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041 自尋死路
車隊出城沒多久,忽地停了下來。
馬車中,鄭深正在跟陳云州下棋。
見狀,鄭深立即掀開簾子道:“大人,我下去看看是什么情況。”
他剛下馬車就見柯九策馬回來。
鄭深上去問了兩句,然后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站在車前對陳云州說:“大人,廬陽百姓知道您要走,很多人自發組織隊伍過來相送,您要不要下去跟他們打個招呼?”
“好。”陳云州下了馬車,走到車隊最前方,只見道路兩側站滿了百姓,有佝僂著腰的老人,有三歲稚子,有抱著孩子的婦人,有眼巴巴的小姑娘,還有拿著鋤頭渾身是泥的男人。
看到陳云州出現,他們烏壓壓地跪下叩首:“陳大人,陳大人……”
一聲又一聲,只是不停地喚著他的名諱。這些聲音中充滿了不舍,有些感性的百姓甚至還抬起了袖子擦眼淚。
陳云州被這一幕給震撼到了,他連忙上前扶起最近的老者:“大家快快請起。謝謝大家特意過來送我。我這只是去慶川,很近的,以后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看望大家的。”
鄭深也站出來說道:“大家都快起來。陳大人高升去慶川,這是喜事,陳知府仍是大家的陳大人,父母官,廬陽仍舊屬于陳大人管。以后若是大家受了什么冤屈,無法平的,都可到慶川找大人。”
“對,這是喜事,咱們該替大人高興。”最前面的老者站了起來,擦了擦眼角說,“恭祝大人升遷。”
其他人也連忙綻放出一個笑容。
陳云州看著眼前這一張張飽含不舍的笑臉,心中很是觸動。我們廣大的人民其實是最樸素,最實在的,只要你真心為他們做點什么,他們就會銘記在心,甚至是念你一輩子的好。
他揚起笑容,提高音量道:“謝謝大家送我。廬陽縣衙的諸項事務我們已經安排好,現在正值春耕農忙之時,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再送了,你們的心意我都領了。”
“大人先走,我們……送送大人。”
“對,大人,您先走,讓我們送送您吧,就這一次了。”
鄭深感慨地看著這一幕:“我為官十數載,第一次見此情況。大人,您真心待廬陽百姓,百姓也回以一片赤誠,這是您該得的,走吧,就讓他們送送,就當是成全了他們這一片心意。”
陳云州點頭,上前一步面朝百姓,拱手鄭重行了一禮,轉身回到了馬車中。
車隊重新啟程,每走幾丈遠便能聽到百姓們的下跪叩謝聲。
“小的代表橋州流民感謝大人收留之恩。”
“草民謝大人幫小女報了仇,沒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多謝大人借糧,免了小人骨肉分離之苦!”
“祝大人身體康健,前程似錦。”
“祝大人一帆風順,步步高升!”
……
一聲又一聲,誠摯真切,樸實無華卻又令人動容。
直到車隊駛離很遠很遠,都看不見了,他們這些人還站在路邊,仰著頭,望著車隊遠去的方向,輕輕揮著手。
虞書慧掀起簾子的一角,看著視線中越來越模糊的人群,深受觸動:“秋碧,你說我離開京城,會有百姓十里相送嗎?”
秋碧笑著說:“自然是有的。姑娘千金之軀,能送姑娘是他們的福分。”
虞書慧輕輕搖頭:“不會的。即便有人相送,也是懼于權勢或是看熱鬧,不會像對陳云州這樣真心的。我有些明白皇兄為何會讓我來廬陽看看了,這次真是不虛此行。若我大燕的官員人人都如陳大人這樣一心為民,盡忠職守,何愁大燕不興?何愁天下不太平?”
秋碧掩嘴偷笑:“姑娘當初還百般不情愿來呢,如今變成百般不情愿走了。依奴婢說啊,姑娘怕不是舍不得這廬陽,而是舍不得陳大人吧。殿下如此看重陳大人,若是姑娘有意,向殿下說一聲,殿下肯定會成全姑娘的。”
“你個死丫頭,竟然取笑你主子。”虞書慧俏臉一紅,伸手就要打秋碧。
秋碧連忙裝作求饒:“奴婢不敢了,姑娘饒了奴婢吧,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主仆倆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大半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因為隊伍人比較多,還帶了很多種子的緣故,車隊行駛的速度并不快,沒法在一天之內抵達慶川。
所以他們在望都峰扎營住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用過簡單的早飯后,隊伍繼續啟程。
中午,車隊順利抵達慶川城外。
早有衙役在城門口候著,見到陳云州的隊伍立即上前迎接:“小的見過陳大人。楊大人猜測大人就是這幾天過來,因此派小的在此恭迎大人,陳大人請隨小的來。”
“有勞了。”鄭深掀起簾子,“我家大人這次帶了不少家仆和行李,先將我們帶去附近比較大的一家客棧安置吧。”
他們這么多人,楊柏川還沒走,房子還沒騰出來,知府衙門的后衙未必住得開。
而且隊伍里還有虞書慧。
她雖然時常嚷著是陳云州的未婚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玩笑話,當不得真。
她一個未婚姑娘,沒名沒份的,跟著陳云州住進知府衙門也不合適。
所以陳云州和鄭深先前就商量好了,到了慶川后,先包下一間客棧將隨行人員安置在客棧中,陳云州先住到知府衙門。
鄭深留下,由他出面買一片土地,將他們從廬陽帶來的玉米、土豆、紅薯等種子先種下,免得錯過了春耕,浪費了這些種子。
此外,這也是給喬昆他們找點事做。
這么幾十號人,總不能天天住在客棧無所事事。有了自己的地,建房置屋也能快速安頓下來。
至于后續怎么安排他們,等陳云州上任,處理完衙門的事再說。
衙役聽了這話連忙說:“回大人,距知府衙門不遠的百靈街就有一家客棧,那就客棧不小,有三四十間客房,那一片緊挨著衙門,很安全。而且這段時間客人應該也不多,小的可讓他們搬去別的地方。”
鄭深笑道:“那有勞你帶個路,一會兒將客棧里客人的房錢記我們賬上,若實在不愿搬的就算了。”
人家住得好好的,平白將人請走,到底有些不妥,但他們這一行帶了不少種子,未免節外生枝,還是包下客棧更合適。
所以幫這些人將房錢結了也算是小小的補償,以免他們因此心生怨氣,對陳云州不滿。
衙役有些詫異鄭深的客氣,連忙說:“是,大人,小的明白了,會與那些人好好說。”
衙役所說的百靈街就在知府衙門一街之隔。
客棧也確實不小,而且還有個非常讓人喜歡的名字——“好運客棧”。
車隊停下后,立即有店小二迎上來打招呼。
衙役跟他說了一聲這些都是貴客,讓他好好招待便進去找掌柜說明了來意。
掌柜的一聽是新任知府大人要包下自家客棧,哪有不應的道理:“是,是,是,小的這就去將客棧里的客人都請出去。”
衙役拉著他:“客氣點,好好跟他們說明緣由,房錢記陳大人賬上,回頭一塊兒結算。”
“是,我這都是些老客,已經住了好些日子了,若能免房費,他們自是愿意搬的,官爺盡管放心。”掌柜的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哈腰笑道。
很快客棧就被騰了出來。
鄭深下車,指揮仆從將馬車和糧食都安置到了客棧中,然后找到掌柜的打聽:“陳大人想以市價買幾百畝地,你若知道有人要賣地,連成一片的,可告訴喬昆。”
他將這事交給了喬昆去辦,劉春則負責帶人看守這些種子。
這些人和物都比較好安排。
難安排的是虞書慧。
虞書慧是個姑娘家,跟這些下人住一個客棧也不合適。
陳云州下車說:“虞姑娘,來的時候我留意到,這條街往回走大概四五百米左右,有一家客棧,你們不若在那里暫時歇腳吧。”
虞書慧笑盈盈地答應下來:“好的。這地方好,距知府衙門不遠。”
陳云州點頭:“我得去知府衙門了,咱們就此別過。若是姑娘需要人護送回京,盡管說一聲,我這邊可以安排幾個人護送姑娘回京。”
“你是不是怕又不走了,這么見天的催我趕緊走。”虞書慧不滿地嘟囔道。
陳云州不接這話,是她自己說要回京的,他只是好心派人護送。她愿意接受陳云州本著道義會安排幾個靠譜的人護送,她若是沒這個需要,那就算了,反正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而且他剛上任,事情多著呢,可沒功夫陪這姑娘玩。
陳云州拱手:“楊大人還在知府衙門等我,我該回去了,虞姑娘,告辭!”
“誒,你……”虞書慧剛想叫陳云州,遠遠的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即笑道,“楊大人,好久不見啊。”
楊柏川大步走過來,樂呵呵地說:“虞姑娘,幸會,又見面了!”
陳云州回頭才發現是楊柏川來了,連忙拱手行禮:“楊大人,您怎么來了,我正想去知府衙門找您呢。”
“都說了叫我柏川兄即可,你怎么又改回來了,這里又沒外人!”楊柏川不悅地說。
他本來就看好陳云州。
如今陳云州連升兩級,頂替了他的職位,他也跟著沾光,調去了鹽州任知府。
鹽州位于江南富庶之地,魚米之鄉,而且盛產海鹽,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雖同樣是知府,但富裕的州府和偏遠貧困的知府,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他這也算是升了半級,在鹽州好好干三年,若能升遷自是最好,即便不能,那養老的銀子也應該攢夠了。
他調來慶川擔任知府也不過才一年多,如此快的升遷速度可不多見。
這可全是陳云州的功勞。
而且依陳云州現在的年紀,過些年入京是很正常的事。屆時,他們倆誰提攜誰都還說不好呢。
所以哪怕自己官位要高一些,年紀又要大不少,但楊柏川對陳云州更為客氣了。
若以前是禮賢下士的客氣,那現在就是平起平坐的重視。
陳云州拍了拍額頭,拱手笑道:“怪我,這記性太差,一段時間不見下意識地又喊楊大人了。柏川兄,不知你將調去哪里?”
楊柏川笑呵呵地說:“我被調去了鹽州。若不是為了等你上任,咱們倆碰個頭,見一面,我早就出發了。”
“讓柏川兄久等了,今晚由我做東,給柏川兄餞行。”陳云州笑著說。
楊柏川一口答應:“好,今晚咱們不醉不歸。畢竟這次一別,以后再想要一塊兒喝酒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慶川距鹽州有千里之遙,除非兩人哪一日都被調到了京城,否則怕是很難再聚在一起了。說不好,這是兩人此生最后一次見面。
陳云州笑著應好:“好,一會兒將陶大人他們也都叫上,這喝酒得人多才有意思。楊大人,咱們先回衙門吧。”
“也好,我正好有些東西要交給你。”楊柏川點頭答應,回頭又沖旁邊的虞書慧笑了笑,“虞姑娘,我借云州一會兒,稍后再還給你。”
虞書慧俏臉頓時通紅,眼神閃爍,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陳云州知道楊柏川誤會了,連忙解釋:“柏川兄,我和虞尚書府的千金早就解除了婚約。虞姑娘準備回京了,這次我們恰好順路,便同行了一段,你莫要再胡說,不然讓人誤會了去,可是回影響到虞姑娘的名聲。”
楊柏川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事一樣,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虞姑娘,在下糊涂,說錯了話,在這里給你賠個不是。”
虞書慧看了陳云州一眼,輕輕搖頭:“沒事。”
陳云州沖她點點頭,帶著楊柏川準備回衙門,回頭卻見齊項明來了。
齊項明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全身上下素白一片,沒有任何花紋和配飾,非常肅穆。若是頭上再包個白巾,說他是去奔喪的都沒人懷疑。
大好的日子,他這副打扮出現,明顯是來找茬兒的。
陳云州的臉拉了下來,跟楊柏川對視一眼,不欲理他,本打算直接走,誰料齊項明竟停下了腳步,笑瞇瞇地說:“楊大人,陳大人請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告。”
楊柏川皺眉,不悅地說:“齊項明,你曾擔任過慶川通判,連個規矩都不懂嗎?有事去衙門遞訴狀,莫要當街隨意攔人。”
“楊大人莫急嘛,在下確實有要事。”齊項明半點都被人呵斥的不悅,嘴角仍舊掛著笑,眼神卻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虞書慧。
陳云州看到了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齊項明這次是沖著虞書慧來的?
他都沒搞清楚虞書慧是什么來歷,齊項明莫非還能抓住虞書慧的把柄?這齊項明還真是陰魂不散。
他來了慶川府,定要跟這狗東西好好玩一玩。
楊柏川沒留意到這一幕,只覺齊項明是來尋晦氣的,直接開口拒絕:“今日衙門沐休,齊項明,你有什么事,改日去衙門說。”
齊項明拱手:“楊大人,此事等不得,再等只怕宵小就要跑了。在下要向大人舉報,這位女子冒充京城虞尚書家的千金,在下已經寫了信,托人送去給虞尚書了。”
最后一句話明顯是給楊柏川施壓。
楊柏川不管, 那好,虞尚書知道了有人冒充他的女兒,到時候找不到虞書慧,這筆帳就要算在楊柏川頭上。
楊柏川恨得牙癢癢的:“齊項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沒有證據胡亂攀咬,官府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說完,他下意識地看了虞書慧一眼。
虞書慧聽到這話有些錯愕。但她沒吭聲,而是婢女秋碧站了出來:“休得胡說,我家姑娘可是有路引為證的,你不要血口噴人。”
“誰知道你們的路引是真是假。”齊項明冷哼,“我可不說胡說八道,我有證據。”
他輕輕一拍手,管家立即將一老嫗和一小伙兒帶了上來。
齊項明指著老嫗說:“此乃虞家四姑娘,也就是當初跟陳狀元定過親的虞家姑娘的奶娘。她在虞府做工二十多年,有賣身契和當年聘請她做奶媽的契書,這些都可證明她們母子的身份。”
管家立即將相關的契書、賣身契等能證明此老嫗曾在虞家呆過多年的證物拿了出來。
楊柏川接過一看,確實,這老嫗的身份證明非常詳實,應不是假的。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云州。
陳云州很平靜。他早就猜到了虞書慧應該不是虞尚書家的千金。
當初虞尚書那么迫不及待地跟原主撇清了關系,又怎么可能還單方面將女兒許配給他,甚至讓女兒千里迢迢來找他。
這不可能。
但因為虞書慧沒有對他不利的意思,陳云州也就懶得去追究對方的身份。
尤其是現在虞書慧要走了,以后山高路遠,再難相遇,萍水相逢又何必去追究對方到底什么身份。
誰知道齊項明竟會揪著虞書慧的身份說事。
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因他而起。
齊項明是為了抓他的把柄,才會去為難虞書慧這么個不相干的人。
陳云州現在考慮的是,自己要怎么做,要不要救虞書慧?若要救,怎樣才能不落人口實?
他接過齊項明遞來的東西,冷淡地說:“齊項明,僅憑這些,不能說明什么!”
齊項明冷笑,沖那老嫗點了點頭。
老嫗站出來道:“諸位大人,虞府上下,沒有一個叫虞書慧的姑娘。當初跟陳狀元定親的是我家四姑娘,閨名心諾。跟陳狀元退親之后我家四姑娘改定了東平郡王家的二公子,去年底已完婚,此事京城人人皆知,隨便到大街上拉一個人打聽便可知真偽。”
齊項明挑釁地看著陳云州:“陳大人可聽見了?這名女子冒充虞尚書府的千金,敗壞虞四姑娘的名聲,這可是大罪,必須嚴懲。陳大人該不會是舍不得,想要徇私舞弊吧?”
陳云州還沒說話,虞書慧站了出來,驕傲地揚起下巴道:“沒錯,我確實不是虞尚書府上的千金。但我只說過我姓虞,乃是陳大人的未婚妻,可不曾說過我是虞尚書府上的姑娘,虞四早就與陳大人解除了婚約,她根本就不是陳大人的未婚妻。是你們誤會了,我何來冒充敗壞虞四名聲一說?”
齊項明哈哈大笑:“楊大人,聽到了嗎?這人現在還在強詞奪理,混淆視聽,想要蒙混過關。若不嚴懲,如何向虞尚書交代?”
楊柏川很為難。
這事牽扯到了虞尚書, 一個處理不好,若是被這位天官記下一筆,以后仕途恐怕要很坎坷。
但若是治了虞書慧的罪,那陳云州這邊不好交代不說,而且也會扯出上次陳云州身份造假一事。這事若是鬧大,別說陳云州升官無望了,自己恐怕也要牽連進去。
陳云州厭惡地看著齊項明這副得意猖狂的樣子:“齊項明,你我之間的恩怨,何必牽扯到無關人等呢,你有什么陰招沖著我來就是。”
齊項明冷笑:“陳大人說笑了,你我之間有什么恩怨呢?而且這事可不是我要牽扯到她的,是她自個跳出來的。當初既冒充了虞尚書府上千金的身份,現在就該承受這份苦果。怎么,陳大人莫不是想包庇你的這位未婚妻!”
“你放屁,陳大人才不是這種人。”虞書慧怒了,指著齊項明,“虞四早就跟陳大人解除了婚約。齊項明,你不就想知道本宮的真實身份嗎?秋碧!”
秋碧立即上前,從包袱里拿出金碟:“我家姑娘乃是先皇后之女,當今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安慧公主。只因先皇后姓虞,公主出門在外為了方便就取了先皇后的姓氏化名。爾等見了公主殿下,還不快跪下見禮!”
秋碧說這話時很有氣勢。
但全場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動作。
楊柏川是被驚呆了。
陳云州倒是有些相信。
齊項明則仰頭哈哈大笑:“冒充了虞尚書家的千金尤嫌不夠,如今又來冒充公主殿下,你們可真是大膽啊。是篤定了慶川距京城有兩千多里之遠,無人認識公主,沒法拆穿你們嗎?冒充公主可是殺頭的大罪,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圍觀的人很多也是這種想法。
因為虞書慧已經騙了大家一次,所以大家都不怎么信她。
而且公主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他們慶川這等偏僻落后的地方。
見所有人都不相信,秋碧氣得直跺腳。
虞書慧按住她的肩膀,對著空中喊了一聲:“武峣!”
話音一落,數十道身影如幽靈般突然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聚到虞書慧跟前。
這些人長相都非常普通,丟在人海中絕對找不出來的那種。
為首之人是個三四十歲帶精壯漢子,眉毛上有一道寸余長的疤,眸色很深,瞇瞇眼中閃爍著精光。
他單膝跪地,恭敬地說:“屬下武峣參見公主。”
其余人等也無不恭敬下跪。
這陣勢很是驚人,喧囂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將信將疑地看著這一幕。
齊項明錯愕了一瞬,隨即大笑:“你們準備得還真是充分。不知從哪兒拎出這么幾個男人跟著演戲就能冒充公主……你,你想干什么……”
齊項明的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武峣忽地一個閃身,眨眼就到了齊項明跟前,抽出一把利劍抵在齊項明的下巴上。
尖銳的劍尖刺破了齊項明下顎的皮膚,鮮血順著白亮亮的劍往下滑落。
這一幕不止嚇到了齊項明,也讓圍觀的百姓齊齊抽了一口氣。
楊柏川皺眉,側眸看向陳云州,低聲詢問:“這……虞姑娘莫非真的是公主?”
他想從陳云州這兒探聽到點信息。
陳云州也不清楚,但他有種直覺:“只怕是的。”
不然怎么解釋虞書慧身上的古怪之處?尋常大家閨秀哪有她這么膽大妄為的。而且這群人明顯都是練家子, 一個個武藝相當不凡。
難怪虞書慧從京城跑到慶川一路上都沒什么事,原來是身邊還暗中跟了這么一群人。
楊柏川舔了舔唇,只覺喉嚨干得厲害。
就在這時,齊項明從害怕和震驚中回過了神,大聲嚷嚷道:“楊大人,此人當街行兇,您就不制止的嗎?楊大人,若我今天當街暴斃,勢必會有人將我之死告到京城……”
啪!
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隨之而起的還有齊項明的凄厲的慘叫聲。
“對公主不敬,斬斷一臂以示懲戒,若敢再犯,直接削頭。”武峣冷冰冰地吐出一句,然后掏出一面銅制的令牌,“安吾衛辦案,閑雜人等速速退去。”
安吾衛是皇室護衛,一個個武藝高強,出手狠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安吾衛在外名聲赫赫,誰敢冒充他們?
武峣這令牌一亮,原先還對虞書慧身份有懷疑的人全打消了懷疑的念頭。
就連斷了一臂,捂住胳膊痛呼的齊項明都停下了哀嚎,抬頭仰望著在陽光下閃爍著灼灼光亮的令牌,心底涌上無盡的絕望。
公主……
這虞書慧確實不是尚書府家的千金,可她竟然是公主殿下!
那自己還怎么報仇?
自己指望通過揭穿虞書慧的身份,進而拖陳云州下水的目的豈不是落空了?
而且他還斷了一臂,背上了詆毀公主的罪名,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齊項明額頭冷汗直冒,是痛的,也是嚇得。
相較于他的難受和震驚,楊柏川則是大大松了口氣,連忙跪下行禮:“臣楊柏川見過公主殿下。”
聞訊從客棧出來的鄭深聽到這話也嚇了一跳,趕緊推了推陳云州,兩人跟著下跪。
其余的衙役、伙計還有看熱鬧的百姓也趕緊下跪。
片刻功夫后,地上就跪了一大片人。
虞書慧趕緊說:“都起來吧。”
“謝公主。”楊柏川帶頭起來。
其他人也跟著站了起來。
只有齊項明還倒在地上,臉色煞白,他的管家,還有那老嫗母子更是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楊柏川瞥了他們一記,恭敬地問道:“公主殿下,當如何處置齊項明?”
若依虞書慧從前的脾氣,必定是繞不過這個對她大不敬,還刻意刁難她的人。
可聽說了陳云州辦案做事的態度后,她……下意識地看了陳云州一眼,說道:“秉公處理吧。”
“是。”楊柏川應道,給旁邊的隨從使了一記眼色。
隨從會意,立即跑回了衙門,不一會兒就拿了一疊卷宗過來交給了楊柏川。
楊柏川轉手就將卷宗遞給了陳云州:“陳大人,此乃我收集到的齊家犯事的證據,都在這里了,今日便交由大人。”
從上次齊項明又跳出來找事之后,楊柏川就安排了人在暗中搜集齊家犯案的證據,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他搜羅了一堆齊家的罪證,即便今日虞書慧不被逼得自爆身份,他照樣能置齊項明于死地。
楊柏川之所以掌握了這么多證據還沒動齊項明,是因為最近收到了調令的通知。
他打算將證據交給陳云州, 也算是給了陳云州一個人情。
陳云州跟齊項明過節甚深,水火不容。他上任后,親自處置了齊項明心里豈不是更痛快?
而且齊家犯事不少,陳云州嚴懲并廣而告之,既能立威,又能收買民心,還能讓陳云州在慶川城快速立足。
他本是打算一會兒去衙門交接時才將卷宗給陳云州的。
但既然齊項明自己找死,撞上來了,那今天就將他拿了。
陳云州接過翻開一看,很快就被里面的內容吸引了。
看來楊柏川是下了苦功夫的,連十幾年前,齊家跟人爭一個鋪子,暗中派人打斷了別人腿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還尋到了當年的受害者。
齊家在短短二十年內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家一躍成為慶川城有頭有臉,往上爬的時候手中沾過不少血。
只是齊項明比他兒子聰明狡猾,做得非常隱蔽,而且信奉斬草除根,再加上他在慶川非常有權勢,這些事才沒有暴露出來。
可仔細一查,終究還是能尋得一些蛛絲馬跡的。
陳云州大致掃了一遍齊家的罪行,確認就是砍齊項明十次腦袋都不夠用后立即下令:“來人,將齊項明押入大牢,再將齊家全部查封,相關人等帶回府衙,擇日開審。”
齊項明聽到這話,也顧不得痛了,怒道:“不,不,你們這是公報私仇,你們這是挾私報復……你們不可以這樣……”
似是知道這樣訓斥陳云州和楊柏川是沒用。
齊項明強忍著斷臂鉆心的痛,趔趄著爬向虞書慧的方向:“公主殿下,小的錯了。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要治就治小人一個人的罪吧,求求您,饒了小人的家人,他們都是無辜的,求求您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爬,就像那些曾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父子,被他們視為賤民的普通人一樣。
鮮血順著他爬行的方向,一滴滴落在地上,將地面都染紅了,看起來非常血腥。
但更令人震驚的還是齊項明的舉動。
陳云州忍不住蹙了蹙眉,這齊項明可真是個狠角色,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
斬草除根,絕不能放過這個家伙。
他冷聲說:“你少往公主身上潑臟水!來人,將齊項明押下去,找個大夫,給他胳膊止了血,別讓他就這么死了。改日審判,我會讓全城的百姓知曉齊家的罪行,讓他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陳云州已經領會了楊柏川的用意,自是不會錯過這個立威的好機會。
新官上任三把火,齊項明齊家就是他在慶川燒的第一把火。
“不,我沒有,不,你們誣賴我……”齊項明猶不死心,可衙役已經上前將他拖拽著拉走了。
齊項明一被帶走,客棧外頓時寂靜了下來。
楊柏川瞅了瞅陳云州,又看了看虞書慧,出聲道:“公主乃千金之軀,怎可住客棧,請隨下官前往衙門,下官這就命人收拾出一個院子讓公主暫居。”
現在虞書慧的身份已經暴露,再住客棧確實不妥。若是她有個什么好歹,到時候陳云州和楊柏川都吃不了兜著走。
相較之下,還是知府衙門后院更安全。
虞書慧點頭:“好,有勞楊大人了。”
楊柏川小心肝一顫,以前聽這姑娘說有勞他都不覺得有什么,現在怎么這么緊張呢?
低咳了一聲,他說:“那臣就先告退了。陳大人,護送公主回衙門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陳云州翻了個白眼送他。
這人能不能做得再明顯一點?
衙門就在一街之隔,而且沒看虞書慧跟前有那么多安吾衛的高手嗎?哪用得著他們衙門的這些普通衙役保護?
可虞書慧的身份到底是不同了。
人在官場,怎么也得做做樣子。
陳云州拱手恭敬地說:“公主殿下,請隨臣回衙門吧。”
作者有話要說
42. 042 以暴制暴
客棧距衙門只有一街之隔,半刻鐘就到了。
一路上,陳云州都站在虞書慧三尺之外,態度恭敬有禮,到了知府衙門,他做出請的手勢,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公主殿下里面請。”
他的態度好得無懈可擊,比之從前的愛答不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可虞書慧卻絲毫都不覺得開心,反而很失落。
她感覺似有一條無形的鴻溝橫梗在她和陳云州之間,明明兩人只有幾步之遙,可卻仿佛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天塹。還不如以前陳云州對她愛答不理時親近。
抿了抿唇,她說:“你能不能別叫我公主殿下?我喜歡你喚我虞姑娘。”
陳云州拱手道:“公主殿下說笑了,禮不可廢。以前是臣不知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還請殿下海涵。”
陳云州心里當然不是這樣想的,但出門在外,樣子總是要做做的,省得被人挑出毛病。即便虞書慧大度不計較他的唐突冒犯,可她身邊的人呢?
對于這種天皇貴胄,小心謹慎總是沒錯。
“你……你怎么這樣!”虞書慧氣得差點跳腳,“那我命令你喚我虞姑娘。”
楊柏川本是不打算出聲的,看到這一幕,趕緊跳了出來:“臣參見公主殿下。衙門簡陋,時間倉促,怠慢了公主,還請公主殿下見諒。”
見到他出現,虞書慧只得咽下剛才想說的話,擺手說:“有勞楊大人了,衙門已是極好。”
“不敢當,不敢當,公主殿下,這邊請。”楊柏川將虞書慧請進了知府衙門最好的院子里,又安排了幾個信得過,手腳伶俐的婢女去伺候。
虞書慧走進屋子看了一圈,笑道:“這院子我很喜歡。”
說話時,她眼珠子悄悄在陳云州身上轉了好幾圈。
楊柏川看到這一幕,咳了一聲道:“公主殿下喜歡就好,臣還有些事,就讓云……”
“既如此,楊大人走吧,正好,我也想跟你討論討論齊項明的事。”陳云州察覺楊柏川這家伙又要使壞,立即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他說的是正事,楊柏川也不好再拒絕,訕訕地看向虞書慧。
虞書慧勉強笑道:“既然兩位大人有事要忙,那我就不留你們了,秋碧送客。”
陳云州拱了拱手:“臣告退。”
說完他便退出了院子。
楊柏川被陳云州這速度給驚呆了,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沖虞書慧笑了笑,行禮告退。
出了院子后,他急忙追上陳云州:“你跑這么快干什么?你干嘛故意躲著公主殿下?”
陳云州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躲公主,我是在躲你使壞。柏川兄,你這樣胡來可是不厚道啊。”
楊柏川訕訕地笑了笑:“我……我這不是看公主殿下對你另眼相看嗎?公主是太子的胞妹,極為受寵。云州,我相信以你的才華,遲早有一天會位極人臣,可再有才華也得有人賞識才行,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云州,這可是個好機會。”
公主明顯很喜歡陳云州。
他只要討了公主的歡心,公主在太子殿下面前替他說幾句好話可能比他辛辛苦苦在廬陽干一年實事都還有用。
古往今來,能夠權傾一時的大官,哪個不是除了才干,還有極會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
太子殿下乃是元后所出,早早就被立為了儲君,名聲也極好,繼位是板上釘釘子的事。陳云州若能提前抱上太子這條大腿,以后何愁沒有前程?
陳云州斜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高收益意味著高風險。皇家的人可不簡單,跟這些人來往,一個弄不好小命都要丟掉。
哪怕虞書慧看起來并不刁蠻任性,肆意妄為,可其他人呢?
而且老皇帝一年前還將原主貶到了廬陽,可見并不喜原主。
他這時候若是真的跟虞書慧發展出點什么,萬一老皇帝不滿意,是不會對虞書慧怎么樣的,只會拿他開刀。
太子雖好,可到底還只是儲君,如今還是皇帝說了算。
楊柏川聽懂了他的意思,無奈搖頭:“多好的機會啊,你竟然……好好好,我不說了,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選擇,咱們說齊項明的事。”
“這還差不多。”陳云州這才滿意點頭。
二人去了書房,楊柏川又拿出一疊卷宗交給陳云州:“這些是齊項明的黨羽,他們犯事的證據都被我掌握了。”
撿了個大便宜的陳云州拱手誠懇地說:“多謝柏川兄。”
有了這份卷宗,他就可以將齊項明的黨羽一網打盡。
以后他在慶川主政期間各項政策也能實施得更加順利,不用再擔心有人在暗中給他使絆子,搞事了。
楊柏川擺手:“這齊項明仗著自己在慶川多年,將慶川府視為他的私有物,對我這個知府也無多少尊重,我剛上任的時候他暗中給我使了不少絆子。我早想搞他了,這些證據本來是搜羅來我自個用的,只是云州你升職太快,我用不上,只能交給你了。”
話是這樣說,但若讓陳云州自己來搜集證據,少不得要費一番功夫,又還得讓齊項明他們蹦跶一陣子,哪能這么快就送他下去跟他兒子團聚。
陳云州拱手笑道:“不管怎么說,這次我是占了柏川兄的便宜。如今柏川兄要去鹽州上任,我也沒什么東西能夠送你,就勻些種子給你吧,希望你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云州你說的種子是?”楊柏川感興趣地問道。
陳云州笑著說:“一袋玉米種子,一袋土豆,一包辣椒種子,一包番茄種子。紅薯你也有,我就不送你了。”
這可是每一樣都給他準備了。
楊柏川很滿意:“這些都是我所需要的,那我就不跟云州推辭了。”
“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客套話。”陳云州笑道。
兩人相視一笑。隨后,楊柏川又跟陳云州說起了慶川城內的幾大家族,人際關系,還有下屬重要官員的性格愛好等等。
這些都是陳云州急需的,了解這些情況可幫助他在慶川快速立足。
所以陳云州聽得極為認真。
半個時辰后,楊柏川說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潤潤嗓子,然后有些惋惜地說:“可惜時間比較緊,不然由我出面設宴向你引薦他們,效果會更好。”
陳云州不貪心,拱手笑道:“如此已是極好了。哪個知府上任能得前任官員開小灶,分析州府局勢、勢力等情況的?有柏川兄幫忙,我能少走許多彎路。”
楊柏川哈哈大笑:“我也就是說了一些我知道的而已。況且,你跟夏喜民關系不錯,他為人豪爽講義氣,有他襄助,再加上云州的智慧,慶川府必定會越來越好。”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陳云州拱手笑道。
聊完了正事,陳云州看了眼天色,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道:“柏川兄,今晚的聚會怕是去不成了。”
因為虞書慧在衙門里,他們若是去外面不醉不歸,怠慢了這位金枝玉葉,到底是不好。
楊柏川有些惋惜,道:“來日方長。我瞧公主似對你有意,云州你若是不想跟她多接觸,就尋個借口去下面的縣呆一呆吧,我想文玉龍肯定很歡迎你。”
不然孤男寡女的住在這后衙,雖然還有很多衙役、奴仆,可萬一陳云州沒把持住呢?
