糞便卻是難得的肥料,一家養個一兩頭,既能在過年的時候吃上幾頓肉,賣了補貼家用,平日里還有豬糞可做肥料,豈不一舉兩得?”陳云州笑道。
除了自然因素,影響農業產量最重要的兩個是化肥和種子。
種子可以一代一代人培育,尋找更優良的品種。但化肥因為沒有化工產業,無法合成,只有糞便、草木灰之類的做肥料。
這讓倒夜香、撿牛糞也成了一個不少人趨之若鶩的職業,因為肥料實在是太少了。
一頭豬一天可以產好幾斤的糞便,養個一兩頭便有了穩定的肥料來源。
而且沒有糧食也可以養豬,大不了全喂青草,也就是長得慢一些而已,但到過年也能有個幾十斤肉,多少能改善改善伙食。
在古代家家戶戶孩子眾多,又沒法上學,幾歲的孩子就可以幫忙打豬草了,不用大人費心,家里的孩子就能解決豬草的問題。
最基本的溫飽解決了,接下來就是要讓大家吃好,最要緊的便是要吃上肉,補充一定的蛋白質和脂肪。而豬肉是當下最方便,最廉價的蛋白質來源。
吳炎震驚又汗顏:“陳大人深謀遠慮,在下實在是佩服。”
陳云州擺手笑道:“大人說笑了。大人若是感興趣,我可以派幾個養豬技術員去橋州給你們培訓一部分技術人員,然后分派到各縣,在縣里做技術指導,開課教百姓養豬,還有一些最基本的病情防止等等。”
“我們慶川便是這么做的,如今各縣已經派出去了一百多名養豬技術員,明年大部分農戶家里都會養上一兩頭豬。”
吳炎連忙點頭:“要的,要的,謝謝陳大人,我替全橋州百姓謝謝陳大人,您可真是我們的大恩人。”
陳云州被他這感激涕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笑著擺了擺手:“吳大人不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參觀就花了一天的時間。
不過陳云州并沒有帶吳炎參觀球軸承工坊和紡織廠,這兩項技術他還不準備公開。
最近花了不少錢,就靠這兩樣搞點錢回本呢,哪能讓人學了去。
在慶川學了不少,本來心灰意冷,打算干完明年就辭官的吳炎第二天就滿血復活了,帶著陳云州給的技術人員著急忙慌地返回橋州了。
陳云州知道他著急便沒有挽留。如今已快到十一月了,轉眼間就要過年了,過完年就是春天,又得說播種的事,時間實在是浪費不起。
送走吳炎,陳云州的重心放在了紡織廠上。
喬昆織出了第一批布,陳云州邀請夏喜民去參觀。
夏喜民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布料,上前摸了摸,這布料細密結實,質量非常好,立即贊道:“大人這布料甚好,生產如此多布料,應是積累了一段時日吧?”
陳云州輕笑著搖頭,示意喬昆開口。
喬昆樂呵呵地說:“夏員外,這是我們紡織廠八天的產量,總共六千匹布。”
“這么快?你們莫不是招攬了數以千計的織女?”夏喜民震驚地問道。
不算前期的漚麻仿線這類程序,就是純粹織布,從早忙到晚,熟練的織女也得小半個月才能織一匹布。
喬昆搖頭否認:“沒有,我們只有幾百織女,她們一個人一天能紡兩三匹布,有些手腳特別麻利的更多。”
“這么快?”夏喜民驚訝不已,下意識地看向陳云州,“陳大人真是天縱奇才,就沒有您辦不到的事。”
難怪對方說將玻璃制造的法子干脆利落地賣了呢,原來是有更多掙錢的法子。
陳云州笑道:“也不是,都是大家的功勞,我只是突發奇想,出了個點子。”
那別人怎么沒想到這么多點子呢?
夏喜民震驚之后立即意識到商機來了:“大人可是要在下代為銷售這批布?”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沒錯,此外,還要請夏員外代為購買一批棉麻絲料。”
喬昆已經派人對外收購原材料了,可按照工廠這樣的生產效率,只怕收上來的原材料跟不上生產的速度,還要從其他地方買一些。
夏喜民一口同意了下來:“好,正好,賣了布再買些原材料回來,也不跑空。”
這樣就不用額外的運費了。
陳云州滿意點頭:“那就拜托夏員外了,具體的價格,讓喬昆跟你談。”
“好說。”夏喜民痛快答應,莊子上的布料速度比別的快了十數倍,價格肯定也要低很多。
這些結實耐用,價格又低廉的布料在市場上推開之后,很快便受到了百姓的追捧,哪怕是運去外地,也仍能賺取不菲的利益,也為陳云州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
繼球軸承之后,他又多了一只下蛋的母雞,很快就將前段時間買糧花費的錢賺回來了大半。
私人庫房很快回血,加之平嶺縣、河水縣通往慶川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清涉縣、南慶等四縣的修路也在穩步進行中,一切井井有條,陳云州總算是松懈了下來。
這時候,時間也來到了十一月下旬,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
今年的冬季特別冷,尤其最近這段時間,氣溫驟降,雖不像北方那樣大雪漫天,可陰雨綿綿,寒風肆虐,一出門便感覺刺骨的風往脖子里鉆,凍得人牙關直打顫。
天氣太冷,百姓窩在家里貓冬,街上行人也很少,衙門也沒什么事了。
陳云州干脆讓喬昆給莊子上的眾人都放了假,休息一段時間,等天氣暖和了再說。
閑來無事,整日窩在書房里也無聊,陳云州琢磨自己上任快一年了,天天都在忙,連帶的下面的人也跟著他忙來忙去,都沒休息過。
于是便發了一封帖子,邀請陶建華、司法參軍等慶川官員,還有鄭深和夏喜民等幾個慶川有頭有臉的人物前去西山泡溫泉,放松放松,就算是過年團建吧。
西山位于慶川以北,快到平嶺縣了。山勢不高,只有四百多米,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有一口天然的溫泉在山腳下,冬季很受歡迎。
慶川城中的大戶有好些在溫泉附近建了莊子,以作冬天避寒療養之用。
其中還將位置最好的那塊留了出來,建了最大的一座院子,以供慶川府外地調來大人們所用。
以往冬日,以慶川知府夫人為首的家眷經常會帶著一幫官夫人前去泡溫泉,在山中游玩,但陳云州孤家寡人的,沒了領頭人,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去,這座溫泉莊子就一直空著。
空著是浪費,陳云州想著今年大家都辛苦了,索性一起出去玩玩,就當是犒勞大家。
慶川城中主要的官員都去了,鄭深有些不放心,便說:“大人,我留下吧。等風雨停了,氣溫回升,莊子上的各個工坊還要重新開工,我留下主持大局。”
“鄭叔,你真是天生勞碌命,莊子上有喬昆他們看著呢,出不了亂子。走吧,一起去玩玩,他們都拖家帶口的,就我一個孤零零的,你陪著去,咱們倆也有個伴兒。”陳云州笑瞇瞇地說。
一聽這話鄭深就精神了:“大人莫不是覺得冬日漫漫,被窩清冷,需個暖床之人?好多人問大人的親事,大人若是有意,不若先看看,興許有合適的姑娘!”
得,都穿越了也免不了催婚。
不過面對鄭深,陳云州還有一招絕的:“鄭叔,長幼有序,你什么時候給我娶個嬸子,再說我的親事也不遲。”
鄭深無語了:“你小子……大人,你又來了,算了,我不催你了。”
陳云州搭上他的肩:“這才對嘛,咱們倆就別互相傷害,讓人笑話了。”
鄭深無言以對,干脆不管他了。
可陳云州躲過了鄭深的催婚,卻沒躲過外面那些人對他的虎視眈眈。
隊伍一出城,他就發現了不對勁兒,這隊伍里女眷的數量未免太多了些,而且大多都是二八年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就連陶建華也帶了兩個漂亮的小姑娘。
陳云州去找他說話都不方便,因為那兩姑娘一會兒跑過來摻茶,一會兒又跑過來遞點心的,忙個不停,若非一個喊陶建華“姑父”,一個喊陶建華“姨父”,而且陶建華的夫人也隨行,他都要懷疑這老小子為老不尊了。
等談話第五次被打斷后,陳云州也沒了說話的興致,放下茶杯道:“陶大人事務繁忙,我就不打擾了。”
“誒,陳大人別走。”陶建華攔住了他,“陳大人都來了,今天就在下官這用膳吧。”
溫泉莊子很大,有好幾個院落,陳云州和陶建華這樣的慶川最高級官員,自然是各分配到了一個院子,所以除了聚餐的時候,平日里大家吃飯也是分開吃的。
陳云州擺手:“多謝陶大人的好意,不必了。等明日,我宴請大家。”
陶建華往外看了一眼,苦笑道:“陳大人就給我個面子吧。”
陳云州看出了不對勁兒:“陶大人,怎么回事?”
陶建華見實在瞞不過,只得硬著頭皮說:“賤內聽聞大人還未婚,又潔身自好,因此……大人放心,就是吃吃飯,你若不喜歡就算了。”
好家伙,原來這兩個姑娘是給他準備的。
陳云州無語了:“不是,陶大人,你將侄女和外甥女都介紹給我,合適嗎?”
陶建華訕訕地扯了扯嘴角:“我……賤內說,不管大人看上哪一個,都是她們的福分,就將她們都帶來了。”
陳云州看著他這樣子,直搖頭,打趣道:“陶大人,我可不想做妻管嚴,還是算了吧。”
“不會,不會,我那侄女和外甥女都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性子,最是溫柔不過。”陶建華連忙替兩個后輩說話。
陳云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不關她們的事。多謝陶大人好意,只是我這幾年沒這個想法,所以這頓飯還是算了吧。若是陶大人想喝酒,到我那兒喝,咱們不醉不歸。”
話說到這份上,陶建華也不好再多說,只得笑著將陳云州送出了門。
等他返回院子,陶夫人立馬迎了上來:“不是說好的讓陳大人今天在咱們這兒用膳的嗎?你怎么讓他走了?”
陶建華握住妻子的手,勸道:“你就別打陳大人的主意了,他這幾年沒這個想法。”
“怎么能沒想法呢?他今年都十九歲了,過完年都二十了,府中怎么也要個知冷知熱,幫他在外頭交際的人啊?”陶夫人不解。
陶建華輕輕搖了搖頭:“陳大人年少有為,非池中之物,在慶川呆不了幾年。他又還這么年輕,過幾年進了京再說親也不遲,找到岳家也絕非在慶川能比的。”
“這倒是,就是可惜了咱們家的芳華姐妹倆。”陶夫人有些失望,這次特意帶上兩個侄女,就是希望能她們找個好婆家。
而慶川府最好的婆家莫過于陳家了。
陳云州年紀輕輕,長相英俊,又身居高位,而且沒什么惡習,上面還無婆母,一嫁過去就能當家作主,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親事啊。
陶建華點頭,攬著她的肩進屋:“陳大人是很不錯,可芳華姐妹也很好,只是沒緣分。她們會找到更合適的姻緣。”
他也是男人,自是了解男人,陳云州都沒多看芳華姐妹倆一眼,即便留他吃飯這事也成不了,還不如不留,免得兩個姑娘因此心生什么念想,最后又白歡喜一場。
***
另一邊,鄭深都吃上飯了,卻見陳云州大步從外面進來,很是詫異:“這么晚了,陶大人沒留你吃飯?”
隨即又吩咐下人再拿一副碗筷進來。
陳云州脫下披風,遞給了柯九,坐到鄭深對面搖頭:“別提了,他那院子我還是少去吧。”
鄭深好笑地看著他:“出什么事了?”
陳云州抬頭便對上他看好戲的眼神,頓悟:“你早就知道了?”
鄭深給他倒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起來:“估計整支隊伍里,估計就你最后一個知道。大人,你但凡是把你處理公事時的精明和心力分出那么一點點在這事上,也不至于現在都還沒開竅。”
陳云州舉杯跟他相碰:“鄭叔,咱們倆大哥不說二哥,你個老光棍怎么好意思嘲笑我的?”
他那是不開竅嗎?
不是,他這是還沒到結婚年齡。
十九歲,正是在球場上揮灑汗水,在游戲廳里制霸小學生,在網吧通宵開黑,肆意揮灑青春的年紀,這就要讓他走進婚姻的墳墓,再帶個奶娃娃,他是真接受不了。
怎么也要等滿了二十二歲以后再說吧。
鄭深被他說得有些臉黑,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又還是沒說。
陳云州看他無話可說的樣子,樂了,來啊,互相傷害啊,看這老頭下次還拿不拿這事笑話他。
陳云州高興地拿起筷子吃飯。
見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鄭深嘆了口氣,說道:“大人這身份,這人品,在慶川是數一數二的,若能跟大人攀親,對他們的家族有益無害,尤其是大人現在還沒娶妻,也無子嗣,哪怕是做妾,對許多人家來說也相當不錯。”
“大人既無意,那在西山這段時間當心些,莫著了別人的道,到時候不想娶也得娶。”
陳云州打了個激靈,得,他還成唐僧肉了。
早知道就不搞這什么團建的。
哎,誰知道這些家伙如此不靠譜,自家女兒帶上就算了,連侄女外甥女、妹妹都帶來了。
“鄭叔提醒得是,在山莊這段時間,我還是別出咱們這個院子了吧,回頭我就請諸位大人還有夏員外他們過來聚會,至于女眷那邊,明日我跟陶大人說,讓陶夫人組織活動,帶著他們一起玩。”
他就不露面了,免得生事端。
鄭深看陳云州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有些好笑。
笑過之后,他問起了正事:“陶大人叫你去做什么?”
“沒什么,估計是他夫人讓他請的。不過我們聊了聊魯公公,魯公公回京已快兩月了,朝廷還沒消息傳來,估計糧食這事已經過去了吧。”陳云州猜測。
鄭深點頭:“希望如此吧。不過還是要等到過年才放心,最近天氣不好,氣溫驟降,咱們慶川都這么冷,只怕北方已是冰天雪地,行路艱難,若是有消息,傳到慶川也會比平常更慢一些。”
“這倒是。”陳云州想起了上輩子見過的雪,大的時候能莫過膝蓋,到大腿的位置。
遇到這種惡劣的天氣,又沒人鏟雪,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恐怕連路都分不清楚,信息必然是很滯后的。
他有些擔憂:“鄭叔,今年冬天感覺比去年更冷。這樣糟糕的天氣會形成雪災嗎?”
鄭深擺手:“這倒不會。但如此冷的天,必定是會凍死一部分人的。”
這倒是,那些家里缺糧的,缺少柴火取暖的,身體再差一些,很可能就挺不過這個冬天。
陳云州嘆氣:“希望天氣快點好起來吧。”
可惜這糟糕的天氣持續了小半個月,天空才逐漸放晴。
這段時間,陳云州為了避免撞上那些姑娘,極少出門。
好在每座院子中都引入了溫泉,每天泡泡溫泉,看看書,再跟鄭深下下棋,偶爾接待一下來訪的官員,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可惜這種悠閑的時光實在是太快了。
轉眼就到了臘月,很快就要過年了,陳云州他們也該回城了。
回到府衙,案牘上已經積累了不少卷宗,不少事等著他們決斷。
陳云州又重新投入了公務中。
這一忙就到了臘月下旬,街道上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慶川將迎來喜慶的一年,陳云州也即將迎來他在這個時代過的第二個新年。
可一則突如其來的消息,打破了這種闔家歡慶的祥和氣氛。
陳云州捏著鹽州送來的信,眉頭皺得死死的,吩咐柯九:“去請陶大人和鄭先生過來,馬上。”
柯九連忙跑出去。
不一會兒陶建華和鄭深就來了。
陶建華最近正在整理慶川的戶口問題。這兩年慶川府涌入了太大的橋州百姓,人口大增的同時,丁籍也要更新核查,因為這關乎著田賦、徭役。
他忙得暈頭轉向,年前都不一定能弄完。
因此進門,他就著急地問道:“陳大人,您叫下官有什么事?”
陳云州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直接將信遞給了他:“楊柏川楊大人派人送過來的信,你們看看吧。”
“楊大人來信了啊,不知道他在鹽州……江南暴、亂?”陶建華本來心情很好,等看清信里的內容,頓時失聲叫了出來。
鄭深也極為愕然,上前兩步,湊過去看信的內容。
信很簡短,就一頁紙,字跡還有些潦草,可見楊柏川寫這信的時候應該很匆忙。
陳云州嘆氣:“這封信早該到了,但前陣子的糟糕天氣,讓這封信在路上滯留了一月之久。”
因為江南受災嚴重,朝廷賑災不力,餓死的災民不計其數,不少災民落草為寇,然后又有越來越多走投無路的百姓投奔他們,這些勢力越來越大,到十月,已經形成了好幾股數千人的隊伍。
這些隊伍起初還只敢搶劫大戶。
后來直接搶劫朝廷的倉庫、運糧的馬車,甚至是兵器。
截止十一月初,亂民的人數已經擴大到十數萬之眾。
鄭深看完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江南怕是要大亂,沒個幾年,恐怕沒法平息這場動蕩。”
陳云州神情嚴肅地說:“這還是理想的情況。”
歷史上這么大規模的農民起義,都會使王朝元氣大傷,甚至顛覆一個王朝。
“也不知楊大人怎么樣了。”陶建華擔憂地說。
鹽州就在江南,不過十一月的時候鹽州還沒失守,現在是什么情況也不清楚。
要說楊柏川也是倒霉,好不容易升官,可去江南還不到一年就又是洪災又是動亂的,別說仕途了,一個弄不好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搭進去。
陳云州也有些擔憂,可這么遠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祈禱他平安無事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想想這事對他們的影響的。
陳云州道:“朝廷出兵鎮壓,若是情況順利還好,不順利,恐明年會大力征兵,而且明年的田賦肯定還會加。”
打仗是需要銀子的,尤其是大規模的戰爭,朝廷接下來必然很缺錢,缺錢就會不停地加稅。
陶建華嘆氣:“好不容易百姓的日子稍微好過一點,這又加田賦,哎!”
陳云州說:“這是明年秋天的事了,不急。當務之急是將平義倉填滿,以應不時之需。”
鄭深點頭:“對,明年糧價恐怕還得漲,是該囤一些,我這就派人去請夏員外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52. 052 大哥,我們來了
“買糧?陳大人,現在即將過年,肯定沒什么糧鋪開門,這得等過完年后去了。而且過完年,正逢青黃不接之時,糧價會比較高,大人若是想囤糧,不若等到來年秋天,秋收后那段時間糧價會比較便宜。”夏喜民好心地說。
春天的糧食通常是一年中最貴的,災荒年除外,這不能以常理論之。
陳云州扯了扯嘴角,也就最近要過年,而且天氣太糟糕,夏喜民才沒收到消息,但過陣子他肯定會知道。
自己委托他幫忙,這消息也沒必要瞞著他。
陳云州將楊柏川的信遞了過去:“夏員外看吧。”
夏喜民看完后臉色劇變,立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原來如此,早前聽說江南今年下大雨,有些百姓落草為寇,卻不知如此嚴重。大人深謀遠慮,在下這就去安排。多謝大人告知,年后在下不能讓商隊去江南了。”
他很慶幸,天氣轉冷后,商隊只在附近幾個州縣轉了轉,沒有去北方和江南,不然他們這商隊連人帶貨都要折在江南。
陳云州點點頭:“此事有勞夏員外了,多貴的價格都沒關系,糧食這種東西有備無患。不過此事暫時還未傳開,未免引起恐慌,夏員外莫將此事傳了出去,讓百姓安安穩穩過個年吧。”
普通人知道這事,怕是年都過不好了。
可他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還是只能聽天由命。
“在下明白,大人放心。”夏喜民鄭重點頭。
回去之后,他也悄悄購入了一批糧食做不時之需。
送走夏喜民,鄭深對陳云州說:“大人,我派人去京城問問是什么情況,你也不必擔心,江南距咱們慶川有上千里,應該不會波及到咱們。”
這只是理想狀況,但若朝廷沒法平息江南的動亂呢?
陳云州沒鄭深這么樂觀,但還是勉強笑了笑說:“這或許就是偏安一隅的好處吧,打聽消息的事就麻煩鄭叔了。”
雖然他們還很弱小,左右不了大局。
可也需要清楚當前的局勢,才能做出有利的判斷和決策。
鄭深點頭笑道:“此事就交給我吧。”
陳云州點頭。
等鄭深出去后,他一個人窩在書房中思考一個問題,他能做什么?
慶川還有哪些短板需要彌補?
思來想去,慶川最缺的就是武力值,若是這場動亂不幸蔓延到慶川,他能不能帶領慶川百姓在動蕩中立足,守護好自己的家園?
陳云州心里沒底。
所以這個年,他也沒閑著,一直在翻閱各種兵書、史書,思考應對之策。
練兵?除非他想造反,不然這事捅到朝廷,慶川官員大部分都得掉腦袋。
而且練兵消耗太大了,每個人每天的飲食,武器裝備等等,這些加起來可是個天文數字,慶川雖然比過去好了一點,但底子還是太薄了,消耗不起。
還是先觀望觀望吧,萬一朝廷很快就平息了江南的動亂呢?
練兵不能做,但有一件事可以準備起來。
過完年,趁著還沒春耕,陳云州迅速發布了一道命令下去:征集青壯年修補城墻,每人一天一斤糧食,全憑自愿,慶川府轄下百姓都可參加。
慶川城的城墻已建了好幾百年,這期間雖也經過一些修補,可到底還是歷經歲月和風霜侵蝕, 有很多地方的磚塊掉落,出現了裂縫或是缺口。
平時這點小問題對厚實巍峨的城墻來說不算什么,但若是戰爭起,興許這就會成為敵人的突破點,所以修城墻迫在眉睫。
而水泥成為修筑城墻的重要粘合劑派上了用場,城墻表面都被涂抹上了一層水泥,抹得特別平,曬干之后,表面會很光滑,增加攀爬的難度。
繞慶川城一圈城墻有好幾十公里,這是個浩大的工程,數萬百姓夜以繼日,也用了兩個月才將城墻修補完成。
這時已到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又一年春耕到來。
與此同時,鄭深的朋友也回信了,詳細地給他們講了江南這場動亂的緣由和當前的局勢。
去年八月,正逢秋收之際,江南突發暴雨,傾盆大雨下了五天五夜,江河泛濫,湖水漫灌,無數的房屋被沖毀,一些地勢較低,又臨水不遠的城鎮也被大水淹沒,繁華的江南瞬間化為了一片汪洋沼澤。
無數百姓只好坐著木桶、木船、木頭逃生。
八天后,水位才逐漸下降,半個月后,大水終于退去,留下了滿地狼藉,即將收割的水稻、大豆等作物盡數被沖走,到處都是淤泥,沼澤。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百姓回到家鄉,看到的遍地是淤泥、沖毀的樹木,還有人和動物的尸體,發現他們的家早就沒了,回來也無家可歸,無物可吃,甚至連野草都找不到,只有比較高大的樹皮樹葉可以充饑。
而且暴雨過后又迎來了一段時間的高溫天氣,尸體腐爛發臭,蚊蟲滋生,也無人管。
官府的救助遲遲不到,直到九月中下旬,才來了第一批賑災糧,而且數量非常少,不能滿足這么多災民下所需。
更致命的是,因為這段時間很多百姓餓了就隨便抓起動物、魚吃,甚至是死掉的動物尸體吃,喝的水也都是露天的生水,有部分人出現了腹瀉、高燒等癥狀,而且這個群體還在擴大。
大災過后必有大疫。
賑災官員一看這情況就意識到災區可能發生了瘟疫,生怕傳染到自己,屁滾尿流地滾回了京城向朝廷匯報這情況。
朝廷對此的措施是將這些災民隔離起來,兩座縣城因此被封。
這本來并沒有錯,傳染病最好的防治措施就是隔離,以免繼續擴散傳染,然后再想辦法救治,消滅疾病。
但朝廷沒有為這批隔離的百姓提供任何的糧食、藥材等生活必須物,幾乎就是讓他們在里面活活等死。
此舉徹底激怒了這些百姓,于是他們拿著鋤頭、棍子沖破了朝廷的封鎖線,殺了守衛,沖了出去,沿路搶劫,先是那些大戶人家,然后隊伍越集越多,最后蔓延到直接去搶官府的糧倉。
地方官員連忙調遣地方官兵去鎮壓。
可一州通常只有兩千人左右的地方常備兵力。
而且這些人并沒有嚴密的訓練,裝備也非常普通,戰斗力很低,平時仗著人多剿剿土匪,護送田賦進京還行,讓他們上陣殺敵,敵人還沒來,他們很多自己先亂了陣腳。
尤其是這些地方官兵中很多都是本地人,家鄉遭難,死亡、逃亡中很可能就有他們的親人、朋友、故交,所以這些人在戰斗中也不盡力,有些甚至臨陣脫逃,投奔了亂軍。
最后導致官府剿匪越剿越多。
到十月底, 亂軍已經占領了五個縣,甚至還組織大軍攻打過余州。雖然最后因為余州城墻高厚,亂軍沒有有效的攻城設備和充分的后勤補給,再加上余州知府帶人固守城門,龜縮城中不出,亂軍久攻不下最后只能放棄。
此事傳回京中震驚了朝野,皇帝非常憤怒,一口氣斬殺了數十名賑災官員和從江南逃到京城的地方官員,然后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招撫這些暴民,因為他們是迫不得已落草為寇,若有地可分,有糧可種,生活安定,不少都會放下武器,重新回歸農田。
正好江南這次水患□□死了數百萬人,許多田地荒蕪,淪為無主之地,分給這些百姓也可迅速恢復農耕,來年國庫多少有些進項,還能節省一大筆打仗的費用。
另一派則主張出兵剿滅這些亂臣賊子。若是不嚴懲,大燕王朝的威嚴何存?其他各地的百姓以后群起效仿如何是好?難道下次朝廷也要妥協招安,還要給這些亂臣賊子高官厚祿嗎?
吵了幾日,皇帝最后采納了主戰派的意見,命大將軍楚弢率十萬大軍前去江南平亂。
十萬大軍前往江南打仗,后勤人員就要配幾十萬,方才能滿足這支軍隊的日常所需。
于是朝中各部立即行動了起來,準備軍糧、武器、車馬、冬衣等等。
可天公不作美,大軍還沒來得及出發,一場幾十年難遇的寒潮席卷而來,大雪紛飛,連下數天,將路都給淹沒了,放眼望去,一片冰天雪地。
過幾天,好不容易雪快化了,又一場寒風襲來。
冬臘月那兩個月,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冰天雪地,這樣糟糕的天氣不利于行軍打仗,于是打仗的事就這么耽擱了下來。
直到過完年,冰雪消融,天氣轉暖,朝廷派的十萬大軍這才浩浩蕩蕩地奔赴江南。
至此,為備戰,朝廷已花了上百萬兩銀子。若能速戰速決還好,若是戰事拖延僵持,那就還得不繼續往里面投錢。
這些錢從哪兒來?只能從百姓身上來。
打仗的各種軍需物資不會從天而降,只能從沒打仗的各州府百姓身上盤剝。
陳云州的擔憂進一步成了真。
放下這封厚厚的信,陳云州嘆道:“希望朝廷能順利吧。”
早點平息動亂,天下太平,對大家都好。不然打起來,即便推翻了朝廷,等新皇出世,天下統一太平,至少也得一二十年后了,這中間還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歷史上,每次王朝更迭,人口都要銳減幾百上千萬。
鄭深將信收了起來,說道:“我托友人,若京中有什么變化,江南的戰局有了結果,速速派人通知我們。”
“有勞鄭叔了。”陳云州是真感謝鄭深。
若非鄭深,他還真是對京城的情況一無所知。
陳云州敲了敲腦袋,哎,若是能恢復原主的記憶就好了。怎么說,原主也是個讀書人,在京城多少有幾個相熟的官員,有了記憶也能寫信問問他們。
但他現在這種狀況,寫信給別人太容易露餡了。
而且鄭深的調查的資料中,也沒有跟他關系特別親近的官員。
鄭深看著陳云州這樣子,還以為他是在擔憂,勸道:“大人不必急,楚弢將軍能征善戰,定能平息江南之亂。對了,平義倉的八個倉庫昨天都裝滿了。”
這可是個好消息,但陳云州還不知足,他抬頭看著鄭深問:“鄭叔,你說咱們要不要多建幾個糧倉?”
鄭深蹙眉道:“如今在外面購糧也越發艱難了,再建糧倉,除非咱們慶川本地今年豐收,不然也沒余糧。可今年的年景是什么樣的,現在誰也無法預料。”
哪怕現在看起來一切都挺順利,春雨綿綿,可一場洪水,半個月的干旱都可能讓百姓顆粒無收。
陳云州琢磨片刻后道:“話是這么說,但咱們總是要試試,總不能因為人始終是要死的,大家干脆就什么都不干等死啊。這樣,一會兒我跟陶大人商議,給各縣下發通知,鼓勵農耕,若是沒糧種的,官府可低息借給他們。”
“再統計一下最近這兩年,慶川府開墾荒地最多的家庭,每家每戶可免息貸一只小豬給他們養。等到年底,再還豬仔的錢,沒有利息。等七八月看看情況,再考慮要不要多建幾個平義倉。”
這主要是為了鼓勵百姓開荒。
去年開荒最多的大部分是橋州災民,他們一窮二白,是買不起豬仔的。
可養豬的好處太多了,單是提供肥料這一塊就能讓農作物增產不少。
現在有了豬仔做刺激,慶川本地的百姓開荒的熱情也會高漲起來。
鄭深笑著說:“大人這么豐厚的獎勵,只怕今年開墾荒地的人更多。”
陳云州無奈地說:“現在不囤積些糧食,萬一戰亂起怎么辦?未雨綢繆先做準備吧。”
除了糧食,他還在城中囤積了一批煤炭、水泥等物資,這樣即便遇到動亂,龜縮城中一兩個月也不愁。
好在慶川城足夠大,整個城市人口只有十來萬,有的是地方安置這些東西。
囤積東西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四月。
這時候,江南動蕩的消息也經由各地行商逐漸傳入了普通百姓耳中。
城里甚至有說書先生說起了江南的情況,講得繪聲繪色的。
陳云州都去聽過一次,然后發現說書先生的故事應該是半編半造的。鄭深都還沒得到消息,他都知道朝廷大軍打得江南亂軍抱頭鼠竄了。
不過這種消息倒是讓慶川百姓喜聞樂見,畢竟普通百姓,誰想打仗呢?
陳云州搖搖頭,放下錢,起身離開,不再這浪費時間。
出了門,沒走多遠,他就遇到了夏喜民。
夏喜民高興地說:“陳大人,在下正想去找您呢,沒想到就在這碰到了您。”
“找我什么事?”陳云州笑問道。
夏喜民看了看人來人往的馬路,笑著說:“咱們去旁邊的茶樓里談吧。”
兩人進了另一家安靜的茶樓,要了個包間。
等茶上來,夏喜民才說:“是這樣的,我們商隊的馬車用的球軸承載重增加了不少,而且速度也提高了一些。我有個朋友認識軍需官,可以將咱們的球軸承推薦到軍隊那邊,大人您意下如何?”
陳云州眼睛一亮,是哦,球軸承也可裝到運輸馬車上,增加運力,加快速度,這應該趕制一批新的馬車備用。
至于夏喜民說的事,陳云州思考了一會兒道:“可以,既是軍隊所需,降一半的價吧,但要拿現錢。夏員外,我可以不賺錢提供給朝廷,可這個
本錢一定要拿回來, 你慎重考慮。”
陳云州擔心夏喜民拿不到錢。
法治社會都尚且有很多包工頭在經濟下行的時候拿不到錢,更何況古代戰亂年代。
軍隊后勤運輸的車輛成千上萬,需要的球軸承可不少,若是都要他貼錢生產,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現在慶川府囤積了這么多物資,已經快將陳云州的小金庫耗光,讓他免費送幾十幾百個球軸承可以,幾千上萬可不行。
夏喜民點頭:“這個一定。我那老友相識多年,必不會坑我,這樣,我從陳大人這兒拿的就將賬結了。”
該提醒的陳云州已經提醒了,陳云州也不好再多說:“行,既如此,就按二十貫錢一個給你,你賣給軍隊多少銀錢我不管。”
“多謝陳大人。”夏喜民拱手道謝。
陳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起了其他事:“聽說夏員外也囤積了一批糧食?”
