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納西妲!納西妲!”尚且不知事的紅發孩童摸進雨林里, 疾跑著去尋她小小的朋友。
在綠草與林蔭之中,年幼的神明對她露出微笑。
“是什么事情啊,薇婭, 讓你這么急切地來尋我呢。”
小女孩的臉色紅撲撲的,眼里有著星星般的亮光:“納西妲, 你知道嗎。”
“教令院同意大家舉辦花神誕祭了!大家要一起慶祝小吉祥草王大人的生日!”
陌生的話從孩子的口中吐出。
“到時候會有花之騎士給孩子們派發糖果的哦!一起去好不好!而且、而且我那個一直都很古板的爺爺,這次居然都愿意組織小朋友們一起參加誕祭呢!”
稚嫩的邀請遞在神明面前。
“爺爺平日里最反對我玩了, 你可得抓好這次機會哦!就是好可惜蘭那羅們不愿意進城市”
聽著聽著,納西妲微微張大那對淺綠色的眼睛, 眼里的花瓣也抖出茫然來。
“欸, 薇婭, 你是說花神誕祭?”
須彌的人們要慶祝我的生日。
曾經人們失落的表情與孩童期待的微笑漸漸重疊, 引得納西妲心頭一顫。
持明先生啊,我這算是被,接受了嗎?
她靠在樹干上, 情不自禁晃起短短的小腿來:
“真好呀,好讓人期待呢。”
*
“咳!這次的花神誕祭是咳咳!去后的第一次慶祝, 一定要好好舉辦, 不得有任何疏漏!”
“還有你們風紀官!把手頭的一切都放下吧!無論是試劑失竊、藥品走私還是些別的什么案件,都通通別管了!現在的一切事物都當為花神誕祭讓路!咳咳咳咳咳!”
白發蒼蒼的大賢者一邊劇烈地咳嗽著, 一邊殷殷囑咐著下屬。
他的眼神混濁著, 透露著無法掩飾的疲態。
“老師,您還好嗎。”他年輕的弟子適時地給他倒滿熱茶,紅眼擔憂地看著老人。
“咳咳咳咳咳!呼!呼”
風箱似的呼嚕聲在老人的肺部作響,年輕人的面上不顯, 眼中卻劃過一絲不耐煩。
“贊迪克!贊迪克!我最驕傲的弟子你在哪?”
枯瘦皺縮的手在空中摸索,呼喚聲不斷地響起。
已經老得看不見人臉了嗎。
年輕人迅速地將手伸到他的掌下, 言語輕快禮貌。
“老師,我在這里!可是有什么吩咐?”
“贊迪克”指腹觸到弟子的手,滿是溝壑的嚴肅面容忽地安定了下來。
“贊迪克,十幾年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是什么樣的人,為師最為清楚。”
老繭溫柔地擦著贊迪克的手背,蒼白的皮膚下,年輕的血液在流淌。
“你也看得出來,我即將要循著大慈樹王的腳步去了”
大賢者老得厲害,說話也斷斷續續的,顯得極為困難的樣子。
“你是妙論派的未來,教令院的希望,一定要和小吉祥草王大人好好相處啊。”
言辭懇切,滿含關懷與希望。
但都是些廢話。
清朗的聲音帶著悲傷與堅定,贊迪克輕哄著疲乏的老者:
“放心吧,老師,我會的。”
“好。”
終于,混沌的雙眼微微閉合,老人極安詳地歇下了。
只有綠色的虛空終端還在他耳邊亮著,日夜不歇。
哪怕沒有人在場,多托雷還是耐心抽出手,極為優雅地向大賢者行了一禮:
“老師,再見。”
真希望這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見。
街邊的裝飾被換成了大量的帕蒂沙蘭,各色的彩紙和花瓣點綴在攤位上。
多托雷走在街上,只覺得與周圍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我送她玩具,小吉祥草王大人會喜歡嗎?她會不會覺得不夠智慧?”
“才不會呢!”幼小的手指編制著花圈與草飾,語氣天真無邪:
“草王大人是最最溫柔的神明啦!她退治死域,幫助在雨林中迷路的人,還會讓我做漂亮的夢!”
“喂喂喂,只有笨蛋和小孩子才會做夢啦!最后這一點完全不是在夸她好不好!”
“是嗎?”
多托雷一步步向前走著,將小小的爭執聲甩到身后。
“喂!贊迪克!”
又有人手去拍他的肩膀,他轉頭去看,正是他舊日的同學查卡。
查卡有些別扭地撓了撓頭,最終還是選擇向這位天才搭話了:
“我們真要給那小神明過生日嗎?大賢者真這么說?”
“他以前不是最擁護大慈樹王了嗎?怎么現在轉變了心思?”
唉,又一個愚笨的人。
這是能在大街上問我的問題嗎。
大賢者也不聰明。
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把年幼的神明早早地迎回教令院,關起來研究,怎么會放她在外面拉攏人心這么多年。
難道說他們害怕受到樹王眷屬的報復?
多托雷是天才沒錯,但他還是太年輕了,有一些難以啟齒的往事,無人會告訴他。
多想無益,多托雷開口敷衍這位立場偏向大慈樹王的同學:
“小草王固然年幼,懵懂無知,但降生十幾年來素無過失,又常常施恩惠予困苦人,足以見其良善德行,擁護這樣的好孩子來當神明,也沒什么不妥吧。”
查卡還是不贊同地搖頭,他向著贊迪克攤開手:
“但是、但是”
“但是這里是智慧之國啊!”
所以,神明也當有智慧之神的模樣,只是好孩子,是完全不夠格的。
人群中沉默了半晌,很快就有人站出來聲援:
“我覺得查卡說得對,我還是不認可小孩子來當我們的神明!”
“自從大慈樹王過世后,須彌的學術界再沒進步過,我們更需要一個能指引我們的神明!”
“”
紛紛擾擾的抗議聲中人群中響起,不大,但是很有存在感。
足以讓興高采烈編花圈的孩子無措地收起手指。
抗議由微弱變得激昂,和諧的氛圍蕩然無存。
在這種情況下,大賢者的學生必須做些什么。
“大家冷靜些,要相信大賢者的判斷。”
贊迪克微笑著勸說起來。
可惜,大賢者的弟子在教令院里素有善名,從不與人紅臉,也無人擔心會有得罪他的風險。
所以干巴巴的勸阻毫無效果,反而讓更多的槍尖轉向,對準了他。
“贊迪克,你不是大賢者最喜愛的弟子嗎?怎么不好好勸勸他,難道你也擁護無知孩童做你的頭不成?”
陰暗揣測化為筆尖,在博士的臉頰上游走,誓要劃破那文雅的微笑。
“莫不是你鼓動了你的老師我們得去找大賢者重新商量商量!不可以讓一個小毛孩騎在我們頭上!”
“贊迪克!你讓開!讓我們去找大賢者!”
有人魯莽地伸手,要去推毒物的胸膛。
不知死活的東西。
毒蛇懶懶地睜開眼。
說真的,多托雷現在一點也不在意須彌的神明是誰。
但這場花神誕祭,有它必須存在的理由,也必須順利地進行下去。
所以,是時候阻止這幫蠢貨了。
藍發的年輕人收起微笑,一把捏住那冒犯的手臂:
“夠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吵鬧,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嗎!”
那人吃痛,倉皇地想扯回手臂。
“贊迪克,你收手!我們是在為須彌的未來考慮!”
“須彌的未來不需要蠢貨來考慮。”
“你!你才是蠢貨!”
浪費時間的對話。
贊迪克的手指越來越用力捏著那學者的手腕,眼里閃爍著寒光。
真想給他點懲罰。
但必須得有個正義的理由啊,有了。
“神明年幼,就教導她成長,而不該直接視為棄子,這是其一。”他眼一眨,熟練地換上隱忍憤怒,又正氣浩然的面目。
“小吉祥草王乃正統繼任者,須彌唯一的神明,名正言順,這是其二。”
“松手!贊迪克!松手!!”
咔咔骨骼聲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呻吟從掌下傳來,博士的聲音還是那么的大義凜然。
“敬畏神而不行奉獻之事,乃教令院六宗罪之一,這是其三!”
“卑劣的家伙!你一心只想著從神明身上索取!可曾想過為她們奉獻過什么!”
“啊啊啊!!”
手指猛地用力!慘叫聲瞬間暴響!那人的腕部馬上要被人生生捏斷!
“”
眾口皆噤,不敢攔阻。
“夠了。”
在慘案發生的前一刻,清凌凌的聲音憑空響起,扣著黑玉鐲的手臂搭在贊迪克的肩膀上。
“他已經知錯了,贊迪克。”
龍尊現身,阻止人間的爭端。
“!!”
是持明先生!
又是這樣!無聲無息的!
多托雷條件反射地松開手指,掙扎的學者失去支撐,一個后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
澤苛在一旁站立,多托雷的臉上立刻浮出鮮明的愧疚,急急地蹲下想要扶起他。
“抱歉先生,是我失態了!”
學者毫不領情,扶著胳膊怒瞪他一眼,羞恥地擠開呆愣的人群,掩面而去。
“啊這”
年輕人訕訕地收了手,極為不好意思地撓撓藍發,紅眼難掩驚慌地去撇持明龍尊:
“我還想帶他去醫院看看呢”
雖然知道花神誕祭舉行,持明先生一定會來,但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
澤苛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平靜的臉上沒有顯出一點憤怒或指責的情緒來。
“”
他在想什么呢?
多托雷被看得心里發慌。
在高空中墜落,海面一寸寸逼近的恐怖感覺又被重新回憶起。
在那雙冷淡的藍眼下,他好像又成為了軟弱無力,只會尖叫著認錯的孩童。
先認錯吧。
年輕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撓頭的指尖感到一點點潮濕:
“持明先生我”
“哼。”
輕笑不知從何處響起。
“?”
道歉聲停止,多托雷驚疑不定地看著面前的藍色龍尊。
“贊迪克。”
不等他反應過來,成年人的手掌率先覆在了多托雷的肩膀上,龍尊的臉上還是那么平靜,眼神卻出奇地柔和。
就像融化的夜泊石。
“你成為了一個優秀,明辨是非的大人了呢,這很好。”
龍尊的手指輕輕捏著肩胛骨,竟不帶著懲戒與警告,而帶著贊許和喜悅。
“雖然脾氣有些急躁,但是年輕人都是這樣”
薄唇吐出幾句贊揚的話,水汽氤氳成白煙,帶走龍尊,也帶走一道小小的白綠色身影。
他就這樣走了。
*
“”
怔愣了一會,贊迪克伸手壓上肩膀,覆蓋住了剛才龍尊停留的地方。
火熱的掌心烙走了殘余的水汽。
年輕人的手指在肩胛骨處動了動,在心里比對著。
持明先生的手掌,完全沒有我記憶中那么寬大。
原來如此,是我長大了。
從容的微笑又回到了多托雷的臉上。
圍觀的須彌人民如夢初醒,吵吵嚷嚷地議論開來:
“剛才那個突然出現的人是誰神之眼的擁有者嗎?”
“怎么感覺像傳說中的大巡林官但他不是已經退隱很久了嗎?怎么會突然來城里,難道因為花神誕祭?”
“都別管那個人了!”又有人靈巧地蹬上桌臺,向著群眾大聲呼喊:
“我先闡明我的看法,我覺得贊迪克先生說的有理!”
“小草王大人與民同行十幾年,她所行的事,樁樁件件,我們都該看在眼里”
神明之爭永不停歇。
多托雷不欲再聽,身形一晃,從人群里脫離。
在形形色色的凡人中,他在人群中逆行,步履匆匆。
奇異的情感推壓著他的后背,讓他的腳步疾速向前。
“”
但還不夠快。
已經維持不住風度了。
藍發的年輕人抬起腿,大邁開步子,在須彌城內的街道上,低著頭,毫無儀態地奔跑了起來!
“那是贊迪克大人?他怎么在大街上瘋跑!?”
“也許是有急事?”
“噠!噠!噠!”
腳掌與地面迅猛相擊,白色的地磚連成影子,飛快地向腳后躥去!
“噠噠噠!”
速度越來越快,但也快不過瘋狂上揚的嘴角,熟悉的房門就在眼前!
“嘭!啪!”
下擺扯出褶皺,帽子也不翼而飛,學者衣裝狼狽地沖入家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能壓制的狂笑聲從喉嚨里放出,扯痛肺部與聲帶!
這是何等的失態,又是何等的快樂!
仿佛他偽裝了十數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贊迪克!贏了!贊迪克!哈哈哈哈!”
控制不住的生理性淚水從眼角溢出,一顆顆滾落在地上:
“他信了!天啊!他真信了!”
“哈哈哈哈哈!太可愛了!持明先生!”
狂笑的面容和眼淚一同存在,多托雷笑得可怖,就像是個蟄伏數年的魔鬼,終于得償所愿。
“誰信了什么,多托雷。”
嚴肅又滄桑的聲音從陰影里響起,帶著半臉面具的中年人眼神冷漠,將一箱子物品扔在了地上。
“砰!!”極為沉重的聲響。
“你打造的東西,我都幫你帶來了。”
“哈哈哈丑角大人哈哈哈哈!你在的啊!”
瘋子笑得渾身發顫,抖著手打開箱子,露出其中的物品。
“嘩啦!”鎖鏈相擊出清脆的聲音。
“釘當!”鐵釘打在地面上。
“咔嚓!”鐵拷運行得很順暢。
“哈哈哈皮耶羅先生,你看。”
鐵環與鎖鏈拼合,閃著悠悠的寒光,也藏著狂人的野望:
“我要去了他的衣服,我要用這對鐵環鎖住他的那對角,我要用這個拷住他的尾巴根,我要用鎖鏈狠狠地繃緊他的身體我要他下半輩子只能后揚著脖子,再也做不了其他動作”
幾個幾乎是緊貼在一起的鐵圈被拽出。
哪個將要環在大腿上,哪個將要鎖在腳腕間,博士心中,皆有定論。
“手臂也要鎖在背后,眼睛也要蒙住我討厭他的眼睛皮耶羅先生,你怎么不說話?”
刑具叮叮當當地擺了一地,多托雷揚起過于快樂的笑容。
“放心吧,這些鎖鏈絕非凡物,而且”
“我不會再給他清醒的機會的。”
“”
年輕人臉上的酡紅比血更艷,令皮耶羅心中生出不適。
但丑角容忍同行者。
“成功率幾成。”
“在今天之前我本也無法確定,不過現在嘛”
多托雷露出了個興奮又惡意滿滿的笑容。
“百分之百。”
第 102 章
皮耶羅看著面前形容癲狂的青年, 心里也生出了幾分感嘆。
從少年時的初見,到成熟的青年,多托雷對那位大巡林官的執念真是一絲一毫也沒有減少, 反而愈發濃烈了。
真難為他能在教令院偽裝這么多年
不過,在等待的這種事上, 我和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哈哈哈哈啊,對了, 皮耶羅先生。”仿佛才緩過神來,多托雷收了笑容, 紅眼關心地看向這位坎瑞亞遺民:
“你還在找那條紅龍嗎, 先生?說真的, 那可能是條錯誤的, 虛構的傳說。”
他的手里摩挲著帶鎖的粗大刑具,皮耶羅不想知道這瘋子會怎么使用它。
“畢竟,連壽命悠長的持明先生, 都完全沒見過紅色的龍呢那封求助信的唯一收獲也就是知道了持明先生不喜歡太烈的酒,醉得他頭疼, 哈哈!”
