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抓不住的巖石, 松開的手指。
刺痛眼的陽光,后仰的身體。
下墜,熱風, 地面,仙人, 琉璃袋
撲咚!
“呼啊!!”
身體一下子從床上彈起,大口的空氣被急促地吸進肺里, 冷汗與淚水一同滲出,狼狽極了。
但突然有雪白的帕子遞來, 吸引驚魂未定的視線。
抬頭, 白發豎瞳的仙人關心地看著他:
“你還好嗎, 先生。”
“啊, 是您救了我!仙人!”采藥郎感激又欣喜地看著頭生垂角的仙人,但很快,他的表情又變成了驚恐。
“等等!仙人!那株琉璃袋呢!”
“那朵紫花嗎。”那維萊特伸手, 紫色的植物小花躺在他的手心:
“雖然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但我已經把它保存好了。”
采藥郎的眼睛里立刻綻放出驚喜又快樂的光芒, 他小心地接過藥材, 掀開被子就想坐起:
“多謝你,仙人先生!但現在我必須回去了, 等下次再見面, 我會好好的感謝你的!嘶!好痛!”
“你最好躺下,澤苛先生也說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不行啊,仙人先生。”采藥郎疼得滿頭冷汗,但還是倔強的想要爬起來。
“醫生和病人還等著用藥呢!我必須把藥材快些送下山去!”
“藥?”
楓丹來的龍王茫然地看著手中的小花。
“所以你之前不讓我救你, 是為了”
采藥郎不好意思地撓頭,臉色依舊蒼白:
“嗨!我一時之間急昏了頭, 生怕自己把您手中的藥材砸碎,現在想想,有仙人在側,這種事情根本不會發生嘛!”
“”
白發的龍王歪了歪頭,口中不自覺地泄露出疑惑氣音。
“這藥材,難道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嗎”
不可能。
人類,作為普通的生物,不可能抵抗本能,將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仙人先生,你在說什么?”
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無事,我是說那醫生在何處?”
非人的龍王,楓丹的朋友,就這樣拿著粗糙的地圖,憑著淺淡的好奇,向璃月的沉玉谷,邁出了第一步。
走向人類的第一步。
*
沉玉谷,一處普通的醫館。
“唔咳!”
在連續工作了三天三夜后,醫生終于要撐不住了。
他能感覺自己的后腦勺在陣陣發麻,疲憊化成冰塊,冷凍著身體里的血液。
“放棄吧,荊芥。”
他的師父不忍,再次開口勸阻:
“這孩子病的太重了,哪怕琉璃袋現在送到,他存活的概率也不高。”
“不行啊,師父。”
醫生卻微笑著搖頭:
“那孩子還在呼吸呢。”
師父平靜地看這年輕的醫生,視線里含著明顯的不贊同。
是啊,孩子確實還在呼吸。
只是除了呼吸,也沒有別的反應了。
荊芥,你該理智些別為無根垂死的花傷心傷身
但這小子眼底青黑,話語卻靈動。
“讓我再試試別的藥方吧,求您啦,師父。”
“隨便你,別到時候累得生病,還要我醫治就好。”
既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手已伸出,又如何收回?
所謂醫生,也不過是血肉之心的凡人罷了。
師父心里正感嘆著,卻忽見有一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男子走了進來,俊美的臉上滿是嚴肅的認真。
“受人之托,前來送藥。”
醫生疲憊的眼睛里立刻冒出精光:
“琉璃袋?”
“是的,希望我沒有來遲。”小小的藥盒擺在手上。
荊芥立刻翻出柜臺,神情激動地接過:
“這種天氣,居然還真能找到!先生,你等我一會!報酬一會給您!”
說著,他拔腿就跑入藥房,竟就這么無禮地將那維萊特扔在了空蕩蕩的房間里。
“”水龍迷茫了一瞬間。
這人類,看起來很忙。
按照禮節,我是不是應該站在這里等他?
可是將客人這么丟下,好像也是一種失禮的行為。
“嘶~”
水龍思考時,輕輕的蛇類吐信聲在屋子里響起。
嗯?