夏喜民點頭:“這不是看大人囤了不少嗎?我也擔心……希望戰亂快快過去吧。”
“夏員外交由甚廣,可有江南的消息?”陳云州詢問道。
夏喜民搖頭道:“暫時沒有,我們的商隊為了安全,今年都沒去過江南。道聽途說了一些,也不知真假,大人若是感興趣,我就說說。”
陳云州點頭表示感興趣。
夏喜民便說了起來。
目前亂軍主要有三支,其中最大的一支頭領叫葛鎮江,原是一名私鹽販子。因為販賣私鹽,他結識了不少人,在江南的□□白道都有些人脈,因此混得風生水起。
誰料一場洪水,將他的一切付諸東流。
災后,他也淪為了難民,還被關在了城中等死,于是他干脆就拉了一群私鹽販子、鹽工沖出縣城占山為王,最初只有幾百人,但經過近半年的發展,他的隊伍已經擴大到了十來萬人,而且還占據了兩個縣。
第二支亂軍有八萬人,為首之人名叫龔鑫,原是驛站的一名驛卒。江南動亂發生,上面責怪他傳信不夠及時,要斬他人頭,他說服了衙役,從牢中逃出,落草為寇。其隊伍中的中堅力量多是江南災區的衙役、官兵。
所以他的隊伍里武器是最多的,行軍打仗也相對比較有經驗。
第三支亂軍有七萬多人,為首之人叫汪迅昌,農民,其手底下的人多是他的同鄉。
除了這三支隊伍,江南還有大大小小好幾十支小的亂軍,不過這些頂多就只有幾千上萬人,不成氣候。
陳云州聽完深思,人雖少,可幾十支小隊亂軍加起來也好幾十萬人,再加上最大的三支隊伍,亂軍總數已經在五十萬上下了。
雖然都是些未經過系統訓練的普通百姓,可架不住人多啊。
蟻多也能咬死象,朝廷的大軍能剿滅他們嗎?
夏喜民這里沒有答案,倒是鄭深收到了消息。
陳云州回衙門,他就將剛收到的信遞了過來。
陳云州接過一看,戰情有了進展,擒賊先擒王,楚弢一去江南就帶兵先攻打了葛鎮江。這一仗打得很順利,搶回了被葛鎮江占領的兩座城池。
葛鎮江損失慘重,帶著殘部往南逃竄。
朝廷正準備對余下的亂軍進行一一的清剿。
看完后,陳云州卻高興不起來,輕輕搖頭說:“鄭叔,看來這場戰亂估計得持續好幾年才能平息。”
“是啊,做好加稅的準備吧。”鄭深嘆道。
戰爭的每一天都是在燒錢。
持續幾年,要花數以千萬計的白銀。
而且江南失地去年今年還不能為朝廷貢獻多少稅銀,朝廷的稅收減少,可開支卻變大了。
這些窟窿勢必都得全部分攤到其他州縣的百姓身上,意味著百姓肩上的稅賦會進一步增加。
果不其然,五月底,朝廷的詔令就送來了。
今年田賦在去年的基礎上,加征兩成。
陳云州看完后,直接將文書摔在了桌子上:“兩成,百姓一年所獲,四成交給朝廷,三到四成給地主,辛辛苦苦自己只得兩成。如今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加兩成,意味著百姓忙碌一年到手不過一二成,除掉種子,幾乎等于白干。”
鄭深勸他:“大人,現在戰亂,情勢所逼,這也是不得已。若不加征稅賦,前線將士的開支從何而來?等戰亂平息后就好了。”
“況且,咱們慶川已是幸運的,因為離京城和江南遠,不受戰火侵擾,朝廷征兆勞役也嫌咱們這地方太遠,都沒從咱們這邊征兵征役,相較于北方各州,已是很幸運了。”
會好嗎?
陳云州可不信。
人性是貪婪的,漲了的價就別想降回去。他去買個肉夾饃,店老板借著豬肉等原材料漲價,也長了價,可豬肉價格降下來,他們卻不會將價格降回去。
朝廷的開支上去了,再想降下來就難了,上面的人總能想各種法子花掉這些錢。史上這些王朝,哪個不是建立之初輕徭薄賦,休養生息,然后一代不如一代,連年加賦?就沒聽說過那個往后后期還減賦的。
可朝廷的命令又不能不聽。
陳云州琢磨了一陣,決定先觀望:“再看看吧,各州府應該都接到了這道公文,看看他們怎么做,咱們再說。”
若是能拖,定然要想辦法拖延拖延。
去年他不就拖過去了嗎?
可能是江南的事太大,朝廷上下都忙這個去了,所以也沒人追究慶川府沒交余下的兩成糧食的事。
最后這事不了了之了,倒是省了一筆糧食。
鄭深有些不贊同:“大人,今年國庫的壓力更大,這事怕是拖不過,萬一讓上面的人想起了咱們前一年所做的事,朝廷怕是要問責。”
“這還早著呢,鄭叔你急什么,咱們先觀望觀望。”陳云州寬慰他。
鄭深想想也是,也許不到九十月,這場動蕩就結束了呢?
這事之后,朝廷也沒發其他的詔令,而江南的戰事也陷入了膠織狀態。
天氣進入盛夏,轉眼就到了立秋,又到了一年收獲的季節。
今年老天爺總算是仁慈了一回,慶川、橋州以及附近的幾個州縣都風調雨順,迎來了大豐收,產量比去年高了一些。
尤其是慶川府,大力推廣土豆、紅薯、玉米這類更高產易種的作物,增產不少。但水稻的產量增長有限,僅僅比去年高出了一成左右。
大燕最傳統的主食還是水稻和小麥,田賦也主要是繳納這兩者。
所以百姓陷入了增產卻沒有增收的怪圈,相反,他們今年水稻的純收益比去年還要少一些。
沒有種植紅薯玉米等額外農作物的百姓,迎來了豐收, 口糧卻比去年還少,勢必要餓肚子。
陳云州覺得這太諷刺了。
可陶建華和鄭深他們都勸他,今年不能再像去年那么干了,該收多少就收多少,慶川百姓的情況比之其他地方要好很多了。
陶建華還表示,他們可以出面,邀請各地豪紳相聚,然后示意他們今年減免一成的田租,想必這些人會給陳云州這點面子。
陳云州知道,田賦是地方官員評價的重中之重,若是出了岔子,不光是他這烏紗帽不保,陶建華等官員恐怕也要受到牽連。
所以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官府按照朝廷要求征收田賦,但召集各地豪紳減免了半成的田賦,這樣算下來,百姓所得勉強跟去年持平,日子還能將就能混過去。
相較于慶川,橋州的情況要糟糕很多。
橋州雖也豐收,可因為旱災,去年不少百姓都欠了債,好不容易熬到豐收,朝廷又加田賦,再去掉租子,種子,最后所剩無幾。
吳炎派人將去年陳云州支援他們的種子還了回來,一起來的還有一封信。
吳炎表示,年底任期滿了之后,他將辭官回鄉安度晚年。他的家鄉在北方,這次一去,此生怕是不會再來南方了,因此在卸任離開之前,他打算過來拜訪陳云州,以表達感謝。
又一個同僚要離開了。
先是楊柏川,現在是吳炎,估計文玉龍今年底考核也要升遷,離開慶川。
熟悉的人一個個的離開,而且這一離別可能就再也沒機會見面了,陳云州不免有些傷感。
他回了一封信讓橋州的人帶回去,便重新投入到了征稅運糧這事中,他們得趕在北方大雪來臨之前將田賦上交,不然再遇去年那種糟糕惡劣的天氣,倒是有運糧將非常麻煩。
今年的田賦比去年增加了兩成,加起來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府庫都塞滿了還裝不下,最后朝廷只能跟慶川城中幾個大戶借了倉庫臨時放糧。
一車車的糧食運入慶川,又送入府庫,九月中下旬這段時間,慶川府各地的馬路上幾乎都是運糧的隊伍。
不知情的還以為慶川府發達了,今年收獲非常豐厚,殊不知,他們只是過一道手,還得貼補不少進去。
府衙上下都為此事忙得不可開交,多增兩成的糧食,意味著押送糧食進京的馬車和人員也要增加兩成,還有路上這些糧食的防水措施也要做好。
以往,慶川府要交的田賦都是運到長江邊上,然后再由渡船經江南北上入京,這樣走水路成本最低,風險也最小。
但今年江南戰亂,只能走陸路,成本高出不少不提,路上也要艱難很多,只能臨時征召一批青壯年服役運糧。
陳云州忙得腳不沾地,莊子、府衙上的雜事都交給了鄭深。
這天,鄭深剛才莊子上回來,一個衙役就上前,遞給了鄭深一封信:“鄭先生,大人的信。”
鄭深接過,只見信上寫著“陳云州親啟”五個大字,但下面沒有落款,信封也非常普通。
他蹙眉問道:“可知是何人送來的?”
衙役連忙說:“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臉上涂抹著灰,穿得破破爛爛的,有點像乞丐,丟下信就一溜煙地跑了,他跑得太快,小的沒追上。”
鄭深捏著信沉思,乞丐為何要給大人送信?
除了朝廷下發的命令,給陳云州的私人信函大多都會在他這里過一遍,那些鄉紳宴會邀請或是大膽閨秀的信件禮物,陳云州都是不會看,便都由他處置。
重要的豪紳,他會代陳云州寫一封簡單的信,表示公務繁忙,沒空前往,然后送上一份相應的賀禮保持交情。
姑娘家的來信,若是不過火的他就當沒看見,沒有回音,那些姑娘也沒勇氣第二次再寫信過來。
若是有那等大膽的,連番送信,窮追不舍又或者送了貴重禮物的。他會讓人將信和禮物都送回去交給其父母,讓他們管教好府中的姑娘,切莫再來打擾大人了。
只有比較重要的信件,他才會交給陳云州。
當然,這些邀請,他也會例個清單,月底給陳云州過目一遍,看是否有疏漏。
可這封信,信封的紙有些泛黃,字跡粗獷,還有點皺,實不像有身份的人送來的。
鄭深猶豫片刻,揮退了衙役,拆開了信。
里面只有一張紙,紙張很粗糙,信上寫著:大哥,好久不見。你當初可是說好去了廬陽會回來看我們的,可這么久了,你都沒回來過一次,那只能我們來看你了。大哥,后天下午申時,常來香酒樓見面,我們給你慶生,祝賀大哥終于要及冠了。
鄭深手一抖,紙直接掉到了地上。
哪怕早知道陳云州的身份有問題,可兩年多了,一直不曾有過人找來,他都要以為陳云州是個孤兒或是外鄉人,卻不曾想,對方的家人竟找上了門。
那這事還瞞得住嗎?
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
鄭深是打從心眼里不想讓陳云州知道這事。因為只有騙過他,才能更好地騙過其他人。
不然等入了京,陳云州肯定會心虛恐懼。
不知者無畏,什么都不知道,他反而不會怕,表現得也會更自然。
不行,一定不能讓他們見面,一定得想辦法阻止這事。
鄭深思來想去,決定自己出面,悄悄去見見陳云州的這些家人,希望他們能為了陳云州的前途,藏起來,不要現身,也別將這事捅出去。
他也有把握說服對方,畢竟假冒官員這事曝光,可是要殺頭的,搞不好還會牽連到家人。
深吸一口氣,鄭深正想彎腰去撿落到地上的紙,忽地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他嚇了一跳,蹭地跳了起來,抓起紙就往背后藏。
陶建華進來就看到這一幕。
他蹙眉上下打量著鄭深,見他額頭汗珠直冒,有些詫異,目光不自覺地往鄭深藏在背后的右手望去。
鄭深口舌發干,舔了舔唇強自鎮定地說:“陶……陶大人有事嗎?”
他剛一出口,房間里就響起了陶建華的聲音:“你背后藏的什么?”
“沒,沒什么……”鄭深連忙否認。
陶建華點了點頭:“哦。鄭先生,陳大人有急事,讓你過去一趟,快跟我來吧。”
“好。”鄭深扯了扯嘴角說,“陶大人先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陶建華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這是想支開自己。
鄭深今日的表現太反常了,問題應該就出在那張紙上。
本來陶建華不應該管的,可現在這是在府衙,又正值運糧的關鍵時期,若是出了岔子,他和陳云州都擔不起。
所以他站著沒動,直接問了出來:“鄭先生,你拿的是什么?”
“沒……沒什么,就是家里給寄的家書。”鄭深扯了個幌子。
但陶建華不相信:“共事快兩年,不曾聽說鄭先生有家人。鄭先生,紙給我看看吧,不然我就讓人叫陳大人了。”
鄭深知道,陶建華這是起了疑心,今天不給他看,他恐怕要將事情鬧大,到時候更沒法收拾。
思慮許久,鄭深決定堵一把。
他將紙拿到胸前,手指按住最右邊那一排約見地點和及冠這些字眼,然后將信攤到陶建華面前,笑道:“你看,是家里人寫給我的信。”
若是沒有鄭深先前那緊張的反應,陶建華還真的可能相信。
但現在他可不認為事情這么簡單。
盯著信的開口看了幾息,他直白地問了出來:“這是寫給陳大人的信吧?他家里人來了,鄭先生這是不打算告訴他嗎?”
作者有話要說
53. 053 糧食被劫
見已被陶建華識破,瞞不下去了,鄭深索性將他拉了進來,然后反手關上門,還順手拉上了門閂。
“鄭先生?”陶建華被他的舉動給弄懵了。
鄭深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將信塞進了陶建華手里。
陶建華很是意外,猶豫片刻,還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他打開信,信中內容很簡單,也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家信問安探望,鄭深這么藏著掖著干什么?
陶建華很是不解,笑著說:“原來過兩天陳大人要及冠了啊,這可是大事,怎么不早說,現在準備太倉促了點,不過……我怎么記得陳大人的生辰在臘月底快過年那會兒啊?”
陶建華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鄭深。
陳云州才來慶川一年多,只過了一個生日。但因為他年紀輕不怎么重視過生日一事,加上去年底突然得知了江南動亂的事,大家也都沒心情給他過生日,所以陶建華記憶不深。
“難道是我記錯了?回頭我去翻翻卷宗。”
全慶川官員的檔案府衙都有,上面記載著官員的基本信息,其中就包括了生辰。
鄭深抽走他手里的信,擦燃火折子,直接將信燒了,然后在陶建華驚愕地目光中說:“沒錯,陳狀元的生日確實是在臘月底!”
什么意思?
陶建華打了個機靈,驟然想起一樁往事。
前年齊項明找的人說陳云州的身份是冒充的,后來還是虞書慧出面澄清了此事。
事后,他跟楊柏川私底下討論時,都有些懷疑陳云州的身份有問題。
但當時并不肯定,再加上若是真查明陳云州是假冒的,楊柏川這個極力推薦他的上司也會受牽連,慶川的大好形勢就要沒了,所以他們就沒有追究,稀里糊涂地將此事混了過去。
后來沒過多久陳云州就升任了慶川知府,做了他的頂頭上司,齊項明伏誅,再也沒人提起此事,他就逐漸忘記了這一茬。
可現在鄭深卻突然給他爆了這么個猛料。
陶建華只覺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他舔了舔唇,好半晌才從嗓子眼里擠出四個字:“你認真的?”
可能是把藏在心里的最重要的秘密都透露了出來,鄭深一下子放松了許多,坐回了書桌后面,端起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抬頭反問:“陶大人覺得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確實不可能。
陶建華皺眉問道:“鄭先生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鄭深淡淡地說:“兩年前吧。”
那么早?當時他跟楊柏川只是懷疑,并不確定。而鄭深并沒有來慶川,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怎么能確定?
陶建華心里有無數個疑問,最后只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那他到底什么身份來歷?為何要……冒充陳狀元?此事除了你我,還有誰知道?”
鄭深嘆了口氣:“就你我,還有公主知道,但公主不會說出去。說起來這也是陰差陽錯……”
他將陳云州在客棧發燒失憶,醒來誤以為自己是陳狀元拿著文書上任的事說了。
陶建華聽完后只覺天方夜譚,看向鄭深:“你認真的?”
這世上會有這么巧合的事嗎?
“陶大人,你與我家大人相處也快兩年了,他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鄭深認真道,“他的才干、膽量、果決、為人處世之道,便是那位陳狀元也多有不及。”
“他這么年輕,有此等才學,又會做人,參加科考也能仕途通達,若非失憶又湊巧,他實在沒必要冒用陳狀元這個身份,給他的未來埋下隱患。”
陶建華聽后也贊同。
陳云州做人做事都留一線,對百姓仁慈,對同僚和下面的官員,該收買的收買,該敲打的敲打,沒看吳炎、楊柏川這等官場老狐貍都對他極為欣賞嗎?
他耿直歸耿直,但卻不會硬碰硬。像去年交稅一事,他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不給,在魯公公面前也裝模作用,半點都沒透露不情愿或是不滿的意思,面對朝廷也打算拖延周旋。
做事比傳說中那位直諫被貶的狀元郎圓滑多了。
這樣有才干又會做人做事的年輕人遲早都會冒頭,沒必要故意去冒充他人的身份,畢竟假的終有被拆穿的一天。
陳云州是個聰明人,不會故意干這種蠢事。
而且那位陳狀元雖是三元及第,文采斐然,可他身上有個致命的弱點,不招皇帝待見,被貶到了這個偏遠的地方,回京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冒充他的身份其實也沒多好。
想起那位狀元郎,陶建華便問道:“那鄭大人可知原來那位狀元郎去了何處?”
鄭深搖頭:“不知,大人失憶,我旁敲側擊過,他完全不知道。”
這么久都沒現身,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陡然知道了這么大個秘密,陶建華有些頭痛,按住額頭問:“鄭先生就不怕我將此事匯報給朝廷?”
哎,他寧可不知道,也不必如此煩惱。
鄭深直視著他的雙眼:“你會嗎?”
陶建華還真沒這個想法。于私,他跟陳云州公事快兩年,交情不錯,于公,陳云州是他見過最好的知府大人,在這種多事之秋,將此事捅到朝廷,換個人,慶川會變成怎么樣,陶建華不得而知。
而且,陳云州在慶川府呆了快三年,身為他曾經的上司,現在的下屬,若說對他的身份半點都沒有過懷疑,朝廷會相信嗎?朝廷會不會連同他一起處置?
陶建華心里沒底。
他也不敢去賭。
苦笑了一下,他嘆氣:“鄭先生還真是吃定了我。鄭先生真不知道那位狀元郎的去向嗎?你給我透個底,也好讓我安心。”
鄭深還是搖頭:“陶大人,我是真不知。我派人去大人曾經住過的那家客棧打聽過,大人是一個人去客棧的。”
“這么說大人進客棧之前就已拿到了狀元郎的東西。”陶建華有些發愁,“沒搞清楚那位狀元郎的去向終究是個隱患。若是大人失憶前解決了還好,若是沒有……哎,依大人的品行恐不會對那狀元郎下手。”
如今這情況,陶建華倒希望那位狀元郎早就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死的,只要不在出現就好。
不然他若是出現揭穿了陳云州,他們這些共犯全都得跟著完。
鄭深其實也有些擔憂,但他得穩住陶建華:“都快三年了,一直不曾出現,怕是不會出現了。要搞清楚這到底怎么回事,還有那位狀元郎的去向,可能得問大人的親戚。”
“你說的是那些約他后天在常來香酒樓見面的人?”陶建華問道。
鄭深點頭,如實道:“對,他們這是第一次露面,此前還派人送過一件新年禮物給大人。但未免大人起疑,我已將禮物藏了起來。我打算后天去常來香酒樓見他們一面,說服他們遠走高飛,不要再出現了。”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還要仰仗陶大人提前安排一些信得過的去常來香酒樓盯梢,讓我有機會跟他們見一面。”
陶建華明白鄭深為何要選擇跟他坦白了。
敢情是想借他的人手。
鄭深沒有官職,只是陳云州的幕僚,沒法調動衙門的人。他又怕這事傳入陳云州的耳朵中,因此也不敢輕易動用自己身邊的人。
陶建華思索片刻后同意了:“好。你先試試,能不能說服他們,若不能就交給我來解決吧。”
現在他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陶建華絕不允許陳云州這條船翻了。
鄭深點頭答應:“好,陶大人放心,我定能說服他們。”
鄭深打算多帶些錢去,動之以情,曉之以錢,只要他們肯離得遠遠的,他可以給他們一筆這輩子衣食無憂的銀錢,這對大家都好。
兩人商量好,當天下午陶建華便安排了幾個心腹去常來香酒樓盯梢。
***
兩天后的中午,鄭深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灰白長衫,只帶了孔泗,提前進了常來香酒樓坐在一樓的大廳中,點了幾個下酒菜,一邊慢悠悠地喝著酒,一邊悄然打量著每個進來的賓客。
酒樓外,陶建華的人也在盯梢,只要發現可疑的人就會進來通知鄭深。
可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食客換了一波又一波,到傍晚也不見有什么符合他們推測的生面孔出現。
孔泗不解鄭深為何會在這喝了如此久的酒,勸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是在等誰嗎?要不小的去催催?”
鄭深看了眼天色,放下酒杯,站起身說:“不用了,回去吧。”
估計今天人是不會來了,他隨即起身背著手出了酒樓,直接上了馬車下令回衙門。
馬車一開走,酒樓斜對面一家鋪子的二樓窗后有人動了。
“良哥,這個鄭深總算是走了。”阿東連忙喊童良。
童良氣哼哼地說:“這個老小子壞我們的事,還在酒樓設伏,莫不是想抓住咱們對大哥不利?”
阿東擔憂地勸道:“良哥,今天少主沒來,來的是這個鄭深,恐怕信落到了鄭深的手上。他會不會懷疑少主?咱們還是先回山寨吧,別給少主添亂了。”
童良斜了他一眼:“大哥一下山都快三年了,連封信都沒有,是做官做上了癮,樂不思蜀,都不理睬我們了。不行,我不回去,我得見大哥。”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阿南進門說道:“良哥,我打聽清楚了,少主今天一直在倉庫那邊未曾離開過,中午就只吃了幾個包子。”
童良很是心疼:“今天可是大哥及冠的日子,這么重要的日子還要去干活,連頓飯都沒有好好吃,要我說這官不做也罷。”
他就不明白了,這官有什么好當的,哪有他們在山上自由自在來得快活。
這種話,阿東阿南都聽過無數次了,兩人也不接話。
阿東湊到窗戶邊觀察了一陣,然后回頭說:“良哥,官府的人還守在外面。”
“讓他們守,大哥都沒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現身,他們就是守到明天也白搭。”童良冷哼道,“可惜今年不能陪大哥過生辰了。”
“良哥,少主的生日馬上就要過去了,咱們還是先回山上吧。”阿南也勸道。
童良不樂意了,他好不容易下山,只遠遠見過他大哥一面,連句話都沒說,這又要回去了,那猴年馬月大哥才能回去啊。
“不回去,我找個機會再寫封信,想辦法直接給大哥,我得勸大哥跟咱們回去。當初說好的,只是體驗一下當官的感覺,然后劫一筆狗朝廷的錢咱們就回山上繼續的逍遙的,我得寫信提醒大哥。”童良固執地說。
阿東阿南拿他沒轍,嘆息一聲:“最后一次,要再不行就算了。良哥,少主有少主的打算,咱們不要壞了少主的事。”
“知道了,就官府那些蝦兵蟹將,想抓到我沒門,你們別學那老太婆啰啰嗦嗦的,快拿筆墨過來。”童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
鄭深等了半天卻一無所獲,沉著臉回到府衙,下車便看到了陶建華。
陶建華顯然也得了信,上前低聲說:“這些人來歷恐怕不簡單,咱們提前兩天布哨,竟也被他們察覺了,也不知哪兒露了破綻。”
他們之所以提前安排人去盯梢就是怕被人發現酒樓附近多出了幾張生面孔,引起對方的懷疑,沒想到最后還是被對方發現了。
鄭深也有些擔憂:“今天怕是打草驚蛇了。這些人今天沒見到大人,只怕還會想辦法見大人,若是被大人發現就麻煩了。”
陶建華沒那么多顧慮:“知道便知道唄,說開也好,這事你總不能瞞大人一輩子。說開后,讓他去安撫好他家里的親戚,豈不是更好?要不咱們今天就跟大人說實話吧。”
“不行,大人要知道,他哪還能安心做這慶川知府,這事絕不能讓大人知道,衙門這邊我留意著,你多派幾個人跟著大人,莫讓閑雜人等接近大人,我再找另外的機會跟他們接觸……”
“你們倆在那嘀咕什么呢?不是說請我回來一同吃飯喝酒的嗎?”陳云州出來就看到他二人在檐下交頭接耳的。
鄭深跟陶建華對視一眼,默契地收了話題,笑著上前道:“不好意思,讓大人久等了,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碰到陶大人,隨口聊了兩句。”
忙活了一天,陳云州也累了,沒有深究,轉身往里走:“趕緊吃飯,一會兒飯菜都要涼了。”
三人落座,看著滿桌子的美酒佳肴,陳云州有些納悶:“這不年不節的,怎么弄這么豐盛?可是有喜事?”
陶建華看了鄭深一眼。
今天之所以有這頓飯是因為陳云州的生辰。
他們不能大張旗鼓地給他過二十歲的生辰,行冠禮,只好命廚房準備了這頓晚飯,默默慶祝。
其實這頓飯也很簡陋了,但沒辦法,陳云州這身份也不能正大光明地過今天這個生日。
可這不能明說,鄭深咳了一聲,打著哈哈道:“沒有,就是最近太忙,好久不曾坐下來好好吃飯,大人都瘦了一圈,所以讓廚房弄了一頓好的,咱們三個聚聚。”
“對,好久沒聚聚了。”陶建華也跟著附和。
陳云州總覺得他們倆人今天有點怪異,可思來想去也想不到緣由。他輕輕搖了搖頭說:“是我的不是,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再等幾天,押糧隊伍北上后就可安心了,到時候得了空咱們出去打獵游玩一圈。”
溫泉還是別泡了,他可不想又被催婚。
“是啊,總算是要忙完了,不說了,來,吃菜吃菜。”怕被陳云州看出來,鄭深連忙轉移了話題。
三人拿起筷子,推杯換盞,邊吃邊閑聊,陶建華趁機提起:“大人,最近時局頗亂,雖然我們慶川還比較安穩,可小心為上,以后大人出門,除了柯九,再多帶幾個人在身邊吧。”
陳云州擺手拒絕:“不必,我就在城中,又沒出遠門,帶那么多人作甚?放心吧,一般人還傷不了我。”
他現在的身手,一個能打好幾個,還真不帶怕的。更何況他活動的范圍基本上都在慶川城內,誰敢對他動手呢?況且齊家都連根拔起了,他也沒什么仇家。
陶建華看了鄭深一眼。
鄭深放下筷子,勸道:“大人武藝高強,但凡事小心為上,如今大人可是咱們慶川的主心骨,若是有個萬一,讓慶川百萬百姓怎么辦?多帶幾個人,不會妨礙大人辦事的。”
讓他越說越嚴重了,陳云州怕鄭深還要碎碎念,連忙妥協:“好,聽你們的,我以后再多帶兩個人。”
“那下官給大人安排四個身手好的吧。”陶建華笑道。
兩個是跟四個也是跟,多兩個少兩個也無甚區別。
陳云州不想在這種小事上爭論,點頭道:“行,有勞陶大人了,你們出門也當心,多帶幾個人。”
總算是達成目的了,鄭深和陶建華都舒了一口氣,笑著重新拿起筷子,又給陳云州倒滿了酒,三人邊吃邊聊,一頓飯吃了許久,直到夜深露重才結束。
***
次日,陳云州出門,除了車夫和柯九,身邊又多了四個衙役,走到哪兒身邊都圍著人。
這讓寫好了信的童良盯了一天都找不到接近陳云州的機會,他氣得跺腳。
“肯定是鄭深那老匹夫搞的鬼,他想干什么?小心小爺收拾他。”
阿東也很擔憂:“感覺少主已經被他控制了,他會不會對少主不利啊?”
童良也很擔心這個。
他后悔極了,不該貿然給陳云州寫這封信的。
“不行,我得想辦法通知大哥,他的身份很可能暴露了,咱們還是干一票撈一筆趕緊跑吧,不能繼續呆在慶川城里了。”
阿東看了緊緊跟在陳云州身后的四人:“那幾個家伙一直跟在少主身邊,咱們送到衙門的信又落不到少主手中,這……可怎么通知少主?”
童良盯著那礙事的四個衙役:“先跟著大哥,總會找到機會的,我就不信他們能半步都不離開大哥身邊。”
阿東想了想,也只能這樣了:“良哥,咱們三輪流來吧。”
“不用,我來,你們倆功夫沒我好。”童良反對。
阿東阿南爭不過他,只能三個人一起了。
***
陳云州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三條小尾巴。
經過半個多月的忙碌,總算是準備好了一切,又經有經驗的老農看過天氣,確定未來幾日都不會有雨,他們便將出發的日期定了下來,就定在九月十八。
這樣能趕在大雪漫天之前將糧食送入京城。
若是回來也是雨雪天氣,空車也比較好走。
可就在這時,下面的人卻來報:“大人,橋州知府吳大人派了信使過來。”
前不久吳炎才送了一封信過來,自己的回信應該也才到橋州吧?他怎么又來信了?
雖不解,陳云州還是吩咐衙役:“將人帶進來。”
很快,一個眼睛通紅,眼底青紫,衣服上都是灰塵,頭發也亂糟糟的憔悴青年差役出現在陳云州面前。
“小的參見陳大人。”他的聲音沙啞,狀況極差。
陳云州有些意外,示意下人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遞過來,然后才問道:“吳大人遣你前來所為何事?”
差役接過茶水仰頭一飲而盡,然后焦急地從懷里摸出一封信,雙手舉起:“這是我家大人命小的送來的信,陳大人看完便知。”
陳云州接過信快速拆開。
信很短,字跡非常潦草,只有幾十個字:陳大人,我們橋州押送糧草的隊伍在興遠州被劫,只逃回幾十個人,你們切莫往興遠去。
陳云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震驚地看著男人:“橋州今年要交給朝廷的田賦被劫了?總共多少?具體在興遠州何處被劫的?劫匪什么來歷?”
男人輕輕搖頭,苦笑著說:“小的不知。此事是幾個有幸逃回來的士兵說的。我家大人聽聞此言,當時就氣得昏了過去,醒來之后,他立即寫了這封信,命小的連夜啟程送過來給陳大人,以防大人也上了他們的當。”
陳云州后背泛起一陣陣涼意,既慶幸又后怕,得虧吳炎快馬加鞭派人來通知他們,不然他們的車隊就啟程了,過幾日再收到這消息就晚了。
“謝謝,替我謝謝你家吳大人,我們慶川押送糧食的隊伍本打算明天啟程,如今倒是躲過一劫。”
那衙役聽后總算是放心了,笑了笑:“如此小人也可回去向我家大人復命了,總算咱們兩個州沒有全部被劫。”
陳云州看著差役憔悴的樣子,喚來一個奴仆道:“你這趟辛苦了,先去睡一覺,吃點東西,明日我派人送你。”
正好他也還有很多疑問要問吳炎,與其等人回去,吳炎那邊又再派人過來,不如他直接遣人去問清楚比較快。
等差役下去之后,陳云州立即吩咐衙役去將慶川城內最主要的幾名官員請過來。
發生了這種大事,押送糧食進京這事還得從長計議。
不一會兒,幾位官員陸續到了。
陶建華坐下先喝了一杯水,然后問道:“陳大人,你說有急事喚咱們過來,發生了何事?我們正在清點數目,最后再確認一遍。”
陳云州按住額頭:“那些都先放放,你們看這個吧。吳大人派人星夜兼程送過來的。”
他將信遞給了左手邊的陶建華。
陶建華有些奇怪,邊打開信邊嘀咕:“下官記得前不久吳大人才送過信來啊……什么?橋州押送糧食的隊伍被人劫了?目前只有幾個人死里逃生?”
他蹭地站了起來,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陳云州。
旁邊幾名官員聽聞此言也被嚇得不輕。
“真的假的?誰這么大膽竟然敢劫朝廷的運糧車隊?”