楊柏川也是從血氣方剛的年紀走過來的,女追男隔層紗,尤其是虞書慧還是個漂亮可愛的姑娘,他還真有些擔心陳云州扛不住。
陳云州點頭:“多謝楊大人指點。”
他也是這么想的,若是虞書慧呆兩日,按照原計劃回京是最好。若是她又不打算走了,陳云州就決定去河水縣走走,一是避開她,二來陳云州也是想去看看河水縣的河堤。
去年橋州水患,河水縣也受了災,與橋州相鄰的地區河水泛濫,淹沒了農田,不少百姓受災。
萬一今年再有大暴雨,恐還會有人受災,所以他在考慮修筑堤壩,挖渠排水的事宜。
楊柏川提點了一句,也不再多說,準備岔開話題,誰料卻有奴仆過來道:“楊大人,陳大人,公主殿下請您二位過去一趟。”
“叫我們倆都過去?”楊柏川指著自己有些詫異。
奴仆點頭:“對,請兩位大人過去。”
“公主有請,不敢不從。”楊柏川站了起來,沖陳云州笑了笑說,“走吧。”
二人去了虞書慧暫居的院子。
院子已經煥然一新。
奴仆將他們領到了花廳,廳內點上熏香,花瓶中還插著含苞待放的鮮花。
虞書慧坐在案桌前,面前是一壺熱氣騰騰的茶。
等陳云州二人行過禮后,她笑著說:“兩位大人請坐,秋碧給二位大人倒茶。”
陳云州和楊柏川坐定,彼此對視了一眼,笑著說:“多謝公主賜茶。”
“這是我從京城帶來的西湖龍井,你們嘗嘗喜不喜歡。”虞書慧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姿態高雅端莊,少了以前的俏皮,倒是很像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了。
陳云州嘗了一口,跟小時候老爺子給他喝的味道差不多,笑道:“好茶。”
楊柏川也點頭:“確實是好茶,今日跟著公主沾了光。”
“我這還有些,秋碧,一會兒給楊大人帶些走。”虞書慧笑盈盈地吩咐完婢女,然后說道,“我想兩位大人一定很好奇我為何會跑到廬陽來吧。”
楊柏川看了陳云州一眼,點頭:“臣確實很好奇,廬陽偏僻,遠不及京城繁華。公主千金之軀,怎會來此?”
虞書慧放下茶杯道:“是我皇兄的意思。他看了楊大人、文大人的奏折,還有廬陽、慶川進獻的種子,非常感興趣,故而派我到廬陽來看看陳大人是何等人物。我小時候身體不大好,母后去世之后,皇兄聽了一老道的話將我送去道觀住過幾年,我這性子一向野慣了,不喜歡皇宮的規矩,皇兄便有意派我出來透透氣。”
難怪她性子這么跳脫活潑,原來不是在宮中長大的。
這話陳云州不好接,楊柏川笑道:“原來如此,那公主覺得廬陽如何?”
虞書慧莞爾一笑:“自是極好,比我所見過的縣都好,甚至比京城還好。我想皇兄知道了也一定會喜歡的。我寫信告訴皇兄,他告訴我他非常遺憾,因為他的身份實在不方便出京,不然他都想親自來廬陽看看。”
這也未免太夸張了。
陳云州總覺得有些有些不合理。
廬陽雖好,可到底只是一個偏遠落后的縣城,哪里能入太子的眼,還讓他派最親的胞妹過來考察自己呢?
委實沒這個必要。
太子若是真的惜才,派個幕僚門客前來廬陽招攬他,豈不是更好?
虞書慧這樣的身份反而不大合適。
就如現在,陳云州就想避開虞書慧,招攬更無從談起了。
但他也不好質疑虞書慧的話,便沒開口。
楊柏川笑呵呵地說:“能得太子殿下賞識,乃是陳大人的福分,陳大人你說是吧?”
陳云州拱手道:“楊大人說得是,多謝太子殿下提攜。”
虞書慧嘟了嘟嘴,有些不滿,自打她身份暴露,陳云州跟她說話就沒意思極了,還不如以前那樣毫不留情地懟她呢!
“罷了,我知道楊大人要去鹽州赴任,你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談,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這次叫你們過來,只是想告訴你們,皇兄非常欣賞你們,若你們有什么話或是信件都可讓我轉交給皇兄。”
陳云州和楊柏川連忙道:“多謝太子殿下,多謝公主,臣就先告退了。”
出了虞書慧的院子,陳云州的眉頭就擰了起來,直白地問楊柏川:“楊大人,你有沒有覺得這事很怪異?”
楊柏川也有這種感覺:“先皇后只留下了這一子一女。觀公主的語氣,她與太子殿下的關系應是極好,兄妹情深。公主金枝玉葉,何其尊貴的身份,太子為何要派她到廬陽?即便有安吾衛暗中相護,來回四五千里遠,路途遙遠,公主這一趟只怕也是要吃不少苦頭的。”
萬一是遇到流民作亂或是兇悍的匪徒,那就更危險了。
而且連過年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公主殿下也只能孤零零地在廬陽過。
陳云州蹙眉道:“而且我做這些,可能在廬陽還不錯,但放眼大燕區區一個廬陽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朝廷真這么重視民生,這么重視百姓的死活,那也不會三天兩頭加稅了。
楊柏川也不是京官,不了解太子,不便多說什么,道:“別想了,不管怎么說,你我能入太子的眼終歸是一件好事。”
也只能這么想了。
跟楊柏川道別后,回到自己的住處,鄭深立即迎了上來:“可安頓好了公主?”
陳云州說:“已經安頓好了,都是楊柏川的人在忙活。鄭叔,今天公主告訴我,她之所以來……你有沒有覺得這事有些奇怪?”
鄭深聽完這一茬,臉色變了又變:“當今太子乃是元后嫡子,三歲便被立為儲君,如今已有二十二載。這位儲君素來有賢名,很得人心,你被貶時,他還站出來向圣上諫言為你求情。”
“還有這種事?”陳云州很詫異,他有些相信這位太子是真的有點看重他了。
鄭深點頭:“確有此事。公主到廬陽這事確實挺古怪,只怕是……我派人去京城打聽打聽。”
“那就有勞鄭叔了。”陳云州說。
鄭深搖頭,思慮片刻后道:“大人,你既對公主無意,以后便離她遠一些。以后公主的事便交給在下去處理吧。”
陳云州有些意外。
前段時間,鄭深還在撮合他跟虞書慧,今天一得知虞書慧的身份,立馬改變了態度,這里面若說沒點事,陳云州是不信的。
但既然鄭深不說,陳云州也不問。
鄭深辭官跟了他做幕僚,兩人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鄭深不會害他。
而且就鄭深對京城情況的了解,還有京城的人脈,只怕鄭深的來歷也不小。在自己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聽取別人意見也并不是一件壞事。
陳云州笑道:“好,那就有勞鄭叔了。”
***
次日,陳云州親自送楊柏川出城。
慶川府不少官員、鄉紳也都來給楊柏川送行。
出城三里后,楊柏川停下了腳步,拱手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諸位,咱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楊大人一路順風,后會有期。”陳云州也帶著大家拱手回禮。
楊柏川笑了笑,上了馬車,車隊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漫長的官道中。
陳云州這才帶著眾人返回城中。
到了城門口,大家向他行禮道別,最后只余夏喜民還留下。
兩人一邊往衙門走,一邊聊天。
夏喜民說:“聽聞大人有意要購買一片土地?”
陳云州笑道:“夏員外的消息可真靈通。”
“昨日大人的奴仆下榻的客棧正是在下的。”夏喜民笑呵呵地說,“是這樣的,在下在城外西邊有一片土地,大概五百多畝,連成一片,距城門只有四五里地,旁邊還有個莊子,應該符合大人的需求,大人若是不嫌棄,盡管拿去用就是。”
陳云州知道他這是有意示好,笑著接下:“那就多謝夏員外了,正好我手上這批人急需地方安置。不過得按照市價來,回頭在衙門登記,該走的程序咱們一步不能落,以免以后傳出對你我不利的傳言。”
夏喜民笑著應下:“大人謹慎,當是如此,回頭在下便派人跟喬昆接洽。”
“有勞了。”陳云州笑著說,“聽聞夏員外開了鏡子工坊,生意如何?”
夏喜民說:“謝大人讓出配方,薄利多銷,還不錯。”
陳云州點點頭:“我這次帶了人過來,準備開一個水泥工坊,等建成后,夏員外若是感興趣,可派人去參觀。”
夏喜民不知道水泥是何物,但看陳云州拿出來的東西樣樣都不凡便知這又是個好東西。
他欣喜地說:“方便嗎?若是需要保密,那就不必了,只求大人讓在下替您賣水泥。”
就像玻璃鏡子一樣,他從中賺取一些差價即可。
陳云州擺手:“不用保密,全天下,誰想學都可到工坊中參觀學習。水泥主要用于修建房屋,鋪路筑橋,需求量很大,而且也不宜異地銷售。”
水泥太沉了,在交通不發達的古代,若是運到外地,成本費用實在是太高,不劃算。水泥廠還是就地建造最為合適。
所以陳云州并不打算隱瞞。
相反,他還希望慶川多建幾座水泥廠,這樣也能改善改善百姓的居住環境,道路環境。
“大人高義,實在令人佩服。”夏喜民由衷地說。
陳云州擺手:“配方這種東西,只有公之于眾,充分地競爭,才能不斷改良配方,改進技術,從而生產更好的產品,提高效率。”
敝帚自珍能得一時的壟斷之利,但從長遠來看,其實是不利于科學技術發展的。
陳云州只是一個人,即便再能干,所做的也有限,最好的辦法便是灑下科技發展的種子,讓其在這片肥沃的大地上生長,壯大,從而推動社會的發展。
夏喜民說:“大人高見,在下愿將夏家掌握的各種秘方公之于眾。”
陳云州很詫異,繼而笑道:“夏員外高義。此事你看著辦,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勉強。”
陳云州自己愿意將現代成熟的技術分享出去,但不會去強求別人,慷他人之慨,畢竟這些可能是人家祖傳的東西,也可能是一個家族賴以生存的根本。
“是,大人。”夏喜民應了下來。
這時,他們已到了衙門。
夏喜民知道陳云州初來乍到,有很多事要忙,便識趣地跟陳云州道了別。
陳云州剛踏進衙門,陶建華便迎了上來,說道:“大人,齊項明在獄中,想要見大人一面,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人說。”
“是嗎?”陳云州略一思考后道,“好,我們就去聽聽他現在還能說什么。”
二人來到牢房,只見過去威風的齊項明這會兒穿著一件泛黃的囚衣,坐在陰冷潮濕的牢房中,一條胳膊空空的,面色灰白,宛如個活死人一樣。
看到陳云州和陶建華出現,齊項明趕緊站了起來,跪下行禮,腳上的鐐銬鐵鏈嘩嘩作響。
“罪民齊項明拜見陳大人,陶大人!”
這人倒是識趣。
陳云州背著手問:“你說要見過,何事?”
齊項明仍舊保持著跪姿:“陳大人,以前都是罪民有眼不識泰山,被逆子之死蒙蔽了雙眼,多有得罪。如今罪民只求大人饒小人一命,小人愿將家中所有財物悉數獻給大人,并賣身給大人為奴,以后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真是太能屈能伸了。
陳云州意外之余,更覺這人不能留。
齊項明這種“識時務”實在是有些可怕。況且就他和他的黨羽犯下的這些罪行,留他一命,那誰還那些枉死的人一個公道呢?
“你見我就是要說這些?”陳云州冷淡地問。
許是聽出了陳云州話里的不屑,齊項明咬了咬牙說:“罪民這些年還攢了一筆銀子,藏在隱秘之處,若大人能留罪民一命,罪民愿將這些都給大人。”
還是花錢買命,沒勁兒。
陳云州輕輕搖頭:“不夠,齊項明,再多的錢也無法洗干凈你們父子身上所沾的罪孽、人命。你若只有這個,那還是別想了。”
齊項明眼底閃過一抹怨毒:“陳大人,罪民在京城也有些人脈,都可為大人效忠。”
他三番兩次從京城弄來人整自己,陳云州相信他在京城是有點勢力。
可那又怎么樣?
他死了,陳云州不信這些人還會為他報仇。
輕輕搖頭,陳云州沒再搭理齊項明,對陶建華道:“走吧。”
齊項明難以置信,他將自己的老底都掏了出來,陳云州竟還紋絲不動。
“陳大人,罪民有數萬兩銀子,罪民有很多錢,很多的人脈,只有你肯放了我,這些都是你的!”
陳云州停下腳步,回頭沖他一笑:“你死了,這些照樣是我的。”
丟下這話,他也不管齊項明震驚絕望的眼神,大步踏出了陰冷的監獄。
陶建華見陳云州拒絕了齊項明也不意外,說道:“大人,齊項明胳膊的傷很嚴重,雖已止住了血,但在牢房那種地方,傷口怕是會化膿,很難痊愈。若是要審問他,宜早不宜遲。”
不然這么拖下去,搞不好齊項明哪天就死在牢房中。
陳云州自然是不會這么便宜了他。
而且陳云州還指望在慶川的這第一把火給沖一波擁護值呢。
齊項明父子及其黨羽罪孽深重,受害者不少,將他們利用好了,這次刷的擁護值鐵定不少。
于是,陳云州側頭對陶建華說:“吩咐下去,三日后將對齊項明和其黨羽公開審訊。這樣,地點定在更開闊的菜市場,你安排人布置一下,再派出衙役在城中張貼相關的告示。”
陶建華還以為陳云州是要用齊項明立威,點頭道:“是,下官這就去安排。”
等他走后,陳云州又叫來柯九:“三日后,官府要對齊項明進行公開審訊,你帶一批衙役敲鑼打鼓,走街串巷,通知慶川城方圓十來里的村民們。”
光城里這點人哪夠呢?
要干就干一筆大的。
陳云州現在已經攢了十六萬點擁護值。
若是這一波再能弄個十幾萬擁護值,到時候就可兌換兩樣物品了。
柯九領命,帶了人就出去宣傳。
三日的時間一晃就到。
菜市口已經被人用木板架起了一座高臺,公案桌,驚堂木也悉數準備好了。
兩排衙役手持水火棍恭敬站立,嘴呼“威武”。
除了換了個審訊地點,與衙門大堂無異。
陳云州坐到公堂之上,柯九立于側,高聲喊道:“帶齊項明、周晃……”
衙役隨即押著十幾名囚犯上堂,為首之人赫然正是齊項明。
齊項明比三天前的狀態更差了,眼窩深陷,眼下青黑,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臉上的肉明顯瘦了下去,顴骨都凸了出來。
他呆愣愣地站在堂下,眼神憤恨地瞪著陳云州。
“跪下!”押送的衙役見其他人都跪了,就他沒跪,用力踢了他一腳。
齊項明一個趔趄,重重跪在地上,大半個身子都趴到了地面上,臉在灰撲撲的地面滾了一周,沾了一臉的灰,非常狼狽。
臺下眾人看著他這副凄慘的樣子,非但沒同情,反而饒有興致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就是那個齊罡的爹!”
“我知道,這家伙也不是個好東西。以前我們有個鄰居,家里有個秘方,專門治咳嗽的,非常有效,祖上傳下來的,在我們那一帶非常有名。”
“但有一天有個富商找上門,想買這配方,我那鄰居不同意。過了兩日他們全家都被殺了,富商也不知所蹤,三個月后,齊家藥鋪也出了一名治療咳嗽的名醫。我家小兒生病咳嗽不止,我去開了一副藥回來,那味道跟我鄰居家當時替我們抓的藥一模一樣。”
“造孽哦。我家表嬸的妹子的……”
……
眾人議論紛紛,指著齊項明等人細數他們犯下的血案。
齊項明聽著這一道道的聲音,難堪到了極點。
他仰起頭,目光憤怒地盯著陳云州:“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故這樣折辱我等?”
他現在想尋個痛快,但遲了。
人一生的死亡有兩次,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還有一次即是社會性死亡。
陳云州今日對齊項明的公開審問便是要讓他走向社會性死亡,讓全慶川的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惡并不比他那臭名昭著的兒子少多少。
“齊項明,你利用手中的職權,以權謀私,強買強賣……帶證人齊勝上堂。”
很快,一個胖乎乎的矮子被帶了上來。
“小的是齊項明的遠房侄子,十六歲時來投奔他。這些年幫他處理過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十二年前,跟齊家爭琉璃街那家鋪子的楊家掌柜,是被我帶人打斷的腿。”
……
齊勝之后是管家齊弘光。
“公子死后,老爺一直對此懷恨在心。派人收買了東風寨的土匪,半路截殺陳大人。”
“上次出來指證陳大人的裘榮也是我家老爺從京城弄回來的。”
見自己最信賴的管家都出賣了自己,齊項明目眥欲裂:“齊弘光,你竟敢出賣我!你以為我死了,你就能逃得掉嗎?”
齊弘光低垂著頭,不敢看齊項明,語氣極快地說:“我家老爺曾收過周晃五千兩銀子。周晃強搶□□,并打死了苦主這事被我家老爺判定為失手,只打了五十板子,賠對方家屬一百兩就完事了。其實那五十板子,也是由下人代受的。”
……
一樁樁一件件,伴隨著管家的爆料,底下圍觀的百姓憤怒得直接朝齊項明等人丟菜葉子。
管家之后,是齊項明的小妾王氏。
王氏捂住鼻子邊哭邊細數齊項明禽獸不如的事。
“妾身本是良家女子,已許了人家。就因為妾身母親連續生了七個兒子,是遠近聞名的好生養的人家,他便強迫我家退親,將我搶入了他的府中,日日折磨。”
“與我一樣遭遇的還有六名女子。自從他兒子死后,他越發地瘋魔,拼命還想生個兒子,四處搶子嗣繁盛家族的女子。我們生不出兒子,稍有不如他的意的,他就將我們剁了喂狗,已有三位姐妹進了狗肚!”
王氏等人悲慘的遭遇更加激起了民憤。
這簡直是畜生不如的行為。
“打死他,打死他……”
不少百姓拿起石子往齊項明身上砸。
齊項明躲閃不及,臉上挨了好幾下,額頭上掛了彩,鮮血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流淌,使得他看起來越發的猙獰可怖。
眾叛親離的齊項明已然明白自己是別想活下去了。
他仰頭怒吼:“沒錯,都是我齊項明做的。我殺人無數,搶了不少女人,夜夜換新娘,你們能奈我何?有種的,你們弄死我啊!”
囂張又猖狂。
圍觀的百姓氣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
對于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人,你還能拿他怎么樣?就是殺死他,恐怕也并不解恨。
看著百姓們憤怒的樣子,陳云州笑了,一敲驚堂木:“肅靜!”
躁動的人群安靜了下來,眼巴巴地瞅著陳云州,都希望這位新任知府大人能好好懲治齊項明這個惡人。
陳云州看向癲狂的齊項明:“不怕死是吧?”
齊項明桀桀桀地怪笑起來:“哈哈哈,姓陳的,有種你就弄死我。砍頭也不過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是嗎?”陳云州冷笑,“帶上來!”
幾個衙役抬著一個巨大的鐵籠子上來。
鐵籠子銹跡斑斑,上面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散發著陣陣惡臭味,令人作嘔。
籠子中,兩條黑色的大狗伸著三寸長的猩紅長舌,涎液直淌。
它們撞到籠子上,呼呼地喘著粗氣,對著人群咆哮嘶吼,頭和爪子撞在鐵籠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齊項明看到自己的愛犬被帶了上來,心中頓時涌起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很快,他的預感應驗了。
高臺上,陳云州面帶微笑地看著齊項明:“齊府但凡有不聽話的,就被你投入這犬舍中喂狗。正好,這兩條惡犬已餓了三日,正是饑腸轆轆之時,不若今日就讓你進去陪它們!”
齊項明不是喜歡用大活人喂狗嗎?
今天就讓他自己試試。
陳云州一貫不喜私刑,但看過齊項明父子的惡劣罪行后,他覺得有時候私刑也未嘗不好。
下方的百姓聽到這番話,無不拍手叫好:“就該這樣!”
“陳大人英明,陳大人英明!”
“喂狗,喂狗,讓這狗東西去跟他的惡狗作伴!”
……
陳云州在齊項明逐漸變得驚懼的表情中宣布:“打開籠子,將齊項明扔進去。”
齊項明頓時嚇得腿軟,渾身無力地趴在地上,竭力往前爬,嘴里不停地求饒:“不,不要,陳云州,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求求你,給我個痛快,求求你……”
陳云州不為所動。
曾經那些被他們父子害死的人就沒求過他們嗎?
這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只有血債血償,才能讓逝者安息,才能撫慰受害者家屬心底的傷痛。
兩個衙役上前抓住齊項明,將聲嘶力竭嚎叫不停的齊項明丟進了籠子中,然后啪地一聲關上了籠子的鐵門。
作者有話要說
43. 043 太子薨
籠中,兩條黑犬聞到生人的氣息立即撲了上來,哈喇子滴在齊項明的臉上,黏黏糊糊的,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抱著頭拼命地躲:“不,不……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可籠子就這么大,他又能躲到哪兒去?
很快,黑犬又追了去,猙獰的頭顱一低,尖銳的牙齒刺破了齊項明的衣服,撕下一塊血淋淋的肉。
齊項明痛得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另一條黑犬上前,重重一口咬在他的屁股上。
眨眼的功夫,齊項明就變成了個血人,渾身上下衣服都沒一塊好的。
無窮無盡的痛,無邊無際地恐懼向他襲來,他雙手抓住欄桿,目光渴求地望向外面:“給我個痛快,讓我死,讓我死,陳云州求求你了,讓我死吧……”
撕拉一聲,又是布帛裂開,鉆心地痛從他背上傳來。
齊項明已經沒有力氣呼救了,他的胳膊上、背上、屁股上、腿上都是猙獰恐怖的傷口,痛楚從四面八方襲來,齊項明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似的,再也無力閃躲。
他放棄了掙扎,認命地躺在地上,仰頭看著這個他親自命人打造的鐵籠。
曾經這個鐵籠給了他多少歡愉,如今就給了他多少痛楚。
恍惚間,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經在這鐵籠中掙扎的人,還有四周看熱鬧的人。是不是那些人如今也站在外面,看他的狼狽相?
齊項明以前從不相信報應一說,但今天的一切似乎說明報應真的存在。
忽地,一條血淋淋的舌頭和森森的白牙竄入他的視線,哈喇子混合著血液、血肉殘渣掉到他的臉上。
齊項明恍然意識到,這是他身上的血和肉。
一股令人作嘔的沖動涌了上來,但他連趴著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
齊項明嘴角泛起苦澀的笑,認命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也好,死了就不用受這種罪,就不用如此痛苦了。
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降臨。
而且,一股溫熱的鮮血噴涌而出,濺了他一臉,黏黏糊糊的。
齊項明詫異地睜開眼,入目便是一把雪亮的大刀從籠子縫中插入,直接劈開了黑犬的頭顱。
黑犬腦袋裂開,往下一滾,落入他的懷中,血腥味濃得齊項明幾欲窒息。
另一只黑犬見同伴被人砍死,在籠子中發出暴躁的咆哮,撞得籠子叮當作響。
陳云州利落地拔出刀,對準那只瘋狂撲過來的黑犬,一擊致命。
隨后,他抽出染血的大刀,丟給了旁邊的柯九,接過衙役遞來的手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手指。
全場成千上萬人,鴉雀無聲地看著這血腥又殘暴的一幕。
黑犬沒了氣息,重重地倒下壓在齊項明身上,令他的傷口雪上加霜。
齊項明瞪大眼睛看著冷漠的陳云州,心底頭一次浮現出后悔的情緒,早知這年輕人竟如此狠辣,當初,當初他就不該對他動手的。若是罡兒出事后,他就離開慶川,如今也就不會落到這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了。
陳云州看著齊項明這副沒多少氣的樣子,滿意一笑,將沾血的手帕丟給了柯九,重新坐回高臺上,朗聲道:“齊項明、周晃……草菅人命,強取豪奪,犯案累累,判斬立決,來人,將他們押回牢中!”
兩個衙役將齊項明從籠子中拉了出來,他渾身都是傷,站都站不起來,嘴唇囁嚅了幾個,只有五個字:“給我個痛快……”
痛,太痛了!
遲早都是一死,他現在只求能死個痛快,讓他少遭些罪。
陳云州看著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勾了勾唇,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此后的每一天,齊項明會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死亡對他而言都是一種解脫。
不過依齊項明現在的傷勢,他只怕是活不到斬立決的那一天了。
所謂斬立決也并不是宣判就立即執行。
大燕也有死刑復核制度,地方官員懲治惡徒,宣判死刑后需得將案情整理成卷宗,呈遞給上級,再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審核,確認案件沒有疑點,批復之后方可執行,這個過程通常都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若判的是斬監候或絞監候等,等的時間更久,通常不會在當年處決,而是暫時收監,留得來年秋審再多判決,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秋后問斬。這期間的變數就更大了,有時候皇帝為了顯示仁慈,也會特意選兩個罪犯的死刑不通過。
若是遇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這些人就更幸運了。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地方官員想要某個犯人早點死也是很簡單的事,打個百八十板子就只剩半條命了,若不救治,在牢房中磋磨一陣,等不到復審,這人十有八九都會死掉。這種重犯在牢房中死了,上面也不會追究,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陳云州針對齊項明用的就是這個辦法。
齊項明現在渾身都是傷,即便衙門給他止了血,在陰暗潮濕的環境中他也是沒辦法好好養傷的,只能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的潰爛,腐敗,然后像那些他曾經鄙夷的賤民一樣,在痛哭和絕望中死去。
也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償還一點點他曾經犯下的罪孽。
周晃等人看到齊項明的慘狀,渾身瑟瑟發抖,趴跪在地上,動彈不得,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但陳云州對他們沒興趣。除非是齊項明這種罪大惡極之人,其他人該怎么判就怎么判。
擺手讓人將他們通通帶走后,陳云州站起來厲聲道:“城中不禁養犬養貓等寵物。但若誰管不好自己的愛寵,甚至故意拿別人的性命去喂養自己的愛犬、蟒蛇,那本官就讓他好好嘗嘗被自己寵物咬死的滋味。”
寵物本無罪,蛇蟲鳥獸生長于山林之間愜意自在,是某些人為了一己之私將它們囚于籠中,貓狗看家護院捉鼠,本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偏偏有些人為了私利,為了逞威風,甚至是為了看戲,就利用它們來傷害他人。
有罪的是這些自私自利、殘暴妄為的人類。
而現在這個時代,能養得起烈犬、蛇蟲鳥獸的無不是達官貴人。
普通人生存尚且困難,又哪有這個余錢去養這些動物。
陳云州下了令,還責令衙役將告示貼了出去,以后寵物再傷人害人,將視為其主人所犯,要依律追究其主人的責任。
要養就好生養,不負責任的就別養,不然狗咬死了人,狗要死,主人也別想活。
這道命令明顯對普通百姓有利,底下的百姓無不拍手高呼:“陳大人,陳大人,陳青天……”
隨著他們的高聲呼喚,擁護值也急速上漲,轉眼的功夫便突破了二十萬的大關,而且還在往上長。
今天真是收獲滿滿,陳云州非常滿意,一拍驚嘆木,示意退堂。
回到衙門,迎面便撞上了虞書慧。
她今天又換上了男裝,眉清目秀的,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哪家的白面公子哥。
陳云州連忙拱手行禮:“臣陳云州見過公主殿下。”
“都說了讓你別叫我公主,喚我虞姑娘就是。”虞書慧不滿地抱怨了一句,然后睜著一雙發亮的眸子,驚嘆地看著陳云州,“剛才你那一刀好快啊。我都以為那兩條狗要將齊項明給咬死了,沒想到你突然出手了,太刺激了,你從小一直練武嗎?”
陳云州沒回她這問題,只說:“齊項明被咬死不符合規矩。”
他雖厭惡齊項明,但還不想為了這么個東西搭上自己的前程,所以陳云州一開始就是打定了主意折磨折磨他,然后讓他在獄中病死,別浪費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了。
不過這種陰暗的心思不能對虞書慧說。
虞書慧冷哼一聲:“怎么不符規矩?齊項明的罪行罄竹難書,死了便死了,誰敢怪罪你。”
果然是嬌憨不知世事的嬌嬌女啊。她弄死齊項明沒問題,自己可不行。
陳云州笑了笑:“公主說得是。在下還有公務要忙,公主請自便。”
“誒……”虞書慧看著陳云州頭也不回地進了衙門,有些泄氣,問秋碧,“你說他是不是在故意躲著我啊?”
秋碧苦笑,這不是很明顯嗎?
自家公主住在衙門中,陳大人就以他的行李還未收拾好為由,住去了好運客棧,這避嫌的意味太濃了。
現在公主的一應事務都是鄭深在負責,陳云州根本就不露面,哪怕碰到了公主殿下,也就簡單說兩句就以公事要忙為由走了。
鄭深辦事倒是妥帖,無一不周到,可一問陳云州的事,他就打哈哈。
這明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嘛。
秋碧雖替自家公主打抱不平,可也知道感情這種事強求不得,勉強來的姻緣最終很可能造就一對怨侶。
她輕聲勸道:“殿下,您不是打算回京城嗎?咱們已在慶川歇了好幾日,也該啟程了。”
興許回了繁華的京城,公主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走了,漸漸也就將陳大人給忘記了。
虞書慧嘟囔:“急什么,皇兄讓我在外面多玩一陣子都沒關系。最近慶川氣候很不錯,咱們再玩玩,等北邊春暖花開了,咱們再回去,這樣一路上都是春天。”
說得這么好聽,還不是舍不得陳大人。
秋碧無奈地嘆了口氣。
***
陳云州回到衙門,也問起了鄭深:“公主沒說他們什么時候啟程嗎?”
鄭深也是知道虞書慧先前打算的。
聽到這話,他無奈搖頭:“未曾,我瞧他們這樣子,只怕短期內是不打算離開了。”
她不走,只能自己走了。陳云州揉了揉眉心:“讓柯九準備一下,我明日去一趟河水縣,跟文玉龍商議商議疏洪河堤的事。”
這事本來就比較急,如今虞書慧又在這,他正好避開。
鄭深知道陳云州的意圖,點頭道:“好,公主還留在慶川,這次我就不隨你去了。不若讓陶大人陪你一同前往河水縣吧。”
現在陳云州跟陶建華才是官府正兒八經的搭檔。
雖說楊柏川曾為兩人引薦過,可到底相處的時間還不多,需要磨合,這次出門就是個好機會。
陳云州一口答應下來:“好,一會兒我便讓人去請陶大人。”
陶建華聽說陳云州邀請他一塊兒走訪河水縣,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次日清晨,兩人只帶了四名隨從,沒有驚動其他人,只著便裝,騎馬便出了城,直奔河水縣。
河水縣距慶川有一百多里地,中間的路也是一言難盡,一天時間肯定是沒法到的。他們中途在一個小鎮上歇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繼續出發,直到日落時分才趕到河水縣。
這時六人已是精疲力盡了。
陶建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苦笑道:“習慣了慶川到廬陽的路,這猛然之間再走這樣的鄉間小路,真是讓人難受。陳大人,實不相瞞,我這屁股都被磨痛了。”
這話固然有奉承陳云州將廬陽的路修得好的意思,但也是事實,連續騎兩天的馬,中途只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兒,他大腿都磨紅了,很是難受。
陳云州笑著說:“辛苦陶大人了。我也有些吃不消,咱們回去放慢一點速度,實在不行還是坐馬車吧。”
馬車雖也顛簸,可到底比整天都坐在馬背上好多了。
陶建華點頭:“坐馬車,坐馬車,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這么折騰了。走走走,咱們還是趕緊去找文大人,好好吃個飯,洗個澡,睡一覺。”
陳云州哈哈大笑:“那咱們再堅持一會兒。走吧,不然城門得關了。”
六人騎馬進城,直奔縣衙。
文玉龍接到消息,連忙出來迎接:“下官見過陳大人、陶大人。”
上次見面,他跟陳云州還是平起平坐的七品縣令,如今陳云州一下子就躍為了他的頂頭上司,文玉龍心里沒有半點嫉妒,反而是滿滿的激動和興奮。
如今陳大人是慶川知府了,那總要掏錢幫他們修路了吧。
陳云州抬手扶他:“文大人不必多禮。我能高升,還多虧了文大人,我得好好謝謝文大人啊。”
文玉龍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只是說了些實話而已。兩位大人遠道而來,快快里面請。”
將人請進了后衙,文玉龍吩咐人倒了茶,這才落座:“下官已吩咐人去置辦酒席,兩位大人先喝茶歇歇腳,一會兒就可用膳。”
“有勞文大人了,粗茶淡飯即可。我與陶大人趕路比較急,沒什么胃口。”陳云州笑著說道。
陶建華捶了捶酸疼的大腿,苦笑著點頭:“對,隨便吃點就行,我這老腰啊,今晚只想早點睡覺,酒就別喝了。”
文玉龍失笑:“是下官的不是。兩位大人舟車勞頓,辛苦了,今日咱們就用些易克化的,改日下官再給兩位大臣接風洗塵。”
隨即,他吩咐管家煮點粥,再做幾個清淡的菜即可。
吩咐完了下人,文玉龍回頭,笑看著陳云州說:“陳大人,您這次可是看到了,咱們河水縣到慶川的路實在是太難走了,坑坑洼洼的,就找不出幾段平整的地方,兩地百姓來往多有不便,若是能修成廬陽到慶川那樣子就好了。”
陳云州好笑,這文玉龍才是個基建狂魔啊,屁股都還沒坐熱呢,他就嚷嚷著要修路了。
陳云州故意裝作沒聽懂他的意思,說道:“文大人是準備修路嗎?這個好,這可是大功一件,等修好了路,我們一定向朝廷給文大人請功,陶大人你說是不是?”