被多托雷沾上, 那位持明先生還真是夠可憐的。
將游弋的意識收回,對于博士合情合理的的質疑, 丑角倒是不以為意。
“紅龍是一定存在的。”
他稍稍溫和了嚴肅的十字瞳孔, 從懷里掏出了一摞古舊的文書。
“在虛空都要遺忘的舊檔案室里,我找到了五百多年前的檔案。”
泛黃的紙張被小心地放在桌上,多托雷低頭一看,發現是一摞厚厚的訃告。
“哦, 是五百年前的前輩們。”一張張紙被年輕人隨意地翻開,黑白的遺容被攤在桌子上。
藍發的年輕人微笑著拿起來, 點評起他們的一生。
“因論派阿奇那死前在考察沙漠歷史,素論派布蓋在沙漠無人區做實驗生論派的「塔希爾」在沙漠研究無水稻米的種植這老先生真是閑的”咦?
塔希爾的葬禮由大巡林官持明親自舉行?
是持明先生的朋友?
“他們的死亡日期皆為一天,死亡地點也相差不遠,死因的記載也都模糊不清。”
皮耶羅伸手扶上面具,悲慘的記憶涌入腦海。
“除了大規模的深淵污染外,我想不到第二個原因能造成如此現象。”
按照持明先生溫和的性子,有幾個人類朋友也正常。
“但是這證明不了紅龍的存在。”贊迪克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紅眼卻在迅速地掃視著這些文件。
該說不愧是教令院嗎,五百年前的文件都不扔,活該那么臃腫。
好在沒有記錄更多關鍵的信息
“你說得對,但是我去尋找了他們的遺體所在之地。”
皮耶羅的嘴角難得抿出了幾分笑意,伸手點了點第一張訃告——阿奇那。
那是一位年輕的學者,黑白的鳳眼明亮又活躍,依稀可見生前的風采。
“這位女士的骨骼上有鱗片留下來的刮痕,但棺材里卻沒有污染的氣息。”
阿奇那阿,A。
贊迪克溫和地調笑著面前的同僚,一副輕松的樣子。
“哦,我說這些天來不見你人影。”
“原來是嗯盜墓去了?”
“注意你的言辭,多托雷。”
中年人閉上了那只露在外面的獨眼,掩蓋住其中的悲傷。
“一切的犧牲,都是為了我等的大業,我已經把她好好地回復成原樣了。”
“抱歉先生,不過恕我直言”多托雷攤開雙手,誠心誠意地提醒他的好同事。
“這件事例代表不了什么,畢竟也有可能是其他生靈清除了尸體上污染,比如說蘭那羅什么的”
“你說的對。”
中年人不以為忤,反而贊許地點點頭,手指點向第二張訃告:
“布蓋,這位先生的狀況和阿奇那女士一模一樣。”
在多托雷的微笑中,那滄桑的手指在一張張各樣的黑白面容上劃過。
“接下來是倉琪、狄倫,厄齊絲秋薩,情況都一模一樣。”
C、D、ES
下一個是
T。
原來就快到塔希爾了呀。
“他們的骨骼上有鱗片生長碰撞出的傷痕,棺材里卻沒有鱗片殘留。”
丑角越說越激動。
“一定有什么存在。”那獨特的十字眼里射出驚人的亮光,希望如同薪柴,點燃了那心里的火焰。
“有什么存在,在他們死后,極快地清理掉了他們體內的深淵力量!”
“多托雷,紅龍一定存在!”
丑角疾走幾步,大手重重地按住年輕人的肩膀:
“我們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為了我們的大業!
也為了我自己。
皮耶羅仿佛又看見了黑暗從地底溢出,將一切染上了瘋狂。
故國那些引以為傲的軍人拼死奮戰,卻最終在那黑暗的洪流中,只留下黯色的空殼。
失去記憶,失去智性,永遠站立,永不安寧。
我的同胞,我的同胞!!
如果再來一次,多么希望能救下你們啊!
痛苦中,年輕人輕拍著他的手臂,安撫著他恍惚的情緒。
“皮耶羅先生,我一定會幫您繼續調查的。”
惡魔的臉上收了那不變的微笑,眉眼下垂,露出悲傷與堅定來:
“在我們一起捕獲住持明先生之后。”
*
澤苛蹲下身子,低頭幫小小的神明系好兜帽。
瑩潤的藍角隨著他手下的動作一顫一顫的,吸引著納西妲的目光。
持明先生的角,像天空一樣透徹啊。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碰。
“納西妲,摸夠了就松手。”
欸,原來我已經這么做了嗎?
深藍的角根,順著樹一樣的枝丫慢慢向上摸去,顏色也慢慢變淡,到了角尖,就只剩下兩點晶亮的白。
好了,雖然沒摸夠,但也該收手了。
小神明手了手,向龍尊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
“持明先生的角,很漂亮。”
“謝謝夸獎,但你也應該打扮的漂亮些。”
修長的手指在孩童的脖頸處靈活地打了個蝴蝶結,白色的兜帽蓋住孩子的頭發,也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你的節日我過我的節日時,還會換上彌怒做的新衣服呢。”
可是如果我現身的話,須彌的子民們就又要吵架了。
納西妲低落了一瞬間,很快又好奇眨了眨眼睛,抬頭去看藍白色的龍尊:
“持明先生的節日,一定很熱鬧吧。”
“當然。”雖然面上不顯,但那白玉一樣的尾巴卻很是驕傲地揺了揺。
“我可是很受歡迎的。”
真好啊
納西妲有點羨慕地看著面前的龍尊。
“該怎么做,才能和持明先生一樣受歡迎呢?”
龍尊板著臉站起身子,手掌大力揉搓了一下小姑娘的頭頂。
“會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
小女孩靜靜地拉上兜帽:
“就像是月亮無法亮過太陽,溪流無法超過江河一樣,我永遠也趕不上大慈樹王的腳步。”
雖然從不奢求做出超越她的功績,但只是想邁開腿追在后面,也太難了些
與剛被龍尊領出凈善宮的懵懂勇氣不同,納西妲現今已經充分領會了大慈樹王的光輝。
虛空里、書館里、童謠里,處處是她的威名與傳說。
蝴蝶再怎么扇動翅膀,也無法飛過白鶴吧。
“持明先生,怎么辦呢,我好像永遠也成為不了那樣賢能的神明了。”
幾近本能的,她伸出手,揪住持明龍尊的下擺,輕輕地傾吐自己的不安。
“”
到底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個年紀對于人類來說,也太過年幼了。
這個時候,就是長輩該出馬的時候了!
“哈,妄自菲薄。”
澤苛冷哼一聲,聲音中充分體現了對納西妲言論的不屑。
隨后他大手一伸,直接握住了孩童的手腕,有些強硬地將幼小的神明從地上扯了起來,抗在了手臂上。
“!持明先生?”
“嗯。”
澤苛面若冰霜地應了,另一只手瀟灑地扯過了張大斗篷,囫圇罩住了全身,抗著孩童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持明先生,你不隱藏身形了嗎?”小小的驚呼急促地響起。
“隱不隱藏有什么區別,而且我只是個退隱江湖的老官罷了,區區人類,還能威脅到我不成。”
斗篷蓋住白尾,留下不太顯眼的龍角,澤苛坦坦蕩蕩地帶著孩子走到了日光中。
“而且那有在一邊站著,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慶祝,而自己不參與的生日。”
“!!!”
納西妲條件反射般,伸出手,緊緊地拉住自己的兜帽
如果被發現的話!
唯獨不想在這一天,聽到吵架聲!
但卻有更熱烈的呼喊聲從耳邊炸響,是禮炮與音樂的聲音!
原來,花神誕祭,已經在納西妲的糾結中,悄悄開始了啊。
啊完全錯過了開幕式。
不等納西妲的遺憾落到實處,一個帶著奇特高帽,身著彩衣的男子登上巨大的花車,張開雙臂向著人群宣告。
“我是花之騎士法里斯!小士兵們,還不快為小草王大人的生日獻上祝福!”
欸?
不等納西妲反應過來,在持明先生的手臂上,她居高臨下地看見一片上下躍動的孩童手臂。
他們蹦跳著,笑鬧著,紛亂地叫著:
“哦!生日快樂,小草王大人!”
花之騎士看起來滿意極了,快快樂樂地掏出車上的口袋來:
“很好很好,很好!小吉祥草王大人很高興!特意送來雅爾達糖果作為你們的獎勵!士兵們!歡呼吧!”
雨點般的糖果被大力揚出,各色的糖衣在陽光下閃著各色的光。
那些小人更加激動,手掌高舉,向著那比馱獸還要大,比帕蒂沙蘭還要美麗的花車。
“謝謝小草王大人!”
原來是為了討糖啊。
在持明龍尊的臂膀間,白發的小女孩松了拉著兜帽的手指,轉而去掩蓋住嘴角的笑意。
但是好開心啊,有這么多人祝我生日快樂。
沒等笑容綻到最大,那花車已快要行駛到面前,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糖果雨。!
納西妲下意識地縮起身體,臉朝向龍尊的胸膛,來躲避這小小的襲擊。
“哼。”
但那胸膛卻震動了一下,響起促狹的輕哼。
剎那間,天旋地轉,年幼的神明的視野猛烈晃動,儼然是被人捏住腰部猛地舉了起來!
“?!”
澤苛一臉淡定地用這白綠色的小型護盾擋住了臉。
“持明先生!?唔哇!”
大力揚出的糖果雨被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臉上,砸落了兜帽,砸出了微不足道的痛意。
而躲在她身后的持明先生毫發無損,從容依舊。
“小姑娘!沒事吧!”
納西妲甚至能看見那位花之騎士有些驚愕的目光了。
“”
納西妲沒有回答,而是撿起了一個被砸進衣服里的雅爾達糖,剝開糖紙,徑直塞進了嘴里。
好甜啊。
納西妲對花之騎士露出了個快樂又純真的微笑。
就像個真正的孩童一般。
騎士松了口氣,重新揚起花瓣與糖果。
“呼,沒事就好!讓我們繼續慶祝吧!小吉祥草王大人——”
“生日快樂!”
祝福聲齊響。
第 103 章
花車載著騎士漸行漸遠, 留給納西妲落了一身的糖果。
它們沉甸甸地卡在發飾中,掉進衣領里,帶來刺癢又鮮明的喜悅。
年幼的神明將它們一一撿出來, 露出快樂又煩惱的笑容。
“兜帽都被砸落了,看來只要速度夠快, 無害的糖果也可以傷人呢。”
或者說,這世間本就沒有真正無害的東西?
“高處的風景如何, 納西妲。”
澤苛終于舍得把這神明牌的小盾牌從臉前放下來了,一邊問著, 一邊把手探進孩童的帽子里摸索。
“是從沒見過的景象呢, 不用費力地昂起頭, 踮起腳, 就可以把一切歡樂攬進眼里。”
小女孩的赤足重新踩在了地面上,觸感踏實。
她抬頭看向身姿修長的龍尊,淺綠色的眼睛里再沒有疑慮與憂愁。
“原來這就是持明先生的視野啊, 真好,真希望我也能長這么高。”
“我現在的視野, 矮且狹隘, 就如野兔落身于灌木叢中,看不見許多隱藏的東西。”
“聽起來倒是很安全。”
手指隨意地搓開一枚雅爾達糖果的包裝, 澤苛不含惡意地估量著納西妲的身高。
長大的納西妲嗎, 感覺會和布耶爾有幾分相似。
但是吧
長得太慢了,速度都快比上魈了。
舌尖卷走糖果,藍色龍尊含糊著調侃:
“還想再體驗一會嗎,納西妲。”
“不、不用了, 我會自己長高的!”
納西妲想到劈頭蓋臉打在額頭上的糖果,連忙搖頭拒絕。
“咦, 持明先生,你的臉色怎么”
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糟糕?
在小草神迷惑的目光中,澤苛白皙的面容一點點變得鐵青,尖耳也緊繃繃地垂下了。
“”
往日平靜的臉扭成一團,龍尊面露難色。
“持明先生?”
抗不住了。
澤苛冷靜地抬起手捂住嘴,一連串狼狽的咳嗽聲從喉嚨里迸發!
“哇咳咳!咳!咳!”
他彎下身子,藍眼嫌棄地看著掌心里被咳出的糖球:
“怎么、會有洋蔥味的糖果真是,好歹毒的人心。”
“這就是你拿我當盾牌所當遭受的報應吧。”
納西妲放下了心,挽起手臂調侃地看向龍尊。
真是難得看見持明先生這么狼狽。
“記得包好紙扔進垃圾桶哦。”
“真是浪費食物。”
紙張裹著被吐出的糖果,扔進垃圾桶中。
“走吧,那邊好像有耍蛇人在吹笛子。”
長袍一擺,藍發藍角的先生帶著孩童,走入了祭典深處。
就好像是一對普通的父女,師生,兄妹。
*
“你確定是他嗎。”龍尊漸行漸遠,兩個帶著面具的至冬商人猛地湊到一起竊竊私語。
“目前全城可是沒有一例目擊報告!”
“錯不了,這可關系到我下半年的獎金與假期!”對方信誓旦旦。
那確實很重要,愚人眾長官一巴掌扇在了下屬的肩膀上:
“干得好,小子,這個首功我們是立定了!”
“我去稟報博士大人,你偽裝偽裝,去翻翻那個垃圾桶!”
“是!欸!為什么?”
士兵不敢置信地看向長官。
“太臟了吧!”
“沒有為什么。”手套和收集袋被塞進手里:
“都是博士大人的命令罷了!”
“!!!”
我申請加工資!
*
東西滾哪里去了,這個也不是
果皮粘膩地沾在手套上,帶來極為不舒服的觸感。
“媽媽,外國人跑我們地盤是要飯來了。”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不好意思啊先生,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幾個摩拉叮叮當當地伴隨著道歉聲丟到了面前,那是尊嚴碎落一地的聲音。
“”
為了獎金與假期!
流浪漢打扮的愚人眾咬緊嘴唇,努力平靜地在垃圾桶里翻找。
可惡啊!那大巡林官為什么不是啃口馱獸之后再扔進垃圾桶里去呢,一個小小的糖球也太難找了吧!
他仔仔細細地在垃圾桶里摸了第三遍,終于在角落里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硬物。!找到了!
他心中一喜,忙把那染上臟污的紙包糖球舉到眼前。
“找到啦?真不容易,我都等你半天了。”關心的問候在旁邊響起。
愚人眾下意識地回答:
“確實有點辛苦,但都是為了女?”
等等,誰在和我搭話?
“嘭!”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個利落地掃堂腿,愚人眾應聲而倒!