坐陶建華旁邊的司戶參軍曹清明連忙抽走他手里的信看了起來,其他幾個官員也紛紛起身,圍攏過去,低頭湊一塊兒看信上的內容。
待看清信上的內容后,大家都震驚不已。
“怎么會?橋州押送糧食進京的隊伍怎么也有個幾千人吧?誰這么大的能耐?”
“太無法無天了, 連朝廷的田賦都敢劫,一定要將這些家伙給鏟除了。”
“橋州總共被搶了多少糧食?知道劫匪是什么來歷嗎?”
“興遠州官府就不管嗎?這可是在他們治下出的事。”
“對,咱們得參興遠州府衙,他們轄內出現此等惡劣的劫匪都不清剿。”
……
眾人七嘴八舌,最后都將這事歸結到了興遠州府衙頭上。
出了這種事,興遠州知府肯定脫不了關系。
陳云州也覺得很納悶,興遠州境內出現這等規模的劫匪,官府不應該一點都不知道才對。而且現在正值秋季,運糧入京的高峰期,即便他們沒能力剿匪,也該派人通知各州府,大家商議,聯合剿匪才對。
不然出了這種事,一旦上報朝廷,興遠州知府的官帽是別想留了,搞不好腦袋也要跟著丟掉。
陳云州抬手示意大家安靜:“都坐下吧,這事具體是什么情況現在我也不清楚。吳大人怕咱們也押送糧食去了興遠州,所以一接到信息就立馬派人送了這封信過來,具體的他也沒細說,多虧吳大人,不然咱們恐也要步橋州后塵。”
“吳大人真是個好人啊。”
大家都后怕不已,若非吳炎這封信,只怕他們明天就會繼續上路,然后落得個跟橋州一樣的下場。
要知道這可是幾十萬石糧食啊,全丟了,他們如何向朝廷交差?
以前對陳云州接濟照顧橋州還有些微詞的官員現在也徹底服了,吳大人這個善緣結得好,不然他們真是要損失慘重。
只是這事雖提前知道了,避免了重蹈覆轍,但新的問題出現了。
“陳大人,興遠州是我們入京北上的必經通道,如今出了這種事情,這糧怕是很難在大雪來臨之前送達京城了。”曹清明站起來說道。
興遠州在慶川東北方向,與慶川、橋州形成三角,也是兩州北上最近、走得也最多的一條路線。
兵馬都監殷遜說:“橋州與慶川的兵力是相當的,也就兩千人左右,都是沒上過戰場的,戰斗力很差,若遇悍匪定然不是對手,若要按時繳納田賦,如今只有繞道了。”
曹清明就是主要負責戶口、賦稅的,聽到這話連忙說道:“對,殷大人說得是,如今唯有繞開興遠州,從儀州繞道北上最為妥當。”
陳云州的目光落到輿圖上:“儀州在慶川的西北邊,若從這繞道,需多行至少五百里,成本增加暫且不提,路上時間越長,出意外的概率越高。誰能保證儀州往北就沒有悍匪呢?”
他們這運送了幾十萬石糧食的隊伍,車隊都有好幾里長,行進速度必然緩慢。而且儀州偏西,多山,路更難走,一天五十里估計都走不了,會嚴重拖慢速度。
在這不大太平的世道,如此大的一支運糧隊伍那可是香餑餑。
陶建華也顧慮這個,說:“不然車隊先暫緩出發,寫一封信稟明情況,加急送往京城,穩妥一些,不然若是糧食被劫,你我恐都難擔這個責任。”
這倒是,出了事誰都賠不起。
思慮再三,大家都同意暫緩運糧,先派人去興遠州、橋州打探消息,同時將此事稟明京城,等待上頭的消息。
于是剛裝上車的糧食又重新卸回了倉庫中。
等眾官員散去后,陳云州留下了陶建華、鄭深。
關上門,三人都難掩憂色。
陳云州站起身,背著手,站在輿圖前,憂心忡忡地說:“橋州人口雖減了不少,但上繳的糧食至少也有咱們的一半,十數萬石糧食是有的,如此多的糧,尋常的悍匪恐不敢搶劫。”
別的不提,光將這么多糧食劫走,賣出去就是個難題。
鄭深愁眉不展:“是啊,押送糧食的隊伍怎么也有個幾千人。便是幾百上千人的山賊土匪恐也不敢對他們下手,只怕這批劫匪不簡單。”
“你們是擔心這些劫匪不是尋常人?”陶建華也有發愁,“可惜了,咱們跟興遠州來往甚少,不知興遠州如今是什么情況。”
“大人,下官派幾個人去興遠州打探情況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您要寫封信給興遠州知府衙門嗎?”
陳云州思量片刻,轉身搖頭:“不必,興遠州官府既未曾派人通知我們,要么是不能要么是不愿,無論哪一種,都沒必要讓咱們的人去冒險。你安排幾個機靈的,喬裝打扮,從不同的地方潛入興遠州,一旦有發現,立即回來。”
陶建華應下,立即下去安排這事。
陳云州看向鄭深道:“安排一下。明天派兩個人送橋州來的那名信差回橋州,順便向吳大人打聽,他們現在肯定知道得比我們多。”
“是,大人也莫擔心,興許朝廷很快就會派兵剿了這悍匪。”鄭深寬慰陳云州。
陳云州笑笑點頭,沒再多說。
因為這件事,府衙再次陷入了低氣壓中,大家每日都在焦灼的等待消息。
三日后,他們派出去的人都還沒來得及回來,倒是吳炎又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詳細地將他們目前所掌握到的情況同步給了陳云州。
陳云州打開這厚厚一疊信紙翻閱起來。
九月初二,橋州的兵馬都監帶了一千士兵護送押糧隊伍北上。
橋州距興遠州更近一些,三天后,隊伍便駛入了興遠州。
九月十一,車隊抵達興遠州轄內的農山縣,突遇劫匪,劫匪數量高達上萬人,而且個個兇殘暴戾,提刀便砍,車隊抵擋不住,士兵和民夫都四下逃竄。
九月十五才有三人狼狽逃回了橋州,告知了糧食被劫一事。
橋州府上下皆驚。
吳炎當天就派了幾隊人馬前去興遠州尋找幸存者,打探興遠州現在是什么情況,為何會有那么多劫匪。
這些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幾十名逃竄回來的幸存者,從這些人口中大致摸清楚了興遠州的情況。
現在盤踞在興遠州的這批悍匪并不是土匪,而是從江南逃難來的亂民葛家軍。葛鎮江的亂軍被朝廷軍打敗之后,一路往西南方向潰逃。
因江南還有數支亂軍,平叛的重點還在江南,楚弢大將軍只派了一萬人的隊伍前去追擊葛鎮江的殘部。
但不知怎么被這些人逃脫了,而且還逃竄到了興遠州,如今已集結了數萬人,占據了興遠州多少地方不得而知。
吳炎非常擔心,得到這消息,連忙寫信將詳情告訴了陳云州。
陳云州看完信臉色鐵青。
陶建華和鄭深看他的表情就意識到事情不簡單,連忙追問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情況?”
陳云州把信遞給他們,言簡意賅地告訴了他們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這不是什么普通的土匪山賊,而是江南亂軍葛鎮江的人,現在他們已占領了興遠州的部分地區,興遠州以東的懷州等地不知道是不是也陷落了。”
“興遠州陷落,我們慶川恐怕也危險了。”
作者有話要說
54. 054 大哥,干完這票大的,我們就金……
慶川到興遠州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兩州府城相距大約三四百里。而農山縣在興遠州以東,距慶川還要遠一些,大概有五百里左右。
短期內應該還打不到慶川,但過段時間就不好說了。
要知道,葛家軍原本可是盤踞江南的,小半年時間,他們就從江南打到了興遠州,目前到底擁有多少兵力,占據了多少地盤不得而知。
慶川還是太偏了,消息嚴重滯后,不然也不至于葛家軍都打到興遠了他們才知道。
“怎么會是亂軍呢!”陶建華憂心忡忡,不住地嘆氣,“悍匪都比亂軍好啊。”
悍匪只為財,搶一筆就跑了,多少還會顧忌官府,亂軍可是非常仇視官府的。
焦慮地在屋里踱步幾圈,陶建華抬頭對陳云州說:“大人,咱們得立即將此事稟告朝廷,向朝廷求派增援,早日平叛,不然萬一這兵災蔓延到我們慶川,僅憑咱們現在這點人,肯定守不住。”
陳云州點頭:“唇亡齒寒,居安思危,是這個道理。吳大人已經上書朝廷了,我再寫一封折子吧。”
他當即提筆又寫了一封奏折,懇請朝廷出兵平叛,保一方平安。
寫好信,讓人將信送出去后,陳云州看向陶建華和鄭深道:“葛家軍不知是不是一路敗退到興遠州的,若是后面還有朝廷的追兵倒也還好,多少能遏制葛家軍的擴張勢頭,如若不是,情況恐怕會很糟糕。”
“朝廷如今平亂的重心在江南,咱們這邊的支援什么時候會到,不得而知,咱們不能將希望全部寄托朝廷身上。”
作為一個現代人,陳云州學過歷史,對封建王朝對皇帝并沒有古人這樣的敬畏之心,更不會盲信盲從。
而且因為原主的遭遇,虞書慧的遭遇,這天下普通老百姓的遭遇,還有不斷增加的沉重田賦,讓陳云州對龍椅上那位更沒有信心。
在統治者眼中,百姓只不過是螻蟻罷了,死個幾萬幾十萬人又算得了什么?只要這天下還是他們家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慶川這種偏遠落后州府自是比不得江南重要。
若是江南的戰況告捷,非常順利,朝廷應會盡快派兵過來,但若是江南的戰況不理想,他們這邊什么時候能有增援還真不好說。
“大人說得是,可咱們能做什么呢?”陶建華很是憂愁,“橋州這次損失嚴重,興遠州恐怕也不樂觀,如今咱們恐怕只能聯合儀州了。”
南邊因有密林高山做天塹,戰事較少,一直比較安穩,因此朝廷并沒有在這駐扎大軍。
朝廷主要的兵力安置在京城和西北這兩處要地。單是拱衛京師的大軍就有二十萬,西北還駐扎著十幾萬大軍,東南駐扎著幾萬大軍,其他地方的兵員都非常少。
陳云州不贊同:“儀州兵力跟咱們相當,兩州府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千人,全員出動也不過是葛家軍的零頭,主動出擊是以卵擊石,若是被動防御,這點人安排在哪兒?擋在哪個州府?若是將咱們州府兩千名士兵送去儀州,你們愿意嗎?”
當然不愿意,儀州肯定也不愿意。
所以這種弱弱聯合沒有意義,也不可能成功。
陶建華隱隱猜到了陳云州的意圖,頓覺心跳加速,他試探地問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練兵!”陳云州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以匪患嚴重,護送田賦進京的兵力不夠為由,征召幾千青壯年男丁訓練,以備不時之需。若朝廷能快速平息葛家軍之亂是最好,若不能,咱們手里多少有點防備的力量,不至于完全任人宰割。”
陶建華眼睛發亮:“大人這法子甚好,即便此事傳入京中,咱們也說得過去。”
他們可不是葛鎮江這樣的亂臣賊子,他們擴兵都是為了完成朝廷攤派下來的任務。
陳云州含笑點頭:“那此事就交由陶大人和殷大人負責。”
陶建華出去后,陳云州看向鄭深,斂了笑問:“鄭叔,你說葛家軍會打到咱們這兒來嗎?”
他們慶川府的這些官員中,見識最廣的應該就是鄭深。
鄭深思量許久道:“我也不知道,現在咱們得到消息太少了。”
陳云州點頭,正色說:“鄭叔,讓莊子那邊加快生產,生產出來的東西全部搬入城中。找找城中哪里有空地,再搭建一些棚子,若是沒有就向大戶租借些空的院子,多囤點東西。”
“那布料、球軸承都不賣了嗎?”這兩者可是如今他們賺錢的最主要來源。
陳云州說:“不賣了,都囤積起來,包括水泥,磚塊也囤一批放入城中,以備不時之需。”
亂世了,錢哪有物資重要,先囤起來,萬一哪天用得著呢。而且葛家軍占領了興遠州的一部分,商路也肯定會受影響。
鄭深點頭答應。
等他退出去后,陳云州思量片刻,又寫了七封信,命人快速送往慶川府轄下各縣,讓各縣官府也做好準備,訓練鄉兵,加固城墻,提防亂軍殺來。
***
九月二十二,很普通很尋常的一天,慶川知府衙門突然面向全府百姓下發了兩條告示,一是面向全州府征召五千名十八到四十歲的男丁,集中訓練以押送糧草進京。
征召全憑自愿,集訓期間的一應伙食、住宿等開支,全部由府衙負責。
第二條則是告誡慶川府的商賈、旅人,興遠州匪患嚴重,請大家盡量繞行,這段時間能不出遠門的盡量不要出遠門。
發了告示之后,官府還派人在北上的必經之路上設了一個關卡,勸阻商旅北上。
若有北方或東邊來的商旅則請去旁邊的小屋喝茶聊天,要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將會獎勵一貫錢。
此外,慶川府衙還安排了一批手腳利索、擅長騎馬的士兵在慶川府和興遠州相交的地界探查,若發現葛家軍的蹤跡速速來報。
很快,派出去的人先后帶回來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再結合橋州送來的情報,還有來往客商提供的消息,陳云州他們大致弄明白了情況。
年初,楚弢的大軍打敗了葛家軍后,葛家軍一路潰逃,先后劫掠數州,最后在懷州以西的安寧縣跟朝廷的一萬追兵發生了激戰。
朝廷大軍不敵,死傷大半,只余小部分逃走。
葛家軍便就安寧落地生根,然后以安寧縣為中心,招兵買馬,不斷擴充勢力,目前已占領了安寧縣、農山縣、白頭縣等懷州、興遠州的六座城池,并逐漸向興遠州逼近。
興遠州自顧不暇,哪里還想得起派人通知附近其他州府避險。
葛家軍選的時機非常好,今年南部地區風調雨順,糧食大豐收,他們打過來正好趕上秋天,糧食都還沒送入京中,倒是便宜了他們。
這些糧食也給了他們發展壯大的機會。
至于葛家軍目前有多少人,探子也不得而知。
但能占據這么多縣城,又逼近興遠州,怎么也有個幾萬人。
這對南部幾個州府來說,是個極為糟糕的消息。
而且壞消息還頻傳。
十月初九,探子來報,葛家軍逼近了興遠州,大軍圍城,興遠州岌岌可危。
消息傳回來,慶川府上下嘩然,官員們一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陳大人,可曾收到了朝廷的信,援軍何時到?”殷遜焦急地問道。
其余幾名官員也紛紛望了過來。
陳云州冷靜地說:“未曾,援軍何時到我也不清楚。”
大家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陶建華見狀,站出來寬慰道:“大家不要急,咱們的信才送出去十幾天,還沒這么快。興許朝廷已經得到了消息,正在調兵遣將,大家要有信心。”
曹清明也猛點頭:“對,陶大人說得是,興遠州到京城不近,援軍應該在來的路上了,大家莫要慌張,安心等候即可。”
但這樣的干癟癟的話并不能讓人安心。
其余幾名官員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有作聲。
少許,殷遜問道:“那咱們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
他們要人沒人,要兵器沒兵器,能怎么辦?帶上慶川百姓赤手空拳地上?
不過這時候不能說打擊己方士氣的話。
陳云州輕輕敲了敲桌子,冷靜地說:“慌什么,興遠州城墻高達三丈有余,厚達一丈多,豈是那么好拿下的?”
“對哦,這些亂臣賊子肯定拿不下興遠州,久攻不下,等朝廷的援軍來肯定會將他們剿滅。”一個年紀大的官員連忙說道。
這話給了大家一些信心,但大部分人還是很擔憂。
陳云州掃視了一圈,說道:“我會再寫一封信加急送往京城求援,我們不要自亂了陣腳,大家回去各司其職,莫要興遠還沒亂,我們自己先亂了。”
“我會派人隨時留意興遠州的動靜,有什么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現在關于興遠州的戰事,大家不要說出去,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可能是陳云州的鎮定感染了眾人,官員們總算是稍微平靜了下來,拱手說道:“是,我們聽大人的。”
陳云州擺手,示意大家去忙,并單獨留下了陶建華和殷遜談話。
等其他人走后,他問道:“練兵練得怎么樣了?”
殷遜不大滿意:“這些個農夫紀律性差、散漫,還愛偷懶,若非時間緊迫,下官定要勸大人換一批。”
陳云州點頭:“殷大人也知道時間緊迫,咱們現在沒法再選了,只能讓殷大人多擔待。先訓練他們聽指令吧,然后加強身體素質的鍛煉,伙食一定要跟上。”
殷遜覺得陳云州就是對這些家伙太好了,所以訓練一直不出效果。但他又不好反駁,只得說:“是,下官遵命。”
陳云州頷首說:“那殷大人先下去忙吧。”
等殷遜退下,陳云州直接問陶建華:“你可還有其他更合適的練兵人選推薦?”
陶建華有些意外,但想想殷遜的表現又明白了,搖頭道:“沒有。咱們慶川這兩千士兵主要負責雜役和剿匪,都頭、指揮使都是些年紀大,熬上去的,并沒有行軍打仗的經驗,就更別提練兵了。”
說白了,慶川這兩千將士都是沒多少作戰能力的,他們也不懂什么叫戰略戰術。
“大人不滿意殷遜,下官提點他幾句吧。”
陳云州挑眉:“怎么提點?練兵也是一項技術活,不會就是不會,現在學也沒人教他,而且時間也來不及了。實在找不到人換他那只能將就用著,你盯著點,讓他多上心。”
陳云州是極不滿殷遜的。
他將練兵不好的結果歸咎于征召來的都是農夫,沒有紀律性、個性散漫。可哪朝哪代,兵員的中堅力量不是由農夫構成?
自己沒本事,就將責任全部推到別人的身上,是一種很無能,而且沒有自知之明的表現。
但時間緊,目前又沒合適的人選,只能先不動他了。
陶建華點頭應下:“大人放心,下官會督促殷大人盡心的。”
陳云州沒多說。
練兵這事急不得,短期內肯定是沒法提高那五千人的戰斗力,只能從別的地方下手。
陳云州首先考慮到的便是武器。
慶川府府庫內倒是有一批好些年前更換下來的武器盔甲,但都破破爛爛的,生銹嚴重,刀具也幾乎都有豁口或是卷邊,別說砍人了,連菜都砍不動。
所以只能自己鍛造一批武器了。
好在他們有現成的工坊,鐵礦石,打造些相對簡單的大刀弓箭這類的并不難。
陳云州親自去了一趟莊子,吩咐喬昆不要再做球軸承了,工坊里全力打造武器,然后裝成箱秘密送入城中。
這事只有他和鄭深,以及喬昆幾人知道,連陶建華都不清楚。
***
雖然官府一直對百姓封鎖興遠州的情況,但沒多久這事還是傳了出去。
到十月中旬,大街小巷,家家戶戶見面討論的都是興遠州打仗的事。百姓們非常擔憂,一股緊張、恐慌的氣氛蔓延在慶川城中。
面對這種情況,再想瞞著,禁止百姓議論已經來不及了。
于是陳云州派人張貼了告示,說明了情況,并表示已經向朝廷請求了支援,請大家放心。
基于對官府的信任,民間的恐慌情緒稍稍得到了安撫。
可是慶川府的官員卻著急不已。
因為向朝廷發出去的求救信已經有一個月了,朝廷別說援軍,連封信都沒來,大家心里都焦灼不已,幾乎每日都要到府衙詢問情況。
眼見援軍遲遲不到,大家都擔心興遠州恐堅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十月下旬,噩耗傳來,葛家軍攻破城門,打入了興遠城中,興遠州陷落。
消息傳來,在慶川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不消半日,這事便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城中陷入了一片恐慌的情緒中,這次就連官府張貼告示安撫都沒用。
普通百姓面對此事,焦慮歸焦慮,但也無可奈何,頂多尋思在家中地下挖個地洞,把糧食藏進去之類的,或者再弄個密室,到時候躲一躲。
相較于普通百姓這種掩耳盜鈴式的躲避方式,富戶們則要想得遠很多。
他們最是惜命不過。擔心慶川會步了興遠的后塵,城中一些富戶開始偷偷變賣家中資產,打算離開一段時間避避風頭。
一時間,慶川城內糧價高漲,而鋪子、地契、古董字畫等物的價格卻直線下滑,百姓陷入進一步的恐慌中,各家糧商都開始惜售糧食。
陳云州知道此情況,大發雷霆。
葛家軍還沒打來呢,這些人倒先自亂陣腳,真是可笑。
不過人都有求生的欲望,這事是無法阻止也無法苛責的事。
但要是糧價亂漲會嚴重影響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進而造成更大的恐慌。
陳云州下令開了一個倉庫,未免有糧的人還來囤積糧食,他將糧價提高了一倍,然后對外敞開售賣,一下子便解決了城中糧價高漲的問題。
平息此事后,陳云州又命人張貼了一張告示,各家各府,若有意離開的,可帶走金銀細軟、古董字畫、糧食等物,但房子、土地、店鋪官府會沒收掉。
從即日起,官府全面凍結地契、房子、土地的買賣、過戶。
這個告示一出,立馬招來城中不少大戶的不滿,甚至連不少官員都來找陳云州,勸說他不要得罪各鄉紳。
陳云州絲毫不肯退讓:“殷大人,我不強求他們與慶川城共存亡,但土地、房子、鋪子都是屬于慶川的東西。既已舍棄慶川城,那他日又有何面目要回這些?”
還沒到需要他們出力的時候,這些人都準備開溜了,怎么好意思還惦記這些?
弱日后其他人奮力拼搏,守住了慶川,他們回來又要將這些拿回去,豈不是太沒道理了?
他的態度強硬,好幾個來說情的官員都吃了閉門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鄭深勸道:“大人,如今這情況,實不宜起內亂。你若不想讓他們走,何不將城門關了,限制他們出城?”
陳云州冷笑:“鄭叔,這些貪生怕死的,別人還沒打到他們家園,他們就想跑,你覺得留他們在城中有什么用?”
真打起來,別說指望這些人上陣殺敵,保衛家園了,他們不當帶路黨都謝天謝地了。
這樣的人留著也沒用,還不如滾蛋。
“那你說話也可以委婉一些,大人若是不耐煩,就讓我去應付他們吧。”鄭深也是怕陳云州得罪人。現在正值多事之秋,樹敵終究不是好事。
陳云州輕輕搖頭:“鄭叔,越是這種情況,我越不能讓步。我強勢,會讓他們覺得有主心骨,我太軟弱好說話,這城中恐怕會亂得更快。”
鄭深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揉了揉額頭說:“現在只希望朝廷的援軍快快來吧。”
可惜,他們非但沒等來朝廷的援軍,反而等到了一封密令。
陳云州打開信,看完內容后,直接憤怒地將信拍在了桌子上。
這讓滿含期待的陶建華和鄭深齊齊傻眼。
兩人對視一眼,陶建華主動問道:“大人,可是援軍出了岔子?”
陳云州將信推了過去:“你自己看吧。”
陶建華快速瀏覽一遍,臉也垮了下來。
他將信遞給旁邊的鄭深,苦兮兮地說:“沒有援軍,讓我們自己守城,我們拿什么守?”
鄭深也看到了信。
信中朝廷表示已經知道了,但因為江南的戰事進入了白熱化,現在無暇南顧,因此命令慶川守好城,等得江南戰事一定,朝廷就會派兵過來支援,屆時會大大封賞他們。
這不是畫餅嗎?
慶川城就只有兩千名將士,要抵擋住數萬亂軍,談何容易?
鄭深悲觀地說:“只怕今年朝廷都騰不出空來解決葛家軍。葛家軍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擴大地盤的好機會,照目前這情況,戰事恐怕遲早會蔓延到我們慶川。”
陶建華也很擔憂,但他還是竭力鎮靜道:“要徹底掌控興遠還需要一段時間,咱們也不必這么悲觀,也許葛家軍打不過來。”
陳云州將信紙直接燒了:“先瞞著此事,派人繼續在兩州府交界處盯梢,再派人潛入興遠州打聽打聽葛家軍的風評,一有消息立即穿回來。”
目前也只能這樣了,陶建華點頭。
沒過兩天,陳云州又接到了吳炎的信。
吳炎也收到了朝廷的密令。他對此極為悲觀,寫信詢問陳云州怎么做,還問能不能收容他們橋州百姓。
陳云州看完后,哭笑不得。
慶川會是什么情況,現在也不可知,自救尚且艱難,他拿什么去救橋州的百姓?
如今這情況大家只能自救了。
陳云州想了想回信,讓吳炎組織訓練兵丁,修補城墻,囤積一批糧食,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各城城墻高達,固守城中易守難攻,即便打來也不是不能撐一段時間。沒看興遠州城也撐了大半個月嗎?
信送出去后,兩州府都密切關注著葛家軍的動向,希望葛家軍能停止擴張的步伐。
但是這個希望落空了。
占領興遠州后,葛家軍繼續出擊,短短半個月內便拿下了興遠州余下的幾個縣,掌握了一州十三縣,地盤比慶川府還大,兵員也迅速擴張,從幾萬擴大到了十來萬人。
拿下興遠州的財富,極大地擴充了葛家軍的勢力,兵員一多每日的消耗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況且,葛鎮江也不是個安于現狀的人。
陳云州隱隱有預感,葛家軍不會滿足于現有的一切,他們定然還會繼續向外擴張。
因為朝廷遲早還會派出大軍平亂。現在不趁著朝廷沒空管他們的時候快速發展,壯大勢力,等朝廷騰出手來便晚了。
果不其然,十一月中旬,葛家軍沒有休整就繼續南下,進入橋州。幾乎沒遇上什么抵抗就非常順利地占領了橋州以北的兩個縣,然后兵分兩路,一直繼續往橋州城挺進,另一支則向西,明顯是本著慶川來的。
盯梢的人傳回來這個消息后,慶川府亂做一團,城中恐慌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官員們都坐不住了,齊齊跑到衙門,詢問陳云州的意見。
“陳大人,照這種速度,只怕十來日,葛家軍就會打到我們慶川,這可如何是好,您拿拿主意吧。”
“是啊,大人,朝廷可有消息傳來?”
“這都快兩個月了,朝廷的援軍怎么還沒來?是還在路上嗎?”
“要不咱們再寫信去催催?”
……
大家七嘴八舌,無不將希望寄托到朝廷身上。
陳云州沉思少許,索性告訴了他們實情:“不會有援軍了。”
曹清明震驚地瞪大眼,嘴唇直哆嗦:“陳大人,您,您這是什么意思?”
陶建華嘆了口氣說:“諸位大人,其實前段時間,陳大人就已收到了朝廷送來的信。江南戰事進入緊要關頭,朝廷無暇他顧,讓咱們先挺一挺,等江南的戰事取得了進展就會快速派兵前來支援。”
殷遜憤怒地說:“江南的戰事都打了一年了,還沒完,什么時候能取得進展?朝廷這是不管咱們了嗎?”
沒人說話。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我們城中這么點士兵,能擋得住葛家軍的數萬大軍嗎?”曹清明訥訥地自語。
陶建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想說能守住,可他自己心里都沒底,他們這點人,拿什么去守?
興遠州守不住,他們恐怕也守不住。
陳云州看著大家低落的樣子,淡定地說:“此事已經瞞不住了,張貼告示吧,葛家軍要打到慶川了,朝廷目前不會有援軍,城中百姓想走的,有合適去處的就趕緊走。”
“陳大人!”大家不可思議地看著陳云州,“您這樣會引起城中恐慌的,這……這樣咱們還怎么守城?”
陳云州掃了他們一眼:“就城中現在這情況,還說什么恐慌不恐慌的?通知下去吧,能走一個是一個,至于守城的事后面再說,時間緊迫大家都去忙吧。”
見陳云州堅持,這些官員只能失望離去。
人走后,鄭深擔憂地說:“大人,您……您這是何意?您是打算投降嗎?這……若是朝廷以后收復了慶川,怕是會問責大人。”
陳云州淡淡地說:“不著急,先看看。即便要守城,在敵眾我寡,形勢不利的條件下,先淘汰掉一部分意志不堅定的人也是好事。”
這也相當于是對城中百姓的一種凈化,走掉那些意志不堅定的,還有非常怕死的,留下的要么是舍不得自己的家鄉,要么是無處可去的,為了自己的家園,他們會奮力拼搏。
至于投降,陳云州還要仔細考慮考慮。
他沒有忠君的思想,至于愛國,大家都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人人都是這片土地上的主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若這葛鎮江是個明主,那投降又何妨?
免去一場兵災,能挽救無數人的性命,這些可比什么名聲重要多了。
不過現在還不清楚葛家軍的品行,也不清楚葛鎮江此人是否靠譜,還不能輕易做判斷。
***
朝廷的告示一出,果然在民間引起了軒然大波,一些怕死的商賈、大戶當即收拾細軟出城逃走。
也有一些普通百姓跟著出城離開。
一時間,四個城門,都是出城的馬車、牛車,還有背著大包小包步行的男男女女。
慶川城內亂成了一鍋粥。
一直沒尋到機會接近陳云州的童良三人也急了。
“葛家軍要打過來了,大哥怎么還不脫身?府庫中那么多銀錢,咱們帶幾車走,回去都吃不完了,大哥在想什么啊?他不會是當官當傻了吧。”童良頭痛得很。
阿東也不勸他回去了:“良哥,不行咱們今晚潛入知府衙門找大哥吧。”
童良瞪了他一眼:“你有知府后衙的輿圖嗎?你知道大哥住哪兒嗎?你進去連方向都摸不清楚,怎么找?你就別添亂了。”
“阿南,你回一趟山上,將這事告訴林叔他們,慶川府要亂了,咱們山寨也要做好準備。”
雖然他們的山寨地勢高,易守難攻,而且尋常人很難找到,可該做的準備也得做。
阿南點頭:“好,那我回去了,你們倆別吵了,盡快想辦法勸少主離開慶川這個是非之地吧。”
“知道了,大不了,我直接去衙門見大哥。”童良發了狠。
現在事態緊急,再不走,等大軍圍城想走都走不了了。
而且現在城中混亂得很,衙門估計也不太平,他這時候找上去那鄭深估計也顧不上針對他們。
不過還沒等童良實施這個計劃就看到了陳云州騎馬帶人出了城,他趕緊和阿東跟了過去。
陳云州直接去了莊子。
莊子上的人也聽到了風聲,個個也很害怕,還有幾個趁亂悄悄逃跑的,喬昆將此事匯報給了陳云州。
陳云州擺手道:“走了便走了吧,去留隨意,不要勉強,你統計一下,想走的就讓他們走,賣身契自動作廢。若是愿意留下的,將紡紗機、織布機,還有布匹、糧食、種子、鐵器等等全部帶回慶川城中。另外,我們冶煉鋼鐵,做球軸承的路子全部毀了,人走后,工坊中的工具都不要留,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通通毀了,你最后還要檢查一遍。”
他不能將這些技術留給葛家軍。
如果葛家軍可投效,這些也是他們談判的資本。若不可靠,這些先進的技術更不能給他們,助長他們的勢力。
喬昆詫異:“大人是讓我們全部搬回城中?”
陳云州點頭:“最近有不少富戶逃出城,留了空院子,官府征用了,鄭先生已經將院子準備好,可接納你們。你們都搬進城中,等這次的事過了之后再出城。”
留在莊子上,沒有任何防御,葛家軍一來,他們通通都得淪為俘虜。
喬昆欣喜地點頭:“是,多謝大人,小的這就去安排。”
莊子上的人知道陳云州是特意來安排他們進城的都非常感激,連忙收拾了起來。
隨后陳云州又單獨見了劉春,交代給他一個人物:“你現在帶著人,分為幾支小隊,到慶川城外各村莊通知百姓,葛家軍要打過來了,讓他們帶著糧食木柴進城,時間要快,務必在十日內進城,十日后城門將關閉。”
這些城外的百姓也很危險,亂軍打過來他們無處可躲,只有聽天由命,如今城中跑了不少人,騰出了很多房子,正好安置他們。
劉春連忙應道:“是,小人這就出發。”
陳云州辦完了事,看了一圈地里綠油油的油菜,還有莊子上新建的房屋,嘆了口氣,帶著柯九準備回城。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粗布衣裳,低垂著頭做莊戶打扮的男子抱著一堆凌亂的布料跑過來,一不小心撞到了陳云州的懷里。
力道極大,撞得陳云州都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柯九趕緊扶著陳云州的肩膀,怒斥道:“你是怎么走路的,沒長眼睛嗎?”