豎瞳咻地縮緊,野獸般盯著聲音響起的地方。
“!”見鬼!
龍威洶洶,白蛇被嚇得身體一縮,彈簧般射入了內屋病房!
“!”莫要傷了其他生命!
那維萊特下意識地跟著追了進去。
“等下,不要跑,我不會傷害你咳咳!”
單人的病房里,濃郁的苦藥味水汽嗆得水龍喘不過氣來,只得伸手捂住口臂,單手去抓那到處亂游的長蛇。
但那長蛇卻靈巧地從他指縫間溜出,一個猛沖躍上了病床,蛇頭撐起,故作鎮定:
“你是何人!安敢襲擊璃月仙人!?”
“!?”龍手茫然地停下。
“咦,師父。”醫生端著藥碗推門而入:
“你怎么在普通人面前說話了?”
“你是人,你師父不是人?”
“這什么話?”白蛇語氣忿忿:
“你不也不是人嘛!”
人類醫生:“??”
“所以”荊芥茫然地睜大眼,“這屋子里,只有我是人,對吧?”
“不對。”白蛇條件反射地糾正:
“你忘記了算上病人。”
“?”那維萊特豎瞳不動聲色掃視了一遍這個屋子,沒有發現第二個活動著的生物。
“你們說的病人在哪里。”
“唉。”醫生嘆著氣,掀起了長生身下的被子。
“在這兒呢。”
小小的,枯瘦的孩童身影猛地沖進了水龍的眼里,他終于聽見了那道細弱的呼吸聲。
不是個擺設,不是個朽木,也不是個尸體。
白被之下,生命在艱難地喘息。
“怎么”那維萊特的舌頭打了結,豎瞳震驚地看孩童根根突起的肋骨。
“會病成這個樣子?”
醫生無法回答水龍的疑問,只是悲憫地垂下眼,將湯藥一點點滴進孩童微張的口唇里。
“還行嗎?荊芥?”白蛇將目光從水龍的伸手移開,伸出尾尖去探那孩童的體溫。
“荊芥雖然緩慢,但他的體溫在下降,藥方里加新鮮的琉璃袋也不行,你知道我的意思。”
“”
醫生不說話,手卻捏緊了。
“師父,我想”
“等等,什么意思。”水龍卻猛地開口打斷,非人的豎瞳微微睜大:
“難道這個幼崽要死了嗎?他還這么小?”
長生立刻若有所思地抬眼看著輕微失態的非人類。
什么嘛,看著唬人,原來只是個孩子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卻有兩道聲音同時開口反駁!
“不,一定還有辦法的。”
“不,一定還有辦法的!”
“”
水龍與人類茫然對視。
你怎么也?
“總之時間緊急,我要先去找個人。”
來不及細想,那維萊特轉身就走,留給屋里的二人一個堅定的背影。
沒想到,這個氣勢強大,實力不凡的家伙也是個難得的善者。
長生內心感慨萬分,她不省心的徒弟卻在身后荊目光炯炯,聲音暗含討好:
“師父,我想”
“你不想,沒門!”
“但是”荊芥張口,還欲再辯。
但長生決意地硬起心腸,冷酷地拒絕這一直寵愛的徒弟。
“打住!我知你慈悲為懷,但也不能”
*
離開凡人聚集的沉玉谷,穿過山水與河流,將空氣中的水霧一一搜巡,那維萊特一把薅住了在云來海旁垂釣的澤苛!
“?”龍尊面無表情,藍眼卻透露出幾分茫然。
“抱歉,沒時間解釋了!”
那維萊特心里焦急,一把摟住龍尊的腰,整個舉起,抗在肩上。
“?”