“哼。”年輕的風紀官一把接住飛起的紙包,頗為不屑地看了一眼倒地的愚人眾。
“外國流浪漢在花神誕祭這個熱鬧的時候不去領免費飯食,反而翻起垃圾桶,真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所以”他勢頭一轉,怒斥起一旁負責節日安保的綠衣傭兵:
“你們這些沙漠人是干什么吃的!這么明顯的漏洞看不到嗎!”
“真不知道大賢者雇傭你們是為了什么。”
“你!”黑膚的年輕人還只會無能狂怒,但老滑的老年人更能明白這種情況下什么更重要。
“今日的安保是由三十人團負責的,所以,風紀官先生。”滄桑的眼如同老練的毒蛇,試探得明目張膽:
“你是不是該把手里的證物上交一下?”
搶功?
出于對沙漠人的不信任,風紀官下意識地將糖收進了兜里。
“什么證物?這不就是個垃圾嗎。”
他眼里精光一閃,敷衍的話語脫口而出:
“幫你們扔了,不用謝。”
這本是尋常的糾紛,但那老傭兵看他的目光卻不知為何,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小子,你會后悔的。”
*
“納西妲!納西妲!”
驚喜的童聲在澤苛的身側響起,他低頭看,一個紅發的女孩正揮著手招呼著小草神。
“啊,是薇婭啊糟糕了。”
哦,納西妲的人類朋友?
龍尊饒有興趣地甩甩斗篷下的白尾,垂頭看突然變得慌亂起來的孩子。
驚喜的聲音很快轉變成了埋怨:
“你不是和我說你不來嗎!納西妲,騙人,羞羞!”
童聲清脆,懵懂無知地叫著小草王的名字,嚇得納西妲驚慌不已,眼瞳中的花瓣不停地顫動。
“小、小點聲啦,我這不是、計劃有變動了嗎。”
她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某個知道自己名號的大人認出來,從而引出更多糾紛。
憂慮間,身旁的龍尊突然以手覆胸,從容低頭向那紅發的女孩施了一禮
“小小的女士,請允許我糾正你的錯誤。”
他的聲音清凌凌的,如冰泉流過石渠般認真又沁涼。
“花之騎士今日已經以十枚雅爾達糖果為報酬,聘請了納西妲小女士成為草王大人的上將,為她巡視須彌城的領地。”
“欸哇!”小女孩不明覺厲,配合著發出驚叫:
“真的嗎納西妲!上將,好厲害!”
納西妲搞不清楚澤苛在做什么,但下意識地替他找補:
“對、對的,我是上將哦!”
她挺起胸膛,擺出一副我很厲害的模樣。
薇婭的目光更崇拜了,張口就想歡呼,但藍發的龍尊把臉一板,嚴肅地打斷她:
“唉,尊敬的薇婭女士,你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面對著冷面的大人,她怯怯地住了口。
納西妲的家長頭發是藍的,眼睛是藍的,發飾也是藍的,全身的眼神冷冰冰的,一點也不討紅發小女孩的歡心。
但是就是這么一個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大人,愿意蹲下身子,一本正經地對著孩子們胡扯:
“既然收了報酬,就必須要開始工作,既然在工作時期——”
“那你就得稱呼她軍銜,上將女士。”
納西妲的眼神瞬間迷茫到渙散:“???”
稱呼問題原來是這樣解決的嗎,好離譜!
“!!好酷!原來是角色扮演嗎!”
但是經驗豐富的澤苛知道,小孩就吃這一套,薇婭的雙腿興奮地直蹦噠,亮眼的紅發在空中躍動。
忽地,她停下動作,轉而翻起了自己的口袋兜來。
“叔叔!”她抓出了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來:
“花之騎士也給了我好多糖果呢,你看四八九十,一二,我有十二枚糖果呢,是不是可以當比上將更大的官!?”
不,你這完全數錯了吧。
納西妲這邊還在心里吐槽,澤苛已經熟練地哄上了:
“厲害,我也覺得你配的上比上將更大的稱謂。”
“那我、那我想叫師長,我想當老師!”
薇婭也神氣地挺起了胸膛:
“納咳!上將女士,你覺得如何。”
“好棒啊,真厲害。”
面對著孩童的胡言亂語,納西妲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慈祥:
“紅發的師長,簡稱紅獅子好了,超級帥氣呢,薇婭。”
面對贊揚的話,小女孩卻不高興都嘟起了嘴。
“上將,不許叫我薇婭,要稱呼我的職稱,嚴肅些!”
納西妲 “”
小薇婭,完全入戲了呢。
“呦,薇婭!”遠遠的又有一群小孩子招呼著紅發的女孩:
“你身旁的人是誰?一起過來玩呀!”
新朋友和老朋友一起玩!
想想就覺得好開心!
小女孩一把抓住納西妲的胳膊,眼睛亮閃閃地拖著她向前跑去,嘴里還強調著:
“不許叫我薇婭!我是師長,她是上將,你得稱呼我的職稱!”
“啊,持明先生!”
腳下踉蹌了幾步,納西妲驚慌地回頭看可靠的龍尊。
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真的可以玩耍嗎,像孩子一樣?
“藍色叔叔!別擔心!”
薇婭不明白朋友的顧慮,只是以為她怕家長擔心安全問題:
“我的爺爺和查卡舅舅都在這里看著我們玩耍呢,不會出問題的。”
被提及到的爺爺好像有些孤僻怕生,直接拿報紙蓋住臉,不去看那藍發的龍尊。
“哈欠啊!小哥,放心好了。”正無聊著的年輕學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那頭紅發,向龍尊保證到:
“我會在這里,好好保護他們的安全的!”
澤苛認出這是個支持大慈樹王的學者。
昨天就是這個小子率先與贊迪克拌嘴,掀開爭論賽的。
是個有些沖動,但又坦蕩的小家伙。
那就沒什么問題了。
其實啊,大慈樹王的追隨者也好,小吉祥草王的擁護者也好,對于澤苛來說沒有什么太大區別,大家都是普通的人類。
而且無論是布耶爾還是納西妲,二人都是持明龍尊所愛的朋友啊。
眼看著納西妲被人類的孩童包圍,慢慢露出暢快的歡笑,澤苛的藍眼也漸漸融化了。
十幾年前,也是在此城里,也是個炎熱的夏天。
龍尊滿懷憂郁與悲傷,將小小的孩童從囚籠中抱出,對著稚嫩的臉龐無措。
但納西妲啊,與剛見面時的擔憂不同,我現在無比確信你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神明。
月亮固然沒有太陽明亮,但沒有她的夜晚,游子也會失去家的方向。
溪流固然沒有江湖奔涌,但沒有她的存在,又何來遍布大地的水脈
這種看著嫩芽成枝,雛鳥起飛的感覺,真好啊。
只是看著,龍尊就有些醉了。
“先生!”恍惚間,成年人的大手拍了拍澤苛的肩膀。
啊,是贊迪克。
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先生怎么站在這里?”年輕人藍發整齊,紅眼溫和,體貼地向龍尊伸出手邀請。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酒館坐坐,感受一下節日的氣氛,當然,我請客。”
“也算是我對持明先生的一點小小報答了,好不好,好心的巡林官先生?”
舊日的恩惠被反復提及,如花朵吐出芬芳的香氣。
雖然對酒沒什么感覺,但面對著此情此景
冷面的龍尊也有著小酌的沖動。
“好。”
他伸手摸了摸毒蛇的牙。
第 104 章
酒館里的氣氛嘈雜得過分。
笑聲攪拌起酒液, 屋內香氣彌漫,熱烈擁抱著冷淡的龍尊。
“上一次這么熱鬧的花神誕祭嗝!還是上一次”
醉得迷迷糊糊的學者抱著他的同伴胡言亂語,連耳朵上的虛空終端都要撞掉了, 引來一片嫌棄的目光。
“大慈樹王在上,你可千萬別吐在我身上。”
在當代大賢者的引導下, 教令院崇尚理智與禁欲,平日里難得見到這么多放浪形骸的學者, 澤苛看著,覺得有幾分稀奇。
智慧之國的人類, 與其他神明的子民, 又有何不同呢。
贊迪克看起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輕輕地拉著澤苛的斗篷商量:
“持明先生, 我們去樓上吧,這里人太多了。”
穿過這些迷蒙的酒鬼,澤苛跟在藍發青年的后面, 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臺階盡頭,竟只有一位白發獨眼的中年人正在獨酌。
“人好少啊。”
“確實。”
多托雷微笑著將持明引入酒館深處, 心中暗暗生出不解。
奇怪, 二樓有些過于清凈了。
丑角那家伙,怎么做到的。
算了, 雖然熱鬧的環境確實可以讓持明先生放松警惕, 但安靜些也有助于我的冷靜思考。
“持明先生想要喝什么呢。”
透過青年學者溫和的微笑,深藍近黑的液體被倒入杯中,送到澤苛的面前。
“不如,嘗嘗我帶來的這瓶‘海’吧。”
倒是個好名字。
“你怎么還隨身帶酒。”長尾在斗篷下微擺, 澤苛放松地看著青年人類為自己斟酒。
“因為今天是久違的花神誕祭嘛,所以我特意把好酒拿出來, 想和大家一起慶祝慶祝。”
“不過朋友與美酒皆常見,持明先生卻不常見。”
深藍色的酒液也將青年的杯子填滿,多托雷能在其中看見依稀的紅影,那是他自己的眼睛在海中浮沉。
“能以此酒寄托我對持明先生的感激之情,也是它的榮幸了。”
“”
持明龍尊的目光微微柔和。
無論幾千年過去,面對著知恩圖報的人類,他心里總有幾分赧然。
這是貫徹在他血脈里的謙遜與良善。
“我不曾做什么。”
龍尊也抬手,將杯子舉起,藍眼凝視著這有幾分眼熟的酒面。
“怪顏色。”
總感覺在哪里見過。
“不像海。”
持明下了定論。
“可是啊,持明先生,我小時候見過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紅眼的學者舉著杯,對著龍尊好脾氣地笑笑,掀開自己的羞恥歷史。
“在明月隱匿的夜晚,從高高的山上垂看,海確實是這個顏色。”
“哪怕是離得近了,顏色也是這么的深。”
持明先生啊,那件往事,你還記得嗎?
你不該忘記,在疾速的墜落中,在云來海面下,犯錯的孩子摸到了您的心臟。
冰冷又高傲,炙熱又溫柔。
龍尊舉著酒杯的手微微停滯了。
贊迪克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繼續興致勃勃地向龍尊講訴:
“藍黑色的海面上看不見一點波紋,像玉石鋪成的地面一樣深邃凝實。”
年輕的學者微微笑著,再也不見童年時期狼狽掙扎的舊態。
“持明先生,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
“海,真是美麗又危險的存在呢。”
青年人的聲音很溫和,面上也毫無怨懟,但澤苛卻無端地覺得有幾分尷尬與愧疚。
持明清楚,不管怎么說,哪怕是為了教育,將人類小孩直接從懸崖上扔下確實很不妥。
既然心里不安,那應該做什么,就很明顯了。
“抱歉。”白尾在披風底下晃了晃,龍尊放下酒杯,昂起龍角,藍眼鄭重又坦蕩地直視著贊迪克的臉。
直視著這個他曾多次施以援手,并看著長大的孩子。
然后在漸漸迷茫的紅眼里,微微垂下龍角,斂下冰冷的藍眼。
向凡人低頭。
“贊迪克,當年,我的手段過激了。”
“如果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回憶,我真的很抱歉。”
向凡人道歉
真心又實意。
空氣陷入了可怕的靜默,連鄰座的黑膚中年人,都不可置信地松了勺子。
“咔。”隔壁桌傳來杯盤交擊聲。
“!!”
贊迪克身子晃了一晃,紅眼猛地睜大,對上了面前的龍尊。
他終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持明先生,大巡林官,九沃龍尊,聞名七國者在向我低頭道歉。
真的假的?
目光停駐在龍尊的角尖上,那是兩點近乎無色的白。
多托雷在人間摸爬滾打十數年,他比誰都清楚,即使在人類中,也少有父母與上位者對著自己的孩童道歉。
他們傲慢,自大,手里握著權與謊言,支配并藐視著自己的產物,口里吐不出一句謙卑的話。
而非人之物,卻愿意向自己撿來的棄犬低頭,關心那不曾存在的舊傷。
這豈不是,這豈不是
更可笑了。
我和他,到底誰是怪物,誰是人類呢。
“”
更不爽了。
垂首龍尊前,學者臉上的溫柔笑容漸漸消失。
紅眼冷漠地落在澤苛的發頂,又在龍尊的脖頸上流連。
我明明是被道歉,被示弱的一方,但為什么這么不高興呢。
不爽。
紅舌摩擦著齒列,溫柔的撫觸不能止住惡獸渴血的暴戾。
“持明先生,我不曾怪罪過你。”
野獸如人般談笑。
“沒有您的教導與幫助,又怎么會有我的今日呢。”
海又遞回到了持明的手中。
“所以,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并接下我的感激之情吧,澤苛先生。”
龍角聞聲上翹,持明從容又率直地抬起了頭,不為自己的道歉覺得羞恥。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燈光照在他的頭發上,反出極溫柔的水光,比鏡更通透。
杯壁與杯壁相擊,多托雷特意將自己的酒杯下移,做足了尊師重道的禮儀。
完全看不出小時候頑皮的樣子了啊。
澤苛心里感慨著人類的成長,一邊將苦澀的酒液不太溫柔地貼上嘴唇,送入胃里。
直達神經。
海,飲下了海。
“好喝嗎,先生。”
不好喝,有點腥。
澤苛面上不動聲色,喉結卻滾動著,努力把苦澀的腥味咽下。
“還好,配料里是加了蘑菇嗎,怎么、咳咳咳咳咳!”
咽不下去,龍尊板著臉咳嗆了幾聲,好半天才勉強抬眼,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輕人。
那酒杯滿滿當當,甚至沒貼上年輕人的嘴唇。
贊迪克,你怎么不喝?
他想張口詢問,胃里卻突然反出大量麻意,醉了舌頭,模糊了大腦。
年輕學者的身影被渲染成團,看不清眉毛與眼睛,只有聲音還算明朗
這酒勁怎么這么大?
多托雷輕笑一聲,突然大不敬地伸手拍了拍澤苛的頭,夸獎孩童一般地夸獎他:
“持明先生的味覺果然很敏銳,連最初的原料都能嘗得出來。”
“贊迪克。”
澤苛的頭被拍得一點一點,思緒都開始混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他下意識地伸手揪住了脖頸處的玉佩:
“別拍了,我頭暈。”
“那您定是困了。”
多托雷微笑著,手下卻很用力,迫不及待地下按龍尊的頭。
“睡吧,親愛的怪物先生。”
沉靜的臉上生出迷蒙困倦的波瀾,澤苛手里捏著玉佩,眼瞼努力抬起,頂著下按的手最后看了一看贊迪克的臉。
人類笑得是那樣的溫和,面上毫無惡意與殺氣。
全然友善,全然可親。
“咚。”
于是挺拔的脊背彎下,額頭貼上桌面。
持明龍尊再也沒起來。
他溺暈在了對人類的愛里。
*
“”
松開下按的手,對著擺在面前的頭顱,多托雷一把握住了龍尊的藍角,毫不憐惜地揉捏了起來。
掀起頭發,去看他的角根是否和鹿一樣有凸起?輕敲角干,感受質地是堅硬還是柔軟?蜷起手掌,上下擼著這玉滑的龍角,其下是否有暗傷或舊痕?