“對不起,對不起,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知錯了。”那人似乎是很害怕,頭壓得極低,聲音似乎都在發顫。
也不是什么大事,陳云州擺了擺手:“沒事,下次小心些。柯九,讓他走吧。”
柯九這才讓開,還叮囑了一句:“以后走路小心點。”
那人似是極怕他,連聲應是,然后飛快地跑了。
陳云州沒將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背著手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啟程。
車子啟動,陳云州彎腰拿起水壺,準備給自己倒一杯水,這時,一封信竟從他的衣服中掉了出來。
他身上怎么會有信?
陳云州謹慎地撿起信,仔細回憶了一下,應該是剛才撞到他那人塞的。
那人撞得很用力,陳云州當時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撞得發疼的胸口上,完全沒留意他的小動作。
現在想來,他抱那么大一堆凌亂的布料怕也是為了給塞信做掩護。
這是什么人?為何要用這種方式給塞信給他?
陳云州舉起信,觀察了一番,信很薄,里面應該沒有什么危險的東西。
他這才打開信封,低頭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張折疊好的白紙。
陳云州取出來,展開一看,上面寫著一段話:大哥,這幾年辛苦你了。如今葛家軍要打來了,慶川城中亂成一團,正是咱們渾水摸魚的好時機。今晚你將守在府庫的衙役調開,咱們干完這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
明天中午,我們在城外七里亭旁邊等你一起回山上,你想辦法甩掉那幾個跟屁蟲。要是甩不掉,就帶出來,讓弟弟幫你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
55. 055 我回來了
哐當,馬車里突然傳來一陣碰撞聲。
柯九聞聲嚇了一跳,連忙讓車夫停下馬車,然后回頭問道:“大人,發生了何事?”
馬車里傳來了兩聲咳嗽,緊接著響起陳云州平穩的聲音:“沒事,我不小心打翻了水壺。”
“那讓小的進來收拾吧。”柯九記得水壺中有半壺水,現在肯定將馬車里都弄濕了。
陳云州當即拒絕:“不用,讓馬車掉頭回莊子,不,算了,回城吧。”
聽出陳云州話里的猶豫,柯九問道:“可是大人的衣服弄濕了?不若讓小人回莊子給大人尋一件干凈的衣服過來吧。”
他們剛出莊子,才走幾百米,他跑回去也很快。
陳云州現在哪有心思換衣服。他本來想著回去找剛才塞信給他那人,但仔細一想又覺不妥,那人喬裝打扮,他連對方的臉都沒看清楚,上哪兒找去?
而且他沒記憶,找到對方能又能說什么?
既然不能,那現在回去找也是白忙活。
陳云州拒絕了柯九的好意:“不用,只濕了一點點不嚴重,先回府衙吧。”
“好。”柯九趕緊催促車夫快點。
聽到外面繼續傳來車輪壓過馬路的嘎吱聲,陳云州稍稍松了口氣,也不管那打翻在地上的水壺,他將信重新掏了出來仔細仔細,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錯地看了一遍。
白紙黑字,這上面每個字他都認識,可組合在一起,他卻感覺自己念了十幾年書的腦子都不夠用。
使勁兒揉了揉眼睛,紙上的字還在,不是他的錯覺,也不是他眼花看錯了,
陳云州緊擰著眉頭,盯著信看了又看,會不會是有人搞錯了?又或是誰故意搞出來的惡作劇捉弄嚇唬他的?
藏頭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多半是騙他的,這信上的話不能信。
他用力將信紙揉成了一團,很想就這樣將自己騙過去,但過去的種種被他忽視的疑點不自覺地浮現在腦海中。
當初齊項明從京城找來的人,一口咬定他不是陳狀元,是個冒牌貨。齊項明那么精明的人,若無證據,怎么可能用這樣荒謬的理由攀咬他。
他醒來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哪個狀元郎如此窮酸,千里赴任,身邊連個隨從仆人都沒有的?蘇軾貶了又貶,身邊還跟著個朝云呢。
還有他這身無師自通的高超武藝。
無論是讀書還是練武,都是極耗時間的,能精通一樣已是不易,更何況兩者都學到極致!
“大人,到府衙了,您先回去換身衣服吧。”柯九的聲音打斷了陳云州的思緒。
他將那封信放在了袖袋里,然后掀開簾子下了車,回到房間關上房門換衣服。
換好衣服后,陳云州并沒有出門,而是坐下來將信展開,重新又看了一遍。如果他不是那位驚才艷艷的狀元郎,那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土匪?
真是太可笑了,他自己就掃蕩過一個山寨,搗毀了土匪的老窩,結果到頭來,他自己也是土匪。
賊好捉賊,命運可真喜歡跟人開玩笑。
陳云州倒不是嫌棄土匪的身份。
好歹占了對方的身體,撿回了一條命,多了一次人生,做人不能太貪心。
但能不能讓他早點知道真相。
如今他冒充那位狀元郎的身份都快三年了,怎么收場?
尤其是現如今慶川這種狀況。
陳云州光是想想就頭痛,若是早知道原身這么膽大包天,竟然敢冒充堂堂狀元郎,說什么他都不會拿著那份任命書去廬陽上任。
他不做官,做點買賣,買個大莊園,當個富家翁不好嗎?
冒充朝廷命官,這可是砍頭的大罪。
陳云州將信放在油燈上,看著上面的字跡化為了灰燼,忽地想起他曾經委托鄭深幫忙調查過他的身份。
陳云州當即起身,在房里找出了那份卷宗,打開仔細一看,當即發現了端倪。
這份資料上的狀元郎的情況跟他完全吻合,會武藝,性情開朗,重情義……
簡直就是對照著他寫的。
可笑他當時竟還真的信了,半分都沒懷疑。
別的不說,單在朝廷上直言進諫,頂撞皇帝,那就跟他的脾性不符。
換了他,就算要救人,那也不會自己傻頭傻腦地沖上去。找那位盛寵的貴妃娘娘在皇帝吹耳邊風,讓他放朱家一碼,怎么都比自己出頭有用。
鄭深跟他朝夕相處近三年,京城又有人脈,不可能毫無發現。
可鄭深為何要騙他?
騙他對鄭深有什么好處?
兩人處了快三年,亦師亦友,關系也是真的好,鄭深還為了幫他,連官都不做了,若說鄭深想從他身上謀取什么,也說不過去。
鄭深真想賣了他升官發財,那早就上書朝廷,揭穿他的身份了,何必等到現在都還不動手。
陳云州想不通鄭深煞費苦心編造虛假的卷宗騙他的目的。
“大人,鄭先生來了。”柯九在外面道。
陳云州這會兒是真不想見鄭深,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質問對方。
深吸一口氣,他竭力用平時的語氣說:“我有點不舒服,想休息一會兒,讓鄭先生去找陶大人吧,有事讓陶大人拿主意。”
柯九聞言有些急了,忙問道:“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可要小的去請大夫?”
陳云州咳了一聲:“不用,就是有點頭暈,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好,有事您叫小的。”柯九輕聲說道。
然后回頭不好意思地看著鄭深:“鄭先生,您看……”
鄭深沒為難他,蹙眉關切地問道:“怎么回事,大人出門時都還好好的。”
柯九低聲解釋:“回來的路上,大人在車里不小心打翻了水壺,弄濕了衣服,可能是著涼了吧。”
現在天氣已經很冷了,穿著濕衣服從莊子上回來確實可能感染風寒。
鄭深立即吩咐他:“那你留意著點,要是大人睡一會兒還沒好就請大夫。我去吩咐廚房給大人煮點姜湯驅寒。”
“是,鄭先生您去忙吧,大人這里有小的看著呢。”柯九知道最近衙門事情多,連忙說道。
鄭深點了點頭,轉身出去繼續忙活了。
忙到傍晚,吃飯的時候還是只有他一個人,不見陳云州的蹤影,鄭深不禁有些擔憂,起身又去陳云州的院子。
到了院子里卻見陳云州的房間燈已經滅了,黑乎乎的,柯九守在外面。
他上前問道:“大人的身體還沒好轉嗎?可請了大夫?”
柯九搖頭說:“沒有請大夫,傍晚時小的見大人狀況好多了,還吃了兩碗飯,如今剛歇下。”
這么早?
鄭深瞇起眼看了一眼陳云州緊閉的房門,若有所思。
陳云州精力旺盛,從未有過天剛黑就睡覺的,哪怕是沒有公務忙,他也會在書房看書到亥時才回房休息。
如今這種多事之秋依陳云州的性格,不可能這么早就睡。
鄭深感覺,陳云州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他。
鄭深仔細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到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惹人厭的事。
想不通他命人叫來車夫,詢問陳云州今日的蹤跡。
車夫如實回答。
鄭深聽完后更不解了,只是去了一趟莊子而已,為何大人會不愿意見他?想不明白,他最后只得吩咐孔泗留意陳云州的動靜。
***
陳云州其實并沒有睡覺,他就是單純的不知道面對鄭深這個照顧他良多,卻又欺騙了他的人。
經過半天時間的思考,陳云州已經接受了自己這具身體的真實身份。
他的身份經不起推敲,尤其是南方如今的動亂情況,朝廷遲早會派兵過來平亂,到時候很可能會有京城來的官員,遲早會識破他的身份。
所以慶川不能留了。
至于跟寫信這人回山上繼續做土匪?
那肯定也不行。
他可是根正苗紅的扶貧干部,黨員,哪能上山落草為寇,所以明天的約是不肯赴的。
如今只能趁著他的身份還沒暴露,趕緊跑路,編造一個身份混入逃難的百姓中,現在興遠州、橋州、慶川都有兵禍,無數的百姓逃離,官府陷落,那些戶籍資料有很多遺失損壞的,他編個農山縣的身份,也沒法查證。
正好葛家軍要攻打過來了,他這時候跑路,別人只會以為他是貪生怕死,臨陣脫逃,不會懷疑到他的真實身份上去。若是傳回朝廷,朝廷也只會治他的罪,不會牽連到陶建華、鄭深他們。
只是他這么一走,慶川這么個大的爛攤子就要丟給陶建華他們了。
想到這里,陳云州不禁有些愧疚,猶豫起來。
但第二天發生的一件事瞬間讓他下定了決心。
次日,衙役來報:“陳大人、陶大人,殷都監昨天傍晚帶著幾百士兵逃走了,如今他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值錢的東西也全都不見了。”
陶建華氣得直拍桌子:“好個殷遜,亂軍都還沒打來呢,他竟然撇下了全城的老百姓,帶著幾百士兵跑了,他還是人嗎?混賬東西,要讓我抓住他,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他們往哪個方向跑了?可派人去追了?”
衙役苦笑搖頭:“沒有。昨天城門快關的時候他才帶著士兵過來,說是有公務要出城一趟,守城的士兵不疑有他,也沒敢攔。直到今天一直不見他到衙門,白都頭有事要請示他,就派人了人去他家,這才發現他家早就空了。”
也就是說,殷遜的跑路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如今都快過去十個時辰了,他們上哪兒追去?而且殷遜可是帶了好幾百人,若想將他們追回來,至少也得派出幾百個人去追才有可能。
陶建華氣得半死:“算了,不用追了,你下去吧,不要將此事宣揚出去了。”
衙役安靜地退了出去。
陶建華抬頭這才發現陳云州今日罕見的沉默, 竟一句話都沒說。
他想了想還是征詢陳云州的意思:“陳大人,咱們要不要派人去將殷遜他們追回來?”
陳云州無奈搖頭:“上哪兒追去?算了,要走的留不住,讓他去吧,不必勉強。”
“大人您就是太好說話了,慣得他們無法無天,我一定要給朝廷參殷遜一本。”陶建華氣哼哼地抱怨。
殊不知這一刻陳云州也下定了決心要跑路。
殷遜一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都能跑路,他為何不能?
他只是個冒牌貨,對慶川府的百姓沒有義務和責任。
而且他為官快三年,從未貪墨,也從沒在百姓身上撈過任何好處,干過以權謀私的事,相反,他還自掏腰包,給百姓發了不少福利。
他可以拍著良心說,自己沒有對不起慶川的百姓。
要真說有誰對不起慶川的老百姓,那是朝廷,事發至今兩個多月了,朝廷的援兵一直沒來。
平日里朝廷收取沉重的田賦,可現在輪到他們保護這些百姓的時候卻不見了蹤影。
今日慶川這個危機,都是朝廷的不作為導致的。
既然朝廷都不管他們的子民了,他這個土匪又何必勞神費力去管呢?
陳云州心不在焉地敷衍了陶建華幾句,回到房間,找出先前藏在屋子里的幾百兩銀子,又抓了一把銅板塞進衣服里,在腦海中模擬了一下明天該如何避開柯九他們悄悄跑路。
下午處理了兩件比較簡單的公事,陳云州也沒再回避鄭深。
兩人坐在桌上吃飯時,他還笑呵呵地叮囑鄭深:“鄭叔,你別忙著工作,平時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鄭深見陳云州恢復了常態,放寬了心,笑道:“別說我了,先顧著你自己吧。以后衣服打濕了早點換,別仗著自己年輕身體好就不注意,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陳云州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能感受到鄭深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
可他為什么要欺騙自己呢?他可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就這么丟下他們跑路,陳云州心里實在有些過意不去,可想想鄭深的欺騙,想想他這身份暴露后給大家帶來的麻煩,他還是決定什么都不管,跑了再說。
至于這慶川府以后會落入朝廷還是叛軍手中,在他看來,沒什么區別,左右不過是換個統治者罷了,換誰不是一樣呢?
扯了個笑容,陳云州道:“是,我知道了,鄭叔你就放心吧,以后我都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兩人都有心,最后這一頓飯倒吃得頗為融洽。
***
翌日,陳云州若無其事地帶著柯九幾個出門,去了安置喬昆他們的宅子。
因為莊子上的人還沒有搬來的緣故,宅子比較空。
陳云州對柯九他們說:“不用跟著我了,在宅子門口守著,我進去看看。”
柯九五人沒有多想,點頭答應。
陳云州一個人進了宅子,繞到后院,見四下無人,他迅速脫了外衣,換上早準備好的一件靛藍色的粗布衣裳,然后給自己戴了一頂帽檐比較深的帽子,再跑到圍墻邊,一個縱身,躍上墻頭,四處張望了一圈。
后院這條巷子很窄,只有三四尺寬,家家戶戶都緊閉著房門,巷子中空蕩蕩的,沒有人。
陳云州看準時機飛快地從墻頭跳了下去,落地后,他壓低帽檐快速往外巷子外走去。
因為這段時間比較亂,城中想要雇車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步行往城外走去。
柯九五人在宅子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不見陳云州出來,倒是看到喬昆帶著莊子上的人駕了十來輛車過帶著一大堆東西過來。
看到他,喬昆立即欣喜地問道:“九哥,大人也在這嗎?”
柯九點頭:“對,大人說想看看宅子,進去好一會兒了,應該快出來了。你們這些都是搬到宅子里的?”
“對,大人叫我們將東西都搬進城中。”喬昆猶豫要不要等陳云州出來再進去。
見狀,柯九笑道:“走吧,我幫你們一塊兒搬進去,大人可不希望你們因為他都堵在門口。”
而且他也覺得有些奇怪,大人都進去好久了,怎么還不出來,這么個空宅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行人將東西搬進了院子,柯九立馬跑到后院找陳云州:“大人,大人,喬昆他們來了……”
喊了好幾聲都不見陳云州應答,柯九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趕緊穿過長長的游廊,四處尋找,這一找沒找到陳云州,反倒看到了陳云州今日穿的外衫落在后院的假山石旁。
柯九連忙跑過去撿起衣服,大聲喊道:“大人,大人……”
前院的喬昆聽到他著急的聲音也跑了過來,詢問道:“大人呢?不在這里嗎?前院也沒見到人。”
“讓他們都進來找人,每一處都不要放過。”柯九揮手喊道。
一刻鐘后,他們將這處宅子幾乎翻了一遍,卻還是沒有找到陳云州。
喬昆擔憂地說:“大人怎會不見了,會不會有誰對大人不利將大人綁走了?”
不可能,大人的身手那么好,尋常人哪能輕易綁走他。
柯九眉頭緊蹙,對喬昆說:“你們忙活吧,興許大人是有急事回衙門了,我們回衙門找找。”
說罷,他叫上那四個衙役趕緊掉頭回衙門找到鄭深和陶建華。
鄭深和陶建華聽聞此事都傻眼了:“你說陳大人不見了?這大白天的人怎么會不見了?你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柯九將陳云州的外衫拿了出來,簡要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聽完后,鄭深和陶建華心里都不約而同地咯噔了一下,彼此對視一眼,心中都有很不好的預感。
陳云州的武藝很好,尋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宅子的后院中沒有打斗的動靜和痕跡,而他的外衫還留下了,這只怕是他自己要走的。
想到這個可能,陶建華大受打擊,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大人他……他竟也丟下了慶川百姓,自己走了!”
陶建華不相信陳云州會是這樣的人。
可事實擺在眼前,今天這一出去看宅子,分明是陳云州想出來擺脫柯九他們的計謀。
他雙手抱著頭,腦袋埋在膝蓋上,喃喃自語:“完了,完了,慶川守不住了……”
主心骨陳云州都跑了,這還怎么守?要是城中百姓知道,只怕要亂成一鍋粥了。
鄭深更了解陳云州,他不相信陳云州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咱們不知道的事。前天大人都還讓莊子上的人將東西都搬進城中,還命劉春去通知城郊的村民搬入城中,若他早就想跑,又何必費心做這些。”
“柯九,你一直跟著大人,仔細想想,這幾天可發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或者大人見過什么特別的人?還有,他有留什么東西給你嗎?”
柯九撓了撓頭,實在是想不起來:“沒有啊,大人這段時間沒有……要說反常,就前天從莊子上回來,大人說身體不舒服,但小的發現他沒生病,而且自前天后,大人做事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里……”
話未說完,奉命去陳云州房間搜尋的孔泗回來了,還遞了一封信給鄭深:“老爺,這是在陳大人枕頭上發現的信。”
鄭深連忙拆開了信,信中只有一行字:陶大人,鄭先生,慶川守不住的,葛家軍打過來還需要幾天,咱們各自逃了吧,你們也趕緊走。
伸長脖子來的陶建華看到這封信,大失所望,仰頭大笑。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哈哈,我陶建華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鄭深啊,你也看錯了人,我們都看錯了人。”
鄭深沒理會陶建華的瘋癲,蹙眉看著這信,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就在這時,孔泗又說:“老爺,除了這封信,在桌子上,小的還發現了這個。”
他將卷宗遞給了鄭深。
鄭深快速拆開,里面露出熟悉的內容,原來是他為陳云州準備的背景資料。
他頓時恍然大悟:“不,大人他不是貪生怕死……柯九,孔泗,你們先出去。”
柯九一頭霧水,但還是老老實實跟孔泗走出了廳堂。
等房門重新關上后,鄭深苦笑道對陶建華說:“大人知道他不是狀元郎了,他是因此才走的。”
陶建華蹙眉,看向鄭深:“你有什么證據。”
鄭深將卷宗拍在他手里,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這是兩年前,我做的假卷宗,都過去這么久了,大人還特意將它們給翻了出來,還不能說明什么嗎?”
“大人前幾天還在積極謀劃,為慶川囤積糧食等物資,若想跑,他又何必做這些呢?肯定是上次那些人在前天找上了大人,捅破了大人的身份。”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可他終究還是拋下全慶川的百姓,拋下你我走了。”陶建華苦笑。
哪怕陳云州心里有苦衷,他還是有芥蒂。
鄭深深吸一口氣:“大人定然還沒走遠,咱們去將他請回來,告訴他,我們不介意,我們認可的是他這個人。”
“你我是守不住慶川的。如果這世上有誰能創造奇跡,守住慶川,唯大人一人。”
“陶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不高興,但此事是我欺瞞大人在先,這事都是我的錯,大人因此不信任我們也都是因為發現了我的欺騙。”
“此事不是大人的錯,為了慶川百姓,陶大人咱們一起去將大人追回來吧。”
陶建華想起以往陳云州的為人,終還是被他說動了,站了起來:“好,我就再姑且信你一次,但若是說清楚后,他還執意拋下全城的百姓離開,那就別怪我陶建華不念舊情。”
“當然,我相信大人。”鄭深自信地說。
兩人當即帶了幾名衙役,騎馬出城尋找陳云州。
***
慶川城中亂糟糟的,到處都是背著大包小包出城的百姓,陳云州混跡在里面一點都不起眼。
城門口的士兵聽從了他的命令,對出城的百姓一律放任,所以他很順利地跟著出了城。
因為葛家軍已經攻陷了興遠州,現在正在圍攻橋州,東邊不能去,百姓們都往西北方向走。
陳云州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袱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打算離慶川城遠一些再與這些人分開走。
出城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了一大群趕著牛車,推著手推車,挑著膽子的村民迎面過來。這些人拖家帶口,連幾歲的孩子手里都抱著個包袱,看樣子是將全部的家當都拿上了。
雙方在馬路上碰頭。
出城的百姓問這些村民:“你們帶這么多東西去哪兒?亂軍來了,要打到慶川城了,你們怎么還往東走?”
為首的村民憨厚一笑:“我們打算搬入慶川城中。”
百姓們萬分不解:“你們是瘋了吧,亂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你們還往城里跑。”
都要打仗了,竟還往城里搬,這是多想不開。
村民更不理解他們:“咱們這拖兒帶女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能跑得過那些亂軍嗎?聽說興遠州也被亂軍占領了,橋州也要完了,咱們能跑去哪兒?跑進城中好歹有城墻城門守著啊。”
“就是。城里還有陳大人,陳大人肯定有辦法,不然他也不會讓人叫咱們進城。”
“是啊,陳大人來了之后,我們家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相信陳大人。”
“我們幾家都是橋州的災民,當年在家鄉都快活不下去了,多虧了陳大人,如今我就信陳大人。陳大人叫我們進城,我們就進城,除了慶川城我們哪兒都不去。”
……
出城的百姓完全不能理解他們這種盲目:“你們瘋了吧,連衙門的殷都監都帶著全家跑了,你們還進城,這不是找死嗎?”
橋州遷移來的那村民不同意:“瞎說什么呢?陳大人不還沒走嗎?”
“就是,陳大人還留在城中呢。”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藏在人群中的陳云州聽到這些話,心底五味雜陳,格外的難受,他按了按帽檐,說道:“陳大人也只是人,不是神,不是萬能的,沒有兵,他未必能守住慶川,大家不要盲目相信他,還是早做打算吧。”
“你怎么說話的?陳大人那么厲害,肯定行的。”
“是啊,我們都相信陳大人,你若不信,想走就走,沒人攔著你,但不要說陳大人的壞話!”
……
好幾十張嘴,陳云州實在說不過,低下頭,默默退到了人群后面。
村民們見狀,還以為他是認輸了,冷哼了一聲,也不跟他們多言,氣哼哼地帶著東西就走了。
出城的百姓見狀也不再多言,拿著家當趕緊上路。
結果才走出幾百米遠,又看到了幾百名將鍋碗瓢盆都全部帶上的村民。
這些人帶著大包小包,累得滿頭大汗,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輕松愉悅的笑容,半點都沒逃難的自覺,對比他們這些苦瓜臉,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雙方擦肩而過,彼此都好奇地打量著對方,眼底都有著濃濃的不解。
但這次大家都沒說話,只各看了對方幾眼,然后就各自走了。
隊伍繼續前行, 走了一刻多鐘,遠遠的又看到一隊帶著全部家當進城的村民。
逃出城的百姓都麻了。
“又是去慶川城的,難道咱們真的錯了?”有人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
這種聲音一旦出現,就會迅速在隊伍中傳開,動搖那些不大堅定的人。
“那咱們到底還逃不逃?”
又有人問。
沒人回答,但大家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若非萬不得已,誰又愿意背井離鄉呢?若留下真的比逃走好,那他們也不想走了。
等再度相遇時,逃出城的百姓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詢問村民們:“你們這是打算進城?你們就不怕亂軍打過來嗎?”
“怕什么?不還有陳大人嗎?”
“是啊,陳大人武藝可好了,抽刀的速度特別快。”
“就是,要不是陳大人,我們早就在橋州餓死了,哪還能過上如今吃飽飯的好日子。陳大人說什么,我們就做什么。”
“是啊,當初那么難的時候陳大人都沒放棄我們,我相信這次他也一定能有辦法。”
……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信,從容淡定。
逃出城的百姓有些不死心,問道:“你們就不怕被亂軍殺死嗎?”
一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太太樂呵呵地笑道:“怕啊,怎么不怕,不過比起被亂軍殺死,我們呀更怕吃不飽飯餓死,更怕交不起田賦,沒有錢賣種子,要賣兒賣女。”
“現在我們有地能吃飽都多虧了陳大人。我們相信陳大人,挺過這段時間,我們肯定又能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聽到這番話,不少人沉默了。
是啊,現在舍家舍業,逃走就真的好嗎?
他們的房子、土地、家具等等帶不走,全都留在慶川,只帶了些細軟衣服被子糧食。
可這點東西能吃多久呢?
而且萬一路上要是遇到個劫匪什么的,被打劫一空,什么都沒有,到了儀州恐怕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搞不好還要淪為乞丐。
而且若是慶川不保,儀州恐怕也不安全。
若是儀州危險,他們還要繼續往北跑嗎?那這什么時候是個頭,這輩子還有回故土的機會嗎?
一個須發全白的老頭停下來腳步,跺腳道:“虎子,咱們不走了,回去。慶川城在,咱們就在,要是哪一日活不下去了,好歹也死在自己家中,總比死在外鄉強。”
“是啊,陳大人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官,他都沒走,我們也要相信他。大錢,走,回去給你爹上柱香,讓他保佑咱們慶川一定要無事。”一個寡婦抹了抹眼淚,對身后半大的少年說道。
……
村民們見狀,都樂了:“這就對了,咱們這么多人,沒道理還守不住慶川,走,回去,回去。”
出城的百姓紛紛掉頭。
同行了一路的老大娘對沉默不語的陳云州道:“小伙子,大娘跟你說,別走了,外頭也不一定比自己家鄉好,咱們要相信陳大人。”
陳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氣,笑道:“大娘說得對,要相信陳大人,我也不走了,跟你們一起回去。”
“這就對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草窩,還是自己家最好,要不是……好在現在都不走了。” 大娘滿是感慨地說道。
陳云州附和點頭:“是啊,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鄉。”
他的家鄉是回不去了,從此以后,慶川就是他的家鄉,慶川的父老鄉親就是他的親人。
做出這個決定后,陳云州頓時感覺渾身一輕,壓在心底的那份陰霾一掃而空。
他跟在人群的身后,抬頭迎著太陽往回走,一步一步,踏實又堅定。
返程很快,感覺不一會兒就走回了慶川城外。
遠遠的,大家便看到一隊衙役出城。
有人認出了馬上的陶建華:“那不是府衙的陶大人嗎?他們這是在找什么嗎?”
陳云州看了過去,只見陶建華、鄭深帶了好些衙役,邊出城邊四處張望,眉頭還鎖得死死的,便猜到了他們應該是在找自己。
他主動迎了上去,站在馬前,揭下了頭頂的帽子,沖陶建華和鄭深爽朗一笑:“陶大人,鄭先生,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56. 056 大軍圍城
后衙廳堂,陳云州坐在上首,陶建華、鄭深分別坐在下首兩側。
中間的紅漆木桌上茶香裊裊,可沒有一個人動。
少許,陳云州看向陶建華,開口道:“這么說,陶大人也早就清楚我不是陳狀元?”
鄭深連忙站了起來,重重一鞠躬:“大人,陶大人兩個月前才知道。瞞著你,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此事跟陶大人無關。”
陳云州的氣早生完了。
兩人察覺到他是假冒的,卻都不約而同地保守了這個秘密,沒有向朝廷揭發他,這就足夠了。
要知道,他們倆都是知情人,若是哪□□廷問責,他們可都跑不了。
幫他隱瞞身份可是將二人的身家性命都壓到了他的身上,如此信任,他又怎還會去計較那些細枝末節。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搞清楚。
陳云州開誠布公地問道:“鄭先生,那你為何要瞞著我?若是我的事暴露,你第一個脫不了干系。”
鄭深苦笑:“我相信大人所說一切都是實情。你陰差陽錯頂替了陳狀元的身份,稀里糊涂來到廬陽任職,這是老天爺給咱們廬陽的好縣令。以大人之才若是不為官,是廬陽,是慶川百姓的損失,我擔心大人知道真相會離開,故而瞞了大人。”
陳云州想起來了,鄭深當時問過他若是假冒的準備怎么辦,他當時好像說了“辭官”二字。
原來竟是因為這個,陳云州哭笑不得。
不過再來一次,若是能早點知道真相,他肯定提桶跑路。
但事已至此,再假設也無用。
陳云州站起來,朝二人拱手行禮:“兩位早知我身份有異,還冒著巨大的風險替我隱瞞,云州感激不盡。今日咱們說開了,以后有什么事,直講無妨,以免再造成今日這種誤會。”
陶建華站起身回禮,說道:“陳大人說得是。我三人雖非血脈至親,但相處頗久,彼此的性情、人品都是可信賴的,如今更是有了過命的交情。以后有事但說無妨,切勿隱瞞。這次之事,是我和鄭先生不對,我們不該隱瞞大人的,在這里下官向大人道歉!”
從陳云州自己回來那一刻,他心里的芥蒂就煙消云散了。
陳大人終究還是沒舍得拋下他們,拋下這慶川城的老百姓。
鄭深也慚愧地說:“這一切都賴我,皆因我私心而起,我保證以后不會了。”
陳云州開懷一笑道:“咱們就別認錯來認錯去了,此事我也有錯,既已過去,咱們就不要再提了。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安置城中百姓,組織城中的軍隊,提前做好備戰的準備。”
陶建華點頭:“大人說得是,只是那殷遜跑了,如今軍中亂作一團,連個練兵組織的人手都沒有,若是再對上葛家軍,怕是毫無抵抗力。”
葛家軍中或許有不少烏合之眾,但也有不少經歷過戰爭,殺過人,流過血的。
可他們呢?余下的一千多名士兵和五千多召集的青壯年都沒有作戰經驗。
陳云州也知道目前的困境,他思慮片刻后說:“練兵這事交給我。至于慶川的政務就交給陶大人,鄭先生,你與那曹清明一道安置進城的村民,先統計城中已逃亡的百姓房屋,然后將他們安置在這里無人居住的房屋中,盡量多囤積一些物資。”
“此外,這一仗不知會持續多久, 現在冬季來臨,天氣寒冷,城中一下子涌入這么多人,糧食倒不是問題,但燃料燒不了多久,得組織一批人手出去伐木。”
田賦未交,加上城中的八個平義倉都滿滿的。
慶川城糧食是不缺的。
至于水源,城中有不少水井,而且南方氣候濕潤,地下水資源豐富,打井很容易出水,飲水也不是問題,唯一消耗比較大又沒囤多少的就是木柴了。
別的不說,寒冬臘月的,至少要讓城中百姓每日都能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喝上幾口熱水,不然人很容易生病。
鄭深點頭:“是,我讓城中空余的馬車都出去拖柴。只是慶川城中本來就有十來萬人,如今方圓二三十里的百姓都涌入了慶川城中,現在囤積柴火恐怕有些來不及了。”
柴火體積大,囤積一部分又燒不了多久。
陳云州思索片刻后說:“那就發動全城的百姓出去砍柴,青壯年趕著車走遠一些,老的小的就在城外撿柴,發動能發動的所有人。這一仗若是打起來,咱們慶川城中沒多少兵力,必須發動百姓,否則沒有勝算。”
這是老革命前輩們的經驗,也是陳云州今日的有感而發。
他們想守住慶川城,慶川的百姓更想保護、守衛著自己的家園,眾人拾柴火焰高,這是大家的慶川,不是某一個人的,這城里不管老的小的,只要能動的現在都要盡一份力。
“好,還是大人有法子。”鄭深高興地說。
陶建華也點頭:“可不是,大人一回來便發布了這么多穩定慶川民心,調動慶川百姓的措施,實不相瞞,我這心里都松了口氣。”
陳云州可沒他們那么樂觀,但這時候不能說喪氣話。他擺手道:“陶大人過譽了,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相信我,我自當竭盡所能護慶川平安。時間緊迫,大家分頭行動吧,我去見見那寫信之人。”
陶建華和鄭深本來都打算要走了,聽到這話兩人俱是一怔。
鄭深有些擔憂:“大人,這些人警覺性非常強,來歷恐怕不簡單,大人去見他們可要當心。”
陶建華的反應更激烈:“大人,見他們作甚?你可不能跟他們走,讓下官去打發他們吧,下官保證會說服他們的。”
這種事怎么能讓他代勞。
不管怎么說,他占據了原主的身體,人家的親人找上門,自己就算不能跟他們走,也該好好說清楚。
陳云州抬手制止他們:“兩人大人,我既已回來,自是不會走了,放心吧,我會與諸位大人,還有慶川城中的十數萬百姓共進退。雖然我失憶了,可他們終究是我的親故,我得親自去見見他們。”
話說到這份上,兩人也不好再勸,鄭深拉了一下陶建華。
陶建華只好點頭跟鄭深出去了。
走到門口時,鄭深忽然回頭對陳云州說:“前年過年,他們給你送了一把刀作為新年禮物。那天你喝醉了,睡在我家,我就將刀收了起來,一會兒讓孔泗給大人送過來。”
陳云州有些錯愕,隨即點了點頭。
沒多久,孔泗就帶著人將那個箱子抬了過來。
陳云州打開箱子,彎腰拿起刀。刀很沉,不知是什么材質打造的,非常鋒利,刀柄上還鑲嵌著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
可見這把刀也不便宜。
而且陳云州還發現,這把刀雖然看起來非常新,但刀刃上有淺淺的劃痕,應該是用過的。
莫非這是原主用過的刀?