龍尊毫無防備,身體一輕,長尾就開始茫然地在空中卷曲。
看不出來,那維萊特勁還挺大。
“啪。”
龍漁白竿落地聲,澤苛眼睜睜地看著鉤上的魚隨之掙脫,落入水中無影無蹤。
活潑得很,好像還是條觀賞魚。
“”
龍尊兩個時辰的努力,就這樣消失了。
那維萊特渾然不知,一心抗著澤苛大步往前走:“澤苛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被迫雙腿懸空,腦袋抗在身后,持明平靜的臉上終于綻起了青筋。
抱可忍魚不可忍,就算是小朋友,這么做也太沒禮貌了!
解決一個毫無防備的嫩龍很簡單,只需要伸出雙手,揪住背后的布料,再將長尾旗桿似的直直地向上甩去!
澤苛借著慣性在那維萊特的肩膀上玩了個倒立!
那維萊特沉穩的步調果然被打亂,踉蹌著向龍尊的方向倒去!
“唔!澤苛??”
龍尊充耳不聞,冷酷無情,手下一個使力!
倒!
“啪!!”
尊貴的七龍王之一就這樣被仰面按摔在地上!
“!?”
那維萊特從沒有過這種體驗,頗為茫然地仰面看著天空,他新交的朋友亦摔在他的身上。
而澤苛靈巧地甩尾,優雅站起,雙腳重新立在地上。
他看著有些狼狽的水龍王,心中生起幾分愉悅:
好了,我消氣了。
接下來讓我看看這孩子在搞什么。
對這些彎彎繞繞全然不知,那維萊特只看見龍尊背著陽光,從容地向他伸手,好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那維萊特,冷靜些,無論發生了什么,我都會幫你的。”
“而且”
“我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要抗也該是我抗著你才對。”
“”
“抱歉,我忘了。”
那維萊特冷靜地被澤苛拉著手腕直起身,耳尖卻漫上尷尬的紅。
“澤苛先生,請幫我一個忙。”
雖然尷尬,但他確實也因此冷靜了許多。
“好,那維萊特,請為我指路。”
龍尊點點頭,放過了這孩子,長尾隨意地纏上了水龍的手臂。
“好。”
不過瞬息,二人就到達了醫廬,與那白蛇樣的藥君長生面面相覷。
“好巧,朋友。”
“巧個鬼!”長蛇一尾巴拍在澤苛身上:
“我還以為那小子會帶來什么驚世神醫!”
龍尊靈巧地躲過,又反手控了蛇的七寸。
他行動自然,言語卻沉凝:
“我也沒想到居然你陷入了困境,不過既然你之前沒叫我,那就說明”
“抱歉,那維萊特,我應該是救不了這個孩子。”
第 92 章
救不了?
那維萊特知道澤苛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欺哄自己, 只是心里依舊不解:
“你的力量,甚至能瞬間救好全身多處骨折的凡人,而這孩子, 雖然身體消瘦,意識混沌, 但四肢完好,呼吸順暢, 為什么救不了?”
患兒無知無覺地躺在面前,水龍能感到生命的氣息在從小小的軀干里面彌漫出去。
人類正在變成珊瑚
不。
珊瑚雖不動, 尚且能活千年。
這孩子, 又有幾日能活?
澤苛將患者看了又看, 摸了又摸, 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選擇把殘酷的真相告訴這年輕善良的龍王:
“那維萊特,你我皆非人族, 應當更能體會這種生靈的脆弱。”
“你看這里。”白尾低低地垂下,龍尊伸出手指輕點那患兒被剃得光禿的頭部, 沉靜的聲音里藏著哀傷:
“用璃月話來講, 這是氣血瘀滯、痰濁凝結于頭部,積累成癰。”
“用須彌話來講, 這叫顱內腫瘤, 已經累及全身了。”
那維萊特聽不大明白,天生強悍的龍王從不生病,他只是茫然地看看澤苛:
“這病不能治嗎?”
非人的豎瞳里滿是對孩童的純粹惻隱,如圣人憐憫眾生, 是高高在上的慈愛,又是真切的關懷。
高貴的水之龍會為人類悲傷嗎?