他用力是如此之大,使得龍尊的頭忽左忽右地搖擺,不得安寧。
如此君子,如此君子實在可惜。
所愛非人。
“多托雷。”
看不下去了,白發獨眼的中年人站起身子,警告這年輕的同伴。
“別把他給弄醒了,我記得你下得只是安眠藥劑。”
“是啊,從蘑菇里提取的神經毒劑,這也是我少年時與生論派合作接觸的產物,也是我第一次揚名的機遇。”
“當時持明先生還在現場呢,真可笑。”
博士將手伸入懷里,取出一管深藍色的液體向著丑角晃晃。
“這本是致命的藥劑,但我去除了其他毒素,只加強了令人沉睡的那部分,并放入了酒水里。”
玩夠了角,他又把手一揚,轉身去薅澤苛的尾巴,對著鱗片又摸又敲。
“他會醉酒,喝火水會難受,對入口的蘑菇也謹慎得要命,巡林官里也有著持明中毒的傳說。”
大量細節從學者舌下一一彈出,十數年的情報積累被毫不在意地扔到皮耶羅的臉上。
“這一切都說明他的神經系統與人類極為類似,所以,他醒不來的。”
指甲抵在龍鱗縫隙處,多托雷捧著尾巴將手指大力向里擠。
“排列得很緊密,和蛇鱗相似看不見根部啊。”
沒有太多猶豫,他的手指插入縫隙,大力上翹!
“咔。”
一片龍鱗被完整地卸下,露出下面粉白的嫩肉。
澤苛的尖耳微微顫了下。
“唉,還挺好看。”多托雷冷漠地將鱗片放在掌心中,展示給皮耶羅看。
“相當精妙的紋路。”
不是錯覺。
丑角的視線靜靜地落在那沾血的鱗片上。
“你好像不太高興。”
“我很高興啊,我得到他了呀。”將鱗片上的殘血擦凈,年輕人一把將其拍在皮耶羅的胸膛上。
“只要藥劑不斷供,我就可以隨便剖開他的胸膛,把玩他的心臟,摸盡他全身的骨骼了,我有什么好不高興的!”
激怒話語中,皮耶羅的目光帶上淡淡的了然與憐憫。
看得多托雷渾身發麻,幾欲作嘔。
“丑角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你不會以為我后悔了吧。”
“難道不是嗎。”皮耶羅捏住了被拍到胸口處的鱗片,放在眼前端詳。
紋路確實精妙,如藝術品般讓人見之不忘。
“你潛伏于此十幾年,一朝得愿,卻全不見笑意,反應實在是讓我有些擔憂啊。”
而且面對如此磊落之人,連我的心中都生出了幾分不忍,更何況曾與他朝夕相處的你呢?
“現在還有挽回的機會,多托雷。”
情不自禁的提醒,出于微薄的人性。
“哈哈哈丑角先生,恕我直言,您對我的認識有些淺薄了。”
多托雷冷笑幾聲,伸手去掰澤苛的頭,紅眼陰沉地看著他沉睡的臉:
“我之所以不高興,只是因為我突然意識到。”
“這家伙完全不是輸在我手上,而是輸給他自己對人類的可笑信任或者說輕視上啊!”
不爽。
不爽!
在最后的清醒時刻!那對可恨的藍眼明明意識到不對勁了,為什么還只有茫然,沒有我所想看見的憎恨恐懼呢!
所以,我這么多年的綢繆,這么多年的偽裝,那些忍耐不甘,那些謀劃奪權,努力將自己偽裝成金光閃閃的人,現在看來,竟大多都是無用功!
這家伙,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想過,人類會有傷害到他的那一刻!
所以,哪怕倒酒的不是他,而是個普通的小孩子,這個家伙也會毫無防備地喝下去吧!
這么多被浪費的時間,這么多被錯付的青春
只是想想,就足以讓自傲的天才悔恨地要死!
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才能培養出如此愚蠢的生物啊。
“至少你的計劃達成了,多托雷。”完全無法理解博士的思想,丑角的目光收去了憐憫,轉而警惕地在樓梯口處掃蕩。
“現在,帶上喝醉了的大巡林官,我們該走了。”
以醉酒來掩飾暈厥的受害者,本就是他們的計劃之一。
“您說得對。”
哪怕再不爽,持明先生也是確確實實地到手了,接下來要怎么對他,已經可以全憑自己心意了。
多托雷又微笑了起來,貼心地扶起龍尊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伸手摟住他的腰,親親密密地將他架了起來,揚聲轉向皮耶羅:
“持明先生醉得厲害,我們從后門離開吧。”
“!”
在這勝利的宣告聲中,十字的瞳孔卻猛地收縮,中年人的臉上顯出明晃晃的震驚來。
丑角盯著龍尊的臉,愣住不動了。
“怎么了,皮耶羅先生”
多托雷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
丑角不答,直接反手摸出武器,刀鋒直指龍尊。
“”
學者極緩極慢地扭頭,紅眼對上兩汪朦朧的藍。
龍尊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張開了眼睛!
“持明先生”不假思索地,條件反射地,蒙騙討饒的話語從青年嘴里脫口而出:
“您醉了,我帶您去休息,好不好?”
年輕人攬著澤苛龍尊的手瞬間僵硬,背部的肌肉抽搐著流出冷汗。
多托雷離龍尊太近了,若野獸突然暴起,人類必將死于那條健壯的長尾!
“”渙散的目光游離,終于停在了贊迪克的臉上。
龍尊一聲不吭,空氣里滿是凝實的恐慌與靜默,壓得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持明先生?”
又一次試探著輕呼
好像不太對,安眠藥劑不應該這么快失效。
在博士緊張的視線中,龍尊微微張口。
“噗!”
血與酒一同從胃里涌出,隨著嘴唇開合噴在多托雷臉上!!!!
血液濺入學者大張的眼睛,將視線染成一片血紅。
多托雷怔愣地伸手去摸,嗅到了一手苦腥氣!!
不對!
這不是安眠藥劑!
在博士的攙扶下,龍尊的身體開始抽搐,血液控制不住地從嘴角溢出。
真是奇怪啊,他看起來明明是如此痛苦,但臉上卻控制不住地露出恍惚的微笑,好像是瞧見了什么極美麗的景色。
幻視?幻聽?
多托雷連忙伸手去撈住他,試圖止住他身體的顫抖。
“嘔!”
血順著緊閉的牙縫溢出,呼吸的頻率開始混亂。
嘔血、抽搐、幻覺,注意力失調,呼吸抑制,思維能力喪失
這些是
是神經中毒的癥狀!
但是不對啊!‘海’是絕對安全的!
“多托雷!”丑角突然厲喝一聲,喚回學者的思維。
“我們被包圍了。”
“嚓——”
利刃出鞘聲。
“彭!”
木酒杯摔落在地。
丑角聽到樓下穿來一片驚慌的呼喊,歡聲不見。
“三十人團?為什么要把我們圍在這里?”
“沙漠人!把你們的刀槍收起來!”
“啊!!”
反抗的聲音很快就消散了,轉化成令人不安的寧靜。
“贊迪克,我親愛的學生啊。”
蒼老的聲音在二樓響起。
“感謝你對須彌未來做出的杰出貢獻。”
大賢者坐在椅子上,被學者與傭兵簇擁著,緩緩推入。
“然后,你也該犧牲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臂,一整瓶深藍近黑的液體在陽光下放光。
那是真正的海。
第 105 章
被算計了。
看著那瓶與自己手里一模一樣的酒, 多托雷立刻反應了過來。
酒被調換了,是什么時候做的?
不,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原來是我親愛的老師啊您說的話, 可真叫人聽不懂呢。”藍發的學者攤開手,嘲諷地看向被學者們擁護在中心的老人。
“老師不是自詡赤膽忠心, 一心為國為民嗎,這樣的您, 怎么會毒殺須彌的大巡林官呢?”
“贊迪克,你說什么呢?”
素論派的賢者站在老人的身后, 他的耳后, 夾著虛空終端, 他的腰間, 掛著冰系神之眼。
“大家可都看到了。”
他帶著高高在上的正義,伸手指著癱倒在地上的持明龍尊。
“是你,贊迪克, 毒殺了我們功勛卓著的大巡林官啊。”
哈?
“是的。”多托雷又看見了許多熟悉的面孔,他們的臉上都掛著可厭的冷靜。
“我看見了, 我愿意作證。”
“我們看見了, 我們愿意作證。”
右手捂上心臟,口中吐出磊落的偽證。
“是你, 贊迪克, 卑劣地殺害了你的恩人,須彌的大巡林官。”
他們的眼銳如鷹梟,野心化為槍尖從舌下刺出,逼得贊迪克后退一步, 站到澤苛的身前,面上染上陰翳。
居然連這點都查出來了, 看來雨林里也布滿了教令院的眼線啊。
各色的元素力在空氣里凝聚,各樣的武器從手中高舉,上百雙眼睛里蘊著相似的決心,投射到丑角和博士身上。
“所以,罪人啊,你當死在這里。”
*
澤苛進入酒館后不長時間,納西妲就努力著放下不安,嘗試著和這些小小的須彌子民們一起玩耍。
“薇婭,你跳房子好靈活哦,就像團雀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赤腳有些生疏地踩在格子里,草尖蹭過小腿,帶來絨絨的癢意。
她難得和其他孩子一起玩這種游戲。
畢竟,持明先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催促我去學習,我也就不好意思去邀請他一起玩
不知道同伴的心思,女孩一邊被夸得眉飛色舞,一邊糾正神明:
“上將,說多少次了,不許叫我薇婭,要叫我師長!”
啊真管用啊,這招。
玩著玩著,一邊的孩童突然耍起賴來,大聲地朝朋友們抱怨。
“不公平,憑什么你們兩個都有帥氣的稱號!我也想要!”
“決定了!我要做小吉祥草王大人的贏長,感覺會一直贏下去!”
“”
無言了一瞬間,納西妲上將自然地為這個小男孩奉上鼓勵。
“你喜歡就好,營長。”
“喂喂喂,你們這群小家伙,又職務又軍銜的,就不能統一下稱呼嘛。”
成年人無奈地試圖糾正這些童言稚語:
“上將和師長,就不是同一類稱呼哦,小薇婭。”
但玩鬧中的孩子又怎么聽得進去。
“查卡舅舅好啰嗦!”
嫌棄聲伴隨著鬼臉一同送上。
“唉!沒禮貌,你爺爺可還在這里呢,小心他訓你!”
一想到古板嚴肅的爺爺,孩童的囂張氣焰瞬間不在。
“爺爺、爺爺在看報紙呢他聽不到的!”
“是嗎?”他挑眉,故意嚇唬起不安分的小孩子:
“他是聽不見,但我可以告狀啊。”
“噗。”
納西妲在旁邊看著看著,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引來二人的目光。
小小的神明連忙板起臉,認真地解釋:
“抱歉抱歉,沒有在笑話你們哦,我只是想到了我的老師,他也經常這樣和我玩鬧呢”
是說那位披著斗篷的藍色先生嗎。
查卡微微震驚地皺起了眉:
“那位看起來冷冰冰的先生私下里居然是這種性格嗎,好難想象”
而且總感覺有幾分熟悉
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一樣。
沒等思緒落到實處,先有孩童的哭鬧刺耳地響起:
“嗚哇哇!查卡叔叔!少校搶我東西!”
“他惡人先告狀,明明是穿山甲搶我東西的!”
“你們這稱號唉!”他匆匆上去,去給孩童斷是非:
查卡親臨,見兩小兒爭辯,問其故。
少校曰:“這是花之騎士送給我的棗椰蜜糖,我還沒來得及吃呢,就讓穿山甲搶去了。”
“胡說!”
穿山甲曰:“這是我在攤位上用零花錢買的!”
花之騎士不在,攤主亦無從尋找,學者不能決也。
*
“啊這”看似簡單的案情讓查卡無從下手,只能面前用身子擋在兩個孩子中間,防止他們打起來。
大慈樹王在上,就算是她老人家親臨,也難以整理出頭緒吧。
“查卡叔叔不會是斷不了案吧,你可是學者欸。”
圍觀孩童的目光漸漸變得懷疑起來,逼得學者的頭上滲出熱汗。
“我這不是的謹慎點嗎!萬一冤枉好人了,那可如何是好!”
查卡還記得他幼時被批評的滋味,那感覺,真夠令人不爽的
雖然贊迪克也確實很厲害,能學得進去那些枯燥無味的知識。
不要再想了,查卡,現在最重要的是維持住自己在孩子中間的威望。
“薇婭,你爺爺有沒有看見現場額。”
報紙糊在老頭臉上,他一副睡熟了的模樣
看來是沒看見。
難辦。
“那這樣好不好呢。”清脆溫柔的童聲在學者的身后響起。
納西妲舉起那塊造成爭端的棗椰蜜糖,笑瞇瞇地向眾人展示:
“我們都是朋友,所以要謙讓,不如把這蜜糖分成兩半,你們兩人一人一半,怎么樣?”
“好!”有孩童的眼睛亮了。
“不要!!”有孩童憤怒地拒絕。
“”無需多言,真相已經明了了。
幼小的神明微笑著,把蜜糖遞到憤怒大吼的孩童手里:
“少校,下次記得要看好自己的東西哦。”
“好欸??”
孩童迷茫地抱緊了失而復得的糖果,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只有查卡,震驚地張大了眼。
大慈樹王在上,現在的孩子也太精了吧!
學者越琢磨這個小計謀越覺得有趣,雖然幼稚生澀,但有著對人性的巧妙理解
可惜啊,若是我小時候有她一半聰明,也不至于被贊迪克耍得團團轉了。
這個白發的小姑娘,以后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
學者在心中篤定。
就在這時,一直在附近奏響的音樂聲停了,空氣中氤氳的花香也隨之一滯。?
神明的綠眼中流露了幾分迷茫。
幾分不好的預感突然涌上心頭。
可是這里是須彌城啊,智慧之國里最安全的地方。
能有什么危險呢?
“噔、噔、噔”
整齊的腳步聲突然從路的盡頭穿來。
綠巾的傭兵與六院的學者一同出現,層層包圍住旁邊的酒館。
“這是怎么了?”
她聽見紅發的學者喃喃自語。
“舅舅,我有點害怕。”
薇婭拉緊納西妲的手,瑟縮地依靠上大人的腿。
只是瞬間,節日的氣氛就如水霧曬死在了太陽光輝下,歡樂不再。
“孩子們。”
報紙被仔細地折疊起來,響起簌簌摩擦聲。
老人從長椅上站起,面上沒有一絲困意。
“該回家了。”
“你們的家人,來接你們了。”!
納西妲這才發現,被包圍的不僅僅是酒館。
一小群由學者組成的小隊,在她驚慌失措間包圍了過來。
那些目光不含惡意,但卻帶著十足的冷漠。
“小吉祥草王。”!