一般土匪能用得起這么好的刀嗎?
陳云州腦中滑過這么個念頭,思量片刻,他將刀放回了箱子中,蓋上,然后叫來柯九,吩咐道:“去我的私庫中提一車銀子,能裝多少裝多少。”
柯九有些衙役,但還是趕緊去辦。
***
已經超過了那封信上約定的時間,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七里亭。
但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容貌姓名和在慶川城中的落腳點,陳云州也只能去七里亭找人。
他帶上柯九和兩輛馬車,沒有做任何的喬裝,大搖大擺地從府衙出來,然后穿過繁華的街道直奔七里亭。
如果對方還在暗中注意著他的,那自然會跟過去的。
七里亭在慶川以南,通往廬陽的道路邊上,是一座古樸年代悠久的亭子。
據說是慶川本地前朝的一位舉人老爺出資修建的,用于與友人在外約見,談天說地的地方。不過時間太久,缺乏維護,亭子已經很破了,連亭中的石桌都缺了一角。
陳云州下了馬車,步入亭中,背著手慢慢踱步,他準備等一個時辰,若是對方還不來,他也只能回去了。
一刻鐘后,身后便傳來了一道急促輕快的腳步聲。
陳云州回到便看到一個十七八歲長得虎虎生威的少年郎朝他大步走來。
少年長得極為結實,寬大的衣袖都掩飾不住他身上肌肉迸發出來的力量,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不等陳云州說話,少年便像個炮仗一樣沖過來抱住了他:“大哥,你總算是來了,你再不來,我都要去府衙找你了。”
少年像個小太陽一樣,渾身熱乎乎的,赤誠熱烈,燙得陳云州心里有些難受。
穿越雖非他本愿,但他到底是占據了對方親人的身體。
他輕輕掰開少年的手臂,指了指石凳示意對方:“坐下說。”
童良聽話地坐到石桌旁,兩只黑得發亮的眼睛打量著陳云州,張嘴就說:“大哥,你變化好大啊。這么久你都沒給我們寫一封信回來,要不是林叔偶爾派人下山看看你,我們都要以為你出事了?”
果然,原主的親人肯定能發現他的變化。
陳云州很慶幸穿來后跟他們分開了快三年,可以將自己的變化歸結為三年不見,不然若一開始就穿越到山寨,肯定當時就會被他們發現端倪。
他輕咳一聲道:“兩年多前,我發了一場高燒,忘了自己的身份,醒來只看到了陳狀元的書信、文書,誤以為我自己就是陳狀元,直到前天收到你的信,我才知道自己是假冒的。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童良錯愕極了,震驚了一會兒,然后恍然大悟,“我是童良啊。難怪你一直沒給咱們寫信,原來是失憶了。”
“大哥,你現在記憶恢復了嗎?”
陳云州眼神清冷地看著他,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中輕輕搖了搖頭。
少年濕漉漉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但沒過一會兒,他又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陳云州說:“大哥,沒恢復記憶也沒關系,等回了山上,看到熟悉的人和物,興許你就會
想起來。咱們先走吧,慶川要打仗了,這里不安全。”
陳云州掙脫開他的手,狠了狠心說:“童良,我已經沒有記憶,不是你記憶中那個大哥了。我對慶川的百姓有責任,我要留下與他們共度難關。你回去吧,就當沒見過我,你想要的錢我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
他朝不遠處的柯九招了招手。
柯九立即駕車過來。
這輛馬車后面綁著六個很大的箱子,看馬兒吃力的樣子,箱子中的東西應該很沉。
陳云州指著箱子道:“里面是六千兩銀子,你們拿回去吧,以后不要做打家劫舍的活兒。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種刀口舔血的生活終究有風險。”
這六千兩是從陳云州的私庫里出的。
也算是他對原主親人的一點補償。有了這些銀子,他們可以安頓下來,好好生活,不必再去搶劫了。
可童良看著這些錢,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錯愕地看著陳云州:“大哥,為什么?你不跟我們回去嗎?你當初說只是想體驗體驗做官的感覺,當一陣子,撈一筆就回來的,怎么現在卻變卦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讓你下山的。”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已經啞了下來。
陳云州很無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童良,這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戰亂起,山下危險,你回去吧。若是這次能守住慶川,你再來找我,不管你們是想繼續在山上生活,還是想下山尋個出路,我可以安頓好你們。”
戰亂之后,戶籍混亂,他們要是想下山,陳云州可以給他們弄個正兒八經的戶貼,再買些土地給他們,讓他們安頓下來,過上平淡的生活。
他們若不愿,陳云州也可再給他們一筆錢,足夠他們花一輩子。
童良甩開他的手,氣沖沖地吼道:“錢錢錢,誰要你的錢。大哥,這是看不起誰呢?你當我們來找你都是為了錢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陳云州想解釋,但童良已經蹭地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跑了。
陳云州看著他飛快消失的背影,很是無奈。他知道童良想要什么,但他到底不是原主,不可能跟對方上山繼續做土匪。
陳云州將目光落到還站在亭子外,用復雜眼神看著他的阿南。
阿南見陳云州望了過來,主動自我介紹:“少主,小的是阿南,山上大伙兒都很想你,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嗎?”
陳云州苦笑搖頭:“不了,銀子你帶走吧,勸勸童良,早些回山上。”
阿南抿了抿唇:“良哥不會聽我的勸,少主不回去,他也不會回去的。”
一個兩個都頑固得很,時間緊迫,陳云州也不勸了:“你好生跟他說說,銀子在衙門,你們若是需要可隨時來取,遇到什么困難也可來衙門找我。城中還有很多事,我得回去了。”
雖然這時候談錢很傷人,但他能給的也只有錢了。
阿南見他意已絕,猶豫一下,拱手行禮,然后轉身去追童良。
***
童良負氣出走,跑了一會兒,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還以為是陳云州追來了,他故意放慢了腳步聲,撅著嘴,打定了主意不會輕易原諒大哥,除非,除非他答應跟自己回山上。
可走了好一會兒,身后那腳步聲還是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半點都沒開口的意思。
童良覺察出了不對,飛快回頭,看著阿南不可置信地開口:“怎么是你?大哥呢?”
他往阿南身后張望了一圈,可連陳云州的影子都沒看到。
阿南嘆氣:“少主回城里了,讓我們以后有事可以去衙門找他。還讓我勸勸你,現在山下不太平,趕緊離開。咱們先回山上,將這事告訴林叔他們吧。”
“不要,回了山上,林叔他們肯定不會再讓我下山了。”童良悶悶地撇了撇嘴,忽地眼睛一亮,抬頭看著阿南興奮地道,“阿南,你說咱們去將大哥綁回山上怎么樣?”
阿南不得不潑他冷水:“良哥,我們倆加起來都打不過少主,況且衙門那么多人,會眼睜睜地看著咱們帶走少主嗎?”
童良頓時泄了氣。
他踢著地上的石子,兀自生了一會兒悶氣,然后轉身就跑。
阿南見狀趕緊追了上去:“良哥,你要去哪兒?”
童良邊跑邊回他:“大哥不回去我也不回,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慶川城中哪個小妖精迷住了他,讓他連家都不要了。”
***
陳云州從七里亭回城,都沒回衙門,直接去了軍營。
軍營在城東,本來是兩千衛兵的駐地,后來多招募了五千人,地方就顯得有些小了,所以比較擁擠。
往日里,陳云州來看到都是烏壓壓的一大群人。
可今天軍營卻格外冷清,只零星看到幾個士兵坐在練武場中,懶懶散散的,毫無斗志。
陳云州皺眉走到他們跟前。
有兩個士兵看到眼簾中多出了一雙靴子趕緊抬頭。
一看是陳云州,兩人立馬站了起來,手足無措:“小的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沒沖他們發火,而是問道:“現在軍營中誰負責?”
兩人搖頭:“不,不知道。殷都監前日帶了六百多個兄弟跑路,昨天傳回營中,大家就散了。”
陳云州皺眉,吩咐道:“去將指揮使、都頭等將領都叫過來。”
“是。”兩個士兵連忙跑了,還順路叫了不遠處的幾個士兵。
不一會兒陳云州到營中的消息就傳遍了軍營。
九個頭領模樣的人先后過來,站在陳云州面前自我介紹。
其中兩名是指揮使,還有兩名都頭,還有五人則是新招募的五千臨時兵員的隊長。
因為這五千人只是臨時招募,而且對外的說辭是為了押送糧食進京的,所以他們是沒有編制的,這五千人就分為五個大隊,每個大隊又分為十個小隊,其領頭人是小隊長。
等他們介紹完,陳云州問道:“總共就你們幾個嗎?”
資歷最老的一營指揮使戴志明道:“回大人,還有一個指揮使,兩名都頭跟殷都監走了。此外,有兩名副指揮使,六個都頭有事回家了,暫時不在營中。”
陳云州沒有多追究,只說:“一個時辰,我要看到全部的將士都在這。若是一個小時后還沒來的,以后都不用來了。”
一個時辰相當于現代的兩個小時,這么長時間都找不回來,那不找也罷。
戴志明松了口氣,給其他幾人使了記眼色,示意他們去找人,然后殷切地說:“陳大人,外頭風打,您先進營房中喝杯茶,稍等片刻。”
陳云州背著手淡淡地說:“喝茶就不用了, 時間緊迫,戴指揮使,營中存放訓練日志、將士名冊、武器裝備冊子的地方在哪兒?”
戴志明連忙說:“就在甲庫中,這排房子最前面那間。”
“帶我去看看。”陳云州看了過去。
戴志明揮手讓身邊的小兵取了鑰匙,然后打開門:“大人,這里很久沒整理了,比較亂,灰塵比較多,要不讓下官安排人打掃一下。”
“不用。”陳云州找到將士名單,粗略掃了一眼,放到一邊又拿起訓練日志,結果就上來記錄了幾頁,后面全是空的。
陳云州看了過去。
戴志明苦笑道:“大人,殷都監在的時候,您來的時候就記,您不來便沒記。”
好個殷遜,陽奉陰違這招玩得溜啊。
合上訓練日志,陳云州拿起武器裝備的登記名冊,這上面倒是寫得滿滿當當的,不過看這個沒用,陳云州說:“帶我去武器庫房看看。”
戴志明硬著頭皮將陳云州帶到了庫房,打開后,他硬著頭皮說:“好一些的裝備武器都被殷都監帶走了,就剩這些了。”
好家伙,一堆破銅爛鐵,好多都生了銹的。
見陳云州不說話,戴志明苦笑著解釋:“大人,朝廷已經八年未曾撥款下來更換武器了。慶川太平,尤其是在大人您來了之后更是咱們慶川更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這武器裝備就一直未曾更換,誰知道如今竟會發生這種事。”
陳云州沒例會他的吹捧,招手喚來柯九,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柯九點頭,立馬退出了庫房。
戴志明看得忐忑不已,額頭上汗珠不停地滾落。
陳云州合上冊子道:“戴指揮使人微言輕,很多事做不了主,也怪不得你,但這前提是你所言屬實。”
戴志明松了口氣:“下官絕無虛言。”
陳云州沒有多言,轉身出了庫房。
這時候一個時辰也差不多到了,練武場中站滿了士兵。
大家看陳云州的眼神都帶著無措、崇敬、焦慮……
陳云州利落地躍上半丈高的臺子,驚得下面那些士兵瞪大了眼睛。
他背著手,大聲喊道:“安靜,我是慶川知府陳云州,以后由我來訓練大家,一起保護我們的家園慶川。在這里的,無論是原來那一千四百名士兵,還是后召入伍的五千新人,若想離開的,大門敞開,現在盡可離去,我給大家一炷香的功夫,若是沒走,我就當大家自愿留下了。”
“以后若誰敢做逃兵,殺無赦。”
言罷,衙役立即將一炷剛點燃的香插在高臺前。
陳云州一臉肅穆,眼神犀利,面無表情。
底下的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個人都沒動。
一炷香快燃完,陳云州大聲喝到:“想好了嗎?想走的,現在還來得及。”
“陳大人,我們不走,慶川是我們的家,我們哪兒都不去。”
“對,我們當初是自愿來,現在也不會走。”
“是大人給了我們一口飯吃,小的愿誓死追隨大人。”
“誓死追隨大人!”
……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接下來一大群人跟著大喊,群情激昂。
陳云州很滿意,微笑著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很好,諸位都是我慶川保衛家園的好二郎。慶川百萬父老以你們為榮,我也以你們為榮!現在伙房已經做好了飯,大家先去吃飯,吃完飯休息兩刻鐘后,咱們正式訓練。”
說完,他跳下高臺,叫來各營指揮使、隊長進了營房:“現在將你們各營各隊的人數統計出來。”
幾個指揮使、隊長相繼報數字。
報完后,陳云州在心里就算了出來:“現在總共還有六千一百人,挑一百人身手靈活的做機動小隊。余下的六千人編為十二個營,六個軍,每個營一個指揮使,加上你們總共十二人,過幾日,我會再選出六名都指揮使,每個人都有機會,大家好好把握。”
大燕軍隊的建制是五百人一個營,一千人一個軍。
一營的將領是指揮使,一軍的將領是都指揮使。
兩名指揮使很衙役,感覺機會來了。
五個隊長更吃驚:“大人,這么說,我等也要編入正式的軍隊了?”
陳云州笑道:“當然,如今正值危難時刻,你等自愿參軍報效朝廷,守衛慶川,忠心可嘉。等得慶川守衛成功,我會向朝廷向諸位請功。”
餅也要先畫著,不然怎么激勵大家賣命?
果然,聽到這話,七人都很激動。
兩個指揮使一把年紀了還是下級軍官,如今有更進一步的機會,甚至是能立功高升,誰會不愿意?
那五個隊長都是農戶出身,妥妥的泥腿子,被人看不起的,平日見了那些老爺都得恭恭敬敬地讓路行禮,如今他們也有了做官的機會,改變自己乃至后代的命運,哪個不興奮。
“多謝大人,小人一定不負大人所望。”
陳云州抬手:“不必多禮,諸位去吃飯吧。飯后半個時辰內將人分好,然后整隊,下面的都頭、伍長等缺人的,你們自己提拔,申時之前各營必須整隊完成。”
“是,大人。”時間緊急,七人連忙退下。
他們走后沒一會兒,柯九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陳云州問他:“打聽得怎么樣了?”
“回大人,跟戴指揮使說的情況差不多。”柯九答到。
陳云州滿意點頭,決定再看看戴志明的表現,若是不錯就給他一個都指揮使的位置。
“武器都帶來了吧?”
柯九笑呵呵地說:“還在后面,喬管事帶人送過來。”
“對了,大人,那個剛才小的在營外看到了七里亭跟你碰面那小……那位公子。”
童良?他怎么又來了。
陳云州想起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嘆了口氣:“把他們倆帶進來。”
“是。”柯九連忙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他就把童良和阿南帶了進來。
童良還撅著嘴,眼睛望天,一副還在生氣的模樣。
倒是阿南恭敬地行了一禮:“陳大人,良哥他不放心,特意回城找你。”
童良立即瞪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當你是啞巴。”
陳云州沒理會他這句話,和氣地問阿南:“你們吃飯沒?”
阿南輕輕搖頭,又一次“出賣”童良:“良哥聽說您在軍營,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就跑過來了。”
陳云州對柯九說:“派人去打四份飯過來,份量大一些。”
柯九連忙吩咐門口的衙役。
陳云州又對二人說:“坐吧,站著做什么?吃完這頓飯就回去吧,現在慶川不太平,你們不回去,家里人會擔心的。”
“那你怎么不回去?”童良氣呼呼地說。
陳云州眼神包容地看著,語氣溫柔:“今天上午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慶川百姓信我,我也不負他們,這是我的責任。我既當初冒充了陳狀元的身份,就不能半路撂挑子,置慶川百姓于不顧。”
若是他沒有冒充廬陽縣令,朝廷會另外派官員來,慶川不會缺知府。
哪怕當時冒充非他本意,但既然占據了人家的身體,也得承擔這具身體先前所做事情的后果。
“那我也不走,我要留在慶川。我幫你,你不是要練兵嗎?我幫你練!”童良拍著胸口說。
陳云州挑了挑眉:“你確定?真不走?”
不是他懷疑童良,而是童良太年輕了,而且是土匪出身。
童良得意地揚了揚眉:“我的本事你還不清楚嗎?雖然比大哥你是稍微差了點,但我稱山上第二,沒人敢跟我爭。”
陳云州看見柯九拿了飯菜進來,便說:“好吧,先吃飯,吃完你試試。柯九,你也坐下來一起吃,一會兒安排童良去練兵。”
要是行,自然是最好。
陳云州還有很多事要做,但現在軍營中無可用之人,他不得不一直呆在這里。
若是童良能接過這活,他只需每天來看看即可。
若是不行也好,正好把童良趕回山上。
別說童良還真有兩把刷子。
吃過飯,他從營中挑了一把最沉的槍,跳上高臺,耍了一手好槍法,贏得滿堂喝彩。
軍營中,大家對實力強的人最是佩服。
哪怕他看起來年輕得有些過分,大家也都服他。
然后他再給各營下了指令,先是整理隊形,訓練士兵服從指令,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然后訓練士兵怎么用武器。
幾乎所有的武器,他和阿南都會。
兩人索性做起了教頭,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演示,讓下面的士兵跟著做。
兩天下來,這些人的動作雖還不那么整齊,但揮舞武器的動作比一開始標準了許多。
時間太短,要求也不能太多,陳云州很滿意,讓柯九將武器發了下去。
這是工坊先前暗中制造的一批兵器,只有大刀,總共四千把,還差兩千,只能用木棍代替武器,沒辦法,庫房里的武器太差了,稍微好點都被殷遜帶走了。
軍營這邊步上了正規,城中百姓們要走的已經走了,剩下都是打算留在慶川與家園共存的。
這些人比較聽指揮,也比較相信官府,他們非常聽從官府的指揮,囤積糧食、木柴、石頭,甚至是泥土,一切能往城中搬的,他們都想方設法地往城里搬運,跟螞蟻搬家似的。
不知情的看了怎么都想不到是要打仗了。
百姓們忙碌,陳云州這些官府中人不止很忙,而且每日都提心吊膽的。
他們先后派出去了五批探子,共計一百人,打探葛家軍的行蹤。
四天后,一個探子匆忙來報,葛家軍打到了南慶縣,南慶縣縣令尤建賢沒有做抵抗就舉手投降了。
葛家軍不費吹灰之力便占據了慶川府轄下七縣中的一個。
得到這個消息, 陶建華臉色鐵青,其他官員憂心忡忡。
陳云州看著輿圖說:“南慶縣城距慶川不過一百余里,急行軍一天就可到,慢一些兩三天也足夠了。現在下令,讓城外的百姓立即回城,從即日起,除了探子斥候手持令牌,可出城,其余人等,一概不許出城。”
這個命令一下,慶川城內馬上陷入了緊張的備戰氣氛中。
陳云州所料不差。
因為在南慶縣,葛家軍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也就沒有損失,大軍只稍作休整,三天后便抵達了慶川城外。
五萬葛家軍包圍了慶川,并向慶川府遞出了一份招降書。
作者有話要說
57. 057 橋州陷落
“陳知府大人足下,無恙, 幸甚, 幸甚!大人才華出眾,冠絕京師,名揚四海,有宰輔之能,卻生不逢時,良禽遇朽木,吾主聽聞大人遭遇,甚為心痛。”
“天子不仁,橫征暴斂,濫殺無辜,夏桀商紂猶不及。今天下大亂,當需雄主,吾主知人善任,求賢若渴,乃天下少有之明主,今欲邀天下能人賢士共謀大事,蕩平天下威加四海,建不世之功!”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大人家弦戶誦,威振宇內,有治國之能當封萬戶侯,永享太廟!吾主……”
鄭深皺眉念完了這封招降書。
廳內官員你看我,我看你。
沉默少許,曹清明站起來拱手問道:“不知陳大人有何打算?”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此事我亦拿不定主意,想聽聽諸位大人的意見。”
這封招降書是葛家軍堂而皇之送過來的,當時不少人看見,瞞也瞞不住,陳云州索性將城內諸位官員召集過來開會,讓鄭深將招降書念給他們聽。
在場十來名官員聽聞這話,卻無一人答話,包括剛才主動開口的曹清明。
這么僵持也不是辦法,陶建華站出來說道:“這封招降書必定有夸大之嫌,大家萬萬不能當真。”
就上面什么統一四海,封萬戶侯,那就是扯淡。葛家軍現在雖然在興遠州、橋州、慶川有一定的勢力,可比之朝廷還差得遠,夸什么海口封萬戶侯永享富貴?
葛鎮江自己都還沒這富貴呢。
這不就是畫餅嗎?
“陶大人說得是,我等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如今葛家軍有五萬人,咱們城中只有幾千將士,而且多是剛招募的農夫,武器也不夠,以一敵十,若是朝廷的支援還不來,怕是堅持不了多久。”年邁的節度推官尤勁松憂心忡忡地說。
他的話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是啊,自興遠州事發到如今已經兩個多月了,朝廷的支援什么時候來啊?光憑咱們這點人,怎么守住慶川?”
大家的情緒都比較低迷,又將希望寄托到了朝廷之上。
陳云州敲了敲桌子,等眾人都看過來后,道:“這么說,諸位大人是贊同投降了?”
沒人說話,廳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說話,陳云州緩緩開口:“既然諸位大人還沒想好,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利弊,這事咱們稍后再議,如果諸位有什么想法的也可私底下找我。當前還是要全力對敵,即便最后要降那也要展現出我們的價值,否則降過去對方也不會重視。”
“這倒是,大人所言有理,咱們想想,不能那么快就如了這些亂……葛家軍的意。”曹清明連忙笑道。
不少人跟著點頭,臉上也蕩漾出了絲絲笑意,再無先前的緊張。
陳云州擺手道:“既如此,諸位大人各司其職吧,這事過幾天再說。”
官員們紛紛起身告退。
等人一走光,陶建華的臉就拉了下來,用力拍在桌上:“這些個軟骨頭,還沒打呢就先怯場了,隨隨便便一封招降書就將他們的魂勾走了。”
陳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也是人之常情,敵強我弱,雙方差距實在太大,朝廷的支援遲遲不來,看不到希望,也難免生出別的心思。不知這葛家軍的統領是誰,倒是頗懂人心。”
僅憑一封信就動搖了城中部分人。
陶建華的眉頭鎖得更深了,沉默一會兒,看向陳云州道:“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陳云州將信裝回了信封中:“先看看吧,能守當然要守,若敵我懸殊實在太大,守不住,那只能考慮考慮其他的選擇。”
對于葛家軍招攬上的承諾他是一萬個不信的。
只是慶川備戰的時間太短,城中雖然有糧食,但沒有足夠的兵員和武器。
若是葛家軍驍勇善戰,指揮有方,戰斗力極強,為避免造成更多無畏的犧牲,他會考慮投降這事。
他返回來的本意也是為慶川百姓尋找一條更好的出路。
只要葛家軍能對百姓好,讓他們統治慶川有何不可?
陶建華聽了這話有些擔憂:“可是……若最后葛家軍失敗,朝廷會清算大人的。曹清明他們明明已經蠢蠢欲動了,為何卻不直言,還一副盼著朝廷支援來的樣子?不就怕萬一葛家軍失敗,朝廷秋后算賬,斬他們滿門嗎?”
陳云州笑著說:“我明白,他們希望我來做這個決定,萬一以后朝廷收回了慶川,那最大的責任也在我。但你們忘了,我沒這顧慮,若真要投降,那我是背這個責任的最佳人選。”
反正他這身份也不能繼續在朝廷為官。
到時候大不了將他的身份一暴,這樣連陳狀元的家族都不會受到牽連。
見陶建華一臉擔憂,陳云州笑了笑道:“事情還沒到這地步呢,慌什么?這樣,鄭先生,你寫一封信,就說我們要考慮考慮,請葛家軍給咱們一段時間商量。”
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他們有糧有水,餓不死,根本不怕長期拖下去,攻城戰打的就是一個消耗戰,拼誰能更撐得久。
倒是葛家軍五萬人的大軍,每天的消耗就不是一個小數目,而慶川城周圍的村民幾乎全都進城了,家中的糧食牲畜等,除了地里的菜,其他能帶的全帶進了城里。
葛家軍就不一樣了,他們必須得從其他城池運糧過來,供這五萬人的飲食。
這也是陳云州為何沒一口拒絕求和的原因之一。
鄭深領會了他的意思,寫了一封抑揚頓挫、顧慮重重,仿佛真在認真考慮投降這事的信派人從城墻上用籃子將信吊了下去。
***
葛家軍營帳之中,葛淮安正與軍師和幾個將領議事就見一士兵急匆匆地了進來,跪下欣喜地說:“大帥,慶川官府回信了。”
葛淮安大喜:“呈上來。”
他是葛鎮江的親堂弟,跟著葛鎮江一起謀反后,深受葛鎮江器重,現擔任左路軍的統帥。
副將連忙將信拿過來,雙手遞給葛淮安。
葛淮安打開信認真看完,眉頭蹙了蹙,將信遞給了一旁的軍師袁樺:“軍師,你怎么看?”
袁樺看完信,思量片刻后道:“大帥當心這是慶川官府的緩兵之計。據在下所知,這位慶川知府年紀雖輕,但卻老謀深算,城府很深,不可小覷。”
“是啊,這個陳云州不簡單,方圓幾十里的百姓幾乎都被他弄進了城里,糧食牲畜也全被他弄走了,就連柴火都沒多少。”副將也贊同。
他們這種沒有穩定大后方的軍隊,當然是打到哪兒吃到哪兒,邊打邊搶以解決軍需問題。
有時候為了鼓舞士氣,也會縱容士兵搶劫。
不然沒好處,士兵為啥提著腦袋跟你打仗?
可這次他們到了慶川城外,別說好處了,連糧食都沒看到一粒,連柴火都要去十里外尋找。這是他們打了一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葛淮安輕輕掂著信,饒有興趣地道:“這么說,這個陳云州還真是個人才了。”
袁樺點頭:“不錯,在下查過這位陳知府,不光是在慶川,在橋州他的口碑都極好,百姓提起他無不贊不絕口。他在任時間雖還不長,但卻為慶川帶來了巨大的改變,不說其他,單是慶川境內的路就與別的地方大不相同。”
這個大家都是親眼看到的。
帳中好幾名將領都點頭:“可不是,慶川這路比興遠州的好了不止十倍,咱們行軍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別說,這個陳知府還真有點本事。”
“而且他還是個搞錢的能手,那個前兩年風靡各地的玻璃鏡子就是他搞的,據說他因為這個賺了十數萬貫的錢,不然慶川也沒這么多錢修路。此外馬車上那個球軸承也是他的工坊中生產的,據說他們還搞了一種很廉價,但質量更好的布料出來。”袁樺補充道。
他當初是無意中聽一個橋州百姓提起的,很感興趣,便特意從多方了解了一下這位陳狀元的事跡。
越了解越覺得此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為他們葛家軍所用,必能助葛家軍一臂之力。
葛淮安一聽袁樺的解釋,頓時眼睛一亮,他們打仗最缺的就是銀錢,若能將這個搞錢的能手收入麾下,以后還何愁軍需供給?
他笑著說:“既如此,那咱們就給這位陳大人一個面子。我給他們三天,三天之后若是他們不肯投降,就莫怪我們不客氣了。”
軍師贊同:“大人此法甚好,既給了慶川官府考慮的時間,又不會無限制拖延。”
“那這件事就交給軍師了。”葛淮安笑道。
他們這些都是打仗的粗人,只粗通筆墨,寫信這種事還是得交給軍師。
軍師點頭應下來。
***
傍晚,陳云州再次接到了葛家軍送來的第二封信。
而且為表誠意,還給他送了一套文房四寶。
鄭深是個識貨的,一看就辨認了出來:“大人,這是余氏端硯,極為出名。但前朝中期,余家因牽扯進一宗大案中,全家被斬殺,這端硯也就絕跡了。這一尊端硯定是古董無疑,價值連城。看來為了拉攏大人,這葛家軍也是下了血本。”
陳云州抓起端硯輕嗤:“若能收買我,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拿下這偌大的慶川城,送我一尊端硯又如何?說到底還是他們占了大便宜。”
他可不會為了這些身外之物就迷糊了眼。
況且,這種古董,只怕也是他們打家劫舍來的吧。
若是搶的那等惡劣鄉紳也就罷了,但若是搶的那些善人呢?
這方端硯還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呢。
鄭深見陳云州始終很冷靜,很清醒,笑了:“大人說得是。只是如今他們只給咱們三天,三天后若咱們不答應,他們就會全力攻城,大人您怎么想?”
陳云州說:“先準備守城,其他的等開戰后再看。我們雖然兵少,但我們守城,城高墻厚易守難攻,未必不能戰。”
總要見見真章才能下決定。
否則這葛家軍若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也是守不住慶川的,最后百姓落入他們手里也沒什么好下場,還有被人多搶一遍。
鄭深點頭:“那咱們通知陶大人吧,現在先在城墻上部署兵力,加固城門。”
“動作小一點,別被城外的人發現了。”陳云州停頓片刻后又到,“三日之期一到之后,再給他們寫一封信,就說咱們還沒考慮好,讓他們再寬限三日,我們一定會給他們個滿意的答復。”
鄭深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陳云州。
茍還是自家大人茍,這種損招都想得出來。
“三日復三日,三日何其多。葛家軍恐怕不會輕易上當。”他咳了一聲道。
陳云州渾不在意:“那有什么關系,他們答應了咱們又可贏來三天的時間,他們不答應,也是攻城,左右就一封信的事,咱們又沒損失,為何不做?”
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鄭深只能道:“是,大人說得對,我會準備好第二封信,能拖一天是一天。”
陳云州滿意點頭,然后又出門巡視了一次軍營。
軍營是守城的關鍵,為防里面再有人心思動蕩或再出現殷遜這種帶兵跑路的事,陳云州對軍營極為重視,每日都要至少去巡視一次,鼓勵鼓勵營中的將士。
而且還命人每天都準備了一些肉給他們吃。
莊子上的豬,除了幾頭懷孕的母豬還留著,其他的豬全部殺了,吃不完的都用鹽腌后熏干做成了臘肉,以延長保存時間。
如今這些肉都大部分送到了軍營,給士兵們加餐。
陳云州到的時候,軍營中只有一半的人,還有一半已經去守城了。這一批是輪換的,若是戰事起,他們全部都要馬上上戰場。
所以今天童良也沒再讓他們做訓練,而是將人組織了起來,聽他講故事。
他現在講的是非常出名的以少勝多的戰爭——赤壁之戰。
“曹操八十萬大軍,頃刻之間就化為了一場火海,無數的……”
“好,好,童教頭再來一個,再來一個。”下面的將士聽得意猶未盡。
但童良已經看到了陳云州,哪還有心思給他們講故事。
他把阿南推了出來:“現在讓阿良跟你們官渡之戰,大家猜猜曹操這次贏了沒有。”
阿南冷不丁地被推了出來,正想拒絕,但已經被一大群士兵給圍住了。
童良笑嘻嘻地跑到陳云州面前,兩只眼睛發亮:“大哥,你來看我了!”