陶建華放下茶杯,點頭笑道:“修路可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確實應該請功。”
文玉龍苦笑:“陳大人,您就別笑話下官了,下官若有本事修路,早就將路修好了,也不至于如今還是那模樣。”
一百多里的路可不短,朝廷不撥款,河水縣又是個窮縣,去年還受了洪災影響,哪有錢修路啊!
當然,官府也可強召百姓強召百姓修路。
這樣自是可一文錢都不用花,但百姓肯定怨聲載道。
百姓們本就生活不易了,若是到了冬季,家家戶戶都還出幾個男丁干好幾個月的勞役,消耗甚大,還沒有任何的進項,只怕日子會更艱難,過完年不少人家恐怕是連麩糠野菜餅都吃不上了。
陳云州自然是明白文玉龍的意思。
這條路要修,恐怕還得慶川府或是他本人掏錢。
但現在慶川府沒錢,他本人的那些錢也有坐吃山空的那天,還是得想法子另外搞錢。
所以陳云州說:“文大人莫急。如今春耕在即,接下來一段時間都很忙碌,恐無時間修路,修路之事冬日再說吧,我答應你,只要我在慶川,這條路一定會修,只是時間問題。我與陶大人此次前來,是想去洪河看看。”
洪河是橋州境內最大的一條河流百河江的支流,上游在橋州,中下游在河水縣。
百河江顧名思義,就是上百條河流匯聚成的一條大江,有上百米寬,多雨季節,河水經常泛濫。
洪河是百河江下游的一條比較大的支流,枯水季節河面也有七八丈寬,若是遇到大暴雨,水面寬度會在短短一兩天內暴漲數倍,堤壩決堤,河水泛濫,淹沒兩岸的農田和房屋。
但臨近河邊的土地濕潤肥沃平坦,都是良田。
因此過去數百間不斷有人往河邊遷徙,開墾荒地,導致河中淤泥堆積,河面不斷上升,水患不斷。
如今每過幾年,洪河沿岸就會遭遇一次洪災,有時候災情不嚴重,過個一兩天暴雨停止,河水褪去就還好,若是遇到大洪災,河水數日不退,那洪河兩岸的百姓都要白忙活一年了,若是再嚴重一些,房屋都會被沖毀,百姓只能流離失所。
所以洪河的洪災已經成為了河水縣最常見的一種自然災害,不少官員和百姓都習以為常了。
文玉龍也曾組織人手修筑過堤壩,但收效甚微。
他眼睛發亮地看著陳云州:“陳大人和陶大人可是想除洪河之患?下官替河水縣百姓謝謝你們。”
陳云州擺手:“你先別抱太大的希望。我們現在還不了解洪河的情況,只是來看看,具體的還要等看過之后再說。”
但這終究也是有個希望。
文玉龍很高興,他沒看錯人,陳云州一上任就直奔河水縣,要去洪河,顯然是想解決這個問題。這樣為民辦事的官員不多了,難怪廬陽一年就大變樣。
他站起來說:“大人有這份心意已是極好,能不能成得看天意。明日下官就帶兩位大人去洪河。”
說話間,管家來報,飯食湯沐都已經準備好了。
文玉龍便不再多言,連忙起身邀請陳云州二人去用膳。
吃過飯,陳云州和陶建華洗漱后好好地睡了一覺,次日精神奕奕地跟著文玉龍出了城,前去洪河。
洪河在河水縣以東,距離縣城有些遠,用了大半天的功夫,他們方才趕到洪河。
這時候的洪河邊非常熱鬧,有小孩子在河邊挖野菜,捉魚,還有許多百姓在挖地除草,為春耕做準備。
他們的土地距河邊非常近,就幾丈遠,只要河水一泛濫,他們這田十有八九都會淹沒。
可明知如此還是會有很多百姓在河邊種地,原因無他,實在是古代的水利工程太落后了,道路又不平,沒有機械電力,澆水只能靠肩挑,距離水源太遠的話,灌溉就成了個大問題。
所以很多時候農民都只能靠天吃飯。
夏日若是遇到干旱,十天半月不下雨就會影響農作物,尤其是對水分需求比較大的水稻的生長,再不下雨,又不能引水灌溉的話,水稻就很可能減產。
百姓們在河邊種田,也是一種不得已。
陳云州想起上輩子他扶貧的那個縣。雖然是貧困縣,但基礎建設比河水縣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建國后,縣城就修建了好幾個大型水庫,然后從長江引水入庫,再從水庫放水到各個村鎮。
每個村鎮都建了縱橫交錯溝渠,平時看起來是普通的山溝溝,不起眼,沒什么用,但等到春耕時就會有源源不斷地水從溝渠中通往每一塊田地,由此構建了一個非常完整的引水灌溉系統。
除此之外,不少百姓自發在田地之中挖坑,再抹上一層水泥,防止水滲透出去,進而蓄水,以做灌溉之用。后來,他們扶貧的時候也在比較干旱的地方建了幾個規模比較大的蓄水池。
官方建造為主體,民間自己建蓄水池為補充,從而有效地減少了天災對農業的影響。
天災這種事,并不是只有古代才有,現代也一樣,其實幾乎年年都有洪澇干旱等災害,可現代卻不會餓死人,也不會造成大面積的疫病和災難。
這都得歸根于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削減了自然氣候對農業的影響。
如今廬陽縣也已經制造出了水泥,完全可以將陳云州上輩子看到的經驗套用過來。
陳云州踩在洪河的堤壩上,邊觀察邊思考對策。
洪河很長,單是在河水縣境內的就足有一百多里,一天是逛不完的,當天晚上,他們歇在了一個富戶家中,第二日繼續沿著河邊往上游走。
直到第二日,他們方走到了洪河中上游,再過去便是橋州了。
陳云州停下了腳步,站在河邊,看著平靜的河面和兩岸盛開的野花,叫來文玉龍說:“你們這堤壩已建了一丈高,再繼續加固,恐怕也是收效甚微。”
文玉龍苦笑著點頭:“大人說得是,若是洪澇災害不算嚴重還好,這堤壩應該能擋住洪水,但若是遇到去年那樣嚴重的洪災,不少地方的堤壩恐怕會決堤。”
“河水宜疏不宜堵。”陳云州上馬,指揮著馬兒往下游走,邊走邊說,“我觀洪河下游桐義段跟旁邊的清揚湖相隔不遠,若能將其打通,洪江中的水可流入清揚湖中,再由清揚湖往北,匯入平安江,可減輕洪江堤壩的壓力,還可增加清揚湖的水量。”
“若再沿著清揚湖往周邊建造引水工程,將湖中之水引入各村落,這樣干旱的時候,可放水灌溉,暴雨季節,也可放水幫洪河和清揚湖減輕一些壓力,豈不是兩全其美?”
文玉龍贊同點頭:“陳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桐義段距清揚湖雖近,但也有幾百米的距離,而且地下多是巖石,開墾挖掘困難。河水縣縣志上記載,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縣令有過這想法,安排了數百村民前去挖掘,半月僅僅挖了十幾米,而且只挖了一米多深,再往下就很難挖掘了。下面的石頭非常堅硬,最后只能作罷。”
陳云州疑惑地問:“可查清楚了下面是什么礦石?”
文玉龍猶豫片刻道:“應是鐵礦。那地方太偏僻了,又挨著湖,鐵礦面積不算大,報上去也沒引起上頭的重視。”
陳云州明了。
古代實行鹽鐵專營,朝廷為了防止百姓造反作亂,嚴控鐵礦鐵器,鐵礦一旦發現,那都是屬于朝廷的,百姓不得私自開采。若敢違令,將是殺頭的大罪。
因此導致民間鐵器很少,價格也比較貴。
但實際上是這片土地目前是不缺鐵礦的。
桐義的那片鐵礦比較小,開采難度又大,朝廷沒看上,地方也不敢開采,于是就這么僵著了。
陳云州只覺得是暴殄天物。
鐵可不只是能用來打造兵器,還能制造農具、脫粒機、紡織機、縫紉機等等,但凡想用進入工業時代,那就少不了鐵器。
而且現在的農民,不少人家里都沒幾把趁手鋒利的鐮刀和鋤頭、鐵犁等。若是家家戶戶都有好用的農具,能提高不好效率。
不過這是政策,但凡沾染鹽鐵的,搞不好都得掉腦袋。
所以陳云州雖覺浪費,但他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開采利用這些鐵礦。不過為了連通湖河,鑿開這片礦石應該也沒問題。
他思忖片刻說:“若我有法子能夠用比較小的代價打通洪河和清揚湖呢?”
文玉龍眼睛發亮:“陳大人有何法子,您趕緊說。”
“其實也不是什么新鮮的法子,回頭你找幾個煙花鞭炮師傅給我。”陳云州說。
他打算試試□□,采用爆炸的方式,打通這段路程。□□威力巨大,能省不少的人力和時間。
雖然他也不知道配方,可能制造煙花爆竹就能制造火藥。
消失許久的小助手突然冒了出來:【宿主,我這里有□□的配方哦,只要二十萬擁護值。】
陳云州呵呵冷笑:【你要得可真少,不換。】
他又不是沒辦法自己折騰出來,干嘛要找小助手這個黑心肝的。
好家伙,開口就是二十萬,只怕是看他攢了二十二萬擁護值就故意獅子大開口,想一口氣將他的擁護值全弄走,陳云州可不會如它的意。
小助手循循善誘:【宿主,□□很有用的,不僅可以幫你炸山開道,而且還可以用到打仗上,殺傷力可強了。二十萬擁護值換這個,真不虧。】
陳云州還是兩個字:【不換。】
小助手有些不服氣:【為什么?你都攢了這么多擁護值,為什么不兌換了?你攢著也沒用啊。】
果然是沉不住氣了。
小助手平時都不現身,只有兌換的時候比較積極。
陳云州早懷疑了,這擁護值兌換對它也是有好處的。
所以陳云州這次攢了不少擁護值故意不兌換,就是想看看小助手的反應。
沒想到才二十多萬擁護值這家伙就忍不住了,自個兒冒了出來。
看來他猜得還真沒錯。
陳云州心里有數了,面上卻還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不需要,我就喜歡攢擁護值,看著擁護值一直漲,越來越多,我就開心。】
小助手被噎住了,許久才說:【宿主,你這是囤積癖。】
陳云州也不反駁:【千金難買我喜歡。】
我就是不換,你能咋滴?
小助手都被他磨得沒脾氣,勸道:【宿主,你這擁護值留著也沒用啊,又不會長,相反,你要是換成了東西,反而能夠很快就派上用場,幫你賺更多的擁護值。】
陳云州:【二十二萬擁護值,換養豬手冊和機械制造方法。】
小助手似也是沒想到陳云州會冷不丁提這個要求,好一會兒才說:【宿主,兌換這兩樣需要二十萬擁護值,你還差八萬擁護值哦,不如先換一種吧。】
陳云州否定了它的提議:【那就不換了。】
哪有這樣的,小助手還要說什么,可陳云州已經關了系統,不搭理它了。
“陳大人,您在笑什么?”文玉龍詫異地看著陳云州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陳云州輕笑道:“想起一點事。文大人,煙花爆竹師傅可去找了?”
文玉龍連忙說道:“下官已經派人去尋了,應該過個一兩日便會有消息。這幾天,大人一直在外風餐露宿,辛苦了,不若先回縣衙休整一兩日,等煙花爆竹師傅尋來再說吧。”
這么干等著也不是辦法,陳云州答應下來:“好。”
一行人回了河水縣,陳云州讓文玉龍拿了河水縣的輿圖和縣志,又跟陶建華研究了一番。
河水縣地形還不錯,只有南邊有兩座大山,大部分地方都還算平坦,想要建輻射全縣大部分村莊的灌溉系統不算太難,而且這是惠及每一個百姓,甚至是子孫后代的好事,一旦建成,將能造福子孫后代數百年甚至是更久的時間。
想必當地百姓也是很樂意的。
一旦這個水利工程開始動工,估計他又能收獲一大筆擁護值了。
就不信到時候小助手還能沉得住氣。
就在陳云州想著怎么套路小助手時,外面忽然傳來了柯九急促的聲音:“大人,鄭先生派人來請您,速速回衙門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讓您務必馬上回去。”
鄭深知道他來河水縣是有正事,若非特別緊急的事,不會派人來叫他回去。
陳云州蹙眉問道:“鄭大人可說了是什么事?”
柯九搖頭:“來人沒說,就是請您趕緊回去。”
莫不是虞書慧出了事?
陳云州讓柯九去通知陶建華,然后自己去見了文玉龍說明了情況:“我得回一趟慶川。煙花爆竹師傅不用找了,我在慶川那邊試試,成功之后直接帶人過來,這是我這兩日畫的一個以清揚湖為中心的引水灌溉系統,你拿著實地考察,幫我修正修正,等打通了洪河和清揚湖,我們就著手辦這事。”
“好,陳大人您有事就先回去吧,這邊的事務交給下官即可。”文玉龍正色道。
陳云州點了點頭,沒有多言,稍后便帶著人騎馬連夜趕回慶川。
途中,他們只休息了幾個時辰,天沒亮又繼續啟程,總算是在天黑之前趕了回去。
一到衙門,陳云州便去找鄭深:“發生了何事?可是公主出了事。”
鄭深一臉愁容,輕輕搖頭:“出事的不是公主,而是京中的太子。去年除夕夜,太子帶兵逼宮,被斬于皇城內!”!
44. 044 成了
陳云州大駭,震驚地問道:“你從哪兒聽說的,這個消息可靠嗎?”
不是說太子是元后嫡子,很得人心嗎?他為何要這么做?到底發生了何事?
鄭深拿出一封信遞給陳云州:“是我京中一好友派人加急送來的。”
陳云州沒問他這朋友的事,快速打開信,信的內容很短,只有寥寥數行字,說是去年除夕夜,太子帶兵逼宮,兵敗身死,具體的就沒說了。
陳云州將信還給了鄭深。
鄭深轉手就把信點燃燒了。
陳云州背著手踱了幾圈,回頭問鄭深:“太子的地位不穩嗎?”
鄭深果然對京城的情況有些了解:“太子素有賢名,在朝中威望很高,比較得人心,照理來說應該沒人能撼動太子的地位。但皇家之事,未塵埃落定之事,一切都有變數。”
陳云州想起歷史上那些廢太子,沉默了。
確實,皇位之爭,只要沒有徹底爬上那個位置,一切便都是虛的。
他不知情況,也不了解京中到底發生了什么,急也沒用。況且這事發生在京城,他遠在慶川,影響有限,也實不必太在意。
這把火應是燒不到慶川來。
這一刻,陳云州只慶幸自己穿越這身體距京城甚遠,不用卷入這些權力斗爭中,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長吁一口氣,看向虞書慧的院子:“公主知道嗎?”
鄭深輕輕搖頭:“應是不知,早上還跟她婢女出去摘花。”
話音剛落就聽后院傳來驚呼和痛哭聲。
陳云州和鄭深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轉身,飛快地往后院跑去。
一進院子,陳云州就看到往日里活潑靈動,嘴角總是掛著笑的虞書慧目眥欲裂,眼睛血紅,淚水糊滿了她的臉。她按住胸口,嘴里只念著兩個字:“皇兄,皇兄……”
秋碧邊哭邊扶著她的胳膊,不停地勸道:“公主,公主,您冷靜點,您別哭了……”
虞書慧恍若沒聽到她的話,眼淚如珍珠般不停地掉。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幾次都嗆到了。
秋碧擔憂得不行,跟著大哭:“公主,公主,您別哭了,求求您,求求您,您若有個好歹,奴婢怎么辦啊……”
見狀,陳云州過去,扶著虞書慧另一邊胳膊,將腿軟的她拉了起來,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虞書慧抬頭看到是他,眼淚一下子奔涌出來,直接抱住他,埋進他的胸口大哭:“嗚嗚嗚,我沒有皇兄了,我沒有皇兄了,明明說好的,我要給他帶辣椒回去,冬天我們要一起吃鍋子的……他騙我,他騙我,他讓我不要急,說南邊暖和,讓我過完年再回去,他騙我……”
從她顛三倒四的話中,陳云州大致還原了事情的原委。
只怕太子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但又擔心自己失敗會牽連這個同胞妹妹,所以特意將虞書慧給支了出來。
他若成功了,以后虞書慧自是萬人之上的尊貴長公主。他若是失敗了,虞書慧在千里之外,什么都不懂,即便皇帝遷怒,看在是自己骨肉又對他的皇位沒有威脅的份上,想必也應該不會太過苛責虞書慧。
只是太子素來寵愛這個胞妹,兄妹情深,她以后多少還是要受影響。
而且這次死的恐怕也不止是太子,太子的黨羽,岳家、舅家恐怕都要跟著完蛋。
也就是說,虞書慧母親這邊的很多親人恐怕都已經死了。
這一次她失去的不止是靠山,還有無數的親人。
一夕之間,她的世界就突然全部坍塌了。
陳云州輕撫著虞書慧的背,任其嚎啕大哭。
一時之間,院子里只有虞書慧的悲痛欲絕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虞書慧的哭聲總算是小了一些。
但估計是哭得太厲害,她不停地打著嗝,一抽一抽的。
鄭深倒了一杯茶,遞給陳云州。
陳云州見虞書慧稍稍恢復了平靜,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一些,然后送上杯子:“公主,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虞書慧呆呆地接過水,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通紅的眼睛仿若沒有焦距一般,絕望地盯著地面。
陳云州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這種失去血脈至親的痛,旁人說再多都沒用。
他稍稍退后一些,吩咐一旁的秋碧:“打些水給你家公主擦擦臉吧。”
秋碧連忙去倒了半盆水過來,浸濕了帕子然后擰干輕輕地遞給虞書慧。
虞書慧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臉,抬起頭看著陳云州,想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哪曉得嘴剛一抿,她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陳云州嘆了口氣:“不要哭了,太子殿下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是不希望你這樣的。以后,你能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你得振作起來,不要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鄭深扶額,自家大人還真是耿直。
這時候姑娘家想聽的是安慰的話,他倒好,讓對方振作堅強。
虞書慧驚愕地睜著一對紅通通的兔子眼,吃驚地看著陳云州:“你……你都知道了?”
陳云州苦笑著點頭:“剛接到消息,具體發生了什么事,臣不清楚,公主請節哀。”
“太子哥哥他……我不相信,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做出忤逆的事,不可能……”虞書慧不住地搖頭。
陳云州只覺得她天真。
從太子提前將她支到這么遠的地方,還讓她不要回去過年便知,這事太子怕是籌謀了一段時間。
只能說虞書慧的過去生活的世界還是太單純了,又或者說太子將她保護得太好了。
皇家無親情,父子兄弟相殘的事歷史上還少嗎?
又或者她其實已經意識到了,只是不愿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公主,你冷靜一些。”陳云州勸道。
虞書慧捂住鼻子低聲抽泣,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陳大人,我是不是很傻,很蠢,什么都不知道,還在外面高高興興的游玩。”
想到最疼愛她的皇兄冷冰冰地葬到了地下,她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虞書慧心里就很難受。
自責、愧疚、傷心……
她恨,恨自己太愚鈍,恨自己太沒用,幫不上皇兄的忙,還要讓皇兄為她操心。
陳云州嘆了口氣:“公主,你在京城也無濟于事,太子殿下還要擔心你。”
這是實話。
虞書慧哭得更傷心了。
鄭深嘆氣,有這么寬慰人的嗎?
這么下去,他都要擔心陳云州以后要打光棍了。
鄭深上前勸道:“公主, 此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責了,你只有保重好了身體方能回京。”
“對,我要回京城,我要回去問個明白,我要回去,秋碧,收拾一下,咱們馬上就出發……”虞書慧仿佛找到了目標,連忙急切地吩咐道。
秋碧看了一眼天色,有些為難。
鄭深連忙說:“公主,磨刀不誤砍柴工,你莫急,今天先準備一些東西,明日你們再啟程,這樣路上不耽擱,速度會更快一些。”
秋碧感激地看了鄭深一眼:“是啊,公主,鄭先生說得對,您先進去休息一會兒,奴婢和武峣收拾一下,咱們明日一大早就出發。”
這都大下午了,現在出發也趕不了多少路就會天黑。
虞書慧點了點頭,乖順地任秋碧將自己扶進了屋。
陳云州和鄭深對視一眼,無奈搖頭,退出了虞書慧的院子。
“鄭叔,你跟他們熟悉,你看看他們缺什么,給他們準備一些路上要用的東西吧。”這也是他唯一能給虞書慧做的了。
相識一場,鄭深本來還蠻喜歡虞書慧的,如今見她遭逢此難,心里也有些難受,點頭道:“是,我這就去安排。”
他讓人準備了一批好馬,又命人做了些干糧,還有一些露宿在外的帳篷、火折子、新的被褥等等。
虞書慧現在急著回去,半路上風餐露宿估計也是常有的事。
陳云州則去忙衙門的事。
天快黑的時候,秋碧找了過來,恭敬地說:“陳大人,我家公主請您和鄭大人過去一趟。”
陳云州點頭:“好。”
他叫上了鄭深,又一次去了虞書慧那里。
虞書慧已經冷靜了下來,只是人很憔悴,雙眼紅腫,鼻尖也是紅紅的。
等陳云州和鄭深行完了禮,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陳大人、鄭叔,坐下說話吧。這段時間承蒙你們照顧,明日我就要回京了,今天在這里提前向你們道別。”
鄭深連忙說:“公主明日路上小心,祝公主一路順遂。”
虞書慧輕輕點頭:“謝謝。其實叫你們來還有一事。”
她朝秋碧看了過去。
秋碧趕緊關上了門。
虞書慧這才道:“我今日收到了消息,皇兄除夕夜逼宮,兵敗被殺了。皇兄三歲就被立為太子,父皇從小就很寵皇兄,我一直以為皇兄以后一定會繼任大統,沒想到最后竟會是這樣……我現在腦子里亂哄哄的,我……”
陳云州能理解,一個被嬌養長大的姑娘要被迫一夕之間長大,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她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估計太子也是考慮這點,所以才故意將她支這么遠。
她現在回去,路途遙遠,時間漫長,在這過程中,她的憤怒、傷心都會逐漸平復下來,人也會冷靜很多,不至于回京之后做出太過沖動的不智之舉,將自己也搭進去。
陳云州可憐她,提點了一句:“公主回去,什么都不要說,只管哭就是。”
虞書慧抿了抿唇:“嗯。”
沉默少許,她道:“武峣說,原來父皇這幾年早就不大滿意皇兄了,蘇貴妃又在一旁吹枕邊風,皇兄……我就知道,那蘇氏就是個賤人……”
陳云州沒有說話。
虞書慧還是太年輕了, 這事跟蘇貴妃關系不大。
其實這就像是一個獅群中,獅王逐漸老了,年輕的雄獅逐漸成長起來,比老獅王更強壯,更得人心。老獅王怎么會沒有危機感呢?
老皇帝不愿放權,太子羽翼漸豐,矛盾自然而然就出現了。
尤其是人老了會更敏感、多疑,對權力的掌控欲會更強。這時候他會嫉妒、忌憚自己年輕充滿朝氣和希望的兒子。
所以歷史上,皇帝活得比較久的,太子大多都沒好下場。
他們在儲君的位置上如履薄冰,干得不好朝臣皇帝都不滿意,會有人覬覦太子的位置,提議換儲君,干得太好,又得遭皇帝忌憚,很容易走到父子相殘的地步。
當儲君越久,危險系數越高。
這是制度和人性的缺陷,沒法改變。
罵了幾句,虞書慧擦了擦又冒出來的眼淚說:“本來應該好好謝謝你們的,可我今日實在是沒有心情,所以只能送你們一樣禮物,以感謝兩位大人這段時間的包容和照顧。”
說完,她沖秋碧點了點頭。
秋碧端著托盤出來,上面是兩個匣子:“陳大人,鄭先生,這是我家公主的一點心意。”
陳云州和鄭深想了想,沒有拒絕:“多謝公主賞賜。”
二人各自收了禮物。
虞書慧站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這里也不方便留兩位大人,我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公主一路順風。”陳云州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禮,然后跟鄭深一起離開。
虞書慧一直將陳云州送到門口。
眼看陳云州就要走了,她忽地喊道:“陳大人……”
陳云州回頭,拱手道:“公主可是還有吩咐?”
虞書慧輕輕搖了搖頭,紅腫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陳云州,半晌才說:“沒有,陳大人,愿你一生順遂。”
“多謝,也愿公主福壽安康。”陳云州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跟鄭深走了。
鄭深看了一眼陳云州,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輕輕搖頭:“真是郎心似鐵啊!”
陳云州輕嗤了一聲:“不然呢?我將她留下,還是我跟她一塊兒去京城?”
別逗了,也不看他們都什么身份,他是活膩了嗎?
鄭深無言以對,半晌嘟囔道:“我看你這樣,遲早得打光棍。”
陳云州樂了:“鄭叔啊,那還不是你教的,你自己都一個老光棍,還說別人。要不,你先給我立個好榜樣?你打算什么時候給我找個嬸子啊!”
鄭深……
算了,說不過,又不能以下犯上,他扭頭就走:“我記得后院還有點事。”
陳云州輕輕搖頭,這個鄭老頭,說不過就跑。
回到書房,陳云州打開了虞書慧送的匣子,里面是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瑩潤光澤,一看就價值連城。
虞書慧還真是大手筆。
不過她是金枝玉葉,以前有太子寵著,估計這樣的奇珍對她來說算不得什么,若是退回去,只怕她心里不舒服。
想了想,陳云州將匣子蓋上,放進了抽屜里,若以后有機會進京,再送虞書慧一份回禮就是。
太子的死這事雖然對陳云州的沖擊很大,但也只是精神層面的,實際影響并沒有。
畢竟天高皇帝遠這話不是白說的。
就除夕發生的事,這都過完元宵半個月了才傳到慶川,這場風波就蔓延不到慶川。
但京城肯定是血流成河了。
陳云州嘆了口氣,這事他管不了,也跟他沒啥關系,他還是想想河水縣的事吧。
陳云州叫來柯九:“明日你去城中找幾個煙花爆竹師傅過來。”
吩咐完柯九,陳云州看了一下他離開這幾日慶川府的公務。
一晚上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清晨太陽高高升起,春光燦爛,可虞書慧的臉上卻滿布愁云。
她看著鄭深,目光落到他的身后,空落落的。
那個人沒有來。
鄭深知道她在尋什么,有些無奈。其實今天早晨,他問過陳云州要不要送送公主,陳云州說“昨晚不是已經道過別了嗎?送來送去,不過是徒增憂傷,何必呢”。
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
若虞書慧出身普通,他們之間還有可能。
但虞書慧是公主,最疼她的太子又死了,以后她的未來她自己也做不了主,太過多情反而是自尋煩惱。
在這點上,陳云州比他看得通透。
秋碧顯然也明白虞書慧的心思,輕聲提醒道:“公主,時間不早了。”
虞書慧抿了抿唇,說:“稍等一下。”
她上前幾步,屏退了眾人,看著鄭深低聲道:“鄭先生,陳大人還這么年輕,讓他在外面多歷練幾年吧,不要急著進京。”
鄭深心底翻起了驚濤駭浪。
但短暫的震驚過后,他又快速冷靜了下來,看著虞書慧:“公主你……”
虞書慧輕聲說:“陳狀元三元及第,皇兄召見他,我遠遠地見過一次。”
對上鄭深震驚地眼神,她又補充了一句:“這事我誰都沒告訴,包括皇兄。”
鄭深拱手沖虞書慧鄭重行了一禮:“多謝公主。”
如果虞書慧想拆穿陳云州,她有無數次的機會,但她都沒有,甚至還幫著陳云州隱瞞,這份情他記下了。
虞書慧輕輕搖頭:“陳大人是個好人,若是皇兄在必然會很欣賞陳大人。我這次回京本也是打算將陳大人引薦給皇兄,可惜……鄭叔,我走了,咱們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公主路上當心。”鄭深回了一句。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一別,怕是此生都難再見了。
輕輕揮了揮手,鄭深目送著虞書慧的車隊消失在視野中,這才返回了衙門。
陳云州看著他情緒低落的樣子問:“人走了?”
“嗯。”鄭深嘆了口氣,“公主性情純良,如今沒了太子庇護,這回京怕是……”
陳云州淡淡地說:“別想了,你又幫不了她,想這些也無用。況且,她怎么說都是皇帝的女兒,太子又將她撇得這么干凈,回去估計也就受些白眼難堪,性命應該無憂。”
鄭深也知是這個理,點了點頭:“我去忙了。”
陳云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看向帶著人進來的柯九。
柯九速度很快,上午就找了六名煙花爆竹師傅過來。
“大人,這幾位都是城中著名的煙花爆竹師傅,二三十年的手藝人了。”柯九介紹。
為人那人姓張。
他上前行禮道:“大人可是要制作煙花?小的定當竭盡全力。”
陳云州搖頭:“張師傅, 我不要在天空中爆炸好看的煙花。我想要爆炸能力很強,能擊穿巨石,炸出大坑的火藥,你們能做嗎?”
啊?
六名煙花師傅都愣住了。
這個他們沒做過啊。
看到他們不說話的樣子,小助手又冒了出來:【宿主,他們不會啦,還是我給你配方,保證你今天就能造出□□。】
陳云州在心里冷笑:【不要擁護值嗎?】
小助手頓了一下:【要不我給宿主打個折,九折怎么樣?】
陳云州不花這個冤枉錢;【一折我都嫌貴。】
說罷就不理小助手了,而是對煙花爆竹師傅說道:“我要的□□跟煙花爆竹是一樣的,制造材料也相差無幾,都是硝酸鹽、硫磺、木炭這類原材料,只是配方略有不同。你們試一試,相關的費用都由衙門出,誰第一個制造成功,賞錢百貫。”
“不過爆炸越大,殺傷力就越強,注意安全,若誰為了第一個拿到賞錢,不顧人命,那本官會按謀殺罪將人抓捕。”
他鼓勵競爭,但不提倡惡行競爭。
他只是出高額懸賞,又沒逼他們一定要在什么時候制造出來,即便最后他們都失敗了,也最多就耽誤一些時間,沒有其他任何懲罰。
但利益驅使,就有些人可能為了銀錢鋌而走險,置他人性命于不顧。
六位師傅對視一眼,連忙說道:“是,大人。”
陳云州擺手:“都回去吧,需要多少錢,報給柯九。”
柯九立即將人帶了出去。
沒有□□,暫時就無法打通洪河跟清揚湖,后續的水利建設也沒法推進,去河水縣也無用,所以陳云州暫時留在慶川,處理慶川的事務。
這一忙活就是大半個月。
二月中旬的正午,鄭深不知從哪里接到了消息,將陳云州請到書房,關上門給他普及了京城中的消息。
“大人,我已打聽到太子逼宮這事的真相。太子之所以逼宮,乃是因為皇帝動了廢除太子的念頭,想改立蘇貴妃的幼子,去年年中起便不斷有人彈劾太子手下的人。太子一黨的官員也有不少被貶謫。”
陳云州挑了挑眉:“蘇貴妃誕下的這位皇子多大了?”
“今年三歲。”鄭深道。
又是三歲!陳云州嗤笑:“還是小兒好控制啊。”
鄭深也嘆氣:“京城那位是越來越昏庸了,這些年他……哎,太子這一出事,其他皇子和其背后的勢力都蠢蠢欲動,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皇帝已經老了,皇子們不少成人了。
眼看太子死了,大家都有機會,誰還不想爭一爭。
這其實是必然的結果。
陳云州安慰他:“鄭叔,咱們遠離京城,這些是是非非也影響不到咱們,你不要愁。”
鄭深苦笑:“話是這樣說。可如今這世道本就不是很太平,這京城若是出了亂子,哎……”
陳云州明白,鄭深這是古代士大夫的思想,憂國憂民。
可他再擔憂也使不上勁兒,只能自己郁悶。
陳云州不愿他多想,給他弄了個任務:“鄭叔,咱們莊子里的紅薯已經長到膝蓋那么高了。我們這點地是種不完這么多紅薯的,我想免
費送一些給慶川百姓,你統計一下,看哪些村子最為貧瘠窮困,先給這些村子發一批紅薯藤,再教他們如何種植,何時收獲,怎么保存。”
這個事很瑣碎,但也很有必要。
今年的紅薯藤有多的,可無法普及全慶川,只能先讓一部分人種上,明年再在全慶川推廣開來。
一說到正事,鄭深立馬來了精神:“好,咱們能勻出多少紅薯藤?”
陳云州搖頭:“我也不知道,這個得問喬昆。”
他這段時間很忙,都沒去過新的莊子。
“那我去一趟。”鄭深起身說。
陳云州點頭。
鄭深走后沒多久,柯九就興奮地跑了進來:“大人,成功了,成功了,張師傅做成功了。”
“火藥嗎?”陳云州站起來問道。
柯九點頭:“對,他們在城外的十里坡試了試,效果很不錯,大人您要去看看嗎?”