名號被突兀地叫出,納西妲綠眼睜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薇婭的爺爺。
“你在外玩的太久了,該回凈善宮了。”
“!你”
十幾年了,這名字對納西妲都有些陌生了。
年輕的神明努力冷靜下來,掃視著老人的臉。
“我見過你。”
時間太久了,久到凡人的臉上布滿溝壑,不復年輕。
但納西妲還在邊邊角角里尋到了熟悉的影子。
“你曾經看守在凈善宮外,負責監禁神明。”
*
皮耶羅一人獨戰數十名神之眼擁有者,而博士
正在搶救中毒的持明龍尊。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也顧不上會不會被咬傷了,贊迪克把手指粗暴地捅進澤苛的口腔里,去扣挖他的喉嚨,壓迫他的舌根,企圖刺激出他的嘔吐反射。
把喝下去的酒,給我吐出來!
溫熱的軟肉順從地包裹住指尖,唾液混著血從唇角滑落,多托雷想要的反應,一直都沒有出現。
沒有嘔吐反射。
他好像在搶救一套溫熱的人體模型。
“贊迪克,別再費力了。”
兵戈交擊中,大賢者淡淡地開口:
“看這副模樣,他的肌肉神經應該已經被摧毀了吧,很不錯。”
“這樣他就不會痛了。”
呼吸也漸弱了。
該死,這也是典型癥狀。
將持明龍尊的身體仰臥,氣管暢通,多托雷驚恐地看見他的唇色正在變淡。
死亡的腳步近了。
但就在這個該死的時刻!持明的臉上還是那么該死的平靜!甚至還有幾分該死的溫和!
“致幻是必不可少的,畢竟我也要考慮自己的安危咳咳咳!”
“乒!!”
兵戈交擊只是這場戰斗中最簡單的一部分。
冰與火,雷與草繁多的元素力在空氣中震蕩,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不適!
但年邁的大賢者仿佛什么也感覺不到,只是定定地眺著那藍發白尾的龍尊。
這瓶夾著神經毒素的酒,若是傾倒在水源里,足以藥死整個須彌城的人。
但這生物足足喝了一整杯后,竟然還能撐到現在。
如此存活能力,實在令人不安。
看來,在我死之前組織人手殺死他,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一切都是為了須彌,一切都是為了智慧
年高德劭的大巡林官啊。
扶持幼神的叛逆者啊。
他國的九沃龍尊啊。
你真的很該死啊。
第 106 章
淺色的藍眼迷蒙, 嬰兒般仰視著天花板。
蟲蛀出的缺口如星星點綴夜空,老舊的木紋海波般蕩漾。
悶悶的窒息感從胸口傳入腦海,澤苛低頭一看, 小小的貓兒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倦倦地伸爪撥弄他的衣領。
“喵喵。喵。”
貓如此說。
*
“持明!靠!”
泥濘血泊里, 博士的雙手交叉重疊,緊緊地繃直手臂, 利用整個上半身的力量一次次垂直按壓在澤苛的兩乳之間。
口腔無意識地張開,龍尊被強迫著呼吸。
“贊迪克, 收手吧, 咳咳咳”
垂暮的老者面容枯槁, 卻有著狼與蛇的目光:
“讓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你也算是報了恩情了。”
哈?誰要報那種東西?
如果持明先生死在這里的話
想到這種可能,多托雷的臉色瞬間扭曲,下壓的手臂更加用力:
“我還怎么做實驗啊!!”
如牧人搶救羔羊, 農人扶起禾苗。
急迫又冷漠,關切又無情。
這種感情太非人了, 連忙著圍攻皮耶羅的神之眼擁有者也情不自禁走了神, 大罵了一聲。
“雖然早就發覺你對大巡林官有不軌之心,但沒想到你竟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罵聲出口的下一秒, 沾血白光閃過!
“咚!”
皮耶羅一把提起熱燙尸體, 迎面砸翻了幾個沖過來的傭兵:
“卑劣者向卑劣者舉刀,背叛者向背叛者訓教。”
真可笑啊。
十字眼里帶著疲憊的不屑:
“毒殺同伴的智者啊,又有何顏面來譴責我等的愚行呢。”
“啥?”
藤蔓蔓延,纏住遺民的腳腕與腿彎。
“這才不是什么背叛。”
雷箭迸發, 與綠色糾纏,打出一片波動的激化。
“因為”
牙關緊咬, 學者的臉上現出被欺騙的憤怒:
“他從來不是我們的同胞。”
“他只是個挾持新神,意圖掌控須彌未來的異邦人罷了!”
*
酒館外,樹林間,人與神對峙。
凡人率先向幼神低頭。
“草王居然還記得我,臣真是不勝榮幸。”
禮數刻在老護衛的身上,卻不刻在心里:
“您已經被外人蒙蔽得太久了,是時候重新回到智慧的懷抱了。”
短短幾句話,納西妲立刻從中察覺到了災厄的到來。
外人,是指持明先生嗎,他的另一重身份被發現了?
但是不對,襲擊九沃龍尊與直接與璃月宣戰有什么區別?
所以他們必做好了將自己摘干凈的準備。
打算完全清洗掉證據?還是找好了替罪羊?情況不容樂觀。
以及
納西妲能感覺到一直與自己緊緊相握的小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爺爺”童聲染上哭腔。
“你在說什么呀納西妲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在我迷路的時候安慰我的好孩子,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嗎”
“”
老人薄削的眼皮微合,言語如刀割。
“薇婭,在雨林里迷路一定很可怕吧,我真的很抱歉,讓你經歷了這種事情。”
“但這都是為了須彌的未來。”
女孩瞬間愣住了,握著納西妲的小手滲出冷汗。
又黏又冷,是恐懼的具現化。
“爺爺,你這是什么意思”
啊,原來如此。
將自己的孫女扔進雨林,作為陷阱來騙取神明的關注
納西妲用力反手回握住孩童的手心。
這純潔的友誼,錯生于污穢的心土中。
對至親的算計,對感情的算計,對義人的算計。
對童心的玷污,對善心的褻瀆。
“不、可、饒、恕。”
生平第一次,忿怒之相顯在幼神的臉上,稚嫩的威嚴向凡人顯現!
持明先生說得對。
我對人類,過于溺愛。
*
態度過于堅定了,神情過于正義了。
又一具尸體仆倒在皮耶羅面前,箭與槍卻無情地穿過它,要去觸丑角的衣襟!
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無神之國的宮廷法師,這是場注定失敗的戰斗。
“”
為何如此瘋狂。
血已經完完全全地蓋住了醇香的酒氣,整個二樓幾乎被紅色完全覆蓋。
驍勇善戰的沙漠傭兵心生退意,文質彬彬的須彌學者獠牙盡露。
為何如此反常。
“”
心生古怪,多托雷又揚手打死一個傭兵,抬眼去看遠離戰場的大賢者。
那老人卻完全不關注戰場,炯炯雙目直射在持明龍尊的身上。
大慈樹王在上一定要成功啊。
這都是都是為了須彌未來!
事不隨人愿。
“咳。”
紛亂戰場上,這一聲小小的輕咳是那么的不起眼。
卻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渾身一麻!
火與水停滯在空中,連皮耶羅都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去!
如此劇毒,竟還能活?
眾目睽睽下,藍角的頭顱晃了一晃,澤苛輕輕側過頭,臉頰貼上地板,沾染血污。
“唔”
在足夠殺死魔神的藥劑里,他正在掙扎著恢復!!!
“持明先生!你感覺怎么樣!”
意想不到的狂喜從心頭涌起,多托雷堪稱失態地跪在血泊里,親親熱熱地將頭垂下,貼上龍尊的胸口。
咚咚,咚。
遲滯的心臟被鞭策著掙扎,聲音如雷敲響贊迪克的鼓膜。
何等強大的生命力!
他這才看見黑鐲上的金光從沒停止過閃爍。
天啊,這能力竟連不可逆轉的神經傷害都能彌補!
“持明先生,你可真是”
喜悅摻雜著淚水一同流出,多托雷擦擦眼角,幾乎是顫抖著抱緊了龍尊,貼緊了他險些失去的珍寶:
“太棒了!”
“”
藍發散落一地,澤苛不聲不響地被魔鬼擁抱著,只是空茫地張開藍眼,握住了脖頸下的平安玉佩。
他的大腦被攪拌得一片混亂,一如千年前的新生時刻。
握住把手的手臂暴起青筋,垂死老人生生從輪椅上站起!
“別放棄!繼續作戰!他的神智還沒有恢復!我們還沒有輸!咳咳咳咳!”
“咳咳咳!為了須彌城的未來!”
“皮耶羅!殺了他們!你答應過我的!”
悲號與癲狂共響出激斗的樂章,只有持明龍尊的眼瞳安靜如湖泊。
好乖好乖,真希望持明先生能一直這么乖。
經歷過失而復得的狂喜后,多托雷簡直壓抑不住臉上的笑意,他將龍尊的白尾,抱在懷里摸了又摸,手指愛憐地擦過那無鱗的傷口。
“但是沒想到持明先生恢復力這么強悍,‘海’一定困不住你的,得加強才行。”
“”
迷蒙的視線順著聲音落在贊迪克臉上。
澤苛在努力看他:
七彩的波紋在水里搖晃,那是珊瑚反射出的光芒。
黑白的小丑魚在其間徘徊,吐出歡快的泡泡。
烏龜老邁無力,張嘴撕咬水流,尋求魚蝦填滿肚腹。
是海啊,我回家了嗎。
是的啊,你回家了。
紅眼的章魚親昵地伸出觸手擁抱他,歡迎著持明龍尊的回歸。
所以閉上眼睛,休息吧。
你已經很累了,我親愛的龍尊。
“”
不行啊。
蒼白的手指虛虛地在脖頸下握緊,龍尊搖頭拒絕安寧的到來。
還有人在等我回家呢
奇怪,一個人該有兩個家嗎。
“呲——”
黑膚的中年人臉上終于添了一抹血痕。
但神選者的臉上沒有一絲成功的喜悅。
他清楚,這是今晚這怪物受的第一次傷。
而他的身后,已沒有了同伴。
“”
該死!完全沒聽過這至冬獨眼龍實力這么強悍啊!
那些在須彌城里鬼鬼祟祟的愚人眾,明明都挺弱啊!連神之眼都沒有,元素力都控制不好!
所以、為什么,為什么這家伙會這么強啊!
愚人眾的統括官,皮耶羅伸手沾了沾傷口處的血,在心里嘆氣,目光垂憐地看向最后的敵人。
蟻咬象,兔蹬鷹,這到底是多么大的決心啊。
“須彌的戰士啊,我認可你了。”
咚!
口中說著溫和話,出招時的狠辣卻絲毫未減,只不過瞬間,最后的幸存者就被大力轟碎了手臂!
“啊混啊啊啊啊!混賬!”
痛呼聲被強行壓在喉嚨里。
皮耶羅緩步上前,向這位重傷的凡人微微點頭,吐出深藏心底的疑問。
“請不要讓我不明不白地殺死一個勇士,告訴我吧。”
“你們究竟為何行刺你們的同伴,須彌的大巡林官,又要把罪孽嫁接到愚人眾身上呢。”
未免有些多此一舉了。
仇敵的尊重,值得驕傲嗎?
神選者大怒,一口血沫吐在丑角的衣擺上。
“哈?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
“贊迪克難道就沒和你說過,璃月的九沃龍尊,大名鼎鼎的雪稔君,隱瞞了身份,劫持了新神,隱藏在雨林里收攏民心,意圖對須彌不軌嗎!”
被掌權者大量扭曲歪斜的情報涓涓流出,但學者深信而不疑。
松緩的心情不再,丑角臉色大變。
“!!你說什么?九沃龍尊?!”
“什么啊”生命隨著血液流出,學者看著皮耶羅震驚到空白的面容,臉上露出最后的苦笑。
“這表情你還真不知道啊。”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
“璃月的報復必將到來,而你們,愚人眾。”
“沒有另一個替罪羊。”!!!!
皮耶羅站在滿地尸體中怔愣,莫大的驚詫與不敢置信席卷上他的心靈。
璃月的九沃龍尊,居然愿意在雨林中鞠躬盡瘁,做一個普通的巡林官
怎么可能!九沃龍尊不在安全的土地上享受平和歲月,偏偏要下鄉扶貧,援救他國,這誰能信!
也許是哪里搞錯了,也許是哪里搞錯了!
十字眼驟縮,難掩驚恐地看著奄奄一息的龍尊,他的面容還是那么的平靜與溫和,順從地依在藍發學者的身上。
這么多年過去,關于九沃龍尊的外貌描寫數不勝數,難辨真假,也許只是碰巧哪個版本的描述和大巡林官有幾分相似,結果不小心誤認了!
但是智慧之國的賢者嗎,真的會誤認嗎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又意味著什么呢。
丑角伸手,捏起一枚摩拉放在眼前,連綿不絕的高山與金色的神明現在了腦海中。
“璃月。”
愚人眾的統括官陷入了沉思。
“噗嘰。”
鞋子踩進血泊里,帶出粘膩的水聲。
翻倒的輪椅下壓著老人尸體。
在失敗來臨的一瞬間,大賢者就咽了氣。
好像他撐到現在,就是為了見證一個結果。
“砰!”