陳云州抬了抬下巴:“給他們講故事呢?”
童良嘿嘿笑道:“我給他們講那些以少勝多的戰事,給他們鼓鼓氣。林叔說了,行軍打仗,可不光是拼人數,還要拼腦子,拼士氣,士氣萎靡不振,即便人多也是群烏合之眾,成不了事。”
這話倒是不假,陳云州贊許地說:“你做得很好。”
這是他都沒想到的。
童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想幫大哥嘛。”
他越是這樣,陳云州越覺得心里過意不去。
可又不能對他說實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辛苦你了,跟我來。”
童良老老實實跟著陳云州去了隔壁的院子。
陳云州將他帶到院中的假山旁,然后輕輕一按,一塊假山石移開,露出一個很深的洞。
“這是……”童良錯愕地看著陳云州。
陳云州指著洞口說:“這是一條密道,可通往一條街外的一家雜貨鋪。那鋪子墻壁都已經倒了,暫無人居住,我讓柯九在下面放了一些清水和食物,若是哪一天慶川失守又或是投降了,你帶著阿南藏進密道中,等事情過去之后再出來。”
前天柯九來報說有人無意間在這座空置的宅子中發現了這條密道,他便想到了用處。
童良和阿南非慶川人氏,他們都是因為他而選擇留在慶川城中冒險的,所以他們實在沒必要跟慶川共存亡。
童良很感動,但他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大哥你呢?”
“我自然還有其他的藏身之處。放心吧,這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很可能用不到。我只是告訴你,有個退路,不要出去拼命。”陳云州溫柔地笑道。
人心都是肉做的,童良赤誠熱情一根筋。對方既然愿意為他冒險留在城中,他也不能不為對方考慮一二。
童良聞言放心了:“那就好,謝謝大哥,放心吧,有我在,那什么葛家軍肯定打不下慶川。”
陳云州笑了笑:“我相信你。走吧,三日后,葛家軍很可能會攻城,咱們去商議商議怎么守城。”
陳云州坐下來,與童良還有幾位將領商量了一番守城的安排。
人數還是太少了,陳云州覺得要發動更多的百姓加入這里面。
一是有后備力量,可以打消耗戰。
二則是讓城中百姓有事可做。
十幾萬人聚在一起,每日若是沒有事情做,又處于惶惶不安中,時間長了,很容易出事。
別到時候敵人還沒打進來,他們先亂了。
所以回衙門之后,他召集官員商量對策:“慶川不是你我的慶川,是全慶川人的慶川。這一仗關乎全城百姓,因此我想發動百姓加入,青壯年可簡單訓練之后上城墻殺敵守城,年輕婦人可做后勤保障,比如包扎傷口、照顧傷員等等,其他老弱孩童,可幫忙做飯、洗衣服,制造弓箭、石灰、磚頭等物,務必要將全城每個百姓都發動起來。”
“大人決定要與葛家軍開戰了嗎?”曹清明皺眉問道。
陳云州笑了笑:“曹大人的意思是咱們不戰而降?”
曹清明連忙搖頭:“下官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怕咱們人太少,打不過。”
“曹大人的顧慮我明白,只是楚弢將軍當初就將葛家軍打得節節敗退,敗走南方,如今恐亦不是楚弢將軍的對手。咱們總是要與對方打上一仗,否則朝廷追究,諸位大人連同我的九族恐都難逃追究。”陳云州提醒道。
曹清明連忙點頭:“大人說的是。”
陳云州沒再理會他,繼續宣布命令:“招募青壯年加入守城軍隊的事交由陶大人負責。城中調配物資一事交由鄭先生負責,發動青壯年婦女組成醫療小隊的事交給曹大人……”
他將最重要的兩件事交給了最信任的人,其余的則安排給其他官員。
官員們一一領了任務,迅速出去布置這些任務了。
等人走光之后,陳云州吩咐柯九:“派個人去把喬昆叫來。”
喬昆他們進城之后,工坊的事都停止了,如今正好無事可做。若是讓他們跟普通百姓一樣去做其他事,未免太浪費了。
這批人都是自愿簽了賣身契,甚至從廬陽就跟著他,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所以陳云州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們。
等喬昆見了禮,陳云州便直接道明了叫他過來的目的:“如今莊子上到城中的一共有多少人?”
喬昆說道:“加上養豬場、紡織廠,總共有三千八百人。”
陳云州滿意點頭:“現在我交給你一項任務,從中選出一批可信的人,安排一部分盯著慶川府的官員,尤其是曹清明,若他們有任何異動,立即來通知我。此外,在城中各個隊伍中都要安插一批我們的人,讓他們隨時留意這些隊伍的動向,若發現異樣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大人這是擔心……”喬昆有些震驚。
陳云州嘆了口氣:“喬昆,防范奸細,防止有人暗中投敵的艱巨任務我就交給你了。此事關系甚大,你切勿向外透露此事。”
喬昆鄭重行禮:“小的明白。”
陳云州含笑道:“我相信你,去安排此事吧,記得做自然點,不要讓人知道了。”
三千八百多人,足以滲透到慶川城中的各方勢力中,如此一來,他就多了三千多雙眼睛,不會輕易被蒙蔽。
***
在慶川城緊鑼密鼓的備戰中,三天時間一晃而逝。
果然,他們寫信再寬限三天的請求被葛家軍給拒絕了。
葛淮安將信一撕:“好個陳云州,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就讓他們看看咱們的厲害,來人,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攻城!”
軍師攔住了葛淮安:“大人,對方既想拖延,不若咱們將計就計,回一封信,答應再給兩日的時間,等他們放松了警惕,再攻其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葛淮安大贊:“還是軍師有法子,就依你說的辦。”
于是下午陳云州又收到了一封信,葛家軍答應再寬限他們兩天時間。
“這么好說話?”陳云州捏著信,有些摸不準。
鄭深也很意外,但他們對葛家軍了解不多,也辨不出虛實。
想了想,陳云州笑道:“能寬限兩日是好事。不過為防敵人偷襲,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話是這樣說,但大家都還是松了口氣。
不料這口氣松得太早了。
次日,五更天,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闖入了陳云州的臥房。
陳云州聞聲蹭地翻身起來,抽出藏在枕頭下的刀,剛想揮過去便聽到空氣中傳來柯九焦急的聲音。
“大人,葛家軍攻城了,對城南城西城東三面發起了進攻。”
慶川城北邊靠山,山高陡峭,形成了一座天塹,易守難攻,通常攻城都會放棄這邊。
陳云州立馬起床,抓起架子上的衣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往外走:“哪一處攻勢最猛?”
“小的不知。”柯九一得到消息就立馬跑來告訴陳云州。
陳云州沒再多言,快速往外走。
到了衙門口就碰到了鄭深。
鄭深連忙說:“大人,今日有大霧,看不真切,敵軍到底有多少人不得而知。”
陳云州蹙眉:“陶大人呢?”
“已經帶人去南邊城門了。”鄭深說道。
陳云州點頭,翻身上馬,直奔南城門。
還未到城墻下陳云州便聽到了激烈的交戰聲。
他跳下馬,蹬蹬蹬地跑上城墻,很快就尋到了陶建華:“陶大人,怎么樣?”
陶建華愁眉不展:“霧太大了,只能看清眼前半丈距離,這對咱們很不利,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單是南城門就出現了數百人的傷亡。”
他們不能占據地利優勢提前將登城的敵軍打下去,只能等對方快爬上來時與對方短兵相接。
但面對面的廝殺,對他們極為不利。
因為他們的這些士兵半個月前都還是農民,從未殺過人,第一次殺人,大部分人都會猶豫,下不去手。可在戰場之上,眨眼的功夫就能決定生死。
而且這些人也沒打過仗,應變能力不強,對敵時的反應還不如平時訓練利索。
這種情況陳云州也早想過,但沒想到的是濃霧。
若是沒有這大霧,占據地利之便,讓他們對準爬城的士兵砸磚塊,潑開水,遠遠的,隔了兩三丈,他們還能有個適應緩沖的過程。
只能說,今天的老天爺是占在葛家軍那一邊的。
好在濃霧的時間不會持續太久,頂多到中午就會散開,他們只要撐過兩三個時辰就夠了。
陳云州回頭對柯九吩咐:“命人做火把,做長一些,半丈以上,淋上油,做多少拿多少過來。”
既然面對面近戰他們不敵,那就將距離拉大,擴大攻擊范圍。他們不需要擊殺敵人,只需要將敵人趕下城墻就贏了。
柯九飛快地跑了下去。
不多時,一個個火把就弄了上來。
陳云州命人點燃一個,交給城墻上一個臉色煞白的士兵:“拿著,朝著下面揮,等火把快燃盡時,下一個人替換,大家堅持堅持,只要等到大霧散去優勢就在我們。”
不用拿刀去砍,對士兵來說輕松了很多。
他接過火把鼓足勇氣用力朝下方恢去,左右晃動,輻射的范圍一下子增加到了兩三丈。
“啊……”
忽地,濃霧中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那聲音越來越遠,似乎是往下滑了。
有效!
陳云州大喜,吩咐柯九:“找一些長竹竿過來,一兩丈長那種,沒有火把就用主竿,每隔三個垛口一根竹竿,旁邊一人替換,中間再夾著一根火把以防漏網之魚。”
他們看不清楚,城下的葛家軍也同樣看不清楚,沒法用弓箭、投石機等為攻城士兵做掩護。
做火把還需要一些時間,但找竹子、長棍就簡單多了,前段時間,他們可是砍了不少柴進城的,這些長的今天就派上用場了。
陳云州迅速將這個辦法用到整個城墻之上。
這種長距離的攻擊,逐漸挽回了慶川守軍的頹勢。
時間一晃就到了辰時,太陽逐漸從云層中探出頭,刺目的金光驅散了霧氣。
半個時辰后,白霧散開,能見度逐漸從幾米擴散到幾十米,乃至上百米。
這時候,他們的竹竿加火把驅敵之策逐漸失了效,因為葛家軍的弓箭手做好了準備,利箭飛來,城墻之上數十名士兵中箭倒下。
陶建華當即下令:“收回竹竿火把,換成大刀,注意隱蔽。”
城樓上的將士趕緊收了竹竿,重新拿起了大刀,開始了面對面的肉搏戰。
這一仗打到了午時,雙方都筋疲力盡,損失慘重,血液在城墻上凝固稱了黑褐色。
久攻不下,終于,葛家軍鳴金收兵。
戰事暫時告一段落。
副將統計了傷亡報給葛淮安:“大帥,今天上午,我們共死了三千多名兄弟,還有一千多人受傷。其中大部分都是從高處摔下來所致。不過,慶川城中的傷亡人數應該不比咱們少。”
最后一句話并沒有讓葛淮安感到欣慰。
他睨了副將一眼,低聲道:“倒是我小瞧了這慶川城的人。”
這段時間他們無往不利,有時候更是不用進攻對方就投降了,讓他們放松了警惕,沒想到竟在慶川吃了這么大個虧。
袁樺也皺眉:“沒想到慶川城中之人如此悍不畏死。若他們還如此悍勇,咱們即便能拿下慶川城也會損失慘重,對咱們不利。”
“可慶川城中財富甚多,而且還有大批的糧食,拿下之后足夠咱們這支大軍吃個半年一載。”葛淮安冷聲說道,他絕不能放棄慶川這個地盤和里面的糧草財富,“軍師,你可有良策?”
袁樺思索片刻后說道:“大帥,我提議勸降。他們這次損失也不小,咱們可在城下各處拉起橫幅,勸降城墻上的將士,只要條件豐厚,不愁他們不心動。此外,再將尤建賢帶過來,他的話應該比咱們更有用。”
若能不戰拿下慶川這塊硬骨頭自然是最好。
葛淮安點頭:“軍師此計甚好,現在就開始行動。”
***
于是下午,城墻下的血跡還未干,葛家軍就在四處拉了長條的白布,白布上寫著一行行勸降的大字。
“葛家軍打入城中,人人有田種!”
“打豪紳,殺貪官,財富平分,入了葛家軍,從此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
“投降葛家軍,每人賞五貫錢。”
……
可能是為了照顧城墻上士兵的文化水平,這些話都寫得非常直白易懂。
陳云州聽聞此言都氣笑了。
平分,還人人五貫錢,從哪里來?
空氣中變出來嗎?
這種話騙鬼吧。
但不得不說,這樣的話術很動人心。
因為打仗會有犧牲,大部分的百姓并不想打仗,尤其是今天見識到了戰爭的慘烈后,這種情緒會更強烈。畢竟是人就會畏懼死亡。
陳云州當即帶人上了城樓。
“拿弓來!”
柯九立即將一張大弓遞給了陳云州。
陳云州拉開長弓,對準桿子用力一射,只聽嗖的一聲,豎在地上的桿子應聲而倒,掛在上面的白布條也跟著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城樓上的士兵立即發出一聲歡呼。
幾百米外的葛家軍靜默了一瞬。
少許,一輛樓車被推了過來。
陶建華蹙眉:“他們這是要做什么?攻城嗎?不像啊,就這一輛車。”
說話的功夫樓車被推到了聚城墻百來米的遠的地方,然后停下,緊接著,兩個士兵帶著一個男人上了馬車。
陳云州瞇眼:“尤建賢!”
尤建賢爬上樓車,朝著陳云州拱手行禮:“下官南慶縣縣令尤建華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
尤建賢也不尷尬,站直身,沖著陳云州和城墻上的將士微微一笑:“陳大人愛民如子,定是不愿看到治下生靈涂炭,何不從了葛大將軍?葛大將軍順應天命,推翻殘暴、貪婪、腐朽的大燕,是為萬民之福。”
“依大人之才華,定能受到葛大將軍的重用,一展宏圖。”
“大人無論是為城中百姓考量,還是為個人前途著想,都該迷途知返,順應天意,擇良木而棲!”
“陳大人有何要求,盡管提。葛大將軍非常欣賞大人,愿用萬金招攬大人。”
……
陳云州還沒心動,旁邊的曹清明先開了口:“尤建賢,葛家軍拿下南慶縣之后,對城中百姓官員是如何處置的?”
尤建賢笑道:“葛家軍給南慶百姓分了土地,百姓交口陳稱贊。至于官員,都維持原樣,而且每個人升一到兩級,我被提拔為了正五品觀察使。”
給錢給地,還給升官,待遇相當好了。
不少人都被說動了。
但就在這時,守在尤建賢左邊的那名士兵忽然拔出刀,劈向了尤建賢,還扯著嗓子大喊:“他騙你們的,陳大人,他們進城后就就燒殺搶劫,無惡不作,吳大人也被他們殺害了,小的特來向……”
啪,一支利箭刺穿了這名士兵的身體。
他瞪大眼,手里的刀搖搖欲墜,嘴角吐血,眼睛卻一直望著陳云州他們的方向:“不要,不要信他們,他們都是一群吃人的豺狼……”
轟!
士兵重重從樓車中摔了下去。!
58. 058 受挫
這一幕太慘烈,太駭人,現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忽地一道刺耳的尖叫聲打破了這份靜默。
“我的手,我的手,救命,好痛……”尤建賢捂住胳膊上的傷口,嘴里發出凄厲的慘叫。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去。
只是這次城樓之上的人目光中都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陳云州眼神冰冷地看著他,伸手:“拿弓來!”
柯九紅著眼飛快地送上了弓箭。
陳云州拉開弓,對準了尤建賢的腦袋。
尤建賢抬頭便看到正對著他的弓箭,心跳驟然慢了半拍。
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哆哆嗦嗦地直搖頭:“陳大人,不關我的事啊,真的,我都是被逼的,真的不關我的事啊,你相信我……”
邊說他邊往后退,可手卻摸到了黏黏糊糊,溫熱的液體。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是剛才那么墜樓士兵的血,他嚇得放聲尖叫。
就在這時,空氣中傳來一道破空之聲,隨即一支長箭重重刺入他的腦門。
尤建賢吐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地抬頭仰望著城樓上的陳云州。
寒風獵獵,陳云州一身肅殺的黑衣站在巍峨的城樓之上,宛如殺神降臨,氣勢比之他第一次見時強了千百倍。他心里驟然涌出后悔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人已經跟個破麻袋一樣翻出了樓車,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幾百米外,葛淮安看到這一幕,撇嘴不滿地冷嗤了一聲:“沒用的玩意!”
說罷轉身離去。
軍師沒動,他抬頭,隔著數百米遠的高空,遙遙望著城樓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明明從他這里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個細小的黑點,可不知為何,軍師卻總覺得這道身影跟慶川城的城墻一樣巍峨高大,肅殺之氣仿佛都能穿透空氣撲面而來。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今日之事怕是激起了慶川城中百姓的血性。
想要拿下慶川,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
陳云州放下弓,低頭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才抬頭面對著倒在地上沒了氣息,兩只眼睛還大瞪著的士兵,彎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雖是無名小卒,但忠肝義膽,勇氣無雙,這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隨著他的動作,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壓抑的哭泣聲,大家不約而同低頭拱手向地上這個無名勇士致敬!
陳云州仰頭,逼去眼眶中的濕潤。
少許,他轉過身,看著面前這一張張充斥著憤怒、悲傷的面容,厲聲問道:“有誰還想投降?站出來!”
四周靜寂無聲。
“站出來!我保證,不動他一根汗毛,還會立馬將他全家老小全部送出城!”陳云州高聲厲喝。
還是沒有人吭聲。
陳云州目光一一掃過面前這些熟悉的面孔,擲地有聲地大吼:“我給過你們機會了!今天沒站出來,我就默認你們都決定誓死抵抗,守住慶川了!以后若誰敢生出投降的念頭,我定將他碎尸萬斷!”
“陳大人,我們不投降!”
“我們要守住慶川,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對,我們要殺了這些亂軍,為死去的兄弟,為剛才那位用性命為我們示警的兄弟報仇!”
“報仇,我們要報仇!”
“我們要讓這些亂軍血債血償!”
……
士兵們一個個紅著眼,高聲疾呼。
憤怒、仇恨、悲傷像是一把火,不停地焚燒著他們的內心,他們恨不得現在就提刀下去,跟這些亂軍拼個你死我活。
陳云州點頭微笑:“好,很好,諸位都是我慶川的好兒郎!今日,我陳云州在此發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
喊聲震耳欲聾,響徹云霄,昭示著慶川保衛戰的正式打響!
***
雖然死了很多人,但陳云州他們沒空悲春傷秋,因為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
傷員需要救治,死者家屬需要安慰撫恤,還有陣亡將士的尸體需要安葬,空缺的兵員需要招募。
跟葛家軍第一次交戰,慶川沒有輸,但也沒有贏。
據初步統計,今天上午,慶川一共死了三千多人,其中兩千左右是先前招募的士兵,戰損率高達三成,而且還有兩千多名傷員,如今城里受過簡單訓練的士兵只有三千余人還有戰斗力。
才剛交手,他們就損失了幾乎一半的兵力。
從這點來說,他們這一仗輸得很慘。
陳云州看著統計上來的數據,心里跟堵了團棉花一樣難受。
這一個個名字后面代表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代表著每一個家庭。
今天慶川城中將有數以萬計的人失去他們的兒子、丈夫、兄弟、父親。
這就是戰爭,殘酷血腥,每一次都會有數以千萬計的百姓傷亡,流血犧牲!
可他們沒有退路!
陳云州放下名冊,站起身往外走:“陣亡將士的尸體都整理好了嗎?”
柯九點頭:“聽從大人的命令安排在了城西那塊偏僻的空地中。”
陳云州翻身上馬,直奔城西。
城西這會兒已經聚集了許多失聲痛哭的陣亡者家屬。
空地的另外一邊,用大腿粗的木頭搭上了架子,架子上還放著許多炭火,下面有士兵在引火。
看到他過來,鄭深立即迎上前,有些為難地說:“大人,這些家屬不肯離開。”
陳云州點點頭,走到人群正中央,提高音量說道:“諸位,你們的親人是為了保衛慶川而戰,是為了守護自己的親人而戰,我們永遠以他們為榮。我們慶川百姓也會記得他們每個人。”
“為了紀念他們,官府決定將此處規劃為他們的埋骨之地,戰后會在此建立一個英雄紀念碑,讓他們永享慶川百姓的香火!”
“此外,戰后慶川官府會給予他們的家人三畝地作為撫恤,并減免兩年的田賦。若家中都是老弱婦孺,生活無以為繼的,朝廷會補貼十石糧,保證其生計!”
“現在,請大家站起來,退到一邊,送我們的英雄最后一程!”
說完,陳云州拱手對著人群行了一禮。
哭泣著的百姓三三倆倆地站了起來,戀戀不舍地看著地上的親人。
陳云州親手將一個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太太扶了起來,退到人群外圍。
士兵們將一具具尸體放到了熊熊大火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但沒有人舍得離開。
這一場大火直燒到大半夜才逐漸停歇。
陳云州和鄭深站到了最后一班,等大火熄滅,稀稀散散的人群散開后,二人才一道乘著夜色回衙門。
鄭深擔憂地看著陳云州:“大人已經十幾個時辰沒有合眼了,不若在車中瞇一會兒,到了我叫您。”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輕輕搖頭:“無妨,我不困。”
既然他不睡,鄭深便提起了城中的物資:“糧食還有不少,除了平義倉的糧,應給朝廷繳納的田賦這部分,不少百姓家中都囤了一批糧食。這些糧食撐個幾個月沒有問題。”
“但柴火只夠撐一個來月。若是一個月后,葛家軍不退,咱們將會無柴可燒。”
陳云州思索片刻后說:“盡量將柴火集中起來。明天就張貼告示,讓城中百姓上繳柴火,以后城中集中開火,愿意自動上繳柴火的百姓出一半的糧食,我們給他們出一半。”
集中開火能省不少柴火。
三五個人煮一鍋飯和十個人煮一鍋飯的所用的柴火相差無幾。
鄭深點頭:“好, 明日我就讓人在城中張貼告示。”
陳云州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鄭深道:“辛苦鄭叔了。”
鄭深輕輕搖頭:“哪里的話,這是我該做的。慶川若是守不住,只怕我們的命會都跟吳大人一樣。”
話題還是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吳炎身上。
陳云州嘆了口氣,想起第一次見時吳炎時,他算計自己的模樣,還有他氣急敗壞,心悅誠服的樣子,一幅幅畫面在腦海中劃過,是那樣的生動,仿若還在昨昔。
可惜,斯人已逝。
吳炎本打算三個月后就辭官回鄉,闔家團圓,享受天倫之樂。可他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南方這片土地上,他再也無法跨過三個月的時光,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鄉。
命運就是這么無常!
“我們守住慶川,就是吳大人最愿意看到的。”陳云州停頓片刻又說,“若有能力,咱們要收回橋州,我想這定然是吳大人最后的心愿。”
鄭深眼睛有些紅:“對,我們一定要守住慶川,收回橋州,還慶川百姓、橋州百姓安寧的生活。”
馬車內的氣氛有些沉重,正好衙門到了。
陳云州笑了笑,拍拍鄭深的肩膀:“鄭叔,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忙!”
次日,葛家軍沒有再對慶川城發起攻擊。
但城中百姓都見識過了戰爭的殘酷,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早早便起來忙碌了。
陳云州只睡了一個多時辰就起來了。
他先去找了陶建華:“咱們的兵力太少了,現在就征召士兵,編入軍隊,交給童良和阿南訓練,一邊訓練一邊每隊輪流上城墻,練習如何守城,看看城墻上的血,免得戰事起,他們臨時上戰場不習慣。敵人不會給咱們適應的時間。”
陶建華點頭:“今天上午已經有很多百姓跑過來主動要求參軍,下官正想找您說這個事呢。那我一會兒就張貼出告示,加緊練兵。”
“嗯,有勞陶大人了,上午你盯著,下午我來,你回去休息。”他們倆現在是城中的主心骨,誰都不能倒下。
他年紀輕,又常年習武,體力好,熬個一兩晚上不成問題。
但陶建華可熬不住。
陶建華確實感覺有些難受,也沒強撐:“好,晚上下官再替你。”
兩人分開,各自去忙了。
隨后,陳云州悄悄去見喬昆。
喬昆現在是城中的情報頭子,忙得不可開交,看到陳云州連忙起身見禮:“小人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禮,最近可有什么發現?”
喬昆點頭:“小的正準備去衙門跟您匯報。曹清明的家人將細軟都收拾了起來,還暗中用古董跟人換金銀。”
“今天還是這樣嗎?”陳云州問道。
喬昆苦笑著說:“是的,昨天就開始了,今天換得更頻繁。”
陳云州明白了,曹清明是官員,現在負責救治傷員那邊, 比普通百姓更清楚慶川城中的情況。只打了一仗,慶川城的兵力就損失了近一半,曹清明沒有信心能撐下去,所以動了跑路的念頭。
昨天他可能還寄希望于投降。
可聽說了吳炎的死,他怕是不敢相信葛家軍,但又對守城沒有信心,所以應該是在做兩手打算,打算一旦城破就帶著細軟跑路或是藏起來。
喬昆觀察了一下陳云州的臉色,低聲問:“大人,要對曹家采取措施嗎?”
陳云州輕輕搖頭:“不用,繼續盯著,看看他們家平日里都跟哪些人來往,全部記錄下來。還有曹清明及他們全家的動向,都要記下來,每日抄一份送到我的手上。”
現在抓了曹清明一家有什么用?
城里又不是只有一個曹清明。
先看看,這些人若只是做這點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就算了,若還有其他心思,就別怪他心狠手辣,將他們一網打盡。
“是,大人。”喬昆連忙記下。
陳云州沒再多提曹清明,而是問起了另一件事:“火藥師傅們都安置在何處?煉制火藥的材料可還有?”
喬昆愣了一下說:“有的,城中的儲量大概在幾千斤,大人要用嗎?”
幾千斤不少了,但技術是個問題。
現在煉制出來的火藥必須得用引線引爆。他們是守城一方,這些火藥總不能直接往下丟。
往下丟效率低不說,還會炸毀城墻。
而且幾次之后,敵軍有了經驗效果只會更差。
若是能弄出現代的火藥包、手榴彈這樣的遠程炮彈就好了, 既安全又能出其不意。
陳云州在腦海中呼喚小助手:【我現在有一百二十萬擁護值,可以購買火藥火器的相關技術嗎?】
小助手姍姍來遲:【不可以哦。宿主,你現在已經有這么多擁護值了,可以開啟第三層試試。】
【第三層貨架有火藥火器?說實話,否則我以后絕不會再兌換一樣東西。】陳云州現在心情不好,也沒功夫跟它扯東扯西。
小助手很委屈:【宿主,你好兇,這個……從冷兵器進入到熱武器會加劇戰爭的傷亡,太殘酷了,這個……上次給你□□的配方,都已經違規了。宿主,這個真的不行。】
陳云州明白了,小助手這里不能兌換。
他沒再理會小助手讓他兌換《果樹的嫁接培育技術》和《吃瓜指南》的要求。這兩樣東西現在換了也無用,第三層沒有重火力的武器,暫時也幫不上忙,開啟第三層現在也沒意義。
陳云州抬頭對等在一邊的喬昆說:“讓工坊的人制造一批玻璃瓶出來,我有重要的用途。此外,工坊多生產一些水泥和玻璃碎片,運到城墻上。”
短期內搞不出更有效的熱武器,但他可以用玻璃瓶制造土炸、彈,再在里面加些鐵屑也可增加爆炸的威力。
玻璃瓶方便投擲,而且撞擊爆炸,也不用點燃,使用更方便安全,投擲的距離也更遠。
至于水泥和玻璃碎片,陳云州打算讓人在城墻上砌一圈玻璃碎片墻。就像很多人家的圍墻上鋪一層立著的玻璃碎片,防止小偷劫匪攀爬上去一樣。
這兩樣東西的材料都有現成的,工藝也比較成熟,量大管飽。
雖然不能完全阻止葛家軍攀爬上城墻,但多少能給他們增加一些難度。
這一點點的難度,就能給他們守城減輕不少的壓力。
***
葛家軍很快就發現了城墻上的小動作。
葛淮安正在醞釀第二次進攻計劃,聽聞此事,立即召集軍中將領商量對策。
“近日,斥候發現慶川官府派人在城墻上安插玻璃碎片,諸位怎么看?”
有將領見過玻璃,意識到安插玻璃的作用:“他們肯定是想用玻璃碎片阻止我們攀登城墻。”
“大帥不必太擔心,玻璃碎片很小,一片一片的安插非常耗時費力,短期內慶川城守軍是沒法將城墻上都插上玻璃的。而且玻璃易碎,用刀或是其他武器拍打刮擦便碎了,頂多只能阻我們一時,作用不大。”軍師說道。
葛淮安點頭:“軍師言之有理。不過咱們也不能一直這么干守著。大軍每日所需的糧食都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必須盡快拿下慶川。”
拿下了慶川,軍糧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大帥說得是,此事不能再拖,慶川城中糧食充足,咱們拖不過他們。末將提議,在城墻下方堆積沙袋,只要堆到城墻高,咱們就可通過堆積的土墻直接殺入城樓!”軍師提議道。
其他幾個將領一聽不由眼前一亮:“軍師這法子甚好, 土山結實寬闊,能夠一次上去很多人,而且不易被摧毀。”
“慶川城中守軍少,他們即便發現咱們在堆土山恐怕不敢出城跟咱們正面作戰,不過兔子急了也會跳墻,末將提議,還是選擇大霧天氣,半夜就開始攻城,一邊佯裝攻城,一邊借著大霧的掩護堆砌土山,屆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一名絡腮胡的將領聽后笑道:“白副將此計甚妙,但慶川守軍的竹竿和長棍可能提前發現咱們堆砌的土山。”
白副將從容一笑:“這還不簡單,屆時安排每一伍聯合行動,遇到竹竿、長棍就用力往下拽,只要速度夠快就可將守城的士兵拽下來。”
“城中的長棍、竹竿數量來必然是有限的,只要咱們堅持一陣他們就無竹竿可用了,而且還可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為堆積土山爭取時間。”
他們在下方,有士兵本身的重量加持,城墻上的守軍肯定爭不過。
軍師贊同:“白副將說得對,咱們還可組織一批弓箭手靠近,對準持火把的人影射擊。”
黑夜大霧天氣,手持火把的人會更顯眼,幾十米外也能看清楚。
到時候慶川守軍看不到他們,他們還可放冷箭,逐個擊破。
葛淮安贊不絕口:“還是諸位有辦法,就這么辦,傳令下去,慶川城中金銀珠寶無數,只要攻入城中,財寶、女人都隨大家搶,誰搶到就是誰的!”
軍師皺了皺眉。
等幾位將領退下后,他不贊同地說:“大帥,放任, 甚至是鼓勵士兵搶劫怕有不妥。長期下去,會激起當地百姓的反抗,這次慶川分明有投降和談之意,但因橋州的事情暴露,陳云州這才完全不打算投降了。”
葛淮安輕嗤了一聲:“軍師,你就是太婦人之仁了。這次是咱們不小心,只盯著了那尤建賢,忽略了押送他上樓車的士兵,下次再有這種事,務必換咱們自己人上去,就不會出現這種岔子了。”
“我知道軍師心慈。可這么多兄弟跟著我們,他們圖什么?不就是升官發財,吃好喝好睡女人嗎?不然別人為何跟著我打仗?”