“去。”陳云州來了精神,立即起碼出城。
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十里坡。
十里坡圍了幾十個人,人群中央是一個半米深的大坑,周遭彌漫著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
見陳云州過來,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張師傅指著大坑說:“大人,這是咱們炸出的坑。”
陳云州點頭:“不錯,還有嗎?再試一次,我看看。”
“有的。”張師傅點頭,讓人群退后,重新埋上火藥,然后引燃。
轟的一聲巨響,煙霧繚繞,聲勢浩大,震得人頭皮發麻。
很多人都趕緊往后退,面露驚懼之色。
過了一會兒,煙霧散去,地面上又出現了一個坑。
陳云州走過去,用眼睛粗略丈量了一下這坑的大小深度。
這坑約莫到人大腿那么深,直徑有一米左右,還可以,但達不到陳云州的要求。
因為這是松軟的泥土,炸開要容易很多。
可他們要打通的洪河跟清揚湖中間這一段數百米的小山坡,地下都是堅硬的鐵礦石,以這些炸藥目前的威力,不知得要多少才能打通這段路。
不過張師傅他們的路子顯然是對了,只是配方還需改進。
【宿主,今天系統搞活動大酬賓,□□打一折,只需要兩萬擁護值,換嗎?】
小助手突然冒了出來。
陳云州挑眉,似笑非笑:【那養豬手冊也打折嗎?】
小助手說:【不行哦,宿主,今天的特價商品只有□□。】
真是信了它的邪。
只怕是這系統看著他們要搞出□□的準確配方了,所以才愿意“打折”賣給他的吧。
猜到了真相,陳云州也沒戳破,因為他是真的需要。
別看張師傅他們似乎是不遠了,可要弄出威力巨大的火藥配方,不知道還要試多少次,這期間浪費的時間、人力物力都不是個小數字。
如今有捷徑可走,干嘛不走?
兩萬擁護值對他來說又不是什么難事。
陳云州立即兌換了□□,然后對柯九說:“給他們百貫錢,此事到此為止。”
說罷就走了。
張師傅傻眼了,愣了下,連忙追上去道:“大人,您……小的將配方抄給您!”
陳云州擺手:“不用了。”
“這……那小的不能收您的錢。”張師傅想了想連忙說。
他們這明顯沒幫上忙嘛。
陳云州回頭笑著看了他一眼:“不用, 這是你該得的。”
若不是張師傅他們快要弄出火藥配方了,小助手也不會給他降價。
一百貫錢省了十八萬擁護值,這可是大賺啊。
張師傅看著陳云州走遠,既納悶又欣喜,最后只能跟徒弟他們說:“陳大人可真是個好人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發了好人卡,又賺了幾百擁護值的陳云州高興地回了知府衙門,對柯九說:“準備一下,明日咱們再去一趟河水縣。”
次日,陳云州便帶著柯九幾人出發去了河水縣。
文玉龍是望眼欲穿。
自打陳云州走后,他就一直等著,可等來等去,都大半個月了還沒消息,本以為已經黃了,哪曉得人又突然來了。
他連忙高興地迎了上去:“陳大人,您總算是來了,可是有了打通洪河與清揚湖的法子?”
陳云州點頭:“你命人準備一些硝酸鹽、硫磺、木炭,再找幾名做煙花爆竹的家族或是師傅,看是否有人愿意賣身給我。”
□□殺傷力太強了。
除了開山鑿湖,也能用于軍事上。
所以陳云州希望□□能夠保密。
如果能買到人自是更好,若不能,那可能得讓喬昆那邊找幾個人來學習了。
文玉龍一口答應下來。
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說的,很快就有兩個師傅帶著家中的子弟表示愿意一起賣身給陳云州。
陳云州答應下來,承諾給他們各一座位于慶川的大宅子,以后建個火藥工坊,就由他們兩家負責,每月師傅一貫錢,學徒五百文的工錢,但要保守這個秘密,若秘密泄露出去,他將唯他們是問。
兩家很痛快地簽了賣身契。
隨后,陳云州將□□告訴了他們,然后他們盡快制造一批出來。
□□其實很簡單一硝二磺三木炭,三者按這樣的比例混合炒制就成了。
□□制成后,陳云州和文玉龍帶人去開山。
兩位師傅帶著家中子弟將火藥鋪在地上,然后點燃,只聽轟隆隆的爆炸聲傳來,濃煙滾滾,不見天日。
許久,待煙霧散去,地面被炸出坑坑洼洼的大洞,最深的有半丈。
文玉龍看到都驚呆了:“這效率也太快了,若是用人去鑿,只怕一天也鑿不出這么大的地方。”
陳云州吩咐衙役將炸開的石頭清理到一邊,又命人在裂縫處挖了幾個洞,然后吩咐兩位師傅:“繼續,將□□放在洞中,大家離遠一些,注意安全。”
封閉的環境中,爆炸的威力會更大。
果然,這次炸開的地方更大,更深。
文玉龍樂壞了:“還是陳大人您有法子,照這個速度,只需幾天,咱們就能打通洪河跟清揚湖。”
他說得還真沒錯。
四天后,從洪河到清揚湖中間數百米的石頭都被炸開了,礦石清理到兩邊堆成了兩座小山。
洪河的水緩緩流入了清揚湖中。
不過因為現在算是枯水季節,河面降低了許多,流入的水流不算大,可這也足夠了。
引入了洪河的水后,接下來便是興修輻射全縣的水利工程了。
文玉龍根據陳云州先前做的設計圖實地考察了各村鎮,根據實際情況做了一些調整。
他將調整后的一疊卷宗交給陳云州:“陳大人,這是您回慶川后,下官走訪各村后做的詳細挖渠路線。”
陳云州接過一看就樂了。
文玉龍下了不少苦功夫,他將每個村子的溝渠路線都畫好了,一個村一張,非常翔實,后面安排人照著挖就是。
現在雖是春耕,但因為還沒怎么下過雨,也不算太忙。
陳云州便說:“文大人這路線做得極好,就按你規劃的挖吧。每村每戶都出一個勞動力,若是遇到石頭或很難挖的地方,上報官府,官府派人去用□□炸開。”
這種村村通的溝渠并不用挖多深多寬,半米多深,一米左右的寬度就夠了。而且鄉下各地本來就有一些排水的溝渠,直接將它們連通能省不少力氣。
所以這事看起來工程量很大,但發動全縣的百姓,其實也不算什么。
半個月后,大部分溝渠都挖好了。
陳云州和文玉龍去實地考察,發現大多都挖得符合標準,只有少部分的溝渠挖得不夠寬、不夠深,但時間比較趕,也只能將就了。
等到秋冬不忙的時候,再組織百姓將溝渠拓寬拓深即可。
溝渠挖好后,洪河的水也源源不斷地流入清揚湖中。
湖水面積進一步擴大,水位上升,儲量已經可以放水了。
于是在一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中,陳云州和文玉龍帶人站在清揚湖邊,宣布開閘放水。
衙役奉命將閘口拉起來,清澈的湖水立即涌向干涸的溝渠,奔騰著不停地往前沖,流入途徑的每一條溝渠中,通向四面八方。
等候在此多時的百姓見狀,連忙舉手歡呼起來:“成了,成了……”
以后不用看天吃飯了,放了水,水田中蓄滿了水,他們就可以播種了。
作者有話要說
45. 045 基建狂魔上線
清揚湖成為了河水縣的水庫之后,源源不斷的水像是人體的毛細血管一樣流到各個村落,再順著溝渠流到家家戶戶的水田中,形成一張巨大細密的網絡。
百姓們立即忙碌起來,除草耕田、育種,干得熱火朝天。
孩子們也多了一項樂趣。他們赤著腳跑到淙淙流淌的水溝中嬉戲玩樂抓魚,好不快活。
文玉龍陪著陳云州走在鄉下,看著這欣欣向榮的一幕,心底歡喜:“多謝大人,若非大人,我們河水縣的春耕還要推遲一些。”
水稻種植需要的水比較多,若沒有水庫放水,那只能等下一場大雨后才開始種植。
看天吃飯,若遇干旱洪澇,一年都白干。
陳云州看著腳邊盛開的紫色山豌豆花,擺手:“我只是出了個主意,做事的還是文大人和河水縣的百姓。上半年就這樣吧,下半年你們縣可鼓勵百姓冬季挖建蓄水池,以保證山地或是地勢比較高的地方的水源灌溉。”
清揚湖這個水利工程,能夠輻射全縣大部分地區,可終究有些地方因為人太少,修建溝渠的成本太高,又或是地勢較高無法引水上山,只能作罷。
文玉龍點頭笑道:“是,下半年縣衙會出相應的鼓勵措施。大人,咱們河水縣這項水利工程造福了千千萬萬的百姓,若是推廣到大燕,豈不是能造福更多的人?這項水利工程的發起者是大人您,不若由大人上報朝廷可好?”
這個水利工程新鮮嗎?
并不,以前就曾有地方官員試圖打通洪河跟清揚湖,引水入清揚湖,只是沒辦成。
這事最大的功臣其實是黑火、藥。
打通洪河跟清揚湖的關鍵,各村挖溝渠遇到硬茬子,都是靠黑火、藥強大的威力開路。
文玉龍名義上是說將這項水利工程上報朝廷,實際上說的是將黑火、藥的配方進獻給朝廷。
這個東西獻上去肯定會得到朝廷的嘉獎。
若是皇帝意識到了黑火、藥巨大的潛力,將他召回京城都有可能。
但陳云州現在并不想進京。
一是,原主被貶到慶川不過才一年出頭,京中還有不少原主的舊識,他怕進京遇到熟人露了餡,反生事端。
二是,如今太子薨了,京城內斗肯定很厲害。他這種沒有原主記憶,背景又不強,手里還握有不少好東西的人回京很可能淪為炮灰。
再則,黑火、藥確實是個好東西,可若用到戰爭上,那就是由冷兵器時代進入到熱武器時代,其巨大的殺傷力肯定會對戰場產生不小的影響。
是利是弊,陳云州無法估量。
只是現階段,他并不希望黑火、藥這個大殺器出現在戰場上。
所以思量片刻后,他直接問文玉龍:“文大人,黑火、藥如此之好,你說用到戰場如何?”
文玉龍語塞,臉上的笑容斂去,半晌后道:“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還是大人想得周到。”
見他不再提這個,陳云州回頭笑看著他說:“不提黑、火、藥也可上報朝廷,河水縣這項連接全縣大部分地區的水利工程在許多地方也有些借鑒意義。”
“此事文大人和河水縣的百姓功不可沒,回頭我上書朝廷稟明此事,給文大人和河水縣請功。”
雖不能向上面暴露黑火、藥,但也沒說不能給文玉龍請功。
文玉龍為官清正,是個干實事的官員,他得到褒獎升遷也是理所應當的。
況且陳云州這個慶川知府文玉龍也是下了力氣的。
就是投桃報李,他這次也該給文玉龍請功。
文玉龍聽到這話,覺得是陳云州誤會了,連忙擺手說:“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況且此事大人居功至偉,即便要請功,那也是該為大人請。”
陳云州搖頭:“文大人,你不必覺得是占了我的便宜。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這到慶川才一年就連升兩級,再冒頭絕非好事。你就當幫我的忙吧,這份功勞你領了。”
這是實話,陳云州還這么年輕,若是遇到明君,這樣大出風頭也不錯。
可當今圣上,哪怕陳云州沒見過,單從原主的遭遇,還有如今太子逼宮被殺這事也看得出來,只怕這個皇帝不是那么靠譜。
尤其是陳云州還在他面前留下過不良印象,頻繁冒頭未必是好事。
文玉龍知道陳云州說得有道理,可還是有些汗顏:“此事皆是大人的主意,覆蓋全縣的水利工程草圖也是大人所畫,下官不過是從旁輔助,這將功勞全部攬到下官身上,下官實在慚愧。”
陳云州拍了拍他的肩:“文大人,你我之間何必分那么清。況且,此事如今還沒有凸顯出效果,恐得等秋收后才能驗證其效,屆時朝廷的封賞應該才會下來,那都是半年后的事了,咱們又何必去爭。”
河水縣離京城這么遠,你上報自己搞了個水利工程,上面不驗證就獎勵你的嗎?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在折子中吹得再好聽,那也要看到實實在在的效果才能打動上面的人。
水利工程最大的作用是保障農業生產,等到秋收,若產量確確實實提高了,上交的田賦變多,朝廷才會認可并重視此事。
文玉龍點頭:“大人說得是。此事有勞大人了,大人……這修路的事您看?”
陳云州扶額:“你怎么還惦記著修路?”
這人是修路狂魔嗎?
文玉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這不是羨慕廬陽的路嗎?若能修成廬陽那樣,我們河水縣到慶川城也只需要一兩天的時間,不會那么趕,那么辛苦。這于兩地的百姓和過往的商旅都有莫大的好處,陳大人咱們河水縣的百姓修路不用發錢,只提供一頓飽飯即可。”
為了修路他也是拼了。
陳云州琢磨了一下,他在慶川的任期估計怎么也得有個三年,這么長時間,修路足矣。
如今欠缺的只有錢。
他雖還有不少錢在手中,可也不能坐吃山空,還得另找生錢的法子。
陳云州思考了一番道:“文大人,你的意思我明白。這事我會認真考慮,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春耕,其他的都放一放,你莫急。”
“行,那下官等大人的安排。”文玉龍拱手道。
他雖然暫時放棄了,但陳云州已經有點怕他了。
這人每次見面都問修不修路,搞不好過幾天又會提起,如今河水縣的事已經了了。他也出來很久了,該回慶川了。
于是第二日,陳云州便不顧文玉龍的百般挽留,啟程回了慶川。
這次不趕時間,用了三天才回到慶川。
回去第一件事,陳云州便是了解最近慶川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好在一切都還好,即便有些小案子府衙的官吏也按律處置了。
不過他走這段時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齊項明死在了獄中。
聽到這個消息,陳云州半點都不意外。他輕笑了一下:“倒真是便宜了他,他的尸體呢?”
陶建華說:“丟去了亂葬崗,此外齊家、周家等罰沒的財產依按照大人的吩咐,賠付給了受害者,但有些人家已經絕戶了,還有些找不到了,因此還剩下了四千多貫錢和一些古董字畫、一座宅子、兩間鋪子和三百多畝土地。大人這些當如何處置?”
文玉龍不是想修路嗎?
這不錢就來了。
陳云州想了想說:“這樣,將古董字畫田產宅院鋪子都對外按照市價出售了,拿出一千貫錢擴大養濟院。我查過,養濟院規模較小,只能住百來人,還很擁擠,此外,朝廷的撥款每年也只有一百貫錢,我們府衙以后每年再補貼一百貫,改善養濟院的伙食和住宿條件。”
所謂的養濟院有點像現代的孤兒院、養老院和收容所的結合體,專門收容無家可歸者,算是古代的福利機構。
不過古人講究孝道,還有宗族親眷,而且人口還能買賣,也是資源和財富的一種,所以流落到養濟院的并不多。
陶建華笑道:“大人心善,這安排甚好。”
不過這也花不了多少錢,還剩好幾千貫錢。
陳云州想了想便說:“余下的錢用來修慶川到河水縣的這段路。從慶川開始修,全慶川百姓都可參加,完全自愿,不拘男女,只要肯認真干活就行,干一天活,慶川府給他們發七文錢。”
也就是一斤大米。
這個錢不算多,比城中伙計的月錢要少一些,想要養活一家人是不可能的。
一是,要修的路很長,官府銀錢不多,二也是防止很多人為了賺錢丟下田里的活計跑去修路。
若一天能有十幾文錢,保準不少人會不種地全家都去修路,畢竟這個錢算下來比種田還劃算。
陶建華有些吃驚,可想想廬陽到慶川這條路也是陳云州去年修的,便覺得很正常了。
這位陳大人就是喜歡修路,不過別說,路修好了,來往確實方便了許多。如今去廬陽的商旅都比從前多了。
他道:“是,不過大人這筆錢恐怕修不到河水縣。”
陳云州揉了揉眉心道:“那能修多遠是多遠,修到錢花光為止,余下的讓文玉龍修。”
到時候他補貼一部分錢給文玉龍,讓文玉龍組織人手從河水縣修過來,就不必他們府衙費心思了。
陶建華見陳云州都想好了便點頭應了下來。
只是這事不知怎么的很快就傳遍了全慶川。
對于這事,河水縣百姓和部分跟河水縣來往比較密切的慶川人、商賈們都很高興,路修好了,他們受益最大。
廬陽縣的百姓雖有些酸,可想想自家去年就將路修好了,還建了好些工坊,不少人家蓋起了磚瓦房,頓時心里就平衡了。
但慶川府轄下的其他五縣縣令坐不住了。
當初陳云州之所以能夠這么快升任慶川知府,修路可是占了一份功勞。
他們心里羨慕嫉妒,可礙于陳云州如今已是他們的上峰,也只能將這些酸溜溜的想法藏在心底。
可如今突然修到河水縣的路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一個州府的,憑啥這潑天的富貴要先輪到河水縣頭上啊?他們縣城到慶川的路也很爛,很難走,為何不能修他們的?
若是修了自家這條路,回頭他們也可腆著臉上奏自夸一番,三年考核,即便得不到甲等,也至少是個乙等吧,就算不升遷也能調去更富裕的縣城。
于是這五個縣的縣令不約而同地跑到了慶川府。
柯九頭大地對陳云州說:“大人,清涉縣的宣康年大人在外求見。”
陳云州放下筆,眉心輕蹙:“這是第幾個了?”
柯九苦笑:“兩日內的第四個了。”
陳云州先前還接待了兩個,結果一打照面,這兩人就是哭,哭什么他們縣到慶川有多爛,來往多么不方便云云,然后便是請求慶川府幫忙修路。
這時候急著修路了,那以前干嘛去了?
陳云州看過他們的卷宗,這兩人都干了好幾年了,過去怎么不見他們這么為百姓著想了?
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的官帽。
不過陳云州也沒一口拒絕。
因為慶川府想要發展,就不能只能靠慶川城和河水縣、廬陽縣,其他五縣也占據了一半的土地和人口,必須也納入慶川府的整體發展中,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才能過得更好。
其次,陳云州擔心自己若是拒絕了,這些急功近利的地方官員會強制征召百姓去修路。
本來古代百姓都有服勞役徭役的義務,官府召,他們不敢不從,這是寫進律法中的。
這個時代的老百姓是真的苦,除了要交田賦,還要給地主租子,幫地主家干活,此外每年還要服役,少則十天半月,多則兩三月不等,一文錢都沒有,還得自帶干糧被褥。
他揉了揉眉心說:“讓他去驛站等著。等五個人都到齊了,我再抽空見他們。”
同樣的話,他不想說第二遍,索性等人齊了再召見。
而且晾晾他們,也可挫挫這些人的銳氣。
“是,那小的安排人送宣大人去驛站。”柯九點頭。
陳云州擺了擺手,繼續低頭畫圖。
小助手又冒了出來:【宿主,我這有球軸承的圖,只要十萬,就十萬擁護值,你現在都二十六萬擁護值了,既不兌換養豬手冊,又不兌換圖冊,留著干嘛呢?】
陳云州輕嗤:【我喜歡攢著不行嗎?你別吵,打擾我的思路。】
小助手不死心:【九萬,我給你打個折怎么樣?很便宜了,你畫得不對。】
陳云州可不聽它的:【我一個工科生,畫個球軸承有多難的?不就八個珠子加兩個環嗎?多大點事。】
軸承其實古代也有,比如馬車的車軸、水車的軸等。
不過這時候的軸都是木制的,一是耐磨性不強容易壞,而來承受的壓力也要小很多。若是改成鋼制的球軸承就能避開這些缺陷。
而且球軸承在工業方面的運用也很多。他想搞工坊,那就少不了這個玩意兒。
小助手:【我可以將珠子的打磨方法,還有鋼鐵冶煉方法一并打包給你,換一送二,夠劃算了吧。】
陳云州有點心動,鋼鐵可是工業的基礎,現在的鋼鐵冶煉技術還是差了點。
不過現在這價格顯然不是小助手的底線,拖一拖說不定又能省幾萬呢,他現在又不急,慌什么。
【太貴了,不劃算。】
陳云州拒絕,并關掉系統,全神貫注畫畫。
小助手氣結又無計可施,只能自己生悶氣。
陳云州沒等多久,第二天,第五個縣南慶縣的縣令尤建賢也到了。
可見向陳云州稟明了此事。
陳云州淡淡一笑:“不急,再晾他們三日,三日后讓人帶他們來見我。”
三日的時間一晃而過。
五個縣令在驛站中等得心焦不已,生怕連陳云州的面都見不著就得被趕回去。
好在終于等來了好消息。
這幾天的時間磨平了他們的脾氣,看到陳云州比他們年輕了一大截,五人心底也升不起絲毫的輕視之心。
“下官宣康年/下官尤建賢……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樂:“五位大人免禮,都坐吧。這非年非節的,不知五位大人找我所謂何事?”
五人對視一眼,他們后面來的三個人沒見過陳云州,可最早來的兩名縣令可是見過陳云州的,陳云州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的目的。
現在還明知故問是幾個意思?
幾人想了想,最早來的平嶺縣縣令潘密趕緊站起來,躬身道:“陳大人,平嶺縣到慶川這條路,山石多,凹凸不平,最是難走。下官無能,想求大人憐憫憐憫平嶺縣的百姓,修這條路吧。”
“陳大人,清涉縣的路更難走,途徑一片沼澤,多雨季節,馬車、牛車等完全沒法行走,有時還有行人在這條路上喪命的,陳大人,清涉縣的這條路最為要緊,大人心善,先考慮清涉縣的路吧!”
其他三人見他倆不講武德,一打照面就開始賣慘,也趕緊跟上。
五個人,五張嘴,巴拉巴拉,反正就是賣慘,將自己縣城說的叫那個可憐,就只當眾抹眼淚了。
陳云州看得好笑,直接問道:“那過去數百上千年,百姓就不活了?”
五人語塞,找不出話反駁。
最后還是宣康年訕笑道:“陳大人,下官無能,想造福一方百姓卻受限于能力,只能求助府衙。”
其他幾人也連忙跟著檢討自己。
陳云州靜靜地聽他們說完,然后道:“你五人沒有盲目跟風,強召百姓修路,這點令本官很是欣慰。修路之事暫且放一邊,這樣,我安排人送你們去廬陽縣、河水縣看看,等你們回來我們再談。”
五人面面相覷,考慮片刻答應了:“是,下官謹遵大人指令。”
“你們回驛站收拾收拾,明日鄭先生會帶你們走訪兩縣。”陳云州擺手道。
等五人退下后,他命人喚來了鄭深。
鄭深剛才莊子里回來,笑道:“聽說大人剛才召見了平嶺縣的潘大人他們,這五人還不死心呢?”
陳云州輕笑:“可不是,他們就只想著修路。我請鄭叔過來,是想勞煩你帶他們逛逛廬陽縣跟河水縣,這兩縣有很多值得他們學習的地方,光盯著修路是怎么回事?”
鄭深也笑了:“大人說得是,南慶縣在河水縣以北,地形也相對開闊平坦,完全可借鑒河水縣的經驗,修建覆蓋全縣的水利工程。清涉縣在西邊,密林山川比較多,地勢不平,也可在地邊田邊挖蓄水池,多雨季節蓄水,干旱時用。”
“還有燒磚、水泥制造的技術,他們也都學習去,這對修房建屋,鋪路筑橋,挖蓄水池都有幫助。”
陳云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你帶他們去看看,若飯都擺在他們面前了,他們都還不會吃,那也不用管他們了。”
陳云州也是想拉這幾個縣一把,但事情不能都由他去做,還得他們自己發動主觀能動性,因地制宜,根據各縣的情況制定相應的發展措施。
等百姓豐衣足食了,何愁沒錢修路。
鄭深明白了,自己此行還擔負著引導、提點這五個縣令的責任。
第二日,他就帶了幾名衙役去驛站接這五名縣令出發,先去河水縣,在河水縣轉一圈后,再從河水縣到廬陽,然后回慶川,估摸著得半個月左右。
鄭深走后,陳云州去了莊子一趟。
這是他第一次到莊子中。
夏喜民賣給他的這塊地是真不錯,地勢平坦,土壤肥沃,紅薯、玉米、土豆等作物都長得郁郁蔥蔥的。
喬昆他們本就是農戶出身,如今干回老本行,做得也頗為用心,地里連根雜草都看不到。
陳云州非常滿意,穿過及膝的玉米地,到了莊子里。
因為人比較多,莊園附近又建了幾座木屋,但還是比較擠。
劉春、喬昆得知陳云州來了,連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匆匆趕來見他。
“小的見過大人。”
陳云州擺手:“不必多禮,我剛看過了,你們將這地打理得很好。”
劉春和喬昆松了口氣:“這些都是小人該做的。”
陳云州邊往里走邊問:“搬到這里可還習慣?”
劉春和喬昆對視一眼。
喬昆開口道:“習慣,不過五百畝地,咱們這么多人,太閑了。大人,不若咱們將玻璃工坊重新開起來吧。”
就是陳云州不來,喬昆也想找個機會提這事了。
他們這里總共有五十多名賣身給陳云州的長工,再加上家屬,總共有兩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只有兩成是孩子。
這么多人種五百畝地,實在是太閑了。
要知道,他們以前家家戶戶都是要種十數畝,甚至是幾十畝田地的。
這五百畝地的產量雖然比較高,但也很難養活他們這么多人。
還不如做回老本行。
玻璃大家都會做,雖然如今價格降了下來,可玻璃還有其他用途,比如做窗戶,瓶子等,很受大戶人家的歡迎。
陳云州停下腳步看著劉春和喬昆:“你們有這個心很好,但不必了。今日我過來正是要給你們布置一個新的任務,這片地就交給老弱婦孺種植,余下的青壯年男丁學著打鐵。喬昆,你去看看,買兩個鐵匠回來,其家屬也可一并帶來莊園,大家跟著學習。”
喬昆既驚又喜:“大人,咱們要打鐵嗎?這……可我們這里沒有鐵礦,而且這事符合規矩嗎?”
陳云州輕輕笑了笑:“慶川我的話就是規矩。況且,咱們不造兵器,需要的鐵量不大,回頭收些廢鐵回爐重新冶煉即可。”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說辭,要大規模生產球軸承,還是需要更優質的鐵礦源。
這個還要找。
至于私人不得開采鐵礦這事,也比較簡單,掛個官府的名義即可。
現在先將人培養起來,余下的慢慢想辦法,再不行,不是還有小助手嗎?
喬昆用力點頭:“是,大人,小的這就去辦。”
陳云州說:“不急。我看你們人比較多,房子卻比較少,先將房子修好吧,這次大家都建磚瓦房,再燒些水泥糊墻,若人手不夠,可在外面雇傭一些人。磚塊水泥的需求一直在,建個小型的工坊也可以,先滿足我們自己的需求,若有多余的也可對外售賣。”
聽到陳云州發了話,喬昆總算是放心了:“那小的安排人在莊子外圍,靠近路邊的地方建磚瓦窯,然后用磚和水泥鋪一條通往官道的路,如此以來,以后進出也方便。”
陳云州滿意點頭:“你考慮得很好,先忙這個吧,打鐵的事不急。”
陳云州之所以讓喬昆多安排一些青壯年打鐵,主要是為了打磨球軸承中的鋼珠,在這個時代,沒有機床能大規模生產各類鋼珠,就只能靠手工打磨,需要的人手鐵定不少。
球軸承一經推出,肯定能取代現在馬車上用的木車軸、水車軸、紡織機等的軸,因為耐磨,而且摩擦力更小,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效率。
莊子的事安排好了,如今就是球軸承的制造方法。
陳云州大致畫了出來,制造不難,難的是尋到合適的鋼材。球軸承要求硬度高、耐磨、耐壓,普通的鐵肯定辦不到,必須得提高鋼鐵的冶煉技術。
小助手突然冒了出來:【宿主,現在的手工冶鐵技術很難達到你的要求,換成鎢鋼更合適。】
鎢鋼?鎢礦和鐵礦打造出的合金?
這倒是個辦法,不過他不了解這方面的知識,看來這筆擁護值是省不了了。
陳云州不動聲色:【是嗎?我要求不高,鐵珠,鐵球軸承也不是不可以用,怎么都比木制的強吧?】
小助手語塞,好半天才無奈地說:【宿主,你個葛朗臺,你都是二十九萬擁護值了,還不打算用?你攢著干什么?給你養老嗎?】
陳云州微笑著說:【也不是不可以。我老了干不動了,幾十上百萬擁護值每天兌換一斤紅薯,也餓不死我。】
小助手頭一次遇到這么沒出息的宿主,都有些絕望了,哭喪著說:【宿主,球軸承的打造方法,鎢鋼的冶煉方法,還有怎么在現有的條件下提高煉鋼技術,都給你,打包十萬擁護值,不貴吧?】
確實不貴。
鋼鐵、球軸承,都是非常有用的東西。
若沒有系統,恐怕幾十年也未必能跨過這一步。
陳云州假裝不為所動:【你說這些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哪里有鎢礦。】
古代利用最多的是銅礦、鐵礦、金銀礦等,鎢礦是什么都不知道,光知道法子還不行,還得找到鎢礦。
可古人都不知道鎢礦為何物,陳云州也沒見過原始鎢礦,手里又無測量的儀器,上哪兒找去?
小助手無語了:【平嶺縣的曲武峰下就有大量優質的鎢礦。】
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
陳云州總算放過小助手了:【那我換。】
小助手立馬轉悲為喜,殷勤地說:【好的,宿主,已經將相關資料發放到你手中。宿主,你還有十九萬擁護值,需要兌換嗎?可以兌換養豬指南哦,今年慶川種了不少紅薯,紅薯藤葉、紅薯根、紅薯皮都可拿來養豬哦,豬糞又可提供大量的肥料。】
陳云州輕輕嗤:【人都吃不飽,還喂豬呢,不換。】
當然要換,但怎么也得小助手放放血再換。
現在紅薯都還沒長大,換了也沒用,急什么。
小助手氣得不說話了,這個宿主真是越來越難纏了,明明剛開始還蠻積極,很好忽悠的。
有了小助手給的準確坐標和資料,回去后,陳云州便帶著柯九去了一趟曲武峰,很快便挖出了鎢礦石。
曲武峰下的鎢礦石呈黑褐色,表面泛著金屬的光澤,質地堅硬,比較難采掘。
陳云州讓人挖了一塊就回去了。
有了原材料,接下來是修建煉鋼爐。
小助手給了詳細的設計圖,煉鋼的爐子很高,兩頭細中間粗,可使煤氣分布均勻,爐子和煤氣充分接觸。
除了爐子,小助手給出的材料中還提了燃料的改進,加入何種溶劑可縮短冶煉時間,清除鋼中雜質等等。
每一個步驟都非常翔實,包括鎢礦的煉制方法,球軸承的打磨步驟,幾乎算是傻瓜教程了,有這個就是完全不會煉鋼的,照著也能做。
陳云州叫來喬昆,詢問他可買到了師傅。
喬昆道:“回大人,已經買到了兩名非常有經驗的打鐵師傅。”
陳云州將資料連同兩塊鐵礦石、一塊鎢礦石一并交給了他:“拿去按照紙上的步驟煉制,煉好了拿過來給我看看。”
喬昆看完資料,眼中異彩連連。
“大人,這……我們要煉鋼嗎?”
陳云州點頭:“對,以官府的名義鍛造。鐵礦石可從河水縣取,鎢礦可從平嶺縣取,你們先試試,若成功了再說礦石的事。”
“是,大人。”喬昆拿著東西趕緊回去忙活了。
鎢鋼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煉成的。
莊子那邊還沒有消息,倒是鄭深帶著宣康年等人回來了。
在外奔波了半個多月,五人都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身體看起來有些疲憊,可眼神卻亮得驚人。
這次河水縣、廬陽縣之行,真是讓他們大開眼界。
若非此行,他們完全不知道,以前跟他們一樣難兄難弟的偏遠貧困縣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尤其是廬陽縣,道路寬闊平整,百姓安居樂業,不少還建了磚瓦房。
難怪陳云州能夠一下子升兩級呢。
聽說河水縣的水利工程也是陳云州主導的。
這下他們是徹底心服口服了,對方雖比他們年輕很多,但也同樣比他們有才干,不服不行。
五個人的態度較之先前恭敬了許多:“下官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笑看著他們:“你們出去走訪了一趟,有何感想?”
那可就多了,宣康年迫不及待地說:“大人,廬陽之繁華遠超我等想象,說是到了江南繁華之地也不為過。”
這就過了啊,拍馬屁也不這么拍的。
其他幾人也不甘落后:“是啊,大人,廬陽的道路寬闊平整,馬車在上面駛過一點都不顛簸,還有磚瓦窯……”
陳云州叫他們來可不是為了聽彩虹屁的,他抬手制止了他們沒完沒了的吹捧,直接問道:“你五人有何打算?”
尤建賢說:“大人,下官打算在南慶縣建磚瓦窯,水泥工坊。”
“下官覺得磚瓦窯,水泥工坊要建,但路也要修。”宣康年趕緊跟上。
……
陳云州聽完笑了:“你們野心倒是不小。”
在五人訕訕的笑容中,他又道:“不過我就喜歡野心大的。這些都是最基本的事關民生的基礎建設,一樣都不能落,不過在這之前,還得先讓百姓填飽肚子。若飯都吃不飽,你們讓他們上哪兒拿力氣去修路建橋,建設工坊,改造房屋?”
“是,大人說得極是,是我等太著急了。”他們連忙改口。
陳云州正色道:“先建水泥工坊,然后建相關的水利設施。我查過輿圖,南慶縣地理條件跟河水縣有些相似,可仿照河水縣建造覆蓋全縣大部分地區的水利灌溉工程。余下的四個縣,因為地形等原因,只能挖蓄水池,然后砌上一層磚塊或是石板,再涂上水泥,可一定程度上防止滲水漏水。”
“至于路,今年先修河水縣和平嶺縣的,明年再輪到你們四縣,今年冬季,建完了水利工程,若還有空閑,可召集百姓填一填路面的坑洼,明年也可節省些時間。”
沒辦法,這兩個縣有他需要的礦石,不得不優先考慮這兩個縣。
沒選上的宣康年等人雖有些失望,可想想再等一年就能輪到他們,頓時又興奮起來:“謝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46. 046 橋州求援
五月初,第一批球軸承終于制造出來了,總共八個,直徑約莫半尺。
陳云州拿起一個,很沉,很結實。
他掂了掂放下,示意喬昆:“試試將這球軸承裝到馬車上。”
喬昆看著馬車高大的輪子,不知從何下手:“大人,這球軸承的尺寸會不會太小了一些,要不小的安排人打幾個大的?”