白蛇探頭, 蛇瞳看著這龍王的氣勢,又看看這龍王的神情,心中一定,終于完全放心了:
這男子雖然看起來可疑可怕,但行動坦率,言語良善,赤誠如童子,完全不用太過戒備。
“唉,治什么啊,就他那力量,不催命就不錯了。”
她一放松,也樂得解答他的疑問:
“腫瘤勢強,身體勢弱,營養全被腫瘤吸收,所以身體枯瘦,但澤苛的潤黷之力更是大補之物,貿然輸入身體,你覺得是腫瘤先壯大,還是身體先強健?”
兩獸爭食,強者更強,弱者更弱,再無他法。
那維萊特一驚,心中了然:
腫瘤一壯大,必將率先將孩童大腦碾碎成沫,爆出白漿。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水龍的眼瞼垂下,有些哀傷地伸手摸了摸患兒的頭。
血液如水緩緩流淌在枯瘦的身體里,在其下,那維萊特能感受到生命的不甘。
“還在呼吸呢。”
還活著呢。
卻好像已經死了。
“”
對年輕人的悲傷感同身受,龍尊伸出手來,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
“腫瘤壓迫神經,至少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
這算是安慰嗎。
水龍的心情越發低落。
眼看著那海藍色的軟角都低落地垂下,澤苛立刻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忙轉移話題:
“這孩子的父母呢,怎么不在這里。”
“好問題。”長生無奈地吐吐信子,“在藥費達到區區五萬摩拉之后就消失不見了。”
“”
水龍的心情越發煩悶。
這什么父母,就算是沒錢也不應該等等,我又說錯話了。
澤苛心里一哽,藍眼有些擔心地窺視身旁的年輕龍。
與千余歲的自己不同,那維萊特這孩子,大抵是第一次經歷人類的死亡吧,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只是想想,就足以讓現在的澤苛也為之膽寒了。
但顯而易見,那維萊特可比年輕時的龍尊要理智多了。
既然已無希望,那就不要再沉溺于傷悲之中:
“讓我為這孩子再做些什么吧,拜托了。”
行動起來吧,那維萊特。
澤苛帶走龍王,寂靜在病房里凝集成團,那孩子明明還活著,卻仿佛已經死了,只有小小的呼吸聲,在空氣中茍延殘喘,不肯停歇。
但仙與龍,竟無一人發覺。
在他們哀婉嘆息的同時,面色蒼白,身體瘦弱的凡人醫生眼神執拗。
這孩子還沒死呢。
*
赤手捻起金針數十枚,以火灼燒,刺入周身大穴,引起肌肉痙攣。
“”白蛇看著,一聲不吭。
指尖與針尖紅得相似。
又熱水敷手,涂滿藥油,推捏擦捻,按搗拍搖那孩子輕薄的皮膚與骨肉。
“”患兒沉默,靜如人偶。
石板都要比她熱乎些。
口里放入吊命藥,鼻腔吹入救命粉,拇指按在人中處,掌心摩擦手足心。
“荊芥。”白蛇張口,無喜無悲:
“她沒有呼吸了。”
“我知道的,師父。”
醫生嘴里應著,手下卻不停。
“但她還有心跳呢。”
振動雖小,但是還沒停止。
所以我也沒有停下的理由。
人之將死,何以為救?
合谷、人中、百會、少商一一按過,均無反應。
“荊芥。”白蛇閉目,不忍直視:
“她沒有心跳了。”
“我知道的,師父。”
“但她還有體溫呢。”
溫度雖低,但是還沒消散。
所以我也沒有停下的理由。
急救的方法幾何哉?適用的方法幾何哉?
若將所有一一試過,可能挽救此子性命?
不能。
不能。
不能。
“師父。”
在再一次將針刺入患兒十指之后,醫生看著那青黑的指段突然流淚。
這到底是在救治,還是在折磨?
他面朝那白蛇,咚地跪下。
“師父。”
“請你,教我救人的秘法。”
屋子里一時陷入了靜默,白蛇頗為無措地張口:
“我已將畢生所學,一一傳授與你”
“咚!”