軍師啞口無言,只能在心里無奈地嘆了口氣。
***
冬季多霧,三天后,又一場大霧悄然來臨。
夜半時分,燈光下就能看到絲絲縷縷的白霧,盯梢的士兵見狀,連忙去向葛淮安稟告。
不多時,葛家軍四萬多人齊齊出動,展開了聲勢浩大的進攻。
城門口,沖車用力撞擊城門,撞得城門哐當作響。
登云梯架了起來,無數的士兵提著刀往上爬。
遠處投石車發動,巨大的石頭落在城墻上,無數的慶川守軍抱頭鼠竄。
廝殺聲,撞擊聲,短兵相接的聲音、慘叫聲……在黑夜中響起。
慶川全城的百姓都出動了,青壯年自發上城墻守城,老弱婦孺在下面煮飯,準備干凈的熱水、紗布,熬藥。
陳云州站在城樓上,看著漆黑的夜色,眉頭緊蹙。
古代士兵身體較差,而且因為缺乏維生素A,不少人有夜盲癥,行動很不方便。
大半夜,天都沒亮,攻守雙方都不便利,葛家軍為何會突然發動如此大規模的進攻?他們這是打算以人換人嗎?
慶川城中雖然有十幾萬人,可剔除了老弱病殘和婦女,青壯年男性并不比城外的葛家軍人數多。
“啊……”
隨著一聲慘叫,拿竹竿拍打下方爬墻敵軍的士兵被拽翻了下去。
旁邊的士兵連忙去拉他,可太遲了,只聽布帛撕裂的聲音,隨后他的手里就剩一片藍色的布料。
那士兵一下子紅了眼:“張超!”
而且這還不是個例,不遠處又一名士兵被拽了下去。
見狀,陳云州立即下令:“收起竹竿,傳令下去,收起竹竿!”
士兵們利索地收起了竹竿,重新拿起武器,跟爬上來的葛家軍近身肉搏。
只有拿火把的士兵還在堅持。
但不多時,飛箭嗖嗖地飛來,拿著火把舞動的士兵胳膊上中了一箭,呼了一聲痛,松開了火把。
匆忙趕來的陶建華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連忙大喊:“火把熄滅掉,通通都滅掉,現在火把就是靶子!”
一支支火把系數滅掉,失去了目標,敵人的弓箭才少了。
可陶建華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他們兩項在黑夜濃霧中制勝的法寶如今都被敵人破解了,局勢對他們極為不利。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陳云州說:“怎么回事?我感覺今晚葛家軍的進攻比第一次猛烈多了,都跟不要命似的。”
陳云州也有這種感覺。
他說道:“讓預備的第二批人員隨時準備替換。”
“柯九,你去讓下面的人準備一些草人,草人后面夾一塊厚木板,弄上來。古有草船借箭,今天咱們就來草人借箭。”
葛家軍不是要放冷箭嗎?
好,他倒要看看,他們有多少箭可射。
城中并沒有多少箭,一是沒有儲備,喬昆他們也不是專業打造兵器的,不大會打造弓箭,二來城里沒有專業的弓箭手,對弓箭的需求量不大。
但弓箭遠程攻擊,放冷箭非常好用。
如今能白得為何不弄一批?
柯九迅速下去安排。
陳云州守在敵人攻勢最猛的南大門,對陶建華說:“陶大人去看看別處的戰況如何。”
陶建華皺眉道:“下官就是從東邊過來的,那邊的攻勢小多了,看來他們重點盯上了南大門。我再去西邊巡視一圈。”
“嗯,南大門我守著,其余地方陶大人仔細留意,守到天明霧散就好。”陳云州拍了拍他的肩。
陶建華點點頭,馬不停蹄地趕往西城門。
不多時,柯九就帶人抱了幾十個草人上來:“大人,先做了這些,下面那些嬸子大姐們都還在做。”
“好,發下去,將火把的一端綁在草人上面,再安排一個士兵在木板后面晃動草人。”陳云州下令。
士兵連忙接過火把和草人忙活了起來。
不多時,城墻上的火把又陸陸續續亮了起來。
百米開外的黑暗中,葛淮安看著那些火把,不怒反笑:“估計是守城的慶川士兵頂不住了,又重新將火把拿了出來,給我繼續射!”
弓箭手準備好,站成一排,對準城墻上的火把開始放箭。
城墻上的火把停頓了一下,不一會兒又開始動了起來。
葛淮安瞇起眼:“估計是換了個人,繼續!”
他不心疼這些箭。
等攻下了慶川,這些沒有損壞的箭都可以回收再用。
而且現在是吸引慶川大軍注意力的時候,不能節省。
葛家軍放了好一會兒的箭,城樓上的火把都沒熄滅。
葛淮安逐漸察覺到了不對:“現在還沒人攻上城樓嗎?”
白副將氣喘吁吁過來拱手稟告:“大人,不要放箭了,爬上去幸存的兄弟發現城墻上那些拿著火把的都是假人,現在那些假人都被扎成了刺猬。”
“娘老子的,這陳云州可真奸。”葛淮安氣得直罵娘,“收了弓,不□□。”
弓箭手們連忙停下手里的動作,往后退去。
白副將聽語氣就知道葛淮安氣得不輕,連忙寬慰道:“大帥,東西兩側堆土山的計劃非常順便,只要再過兩刻鐘左右,咱們的沙袋就可悄無聲息地堆到城墻上,屆時大軍登城將暢通無阻。”
葛淮安哈哈大笑:“好,不錯,讓他們加快點,事成之后,有重賞。”
***
同一時間,發現不再有箭射來,陳云州很是失望,下令:“他們不會放箭了,將草人放下,繼續用火把攔截。現在快五更天了,很快就天亮了,大家再撐一會兒,天亮就好了。”
士兵們重新斗志昂揚地拿著武器守在城墻上。
一晚上,城墻上的士兵換了兩次,可敵軍的攻勢絲毫不減。
城墻上的血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到處都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到后面,男丁不夠用,青壯年女性也上了城樓,搬運傷員,運送各種守城的物資。
開水一桶桶地提上來,順著城墻往下潑。
石頭磚塊一筐筐地搬上來,往下砸。
終于,天色逐漸亮了起來,雖還有大霧彌漫,但距離太陽出來也不遠了。
就在勞累了一夜的士兵總算是看到了一絲絲曙光的時候,陶建華卻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大人,不好了,敵軍這是聲東擊西。他們假裝全力攻打南城門,實則在東西城門的一側用沙袋堆積成了一座土山,現在快堆積到城墻那么高了。”
“我已派了人去阻止,但這土山堆得太厚了,收效甚微,再這么下去,他們就要打上城墻了。大人,下官請求帶兵出城阻止敵軍。”
單兵作戰他們根本就沒有優勢,武器,打仗經驗,甚至是人數都遠不如對方。陶建華這是明知死路一條,還要出城為慶川爭取時間。
陳云州有些動容,但不贊成:“不必,陶大人,你去西側守著,我去東側。柯九,你速速去找喬昆,讓他將東西分成兩份,分別抬到東西城門的側面,喬昆去西側,另一批送到東側,速度要快。”
“是。”柯九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陳云州看著陶建華說:“陶大人,如果這就是他們的殺手锏,你放心,慶川城會守住的,快去吧,一會兒喬昆知道怎么做。”
說完,他下了城樓,騎馬飛馳向東城門。
上了城門,情況比陶建華說得還要糟糕。
敵人的沙袋已經堆到了距城墻半丈高的距離,下面還有源源不斷的沙袋扛上來,繼續往上堆。
而且這個土山呈梯形,貼著城墻,有六七丈長,如此大規模的土山,用武器根本就沒法破壞,慶川守軍只能前赴后繼地沖上去跟敵人廝殺,用生命延緩敵人鋪就土山的速度。
陳云州拿過弓,取下假人身上的箭,對準扛著沙袋的士兵一箭一個,以延緩敵人堆積土山的速度,給喬昆他們爭取時間。
一箭又一箭,陳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少箭,他只感覺拉弓的手臂發酸,發脹。
終于,幾個工坊的人抬著箱子上來:“大人,東西帶來了。”
陳云州丟下弓走過去,讓他們再去拿幾只裝滿水的木桶上來。
然后他拿起一包炸藥,放進了敞口玻璃瓶中,大喝了一聲:“慶川士兵全部退下!”
殺紅了眼的士兵得令,愣了下,趕緊往后退。
他們剛退后兩步就見陳云州往前丟了一物,緊接著空氣中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火光四濺,聲音驚得附近攻城的葛家軍都懵了。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 又一聲巨響傳來,隨之而起的是濃濃的硫磺味。
離得近的聞了出來:“像是煙花爆竹的味道。”
“煙花爆竹有這么響?你搞錯了吧。”
更受震撼的是正在土山上攀爬,攻擊,運送沙袋的葛家軍。
離爆、炸最近的士兵被炸飛,遠一些的被這股氣浪掀翻,滾下了土山,仰頭就看到同袍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們一個個嚇得腿軟,再也沒了往上爬的勇氣。
城樓上的士兵看到這一幕則歡呼不已,喜極而泣。
本以為他們就要守不住城了,沒想到陳大人這一手竟峰回路轉。
“陳大人,陳大人……”
他們一個個激動的高呼。
很快,幾個工坊的人提著盛滿水的木桶上來。
陳云州立即吩咐士兵:“去,將這兩只水桶安置在沙袋中間,一邊一只!”
等士兵安置好水桶之后,陳云州讓他們退遠一些,然后拋了一個玻璃瓶進水桶中。
炸、藥遇水爆炸會更激烈。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沙袋崩裂,泥土嘩啦啦地往下滾,就連地面都震了震。
附近正在攻城的葛家軍感覺城墻似乎在震動,還以為是地龍翻身,嚇得面如土色,不自覺地放慢了攻勢。
陳云州又如法炮制,幾次下來,那快三丈高的土墻徹底土崩瓦解,轟隆一聲,四下開裂,滑落到地上,揚起大片大片
的塵土。
葛家軍辛辛苦苦搬了一晚上泥土堆砌的土山全報廢了。
遭此打擊,士氣低迷,見事不可為,葛淮安臉色鐵青,只能咬牙切齒下令:“撤!”
作者有話要說
59. 059 反擊
一輪紅日破空而出,金色的太陽照耀著大地,驅散了濃霧,露出了滿目瘡痍的大地和城墻,還有遍地血淋淋的尸體。
新的一天開始了。
但卻有無數的人再也看到今天的太陽。
城墻上,有人默默垂淚,有人累得直接坐在血淋淋的地方。
忽然,不知是誰用力吼了一嗓子。
“守住了,我們守住了慶川!”
無數人仿佛被這一嗓子喊回了魂兒,跟著大叫:“對,我們守住了慶川,打跑了這群王八蛋!”
眾人歡呼,咆哮,發泄著心底的恐懼、傷心和喜悅。
陳云州看著空空的木箱,跟著吐了口氣。
好險,幸虧還有黑火、藥這等大殺器。
戰事雖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著他們就可以放松了。
后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而且還要為下一次戰事做準備。
陳云州側頭對守城的將領說:“安排人放哨,其余的人下回家洗漱、吃飯、睡覺,養精蓄銳!”
“是,大人。”將領恭敬地說道。
陳云州將空箱子丟給工坊的人,帶著柯九下了城墻,往城里走。
而收尾的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浴血奮戰的將士下了城墻,老弱婦孺組成的后勤小隊出動,上城樓搬運尸體,清理城墻。
機動小隊則出城門去收撿外面殘破的兵器。
葛家軍留下的兵器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破損的,少部分是因為士兵戰死遺落在尸山中,沒來得及撿走,算是撿了個漏。
這場戰爭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每天都會消耗無數的資源,他們被困在城中沒法補充新的資源,所以只能廢物利用。殘破的兵器、鐵器都可撿回去,經鐵匠重新打造后,又能成為一柄上陣殺敵的武器。
斷掉的木棍、竹竿,攻城戰中登云梯被打下來的木塊都可以撿回去做燃料。
還有投石車砸過來的石塊,拿回去,堆積在城墻上,等下一次戰事打響后,他們也可從城墻之上砸下方攀城敵軍。
***
陳云州剛回到府衙便看到了從西城門回來的陶建華。
陶建華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眼下一片青紫,但精神極好,看到陳云州就拉住他興奮地問道:“大人,喬昆丟下去的是什么東西?威力好大,一個丟下去,敵軍就倒一片。我問他,他怎么都不肯說。大人,要是咱們多弄些這個,保準把那群王八羔子炸得屁滾尿流。”
陳云州可沒他那么樂觀,小米加□□干過了敵人的洋槍洋炮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
并不是說你的武器更先進就一定能贏,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沒研發出便捷好用的火器,黑火、藥的運用還是太受限制了,而且很容易傷到自己人。
今天若非葛家軍在城墻邊上堆積了大堆的泥土,這□□下去恐怕會給城墻轟炸出一個洞來。
城墻是厚,可也經不起長年累月,集中往一個地方轟炸。
陳云州一邊往里走一邊說道:“別指望這個。這東西產量低,而且運用的場景有限,只能出其不意的時候用用,指望用這個消滅葛家軍不現實,人家不會老老實實站在那兒等咱們炸。”
陶建華有些失望:“好吧。不過也不錯,今天要不是這東西,讓他們爬上了城墻,咱們慶川城就可能守不住了。”
確實,陳云州點頭:“陶大人一夜未睡,先去洗漱休息吧。”
“我還不累,大人先去休息吧。”陶建華沒說謊。他身體很疲憊,但精神異常興奮,根本睡不著。
陳云州也不打算睡覺,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活捉了幾十個俘虜,是咱們了解葛家軍的重要途徑,我準備去審問他們,陶大人若實在睡不著,就跟我一起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陶建華聽到這話也來了精神:“好。”
二人一道去了監獄。
監獄里空蕩蕩的,早就沒有囚犯了。
犯下重刑的死刑犯,在大軍圍城的時候,陳云州就下令處決了。
事從權急,大戰來臨,全城每個人都要投入都保衛家園的這場戰斗中,監獄里可沒人天天看著他們,還給他們做飯。
反正這些渣滓活著也是浪費糧食,特事特辦,陳云州就沒等刑部和大理寺的復核就將人處理了。
至于其他輕刑犯都被放了,青壯年上陣殺敵減刑,體弱多病年紀大的,那就做工減刑。
只要慶川城守住,他們的刑罰一筆勾銷,以后待遇跟城中百姓一樣。
不過今天空寂了一陣的慶川城牢房又迎來了新的住戶,都是攻城戰中攻上城墻受傷被俘的敵軍。
陳云州問牢頭:“總共送了多少俘虜過來?”
牢頭拿起名冊道:“回陳大人,總共有五十三人,大部分身上都受了不輕的傷,有十幾個傷勢非常嚴重,若不及時處理,可能撐不了多久。大人,要給他們請大夫嗎?”
陳云州輕嗤一聲:“城中的藥咱們自己人都不夠用,還給他們,不用,你派幾個人先審這些快要死的。”
“是。”牢頭連忙吩咐幾個獄卒去辦這事。
陳云州又問:“這批俘虜中可有特別的?”
牢頭仔細想了一下,點頭說道:“有的,有個是都頭,姓韓,名叫韓山,聽那口音不像是咱們本地的。”
慶川、興遠州、橋州和儀州四地同樣偏安一隅,離得很近,民風習俗比較類似,說話的口音也有些相同。
牢頭既說他的口音很奇怪,那應該就不是這一片的人。
他很可能是早期就跟著葛家兄弟造反的江南人氏。
這也說得通。葛家軍來到南方的時間不長,對新收編的士兵肯定不是那么信任,不會輕易授予官職。
都頭雖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管著百來人,沒點戰功或是沾親帶故,怎么可能升得上去。
陳云州對這個人很感興趣,命牢頭去將人帶過來。
韓山身材矮小,皮膚黝黑,但身上的腱子肉一塊一塊的,都快撐破衣服了。而且這人長得一臉兇相,眼神陰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哪怕被俘,他也桀驁不馴,進來還放狠話:“你們識趣的就趕快投降,大帥還能饒你們一條小命,否則等城破了,你們通通都要死,腦袋都會被拿去喂狗。”
啪!
牢頭一鞭子直接甩了下去,打在韓山的身上:“閉嘴,大人還沒說話,哪來你說話的份上。”
這韓山可真是個硬茬子,挨了這么一鞭子,竟然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敢跟他們叫囂:“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老子可不是嚇大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你們這些人通通都得給老子陪葬。”
真是個瘋子。
陳云州制止了牢頭的鞭子,冷冷地看著韓山:“你殺了多少人?攻破橋州時你可在場?”
韓山轉了轉脖子,輕蔑地看著陳云州:“小白臉,老子殺的人比你吃的鹽還多。殺多少記不清了,也不知是八十還是一百,至于橋州,大概殺了二三十個吧,那些人太不經殺了。”
“你他娘的還是不是人!”陶建華氣得起身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直接將韓山的臉都給打歪了。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鼻子中流淌下來的鮮血,笑了起來:“哈哈哈,要老子說,還是橋州那老頭子識趣,見打不過我們就乖乖舉手投降了,也少挨了不少折磨。你們這么不識趣,等大帥拿下慶川,定會將你們碎尸萬斷!”
陳云州面沉如水,但卻沒有絲毫的動作,甚至還將暴怒邊緣的陶建華給拉了回來。
他冷冷看著韓山:“橋州知府吳大人是怎么死的?”
“原來你們認識那個老頭子啊?” 韓山樂呵呵地笑了,“那老頭子蠢啊,本來看他識趣,打了半天,他就開城門投降了,大將軍還想留他一命的。可他不識趣,不就殺幾個人,搶點東西,睡幾個女人嗎?他要唧唧歪歪,還要來阻攔,真是不知死活。”
“這個老頭子還真有意思。好歹也是個當官的,讓他舔我們的鞋子,他竟然真舔,讓他從我們的胯、下鉆過去,他竟然就真的鉆過去了,跟條狗一樣,太好玩了。”
陳云州閉上眼,緩了緩再度睜開:“你們在橋州城中殺了多少人?”
韓山輕描淡寫地說:“沒多少,也就幾萬吧。那些識趣乖乖把家里財產、女人都獻上的,可以留一命,那些像你們這樣冥頑不靈的就慘了。”
幾萬!
慶川城中現在也不過十幾萬人。
橋州連續受災,城中人口本就不如慶川多,戰前必定也逃走了一部分。
他們這些儈子手進去就屠戮了數萬人,只怕橋州城中半數百姓都淪為了他們的刀下亡魂。
他說起來,沒有絲毫的愧疚、難受。
在他的眼里,殺個人跟殺只雞一般輕松。
這不是人,這是惡魔!
可笑,自己竟還想過投降他們。
陳云州忍不住自嘲,他真是被歷史書那輕描淡寫的一筆給引歪了。聽到農民起義,下意識地就覺得他們是受害者,反抗朝廷,反抗壓迫者,是被逼無奈,值得同情。
這些人確實是被逼無奈。
但屠龍者終成惡龍這樣的事屢見不鮮。
張獻忠屠四川,韋昌輝濫殺無辜,黃巢以人肉為軍糧……
他們反抗時是真心的,但他們得勢時不將那些曾與他們一樣的弱勢群體當人也是真的。
他們之所以起義,是因為活不下去了。掙出一條生路之后,他們想的是如何擴張勢力,搶劫財富,稱王稱霸,他們沒有崇高的理想,也沒想過解救跟他們一樣的處于水深火熱中的底層百姓。
他們與朝廷沒什么區別,甚至更甚。
軍痞軍痞,這話誠不欺人。
尤其是他們這些亂軍,沒有后勤補給,也不知道能占領某個城池多久,自然是走一路搶一路,殺一路最劃算,如此一來,不必為軍餉糧食發愁,也能震懾住當地的百姓,避免地方百姓反抗他們的壓迫和統治。
百姓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待宰的羔羊,亂世人命如草芥。
見陳云州一直不說話,韓山氣焰更甚:“你最好乖乖放了我,趕緊舉旗投降,我還可以為你說說情,饒你們幾個一命。”
陳云州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記,直接對旁邊氣得臉色發紅的牢頭說:“將他押到英雄們的陣亡之地跪下,每燒一具尸體就在他身上割一刀,記住,不要割到要害了。”
這是要讓這狗東西遭受千刀萬剮之刑啊。
牢頭暢快極了:“是,陳大人,小的絕不會讓他輕易死了。”
聽到這話,韓山終于怕了,大聲嘶吼:“不,你們不能這么對我,你們想死嗎?有種的你們就殺了我。”
但沒人理他,牢頭立即安排人將他押了下去。
這時候,其他俘虜的口供也一一呈了上來。
陳云州挨個迅速掃過。
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江南、懷州等地投效葛家軍的,還有十幾名是興遠州的人,最后竟還有六名是橋州人,兩名慶川人。
這些都是小兵,不過根據他們的口供,陳云州也大概拼湊出了橋州陷落的真相。
葛家軍六萬大軍壓城。
橋州兩千衛兵在押運糧草的途中遇襲,幾乎全軍覆沒,只有幾十個人輾轉逃回了橋州。
橋州沒有兵力也沒有武器,倉促中,吳炎只得組織衙役和城中百姓守城。
可他們那種情況,怎么守得住橋州。
眼看不敵,不得已,他站出來提了一個要求:放過慶川百姓,他就開城門投降。
葛家軍表面答應了。
但狼怎么會放過羔羊呢?
進城后,葛家軍就毀了約,士兵們逢人就砍,見到財富就搶,瞧見漂亮的女人就拉進屋。
若是有橋州百姓愿意主動獻上家中一切的,他們也不會放過。他們會要求這些人殺掉自己的親戚、鄰居或是朋友,兩者之中只能活一個。
用這種方式招募新的士兵,新招的士兵一旦動手殺了親朋好友和鄰居,將再無回頭之路,只能死心塌地地跟著葛家軍。
而且人一旦突破了人性的底線,再讓他們殺人負罪感就輕多了。
這時吳炎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引狼入室, 深感后悔,跪下求見葛鎮江。
但葛鎮江根本不見他,他只好去攔最近行兇的人,求他們遵守承諾,放過城中的百姓,他可以動員百姓們給他們糧食。
這些人看吳炎一個讀書人,往日里出門前呼后擁的大老爺跪下給他們求情,生了戲弄的心思。他們要求吳炎跪下舔他們的鞋子,從他們的胯、下鉆過喊爺爺。
吳炎應是愧疚到了極點,一一照做,但這些人卻并沒有兌現諾言,他們當著吳炎的面將人給殺了。
吳炎意識到了他無論做什么都無法挽救橋州城中百姓的性命,最后一頭撞死在了衙門外的石獅子上。
陳云州看完后將口供遞給了陶建華。
陶建華氣得破口大罵:“畜生,這些都是畜生!”
憤怒的同時,他又慶幸不已。
幸虧他們慶川有陳大人,陳大人早早便做了準備,在城中囤積了大批糧食和各種其他物資,又招募了方圓一二十里范圍內的百姓進城。
不然他們根本擋不住葛家軍的進攻,早就步上了橋州的后塵。
陳云州閉上眼道:“將這些口供全部張貼在英雄墓地前,再將這些人拉過去,一個個跪在英雄墓地前方,一一陳述他們所犯下的罪孽,如實交代的,講完一個就給他們個痛快,若有誰不聽話,就拖過去,跟韓山一樣,一刀一刀的給我剮!”
陳云州一向不贊成酷刑,但對這些惡魔用刑,他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陶建華抬頭看著陳云州,思量片刻說:“大人是想激起城中百姓反抗的決心?”
陳云州點頭:“沒錯,今天的傷亡數據雖然還沒有統計出來,但必然比上次還大得多。如此慘烈的戰爭,城中必然有一部分人會生出退縮、畏懼的心理,這是人之常情。”
“只有將葛家軍的暴行一一公之于眾,讓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沒有退路,只能一戰到底,才能激發士氣,團結城中所有的人誓死抵抗。”
“大人用心良苦,是該這樣。”陶建華贊同。
經此事,全城百姓都會明白一個道理,投降只有死路一條,抗爭到底還有一條活路,哪怕這條路會犧牲巨大。
果然,這些俘虜跪在英雄墓前說出的一件件暴行激起了民憤,讓曹清明這樣心存僥幸,想著逃跑的人都徹底歇了心思。
整個慶川城這才徹底擰成了一股繩。
可代價也是巨大的。
下午,鄭深將統計出來陣亡名單交給陳云州過目。
陳云州直接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的陣亡總人數:一萬一千三百六十人,刺痛了他的眼睛。
“傷員多少?”陳云州抬頭問道。
鄭深嘆氣:“四千多人,有一百多重傷員,恐怕也挺不過去。”
陳云州默然。
這次雖守住了城,但他們的損失實在是太大了。
加上上一次的死傷人數,他們損失了差不多兩萬戰斗力。
要知道慶川城中名義上有十幾萬人,可老弱婦孺占了大多數,青壯年男丁只有四萬人,這才打了兩仗就損失過半,再打下去,慶川只會更難。
必須得另辟蹊徑,想其他辦法。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問道:“鄭叔,現在城中還有多少馬匹?包括民間的。”
鄭深說了個大概的數字:“七八百匹左右。”
陳云州沉聲說道:“你挑選五百名身強體壯,擅長騎術的青壯年,交給童良讓他們好好練練這些人,只練逃跑速度和應變能力。”
鄭深詫異地看著陳云州:“大人這是打算?”
陳云州沒瞞他:“咱們不能一直跟他們消耗下去。城中的資源始終是有限的,總有耗盡的那一天,而葛家軍現在雖也減員不少,但他們還有援兵,咱們必須主動出擊,讓他們退兵。”
“可五百人能做什么?這不是以卵擊石嗎?”鄭深不解地問道。
陳云州按住額頭:“五百人是少了點,所以我也不準備跟他們硬碰硬。回頭我會讓喬昆再準備一些黑、火、藥,然后我會尋機帶兵出城燒了他們的糧草。一旦沒有了糧草,他們堅持不了兩天就會退兵。”
方圓二十里的百姓幾乎都被引入了城中,附近他們是找不到糧食的,即便能找到,數量太少也不夠幾萬大軍吃。
這事太冒險了,鄭深想勸,可想到如今慶川城中艱難的情況,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只能道:“大人當心,慶川城不能少了您。”
陳云州沖鄭深笑了笑:“鄭叔放心,我不會輕易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的。”
***
這一仗葛家軍同樣損失慘重。
粗略統計, 葛家軍死傷近兩萬人,再加上前一次戰爭幾千人的傷亡,他們現在的兵力已損失近半,不足三萬。這是自江南與楚弢那一戰之后,他們遭遇的最大挫折。
楚弢就算了,那是朝中的老將名將,作戰經驗豐富,而且還帶了十萬大軍,不管兵力還是武裝后勤都遠勝于他們,可這小小的慶川,不過十來萬人,常規兵力兩千,憑什么能跟他們戰成這樣?
回到大營,葛淮安解下了鎧甲,暴怒:“那東西是什么玩意兒?殺傷力怎么這么強?”
將領們都說不出來,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爆炸威力這么大的東西。
葛淮安惱了,指著他們的鼻子:“說話啊?啞巴嗎?慶川出了這種東西,你們都不知情嗎?誰抓住的尤建賢?”
“是末將。”一個滿臉塵土的將領站出來,“大帥,尤建賢交代的情況中,沒有提及此物,咱們也都是第一次見,實在不知那是什么!”
“你們……一群沒用的東西,要你們何用!”葛淮安氣怒不已。
就在這時,軍師掀開營帳的簾子進來,拱手說道:“大帥莫氣,此事我已經向被炸傷的士兵了解過。他們說聞到了一股跟煙花爆竹綻放爆炸時相似的味道。聽說此物丟出來,炸裂開來,爆炸聲、火光跟煙花爆竹都有些相似,我估計應該就是煙花爆竹改良而成的。”
知道是什么東西就好。
因為未知的東西最容易讓人恐懼。只有知道了才能想到應對之策。
葛淮安的怒氣稍消:“還是軍師有法子。既然煙花爆竹改良如此強的效果, 那咱們可否改良,用來攻城?這么大的威力,多弄一些,能不能將城門轟開?”
城墻他是不指望了,畢竟是好幾丈寬,異常結實,頂多轟個洞什么的,想要將城墻轟開太難了,但城門的防守比較薄弱,應該可以試試。
軍師也不確定,提議道:“大帥,不若先召集軍中會制煙花爆竹之人,讓其改良,先試試。若能成功,不光能助咱們攻下慶川,以后大帥攻打其他城池,甚至是對上朝廷的大軍都能起不小的作用。而且大將軍若是知道了此物,定然會非常欣喜。”
葛淮安領會了他的意思,轉怒為喜,開懷大笑:“還是軍師目光長遠。沒錯,若能得這法子,以后咱們將戰無不勝,誰還能與咱們爭鋒?拿下這天下也是遲早的事。若事成,軍師當記大功。”
“大帥謬贊了,那我這就去調查軍中是否有會制造煙花爆竹的人。”軍師拱手說道。
葛淮安點頭:“好,有勞軍師了,若是人不夠或是找不到人,就去附近的村落、縣城尋找,咱們一定要拿下這配方!”
現在他對拿下□□的配方比對攻下慶川城還感興趣。
等軍師退出去后,葛淮安掃視著眾將領:“諸位怎么看?”
眾將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咳了一聲道:“大帥,這……此戰慶川也折損兵力數萬,守城很勉強了。咱們圍而不攻,等破解了他們這爆炸的東西,再戰也不遲。”
不止是士兵,其實連他們都被炸、藥的威力嚇破了膽,不愿在完全不了解這東西的情況下貿然出兵。而且因為對這炸、藥的畏懼,軍中的士氣也非常低落,實不宜再戰。
葛淮安思忖幾息沒有反對。
他的人馬這次損失慘重,若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攻下慶川,再打仗他將元氣大傷。以后手底下沒人了,他在葛家軍中哪還有話語權。
現在葛淮安都嫌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夠用。
他在帳中踱了幾步說道:“白副將,咱們這次損失慘重,必須得補充兵員。”
“大帥,方圓二三十里都幾乎沒什么村民。”白副將提醒。
葛淮安瞪了他一眼:“那就往更遠的地方去找,附近還有縣城嗎?”
“根據輿圖,距慶川最近的便是廬陽縣。陳云州剛到慶川時,便是擔任廬陽縣縣令。”白副將說道。
葛淮安摩挲著下巴,瞇眼說道:“廬陽縣可有陳云州的什么至親好友?”
若是能尋到這樣的人,就可威脅陳云州了。
即便威脅不了,那當著他的面,將他親朋好友一個個千刀萬剮,就不信激怒不了這個陳云州。這年輕人一沖動就容易犯錯,他們就有了可趁之機。
可惜白副將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他是從京城貶到廬陽的,而且只在廬陽呆了一年。”
一年能有什么情誼?他又沒娶廬陽女子,連讓他后院起火的機會都沒有。
葛淮安有些失望:“那算了,你安排一下,迅速帶人去攻打廬陽, 重點是征兵,一路上必須征集足夠的兵員,為我們下次攻打慶川做好準備。”
“是,大帥。”白副將連忙說道。
***
兩天后,城樓上巨大的望遠鏡中,慶川官兵發現了敵人部隊的調動,連忙說道:“快,快派人去通知陳大人和陶大人。”
陳云州和陶建華得到消息,立即上了城樓,站在望遠鏡前觀察敵人的動向。
現在城中之上用的這款望遠鏡非常大,在天氣好的情況能下能看清楚七八里外的動靜。
這是工坊最近特意趕制出來的超級望遠鏡,總共有三個,每個城門上安了一個,白天一直有人輪流盯著望遠鏡,隨時留意敵人的動向,以便早做準備。
陳云州盯著超級望遠鏡看了一會兒,挪開了目光,示意士兵繼續盯著,然后跟陶建華討論:“一部分敵軍離開了,上了官道,往慶川相反的方向離去,現在隊伍還在不斷的擴大,具體多少人不清楚。”
陶建華聽了這個消息欣喜不已:“莫非他們準備撤離了?”
陳云州也希望是這樣:“再看看吧,現在還不清楚。”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后,盯著超級望遠鏡的士兵總算是挪開了目光:“陳大人,陶大人。葛家軍只離開了一部分,粗略估計在八千人左右,他們上了官道,一路往南邊去了。其他的人就地扎營,沒有離開的打算。”
陳云州跟陶建華對視一眼。
“他們這是要干什么?”陶建華蹙眉,“往南,不是往北回興遠州,也不是往東去橋州請求支援,往南,南邊過去是廬陽,莫非他們打算對廬陽下手?”