陳云州搖頭:“先不用,劉春,你去找一輛手推車過來。”
莊子里就有手推車,不一會兒劉春就將車推了過來,撓了撓頭說:“大人,這手推車的輪子也太大了點啊。”
陳云州指著車輪說:“卸了,在車上裝四根柱子,前排后排的柱子下方更綁一根橫梁,然后把四個球軸承裝在橫梁下方,讓球軸承能夠隨意滾動。”
喬昆約莫明白了陳云州的意思,帶著兩個工匠拆掉了手推車的木輪,裝上了球軸承,期間有好幾個步驟都不對,又拆了重試,調整了好幾次,總算是成功了。
“大人,好了,可以動了,這車好靈活啊,下面的輪子輕輕一推就動了。”喬昆只推了一下就發現了手推車的不同。
以前木頭做的輪子往前推總是很費勁兒,這個就不一樣了,他單手輕輕一推,手推車就往前走了。
陳云州笑了笑:“放一車石頭上去試試。”
喬昆連忙抱了四塊臉盆大的石頭放進車里,然后重新推車,雖有些吃力,但他一個人也能推走。推著手推車繞了一小圈,喬昆放下車子,激動地說:“大人,這個真不錯,節省了不少力氣。若是以往,小的推這么一車石頭,恐怕中間要歇好幾下。”
陳云州輕輕一笑:“球軸承最大的作用就是減小摩擦阻力,進而節省力氣。”
喬昆憨憨一笑,前一句他沒聽懂,但最后幾個字他聽明白了,連忙點頭:“對,這個確實省了不少力。”
陳云州又示意他:“你再放兩塊大點的石頭上去。”
“好嘞。”喬昆又搬了兩塊石頭上去,堆得高高的,怕石頭滾下來,他還用繩子將石頭捆綁住。
綁好石頭,喬昆再次試了一次,很沉,不過他還是勉強能推動。
他深吸一口氣,推著手推車艱難地走了幾步,然后只聽咔擦一聲,手推車的柱子斷了,守在旁邊的劉春趕緊上前扶住車上,兩人合力總算是將車身穩定了下來。
喬昆放平車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既驚又喜:“大人,這球軸承好生結實啊。”
車子的四根柱子都有他小腿那么粗,還是斷了,可四個球軸承一點事都沒有。
陳云州頷首:“這是球軸承的第二個優點,結實耐用。”
木頭做的輪子用不了幾年就得換,可這鎢鋼打造的球軸承,稍微保養保養,用個幾年十幾年都沒問題,而且還能承受更多的重量。
喬昆很興奮:“大人,那回頭咱們按照馬車輪子的尺寸打造球軸承,換到馬車上,這樣可以加快馬車行進的速度,還能載更多的貨物。”
哪有用鐵做輪子的?
造價昂貴不說,而且幾個輪子加起來好幾百斤,也得需要馬兒拉動,這可不能起到節約成本,加快速度的目的。
陳云州蹲下身,手按在馬車輪子中心的車軸上,道:“不必,將這里換成鎢鋼打造的球軸承即可,就按照這個尺寸,這樣馬車只需做細微的改動就可換上更好用的球軸承。”
而且還能節省不少材料。
現在鎢鋼的煉制并不是很輕松,鐵礦、鎢礦都要從一百多里外運回來,這項成本就不低。所以這玩意兒做小一些,賣出更多的錢才劃算。
有了前面無數次冶煉打磨的經驗,第二批小一些的球軸承很快就制造了出來,安到馬車上,陳云州試了試,確實絲滑多了,尤其是在平坦的馬路上,這種優勢會更加明顯。
球軸承目前主要用于馬車、水車等工具上,后面還可以用到紡織機上面,等他換了機械制造,用途將更為廣泛,但就目前來說,陳云州自己對球軸承的需求量并不高。
所以這個東西打造出來,最重要的目的還是搞錢。
不過他事情很多,沒那個精力自己去賣。而且在做買賣方面,夏喜民比他更在行。
于是,陳云州命人打造了一輛全新的馬車,派人送去給了夏喜民。
夏喜民看到馬車,特別納悶。
他圍著馬車轉了一圈,也沒發現這馬車有什么不同,便問管家:“陳大人可還捎了其他話?”
管家搖頭:“沒有,陳大人身邊的柯九帶人放下馬車,只說是陳大人送你的禮物便走了。”
管家也是一頭霧水,這輛馬車豪華寬敞程度其實還比不上夏喜民平日里用的,非常普通,甚至是有些簡陋。他也搞不懂陳大人為何會送這輛馬車過來。
想不通夏喜民也不想了,只吩咐管家:“以后這輛馬車作為我出門的專用馬車。”
哪怕馬車簡陋,可也是知府大人送的。
這是陳云州給他的面子,他用了才能表示接受了對方的心意,滿意對方的禮物。
管家應是,連忙派人將車子拉下去,在里面鋪了一層絨毯,更舒適一些。
過了兩日,梅老太爺七十大壽,夏喜民要去赴宴便用上了這馬車。
馬車駛出夏府,在城門口碰上了周家的馬車。
周家也是慶川的一大商賈,兩家生意上多有競爭,所以時常別苗頭。
這不,到了城門口,大家都不相讓,周家馬車搶先一步,跑到了前面。
周老爺還特意撩起簾子回頭看了一眼夏家的馬車,笑瞇瞇地說:“夏員外怎換馬車了?這輛車很新,看起來可比夏員外以前坐的車小多了,這是什么情況?夏員外若是遇到什么難處就說出來嘛,大家幫忙一人湊一點,興許也能幫上忙。”
這是明晃晃地奚落夏家不行了,夏喜民都坐上了這么寒酸的馬車。
夏喜民還沒開口,車夫就受不了,一揚馬鞭,馬蹄疾馳,飛快地越過周家馬車,濺起的塵土撲了周老爺一臉。
周老爺氣急:“追上,快點,超過夏家的馬車。”
他這么好的馬車,還超不過夏家這寒酸的馬車嗎?
別說,還真超不過,而且距離越拉越大,不一會兒夏家馬車就跑得沒影了。
周老爺氣得臉都青了,呵斥車夫:“你怎么駕車的?慢吞吞的,蝸牛爬啊。”
車夫無奈又不敢反駁,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說,不是他們慢,是人家夏府的馬車太快了。
夏喜民很快也覺察到了這點,他問隨從:“這車是不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隨從看著窗外不斷后退的景物,點頭道:“老爺,好像是的。難怪陳大人要將這輛馬車送給您呢。這豪華的馬車隨處可見,可這最快的馬車可不多見,估計周老爺現在已經笑不出來了。”
夏喜民也樂呵呵地笑了:“我就知道,陳大人送出去的東西沒有凡物。不過你說這車為何這么快?”
“小的也不知,一會兒停下來讓車夫再檢查一遍吧。”隨從道。
夏喜民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后來,他又陸續超過了好幾家賓客。
等他到了梅家,喝了半盞茶,周老爺才姍姍來遲。
這次輪到夏喜民笑話他了:“周兄,我記得咱們在城門口還見過啊,你怎么現在才來?”
明知故問!
周老爺斜了他一眼,有些生氣,但好奇占據了上風。他喝了一口茶問道:“夏員外,你那馬車怎么回事?今天為何跑那么快?”
兩人的這番話引得眾人很好奇,紛紛詢問怎么回事。
夏喜民簡單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路上被超過的幾家立即跳了出來:“原來那輛新的馬車是夏員外的啊?確實跑得快,把咱也給超過了。夏員外,你這車子到底有什么秘訣?”
夏喜民擺手,哈哈笑道:“今天是梅老太爺的大壽,咱們改日再說這事。”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這些人解釋。
第二天上午,夏喜民就迫不及待跑去府衙求見陳云州。
陳云州聽到柯九的匯報,放下毛筆,笑了:“總算是來了。讓他進來吧。”
夏喜民一進門行完禮后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陳大人,您送我的那輛馬車跑得特別快,比以前的馬車快了不少,原因應是在輪子中間那塊鐵疙瘩上吧?那是何物?太神奇了,就裝個鐵疙瘩,速度就快了不少。”
陳云州笑著說:“那叫球軸承,可以減少摩擦力,省力耐用。”
“摩擦力?那是什么?”夏喜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詞。
陳云州抬起雙手搓了一下,給他示范:“手與手擦一下就會產生摩擦力,衣服擦過桌子也會產生摩擦力,摩擦力無處不在。”
因為物體穿過空氣也會產生摩擦。
不過這個太深奧了,還得解釋空氣是什么,陳云州又把話題繞了回來:“馬車輪子擦過地面,會跟地面產生摩擦,輪子轉動時跟軸承也會產生摩擦,從而產生阻力。球軸承更光滑,較之木頭做的軸承,摩擦會小很多,所以馬車的速度會更快。”
夏喜民完全聽不懂。
他也是念過十來年書的人。
這就是狀元郎的學問嗎?確實高深莫測。
不過他也不用搞清楚這些,他只要明白一點,換了這種鐵疙瘩做的軸承之后,馬車的速度會提高不少。
這對他們商人來說太重要了。
因為他們的商隊常年遠行,南來北往,若能提高一兩成的速度,那一年都可節省幾十天,單是路上的開支都能省下一筆。
更何況,效率提高之后,商品的速度流轉更快,以前一年只能跑五趟的,以后就能跑六趟,賺的利潤將大為增加。尤其是一些時效性比較強的貨物,比較趕時間的,獲利將更豐厚。
夏喜民站了起來,拱手道:“陳大人,不知這球軸承從何而來?您可還有,在下愿高價收購一部分。”
陳云州放下茶杯笑道:“球軸承是我們工坊新制造出來的產品,本就要尋找買家。夏員外想要,回頭我派人給你送一些去就是。”
夏喜民馬上抓住了重點:“新產品,跟玻璃鏡子一樣嗎?”
陳云州說:“不一樣,球軸承的制造更復雜,成本更高。我想委托夏員外幫忙銷售球軸承,夏員外意下如何?”
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嗎?
夏員外焉有不同意的道理:“這是在下的榮幸。不知大人有多少球軸承,打算賣什么價?”
陳云州道:“目前效率很低,一天只能生產七八個球軸承,過陣子量會大起來,至于價格,我也不是很清楚,想聽聽夏員外的意見。”
球軸承之所以生產得慢,主要是里面的圓球需要手工打磨。現在工坊那邊人還是少了點,他打算再招募一批人,專門打磨小球。
“七八個,有些少,一輛馬車至少需要兩個,一天生產的量頂多也只能滿足四輛馬車的需求。”夏員外琢磨了一下道,“大人,在下提議,五十貫錢一個球軸承,您覺得如何?”
其實這已經不便宜了。
大燕一輛普通馬車的價格在七八十貫錢左右。
也就是說,這兩個球軸承比一輛馬車還貴。
但物以稀為貴,球軸承只此一家,別無分號,自然要賣得貴一些。
而且就工坊現在的生產速度,一年也只能生產出幾千只球軸承,只能抬高價格賣給有錢人。
陳云州對這個價格很滿意:“可以。我們五五分吧,工坊負責生產,夏員外你負責對外售賣,得的錢平分。”
夏喜民連忙擺手:“我這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怎么能分一半,這樣吧,二八分,我二大人八,如此才合理。大人莫推辭,在下知道大人的銀錢都有重要的用途,多拿一些也是為慶川。”
“大人若還過意不去,不若以四十貫錢的價格賣給在下。在下能賣出更高的價格,就歸在下,大人意下如何?”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云州也沒拒絕的道理。
而且陳云州聽明白了,夏喜民是打算將球軸承拿到更遠的地方,賣出更高的價格。
比如京城,權貴云集,那些達官貴人好面子,有時候一個意氣之爭都能豪擲千金,球軸承在京城的價格肯定跟慶川不一樣。
他笑瞇瞇地點頭:“好吧,就按夏員外說的辦,我替慶川的百姓謝謝夏員外,實不相瞞,賺的這些銀錢是準備用來修河水縣和平嶺縣通往慶川的路的!”
“大人高義。”夏喜民拱手問道,“大人可是發大米?若需要糧食,盡管吩咐,在下可讓人從別的州縣運一些回來。”
陳云州擺手笑道:“不必了,只要沒洪澇干旱這類的天災,民間應不會太缺糧。”
今年各縣都在興修水利,平嶺五縣起步雖然晚了一些,可到底也在行動了,想必糧食收成會比往年更好一些。
“有大人主政慶川,實乃慶川之福。”夏喜民贊道,“大人,第一批球軸承就挪給我吧,還是以四十貫一個的價格算。在下的車隊可能需要好幾十個球軸承。”
其實不止,夏喜民的車隊有百來輛馬車,分為五個小隊伍,有時候會一起出任務,有時候會分開單獨行動。
夏喜民打算先給一兩小隊換上球軸承的車軸, 看看效果,若好,再將所有的馬車都換上球軸承。
陳云州一口答應下來:“此事你派人與喬昆聯絡即可。”
這事便這么定了下來。
半個月后,夏喜民的兩只車隊的馬車都換上了球軸承。
夏喜民特意拉了兩支隊伍,載相同重量的貨物,在城外比試了一場,同樣的十里地,裝上了球軸承后的馬車速度要比沒裝的快兩成左右。
這場比試他沒有瞞著人,很多百姓都去看熱鬧。
于是消息也傳到了城中各富戶、達官貴人的耳中,大家紛紛詢問夏喜民馬車的速度為何提高了那么多。
夏喜民趁機推出了球軸承。
很多人都不相信,車輪中間就換了那么個鐵疙瘩,這速度竟然提高了那么多,太不可思議了。
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
很多人都提出購買球軸承,可這價格讓人望而生畏。
陳云州聽說了之后,也不在意。這些人若以為球軸承造型簡單,一看就知其大致的構造,很好仿造就那就錯了,光是打磨里面的鋼珠就很費勁兒。
更何況普通的鐵并不耐用,鎢礦這種東西,很多人可不懂,短期內是沒法復制的。
果不其然,有些個有心的找鐵匠試了試,打出的球軸承神似但卻達不到夏喜民手中效果,費了一番功夫最后白忙活了,還是得向夏喜民購買。
夏喜民的生意頓時好了起來,手里的球軸承供不應求,只能催促工坊這邊多生產一些。
喬昆沒轍,請示了陳云州后又購買了一批奴仆,加入到打磨鋼珠的隊伍里。
而且隨著技術的熟稔,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日產量提高到了四十余個球軸承。
單這一項,每個月就能給陳云州帶來兩萬多貫錢的純收益。
鄭深看著這賬目都驚呆了,笑道:“大人若不為官,去做買賣也是一把好手,當勝那陶朱公。”
陳云州哈哈大笑:“鄭叔你過獎了。不是我會做買賣,而是夏喜民會做,我只是沾了他的光。”
如今夏喜民已經派商隊帶了一批球軸承出慶川,準備賣到外地去,畢竟這么高的價格,慶川府能用得起的人實在是有限。
“都一樣,若非大人點子好,也賺不了這么多的錢,這下修路的錢有了。”鄭深笑道。
陳云州笑道:“記得將賬目做清楚,咱們官府開采鐵礦,賺的錢用來修了路,建了橋。若哪天有人拿這說事,咱們也有賬可查。”
“好的。”鄭深點頭,“大人,那現在就開始修路嗎?”
鐵礦、鎢礦運輸比較困難,尤其是遇到雨季,路面濕滑泥濘,更是難走,喬昆已經跟陳云州反應過了好幾次。
陳云州道:“修吧,不過天氣熱,中午讓大家休息兩個時辰,申時在開始修,慢一點也行,不必著急。此外,讓人準備些解暑的綠豆湯、薄荷水之類的,供給大家,不要搞出人命。”
鄭深知道陳云州一向重視這點,點頭道:“大人放心,我會與兩位縣令強調此事。”
文玉龍那邊陳云州倒是不擔心,但潘密就不好說了。
他說:“河水縣的路已經修了快一半了,剩下的交給文玉龍。你盯著去平嶺縣的這一段。”
鄭深應了下來,親自前去監督。
于是六月夏日炎炎,慶川府又迎來了熱火朝天的修路大隊,而且是兩條路同時修推進,這讓慶川的百姓都震驚不已,對陳云州這個新任知府好感倍增。
再加上河水縣、平嶺縣收益的百姓,陳云州的擁護值每天都以幾千的速度增長,偶爾還能上萬。
到七月初的時候,陳云州已經積攢了五十三萬擁護值,這是在廬陽時不敢相信的。
果然,想要賺取更多的擁護值,還是得換個更大的舞臺。
若是去了京城,估計攢擁護值的速度還能快不少,因為京畿地區就有幾百萬人,一半的人給他一點擁護值都能有個上百萬擁護值。
見陳云州在看擁護值,小助手又冒了出來:【宿主,你有了這么多擁護值,還不用嗎?紅薯藤已經很茂盛了,換一個。】
這話最近陳云州三天兩頭都會聽到,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他哂笑道:【小助手,我記得最初我有事叫你,你有時候都不出現,如今我怎么感覺你天天都盯著我。】
小助手還以為陳云州在怪它過去故意冷落他,連忙解釋:【不是啊,宿主,以前我忙別的去了,不在。】
陳云州挑了挑眉:【哦,難不成你還有好幾個宿主?】
陳云州本來只是隨口一說,但這話一出,小助手竟不吭聲了。
他頓時明白了,自己還真猜對了。
【還真有啊,那你到底有幾個宿主,為何現在天天盯著我,不管他們了?】
小助手見被陳云州知道了,喪氣地說:【總共有五個,他們四個人,不說也罷。宿主,你這么多擁護值趕緊換吧。】
能讓一個系統這么無奈的事,陳云州好奇極了:【你先跟我說說他們四個,要是我聽得高興了,興許一會兒就換了。】
小助手不知是真的迫切喜歡他用擁護值還是憋很久了想吐槽,巴拉巴拉就來了。
【別提了,我太倒霉了,遇到的都是不正常……不,除了宿主您,其他都是不正常的。】
【第一,天胡開局,皇后嫡子,外祖是鎮國公,舅舅是手握十萬雄兵的征北大將軍,下面的弟弟都比他小了十歲以上。結果這人說什么要躺平,整日躺在臥房里,連吃飯都要人喂,上茅房都是讓人將尿壺送到他跟前。他整整半年沒踏出房門一步,胖了四十斤,懶死他算了。】
【第二個修仙界龍傲天,天資卓越,身負血海深仇,本來天天勤學苦練,就要一鳴驚人了,結果他救了個女人,兩人天天搞你逃我追的戲碼,不管場合,動不動就發情,連他的靈劍都成了他們色色的一環,氣得劍靈直接自爆了。】
【第三個倒是無情,以殺人為樂,見人就殺,一天不見血就難受。而且誰要是敢勸他一句,他連對方一塊兒殺了。我一出聲,他就喊著要殺了我,殺不了我,他就跑出去殺別人,真是個瘋子。】
【第四個倒是不殺人。可他丫的竟是個圣父,逢人就幫,見人就救,也不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自己都沒吃的也要去給別人找吃的,遇到人殺他,他竟還把脖子送上去,我都懷疑他有嚴重的受虐傾向。】
陳云州聽完笑得樂不可支。
這都是什么樣的極品啊,竟全被小助手遇到了,難怪小助手現在天天都蹲在他身邊呢。
【你這運氣實在不怎么樣啊,這么奇葩都能被你集齊了。】
小助手嘆氣:【可不是,好在宿主你進度很不錯,不然我真的想一頭撞死算了。宿主,看在我這么可憐的份上,你還不兌換嗎?】
可憐歸可憐,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
陳云州可沒忘記自己的砍價計劃,尤其是知道小助手現在只有自己這個宿主有指望后,他更是有恃無恐。
【換啊,打七折我就換。】
小助手無語了:【宿主,你太黑了,這我可做不了主,九折。你要不同意,那我也沒辦法了。】
陳云州可不相信:【八折,我兌換《養豬指南》和《手工機械理論》。】
這兩者對目前的陳云州而言最有用,也是最緊迫的。
相較之下,嫁接技術和吃瓜指南倒沒那么迫切,因為水果這種東西不能當飯吃。肚子都還沒填飽,哪有功夫想水果。
百姓們寧可在家門口種幾株南瓜、紅薯、玉米,也不會想去種水果的,在這個時代,口糧第一。
小助手不答應:【宿主,不行的,最多最多八五折,這個我都還要向上面申請,將他們四個的額度挪給你用才行。】
陳云州當然還是不信,不過他現在確實需要這兩樣物品,打了折好歹也能少花四萬五千擁護值,陳云州便痛快答應了:【好吧,八五折就八五折,換這兩本書。】
小助手歡喜地說:【好的,宿主,已經兌換成功。】
陳云州的面前立即出現了這兩本書。
陳云州將《手工機械指南》收了起來,只留下了《養豬指南》。
現在紅薯已經長得很茂盛了,今年收獲之后,他打算給慶川余下六縣都送一批過去,教當地百姓如何種植、存儲紅薯。
等全慶川都普及紅薯玉米之后,就可大規模推廣養豬了。
不過暫時還只需在廬陽和慶川推廣即可。
陳云州叫來柯九,讓他把《養豬指南》拿去印刷了一百本,然后派人送了一本給劉春,讓他負責養豬。
劉春不識字,但他兒子聰明,念過三年私塾,認識一些字,再學學,就能搞懂這本書上的內容。
以后養豬的事就交給劉春父子了。
劉春父子相對要木訥一些,不如喬昆聰明。現在莊子上很多事都是喬昆父子在主導,他們父子最早跟著陳云州,卻有些被邊緣化了。
雖然每個月的錢都沒少他們的,但劉春還是很不安,如今看陳云州交給了他這么一個重擔,立即興奮了起來,當即帶著兒子還有十幾個身體比較弱的老家伙開始養豬大計。
他們一面建豬舍,一面安排伶俐的出去尋找母豬、豬仔,沒幾天就買了十幾頭豬仔回來,邁出了養豬的第一步。
陳云州聽說后很欣慰,讓柯九派人帶話給他們,讓劉春培養一些養豬的師傅,明年派往其他縣去指導各縣百姓養豬。
沒辦法,大部分老百姓都不識字,看不懂,最好的辦法還是口口相傳,各縣培養一批技術員,指導百姓養豬。
因為廬陽今年種了不少紅薯、玉米,陳云州又讓人送了十本《養豬指南》到廬陽,交給新來的縣令,讓他在全縣推廣養豬技術。
慶川府又是修路建水利工程,又是養豬,忙得腳不沾地。
陳云州每天也有數不盡的事情,直忙到七月中旬,他才發現今年異常的炎熱,似乎有一陣子沒下雨了,就連府衙后院的水井里的水都下降了很多,原來打水的桿子都短了,又換了一根更長的竹竿。
因為天氣太熱,修路也停了下來。
陳云州問黑了一圈的鄭深:“鄭叔,多久沒下雨了?”
鄭叔苦笑道:“大概半個月吧。”
半個月并不算特別久,但最近天氣實在太熱,大清早太陽就掛在天上,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田里的水分也被曬干了,有些蓄水比較少的田里已經出現了細微的裂縫。
陳云州在慶川城外轉了一圈便大致明白是什么情況了。
他俊眉冷蹙,派人去各縣調查了一番,發現南邊干旱比較嚴重,北邊要好很多。
慶川府最南的兩個縣便是廬陽和河水縣。
廬陽今年很多百姓種植了比較耐旱的紅薯、玉米,而且建了一些小型的蓄水池,情況還好。
河水縣就比較糟糕了。
因為蓄水池建得比較晚,大多沒裝多少水。
而清揚湖的水面因為干旱,下降了三尺多,文玉龍組織百姓將閘口又往下挖了一些,仍舊沒多少水流出來。
陳云州得知此事后,先寫信讓文玉龍組織人手趕制了幾個巨型水車,直徑有五六丈那么長。
隨后陳云州又讓喬昆他們趕制了一批直徑一尺長的球軸承,交猶柯九帶去,安裝在水車上,再將水車放置在通河與清揚湖的交界處,將水位降低的洪河水強制引入清揚湖。
然后又在清揚湖的各個閘口安置了一架巨型水車。
水位太低沒法放水的時候就用水車將湖中的水抬高,再注入到溝渠中。
溝渠沿岸都派了人盯著,每一處放幾個時辰,輪流來,以保證大部分村落都能得到水,以緩解旱情。
這些措施雖不能一勞永逸,但也緩解了河水縣的旱情,不至于讓百姓顆粒無收。
大澇之后必有大旱,今年受災最嚴重的還是橋州,五月降水量就很小,六月初下了一場雨后便再也沒有下過雨。
慶川這邊的水稻都開始抽穗了,橋州的水稻卻還沒到人的膝蓋處,而且葉子發黃,只有中間有一點點綠色。
而且隨著干旱的加劇,大片大片的土地裂開一條條大大的口子,滿目瘡痍。
去年才受了水災,還沒緩過勁兒的橋州百姓又面臨著旱災,很多人已經意識到了,今年肯定沒收成,再留在家鄉等待他們的可能就是餓死的結局。
于是那些已經賣光了所有財產,甚至連兒女都賣了,窮得實在不能再窮的百姓只能背井離鄉,去尋找生機。
面對這個情況,橋州知府頭發都急白了,趕緊上書朝廷,稟明此事。
可橋州去京城,再快,估計也得一兩個月,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朝廷去年就沒撥多少賑災糧,今年恐怕只會比去年少。
橋州知府思來想去,還是得自救。
就在這時,他聽到下面人來報,不少百姓又涌入了河水縣。
橋州知府納悶了,詢問通判翟鵬名:“翟大人,去年咱們橋州是不是有不少百姓去了河水縣?”
翟鵬名點頭:“大概走了七萬多人。”
橋州總共也只有一百多萬人,這一下子走七萬多可不少。
“河水縣沒受災嗎?我記得跟河水縣相鄰的平議縣旱情也很嚴重。”橋州知府問道。
翟鵬名說:“也沒下雨,但據平議縣縣令報上來的情況看,河水縣那邊的稻田綠油油的,受影響應該沒咱們這么嚴重。”
“下官有個親戚在慶川,兩個月前曾聽那親戚說過,新上任的慶川知府很年輕,搞了很多事,又是修路又是搞什么水利工程的。當時下官也沒細問。”
他沒明說,但橋州知府已經明白了,慶川的狀況應是比他們好許多。
其實從去年走了七萬多人災后沒回來也證明了這點。
故土難離,橋州與河水縣又不遠,百姓逃難至慶川境內,若是日子不好過,必定會重返故里。這些人沒回來,說明他們在慶川過得比在橋州好。
河水縣能收容安置這么多流民,還沒出任何亂子,可不簡單。
橋州知府當即道:“我修書一封去慶川討教……不,讓人備車,我要親自去一趟慶川府,就從河水縣走。”
作者有話要說
47. 047 我又不是他們爹
橋州知府吳炎站在洪河邊,眼底盡是不可思議。
洪河以東,大片的土地上,禾苗枯萎,大地開裂,放眼望去一片瘡痍。
而洪河以西,綠草萋萋,稻谷抽穗,沉甸甸的,壓得稻桿都彎了腰。
兩地只隔了一條通河,相聚不過數百丈罷了,差異卻如此之大,如何能不讓人震撼。
吳炎穿過洪河,來到河水縣的田邊觀察。
稻田中并沒有水,但泥土濕潤,狀況顯然要比他們橋州好上許多。
他帶著人再往前走,走了約莫四五里地,前面忽然傳來了歡呼聲。
“來了,來了。”
“總算是輪到咱們槐花村了。”
……
吳炎抬頭望去,只見很多赤胳膊赤腳的村民圍在一起,渾身都是汗和泥,卻笑得異常燦爛。人群最前面,還有幾個衙役打扮的年輕人在維持秩序。
吳炎走過去,立即明白這些人為何那么興奮了。
只見清亮的水奔騰而來,順著溝渠往下,流淌進下方的水田中。
衙役守在放水口。
頭發花白的村長帶著幾個青壯年大聲吆喝:“潤潤田就可以了啊,大家都不許截留水,把每塊田的缺口都打開了,讓水順著流下去。若是發現有人私自留水,全家逐出村子!”
這懲罰可不為不嚴厲。
吳炎很是震驚,又有些疑惑,他背著手上前詢問守著閘口的幾個衙役:“你們這水是從哪兒來的?為何不能在田中蓄水啊?”
水稻在生長期對水的需求量很大,缺水會嚴重影響水稻的收成。
拿著棍子的衙役回頭打量了吳炎一眼,笑道:“你是外鄉來的吧?”
吳炎笑著點頭:“小哥好眼力,我從橋州而來,前去慶川,路過此處,聽聞喧嘩,特來一看。”
衙役單手拄在棍子上,邊扇風邊說:“這水是從清揚湖中放過來的,現在干旱,大半個月都沒下雨了,水不夠,所以縣衙下了命令,輪流放水,每個村子只放一個時辰的水。若是有誰家的田截流了,再遠一些的田就沒水了。”
“若是哪個村子發生這種事,官府下次將停止對他們村子的供水。”
吳炎恍然,原來是因為水不夠,為了公平,保證每塊田都能接到一些水,所以官府下了這個命令。
他笑著說:“你們河水縣還真是有辦法。我從橋州過來,見橋州那邊的土地都干裂了,你們這邊的水稻看起來還很不錯。對了,這些溝渠都是你們自己挖的嗎?”
有村民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這是春天的時候,官府組織各村,家家戶戶都出了勞動力挖的溝渠。沒想到還真有用,大老爺說了,等冬天,咱們再把溝渠拓寬一些,這樣明年放水就更快了。”
看著村民臉上洋溢起來的笑容,吳炎有點恍惚。
一路過來,他也見過不少橋州百姓,無不是愁眉苦臉的,可觀相鄰的河水縣百姓,精神面貌大為不同。
他還有一個疑問:“清揚湖沒受干旱影響嗎?”
照理來說,沒下雨,太陽又天天曬著,湖面水位也會下降才對。
衙役聳肩:“怎么沒受影響,不過陳大人和文大人早前就想了對策,將洪河水引入了清揚湖中。”
引河入湖,這么容易的嗎?
看來河水縣之所以受旱災影響比較小,跟這個清揚湖脫不開關系。
辭別了這些興奮的村民和衙役后,吳炎吩咐隨從:“打聽一下,清揚湖的位置怎么走,咱們去清揚湖。”
用了一天的時間,吳炎一行順利抵達清揚湖。
首先入目的便是高聳入云的水車。
那水車極大,足有十來丈之高,葉片都有三四丈長,又寬又大,轉動間,帶起大片的清水,再注入到溝渠中順流而下。
他算是知道那些村子的水是從何而來的了。
這樣的水車足有八架,安置在不同的出水口。
再走近一些,湖邊還有許多勞作的百姓。
他們光著上身,頂著烈日,在挖掘湖邊的淤泥。
繞著清揚湖轉了小半圈,吳炎來到了清揚湖和洪河的交界處,這里更是架起了六座同樣大小的水車,水車翻動,源源不斷地將洪河的水運到清揚湖中。
旁邊還有一些青壯年在繼續挖掘洪河中的淤泥,然后將淤泥堆到堤壩上,以加固堆高堤壩。
吳炎明白了,河水縣不光是引水灌溉,同時還趁著洪河水位嚴重下降的時機,清理河中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淤泥,拓深拓寬洪河,以防洪災。
這是走一步看三步啊,他們橋州輸得不冤。
吳炎既慚愧又佩服:“不知這河水縣縣令是何人?有此等才華和遠見,難怪河水縣也同樣受災,卻不但能自給自足,還能接收我們橋州流民。”
隨從指著河堤上一灰衣年輕人說:“大人,那位好像就是河水縣縣令,小的懂些唇語,剛才看到有人喊他‘文大人’。”
吳炎看了過去,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長相有些文弱,一張臉被曬得通紅。
這么年輕竟有如此才干,他日必能有所成就。
吳炎佩服的同時也生出了結交的心思,當即道:“我們過去跟文縣令打聲招呼。”
隨即帶著人爬上了堤壩。
文玉龍正在視察堤壩的修建進度。
小廝見他熱得滿頭大汗便提議:“大人,天氣太熱了,您去樹蔭下喝點綠豆湯解解暑吧。”
文玉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點頭道:“也好。”
主仆轉身便看到了吳炎一行。
見是生面孔,又不想是干活的村民,小廝連忙上前道:“河邊在修筑堤壩,無關人等,趕緊下去,不要在這上面逗留。”
吳炎的隨從立即拿出官印道:“我家老爺乃是橋州知府吳大人,聽說文縣令在此,特來拜訪。”
小廝聞言,嘴角的笑容凝住了,連忙退后跟文玉龍說明了情況。
文玉龍幾步上前,拱手道:“原來是吳大人,下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請見諒。”
“文縣令言重了,是我們冒昧上堤壩。文縣令可是要下去了?正好,咱們去樹蔭下一敘可好?”吳炎邀請。
文玉龍點頭答應,將人帶去了樹蔭下臨時搭建的窩棚旁邊,請吳炎坐下,又命小廝去打了一碗綠豆湯過來:“吳大人,這荒郊野外的,沒有茶水招待。衙門煮了些綠豆湯解暑,吳大人嘗嘗。”
綠豆湯里放了糖,而且已經放涼了,一口下去,沙沙的,味道還不錯。
吳炎走了這么久,帶的水也喝完了,早就渴了,他一口氣喝了一大碗,贊道:“很不錯。文縣令想得可真周到。”
文玉龍有些不好意思,擺手笑道:“吳大人過譽了。這不是下官的主意,這是府衙送過來的。我們陳大人擔心這么熱的天干活,大家會中暑,故而送了不少綠豆,薄荷等物過來,昨天煮的是酸梅湯。”
吳炎愣了一下,感慨地說:“陳大人想得可真周到。文縣令,我觀你們縣已經修成由清揚湖為中心的水利灌溉系統,效果也很不錯,今年河水縣受旱災影響非常小,文縣令這主意可真不錯。”
文玉龍搖頭哈哈大笑:“吳大人,這些都是陳大人的功勞。連通洪河與清揚湖,修建覆蓋全縣的溝渠,這些都是陳大人的主意。春天的時候,陳大人在河水縣一呆就是一個多月,天天上山下田考察,幾乎把整個縣都走了一遍。”
別人都只看到了陳云州的風光,但他卻看到了這風光背后的付出。
那段時間,他們倆帶著衙役,白天各地考察,晚上回去改圖紙,解決修建溝渠中遇到的種種難題。
除了睡覺,幾乎就沒任何空閑的時間,腳步都磨出繭子了。
好在這些辛苦的付出如今都有了回報。
今年河水縣的糧食收成受旱災的影響很小,比之去年,可能還會增產一些,因為去年河水縣東部不少農田被淹沒了。
吳炎錯愕不已,又是陳云州。
這位陳知府這么閑的嗎?到下面的縣一呆就一兩個月。
他心里有點不得勁兒。若是文玉龍的功勞,他還能用上級看待下級官員的欣賞態度,可若是平起平坐的同仁,對方干得太好,可是會將他襯托得很無能的。
到時候考核,被個晚輩比下去,他這臉上實在是掛不住。
“陳大人還真是愛民如子。”
文玉龍看出他的笑容已不如先前那么燦爛了,卻還是笑道:“是啊,如今提起陳大人,我們河水縣就沒有人說不好的。對了,吳大人怎會來河水縣?”