醫生不說話,只是低下頭,狠狠地用額頭磕了下地,紅印漫上白膚。
“你知不知道你在求什么!?你會死的。”白蛇猛地甩開頭,狠心不看。
“咚!”
荊芥也不開口勸,只是猛磕一聲,然后畢恭畢敬地威脅:
“你若不答應,徒兒今日就磕死在這里。”
“你!”
“咚!”
凡人的臉上現出決絕,狠意頓生。
“龍尊不在,憑師父淺薄的仙力,想必也攔不住一個求死之人吧。”
“你、你威脅我!?”
“咚!!”
“荊芥!”
垂死孩童前,獻祭無罪牲,醫生長跪白蛇下。
他微笑著,嘴角勾起,眉目柔和,殷殷乞求:
“師父,你給我吧,我不怪你。”
腰彎頸垂,直直向下:
“咚!!”
地生紅淚。
地生紅淚?
長生蛇瞳一顫,血味如霧落在蛇信上。
令人作嘔,也令人想到許多瘋狂的可能。
“”
“我不給你,荊芥。”
“就算是你磕死在這里,我也不給你。”
醫生不答,只是再一次微笑又虔誠地彎下了腰。
“咚!!!”
*
鮮血逐漸淋漓與地板,荊芥身體的晃動越來越強烈。
白蛇卻緊緊合上嘴,死也不松口。
她知道,這一松口,憑著凡人的執拗與堅持,接下來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代人了!
額頭與地板相擊聲一聲比一聲大,震動一次更比一次猛烈,長生竟真摸不清醫生和患者哪個會先死!
但是不行,死一個人與活無數人,孰輕孰重,她還是分的清的!
或者
一個卑劣到不可思議的想法襲上仙人的腦海。
只要拖到那個患兒死了
這件事是不是就算過了。
白蛇倔強著,沉默著,等待著
死亡將患者帶走,再將荊芥還回。
“師父。”
許是力歇了,醫生雙手撐著地,額頭貼在地面上喘息:
“您不會是在拖時間吧。”
“”
“但是啊,師父,我知道的。”
聲音模糊不清,尾音在空中疲憊地拖曳:
“她也曾輕輕摸過您的鱗片,小聲地向您傾訴過:”
成熟的男聲語氣壓低,不倫不類地模仿著孩童天真的語氣:
“蛇蛇,蛇蛇,求你告訴我:”
“我還能長大嗎?”
“”
“藥君。”徒弟突然極逾越地直呼起仙人的名號:
“你好像是太過擔心我,所以忘記了。”
“這孩子,也是您的病人啊。”!!
*
「珥蛇拖龍法」
金黃蛇瞳邪異地鑲在眼窩里,人類卻笑得一臉滿足與純真。
無論是救治,還是折磨,我的目的只有一個。
“媽媽”
極輕極弱的聲音在病房里響起。
活下去
醫生極快樂地笑了下,劇烈的暈眩后知后覺地找上了他,三天三夜沒睡的困意也滾滾襲來,再加上失去的大量生機
“荊芥!荊芥!喂!!”
“咚!!”響亮的倒地聲。
凡人躺在地上,閉目昏厥。
“怎么了!”
澤苛應聲急匆匆走入病房,身后跟著楓丹的水龍王。
“就給娃娃買個壽衣的功夫,你們就被打劫了?”
他低頭看看滿臉是血的醫生,又將疑惑的目光投向瞳色大變的白蛇:
“從來沒有聽說過長生有過如此相像的姐妹。”
“姐個頭啊!”
長生急得把自己系出十八個結:
“再不救人就得去買新壽衣了!!”
“!?”