想到這里,他頓時臉色大變。
廬陽縣沒有駐軍,只有一百多名衙役。城中百姓也不過兩三萬人,老弱婦孺占了一大半,武器更是一件都沒有。
對上八千兇狠暴戾,殺人如麻的葛家軍,半分勝算都沒有。
他不落忍地看向陳云州:“陳大人……”
陳云州心里自然也是擔憂的。
他穿過來就到廬陽赴任,雖只呆了一年,可對廬陽和當地的百姓都有感情。
他來慶川赴任時,廬陽百姓還十里相送。
如今眼看他們要遭難,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難受。
只是難受也沒法子,遠水解不了近渴,他們連守住慶川都困難,拿什么去支援廬陽?
“大人,干脆咱們出城跟他們拼了!”旁邊一個士兵憤怒地說道。
這話引了不少人的共鳴:“是啊,大人,他們現在走了八千多人,未必是咱們的對手,咱們跟他們拼了。”
陳云州看向這一張張稚嫩卻堅毅的面龐,冷靜地說:“不要沖動,我知道你們都是我慶川的好男兒,不懼生死,但你們想想咱們背后十數萬老人、女人、兒童,還有那些傷員。如果我們失敗,他們通通都得死。”
幾名士兵聽到這話慚愧地低下了頭:“大人,是我們太沖動了。”
陳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們不畏生死,保衛自己的家園,是慶川的英雄!繼續盯著敵營的動靜,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隨時來通知我和陶大人。”
“是,陳大人。”幾名士兵恭敬又欽佩地看著陳云州。
陳云州和陶建華下了城樓,回到衙門。
陳云州便對陶建華說:“如今敵軍走了八千多人,兵力銳減,而且前兩日打仗,他們死傷也慘重,士氣低迷之時,明夜便是動手的好時機。”
陶建華前兩天便聽說了陳云州的計劃,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大人,您真的要出去冒險嗎?這太危險了,您若是有個萬一,我……我怕是守不住慶川城。”
陶建華沒有信心。
雖然他比陳云州還大了十幾歲,可論才華、論謀略、論心計,他都不如陳云州。
陳云州沉吟片刻后道:“陶大人,我會當心的。而且我需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陶建華立馬來了精神:“大人請講。”
陳云州說道:“下午安排人拿著鑼鼓之類的出城,做出佯裝要攻打葛家軍的意圖。現在葛家軍走了八千多人,剩余的兵力不一定比咱們多,他們定然也會恐懼,咱們一定要攪得他們不得安寧。”
“等到今晚,再安排另一批人出城遠遠的騷擾,敲鑼打鼓,定要讓他們這兩天一夜吃不好睡不香,提心吊膽。”
一直處于這種緊繃的狀態,時間久了,葛家軍的士兵們會更疲憊,睡得更死。
而且狼來了的次數多了,會麻痹人的神經。等到明晚,即便有什么動靜,他們也很可能會覺得又是一出狼來了的騷擾。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摻和到一塊兒,最后誰都搞不清楚他們的真實意圖。
這樣明晚陳云州帶兵突襲成功的幾率會大很多。
陶建華眼睛發亮:“好,大人這辦法好,你就交給下官吧。”
于是接下來二十個時辰,葛家軍都要瘋了。
中午的時候,他們聽到了號角聲,遙遙望去,只見慶川城的方向一面大大“陳”字旗幟飛舞,朝他們這邊奔來。
他們以為是敵襲,連忙放下手里的飯,拿起武器集合就要迎戰。
結果等他們準備好,那旗幟卻一溜煙地跑了回去。
葛家軍只好又重新坐回去,繼續吃飯。
可剛端起碗,又聽到鑼鼓喧天的聲音,還有馬兒往這邊跑。
沒辦法,只能起身迎敵,結果又是一場空。
一下午反復四次,最后連將軍們都疲憊了,聽到號角聲、鑼鼓聲都無動于衷了。
哪曉得,這次竟來了爆炸聲,而且就在距他們軍營幾百米的地方。
大家立即想起那一爆炸的恐怖,趕緊又抄起武器迎敵,最后又是一場空。
到了天黑,本以為慶川守軍能消停了,哪曉得,他們還來。
一晚上,攪和得葛家軍覺不敢睡,第二天起來,大家眼睛上都掛著黑眼圈。
更郁悶的是,這慶川守軍一大早又來了。
這么反復折騰,到下午,葛家軍實在是累了,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無動于衷了,要不是太吵了,很多人恐怕
都要跑進營帳中睡覺了。
從望遠鏡中看到這一切,陳云州心里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他放下望遠鏡,望著遠處的敵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擊即將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60. 060 都是自己人
冬季的天黑得比較早。
酉時三刻,太陽就落山了,暮色降臨,葛家軍軍營中,不少士兵吃過飯就回營睡覺了。
輪值的士兵就沒這么好命了,他們站在寒風中打了個哈欠,忍不住咒罵:“這該死的慶川守軍,他娘的真是一群缺德的膽小鬼,有種的就打過來啊,天天在外面騷擾我們算什么好漢。”
另一個士兵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聽到這話,有氣無力低說:“我只希望他們今晚消停了,我還想睡個好覺呢。”
他們這批人只守上半夜,到子時就會有人替換。昨晚就沒睡好,今天又要值夜,還真有點吃不消。
可怕什么來什么,那士兵話音剛落,遠處又響起了號角聲。
軍營中立馬響起此起彼伏的咒罵聲。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給慶川守軍一點顏色瞧瞧。
今天中午,葛淮安就安排了一營精銳埋伏在半道上,準備截殺出城又來騷擾他們的慶川守軍。
可慶川守軍就跟長了千里眼似的,竟然雞賊地繞到了另一邊去吹號角。
埋伏的隊伍趴在樹叢中吹了半天冷水,結果白等了。
他們也曾派過斥候去打探,但等斥候回來報告,對方又跑沒影了,實在是難纏又狡猾。
葛淮安聽到這號角聲都頭痛:“又來了,陳云州這是打不過就打算惡心死老子嗎?”
他這兩天肉眼可見地暴躁了許多。任誰一天被人戲耍十幾回,而且晝夜不歇,脾氣也好不起來。
軍師冷靜地勸道:“大帥,陳云州此人異常狡猾,他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等廢力又無法對我們造成實質性傷害的事,當心他另有目的。咱們現在若是焦急、憤怒,很容易中對方的圈套。”
葛淮安深吸一口氣,吩咐旁邊的一名將領:“你出去巡視一圈,讓今晚輪值的人當心些,以防敵人偷襲。”
雖然葛淮安覺得以慶川守軍那么弱的戰斗力,不大可能真的敢半夜偷襲他們,但軍師說得對,小心駛得萬年船,陳云州這人實在是太奸猾了,不能以常理揣之。
這將領出去巡視了一周,處罰了幾個當值摸魚打瞌睡的,回來稟告道:“末將又增加了一批輪值的人,大帥盡可放心。”
葛淮安揉了揉眉心:“都去休息吧,過幾日,定要給他們好看。”
若不是白副將帶著人去了廬陽,現在他們這只剩兩萬左右的戰斗力,他會再次向慶川城發起進攻。
號角聲時響時停,有時候遠有時候近,一整個晚上都沒消停。
葛家軍已經習慣了,暮色加深,不少人已經能夠無視這號角聲,將腦袋埋進被窩順利進入夢鄉。
及至半夜,輪值的士兵守了好幾個時辰,昨晚沒睡好,白天又不能補覺,一個個精神不濟,見無人看著,有些個忍不住打起了哈欠,還有些更絕,站著都能小憩。
葛家軍軍營幾百米開外的樹叢中,陳云州身穿黑衣,靠在一棵大樹上,手里拿著望遠鏡,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已經確定了巡邏隊伍的路線和時間間隔,也將糧倉周圍輪值的士兵大致人數和所站的位置給摸清楚了,按照前段時間斥候的觀察,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會換輪值的人員,必須得動手了。
等巡邏隊伍走出一段距離后,陳云州放下望遠鏡準備就行動,余光卻瞥見幾十道黑影迅捷地靠近糧倉。
他吃了一驚,連忙重新拿起望遠鏡,看了過去。
只見這些人身手利索地逼近糧倉,一個手起刀落,悄無聲息地就解決了糧倉外圍站崗的士兵,速度之快,令人嘆為觀止,也是自己隊伍中人所不及的。
這些人一看就是練家子。
他們是誰?慶川還有其他反抗葛家軍的勢力嗎?
“大人,還不行動嗎?”柯九離陳云州最近,剛才已經接到了信號正打算行動了,誰知陳云州又重新拿起了望遠鏡。
陳云州思索幾息,放下望遠鏡低聲說道:“有一批人已經先咱們一步動手了,目的跟咱們應該相同。現在改變計劃,二隊將炸、藥都交給一隊,然后退后,一隊跟我上,不要跟黑衣人起沖突,放下炸、藥就撤退。”
白天斥候觀察過,葛家軍的糧倉建得非常結實,人力要想破壞得花不少時間。這支小隊只有幾十人,哪怕個個武藝高強,但要在短時間內摧毀糧倉也非常困難。
而且經過今天這一出,以后葛家軍定然會將糧倉看得更嚴,錯過這次機會,再想對糧倉動手就難了。
所以陳云州決定冒險試一次。
他將望遠鏡交給了二隊隊長,取過對方手里的炸、藥,帶著人迅速往糧倉逼近。
等他們靠近,糧倉外圍站崗的士兵已經全部倒在了地上。
那幾十名黑衣人也真是彪悍,幾個眨眼的功夫就解決了守在糧倉外圍的幾十名士兵,沒有驚動任何人,而且還往里面殺進去了。
這倒是給他們清除了障礙。
依他們這些人的身手,想要在不驚動任何士兵的情況下,解決掉外圍看守的士兵很難。現在倒是給他們多爭取了一會兒時間。
陳云州示意大家按照先前演練的將炸、藥依次放在糧倉外圍。
剛放好就聽到營地中傳來一個士兵的尖叫:“有人,敵襲……”
這一聲刺耳的尖叫瞬間打破了營地中的寧靜,無數的士兵爭先恐后地拿著武器從營帳中跑出來,巡邏隊也急速往這邊趕。
見狀,陳云州連忙示意大家:“快退!”
他也跟著跑了幾十米,然后停下腳步,取出背上綁著的玻璃瓶子,將手里的炸、藥放進去,然后用力往倉庫那一仍。
玻璃瓶呈拋物線,摔落在糧倉旁,因為撞擊,瞬間爆炸,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高溫瞬間點燃了附近的炸、藥,只聽轟隆隆的聲音迅速響起,一聲接一聲,一聲高過一聲,密集又恐怖。剎那間,倉庫上方火光漫天,大火瞬間點燃了干燥的糧食。
見火、藥爆炸了,陳云州也不戀戰,轉身就撤退。
直退回停馬的地方,他翻身上了馬,拿起望遠鏡又看了一眼軍營,那些黑衣人也逃了出來,不少葛家軍正在追。
這些人的功夫比他們好多了,而且也非常熟悉地形,還有夜色做天然的掩護,被追上的幾率不大。
陳云州沒做任何猶豫,下令:“撤!”
***
葛淮安擁著上個月新收的小妾睡得正香。
結果被這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他猛地坐起來,大聲喊道:“怎么回事?”
守在門口的親衛疾步入營,目光規矩地盯著地面,飛快地說:“大帥,糧倉遇襲,爆炸起火了,具體什么情況小的也不知,阿欽已前去查看。”
阿欽是葛淮安的另外一個親衛,深受他信任。
聽聞此言,葛淮安也顧不得美人鄉了,手忙腳亂地起來,抓過架子上的衣服一邊往身上套一邊急匆匆地往外走。
剛出營帳就跟軍師碰上。
軍師連忙說:“大帥,我已讓周將軍待人去追了,他們肯定還沒跑遠。”
周將軍是葛家軍中騎術最好的,他手底下那批人,以前都是鏢局的鏢師,武藝、騎術都非常不錯,讓他們去追是最合適的。
“軍師安排得很好,先去看看糧倉的情況。”葛淮安邊點頭邊往糧倉的方向跑。
二人趕到糧倉,只見糧倉一片熊熊大火,無數的將士提著桶,拿著罐子,甚至是鐵鍋舀水去滅火。
好在為了幾萬人用水方便,他們就駐扎在一條小河邊,有取之不盡的河水,兩刻鐘后,大火總算是撲滅了,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糧倉被炸開了一個黑森森的大洞。
親衛舉著火把在前開路,葛淮安踏入這個大洞中,入目都是燒得黑乎乎的糧食,一捏就碎。
他的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直走到最里面,總算還有些稻谷沒被大火燒毀,但全部都是濕的,應該是剛才將士救火將水潑上去導致的。
燒成灰的糧食自然是不能吃了。
可這些打濕的糧食也保存不了多久。因為干燥的糧食浸了水后很容易發芽發霉,沒法食用。而且現在冬季氣溫低,若是遇到陰沉的天氣,根本就沒法將它們曬干。
人不可能不吃飯,這次損失大了,葛淮安氣得咬牙切齒:“陳云州,等攻破了慶川,老子要將你碎尸萬端。”
狠狠咒罵了一句,葛淮安臉色陰沉地巡視著在場眾人:“今晚守糧倉的人呢?”
少許,一個都頭站了出來,硬著頭皮說:“回,回大帥,死得只剩十三個。”
“他們是吃干飯的?敵人都摸到眼皮子底下了,還一點都沒發現?來人,通通拉下去砍了。”葛淮安暴怒。
那十三個人聽到這話,頓時腿軟,不管不顧地就往外沖。
但他們十三個人哪跑得過這么多人發,很快就被抓了回來,就地處決了。
殺了人,絲毫不能減輕葛淮安心里的怒火。
見他還要發飆,軍師連忙出來說道:“將糧倉中未被燒毀的稻谷收拾起來,弄一些今明兩天吃,剩下的用火烘干。”
“是,軍師。”幾個都頭如蒙大赦,趕緊帶著人去干活了。
葛淮安陰翳地看了眼被毀的糧倉,轉身回了營帳。
幾名將領也趕緊跟了過去。
等了一會兒,周將軍帶著一身的寒氣回來了。
進門,他就拱手請罪:“大帥,末將無能,追至南城門,未曾發現敵人的蹤跡。”
葛淮安氣得用力捏碎了椅子扶手。
見狀,軍師連忙說道:“大帥,今日陳云州的人之所以能燒毀糧倉,皆是因為那□□。若無此物,他們根本破不開糧倉,給更別提毀壞糧倉引起大火了。”
其他幾名將領紛紛附和:“是啊,大帥,那玩意兒殺傷力太大了,不然就是再來幾百個人,想要破開糧倉都難。”
糧倉一直是重中之重。
葛淮安也很重視,在修建臨時糧倉時,他都命人將墻砌了半米厚。
可千防萬防,還是沒防到一個不起眼的官府會出現這種大殺器。
眾人等了一會兒,軍需官來報:“大帥,總共燒掉了約莫四千多石糧食,還剩兩千多石糧食,僅夠大軍撐四到五天。”
不算白副將帶走的八千人,營中加上傷員,總共還有近兩萬五千人。
這些人一天要吃兩斤糧食,那一天就得消耗五百石糧食左右。
本來還能撐半個月的糧食,一下子縮到了四五天。
若他們沒法在四五天內拿下慶川城,士兵們就要挨餓,一旦沒吃的,將士嘩變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強攻慶川,葛淮安心里也沒把握。今晚那爆、炸物又顯示了巨大的威力,不少士兵聞之色變,士氣低落,這時候實在不宜作戰。
當務之急,還是在那□□上,只要解決了這個威脅,士氣自然就提上去了。
葛淮安看向軍師:“可研制出了這種武器?”
軍師搖頭:“還沒有。師傅們連夜在趕工試驗。”
這話一落,只聽外面忽地又傳來了一道爆炸聲,比之先前的小了很多。
但現在全軍營最聽不得的就是這種聲音。
一群人連忙跑出去看,結果發現是煙花爆竹師傅弄出來的。
葛淮安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樣,弄出來了嗎?”
被噴得黑乎乎看不出原來面目的煙花爆竹師傅苦笑搖頭:“回大帥,可以發出巨大的聲響,但破壞力不行。”
“廢物……”葛淮安又想砍人,可為了這武器,他還是忍了。
罷了,好在白副將去攻打廬陽了,到時候兵員、糧食都會有的,暫且再等三四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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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被葛家軍追擊的陳云州一行人并沒有回城,而且遠遠地繞過葛家軍的軍營,往南而去。
沒錯,周將軍之所以沒追上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沒回慶川城,而是打算前往廬陽,支援廬陽。
這是陳云州和陶建華等人商議之后決定的。
廬陽有不少糧食,全縣總人口也有二十多萬。如果讓葛家軍拿下了廬陽縣,也就等于他們拿到了糧食,還強征了兵力,壯大了葛家軍。
那他們今晚所作的一切都白費了。
所以不管是為了幫助廬陽百姓,還是保衛慶川城,他們都必須要走這一趟。
不過他們這點人,跟對方的八千人硬碰硬肯定不行,好在他們都有馬,可以跟對方打游擊戰。
隊伍跑出十來里,確定沒有追兵之后,在二隊隊長的帶領進入了道路旁邊的一個小村莊。
村莊有幾十戶人家,但現在完全空了,里面除了一些搬不走的舊家具、壇壇罐罐的,其他什么都沒有了。
但大晚上的,有個擋風避寒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
陳云州吩咐道:“除了輪值守夜的人,其他人都下馬進屋休息,負責養馬的人將馬遷到地里吃點東西。”
地里還種著不少菜,但現在村民們也沒機會回來收了,預期老死在地里又或者是便宜了葛家軍,還不如給他們的馬吃。
大家當即行動了起來。
忙活了一會兒,等事情弄完,陳云州吩咐道:“就地休息,天亮就出發。”
坐下來,柯九這才想起先前的事,問道:“大人,剛才幫咱們的那群人是誰啊?”
天太黑,大家連照面都沒打,炸毀了糧倉后,大家顧著逃命,也沒機會湊一起聊兩句。
不過陳云州心里隱隱有個猜測,估計這些人跟童良是一伙兒,都是原主的親朋好友。
不然平白無故的,誰會來幫他們?
只是還要等回城之后問童良才能確定。
所以他也沒將話說死,只道:“可能是某些看不慣葛家軍作為的義士吧。大家先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說完這話,陳云州就閉上了眼睛。
兩個時辰很快就過了,短暫的休息,恢復了精力后。早上醒來,他們這些人撿了村民的罐子燒了熱水,一人一碗白開水借著隨身攜帶的干糧填飽了肚子,又喂了馬兒兩把黃豆,隊伍重新出發。
慶川到廬陽的這條路非常好走。
所以行軍速度很快,只是他們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碰到,就連道路兩旁不遠處的村落也死一般的寂靜,看到一點人煙。
這讓大家心里都有些很不好的預感。
可時間緊迫,他們也耗不起,只能加快速度趕路。
午時三刻,隊伍進入了安陽鎮,此地距廬陽城只有二十多里了。
往昔熱熱鬧鬧的安陽鎮格外的冷清,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
隊伍往前行,走到街道正中央時,只見幾百具尸體散落在街道右側的牌坊下,牌坊的石頭上、地面全是干涸的血跡。
柯九捂住嘴,怒罵:“狗日的葛家軍!”
陳云州皺了皺眉,對柯九等人說:“去挨家挨戶叫門,這鎮上應該還有幸存者。”
安陽鎮有近千人,肯定還有人藏了起來。
大家挨家挨戶地敲門,都沒有動靜,直到柯九拍著客棧的大門高聲喊道:“掌柜的,掌柜的,陳大人回來了,你們還在嗎?”
這時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拉開了。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激動地看著柯九,熱淚盈眶:“九爺,真的是你,陳大人呢?”
他抬頭便看到了騎在馬上,站在道路中央的陳云州。
老頭立即跑了出來,跪在陳云州的馬前痛哭道:“陳大人,您可算是回來了。那些家伙不是人,狗子他們都被殺了,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也被他們抓走了,大人,您可要為咱們做主啊!”
他的哭喊聲讓左鄰右舍躲在屋子中的幸存者放下了戒心。
不少大門打開,一個個蓬頭垢面,眼神惶恐的百姓跑了出來,看著陳云州就下跪磕頭:“陳大人,您要替我們做主啊,我家二娃也被抓走了……”
陳云州粗略數了一下,有百來人,多是老弱婦孺,只有少量幾個青壯年男丁。
他問道:“具體什么情況,你們與我說一說。”
客棧老頭抹了一把眼淚,傷心地說:“昨天上午,有一支軍隊到達我們安陽鎮。他們進了鎮子看到男丁和年輕的女人就搶,其他的通通一刀砍了,老頭子當時在二樓看到這情況趕緊帶著伙計和小孫子躲進了地窖中。可我那兒子在外面,沒來得及躲藏,就被他們給抓走了。”
“他們殺了很多人,還進客棧將值錢的東西都搶走了。”
“我們家缸子里的米也都被他們拿走了。”
……
這些人跟鬼子進村似的,什么都不放過。
陳云州在心里嘆了口氣說道:“他們還會經過安陽鎮,你們收拾家里值錢的東西,再帶一點糧食,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多余的糧食帶不走的,就找個地方先藏起來,至于這個仇,咱們當然會找他們血債血償。”
“陳大人,你們是要去殺他們嗎?帶上我們!”幾個青壯年男丁站出來說道。
陳云州倒是想吸收一部分丁員,但現在馬不夠,這幾個人又沒經過訓練。
思忖片刻,他說:“你們先將老弱婦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下山,在那邊那座山上等著,若是看到我們的人就找過來,若是看到那亂軍,不要出現,你們幾個不是他們的對手。”
陳云州將一個望遠鏡遞給了他們,并讓柯九教了他們用法。
幾人連忙點頭。
簡單交代過后,時間緊迫,陳云州一行人繼續上路。
走到距慶川城只有十來里的時候,隊伍停了下來。
一隊副隊長吳耕下馬,從包袱中取出一套葛家軍的軍服換上,然后沖陳云州拱手行禮:“大人,小的去了。”
陳云州朝他拱手行了一禮:“交給你了,吳耕,保重。”
吳耕是夏喜民家商隊的一名管事。
因為行商的緣故走南闖北多年,曾去過江南好幾次,會講江南那邊的方言。所以這次去將白副將的隊伍引離廬陽縣的重任就交給他了。
他走后,隊伍分為兩部分,一隊就地下馬,在道路兩旁掩埋了一些炸、藥,并拉了一條幾十米長的引線,然后用枯葉蓋住。
另一隊,跟著陳云州,往難走了三四里,停下來,藏在樹林中,等著白副將的人馬返回。
***
白副將帶了八千人,本以為能輕輕松松拿下廬陽,又建一功。
誰料這廬陽縣城中的百姓竟異常團結,打了一上午,死傷無數,廬陽人竟還是不肯投降。
白副將這邊死了一千多人,還有八百多人受傷。
相較之下,他的兵力還是占據絕對優勢。
可他耗不起。
因為他們這八千人沒有任何補給,一路走來,就是邊搶邊行軍,走到哪兒搶到哪兒,糧食都是就地解決的。
若是不能在兩天內攻下廬陽縣,他們就會缺糧。
而廬陽縣城方圓幾里都被他們搶了一遍,再想搞到糧食那只能擴大搶劫的范圍。
糧食還相對比較好解決,可藥物短缺,這是在城外搶都搶不到的。
既然耗不起,那就強攻,他不信這些人都不要命了。
就在白副將發狠想要繼續進攻廬陽之時,一批駿馬遠遠地跑了過來,待得近了一些他們看清楚了,馬上那人赫然穿著他們的兵服。
“什么人?”幾個士兵上前攔住了吳耕。
吳耕翻身下馬,焦急地說:“我……我來找白副將,出大事了……”
幾個士兵連忙將他帶到了白副將面前。
白副皺眉看著他:“你是哪一營的,我怎么沒見過你?”
吳耕用江南話說道:“回白副將,小的第九營的,叫吳耕,都頭是劉沖。昨□□廷的援軍到了,我們不敵,大軍被打散了,軍師安排小的幾個突圍出來報信,我們在路上又遇到了朝廷的追兵,最后只有小的在幾個兄弟的掩護下逃走了……”
費力說完這話,他頭一歪,人就直挺挺地暈倒了在地上。
白副將對旁邊的幾個士兵說:“看看他怎么回事?”
旁邊一個士兵連忙扶起吳耕,拉開他的衣服檢查了一下道:“將軍,他腹部中了一刀,現在傷口開裂,人暈過去了。”
白副將看到了猙獰的傷口,還有傷口上滲出的血,三分的相信變成了五分。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而且這人還會江南話。
慶川距江南有千里之遙,本地人肯定是不會講江南話的。
不過事情怎么會如此之巧,他們剛離開沒幾天,朝廷的援軍就到了。
而且大帥那還有兩萬多人都頂不住,他這六千人如何是朝廷的對手。
白副將立即吩咐:“請許軍醫過來,給他看看,盡快將他弄醒。”
可許軍醫看過后卻表示:“將軍,他渾身滾燙,在發高燒,短時間內沒辦法弄醒他,而且若是不能盡快將他的燒退下去,人可能就沒救了。”
“那就趕緊治啊!”白副將眉頭皺得更深了。
等人將吳耕抬走后,他叫來幾個指揮使說明了情況:“諸位,你們說這個消息是真是假?諸位怎么想的?”
幾個指揮使一聽這情況都急了,小小的廬陽縣都還沒拿下,要是朝廷大軍來了,他們這點人肯都不夠看。
“將軍,廬陽不可久留,咱們現在就返回慶川,跟大軍匯合吧,興許還有一戰之力。”
“不可,將軍,統帥他們那么多人都不是朝廷的對手,咱們現在只剩六千人,去了也是送死,還是繞道回橋州,跟大軍匯合吧。”
“這都是那小子的一面之詞,他身上又沒大帥的信物,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還是等人醒來后問清楚再說吧。”
白副將也傾向于等人醒來問清楚具體情況,甄別這人說的是真是假再行動。
可那吳耕已經是半個死人了,醒不醒得來都還很難說。
時間緊迫,他們不可能一直等他。
第四營的指揮使知道這個情況,不贊同地說道:“那小子騙咱們有什么好處?若不是朝廷援軍來了,慶川城自身都難保,不可能派兵出來支援這廬陽。他說這個謊毫無意義。”
“這倒是,將軍,咱們回慶川看看情況,若可為就與大帥合擊朝廷援軍,助大帥他們突圍,若事不可為就轉道去橋州與大軍匯合。”另一名指揮使說道。
這廬陽是塊硬骨頭,要拿下來肯定要犧牲不少人。
若是朝廷的援軍來了,到時候他們再想跑就晚了。留得青山在,還愁沒柴燒嗎?當初跟他們一起造反的兄弟,死的早的那些都是眼力勁兒不夠,跑得慢的。
白副將想了一會兒,終于下定了決心:“既然大家都贊成回去,那傳令下去,拔營回慶川。各營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若勢不對,咱們就繞道去橋州。”
白副將帶的這批人,除了武器和營帳,其他的幾乎都沒帶,現在要走也很簡單,只要將傷員、路上搶劫的糧食裝上車就可出發。
一刻鐘頭,大軍啟程離開。
廬陽縣城墻上的衙役、百姓看到這一幕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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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離開廬陽,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走到一片林中時,道路兩旁忽地發出“轟隆”一聲巨響,石頭、泥土亂飛,站在道路兩旁的士兵被炸飛了。
大軍亂作一團。
“往前跑!”白副將下令。
其余將領也下令,并趕緊策馬往前跑。
等他們跑出幾百米,背后的爆炸聲才終于停了下來。
大軍停下來清點人數,發現被炸死的只有十幾個人。其實炸彈的威力并不大,更多的是因為混亂被踩踏死的。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死了幾百人,還增加了幾百名傷員。
白副將臉色鐵青,猶豫片刻說:“回去!”
幾個將領傻眼了:“將軍,這……這是為何?”
白副將盯著被炸出大坑的路面:“這玩意兒朝廷并沒有,只有慶川府才有。若真是朝廷大軍追來了,他們又何必藏頭露尾,早趁咱們混亂的時候發起進攻了。”
“現在對方只敢在背后耍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說明對方人數很少,不敢跟咱們正面抗衡,這些應該是慶川來的人。那個吳耕的話一句都不可信,回去,繼續攻打廬陽,今天若是拿不下廬陽,大家都不用睡覺了!”
幾個指揮使一聽這話都明白中計了:“好個奸詐的慶川府,差點將咱們給騙過去了。將軍說得對,咱們現在就回去。”
整隊后,大軍迅速返回。
可才走了一刻多鐘,就有個聽覺特別靈敏的士兵聽到熟悉的“滋滋滋”的聲音,他低頭一看,只見一條燃燒的火線迅速朝他們這邊來。
他嚇得趕緊跑:“要爆炸了……”
轟隆爆炸聲響起,士兵們四下逃竄。
不一會兒爆炸聲停止,大軍再度損失幾百人。
白副將的臉色黑如鍋底:“搜,肯定就在這附近,一定要將人抓出來。”
一營指揮使帶著人在附近搜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人。
現在他們距廬陽還有七里路左右,誰也不敢保證前方還有沒有爆炸在等著他們。
更重要的是,士兵們已經被連續兩次爆炸嚇得宛如驚弓之鳥了,一個個臉上都充滿了恐懼。若非懼于葛家軍的手段,只怕有些人要做逃兵了。
這樣的士氣,再去強攻廬陽,白副將自己都沒信心了。
而且誰能保證返回的路上沒有埋藏爆炸的東西呢?
眼看天要黑了,白副將思索片刻后說:“走,回慶川。”
對方人雖然少,可神出鬼沒的,而且還掌握了這種大殺器,他又損兵折將,如今只有四千多戰斗力,再回去跟廬陽縣死磕不明智。
還是回去跟大軍匯合,看軍師找的人有沒有研制出這種殺器又或是找到這玩意兒的克星。
于是大軍繼續啟程,又調轉了個方向,往慶川府的方向而去。
幾百米開外的一座山上,陳云州站著一棵濃密的大樹后面,拿著望遠鏡,盯著看了好一會兒,見大軍終于繼續往慶川府出發,他松了口氣,對柯九說:“你回一趟廬陽,將信交給謝大人。”
謝煜是新任的廬陽縣令。
他能帶人守住廬陽半天已是不易,說明此人有些本事。
陳云州讓柯九帶封信回去,是讓廬陽再招募一部分士兵訓練。
朝廷根本沒援軍,他們都是騙白副將的。
這次即便能打退葛淮安的大軍,可若是朝廷還不出手,那葛家軍必定還會卷土重來。他們也必須擴充自己的兵員。
除了廬陽,柯九還要去一趟河水縣,找文玉龍,讓文玉龍也招募當地百姓訓練,采礦練兵。
柯九接過信說:“是,大人多保重。”
陳云州擺手,帶著人不遠不近地跟著白副將的大軍,尋找下黑手的機會。
他們帶的炸、藥不少,但昨晚炸糧倉用去了大半,剩下的也用光了,現在只能另想他法了。
天黑后,白副將的大軍又趕了一會兒路,最后在安陽鎮扎營休息。
一看到這個,陳云州就笑了:“咱們的機會來了。”
他們在外面扎營,陳云州他們這四百多人還不好下手,可在安陽就不同了。安陽鎮只有一條街,長達一千多米,兩側都是房屋。
葛家軍住進這些房子中,意味著他們的防線很長,防線很長注定很難守,葛家軍兵力更多的優勢在這種條件下發揮不出來。
而且他們比葛家軍更熟悉地形。
陳云州叫來安陽鎮幸存的幾個青年,讓他們在前面帶路,然后所有人都換上了葛家軍的兵服,分為十個小隊,悄悄潛入鎮上。
他們從偏僻的角落潛入,然后將放哨的人殺了,拖到一邊,再安排自己人站在外面放哨,其余的人大搖大擺進了鎮上,推開最近的房屋。
屋內睡覺的士兵被驚醒,睜眼看到對方穿著一樣的兵服,以為是自己人就又困頓地閉上了眼睛,但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刀刺進了他的胸膛,他連一個字都沒發出來就咽了氣。
這一幕悄悄發生在安陽鎮的各個角落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