吳炎如是說:“我想去慶川拜訪陳大人,就借道從河水縣過了。”
“原來如此,不若下官安排兩個衙役給吳大人帶路,也省得吳大人繞了彎路,在路上耽擱了。”文玉龍笑著說。
吳炎已經搞清楚了河水縣這套水利工程的全部流程,短期內是無法借鑒的,留在河水縣也無益,他起身道:“那就多謝文縣令了。”
文玉龍當即點了兩個衙役,讓他們給吳炎一行人帶路。
第二天,吳炎重新踏上了前往慶川的路。
出了河水縣,走了大半天,地面的道路依舊平坦寬闊。
吳炎掀起簾子詫異地往外望了望,叫來衙役問道:“你們河水縣的路都是這么平的嗎?”
衙役憨憨一笑:“回吳大人,這段去慶川路的是今年慶川府出錢幫忙修的,不過還沒修完,中間有一段還沒來得及修,得等到秋收后閑下來再繼續。明天的路就難走了,很破很爛。”
吳炎錯愕:“這路也是慶川府出錢修的?”
這慶川府哪來這么多的錢啊。
衙役撓了撓頭說:“不止這段呢,咱們河水縣到廬陽縣的路也修得差不多了,就比這窄一點。那是也是陳大人幫忙修的,陳大人去年在廬陽做縣令。我們家文大人跟他關系好,請他幫忙,他就自己掏腰包幫我們修了。”
不是, 修路這么簡單的嗎?
吳炎感覺從衙役口中,修路那就跟過家家一樣輕松。
他蹙眉問道:“那修這路花了多少錢啊?”
“幾千上萬貫吧,具體多少小的也不清楚。咱們這段路,凡是去修路的村民,每天都可獲得七文錢,干完活當天給錢。”衙役說道。
一個人一天七文錢,修這么長這么寬的路,一天怎么也有個成千上萬人,要修好幾個有,還有修路的蓄力車、工具,這些都得花錢。
這位陳大人莫不是善財童子?
吳炎對此行的信心足了不少。
衙役還真沒騙吳炎,第二天走了沒多久地下又恢復成了吳炎熟悉的,坑坑洼洼的土路。
一路上,馬車顛簸個不停,尤其是在車輪駛過坑洼處時,顛得人渾身都痛,跟前一天的平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走了半天,中午下車喝水休息的時候,吳炎扶著老腰,深切地體會到了一個詞“由奢入儉難”,習慣了平穩的路,驟然之間走這么顛簸的路,還真是讓人受不了。
衙役見狀,安慰道:“吳大人暫且再忍耐半天,明日的路會好走很多。”
果不其然,第三天的路又變成了跟第一天一樣的,平坦寬闊,馬車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一路順風順水,下午便順利抵達了慶川府。
***
“誰?橋州知府吳炎?”陳云州很是納悶,“他大老遠地跑過來找我干什么?”
橋州與慶川雖然相鄰,可古代商品經濟落后,也不像現代有什么兩個省聯合開辦的項目,共同修建的路橋等等需要商議協辦,所以相鄰的州府之間公事上幾乎沒什么交流。
尤其在這種交通極為落后的情況下,兩州府之間好幾百里,來回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如此不方便,除非主政兩地的官員原本私交就極好,不然幾乎不會有什么來往。
原身考上狀元,入朝為官也不過兩年多,時間很短,大部分時候都還在慶川,自然是跟吳炎沒什么交際的。
陶建華也覺得奇怪:“興許是慕名而來?大人不妨聽聽他怎么說。”
哪怕沒交情,也不可能將人拒之門外,怎么都還是要見一面的。
陳云州點頭,示意下人將吳炎請進來。
吳炎進門便看到廳內坐了兩名官員,上首那位實在是年輕得過分。文縣令已經夠年輕了,這位比文縣令還要小個好幾歲的樣子,而且面容白皙,嘴角帶笑,看起來沒有一點威懾力。
若非他坐在主位上,下首那人以他為尊的樣子,吳炎鐵定會將他們的身份搞混。
壓下心底的驚訝,吳炎拱手道:“在下橋州知府吳炎,不請自來,叨擾了,還請陳大人見諒。”
陳云州笑著拱手回禮:“吳大人客氣了,大人能來蓬蓽生輝,是我們慶川府的榮幸。吳大人,請坐,這位是我們慶川的通判陶大人。”
吳炎跟陶建華互相見過禮后,坐到了陶建華的對面。
下人立即上了好茶和點心。
陳云州一邊邀請吳炎用茶,一邊跟他拉家常:“慶川與橋州相鄰,我一直想去橋州轉轉,可始終不得空。今日能見到吳大人,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吳炎抿了一口茶說:“其實就跟慶川沒什么不同。不,嚴格說起來,還不如慶川。陳大人有所不知,橋州這幾年運道不好啊,不是水澇災害,便是干旱,一年年,災害不斷,百姓這日子過得苦啊。”
陳云州自然知道這事。
可干旱洪澇乃是天災,非人力可改變,陳云州也只能寬慰吳炎:“都說禍福相依,否極泰來,橋州明年定會風調雨順,大人且放寬心。”
吳炎苦笑,嘆氣道:“今年都熬不過,更何況是明年。陳大人有所不知,橋州今年的干旱非常嚴重,不少農田干涸龜裂,收成恐怕比去年還差,去年已因洪澇災害餓死不了少,今年這情況只怕更糟糕。實不相瞞,我我此次來慶川,是想懇請陳大人救救橋州的百姓。”
說著,他站了起來,給陳云州重重行了一禮。
陳云州連忙站了起來,扶著吳炎的胳膊:“吳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有話咱們坐下慢慢說。今年的干旱雖比較嚴重,但到底比去年的洪澇災害要好一些,大人可上書了朝廷?”
陳云州完全沒接吳炎這話。
大家都不熟,第一次見面,吳炎就求他救橋州百姓,他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他沒那個覺悟,也很清醒,自己沒那個本事。讓他救三五人,他能辦到,可一州百萬百姓,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吳炎在陳云州的攙扶下重新坐了回去,苦笑道:“已經向朝廷遞了帖子,可會不會有賑災的錢糧很難說。陳大人,去年賑災的銀錢就不多。而且,京城太遠了,等折子送到,還得朝廷調度,銀錢送來怕是兩三個月后的事了,百姓如今是連野菜、樹皮都快啃完了,實在堅持不了那么久啊。”
陳云州跟陶建華對視一眼。
由陶建華開了口:“吳大人一片為民之心,實在令人佩服。你也別急,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想到辦法的。”
陶建華也很精,開口安慰歸安慰,但決口不提幫忙的事。
吳炎也不蠢,從兩天的推脫中頓時明白慶川沒有相幫的意思。
他很不甘心,同為南邊偏遠州府,慶川的位置甚至還比橋州都要差一些。可如今慶川又是興修水利,又是修橋鋪路的,搞得熱火朝天,就連現在干活的人都有綠豆湯、酸梅汁、薄荷水之類的喝。
可他們橋州百姓卻只能到處挖野菜,找能墊墊肚子的。
差距太大了。
慶川條件這么好,這位陳大人手里又很有錢,到處修路建磚瓦窯的,為何不能對他們橋州施以援手呢?
他站起身,索性直接挑明了:“陳大人、陶大人,此次我前來是想求貴府借些銀糧助我們橋州度過這個難關,否則只怕橋州要出亂子了。”
陳云州挑了挑眉:“借?”
吳炎點頭:“對,陳大人,等朝廷的賑災的銀錢一到,立即還給你們。”
“是嗎?那不知吳大人打算借多少?”陳云州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吳炎粗略估算了一下:“陳大人,此次橋州大部分地區干旱都比較嚴重,估計有一半的田地會顆粒無收,要安置這么多的百姓,讓他們填飽肚子,所需不菲,陳大人,我想借五萬貫錢。”
五萬貫!
大米才七文錢一升呢,他可真敢說。
空口白牙,就想借這么一大筆錢,當他是開錢莊的嗎?
陳云州蹙起了眉頭:“吳大人,五萬貫錢可不是個小數目,只怕咱們府庫也拿不出來。這樣,你再等等,讓我們盤點一下府庫的錢糧,然后再談如何?”
見陳云州沒一口拒絕自己,吳炎松了口氣,連忙感激地說:“多謝陳大人,我替橋州百姓謝謝您!”
陳云州笑呵呵地說:“吳大人不必客氣,你我都是為了百姓。吳大人舟車勞頓,辛苦了,我安排人送你去休息。柯九,將吳大人帶去客房,好生招待。”
“是。吳大人,這邊請。”柯九連忙笑瞇瞇地出現在門口。
等吳炎一走,陶建華就著急地問道:“大人,您不會真要借錢給他吧?依下官看,這個吳炎分明就是賣慘,這筆錢真借出去,怕是很難要回來了。”
“我知道。”陳云州拉下臉說,“他怕是看我年輕好說話,故意搬出百姓多可憐這類的說辭,道德綁架我。”
估摸著這個吳炎已經清楚他在慶川的所作所為,然后聽說他對百姓好,所以拿災民們說事。
這筆錢真要是借出去了,只怕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樣,有去無回。陳云州雖然錢多,可他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而且他的錢還有很多用途,不可能白白給吳炎拿去做人情。
陶建華聽聞此話松了口氣,說:“晾他幾天,回頭由下官出面,告訴他府庫沒什么結余,打發走他就是。”
“不急。”陳云州重新坐回上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擔憂地說,“陶大人,橋州去年遭遇水患,今年遭遇干旱,災情嚴重,百姓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陶建華看著陳云州干凈的、憂愁的側臉,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陳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軟了,尤其是對百姓,他就沒見過有幾個當官的,愿意將自己的錢掏出來救濟百姓的。
“大人一片好心,只是下官瞧那吳炎怕是個不守信用之人。若只是幾百兩銀子或是幾百石糧食,送便送了,可五萬貫,這吳炎怕是想吃大戶,拿我們當傻子,這筆錢借出去怕是要不回來的。大人,即便要借,也不能借這么多。”
陳云州聽到這話就明白了陶建華是怕自己耳根子軟,憐憫百姓,上了吳炎的當,所以提前勸他要借也少借一些。
他抬頭笑道:“陶大人多慮了。這個錢我是不會借的,一旦開了這個口子,以后橋州、平州等這幾個相鄰的州縣,遇到困難都來找我,我怎么辦?難道我還要一遍一遍地給他們收拾爛攤子嗎?”
“雖然洪澇干旱乃是天災,無法控制,可人定勝天,吳炎身為橋州知府,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清理河湖,修筑堤壩,災前預防,災后救治這些都是他的責任。他事前沒帶領橋州百姓做這些,如今受了災再找我出錢給他收拾這個爛攤子。我又不是他爹,沒這個義務。”
見陳云州腦子里很清醒,陶建華這下是徹底放心了:“大人說得是。若非大人與文縣令在河水縣興修水利,河水縣的旱情也會比現在嚴重很多,如今這情況,確實有吳炎不作為的因素。”
吳炎都幾十歲的人了,為官多年,這點經驗都沒有嗎?說到底還是不作為,得過且過。
陳云州點頭:“但他找上門,咱們也不能不幫。橋州連年受災,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恐會發生暴、亂。若橋州出了亂子,咱們慶川首當其沖。”
陳云州最擔心的就是這點。
橋州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麻煩就大了,慶川離這么近,肯定會被戰火波及。
朝廷也許會就近在慶川征兵討伐。
即便是朝廷派兵前來討伐,但慶川也得為大軍提供大量的糧草等物,還有無數的百姓會被征召去服勞役,運送軍糧等物資。
兩相其害取其輕,怎么看,都還是橋州太平于慶川最為有利。
一旦亂起來,遭殃的是兩個州府上百萬普通的百姓。
而且他們在慶川府做的這些建設都得半途而廢。
“也是,”陶建華濃眉緊蹙,“大人考慮得甚是,去年水患后,慶川府與橋州相鄰的區域就出現了不少山賊土匪,今年若還是這情況,恐怕會更嚴重。”
“哎,這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愁!”
陳云州輕輕笑道:“這有何愁。錢糧咱們可以不借,但我們可幫橋州養這些受災的百姓。”
陶建華抬頭,納悶地看著陳云州:“大人這是何意?”
陳云州笑著說:“平嶺縣開礦需要不少人,我還準備建造一些機器,以后造個造紙廠、紡織廠等等,都需要不少人。既然橋州百姓流離失所,吃不飽飯,他們可以到慶川幫我們做事,咱們給他們提供一日兩餐。”
“這樣既解了吳炎大人的燃眉之急,咱們也沒吃虧,豈不是兩全其美。”
陶建華凝眉深思:“大人這法子好是好,只是,以后那些百姓還愿不愿意回去啊?若是不愿意回橋州了怎么辦?”
他們慶川跟橋州,哪里更好,還用說嗎?換他是百姓,也想留慶川。
陳云州輕輕一笑:“這不是吳炎該愁的事嗎?”
陶建華恍然,拍手大笑:“大人說得有道理,這是吳大人該急的事,咱們實不必替他操心。”
吳炎想道德綁架,賣慘借錢,如今就讓他自己嘗嘗苦果。
如果答應慶川府的提議,將人送過來做工,吳炎就要承受失去這些百姓的代價。橋州連番受災,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的,人口本就銳減,這若是再送個幾十萬來,三年考核,吳炎這成績怕是要沒眼看了。
可若是吳炎不答應,橋州百姓造反的話,他的下場更慘,被百姓抓住只有一個死字。即便能逃離橋州,朝廷也不會饒他。
想到這里,陶建華心里頗為痛快,高興地說:“大人,那下官這就去告訴吳炎咱們的決定。”
“不急,陶大人,先晾他幾日再說。這事他比咱們急。”陳云州輕笑道。
談判嘛,當然不能上桿子,不然很容易喪失主動權。
***
客房中,吳炎洗了把臉,揮退了柯九等人,只留了自己的隨從親信。
關上門,隨從輕聲問:“大人,這個陳知府可真年輕啊,您說他會答應嗎?”
吳炎輕輕搖頭:“恐怕不會,五萬貫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那大人您還提這么多?”隨從詫異。
吳炎笑了笑:“提這么多,就是讓他們砍價的。我提五萬,最后拿走兩萬,大家都皆大歡喜,若一開始說要借兩萬,對方一樣會覺得多。”
隨從明白了:“大人高明。這慶川府好生富有,那個玻璃鏡子就是從他們這邊搞出來的,可是賺了不少銀錢,兩萬貫錢對他們來說應該不難。”
“我也是考慮這點。難怪陳云州有錢修路到處做善事呢,他可是搞了不少錢。” 吳炎有些嫉妒,光玻璃鏡子只怕陳云州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其實來之前,他并沒有這個念頭,只是想來慶川看看,有沒有什么可借鑒學習的。
可從河水縣一路到慶川,見識到了慶川府的大變樣,又從衙役和客棧掌柜、伙計的口中聽聞了慶川這一兩年發跡的事,他心里漸漸滋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尤其是見到陳云州如此年輕,坐擁這么多財富,將一府治理得井井有條,深得百姓贊譽,將他這么個沉浮宦海十幾年的老人都給比下去了,他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既然慶川府這么有錢,那就幫一幫周圍的窮兄弟唄。
隨從跟了吳炎多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一路走來,那些百姓都將這位陳大人夸成了圣人一般,他又那么年輕,定然是不好拒絕大人您的。”
主仆二人都篤定了陳云州會答應。
可左等右等,等了三天,卻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府衙的奴仆倒是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吳炎。
但吳炎又不缺這點飯,他也不是大老遠跑過來蹭這幾頓飯的。
又等了兩天,吳炎終是等不下去了,自己主動找上了陳云州。
陳云州笑呵呵地說:“吳大人,我正準備派人去請你呢,你就過來了,我們可真是有默契。”
一句話把吳炎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吳炎拱手笑道:“難怪我與陳大人一見面就覺得頗為投緣。”
陳云州哈哈大笑:“吳大人請坐。這幾天我們清點了一番府庫,慶川這幾年也是多災多難,府庫盈余實在是太少,只有一些陳年舊糧,估摸著也就幾百石。這點糧食怕是遠不足以解橋州之困。”
吳炎的笑容有些勉強:“陳大人有心了。災民恐有幾十萬之多,幾百石杯水車薪。陳大人,若非被逼得實在沒法子了,我也不愿千里迢迢來求你,你看在橋州百姓的面上,就幫幫咱們吧,五萬貫不行,那四萬貫,少一些也可以,回頭我再另外想辦法。”
“吳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陳云州連忙否認,“我也很想幫橋州百姓,這幾日一直在想辦法。”
吳炎連忙問:“陳大人可想到了辦法。”
陳云州點頭:“我們慶川府衙如今實在沒錢。但慶川城內外還有些比較有善心的富戶,家中有些余糧。我與他們商議,不若讓橋州災民到慶川,幫他們干活,他們為災民提供飯食,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吳大人也不用擔心百姓餓死了。”
媽蛋!
吳炎心中咒罵,這姓陳的好生奸詐。
他只是想借點錢而已,這人竟想挖他的人。
橋州百姓來了慶川還能回去嗎?這豈不是等于他將這么多人送給了陳云州。
考核的時候,慶川的人口暴增,土地田賦也都跟著增加,陳云州的成績倒是亮眼了,可他呢?
當初覺得這年輕人長得好看,笑瞇瞇的,是個心善的,哪知是個披著羊皮的狼,心狠著呢。
陳云州假裝沒看到吳炎劇變的臉,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笑著說:“吳大人若是覺得這個法子不妥,也可試著發動橋州的富戶,大家攻克難關,度過這幾個月就輕松了。”
說得輕松,現在干旱,土地開裂,地里都種不出莊稼,富戶要這些人做什么?白養他們嗎?
吳炎心里憤怒,可也知道如今除了慶川,暫時是無人能幫他了。他必須得在朝廷的賑災銀錢下來之前,穩住橋州的局勢,保證不會出亂子。
“陳大人這主意甚好,只是橋州那些富戶……哎,不提也罷。陳大人既愿接收災民,那我替橋州百姓謝謝你。”
陳云州有些訝異吳炎這么痛快就答應了,不過這終究是好事,便笑道:“那咱們就說定了。咱們各自安排官差到河水縣,你們將人送到洪河,慶川安排人在洪河邊接應。”
吳炎點頭,拱手道了謝便以要回去安置災民為由先走了。
陳云州也沒留他。
出城后,隨從看著吳炎陰惻惻的臉,低聲問:“大人,咱們真的要將災民送給慶川嗎?”
“送,怎么不送!”吳炎發了狠,“把老的,小的,身體差的,女的送過來。”
這些人干活不利索,可都是負擔,他倒要看看陳云州還笑不笑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48. 048 后悔不迭
決定接收橋州的災民后,陳云州首先要做的便是保障他們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至少一天兩頓飯,吃個大半飽,不能讓人餓死或餓出毛病了。
慶川府受災影響雖然比較小,但要一下子多養十數萬人,甚至是更多,所需的糧食是筆很大的數字,稍微弄不好就可能會沖擊慶川本地的糧價。
糧價不比其他東西,不是說少了一成,就漲價一成。
人不吃飯就會餓死,一旦缺糧,糧價只會漲到最后那一成的人買不起為止,屆時會漲多少,誰都說不清楚。
為避免慶川府的糧價出現大幅度的波動,影響百姓的日常生活,陳云州便讓人請了夏喜民過府一敘。
“買糧?”夏喜民笑著說,“不知大人需要多少糧食?小的可以幫大人湊個幾千石。”
幾千石聽起來不少了。
可災民的數量很可能是以十萬計,這些糧食平攤到每個人身上,恐怕只能分個一二十斤糧食,就是省著吃,也堅持不了一個月,遠遠不夠。
陳云州拱手笑道:“多謝夏員外仗義相助。不過這次我需要的糧食數量巨大,幾千石不夠。我想拿出兩萬貫千,請夏員外組織糧商去北邊其他州府購進一批糧食。”
這也是陳云州找夏喜民的原因。
他需要很多糧商幫忙,分開去各州府購糧。
不然一次性在某一地購買這么多糧食,必然會引起當地的糧價暴漲,對當地百姓不好,對他收購糧食也不好,分散開來,每個州縣收購幾百上千石,影響就非常小了。
夏喜民思索片刻,問道:“陳大人,一定得去外州府購買嗎?去外州縣購糧運輸成本必然會高很多。慶川本地挪一挪,湊一湊,也能想辦法湊足兩萬貫錢的糧。”
夏喜民就只差直說慶川府不少大戶手中是有糧的了。
陳云州明白他的意思。
但官府不能強制逼迫他們賣糧吧?而且若是將他們手中的糧食都耗光了,萬一慶川府遇上天災人禍戰亂之類的,需要糧食救急的時候從哪兒來?
糧食可是戰略資源,關乎國計民生,國家安全的重要戰略儲備物資。
糧食也是一種武器,其影響力不亞于核武,多少國家、朝廷的覆滅都是因為缺糧。
華夏就是因為建立了比較充裕的糧食儲備,所以在國際糧價大幅度波動,幾大糧商想做空華夏糧價時潰敗而退,從而保證了自身的糧食安全。
所以陳云州未雨綢繆,也有這個打算。
他嚴肅地對夏喜民說:“對,從外州縣購買,若銀錢不夠我可加錢,運輸費用也由我出。夏員外,我們慶川府準備接納一部分橋州災民,這批糧食是給他們的。至于慶川府若是有多余的糧食,官府會建平義倉收購一部分,保證糧價平穩。”
“若再遇自然災害,慶川也有抵抗這等風險的能力。”
平義倉就是古代的儲備糧倉,平時儲糧,等到災荒年間開倉放糧,救助百姓。
這本意是好的,但實際上很多州府的平義倉都是擺設,原因無他,沒錢,沒多少結余的糧食。
朝廷現在稅賦頗重,自然災害也比較頻繁,有時候連上交的田賦都不夠,哪有糧建平義倉?
而且儲糧成本也很高,需要建設糧倉,安排人管理,還要經常翻曬,以免發霉。每過一兩年還要更替一遍倉中的儲備糧,這其中的損耗,人力成本等,加起來也要花不少錢。
沒錢的官府根本支不起這么大的攤子。
但平義倉若是充裕,好處也是明顯的,至少百姓揭竿而起的現象會少很多。沒有動亂,對一州一縣絕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很平靜很幸福的生活了。
夏喜民聽聞了陳云州花巨資買糧的緣由,連忙起身拱手道:“大人高瞻遠矚,在下佩服,在下回去就組織糧商前往各地購糧,定不負大人所托。”
陳云州拱手笑道:“那就有勞夏員外了。”
買糧的事不用操心后,陳云州和陶建華商議重建平義倉的事。
原本的平義倉在慶川城城北,能容納一千石糧食左右。但一二十年沒怎么儲糧了,無人管理,年久失修,倉庫已經很破舊了。
陳云州踏過殘破的墻壁,走進倉房中,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蛛網和雜亂的青草、構樹,完全沒法用了,只能推倒重建。
陳云州退出倉房,帶著人在附近轉了一圈,回頭對陶建華說:“陶大人,我準備建八個倉庫,一個儲量一千石左右,還要留出一片空地,以供糧食翻曬,平義倉舊址恐怕是不夠。”
陶建華有些吃驚:“要建這么多嗎?”
陳云州輕輕搖頭:“多嗎?即便儲滿,八千石糧食也只夠應急一段時間。十萬人,省著吃,一個月都很難。”
華夏數十億人,儲備的糧食可是能供這么多人吃個一兩年的。
什么叫糧食安全?這才是。
有這么多糧食儲備,天災人禍又怎么樣?
現代社會,每年全國都有部分地區受災,洪澇、干旱、地震、海嘯、雪災不斷,并不比古代少。之所以沒造成古代這種易子而食的人倫悲劇,也沒造成大的社會動蕩在于充分的糧食儲備、迅捷的交通以及強大的調動能力,能夠及時救災。
災區中的百姓即便家園被毀,他們也不會絕望,不會擔憂自己和家人會被餓死。
他們有這個底氣,有這個信心,自然不會為了一塊餅干大打出手,也不會趁亂犯奸做科,從而保障了社會的穩定。
社會穩定對普通人來說是最好的。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而糧倉就是給慶川人的一顆定心丸,有糧心不慌。
陶建華也明白這個道理,他環顧了四周一圈道:“大人,若要在此擴大平義倉,那得將附近的百姓搬遷走。其實這片地方本來就屬于糧倉重地,只是平義倉不再儲糧,官府也逐漸不再派衙役看守平義倉,才漸漸有許多人搬遷至此。”
陳云州懂了,這就是等于非法建筑,可以隨便拆的。
但法律之外尚有人情在,這些人到底都在此居住了一二十年。而且看這房子都很低矮,有些甚至是窩棚,若非無處可去,也不會在此落腳。
陳云州說:“看看城中哪里還有空地,讓他們搬過去吧,從我這邊走賬,每戶給二十貫錢當做拆了他們房屋的補償。若無可出去,為人老實沒有劣跡者也安排到莊子中,讓喬昆、劉春給他們找個活兒干。”
“大人慈悲。”陶建華說。
陳云州擺手:“總共也就二三十戶,頂多幾百貫錢,算不了什么。”
比之重建平義倉的種種開銷,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建平義倉這事,陳云州交給了陶建華去辦,他還有另外一事。
陳云州去莊子上,單獨見了喬昆,并拿出了兩張圖紙給他:“找咱們莊子中擅木工的,按照圖紙打造紡織機和紡紗機。”
這兩幅圖是從《手工機械理論》這本書上所得,主要是改進紡織機和紡紗機。
陳云州看完后就覺得這筆擁護值花得實在太值了,這完全可以讓紡織業進入工業時代。
現在的紡織機,用梭子織布的時候要用左右手來回拋接繩子,效率低容易傷到手,而且因為是反復的重復動作,一天重復六七個時辰,從早忙到晚,注意力稍微不集中就可能出現錯誤。
而新式的織布機將梭子換成了飛梭,滑槽兩端裝上彈簧,再在梭子上弄個小輪子,使得梭子可以極快地來回穿行,從而大大提高織布機的效率,織出來的布質量也更好。
現有的紡紗機一次只能紡一根線,圖紙上的新式紡紗機將橫排變為直立,同上裝好幾個紗錠,用一個紡輪帶動,從而一次可紡織數根甚至數十根線。
喬昆家中母親和妹妹平日里都會紡線織布。
平日里他們全家穿的衣服,大多都是喬母所織的土布,若有多余,偶爾還會拿到集市上賣了補貼家用。
不止他們家,鄉下很多婦人都如此,畢竟一家老小都要穿衣服,鄉下人哪有那個錢去買城里的布。男耕女織,女人的紡織收入也是家庭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
所以喬昆雖不會紡織,可也大致知道紡織的情況,看完圖紙后,他震驚得瞪大眼:“大人,這……若是用這種紡織機,那我娘一天可能織好幾匹布吧。”
現在他娘一天從早忙到晚上,也織不出一匹布。
陳云州笑著點頭:“對,我將這兩張圖紙交給你。你安排莊子里的工匠造出新式的紡紗機、織布機,越多越好,若是工匠不夠就對外招募木匠。機器上能用鐵代替的零件,都可用鐵或是鎢鋼代替,要做得結實耐用。”
“大人,咱們莫非是要建紡織工坊?”喬昆既驚又喜。
陳云州含笑點頭:“沒錯。過陣子,橋州那邊會過來一批流民,男子可開礦、挖渠、修橋鋪路,再不濟也能開墾荒地,但女子天生體力弱于男性,這些活她們干起來差一些。所以我準備招募一批寡婦進紡織工坊,咱們慶川的紡織業也該改進改進了。”
喬昆激動地說:“大人這主意甚好。工坊還是建在莊園嗎?”
莊園的地肯定不夠用了,好在北邊是樹林,還有發展的空間。陳云州點頭:“對,這個事不著急。等橋州的災民過來了,讓他們將北邊的土地開墾出來建工坊。”
這樣也是給他們事情做。
除了要讓災民吃上飯,還得讓他們有活兒干,男人開荒建房子,女人種菜織布,每個人都要安排到活計。
這人有飯吃,一旦閑下來就容易生事端,忙起來,反而沒那么多問題。
“好,小的明白了,小的這段時間就是招募木工,盡可能多地制造紡紗機、織布機。”喬昆說道。
陳云州點頭:“對,你負責此事,向鄭先生匯報。莊子上的賬目也給鄭先生,讓他過目。”
莊子上的賬目太復雜了,陳云州是沒時間去核查的,但長期不查賬,保不齊下面的人會生出什么心思,所以這事最好還是交給鄭深去辦。
喬昆連忙點頭:“是,小的會將最近半年的賬目整理出來,交給鄭先生。”
陳云州交代完事情,又逛了一圈莊子,摘了幾籃新鮮的西紅柿和辣椒。可惜玉米老了,掐下去硬邦邦的,不管是煮玉米還是烤玉米都不好吃了。
回到城中,陳云州吩咐柯九:“將西紅柿和辣椒給陶大人他們各送一籃。”
慶川城中主要的官員都送了,至于夏喜民,去年給了他種子,他自己種了不少,就不用送了。
陳云州只留了一籃子,回到后衙,讓廚房做了酸酸甜甜的西紅柿雞蛋湯,又做了白糖涼拌西紅柿,還有木耳涼拌黃瓜等開胃的小菜,然后派人去請了鄭深過來吃飯。
鄭深看到桌子紅紅綠綠的小菜就樂了:“還是大人深知我心,今天這桌子上都是我愛吃的。”
陳云州笑道:“今天去了一趟莊子上,摘了些新鮮的蔬菜回來。天氣太熱了,就適合吃點酸甜開胃的。”
鄭深點頭:“確實很不錯,這個西紅柿真好吃,辣椒也好吃。”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聊最近的公事,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月上中天。
“大人近期要去河水縣吧?”鄭深放下筷子,問道。
陳云州點頭:“是。吳炎已經走了半個月左右,前天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他們那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中秋節前后會將人送到河水縣。”
這段時間,陳云州也讓人隨時注意著橋州的天氣。
前幾日,橋州烏云密布,像是要下暴雨,可云集結了半天,卻被一股大風給吹散了,最后零星撒了幾個雨點。
這導致橋州的旱情沒有絲毫緩解,還越來越嚴重,估計有些地方吃水都比較困難了。
陳云州擔心吳炎送來的人太多,會發生暴、亂。
因為最近在展開秋收,家家戶戶都有不少糧食。
橋州的災民涌入,看到地里的收獲,若是心生不平,動了什么歪心思怎么辦?
這些災民中大部分肯定都是很淳樸的百姓,但其中肯定也有不少好吃懶做、好逸惡勞的街溜子。
河水縣衙役只有一百多人,文玉龍看起來又是個文弱書生,陳云州怕他鎮不住場子,所以打算親自去一趟。
鄭深倒不是特別擔心,畢竟去年他們有過接收流民的經驗。
“大人注意安全,如今天氣還很熱,大人注意防暑,保重身體。”
陳云州笑著點頭:“我知道了,只是今年中秋節不能回來與鄭叔一道過了,我提前祝鄭叔中秋節快樂。”
陳云州舉杯。
沒辦法,衙門里就他們兩個外鄉人,而且還都是光棍,在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只能抱團取暖了,平日過什么節日,他們倆都是一起的,整一桌酒菜,喝喝酒,聊聊天,還真不錯。
“正事要緊,此等小事不足掛懷。”鄭深舉杯淺笑。
話是這么說,但他比陳云州還重視節日。
陳云州坐上了馬車,前往河水縣的途中發現柯九手里抱著個匣子,很寶貝的樣子,隨口問了一句:“你拿的是什么?”