輪椅被大力掀翻,多托雷蹲下身子,在尸體的身上摸索了起來。
“今天的運氣不錯。”
深藍色的酒瓶從懷里掏出。
“‘海’居然一點也沒碎,真好。”
博士微微笑著,從地上撿起翻倒的酒杯,為持明龍尊斟起了最后一杯酒。
“持明先生。”
酒杯被遞到澤苛的面前,青年輕輕誘哄他:
“您一定很累了吧,喝下這杯酒,然后安歇吧。”
回應他的是龍尊寧靜的目光。
“”
波瀾海浪中,紅眼的章魚掰開牡蠣的外殼,殷勤獻在龍尊的面前。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揺不動尾巴,頭也暈暈的,但有人請我吃飯,確實是一件開心的事情。
但是現在不行哦。
澤苛的另一只手也抬起,兩手交疊地握住胸前的圓月玉佩,不去接章魚手里的食物。
我想回家了。
現在,立刻,馬上。
“呀,怎么不接。”
酒杯一次次貼上龍尊的手背,但得到的回報只有無聲的拒絕。
多托雷翹了翹澤苛的指縫。
“握得真緊。”
“沒辦法了。”酒杯被抬起,壓上龍尊下唇。
“不給我溫和的機會啊,只能硬灌了。”
杯壁傾斜,下唇被壓得發白。
皮耶羅看著這一幕,突兀地開口提醒:
“多托雷,你這杯里還殘留著毒酒吧,沒問題嗎。”
博士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喉結滾動,聞言毫不憐惜地回答:
“啊沒問題的,持明先生恢復能力很強,多點毒素就當延長點控制時間了。”
“你對他沒什么感情啊。”
“什么話。”多托雷伸手擦去流淌在下巴上的酒水,眼里滿是難得的溫情。
“對實驗品代入感情,也太不學者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博士。”
無感情的聲音從愚者口中吐出,他彎腰在地上挑選兇器。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噗。”
平平無奇的佩劍擦過贊迪克的肩膀。
捅透了龍尊的心臟
“九沃龍尊死在學者貪婪的劍下,與須彌的未來一同埋葬。”
“多托雷,璃月的實驗品,珍貴又危險,忘了他吧。”
第 107 章
璃月的九沃龍尊, 我是聽過的。
傳說在千年之前的千年,群魔亂戰的時期。
龍尊跪臥雪地,為凡人餓殍嚎啕而哭, 淚水滴入土地,土地有靈, 飲淚生出谷穗。
民遂飽腹,巖王感其恩慈, 賜號雪稔。
這是皮耶羅從背國者口中聽到的版本。
真正的歷史模糊不清,也許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縱然我因私欲厭棄神明與其眷屬, 但九沃龍尊是全然無罪的。”
金燦燦的谷種灑在神棄之國的土地上, 背國者的嘴里滿是贊頌。
“他富含憐憫與慈悲, 光輝籠罩世間的所有老弱無力者, 是真正的圣人。”
溫柔慈愛的形象被一遍又一遍地詳細描繪,幾乎要被強行刻進皮耶羅的腦子里。
“哦,厲害。”
尚且年輕的宮廷法師不為所動, 在心里笑他夸大其詞,嘴里敷衍地夸贊。
直到繁茂的的谷粒壓彎稻禾, 坎瑞亞百年難見的收成遞到他的面前。
“啊?”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
九沃龍尊在提瓦特大陸的聲望, 太高了。
上至楓丹,遠至稻妻, 偏至納塔, 乃至蒙德,七國之中,桑田其間,哪怕不清楚龍尊的生平樣貌, 但對雪稔的贊頌,不曾斷絕。
而愚人眾還沒有做好與世界為敵的準備。
丑角看了看正呆愣著的博士, 心中對他的膽大包天又添了幾分埋怨。
若不是這毒乃多托雷親手所下,且被龍尊親眼看見,愚人眾的統括官本不必殺害如此一位義人。
所以,龍尊啊,我真的很抱歉。
雖然你也算是坎瑞亞人民的恩者,雖然也你確實全然無辜。
明知道受害者已經深陷幻覺,看不清晰,丑角還是用手擋住了那對美麗的淺藍色眼。
“噗。”
紅刃抽拔,一股一股的暖流從裂口鼓出,灑了凡人一身,染紅了他的至冬白袍。
為了吾等的未來,請在大賢者的陰謀中死去吧。
還請,莫要拖累我等的大業。
“”
玉鐲上的金光漸漸暗淡,歸于黑暗。
“”
腥黏的血液糊滿了博士的胸膛,潮濕悶熱。
“”
睫毛掃在丑角的手心,緩緩閉合。
穩定的呼吸又一次失序,回溫的臉頰再一次冰冷。
博士回神,立刻伸手捂上了那心臟的破口,試圖擋住洶涌的水流:
“皮耶羅!!你在做什么!!!”
“你殺了他!”
明明就差一步!明明就差一步!
生命如冰融化在異端的手中。
我馬上就要得到他了!
從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我所有的努力我所有的經歷我所有的偽裝不都是為了這一個目的嗎!
我的、我的、我的!
他是我的啊!
生機滾滾流出,希望
盡都破滅。
“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凄厲慘叫聲中,丑角松開捂住龍尊眼睛的手,將劍扔回血泊里。
“殺死他的不是我。”
我也不會后悔。
丑角抬眼觀看四圍的尸體,那些未閉合的眼睛里仍含著野望。
一群堂皇冠冕的恩將仇報之輩。
皮耶羅心里覺得可笑。
說什么為了須彌的未來。
突然發現聲名赫赫的前朝老將乃他國太子,這種恐懼,我是理解的。
倒也不必扯什么大旗。
“殺死他的不是我。”
丑角抬眼,看著年輕的異端死死地按著傷口,面上猙獰,癲狂如魔鬼。
全無風度。
“”
藍發的龍尊倒伏在血泊里,如麥子倒伏于泥土中,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捏住脖頸下的玉佩,恍惚地含進了嘴里。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丑角不合時宜地想起異世的古祭。
傳說,犯了過錯的人會牽來羊群里最好的羊羔,捆綁,宰殺,將罪孽寄托其上,毛與油脂一同點燃,獻為馨香的火祭。
羔羊本無罪,只是因為被選中了,就該死了。
那無辜的羔羊叫什么來著。
好像是贖罪牲?
算了,也無所謂。
畢竟殺死它的人,亦不是我。
“多托雷,別白費力氣了。”
皮耶羅伸手摘下大賢者的虛空終端,轉而帶到自己的耳上。
須彌最高級別的情報向丑角展開。
負責監視的的傭兵是誰,制作毒劑的學者是誰,誰負責貢獻資金,誰負責引開草神,全部顯在皮耶羅的眼前。
好一場盛大的謀殺。
若不是身處局中的是愚人眾,想必他們的計劃已經得逞了吧。
黑暗滿盈的虛空系統中,皮耶羅只刪去了與愚人眾有關的情報,記下了參與栽贓嫁禍者的名字。
“我們得快些偽造現場,造出九沃龍尊死于大賢者之手的假象。”
“然后,去為女皇捂上所有人的口,擦去所有的痕跡。”
話音剛落,背后搶救的聲音忽地住了。
這次多托雷冷靜的倒還挺快。
我以為他多少還得鬧一陣。
竟有詭異的欣慰感從心口生出,讓丑角開口安撫:
“多托雷,我會補償你更好的實驗品的?”
尊貴的十字眼中現出迷茫來。
“你從哪里搞的蛋?”
*
“嗚嗚”
智慧的神明不擅長戰斗。
神之心不曾在她的手上。
森之子也不在她的身旁。
還有持明先生酒館里很多聲音、很多血氣
不要、唯獨持明先生
不可以有事!!
甩開薇婭的手,手指在眼前蓋框,蘊種印蓋在人的身上,形成虛幻的鎖鏈,卻帶不來嚴重的傷害。
只有繁雜的心聲在耳中回響。
(回來吧小吉祥草王大人)(把隱患丟在雨林里總是不好的)(大巡林官真的是璃月間諜我怎么感覺哪里不太對)(這個小孩子居然是神明嗎頭一次見)
糟透了
好難受。
但不可以倒下。
孩童拼了命地向酒館靠攏。
但成年人的腿如可憎的屏障,牢牢地擋在她的前方。
“小吉祥草王大人,你成長了很多,但還是比不上先王。”
大手漸漸向孩童襲去,攔在她的前方。
身手老練的護衛捏住納西妲的手腕,在他身后是密不透風的人群。
“該回凈善宮了,草神大人。”
持明先生酒館怎么
那么遠啊。
重重包圍中,孩童手指再一次奮力伸出,想去碰藍色的虛影。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紅發如烈火,閃現在納西妲的身前。
妙論派的普通學生,擼起袖子,一把揮開那無理的手臂。
他將幼神護在身后。
“一群老不要臉的,欺騙自己家小孩子也就算了,你們居然還這樣明目張膽的囚禁神明,這須彌還有沒有王法了!”
“查卡,讓開!這都是為了須彌的未來!”
“放屁!”向來注意形象的學者破口大罵:“須彌的未來要是建立在孩子們的痛苦上,那才是真正的爛透了!”
納西妲這才發覺,稚嫩的抽泣聲一直此起披伏地縈繞在這里,從來沒有停下過。
“叔叔!不要打上將她是好孩子嗚嗚嗚嗚!她幫我拿回了糖果呢!”
生平大人們不信,男孩紅著臉抽噎著,拼命地將蜜糖高舉:
“是真的,你們看看啊!”
孩子們什么也不懂。
孩子們想保護他們的朋友。
尖幼的哭聲響成一片,叩著大人的心門。
無用。
“等他們長大懂事了,就會理解的。”
老人揮手示意:
“這都是必要的犧牲,快把孩子們帶下去!”
“爺爺——!”
納西妲聽見了孩童心碎的聲音。
“喂!薇婭!老東西!你這個混蛋!”
“查卡。”老人包容地忽略了這點小小的不敬,面上滿是坦然:
“你不也是大慈樹王的信徒嗎,既然如此,你應該站在我們這一邊,不要搞錯了你的立場。”
“我特么是大慈樹王的信徒,但我特么不是畜牲!”
凡人站在群狼面前,一臉決絕地護住幼神:
納西妲有些呆愣地看著那紅發披散的脊背。
“草王大人上任以來,素無過失,雨林中死域盡退,迷路人皆得歸家。”
“蕈獸不曾襲擊田地,商路不曾遭受侵害!”
“丘丘人,長鬢虎,傷人事例接近于無,這些不都是草王大人的功績嗎!”
“這世界上哪有囚禁賢王的子民!”
撕心裂肺的怒吼換來同樣撕心裂肺的反駁。
在納西妲面前,學者們又開始無休無止的爭吵。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這些東西,連大巡林官都能做到,我們需要的是智慧的神明!不是只會打架的無知孩童!”
她無知,那小時候被贊迪克耍得團團轉的我是什么?
查卡聞言腦子一抽,揮拳就打到了對方腦門上。
“我去你*的!懂不懂啊你就亂說!”
他突然想起納西妲與同齡人格格不入的伶俐,心中的疑惑完全得到了解答。
新任的神明,絕不像大賢者他們所宣揚的那樣,只是一個普通又蒙昧的孩童!
狗屎!老子又被騙了!
“你、你學者的風度呢!”對面被打得猝不及防。
“老子我從小就沒有這種東西!”
查卡脫了外袍,重拳擂上對方胸口,就像多年前他毆打惡劣的贊迪克一樣。
“雖然不大懂學術,但我也頗懂一些拳腳啊!”
普通的年輕學者出乎意料地能打,場面開始變得混亂。
胡踢亂打之下,對方的包圍竟真的被撕出了一條小小的缺口。!
也顧不上風度了,納西妲一個骨碌,憑著孩童的靈巧身形,狼狽地沖出了包圍圈。
持明先生!
赤腳吧嗒吧嗒地踩出一片急促的聲響,孩童向著大門緊閉的酒館奔去!
持明先生!!
四葉的瞳孔已經看得清招牌上的字,鼻尖已經聞得見濃厚的血氣。
持明
“轟——!!!”
大地震動,火光爆裂,房屋如紙張被扯成粉末,強大的氣浪直接把納西妲遠遠地掀飛開來!!?
幼神勉強支起身子,眼神迷茫地看著面前的平地
先生?
酒館被爆炸夷平了。
*
“你知道為了這個決定,我們要付出多少心力嗎。”
丑角冰冷的目光定在博士的臉上。
“瞞過璃月,絕非易事,據我所知,他們的巖元素龍王多半可以查看巖石和地脈的記憶。”
“那就把會泄密的巖石通通帶走,至于地脈”
多托雷興致勃勃地緊摟著懷里的持明卵不放,心里念著未來的實驗。
“你知道近期新發明的罐裝知識,是從哪里提取的嗎。”
“我又怎么會知道。”丑角沒什么好臉色給他:“我只知道這東西只有賢者們有權利持有。”
“普通的罐裝知識可以將世界樹里的知識提取出,直接輸入終端里,供所有人吸收。”
皮耶羅瞬間投來不贊同的目光
“這很危險,很有可能造成世界樹的損傷。”
“所以傳輸完成后罐裝知識會被立刻銷毀。”
多托雷不以為意,只是抱著持明卵思考
“地脈,向來世界樹息息相關在知道他是九沃龍尊的那一天我就在思考該如何擾亂地脈的記憶了,你大可放心。”
“”原來是早有準備。
那接下來要做的,就簡單許多了。
殺人滅口,讓狼群的舌舔掉草葉上的每一點血跡。
雪國的戰士,不曾來過須彌。
“把一切都處理完成后,莫要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的事情。”
尋找紅龍的事項,該提上日程了。
*
“大賢者!!”
紛紛嚷嚷的呼喊在納西妲的身后響起,與查卡激斗的須彌人如夢初醒,瘋了般地涌向酒館,對摔倒在一旁的神明視而不見。
“計劃不是毒殺嗎?明明沒有爆炸才對啊!”
“”
毒殺。
持明先生原來遭遇了那樣的事嗎。
“唉!草王大人!你發什么呆!”
紅發的學者一把拉起幼童的手,撒腿就想向城外跑去!
“快撤啊!”
就在他抱起幼神的一瞬間,一枚冰藍色的神之眼出現在了查卡的手里。
心向先王反救幼主,身處淤泥而綻蓮香,不擅文書擅拳腳,不張口舌張胸膽。
種種矛盾與決意足以讓天空島向他投下一抹目光。
神之眼砸在查卡的手里,也砸在納西妲的心里。
“不,我不能走。”
腳步止住,孩子拒絕了成人的牽拉。
納西妲年幼,卻清楚現狀。
大賢者暴斃,須彌無主,不知為誰的第三方勢力滲入城內,前所未有的危機狀況紛至沓來。
身為幼神的她理應退入雨林,明哲保身,免得被再次囚禁,但是
“我若走了,誰來為羔羊申冤呢。”
第 108 章
“不必把烏鴉全部殺盡, 只需殺掉那些知道我們存在的人。”
畢竟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全殺完,過于顯眼。
“丑角大人, 襲擊我們的風紀官”
“殺。”
他過于驕傲,讓他死于‘沙漠人’之手。
“發現我們是至冬人的小孩子”
“殺。”
孩童調皮, 讓他失足從樹上墜落。
“合作的線人”
“殺。”
與虎謀皮者,死亡不足為奇。
“我明白了, 大人。”
*
虛空終端帶在皮耶羅的耳后,上面還殘留著老人的怨氣。
大賢者到底還是不敢把栽贓嫁禍做的太明顯。
知道愚人眾潛入須彌的人, 大多是位高權重的學者與傭兵。
而他們中的大部分, 已經在那場爆炸中, 毀尸滅跡了。
工作比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丑角大人。”
年輕的士兵恭敬地行禮, 在他的衣擺處,干涸的血跡連成一片。
“第七小隊已完成任務。”
“確定沒有遺漏。”
“放心吧,大人。”腰緊繃繃地彎著, 眼睛謙卑地向下。
“遺跡守衛總是發狂,須彌人都知道的。”
愚人眾在這方面, 確實算得上是一把好手。
畢竟也算是經驗豐富。
“你們做事, 我是放心的。”
丑角轉過身,將手放在心口。
面對著迷茫的士兵, 他微微合上雙目, 面露悲憫。
“現在,你們只剩下最后的任務了。”
一個標準的悼念禮。
“丑角大人?”
軍士仍在不解。
“我們不是已把他們皆殺盡了嗎?”
噗。
回應他的只有體內的肌肉爆裂聲。
咚。
殺死忠誠的士兵比捏死幼犬還要容易。
“孩子們啊。”
在異鄉溫暖的土地里,冬國的孩子們安眠其中,一睡不起。
“你們將擁有永遠的安寧。”
至冬極危任務記錄
須彌捕獲?成功?