柯九眼珠子轉了轉。
陳云州挑眉:“跟我有關?說實話。”
柯九只好打開匣子,里面躺著兩個精美的月餅。
“鄭先生讓小的帶上,大后天便是中秋節了,他說中秋節不能不吃月餅,還說小的粗心,怕小的忘了,就提前讓人準備了。”
陳云州目光落在月餅上許久才道:“知道了,蓋上吧,中秋節那天,咱們倆一人一個,你陪我過中秋,回頭你如實告訴鄭先生。”
“誒。”柯九歡歡喜喜地將盒子蓋上。
可惜這月餅終究還是沒能吃上。
因為半路上,陳云州就遇到了文玉龍派來接他的衙役。
“小的見過陳大人。現在橋州那邊已經有災民過來了,文大人守在洪河邊,走不開,就讓小的來接大人。”
陳云州挑了挑眉:“這么快?這還沒到中秋呀。這樣,直接轉道去洪河,跟文大人匯合。”
“是,大人。”柯九領了命,指揮隊伍抄近道,不去縣城了,直接去洪河。
第二天,他們便趕到了洪河邊。
洪河旁邊的樹蔭下搭了不少帳篷,炊煙裊裊,人聲鼎沸。
馬車穿過雜亂的人群,總算在前方最大的帳篷外面找到了文玉龍。
文玉龍一看到車隊,立即撇下衙役迎了上前:“下官文玉龍見過陳大人。”
陳云州下車:“文大人不必多禮。現在來了多少災民?”
文玉龍說:“回大人,目前有一千多名,還陸陸續續有災民從洪河對面過來,下官派了人在河邊候著。”
陳云州點頭:“文大人辛苦了。這么多人聚在洪河邊也不是辦法,安排人登記造冊,然后將人分批送去慶川吧。”
“好。”猶豫片刻,文玉龍說,“大人,下官發現了一個比較奇怪的現象,目前過來的一千多人,基本都是老弱婦孺,青壯年男丁特別少,這不合理。”
確實不合理。
逃荒環境惡劣,又吃不飽飯,很多老弱婦孺病殘這類身體素質比較差的,往往挺不過來,半路就死了,最終逃荒的人肯定是青壯年男丁最多。
可這次他們接收的卻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
陳云州道:“你安排個人去災民中打聽打聽這是什么情況。”
不一會兒消息就送回來了。
文玉龍氣得臉色鐵青:“大人,這都是那吳炎搞的鬼。據災民說,現在橋州凡是十五至四十歲的男子,每天都可去官府領半斤糧食,而且必須本人當面去領。”
有糧食可發,青壯年男丁當然不肯走了。
而這些沒糧可發的老弱婦孺,他又派人宣揚說慶川府會接納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然后派人引著他們到河水縣。
官府這么說,百姓心底還是存疑的。
但青壯年男丁每日那半斤糧食,自己果腹都困難,自然是養不活一家老小的。最后很多百姓商議,一家拆開成兩隊,青壯年男丁留在橋州領糧,其余的人則前往慶川尋求生路。
等災害過去,一家子再尋求機會團圓。
“他這是將沒什么用的老弱婦孺甩給我們,讓我們給他養。這個吳炎,當初看他還不錯,沒料到竟是這種人。”文玉龍氣得磨牙,問道,“大人,咱們還要接收這些災民嗎?吳炎不義,咱們也可以不仁。”
兩地隔著洪河。
他們可以直接將河上的橋封了,這樣災民就過不來了,只能返回橋州,將這個爛攤子重新丟回給吳炎。
“收,為何不收?吳炎送多少來,咱們就收多少。”陳云州不怒反笑,“我本來還擔心來太多災民,治安會出大問題,如今以老弱婦孺居多,倒是不擔心這一點了,從這點上來說,吳炎大人倒是對咱們不薄。”
文玉龍皺眉:“話是這樣說,可萬一送來的都是老弱婦孺,這如何安排,總不能咱們一直養著他們吧?”
陳云州輕笑:“當然不用。即便是老弱婦孺,能在如此環境下,走到河水縣,也都是身體比較強壯的。”
“先讓他們吃上飯,然后安排大夫給他們做個簡單的檢查,按照身體素質將人分為幾類,青壯年男丁和身體強壯的婦女,可安排去修路挖礦。余下的,身體最差的那一部分,安置到河水縣中養身體,其余的派人統計一下他們各自的特長,然后送去慶川,鄭先生會安排人接收他們的。”
“另外,青壯年男丁帶著家屬的,將他們全家安排在一起。凡是有家庭的不要拆開,留在河水縣的,必須是孤寡或是孤兒,若有親人照顧的,通通不予留下。”
吳炎想的太簡單了。
人不是動物,只需要有口吃的就行。
人除了吃喝,還是社會性的動物,有感情的需求。
而家庭是人類感情最主要的來源,家庭也是維系社會穩定的重要紐帶。
一個青壯年男丁,有妻有子,有父有母,即便遇不平事,被羞辱,他也會有種種顧慮,不敢鋌而走險。可若是無父無母的單身漢,沖動行事的概率將比普通人大很多。
正所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干一票跑了就是。
而有了家人就意味著有了依靠,有了精神寄托,也有了軟肋。
所以陳云州不打算拆散這些災民的任何家庭,相反,他還要盡可能地促成這些災民家庭的團聚,以此維護社會的穩定,避免出現動、亂。
但也要防止有人利用家中的老人孩子故意留在河水縣。
河水縣到底比較小,收留太多災民,負擔太重,若不能得到比較合理的安置,也容易出亂子。
陳云州擔心文玉龍心里還有氣,解釋道:“吳炎這是昏招。你別看他現在貌似將老弱婦孺都拋棄了,只留下了青壯年,似乎都是勞動力,非常有用,但留下的男人遠超女人,別的不提,單是婚嫁就是個大問題,只這一點他就平衡不了,橋州遲早會出亂子。”
文玉龍既覺痛快又有些擔憂:“大人,那這會不會波及到我們慶川?”
尤其是他們河水縣,可是跟橋州緊挨著的。
陳云州彈了彈登記名冊:“你忘了這個是做什么用的了?初步登記之后,后續再讓書吏按照縣將災民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記錄好相關人等的去向,若有人尋來,讓他們自去尋找家人團聚,老父老母老婆孩子都在咱們這兒,還怕他們胡來不成?”
可不就是這個理。
文玉龍一掃先前的陰霾,臉上都掛上了興奮的笑容:“還是大人有遠見。這些人敢在橋州鬧事,可不敢在咱們慶川胡來。”
手里有他們的家人,就等于掌握了他們的軟肋。
心情大好的文玉龍主動請纓:“大人,今年我們河水縣受災比較輕,應該有些余糧,可分擔一部分災民。”
他的好意陳云州領了:“可以,你挑一部分強壯的,青壯年男丁的家庭留個三分之一,我看北邊南邊都有樹林,就讓他們在這附近開荒,開的地都是他們的,免五年田賦,有了地,他們就可安心在河水縣扎根了。”
“以后若是有橋州的人過來鬧事,他們也可做證人,出來勸解對方效果也最好。不過這些人要打散安置,最多幾個家庭安置在一個村落,避免他們抱團滋事。”
文玉龍點頭:“大人這點子極好,這樣即便橋州發生動蕩,對咱們的影響也不大。”
陳云州覺得文玉龍的擔憂有些多余。
百姓是最老實不過的,只要有一口飯吃,餓不死,他們很多人都會逆來順受。
吳炎那半斤糧食吊著,那些青壯年男丁就很難齊心協力反抗官府。人心不齊就是一盤散沙,可能會出小的亂子,但應該不至于發生大規模的動蕩。
不過等這陣子干旱過去,生存的危機解除,那些留在橋州的男丁恐怕會想方設法尋找他們的家人。
到時候才是他們慶川府表演的時候。
陳云州要讓吳炎見識什么叫做送幾搭一,最后毛都撈不著。
***
因為去年已經有過一次接收流民的經驗,這次又多是老弱婦孺,更為順從,臨時營地中都沒出現什么亂子。
文玉龍按照陳云州的吩咐,留災民吃一頓飯,稍作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將人打散安置,開墾荒地的去開墾土地,要去慶川的就去慶川,總之不能在河邊逗留。
不過也有些吃飽了飯,惦記著還留在橋州的家人,不愿意離開,就想在洪河邊守著。
但對這種人,陳云州可不慣著。
他下令,凡是不愿聽從官府安排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全部送回橋州。
剛開始大家還沒將官府的這道命令太當回事,不少人都存著僥幸的心理,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其中一個老婦人全家被安排去慶川,她不肯走,倒在地上打滾,哭鬧著說她兒子還沒來,她要在這等她兒子,死也要見她兒子一面。
而她的丈夫蹲在一旁,悶頭不吭聲也不勸。
老婦人自己撒潑還不夠,又拉兒媳和孫子孫女一起,又是下跪,又是哭的,弄得不少跟家人分開的災民都偷偷抹眼淚。
看到這種情況,文玉龍臉都黑了。
他記得昨晚陳云州語重心長的話,“文大人,亂世當用重典,對于營地中一切違反規定的行為都必須嚴懲,再重都不為過。”
文玉龍狠下心,叫來幾個衙役:“將他們丟到洪河邊,再派人將這一家子全部記下來,畫像也貼在橋邊,以后不許他們再進河水縣一步。”
幾個人高馬大的衙役抓住這家人,丟回了橋州。他們再想過橋,迎接他們的是鋒利的大刀。
那老太婆帶著孫子在河的另一邊哭得那個凄慘,開始控訴文玉龍心腸黑,見死不救,要置他們一家于死地,見沒有效果,又開始磕頭求饒,再也不敢了之類的。
文玉龍可沒忘記這家人先前的撒潑,自是不予理會。
有了這家人的前車之鑒,其他災民都老實了,乖乖聽從官府的安排,很快就疏散了開來。
走了一批,很快又來一批,源源不斷。
洪河邊上始終保持著在幾千人的數量,有時候甚至上萬人,附近的地都被踩平了,樹木也被砍倒,建成了臨時營地,還是不夠住,只能老弱孩子睡帳篷,其他人就在外面湊合一晚上。
得虧是夏天,晚上氣溫也很高,不用擔心感冒。
如此過去十天,慶川府已經接收了共計八萬余人,其中七萬多都是老弱婦孺,只有六千多名是青壯年男丁。這時候每天過來人也逐漸減少了,多的時候幾千名,少的時候只有幾百人。
文玉龍松了口氣:“估計快完了,等人數降到幾十人,咱們就可以撤了,只留兩個衙役在這守著為后面來的指路即可。”
十幾天下來,他黑了一圈,人也瘦了很多。
陳云州比他要好點,但也瘦了一些,畢竟是荒郊野外,哪怕有帳篷晚上也休息不好。
揉了揉眉心,陳云州說:“現在人少了,在橋上邊建一座鐵門吧,然后貼一張告示,等人少了,三四天放一次人,時間固定即可,沒必要一直安排人守著。”
他這也是擔心橋州的動蕩波及到河水縣。
因為造橋比較困難,橋州與河水縣相鄰的地段,總共只有三座大橋。
陳云州命人將另外兩座暫時封了,張貼了相關的告示,只留了這一座通行,而且還建了大鐵門。
鐵門建好之后,每日來河水縣的人數已經下降到了幾百。
截至九月初,逃難到慶川的災民總計有九萬余人,比陳云州預料的要少,這都得歸功于吳炎。
他這發半斤糧給青壯年的做法,確實留住了一批青壯年,尤其是家里男丁多的那種,一家子一天能領到兩三斤糧,煮點野菜糊糊,混著一家子也能勉強挨過去。
九月初八,河水縣總算是下雨了。
同樣的,橋州也迎來了久違的大雨。
大雨過后,樹林中野草野菜瘋漲,還有菌子、木耳等也大片地冒了出來,有了果腹的東西,也就不用擔心會餓死了。
于是橋州停止了發放糧食,讓百姓自己想辦法。
全家都還在橋州的百姓一面去采集菌子野菜之類的填飽肚子,一面趕緊挖地種些適合秋冬季節生長的蔬菜和糧食,為冬季儲備食物。
可那些父母妻兒都走了的青壯年回到空落落的家中,孤獨、寂寞、思念、后悔等種種情緒頓時涌上心頭。
早知道就讓他們別走的。
早知道就跟他們一起走的。
不少人都生出了去尋找家人的想法。
于是同村的,親戚之間,很多人結成了團隊,從家里出發,準備去慶川將家里人給找回來,全家團聚。
一個又一個的村落,不少男丁背著行囊,出發前往河水縣。
吳炎接到消息已經是六天后,他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么?他們去哪兒了?”
“回大人,他們準備前往河水縣。”下面的人硬著頭皮說。
吳炎眉頭緊蹙:“這些個家伙,也不看看前陣子是誰想方設法接濟他們,才不至于讓他們餓死的。不行,準備一下,派人攔著他們,就說官府會為他們尋到家人的。另外,我寫一封信你派人加急送去慶川府,交給陳云州,務必要快。”
五天后,陳云州接到了吳炎的信,看完后頓時樂了。
他笑著將信遞給了文玉龍:“文大人看看。”
文玉龍接過信,看完之后是滿滿的不可思議:“這個吳炎當我們是什么?他一句話,我們就幫他接收災民,養九萬多人,他再一句話我們就把人給他送回去?他當他是誰啊?”
太荒謬了,這種信他都好意思寫。
陳云州慢悠悠地說:“他若心里有數,當初送人來的時候也不會給我使這種花招了。他但凡篩選一下,家中有兩個以上青壯年男丁的,家里多發一斤糧食,把青壯年少的家庭整個送來,也不至于弄成這樣。”
到時候好歹留下的是青壯年男丁多的家庭,而不是現在數萬尋老父老母妻兒子女的男人。
吳炎估計是看他太年輕,所以心里不自覺地輕視他,說話做事才這么理所應當。
陳云州今天就好好給他上一課。
“安排人打開橋口的大鐵門,煮上一鍋熱氣騰騰的粥,再讓人在橋邊拉一條橫幅,寫上一行大字‘慶川官府幫你尋親’,再從災民中挑幾十個能說會道的,讓他們過橋去接引那些尋親的災民。”
作者有話要說
49. 049 圣旨到
正午,烈日當空,一群穿著滿是補丁的短打,赤著腳坐在樹蔭下歇腳的男人們,愁眉苦臉,唉聲嘆氣,氣氛低迷。
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捂住臉傷心地哭了起來:“我當初該跟娘他們一起走的,我不該為了那半斤糧食留下來。”
旁邊一中年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三娃子,你娘也是想你活下來。他們這去慶川是什么光景還不清楚,一家子能活一個是一個,不能全家都去賭命啊。”
眾人沉默,可不就是因為這搞得他們妻離子散。
如今也不知道去了慶川的家里人怎么樣了,只求他們都還活著,一家人還有團聚的一天。
只是聽說慶川部分地方也受了災,恐怕情況也不是很好。
而且即便沒受災,人家又會拿出糧食養活他們嗎?那些個老爺可都不是傻的,尤其是這么多人,可不是一兩碗飯就能行的,沒看他們本地的官府都只給青壯年發放半斤糧食吊著一條命嗎?
大家心里都不樂觀,可又不敢說出來,怕說出來隊伍里有些人會崩潰。
就在氣氛跌入谷底時,忽地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老鄉,你們這么多人是打算去慶川找親戚的嗎?”
隊伍的領頭人耿叔抬頭,只見面前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小中年人。中年人穿著粗布衣裳,手上滿是繭子,明顯也是鄉下人。
“你是?”
矮個子笑呵呵地自我介紹:“老鄉,我老家是東原縣白柳莊的。這不遇到旱災,跟著家鄉人逃難去了慶川嗎?如今總算是安頓下來了,可左鄰右舍都惦記著還留在家鄉的親人,正好我這腿腳利索,他們就拜托我回來看看,這一路上若是遇到誰家的熟人就幫忙通知一聲。”
一聽是家屬們派出來找人的,人群頓時激動了起來。
先前還在哭的那個少年仗著個子小,身形靈活,一個箭步竄到矮個子跟前,迫不及待地問道:“叔,叔,有我家人的消息嗎?”
“這位老哥,老爹叫李大齊,你認識嗎?”
“我婆娘周氏,大家都叫她周二嬸,臉上有不少麻子,帶著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十四歲,還有一個十二,你見過嗎?”
……
一群人將矮個子圍得水泄不通,矮個子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還是耿叔站出來大聲吼道:“閉嘴,一個一個來。”
人群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矮個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道:“這樣,我把我周圍的鄰居說出來,大家看看有沒有你們的親戚,好不好?”
耿叔做主:“就這樣很好,大家安靜下來,聽這位老哥說。”
人群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連呼吸都輕了下來,只是一雙雙渴盼的眼睛盯著矮個子。
矮個子在萬眾矚目中說道:“馬大嫂,羅家溝人氏,丈夫姓苗,帶了兩個孩子,大的叫苗小虎……”
他一連說了幾十戶人家,可沒有一個對得上號的。
人群由一開始的激動逐漸變成了失望,幾百人的隊伍,一片死寂。
矮個子舔了舔唇,笑呵呵地說:“大家不要著急嘛,我沒見過,但你們的家人肯定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慶川官府跟橋州官府不一樣,咱們過去后,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發一碗粥,大夫挨個檢查身體。咱們現在都還吃著官府發的救濟糧。”
“陳大人和文大人都是為民做主的好官,為了方便咱們尋親,他們在橋邊派了衙門的官爺專門給咱們查那登記名冊。咱們慶川過去的人,姓什名誰,籍貫哪里,家中幾口,如今安置在什么地方,都記得清清楚楚,大家直接去橋邊查名冊,那個比你們這樣胡亂打聽容易多了。”
本來絕望的人群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真的?”耿叔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代大家問出了心聲。
矮個子聳肩:“我還能騙你們不成?大家都是苦命人,當初官府的通知出來,我娘和媳婦也讓我留下,可我娘都五十多了,瞎了一只眼,媳婦兒身體又不好,小閨女才四歲,大兒子也只有十二歲。我若是不跟著,他們娘幾口怎么活啊?”
“幸虧是去了,慶川知府陳大人對咱們是真好,現在每天發兩斤半糧食給咱們,還給咱們發種子、農具,開的荒地都是咱們自己的,我相信這明年的日子啊,一定比今年要好。”
他操著一口家鄉話,說得又情真意切,人群不由信了,少年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仰著亮晶晶的眸子問道:“叔,怎么才能去慶川?我要去找我娘。”
矮個子指了指:“那,就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往西就行,大概走兩三天就到了。”
“謝謝叔。”少年鞠躬道謝,然后背起薄薄的行囊,拄著手里的木棍,往西而去。
耿叔也沖矮個子點了點頭,拿著東西說:“走,咱們去河水縣,去慶川,愿意去的兄弟,都一起。”
隊伍里其他人毫不猶豫地跟了商去。
這一幕,不停地在橋州各地發生,成百上千迷茫的青壯年,在“好心人”的指點下,背起行囊,埋頭往河水縣而去。
很快洪河邊就陸陸續續涌來了許多尋親的人。
剛開始一天只有幾十百來人。
但沒過幾天,人數就暴增到了幾百上千。
人太多,書吏都忙不過來,因為要一頁一頁地翻登記目錄,替他們尋親,效率實在是太慢了。
而且人越來越多,橋上都站滿了排隊的人。
陳云州看著漫長的隊伍,許久才放過來的一個人,輕輕搖頭,喚來柯九:“將人都放過來,然后按照縣域分開,每個人發個饅頭,讓他們等等,以后每天下午申時正開始統一給他們查親人的去向。”
登記名冊重新整理過,是按縣域整理的。
這樣將一個縣的人聚在一起,一天就只用查一遍就行了,能省不少時間。
每天申時以后過來的人,沒趕上當天的,就在這邊的營地中休息一晚,明天再查自己的親人去向。
這么一分流,大橋再也沒堵著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變得有秩序多了。
第二天下午,一查到親人的去向,這些人顧不得很快就要天黑了,背著簡單的行囊離開,重新踏上了尋親的旅途,不過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是充滿了希望的尋親之旅,因為每走一步,他們就能與親人更近一步,距團圓的日子更近一步。
不過也有些沒找到家人去向的。
也不知是其家人在逃難途中都死了,還是因為登記失誤等原因沒找到。
對于這些人,陳云州也有安排,他讓人給他們做了一身統一的志愿者服裝,然后安排在河邊維持秩序,給尋親的百姓講解流程規矩,勸導心急的百姓耐心等候排隊等等。
同時,還給他們每個人的胸前背后都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他們所有家庭成員的名字。
若是這些接收過他們幫助的百姓他日得知了他們家人的消息,都可去官府報個信。
如此一來,既讓這些尋親失敗,茫然不知所措,可能造成社會不穩定的人重新尋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也給他們重新燃起了一絲尋找到家人的希望。
有了這些人做表率,很快,不少百姓也自發加入到這個行列中,幫忙做飯,維持秩序,河水縣這邊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更有甚者,還有些尋到了親人的,一扭頭又返回了橋州,去通知其他親戚了。
起初別人說慶川府有多好,他們是不信的。
但在河水縣呆了幾天,官府每天都給他們發兩頓飯,幫他們尋親,還有那些早前就到河水縣的橋州人的現身說法,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他們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慶川官府的不同。
現在慶川官府大力鼓勵開荒,開出的荒地都是自己的,還免五年田賦,災民還有一些糧食補貼,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
不行,不能光是自己享福過上還日子,還得將親戚朋友、同鄉們都叫過來。
于是,在這些人孜孜不倦的自發宣傳下,很快不少橋州百姓都知道了慶川官府愛民如子,對百姓極好。
許多在橋州沒什么家業,窮得叮當響的百姓都打算舉家搬遷至慶川。
反正留下也沒田產土地,一無所有,還不如去慶川搏一搏,若是能有點地,以后也不用租種地主的土地,交納高昂的地租了,家里人也能吃幾頓白米飯了。
于是尋親隊伍中逐漸多出了女人、小孩、老人。
***
吳炎沒接到陳云州的回信,反而等到了這個消息,氣得咬牙切齒的:“好個陳云州,這是打算將我們橋州的百姓都挖走嗎?”
不行,這么搞下去,橋州人口銳減,他肯定要挨批。
急火攻心的吳炎再也坐不住了,一面吩咐人去封了大橋,一面親自往洪河趕。
等他趕到洪河邊時,封橋的衙役正跟一群青壯年男子起了沖突。
一群身強力壯的漢子擋在橋上,不肯讓衙役封橋,雙方僵持不下,后面還有數以千萬的百姓在一旁圍觀。
吳炎慌慌張張地下了轎子,怒斥道:“你們想干什么?造反嗎?……住手!”
擋在橋上的漢子勉強行了一禮:“大人,我等要去尋家中的妻兒老小,官府為何阻攔?”
“是啊?合家團圓,人倫之樂,乃是人之常情,大人為何要阻攔!”一個文縐縐的書生也站出來反問道。
吳炎氣得鼻子都歪了,一群賤民竟然敢質問他,活膩了嗎?
他心底氣憤,可看著只有幾百的衙役和對面數以千計的青壯年,到底是忍下了這口氣,安撫道:“官府沒有這個意思,官府會幫你們尋找家人的,大家請回去耐心等候……”
這話太假了,官府才多少人,離開橋州的災民可是有十來萬,幾百里,他們怎么找?但凡有點點腦子都不會相信這話。
見沒人接話,也沒人退讓,吳炎非常尷尬。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解救了他:“吳大人,我家陳大人請大人過橋一敘。”
然后柯九又對候在橋邊的百姓說:“諸位請稍安勿躁, 各位的家人在慶川已被安置妥當,等我家大人和吳大人談完后就會幫助大家團聚。在這之前,大家按照縣域排隊,一會兒好幫大家尋人,因為我們這邊登記的時候都記錄了各位家屬的籍貫和具體的家庭住址,以方便大家尋人。”
柯九這段時間一直在洪河邊忙來忙去,大家都知道他是陳云州身邊的紅人,自是相信他。
“我們信柯大人。謝謝陳大人,謝謝慶川收留我們的家人。”守在橋上的漢子們主動讓開一條路。
比對吳炎的態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個衙役的話都比他說得還管用。
吳炎氣得心口痛,一群刁民,吃里扒外的東西,也不想想干旱的時候是誰給他們發糧,讓他們活了下來。
背著手,吳炎陰沉沉地跨過大橋,然后被人引進了帳篷中。
陳云州正在泡茶。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手指靈動,茶葉緩緩在水中舒展開來,看起來非常賞心悅目。
若是往常,吳炎少不得要夸獎一句“陳大人好茶藝”,可今日,他一句話都不想說,氣哼哼地直接坐到陳云州對面,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陳云州見狀,非但不惱,反而還笑了。
吳炎聽得刺耳無比,只覺得陳云州是在嘲笑他,惱怒地說:“陳大人真是好計謀。怎么,陳大人莫不是想吞了我們橋州不成?不如在下上奏,請朝廷將橋州與慶川合并了,以滿足陳大人。”
陳云州慢條斯理地倒好茶,推到他面前:“吳大人,給我扣這么大頂帽子也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我勸你慎言,不然莫怪我向上面參你一本。”
“什么,你……你還要參我?你把我們橋州的百姓弄了那么多走,你還要參我?”吳炎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站起來指著陳云州,“好,好,你去參,你去參,老夫還怕你不成。”
陳云州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嘴角依舊掛著閑適的微笑,靜靜地欣賞著吳炎的無能狂怒。
吳炎吼了幾嗓子,卻無人搭理,帳篷里只有他一個人憤怒的吼聲。
他叫囂不下去了,只覺陳云州叫他過來就是要羞辱他的。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恨恨地瞪了陳云州一眼,轉身就要走。
等他掀起簾子時,陳云州這才緩緩開了口:“吳大人,那么多人,你若要強制留他們,留得住嗎?小心出亂子,到時候就不是你我能收拾的爛攤子了。”
吳炎身形一滯。
他之所以著急忙慌地趕過來,不顧身份跑來見陳云州,不就是擔心這點嗎?
那些刁民對他這個知府都沒多少尊重,他還真有些擔心他們不服管教會反了。
深吸一口氣,他氣憤地回頭站在陳云州對面,低聲咆哮:“陳云州,這要真出了亂子,河水縣也別想逃。這事若鬧到上面,你以為你就沒責任嗎?”
陳云州敲了敲桌子:“吳大人莫急嘛,先用茶。”
吳炎確實渴了,拿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后重重擱在桌上:“陳大人,這事鬧大了對我們誰都沒好處,你好好想想。”
這家伙,現在還在裝腔作勢呢。
陳云州淡淡一笑:“那吳大人打算讓我怎么做?”
吳炎瞥了他一眼,直白地說了他的要求:“你們慶川不要再接收我們橋州的人了, 然后將前陣子來你們慶川的人都遣返回橋州。”
這時候了,還在做美夢,他可真是看不清楚形勢。
若非擔心這些人會鋌而走險,落草為寇,引起動亂,陳云州都不想搭理吳炎。
他斂了笑,盯著吳炎:“吳大人覺得可能嗎?我叫你過來,是讓你的人都撤開,不要堵在橋上。這條路你堵不住,他們家屬都不在橋州了,一個個一窮二白,吃了上頓沒下頓,你強留他們,小心惹出禍事。”
“你……你威脅我。”吳炎指著陳云州,臉色鐵青。
陳云州坦坦蕩蕩地承認了:“沒錯。吳大人,當日種什么因今日就會結什么果,你早該想的。況且,你能將橋封了,但你能封住幾百里長的洪河嗎?他們照樣可以坐船渡河過來,你們官府的人能守住整條河?”
這是實話,這些百姓鐵了心要走,吳炎也攔不住。
可讓他承認自己的失敗,他不愿意。
帳篷里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許久,吳炎才氣惱地說:“好,這些人我讓給你。那其他百姓呢?那些拖家帶口地也往你們這邊走是怎么回事?”
這才是吳炎著急的根本,若是家家戶戶都這樣,照這速度下去,要不了幾個月,他們橋州的百姓恐怕都要走掉一大半,到時候有些地方真的要十室九空了。
陳云州把玩著手里的青瓷茶杯,輕輕笑道:“吳大人,這你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問我?”吳炎指著自己,“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難怪當官這么多年都還沒升遷呢。
這腦子是真不行啊。
陳云州挑眉笑道:“你是橋州的父母官,你治下的百姓寧愿背井離鄉,拋棄故土,也要離開橋州,不問你問誰?”
他就只差指著吳炎說你這知府當得不合格了。
吳炎臉一陣青一陣白,想反駁又找不到話。
見他無言以對,陳云州指了指椅子:“吳大人坐下說話。今日我愿意見你,是因為吳大人好歹知道親自出面勸阻百姓,而不是高居廟堂,一紙令下,強令百姓不得遷徙。”
上位者多傲慢,視百姓為螻蟻,輕慢得只覺一紙令下就能阻止百姓。
吳炎雖當官當得不怎么樣,但在橋州受災時也知道為本州百姓謀出路,現在出了狀況親自來勸阻,沒有用高壓手段激化矛盾,也不是一無是處。
吳炎自嘲一笑:“陳大人這是在夸我,還是笑話我?”
“笑話你,我沒那個時間。今日叫吳大人過來,是為了解決問題。”陳云州說出他早就醞釀好的辦法,“天倫團聚無法阻止,這些青壯年要尋家人你攔不住。至于其他拖家帶口的,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其實很艱難。”
“朝廷的賑災銀錢應該快發下來了吧?今夏很多田地顆粒無收,吳大人可對留在橋州的百姓適當地發一些補助糧,幫助百姓度過難關,他們感念你的恩德,自是不會走了。”
“而且這部分賑災糧你也可以用開荒或是興修水利為條件,發放給百姓,既辦了事也不用你們府衙自己掏腰包,何樂而不為?若能看到希望,甚至有一部分安土重遷的百姓會遷移回橋州。”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吳炎也看到了河水縣水利工程帶來的好處。若是橋州有這樣的水利工程,今年也不會受災這么嚴重。
但是陳云州竟給他出主意,教他怎么安撫百姓?
他有些懷疑:“你……這么好心?會讓他們回來?”
陳云州哈哈大笑:“強扭的瓜不甜,留不住人是我沒本事,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放他們走,也能結個善緣。”
“至于你我之間,既無深仇大恨,也沒多大的利益之爭,而且若是橋州匪盜橫行,遲早也會波及到慶川,我自也希望橋州太平無事。”
一番話有理有據,也不失豁達與通透。
吳炎心驚的同時,也有些汗顏。
他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看陳云州。
這個年輕人雖比他小得多,但為人做事大氣豁達,看問題的目光更長遠,非常有大局觀。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他癡長對方二十歲。
吳炎心服口服了,不服也不行。
他站起身,拱手行禮,語氣中多了幾分真意:“陳大人心胸寬廣,目光長遠,是在下狹隘了。枉我活了四十歲,做事遠不及大人,難怪大人年紀輕輕便能升任慶川知府。”
陳云州不知他這番話到底有幾分真意,但也不在乎,站起來回了一禮道:“吳大人過獎了,咱們都是為了兩地的百姓,沒有對錯之分。咱們既已達成一致,一會兒我下令,只允許青壯年男丁過橋,其他拖家帶口的慶川都不接收了。”
吳炎沒想到陳云州什么條件都沒提,這么痛快就答應了不接收拖家帶口的百姓,頓時覺得自己先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拱手道:“多謝陳大人,我這就回去盡快落實賑災措施,安撫好百姓。”
陳云州回以一禮:“那我就不多留吳大人了。”
將人送出了帳篷,陳云州回來后,文玉龍也忙完回來了,正端著茶壺牛飲。
喝了半壺水,他才感覺又活過來了,放下茶壺,道:“大人,咱們不接收那些拖家帶口的橋州百姓了?那可真是便宜姓吳的了。”
陳云州看著越來越糙的文玉龍直搖頭,丟給他一本冊子:“你看看都接收多少人了吧!”
文玉龍接過冊子翻了翻,很快就被上面的數字給震驚了:“十六萬,這么多?”
陳云州往橋那邊努了努嘴:“還有一兩萬尋親的呢。再接收下去,上哪兒弄那么多糧食養活這些人?”
因為人數超出預估,如今他的儲備糧計劃都要往后推遲了。
不然哪能便宜吳炎啊。
算了,再來更多的人養著也麻煩,而且也沒那么多的崗位提供給這些人,只能趕去開墾荒地,可開墾荒地也是需要成本的,不宜一下子將攤子弄太大。
文玉龍恍然大悟,他就說嘛,陳大人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原來是因為這個。
想到吳炎氣沖沖地來,最后心平氣和地離開,還對自家大人感恩戴德,他就為吳炎深深地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算計誰不好,非得算計他們家大人,這下被人賣了還得給人數錢吧。
就在文玉龍胡思亂想入神時,忽地又聽陳云州說:“你們縣擅長建水利工程的人派幾個去幫吳炎。”
文玉龍有些錯愕:“大人,咱還要幫他?”