回歸人數:
2人
*
雪白的持明卵前, 博士捻起一枚黑玉鐲打量。
符文在其下流淌,那是兩位魔神聯手打造之物。
“你最好把它們摧毀掉, 連同他脖子上那塊玉佩一起。”
丑角不愿懂其中的奧妙,心里只念著不留禍患。
“還有那塊藍色玉佩呢。”
中年人記得很清楚,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龍尊的手里仍緊緊攥著玉佩不放。
就好像在守護些什么。
“啊,他咽下去了。”
“咽下去了?”
“對。”博士輕輕伸手,去撥弄著蛋殼上的鱗片,“可能是貴重物品怕被人毀掉吧,像現在這樣。”
那卵不聲不響,連鱗片都不曾翕動,冷漠地任由博士撫摸,聽他口中吐出虛偽的話。
“而且好歹也算是九沃龍尊的遺物,就這樣摧毀,實在是太沒人性了吧。”
狼吐人言。
丑角很難表訴出自己現在的情感。
但他確實被這浮夸的譴責打動了。
金燦燦的麥浪又一次在心里浮現。
沾滿了無辜羔羊的血。
“”
龍尊不因我而死,但我確實是親手殺了他。
“既然你要保留,那就看管好,莫要流出去。”
“嗨~嗨~”
多托雷一邊輕松地應著,一邊在器械里翻找著,良久,他拿出了一根極細的針,對著持明卵比量。
“你做什么。”丑角一把按住博士的肩膀。
“看看能不能取點樣品罷了,別緊張。”
噸、噸。
針尖輕敲著蛋殼,聲音逐漸和微弱的心跳交相應和,皆擋不住手掌下激動到顫抖的身軀。
“皮耶羅,體諒體諒我吧。”
年輕的學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的皮膚燙得可怕,臉紅得像鬼。
“為了這一刻,我可是等了十幾年。”
那些原將拷上龍尊脖頸的鎖鏈,現已盡都銷毀,密密麻麻的實驗計劃,現在形同廢紙。
看著那白卵,面上不顯,多托雷的心里卻是又喜又悲。
喜的是持明先生終究沒有輸給死亡,反而在他面前暴露了全新的形態,研究價值瘋狂上升。
悲的是
可惡,比起死物一樣的卵,我更想研究那鮮活的身體啊!
風輕云淡的龍尊形象在他的眼底一掃而過,更襯得眼前的白卵冰冷可笑,生不出一絲憐愛。
人類終究還是沒有孵卵的本能。
“皮耶羅先生。”
博士微微笑起來,多年的偽裝生活讓他喜怒難形于色。
“一直追尋紅龍的你,應該更能明白我的感受才對。”
“短暫的等待還算是甜蜜,但漫長的尋找只能算上折磨了。”
“松開我吧,我不會傷害他的。”
畢竟,我比誰都更想讓他長大。
“”
中年人好像聽見了蛋殼里,小小的生命在驚聲尖叫。
但定睛一看,那卵分明安安分分地躺在哪里,一動也不動。
看來我還是有些累了。
“隨便你。”他松了手,目光移向一旁的罐裝知識。
“這是你從地脈提取出來的記憶?”
“啊,確實,這一批應該是賢者們關于愚人眾的討論。”
見皮耶羅不再阻攔,多托雷也放松了許多。
“你可以先看看,我還沒有檢查呢。”
關于愚人眾的討論?是討論該怎么將鍋甩到至冬的頭上吧。
皮耶羅心里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將罐裝知識連接上了大賢者的終端,回憶這地脈的記憶。
讓我看看潛入過程哪里出了破綻也好。
“咳咳咳,同胞們。”大賢者扶著輪椅緩緩行出,面對著數十名學者學者,他振臂高呼:
“須彌離亡國不遠了,我們蒙昧無知的新神,竟聽了口口口口的鬼話,沉迷在雨林中終日玩樂,將子民棄而不顧了!”
“再這么下去,終有一日,國將不國,無神的須彌將成為璃月的附庸!”
“”
皮耶羅伸手,大力拍了拍耳后的終端。
地脈里的記憶居然還能有缺損嗎。
“不應該的吧!”學者帽被大力揉搓,年輕人痛苦地閉上眼睛嘶喊:
“口口口口任職,嘔心瀝血,怎么會是璃月的口口口口!”
“?”
皮耶羅凝神去聽,卻只能聽幾聲不連貫的吼叫。
他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一次可以是巧合,那兩次呢,三次呢?
“我之前也不信的。”
大賢者悲怒地長嘆一聲,伸手將一本書翻開,狠厲地甩到眾人面前。
“大家看看!這上面寫的都是什么吧!”
皮耶羅忙睜大眼瞳,定睛去看。
一片空白。!!
記憶的回想仍在不管不顧地走著。
“大賢者,這上面好像只是些普通的璃月傳說,挺常見的。”
老人冷笑幾聲,又接連摔出幾本全然空白的璃月書籍:
“那這些呢!你們可能找出什么共同點!!”
空氣中沉默了半晌,許久才有猶疑的聲音響起:
“主角好像,都是白色的,龍形生物。”
大賢者的眉頭放緩了,蒼老的聲音在虛空終端里響起。
“你們不清楚,這不怪你們,璃月對這類書籍的管控太嚴了,而智慧宮里居然也是記載寥寥,定是那口口口口,蒙蔽了大慈樹王。”
“只有聲望極高的人才可以向璃月官方申請到這些書籍,這些人中,須彌的大賢者,正是一個。”
他撩撩胡須,思考了良久,還是張口:
“而我的學生,贊迪克,這些都是他借我的名義所訂閱的書籍。”
“贊迪克!我記得根據最新的調查他不是被口口口口這不能說明什么!可能是誤會!”!!!
記憶,還在回放,但丑角已無心再聽。
震驚的目光落在持明卵上,中年人的面容逐漸由疲憊扭曲成驚恐。
這種情況!這種情況!
稱呼斷續,書籍無字,這個人的一切仿佛都被蒙蔽,能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他是清楚的,他是明白的,他也曾照顧過異世的金發少女,將心愛的國家展示給她看。
十字瞳準星般瞪大,中心緊緊瞄準那潔白的持明卵——
一位不屬于提瓦特大陸的生靈。
預言,深淵,世界外的救主,金發的少女,被毀滅的古國。
坎瑞亞所認定的救主不是救主,反將黑暗帶來。
雪稔,九沃,豐收的象征,慈悲的龍尊,千年傳唱之史詩降臨者。
“”
兩者之間,哪一個更像預言中的救世主?
“呃啊。”
皮耶羅猛地捂住了頭部,那對澄澈的藍眼回現在腦海。
如此無辜,如此安寧。
然后被他親手合上。
無法壓抑的悔恨帶著疼痛襲來,皮耶羅終于直面了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無關職責,無關大業,無法再擁有任何借口與抵賴。
女皇啊我都做了,什么啊。
我親手殺死了,一位義人了。
*
痛苦的低吟從牙縫里泵出,在皮耶羅震蕩到發黑的視野里,他看見帶著白色手套的尖爪,強硬地按住了那枚白卵。
“殼比我想象中的要硬啊,手動居然鉆不開。”
學者手指輕扣,摁下裝置的開關。
“嗡————”
機械帶著針尖旋轉,令人牙酸的聲音在實驗室里響起,一點點逼近了卵殼里的生靈!
嗚哇!哇!
“!!!”
孩童的聲音在丑角耳中驚叫!
來不及思考,白袍揚起,皮耶羅直沖上前,一把拍上博士的手。
“嗡砰!”
鉆孔器應聲飛出,零件崩落,滑落在地,換了一室寂靜。
“?”
這是第幾次被打斷了?
醫用手套不滿地張合了幾下,多托雷臉色漸漸陰沉,幾乎難以掩飾兇惡的本性。
“皮耶羅,你什么意思?”
出爾反爾?
“多托雷。”
高大的中年人直起了身子,深色的大手將持明卵籠罩。
黑膚與白殼涇渭分明,凡人與龍尊本不應識。
狼藉灰燼中,丑角撿拾羊羔的殘骸。
“你不可傷他。”
遲來的深情。
*
說來奇怪,承認了自己是兇手后,愚人的腦子反而清醒了不少。
丑角看著面前的惡醫,悔與恨交雜成鋼,刺向學者的偽裝:
“你是不是有什么東西瞞著我。”
有什么東西被我忽略了。
“多托雷。”
中年人的眼睛危險的瞇起,審視的目光頭一次落在并肩的同伴身上。
“!”
面對統括官的質疑,條件反射地,十幾年如一日地,憤怒被強行壓下,博士的嘴角揚起虛偽的輕笑。
“怎么會”
“夠了!”
但鐵一般的的事實已經擺在面前,皮耶羅無法再包容自己年輕的同僚。
降臨者九沃龍尊、降臨者紅龍、須彌、五百年前。
一切已昭然若揭。
第 109 章
愧疚的堤壩裂開了, 殘余的人性被沖得發痛。
澄如明鏡的冰之殿堂下,最初的愚者向女皇低頭陳罪。
比雪更雪的白卵臥在皮耶羅的手里,鱗片的溫度比冰更冰。
“慈悲威嚴的女皇啊, 我有罪。”
十字瞳帶著悲哀,低低地垂落在地, 形同哀悼:
女皇大人啊,我有罪。
我親耳聽見了替罪的陰謀, 將可能的禍患移在賢者的身上,尸體沉默。
權杖握在手中, 冰神的眼瞳平靜無情。
“說下去, 皮耶羅。”
我親眼目睹了博士的罪行, 將義人的尊榮碾在至毒的酒中, 不做攔阻。
權杖輕篤在地,冰神的眉頭微微皺起。
“說下去,皮耶羅。”
我親手殺死了至冬的軍士, 將他們的尸骨灑在異鄉的土地,再難歸鄉。
權杖瞬間捏緊, 冰神的面容嚴厲冷冽。
“義人為何?陰謀為何?你殺死至冬的子民, 又為何?”
但那頭只是更謙卑地垂下。
女皇啊,我的罪尚未陳清。
我傲慢, 眼目不曾落在凡人臉上。
虛空終端與調查報告一同奉給神明, 五百年的幫助,智慧止步不前的困境,囚禁神明的計劃,割裂難分的兩派皆結成混沌。
人類竟會向英雄舉刀。
我懶惰, 沒有繼續進行我的探查。
兩枚極為相似的龍鱗藏在他的袖中,其中之一, 曾隨著五百年前的凡人一同埋葬,而另一個,由異端親手拍在他的胸膛上。
紅龍的身份由此顯露。
我貪婪,視為己利傷害他人無罪。
他曾親眼看著酒水由透明變得深藍,毒水暗藏,也曾親眼看著鎖鏈層層排列,各有其責,就算如此也不曾動過停手的肩頭。
然后親手刺死那希望。
我暴怒,襲擊多謊的同伴險至死亡
將持明卵從多托雷的手中奪下保護,學者的臉上是如此猙獰。
“皮耶羅!”半生保持的優雅形象好似薄紙,一戳,就碎了個安安靜靜。
“把他給我!!”
學者大吼著向皮耶羅伸手,毫無理智地搶奪,知性與智慧蕩然無存,他急切地就像個饑餓的猴子。
“皮耶羅!丑角!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我都為他都付出了些什么!”
他又試圖提起那些忍氣吞聲的曾經,但這次卻無人共鳴。
“咚!”
舍棄風度,舍棄元素,舊日的宮廷法師舉起手臂,一拳搗在兇狂的紅眼上:
“你也知道我尋找了多少年的紅龍。”
“!皮耶羅!!”
赤色從多托雷的虹膜處暈染開來,順著眼角流下,糊滿臉頰。
那眼立刻就看不見了。
疼痛襲上神經,警報一波又一波地敲響大腦,理智告訴多托雷最好保持沉默,不要招惹眼前暴怒的強者。
“皮耶羅,你現在怎么這副表情啊,我記得你當初殺人滅口的時候,不是很果斷嗎。”
但狂放不羈的嗤笑在嘴角揚起,血肉模糊的紅眼盯著丑角那張忍怒的臉。
半生的求而不得,誰能咽下這口氣?
多托雷不能,他的舌頭亦不能。
“還是說,你后悔了呢,討食求憐的喪家犬?”
青筋瞬間在深色的額頭上暴起。
“咚!!!”
拳風刮痛臉頰,學者應聲而飛。
“噗咳。”
身體陷入墻壁,碎石扎入腦后,但多托雷的思維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看著皮耶羅暴怒的臉色,情難自禁地狂笑出聲:
“哈哈哈,你竟真的后悔了?真的假的!”
白齒沾染紅血,如猩紅利刃。
“背恩忘義不能讓你變臉!殘害忠良不會讓你動容!你的表情總是那么的悲憫又高高在上,我竟真以為你是個沒有感情的家伙呢。”
“現在看來。”
多托雷直起上身,血淋淋的臉上滿是癲狂笑意。
“只是因為刀沒有砍在你自己身上罷了。”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猛烈的拳頭。
以及
“盡管嗤笑我吧,多托雷。”
將手背上的血液蹭到低垂的藍發上,珍貴的大腦被拍得一顫一顫。
愚人眾的統括官將卵攬在手里,將異端的天才拋在血泊里。
“你所尋求的背影,永遠也得不到了。”
*
將一切的一切收入耳中,冰神沉默了良久。
她將白卵抱起,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谷米的香氣亦凝成炊煙,給冬原帶來溫飽與希望。
千年已過,雪稔的奇跡仍在至冬不斷上演。
卵里安歇著冬國的恩人。
他配受萬年的禮待。
送還璃月是理所應當。
但
持明卵貼上心口,女皇想起最新的情報。
巖元素龍王的吼聲震天撼地,猙獰背甲撞上智慧之國的圣樹,若不是摩拉克斯還有些理智,大慈樹王留下的遺產險些同須彌城一起毀于一旦。
邪眼尚未完成的如今,愚人眾與那幼神統治的須彌又有何區別?
還有幸好事情沒有不可挽回到驚動天上的女主人。
否則
將降臨者擁入懷中,垂看俯首的罪人,冰神心里浮現出覆滅的古國與白發的女子。
麥子所制的面粉,看起來又和白雪是何等的相似啊。
“萬年不化的冰川中,生出純白的生命。”
終于,女皇輕撫著卵殼,吐出最后的決斷。
“雪花凝成鱗片,天空化為眼瞳。”
新的身份被捏造,新的記憶被灌輸。
“北風送來長發,霧凇凝成額角。”
在日復一日的落雪中,幼兒誕生于冰冷的懷抱中。
“女皇將他抱起,賜給他新生的姓名。”
囟門凹陷,顱骨柔軟,在惡醫不情不愿的目光中,三世的記憶就此封印。
“victim,victim,至冬的王子,不敢返還的珍寶。”
在潔白無瑕的雪地里,沒有璃月龍尊的身影。
只有一個孩子純稚的目光。
女皇心里清楚,女皇心里明白,存留把柄在手上,扶養受害者,無不愚蠢至極。
很久很久的以后,九沃的龍尊必將恢復清明,遲延的報復必將到來
但
初生的嬰兒勉強張開了眼,一動不動地掃著女皇的臉。
我又何忍,再殺一次義人呢?
*
“喂,維可緹木,你在哪里?”
踏上銀絲勾勒的地毯上,忽略面目嚴肅的守衛,紫發的人偶張口呼喚。
“”
一片寂靜,無人回應,只有角落里傳來猶疑的摩擦聲。
這小鬼,又鬧什么別扭?
“不在嗎?”黑衣圓帽的少年揚起眉,故作不爽地輕斥一聲:
“枉我還給他帶了禮物,真是白費功夫!”
“”
極輕極淡的水汽在宮殿中流動,散兵感覺頭上的帽子被輕輕地扯了一下。
他回頭,藍發藍角的幼童舉著短小的手臂,手里還捏著帽子上的吊墜。
“禮物,哪里。”
腳步踉蹌,信任懵懂,如初生的鳥雀。
哈,真好騙。
少年一個回頭,猛地將孩童舉起,臉上綻開惡意的笑容:
“什么禮物也沒有,我騙你的!”
白尾在空中迷茫地晃了晃,也被人偶眼疾手快地一把夾進懷里。
他毫不憐惜,伸手就捏住孩童的臉頰:
“維可緹木,小搗亂鬼你就這么喜歡捉迷藏嗎?沒有禮物,你生不生氣,嗯?”
“還有,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許抓我帽子上的吊墜!下次再犯,我就要把你扔進雪原里喂狼!”
騙
孩童被箍得反抗不得,頗為迷茫看著少年略顯憤怒的臉,好半天也不說話。
散兵一看,就明白了情況。
“你的小腦袋瓜又反應不過來了?我看你真應該吃點核桃補補。”
核桃腦袋
有什么關聯嗎。
那張平淡又精致的小臉又陷入了呆滯。
“喂!我也沒說什么復雜的東西啊。”
終于放棄了逗弄孩童的幼稚孩童,少年手法粗暴地揉了揉尚未堅固的短角,強行打斷了他的思考:
“別想亂七八糟的了,難得我回至冬一趟,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
“!”
出去玩。
“好。”孩童連連點頭,雙臂主動纏上散兵的脖頸:
“和帽帽一起出去玩。”
“不許叫這個惡心的名字!”
點頭向負責看守的愚人眾士兵示意,第六席執行官將孩童帶出了冰雪的宮殿。
雖然不大聰明,但孩童是個聽勸的,立刻掰起手指陷入了沉思。
“斯、嘶咔嘶咔拉布拉多?”
“算了。”少年的目光瞬間變得無語起來,“隨你喜歡的叫吧。”
孩童感覺自己被敷衍了,立刻還以小小的反擊:
“帽帽,皮耶羅,皮耶羅。”
他吐出了常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但斯卡拉姆齊立刻聽懂了,不滿地晃起了孩童的身子:
“維可,你這小鬼,居然敢說我奇怪?”
藍絨的尾尖在冷風中搖搖晃晃,孩童被晃得頭暈眼花:
“帽帽,羅莎琳,羅莎琳。”
“你還說我脾氣爆?”散兵簡直難以置信,“我可是好心帶你出來玩欸等等,先不要說話,維可。”
“”
短角的孩童熟練地沉默了起來,一時之間只能聽見鞋踩進雪里的咯咯聲。
“散兵大人。”士官匆匆趕來,身后是一排繚亂的鞋印。
“博士大人請你過去一趟。”!
水藍色的眼睛微微張大。
“啊?這家伙的研究熱情真是高漲啊,那我”
“帽帽。”幼嫩的手指緊緊捏住少年胸口的的掛飾:
“多托雷,多托雷,多托雷。”
三個名字一出口,孩童就發現了不對勁,連忙急切地補充:
“多托雷,冰層,黑暗、刀劍、毒藥”
一連串的名詞被細弱的童聲焦急念出,生怕同伴不明白他的意思。
“行了維可。”人偶伸手捂住孩童的口,“多托雷,很危險,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還是會去的,畢竟愚人眾需要我,博士也能協助我達到最終的目的。
但也不是非要現在去。
第六席沉下臉,在孩童的面前,擺出了極度堅定的態度:
“看不見我正在忙正事嗎!還不快滾!”
“是、是!”
“”
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慌亂離開,孩童緊繃著的身體漸漸松了。
“現在你可滿意了,維可?”口中不饒人,手卻在一遍遍捋著孩童的脊背,耐心安撫:
“真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警惕博士。”
“”藍眼再度空茫。
他又陷入了混亂的思考中。
“哈!迷茫的人偶啊,你所說的正事就是給女皇帶孩子嗎?”
火氣與桀驁不馴的女聲一同出現:
“我以為除了在深淵里徹夜奮戰和給博士做實驗體外,你應當沒有其他正事了呢。”
這家伙怎么在這里!?
散兵心里暗罵一聲,警惕地抱緊孩童,鼓唇反擊:
“魔女,雖然愚人眾里少有光明磊落之徒,但躲在暗處竊聽他人的談話是否嗯?”
從同事帶來的驚嚇中回神,少年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你背后藏的是什么。”
與此同時,被他禁錮在懷里的孩童也開始不安分地扭動了起來:
“羅莎琳,羅莎琳。”
他向魔女伸出手:
“摩拉,摩拉。”
摩拉:
好、善、美
在維可緹木,女皇之子的語言中,可以用作一切溫暖的,正面的形容。
第 110 章
“嗯, 摩拉?”
散兵若有所思地看向張揚高挑的金發女性:
“火焰的魔女,你到底使了什么把戲,竟如此受冰雪之子的喜愛?”
孩童仍在他懷里掙動著, 藍眼又透又亮地仰望著身姿高挑的魔女。
“羅莎琳”
儼然是在期待些什么。
迎著孩童水汪汪的眼睛,與人偶越來越狐疑的視線, 女士的囂張氣焰閃爍了一瞬間,又瞬間旺盛。
“這個問題, 我還想問你呢。”
暫時空不出手,她干脆甩頭, 金發上揚, 上挑的眼睛傲慢又警惕地看向第六席, 與他手里脆弱的孩童。
“無心的人偶, 我可記得在最初的最初,你可不是為帶孩子這種溫柔的目的而被創造出來的,不是嗎?”
“哈?”平白無故地被戳了舊傷, 散兵的面容瞬間由狐疑變得不善:
“收起你毒火構成的舌頭吧,遲早要有一日, 你要被這自做的引信點燃軀干, 燒成灰燼!”
“??”
察覺到氣氛不對,藍發的孩子猶豫地收回了手, 抬頭不安地看向兩位愚人眾執行官。
但紛爭一旦開始, 就難以結束。
在迷茫的孩童面前,二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比起擔心我的火焰,不如擔心擔心你手里那仇恨的雷電, 會不會灼傷維可緹木嬌弱的皮膚,引來女皇的懲戒好了!”
女士警惕著非人的人偶, 心里想著他惡劣的性格與強大的實力。
“人偶,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慮,你最好把這冰雕的小雪人送回女皇的宮殿。”
散兵的紫眼亦兇狠地瞪視對方,對方雖是同伴,但也是絕不可相信的人類。
“這話應該還給你吧,我可聽說,在被丑角找到之前,液態的流火已經將魔女燒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連力量都控制不住的廢物,你才更應該離維可遠點!”
“大言不慚”
一連串晦澀難懂的詞語帶著憤怒涌入幼童的腦海,本就混沌的思維被攪和得更加稀碎,維可緹木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尾巴也蔫蔫地垂下。
好亂,好吵聽不懂
維可緹木的頭又開始出現針扎般的刺痛。
但貧瘠的語言又無法讓他將痛苦描述。
那么,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了。
爭吵不休的執行官中,孩童張口,發泄的嚎啕突兀響起!
“嗚嗚嗚嗚哇!”
尖細哭聲中,爭執的話語皆齊齊一頓,少年和魔女的臉色都開始變得慌亂,異口同聲地斥責起對方:
“!!!女士/散兵!看你做的好事!”
事已至此,再遲鈍的人也該發現不對了。
“”人偶的手臂輕拍著孩童的后背,女士看著散兵熟練的安撫動作沉默不語。
“”藏在人類身后的毛絨熊被慌亂露出,散兵看著女士手里的玩具一臉復雜。
“”爭吵聲消失不見,疼痛也隨之止息。
哭鬧聲停止,孩子霧蒙蒙的藍眼看向執行官們。
“吵架,不要,碎瓷片。”
在孩子畏縮又委屈的勸說聲中,最爆的火花也要溫順,最烈的雷聲也要止息。
“”
“對不起,維可。”
“抱歉啊,小鬼。”
散兵與女士對視了一眼。
“嘖!”
“切。”
不管怎么說,這家伙還是好令人不爽!
*
“維可緹木。”毛絨熊略顯粗暴地塞進孩童的手里。
但魔女的聲音卻驚人的柔和:
“這個是毛絨熊,是玩具,是安全的,來跟我念——”
“毛—絨—熊——”
很耐心,很細致,就像一位普通的人類母親。
散兵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魔女。
安全。
“毛絨熊。”女皇的養子比那熊大不了多少,維可緹木艱難地摟緊熊的脖子,將自己依偎在上面。
“羅莎琳,毛絨熊,帽帽,毛絨熊。”
維可又學到了一個新詞匯。
“帽帽?誰啊?”兇惡上挑的眼睛眨了眨,女士開始努力回想宮殿里的哪個守衛可以被如此可愛地稱呼。
“是我。”冷淡的聲音從她的身旁響起。
人偶不愉地整理了下斗笠,對著人類出言譏諷:
“怎么,看你這副表情,是我你不滿意?”
“”明晃晃的嫌惡瞬間露在她明艷的臉上。
“老黃瓜刷綠漆,你裝什么嫩。”
“!??你!”生而少年的人偶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評價,但他看了看正玩得開心的孩童,還是硬生生咽下了這口氣。
比起吵嘴,散兵現在有更在意的事情。
“算了你好像還挺關心維可緹木的,為什么,魔女?”
“據我所知,你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啊。”
人偶比誰都清楚,愚人眾里。
沒有無罪者。
“”在無心之人的注視下,火焰微微凝滯,羅莎琳陷入了沉默。
她想到了初入至冬的那幾日。
*
“仿照神之眼所做的玩具嗎,看著還有幾分精巧。”
冰系的邪眼拘束住不熄之火,血管下不再有灼熱的痛楚流淌。
死的腳步遠了。
魯斯坦的腳步亦遠了。
大片的燒傷仍在她的體內外留存,帶來難言的苦痛,但仍比不過知道愛人慘死時的心痛。
“放心。”在丑角深沉的目光下,魔女露出渾不在意的笑容:
“不會耽擱我們摧毀深淵,推翻天理的大業的。”
獨目的愚者卻一言不發,只是命令女士跟上。
“去覲見至冬女皇嗎?真有夠迫不及待的。”
寒風夾雜著冰晶,撲在傷口上,帶來難耐的刺癢。
雪國的環境與他的子民一樣,冰冷又倔強,傷人的很。
與蒙德溫暖閑適的環境完全不同。
「但如果這冰雪能滿足我的愿望。」
長裙拖曳在身后,高跟鋒利地踩進地毯里。
「擁抱它,又有何不可呢。」
在冰雪雕成的王座下,女士拾級而上。
「凍傷與灼傷,又有何區別呢。」
最初的忠誠向冰神奉上。
然后作為回饋的。
是被匆匆塞入手中的奇怪嬰兒。
“抱歉,羅莎琳,新的任務很緊急,總之,你可有過照顧嬰兒的經驗?”
“”???
真是神奇,在雪國接受的第一個任務,居然與陰謀或死亡無關。
震驚過后,魔女隨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嬰兒,看得皮耶羅眉頭直皺。
很軟,而且輕得過分了。
“此乃女皇的義子,至冬之寶藏,他的名為維可緹木。”所以仔細點待他。
“”藍眼無精打采地與魔女對視。
“將他托付給你,是女皇的信任,女皇的恩賜。”別不樂意!
“”尾鱗暗淡,蔫蔫地裹在襁褓里。
“恕我直言。”譏諷控制不住,濺在丑角的臉上:
“你們的寶藏看起來有早夭之相。”
“慎言!”
“養死了不用我賠吧。”
十字眼冷冷地張開,女士瞬間會意。
該死的巴巴托斯啊,還真要賠。
沒好氣地將嬰兒帶回住所,羅莎琳忍著身上的疼痛,熟練地溫了奶,滴在手上試溫,在心里琢磨著下一頓該喂食的時間。
雖然現在看不出來了,但魔女曾經也是溫柔天真的少女,樂意在教堂里帶上義工的標識,為孩子們忙碌。
只是沒想到那時候的經歷居然會應用到現在的工作中。
是的,工作。
羅莎琳把這看成對實習生的試探,對忠誠度的檢測。
要不然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帶,總不會是因為女皇不會帶吧
女人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將奶瓶懟上嬰兒的嘴唇。
“小鬼,吃飯。”
嬰兒懨懨地掀開眼皮,睨了她一眼,絲毫沒有張口吮吸的意思。
靠。
羅莎琳暗罵一聲,手指泄憤地輕捏了下嬰兒頭上的短角:
“你小子,不會是不餓吧,害我白費功夫!”
“”
回應她的只是一片沉默,連哭泣都沒有。
怎么感覺不太正常,還是非人類的幼崽都這樣?
沒辦法,女士徑直撇下孩童,回到了臥室休息,畢竟,她的傷口還很痛。
“”
嬰兒一聲不吭,他的手腳被襁褓緊緊束縛住,只能仰面看向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很單調,很無聊。
總感覺
藍眼染上混沌,大腦傳來刺痛。
不當如此。
“咕嗚嗚。”小小的抱怨聲開始響起,嬰兒默默哭泣。
吱嘎。
臥室的門再度推開,魔女的臉上看不出喜悲。
“真是夠了。”
她把孩子抱進了臥室。
哭聲漸止。
兩個小時后。
溫熱的奶瓶再次被偏頭拒絕。
“還不餓?小東西還挺能抗。”
嬰兒的眼睛漸漸明亮,視線追逐著女士的手指。
三個小時后。
有點慌了。
魔女強硬地把膠頭塞進嬰兒嘴里。
“還不吃?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
皺著眉將異物吐出,短尾不滿地甩上女士的手腕。
四個小時后。
奶水滴在嘴邊,孩童也沒有舔食的動作,任液體淌滿下巴。
女士挽起手臂,神色不復張揚。
“不是,我都餓了,你怎么回事?”
五個小時后。
把奶瓶扔掉,魔女點了火,開始著手做輔食,一一端到孩子的面前,但只換取到了幾道疑惑的目光。
“果泥?魚泥?肉泥?都不吃?餓死你算了!”
六個小時后。
連身上的疼痛都要忘卻了,冷汗順著金色的發鬢流出。
“維可緹木,至冬國的小王子啊。”
魔女不復桀驁,將嬰兒輕輕抱起,一邊晃著,一邊把勺子抵在他嘴邊拼命誘哄:
“給我個面子,吃一口行嗎。”
我還不想剛入職就送命!
但是嬰兒只是眨眨眼,伸手就拽住女士手里的勺子奮力拔起來,果泥揚起,糊了女士一臉。
“我不是在和你玩啊笨蛋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