陳云州無奈搖頭:“不是幫他,是幫橋州的百姓,就當是做善事了,左 右 派幾個人,也不是多大的事,還能得一份人情,冤家宜解不宜結,吳炎也不是什么壞人,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立場。”
“還是大人格局大,下官狹隘了。”文玉龍好好反省了一下。
陳云州擺手,其實不是狹隘,是文人大多清高好面子,尤其是他們這種年紀輕輕就做官的,哪個讀書的時候不是一騎絕塵的天才?所以很多時候都放不下身段。
但陳云州不在乎,只要能達成目的,示個好有什么關系?
吳炎聽說這事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立即派人給陳云州送了一份厚禮過來答謝。
文玉龍打開一看認出來了:“大人,這是前朝著名畫家張端成的《百鳥鳴春圖》,本以為已失傳,沒想到在他手中,這幅畫價值不菲。看來吳大人是真的承了您的情。”
陳云州對這個時代的名畫古董不熟,聽他這么說才意識到這副畫的珍貴,隨即讓柯九收了起來:“回去后,讓鄭先生幫我準備一份合適的回禮。”
禮尚往來,文玉龍本以為這事就結束了。
哪曉得畫收起來之后,陳云州就讓柯九研墨。
文玉龍很好奇,現在事情都辦完了,大人還要寫什么?
很快,他就發現了,陳云州竟然在寫奏折,而且就是上奏橋州和慶川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不是,大人剛不是才跟吳炎和好了,還相互送禮,跟老朋友呢,這上奏又是幾個意思啊?
許是他震驚的表情太明顯了。
陳云州抬頭看了他一眼,邊寫邊解釋:“橋州去年和今年,加起來往咱們慶川跑了二十多萬人,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有些縣幾千平方公里都沒這么多人。吳炎現在是不計較了,等考核的時候呢?”
“退一萬步,就算他不計較,咱們慶川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人,也要向上面匯報啊。這些人從哪兒來,咱們如何安置的,都付出了多少艱辛的努力……你不說上面怎么會知道呢?只會悶頭做事的,那是牛馬。官場之上,會做事,還要會做人,該嚎的時候就要嚎。”
文玉龍大開眼界。
虧得他去年還以為這位陳大人低調,不慕名利,只一心為民呢。
陳云州可不管他的濾鏡碎了一地,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寫完后,遞給文玉龍:“文大人看看,可有不妥。”
哎,鄭深不在身邊就是不方便啊。
他沒有原主的記憶,怕還是寫得太過了,邀功的意味太明顯。
文玉龍看完后,心里只有一個字:服!
“大人寫得真是太好了,句句屬實,入情入理,下官佩服,下官覺得很好。”
折子上陳云州先是講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夸了吳炎一頓,說為了百姓,吳炎不顧炎夏,趕了好幾百里的路來求助,慶川也無多少余糧,但到底比橋州好一些,本著同舟共濟的原則,他答應了吳炎的請求,接收了一部分百姓,帶領這些百姓開墾土地等等。
先訴苦,收容這么多的災民有多困難,然后又擺成績,他們開墾了多少荒地,五年免稅期之后又能為朝廷多提供多少田賦稅收等等。
一環接一環,賣了慘,邀了功,最后再懇請朝廷今年給慶川減輕一點稅賦,因為接納安頓這些災民還要花不少銀錢。
文玉龍覺得最后才是陳云州的目的。
他將折子還給陳云州,心悅臣服地說:“大人,下官知道以后怎么寫折子了。”
這折子先遞上去,若是回頭吳炎上奏夸他家大人還好,若是誹謗指責,上面的人先入為主,會怎么看他?
人家幫你接收了這么多的災民,又還上奏為你開脫說情,你卻背后刺人一刀?
高,實在是太高了!
陳云州轉手將折子交給了柯九,讓他安排人快速送往京城,然后扯著嘴角笑了笑:“是嗎?文大人,此件事了,我得回慶川了。”
文玉龍有些舍不得:“大人這陣子辛苦了,不若去河水縣城,讓下官帶大人游玩一番?”
陳云州擺手:“不用了,慶川府這次接收了十幾萬災民,我得回去看看。”
“好吧,那下官就不留大人了,大人他日得了空,一定要來河水縣,咱們全縣的百姓都很感念大人的恩德。”文玉龍由衷地說道。
陳云州點頭答應。
為避免大批百姓相送的煽情畫面,次日天不亮,陳云州就帶著柯九幾人悄悄啟程回了慶川。
三日后,順利抵達慶川。
陳云州還沒來得及歇口氣,鄭深就來向他匯報災民的安置情況:“大人,其中有紡織經驗的婦人安排去了莊子那邊新建的紡織廠中,連同家屬,總共有兩千二百人。余下的青壯年男丁和身體強壯的婦人被安排去了平嶺縣挖礦,總共有四千余人,剩下的十五萬余人分開安置在了慶川府以及其余七縣開荒種地。”
平均一個縣大概兩萬人左右。
陳云州很滿意:“鄭叔安排得很好,幸虧有你在,不然這攤子事我都不知道交給誰好。”
這事太繁瑣了。
陶建華還要處理慶川事務,分擔他走后的工作,沒空管這個。
鄭深輕笑著搖頭道:“大人將糧食、銀錢都準備好了,我只是處理一些微末的小事罷了。”
隨后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陳云州不在這段時間慶川府的其他事情。
休息了一天,接下來一段時間陳云州留在衙門處理了公務,拖到十月中旬,總算是稍微得了閑,他抽出時間去了莊子一趟。
快兩個月不見,莊子上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玉米紅薯都已經收獲入庫入窖了,地上重新種植了油菜等冬季作物。
養豬場也開了起來,目前養了二十頭母豬,六十多頭仔豬。
陳云州詢問喬昆:“今年總共收獲了多少玉米和紅薯?”
喬昆道:“回大人,玉米總共有七百多石,紅薯更多一些,有兩千多石。”
這么多,可以向各縣推廣這兩種產量較高適應性較強的農作物了。
陳云州說:“留個兩石做種,其余的保存好回頭發給各縣百姓做種子。”
具體怎么個發法回頭還要跟鄭深商量,陳云州仍舊偏向于按勞分配,冬季再搞些建設,將這些發給干活的百姓做報酬。
因為這些種子還不夠平均分配給每家每戶,這樣的話怎么分都不公平,還是按勞動分大家都沒怨言。
今年發一下去一批種子之后,以后就不用管了。明年秋收后還沒種子的百姓自然會去找有種子的購買或是兌換。
出了倉庫,陳云州看到莊子以北的樹林已經被夷平,取而代之的一座座房子,前面的是廠房,后面是各家居住的地方。
喬昆在一旁介紹:“大人,目前為止,總共制造出了一百八十臺紡紗機,二百一十臺織布機,都安置在廠房中,女工全是從災民中選的,都是身體健康,手腳靈活,有紡織經驗的,上手非常快。”
陳云州踏進廠房,一座座嶄新的紡紗機、織布機整齊有序地排列著,一眼望不到盡頭,很是壯觀。
“大人,找人看了個日子,十月十六是吉日,正式開工。不知那天大人有沒有空?”
還有五天,陳云州說:“我盡量吧,我要是沒來,這事就由你主持,原材料從夏員外那兒拿,回頭織的布也賣給他。”
喬昆點頭:“是,大人。”
轉了一圈,從紡織廠出來后,一個衙役飛奔而來,到了跟前,連忙行禮:“大人,京城來了圣旨,鄭大人請您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50. 050 命運
陳云州回到府衙,鄭深立即迎了上來。
“人呢?” 陳云州邊往里走邊問道。
鄭深指了指里面偏廳的位置,低聲說:“在里頭吃東西,陶大人陪著。”
有陶建華陪著陳云州就不急了,他停下腳步,問道:“來傳旨的是什么人?”
“司禮監的一個太監,姓魯,二三十歲的樣子,估計在司禮監沒什么地位。”鄭深輕聲說道。
本來傳旨是個人人都搶著去的肥差,因為一般都會收到非常豐厚的孝敬,跑一趟比他們一個月的月錢還多。
可慶川不一樣,距京城太遠了,來回至少得兩三個月,長途跋涉,有時候還可能風餐露宿,非常辛苦,但凡有點能耐的太監都會找借口推脫掉這種苦差事。
能被派來的多半是沒什么門路,也沒什么地位的小太監。
陳云州明白了,又問:“京城有什么消息?”
鄭深搖頭:“不知道,不過陶大人應該知道不少了。”
起初陳云州還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偏廳外,看著里面的杯盤狼藉和空了兩個酒壺,他頓時有數了。
整了整衣冠,陳云州進去,拱手行禮:“慶川知府陳云州見過魯公公。”
魯公公正抱著一只雞腿啃,聽到聲音兩口咽下了嘴里的肉,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站了起來,呵呵笑道:“這就是陳大人啊,正是年少有為。圣旨呢?”
旁邊伺候的兩個奴仆趕緊將圣旨遞了過去。
魯公公接過圣旨,清了清嗓子:“慶川知府陳云州接旨!”
陳云州幾人連忙跪下:“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慶川知府陳云州安置災民,開墾荒地有功,其治下慶川井然有序,百姓安居,實乃朝臣之楷模,特賜京城宅院一座,綾羅綢緞一百匹,黃金千兩,欽此!”
這些賞賜聽起來不錯,似乎值不少錢。
陳云州做出一臉激動的樣子:“謝皇上賞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魯公公雙手將圣旨遞給了陳云州,笑呵呵地說:“恭喜陳大人,賀喜陳大人。”
陳云州站了起來,拱手笑道:“有勞魯公公了。”
“來人,重新布置一桌酒菜,我要陪魯公公好好喝兩杯。”
魯公公按住額頭,張嘴就吐出濃郁的酒氣:“謝陳大人好意,這酒就不用喝了,不喝了,改天再來,雜家,雜家頭有點暈。”
喝了這么多酒能不暈嗎?
陳云州連忙吩咐:“來人,扶魯公公去客房休息,安排個細心的好生照料,魯公公若有不適,速速請大夫并通知我和陶大人。”
兩個奴仆上前將魯公公扶了出去。
看著偏廳的狼藉,陶建華道:“咱們去書房說吧。”
三人一道去了書房,并關上了房門。
陳云州的臉拉了下來:“賞賜我京城的宅子做什么?我又住不了,綾羅綢緞和黃金呢?”
陶建華和鄭深對視一眼,苦笑搖頭:“魯公公只帶了兩個隨從過來。”
三個人,怎么也不可能帶著這么多布匹和黃金上路走這么遠,太不安全了,而且一輛馬車也裝不下。
陳云州聽明白了,錯愕的同時又覺好笑:“所以這些所謂的賞賜也在京城?我人不在,老家也不是京城的,這不等于沒賞嗎?真是沒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也干這么賴皮的事。”
簡直是刷新了他的認知。
不想賞就不賞唄,搞這種虛頭巴腦的做什么?惡心人嗎?
鄭深趕緊看了一眼門口,低聲說:“大人慎言。”
他沒爆粗口罵人已經是很慎言了。
陳云州憋了一肚子的火,皺眉問道:“這么說,我上奏請求減免一部分田賦這事也落空了?”
陶建華苦笑著點頭:“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剛才聽魯公公說,江南今年的水患更嚴重,洪水淹沒了三州十二縣,皇上急得懲處了好幾個人。如今朝廷忙著賑災,國庫空虛,不可能再減咱們的田賦。魯公公私底下提點下官,盡快將還差的那部分糧食直接送去江南賑災,這應該是皇上的意思。”
陳云州算是明白皇帝為何要給他畫餅了,敢情是真沒錢了。
可這行為實在是讓他覺得惡心。
他又沒向皇帝討要功勞,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減輕點稅賦。若朝廷實在是困難,不能減免那派人說明情況,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一面催他趕緊將差的那部分糧食趕緊送上,一面又假惺惺地賞賜他是什么意思?
這分明就是皇帝,朝廷知道他的功勞,知道他該賞,可沒錢賞,又舍不得給他其他的,就給了這么張空頭支票,以昭示皇帝的英明,朝廷的賞罰分明。
真是既當又立。
鄭深看得出來陳云州的憋屈,連忙勸道:“大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況此事事出有因,您就忘了吧。”
陳云州明白鄭深是為了他好,怕他在魯公公面前表現出對朝廷對皇帝的不滿,傳到京城,影響了他的仕途。
他輕輕點頭:“我知道了,我現在在意的不是這個,我又不缺那座房子,那么點金子。我擔憂的是橋州,我給吳炎出主意,讓他用賑災糧穩住民心,可現在看來,朝廷恐怕給不了多少賑災糧。橋州連續兩年受災,這情況已經很糟糕了,若沒有賑災糧,怕是要出事!”
估計這會兒吳炎也要愁得頭發都白了。
陶建華意外極了,他以為陳云州會在乎被人戲耍,在乎個人的得失,但沒想到他最在意的是這件事。
“這也是吳炎運氣不好,大人不必自責。”陶建華勸慰道。
陳云州自嘲一笑:“又不是我的責任,我有什么好自責的?我只是不希望橋州出亂子。”
這事該負責任的是橋州各級官員,是朝廷,關他何事?
鄭深也說:“大人已經做了您該做的,此事只能看天意了。”
話是這樣說,但陳云州不是認輸的性子,哪里能亂,但他治下不能亂,一旦亂起來,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所以只思索了片刻,陳云州就下定了決心:“修路。我準備修補從慶川府到橋州的路,橋州出人,我們出糧,修路的人每天一斤糧食,稻谷、粟米、小麥、豆類等都不限,有什么發什么,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
陶建華和鄭深都詫異極了,怕他意氣用事,連忙勸道:“大人,慶川到橋州有四百多里,這么遠的路,修下來成本可不低,咱們怕是拿不出這么多的糧食!”
陳云州挑了挑眉:“怎么沒有?不是有現成的兩成糧食嗎?”
陶建華張了張嘴,不可思議地問道:“大人所說的是朝廷讓咱們運送去江南賑災的這部分糧食?你打算將這批糧食用了?”
他們已經先運了八成的田賦去京城,余下的兩成沒運是因為陳云州上奏朝廷,希望能夠減免部分田賦。
若是朝廷減免了田賦,這部分糧食,他準備用來做儲備糧以防意外,若還有多余的則拿來發給災民。但現在因為魯公公傳達的旨意,他們得將糧食運去江南。
陳云州點頭道:“沒錯。口說無憑,既然朝廷沒正式下旨,我就裝作不知道,這糧不用送了。”
陶建華和鄭深對視一眼,最后由鄭深低聲開口道:“大人,您這是公然違抗……恐怕以后會影響到大人的仕途,大人三思!”
陳云州冷笑:“不用想了,我意已決。若是上面怪罪,由我一力承擔!江南百姓受災確實很慘,可橋州百姓就不可憐嗎?江南百姓的命是命,橋州慶川百姓的命也是命。我們先前交的八成田賦,還有其余各州縣都上繳了不少糧食,這些田賦去了哪兒?這么多糧食不能勻一些賑災嗎?我們收留了近二十萬的災民,要求留兩成田賦賑災,這要求并不過分!”
可能在朝廷的眼中,江南富庶之地,自是比他們慶川這種鄉旮旯重要得多,所以慶川橋州的百姓是可以犧牲的。
但陳云州是地方父母官,他就得為自己治下的這方百姓負責。
陶建華和鄭深見陳云州堅持,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
許久,鄭深嘆氣道:“大人所言也有道理。若是橋州生亂,我們慶川首當其沖。真出了亂子,朝廷現在也未必顧得上我們,大人的顧慮也未必沒有道理。而且此事也不是完全沒有操作的空間。”
“朝廷并未下旨,也未曾明確出示公文,讓咱們上繳那兩成田賦,此事只要瞞著下面的官員,同時不要讓魯公公知道即可。若是回頭朝廷問罪,咱們就推說不知道。屆時,糧食已經發給了橋州百姓,木已成舟,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陶建華有些猶豫:“可是,若朝廷追責怎么辦?”
“不知者無罪,況且這些糧食又沒進你我的口袋,咱們問心無愧。大不了,龍顏震怒,擼了我這個慶川知府。”陳云州滿不在乎地說。
陶建華搖頭低語:“瘋了,真是瘋了!”
更瘋的是,他竟覺得這么做也不錯,不然真是太憋屈了。
“陶大人莫擔心,真出了事我頂著。”陳云州寬慰他。
陶建華苦笑著說:“大人也是為了兩地百姓,下官跟著大人拼了。大不了,回頭跟著大人做買賣,大人可要帶著我。”
陳云州哈哈大笑:“當然,一言為定,真出了事,咱們三一起去做富家翁,我保你們家財萬貫。”
話是這樣說,但這是最壞的結果。
鄭深正色道:“既如此,那接下來由我陪魯公公,兩位大人盡快落實修路之事,將糧食運到橋州,以免夜長夢多,再生事端。”
陳云州和陶建華都無異議,當即行動了起來。
***
橋州知府衙門,吳炎坐在桌后看著卷宗,一臉愁容地問翟鵬名:“還有多少糧食?”
“六百石,再怎么節省也撐不過三天。”翟鵬名無奈地說,“大人,這水利工程不修了吧,朝廷總共就給咱們發放了一千五百石的賑災糧,杯水車薪,還是讓百姓自己回去想辦法吧。”
吳炎揉了揉眉心:“他們自己想辦法?他們能想什么辦法?這幾年年景不好,該賣的,能賣的,都賣了。而且這個季節,外面野菜都很少,不少百姓出現了浮腫都情況,再這么下去,恐怕會死不少人。”
營養不良,長期沒有攝入主食,就會導致水腫或其他疾病,這種狀況若是得不到改善,很可能會死亡。
翟鵬名也很愁:“可朝廷不肯再撥賑災糧了,咱們府庫僅有的存糧在七八月的時候也發完了,還向大戶們要了一批糧,如今咱們確實無計可施了,聽天由命吧。”
他也不想明年底的考核會怎么樣了,當天一和尚撞一天鐘,能過一天算一天。
吳炎閉上了眼睛,好像也只能這樣了。他這個知府真是當得失職,對不起朝廷的栽培,也對不起百姓的信任。哎,早知道當初就該由著這些人去慶川的,好歹還有條生路,不知道現在將人送過去,陳大人他們還收不收?
就在吳炎無能無力,準備聽天由命的時候,外面一個衙役飛快地跑了進來:“大人,好消息,好消息,慶川來信,慶川來信……”
“給我看看。”吳炎睜開眼,緊皺著眉頭接過信拆開,等看完后,他臉上的沮喪、焦慮一掃而光。
“哈哈哈,陳大人仗義,天佑我橋州,陳大人此等大恩,我沒齒難忘……”
他高興得語無倫次。
翟鵬名詫異地看著他:“大人,慶川那邊有什么消息?”
吳炎將信直接遞給了他:“陳大人可真是咱們橋州的福星,救命恩人啊。有了這些糧食,橋州百姓就能挺過這個冬天了。”
翟鵬名看完信后也如釋重負:“陳大人大義。大人,下官這就讓衙役去下發通知,咱們修路,災民凡是身體健康的,都可去修通往慶川的路。”
“好,這條路一定要好好修,不能辜負了陳大人的信任。對了,陳大人派人送來的土豆也趕緊讓百姓種上,來年春天就可收獲。”吳炎也一掃先前的頹廢,站起身說,“這事你安排,我得親自去一趟慶川,向陳大人當面致謝。”
翟鵬名沒有異議:“是,大人放心將府衙的事交給下官就是。”
***
“公公,這是十里香研發的新菜,用水果木炭烤出來的鴨子,有股獨特的芬芳,而且火候掌握得非常好,外酥里嫩,你嘗嘗。”鄭深熱情地招待魯公公。
這段時間,他白天幾乎都陪著魯公公在城里逛,吃飯喝茶看戲。也得虧這位魯公公是個閹人,不然估計還要去青樓招待他。
時間長了,鄭深這樣好性子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魯公公看著面前這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鴨,很是滿意,撕下一條鴨腿啃了起來,跟餓死鬼投胎一樣,每逢遇到好吃的東西都是這樣。
鄭深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夾旁邊的小菜,心里舒了口氣,總算可以稍微歇會兒了。
吃過飯,兩人又去聽戲,一直到天黑才回去。
陳云州看到鄭深時,發現他跟霜打的茄子一樣,頓時有些愧疚:“這段時間辛苦鄭叔了,不若另外安排個人陪著他吧。”
“不辛苦。”鄭深擺了擺手,環顧四周一圈,悄聲對陳云州道,“咱們去書房聊聊。”
陳云州頓時明白他這是有話要跟自己說。
去了書房,陳云州讓柯九守在外面,然后問道:“鄭叔想跟我說什么?”
鄭深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壓低聲音道:“今日魯公公無意中說漏了嘴,皇上的身體狀況不大好。”
一個小太監都說不好,那恐怕是真不好,很多人應該都知道了。
陳云州想了想說:“這也未必是個壞事,以后我回京顧慮又少許多了。”
這皇帝可不大待見他,從這次所謂的嘉獎也看得出來。
鄭深幽幽地看了陳云州一眼,有些發愁,以陳云州的這種折騰能力,只怕要不了幾年就要進京,到時候太容易穿幫了。
罷了,這事還沒發生,現在焦慮也無用。
他繼續先前的話題:“但聽說皇上比較屬意貴妃之子。”
“那個三歲小兒?”陳云州挑眉,“不還有其他皇子嗎?”
鄭深輕輕搖頭:“經過太子一事,皇上可能不信任……小孩子更放心一些吧。”
“放心?稚子抱金過市,就不擔心他守不住?”陳云州不能理解。
要皇帝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那只能立他,但不是,皇帝還有好幾個成年的兒子。
放著已經長成的兒子不立,非要立幼子,該說貴妃這枕邊風厲害呢,還是皇帝疑心病太重。
歷史上小皇帝登基的,除非太后特別厲害,不然都可能被權臣、外戚、太監等奪去權力,甚至是顛覆江山。而且就算太后厲害,小皇帝長大后,跟母親之間也會因權力出現紛爭。
他這么搞是何必呢?
鄭深也有些擔憂會出亂子:“好在咱們在慶川,應該不會被波及。我只是跟大人提一聲,你心里有數就行。另外,我還從魯公公嘴里打聽到了一件事,皇上準備給公主賜婚了。”
“虞書慧要成親了?”陳云州有些詫異,隨即又道,“她也差不多到了說親的年紀,不知賜的是哪家?”
鄭深面露不忍:“安慶侯世子。”
世家之子,陳云州本想說這應該還不錯,可看鄭深的表情,覺察出不對,又問道:“這位安慶侯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鄭深苦笑著說:“前不久我得到消息,去年太子逼宮失敗就是遭安慶侯出賣。安慶侯焦家曾是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深得太子信任,他家本來沒有爵位的,就因為這次的功勞才封了侯爵。”
陳云州先是詫異,繼而皺眉道:“虎毒不食子,太子謀逆跟虞書慧無關。當時她在慶川,對此一無所知,更沒有摻和到太子的計劃中,皇帝竟將她許配給她的殺兄仇人,這……這未免太過分了。”
陳云州算是見識到這位皇帝惡心人的手段了。
他明知虞書慧與太子兄妹情深。虞書慧定然是恨透了出賣太子的安慶侯一家,他卻偏偏要將虞書慧嫁給到安慶侯府,讓她日日夜夜有面對仇人,甚至還要為仇人生兒育女。
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這哪是父女啊,說是仇人也不為過。
鄭深苦笑著說:“可不是。公主性情天真單純,逢此大難,如今又要被安排下嫁給仇人,哎!”
他都不敢想象虞書慧現在是什么心情。
皇帝不待見虞書慧,將她丟去和親,嫁得遠遠的,此生不再相見,也比這樣作踐強啊。
陳云州皺眉:“就沒辦法了嗎?”
“皇上的意思,誰能更改?”鄭深無奈地嘆道。
陳云州沒記憶,對京城的情況都是從鄭深這里了解的,知道的也只有這么幾個重要的人,其他的一無所知,想幫忙都無從下手。
見陳云州愁眉不展,鄭深反過來安慰他:“你也別愁了,公主不傻,興許她能想到辦法脫困。”
陳云州抬頭看著鄭深:“這話你信嗎?她怎么可能斗得過老謀深算的皇帝和安慶侯一家。況且,因太子一事,京城權貴都避她避得遠遠的,也沒幾個人會幫她說話。”
當初他就是替人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落得流放的下場,大臣們又不傻,有幾個會冒著貶官受罰的風險為虞書慧這么個遭皇帝厭棄的公主出頭?
鄭深沒再說話,書房中的氣憤很是沉悶。
少許,陳云州站了起來,拍了拍鄭深的肩膀:“別想那么多,她終究還是公主,安慶侯府也不敢輕易怠慢她,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隨即,他轉開話題:“這個魯公公還不打算回京嗎?”
這都十幾天了,他天天在慶川城內吃喝玩樂,一擲千金,跟紈绔子弟有得一拼。
陳云州倒不是心疼那點錢,只是覺得他在這里礙事,而且還折騰鄭深。他們做事也不敢放開手腳,還得特意避著這人。
鄭深苦笑道:“看他的樣子還不想走。在咱們這作威作福當大爺,回了宮,他逢人就得下跪磕頭當奴才,也難怪他不想走。”
可小鬼難纏,他們也不好直接攆這家伙走,不然他回去鐵定會說慶川府的壞話,萬一鼓動了皇帝就麻煩了。
好在這家伙只是貪圖享樂,并沒有其他惡習,不然陳云州會讓他回不了京。
琢磨少許,陳云州道:“不行,得想辦法將他弄走。鄭叔,咱們這樣……”
鄭深聽完后,直接給陳云州豎大拇指:“還是大人有辦法,到時候不用咱們提,他自己都得走。而且我們還能握住他的把柄,他回去說話也得思量思量。”
***
第二天,鄭深照舊帶著魯公公出去吃喝玩樂。
聽戲的時候,旁邊桌子上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特別激動,看到精彩處,站起來又是鼓掌又是唾沫飛濺的,而且好巧不巧還噴到了魯公公的臉上。
魯公公這陣子被鄭深奉承得非常舒服,哪受過這等委屈,當即就怒了,站起來,抓住老頭的衣領:“干什么?找死啊……”
說著用力推了老頭一把。
老頭往后一退,趔趄了一下,撲通倒在地上,很快他頭頂的地方就冒出了鮮紅的血。
看到這一幕,所有看戲的人全站了起來,不知是誰驚恐地扯了一嗓子:“出……出人命了……”
“報官,快,快去報官。”有人提議。
魯公公嚇懵了,哆哆嗦嗦地說:“雜……我,我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不關我的事。”
老頭的隨從撲在老頭身上痛哭,聽到這話,憤怒地抬頭瞪著魯公公:“分明就是你害死了我家老爺,你還不承認,小的這就去通知我家掌柜的,一定要給老爺討個公道。”
“對,殺人償命,我們都看到了,是這個人害死了這位老先生。”
“是啊,陳大人最是公正不過,走,將他帶去官府。”
……
茶客們不由分說,架著魯公公就往官府衙門跑,鄭深在后面攔都攔不住。
一行人直接將魯公公送去了衙門。
陳云州聽說這事,連忙趕了出來問道:“發生了何事?”
“陳大人,這人害死了田老伯,你可一定要給他主持公道啊!”
“是啊,陳大人,殺人償命,快把這個家伙抓起來。”
……
陳云州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家先安靜。來人,去茶樓將田老伯的尸體帶回來,確認其死因,若無誤再讓家屬領回去安葬,至于魯……這位……”
“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百姓們義憤填膺地高喊。
陳云州為難地看著魯公公,沖他眨了眨眼,然后下令:“來人,將他押入牢房中,擇日再審。”
魯公公被押了下去,陳云州又說了幾句安撫人心的話,百姓這才散去。
等人走后,陳云州看了鄭深一眼,低聲問:“你上哪兒找的?我怎么看著有幾張面孔有些眼熟。”
“莊子上的。”鄭深笑了笑,“大人,接下來看你的了。”
“放心。”陳云州點頭,轉身去了牢房。
陰暗潮濕的牢房中,魯公公看著四下逃竄的老鼠,嚇得臉色發白。
他還是第一次來牢房,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有兩只老鼠從他牢房中竄過了,不敢想象晚上要是睡在這地方是什么光景。
因此一看到陳云州過來,他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樣,上前抓住鐵柵欄,焦急地說:“陳大人,雜家不是故意的,雜家就只是推了他一下,誰知道他那么不經推。”
陳云州一臉愁容:“魯公公是什么樣的人我當然清楚。剛才我也聽鄭先生說了事情的經過,這事怪不得公公,是那老頭身體差。只是如今出了人命,死者的兒子、侄子全到衙門了,守在外面這事不大好辦啊。”
魯公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焦急地說:“陳大人,陳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真的,我不是故意的,這不怪我啊,是他,是他自己摔死的,真不關我的事。”
陳云州凝眉思考了一會兒說:“魯公公,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在慶川沒幾個人知道你的身份,對你的長相也不熟,我找個死囚的尸體頂替你的身份,就說你因為太自責,在獄中病逝了,這樣外面的百姓就不會追究了,你意下如何?”
魯公公六神無主,現在只要能脫身,他都沒意見:“好,我就聽陳大人您的。”
陳云州舒了一口氣,說道:“那咱們就這么說好了。只是發生這種事,以后魯公公不方便在人前露面了,你只能躲在后衙。不過魯公公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盡管吩咐人去買就是,我會下令讓伺候你的人守口如瓶的。”
背上了“殺人”的罪民,魯公公哪還有心思惦記著吃喝啊。
生怕又出現變故,要給那老頭償命,他連忙搖頭說:“不了,不了,陳大人,我這出來也許久了,該回京復命了,我明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城回京。”
“這……這是不是太匆忙了?公公不若多留幾日,我都還沒好好款待公公。”陳云州極力挽留。
可魯公公說什么也不肯留下:“不用了,多謝陳大人。我也該回去復命了,不然我師傅該急了。”
“好吧,那下官就不強留公公了。現在外面人多,死的這位田老伯家在慶川也有點名氣,未免被人看到,只能晚上放大人回去了,大人暫且忍耐幾個時辰。”陳云州一副替魯公公著想的樣子。
魯公公自是不愿意再留,可又找不到理由反對,只能答應。
到天黑之后,陳云州才讓人放了他,將他接回客房,又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他:“魯公公,事發突然,只有我們幾個給你接風洗塵,請公公莫怪。”
看著滿桌子的好菜,魯公公感激不已:“陳大人哪里的話,雜家謝大人還來不及呢。”
吃過飯,陳云州又命人拿來一個小匣子遞給魯公公:“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魯公公莫嫌棄。”
魯公公打開,里面是一下子銀光閃閃的元寶,估計應該有幾百兩。
“陳大人真是太客氣,這怎么使得……”
嘴上說著使不得,手上比誰都快,魯公公接了銀子笑道:“陳大人愛民如子,收容諸多災民真是辛苦了,回去雜家一定向皇上多美言幾句。”
陳云州笑呵呵地點頭:“謝公公吉言,等陳某進京,再去拜訪公公,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吃酒,魯公公可一定要賞光啊。”
魯公公看著陳云州年輕得過分的面龐,又想到對方這段時間妥帖的照顧,覺得這人真是前途無量又辦事妥帖,有心交好,便道:“一定一定,雜家在京城等著陳大人。”
做戲做全套,次日清晨,天不亮,陳云州和鄭深還帶人親自送魯公公。
出城走了一段,太陽高高掛起,時間不早了,魯公公朝陳云州拱手道:“陳大人,鄭先生,請留步。雜家盼著大人高升,京城再聚。”
陳云州隨即停下了腳步,拱手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送了,魯公公,一路順風。”
魯公公看著陳云州和鄭深,還有點舍不得:“好,雜家走了,后會有期。”
陳云州和鄭深站在路邊,靜靜地目送魯公公的馬車遠去。
不多時,一輛車跟魯公公的馬車擦肩而過,向他們這邊駛來,最后停在了陳云州面前,緊接著里面鉆出來一張熟悉的臉。
“陳大人,鄭先生,你們怎么在此?送客嗎?”
陳云州見是吳炎,拱了拱手:“原來是吳大人,送京城來的魯公公。”
“京城……可是皇上嘉獎了陳大人?”吳炎激動地問道。
鄭深嘆氣:“嘉獎沒有,任務倒是有。我家大人上奏懇請今年少繳兩成的田賦,一是給受災百姓減免一部分田賦,二是作為賑災糧發給災民。誰料朝廷非但沒允許,還派了這位魯公公過來催促。”
吳炎臉上的笑容凝住:“那……慶川府送過來的糧食是從哪兒來的?”
鄭深直接說:“留下的兩成田賦。大人說了,咱們慶川不能亂,橋州不能亂,不能讓兩地的百姓餓死了。早前為了安置遷徙到慶川的近二十萬災民,大人已經拿了幾萬貫錢,讓慶川糧商將能買的糧都買了。如今江南亦發生了水患,糧價漲了不少,有錢也沒地方買了,大人只能截留了這批糧食。”
吳炎心中大受震動。
橋州發生天災,他上書朝廷好幾次,朝廷最后就意思意思地給了那么點賑災糧,最后竟還是陳云州頂住了朝廷的壓力給他們橋州提供了糧食,從而保證了橋州的安穩。
陳大人這可是拿著烏紗帽在為他們橋州著想啊。
吳炎感動不已,立即從馬車上下來,撲通一聲跪在陳云州面前,哽咽著說道:“多謝陳大人,以后你就是我吳炎,橋州百姓的再生父母。以后但凡我吳炎在橋州一天,橋州定以陳大人馬首是瞻。”
陳云州差點嗆到,不是,吳大人你好生說話,怎么搞得跟要造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