*
一番折騰與解釋后,那維萊特沉默地看著病倒的醫生和呻吟的患兒。
“媽媽媽媽”
腫瘤壓迫了孩童的聽覺神經和視覺神經,促使她一直不安地揮動干瘦的手臂,去尋她消失的母親。
“”
“媽媽媽媽好黑”
聲音凄厲微弱,如幼貓飲泣。
“”
那維萊特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握住那枯小的手掌。
“我在這里。”
孩童聽不見,小手在水龍的手中扭了扭,安心地不動了。
她向那維萊特露出了一個羞澀又干癟的微笑。
“澤苛,我、我”
如被笑容驚醒,那維萊特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大力揉皺衣服。
“我不明白。”
空氣中的水元素忽地濃厚了起來,久晴無云的天空漸漸變得陰沉。
要下雨了。
“為什么這些無力的生靈能用自己脆弱的生命去換他人的存活?那個藥師也是,這個醫生也是。”
他輕輕地捏那鳥爪似的手,心里卻滿是撕裂般的痛楚。
為什么有些人會拋下自己的孩子,另一些人卻會為這孩子獻出生命?
“我不明白”
高尚還是卑劣,脆弱還是堅強?
我該以何種目光,看待這個種族?
澤苛正細細地撿去醫生頭發間凝結的血塊,聞言悲憫地看了年輕的那維萊特一眼。
好熟悉的疑問,他依稀記得自己也曾經為此困惑過。
只是九沃龍尊已經尋到了自己的答案,那維萊特還沒有。
澤苛不擅長言語,也不打算直接告訴水龍答案。
他深知,有些東西,如果不切身體驗,就毫無意義。
于是,澤苛輕輕地拍拍那維萊特的頭,安撫這個迷茫痛苦的年輕人。
“如果不解的話,就在人群中尋找答案吧,那維萊特。”
豎瞳迷茫了一瞬間,他愣愣地看手里枯瘦如柴的小手。
“可我并非人類”
“正好,長生也不是。”
澤苛淡定地指了指在一旁郁郁寡歡的白蛇,“別看她這樣子,其實也是個老資歷的前輩了,關于人類的問題都可以問她。”
“長生,愿不愿意招個看店的,那維萊特很強哦。”
那白蛇卻目光渙散,人瞳忽地一下就落下淚來:
“嗚嗚嗚!徒弟變異了下次我一定要把仙家典籍藏好嗚嗚嗚嗚!”
儼然是受了大打擊,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啊。
澤苛冷靜地搖搖尾巴,從容地面對那維萊特:
“她同意了。”
不,完全不像吧。
理直氣壯地忽視掉水龍一言難盡的目光,澤苛一把把白蛇薅在手上,輕輕搖晃。
“別難過了,藥君。”
“事已至此,還不趕快把你那珥蛇拖龍法的原理講一講,我好研究研究能不能搶救一下。”
“誒?”長生猛地回神,眨眼做回憶狀,
“你說你這個潤黷之力能不能補充損失的生機?”
第 93 章
伴隨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稀薄到幾不可見的紅光輕輕點在澤苛的指尖。
“小劑量!一定要小劑量!”長生緊張地將尾尖都塞進嘴里,眼睛瞪得像燈泡。
“我可就這一個徒弟,你可別給我補死了!”
“冷靜, 長生,你看起來像是個焦慮的皮圈。”
澤苛雖然面上不顯, 但心里也緊張,人類不比植物狀態穩定, 他亦深懼自己手一抖,把荊芥灌成馱獸大的肉團。
補充生機可比醫治外傷困難多了, 畢竟從表面完全看不出潤黷修補到哪一步了。
下次一定要換種方法
澤苛冷著臉, 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唾沫, 藍眼謹慎地看著面前昏厥的醫生。
龍尊垂手, 指尖溫和地貼上人類的皮膚。
雨越下越大了。
那維萊特看見凡人那因痛苦而緊縮的眉頭慢慢松了,額頭上的淤青也漸漸散去,心情卻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
“就算是他將自己的生機獻出, 又有什么用呢。”
那維萊特低頭,干瘦的孩子疲憊地睡著, 小手還緊緊捏著水龍的指尖。
“這孩子頭顱里的異物還在, 死亡并沒有離他而去。”
這渡出來的生機,與噴灑在擱淺鯨魚身上的水汽又有什么區別。
無法理解。
雨水里帶著苦澀的味道, 密不透風地糊在水龍王的心上, 又沉又膩。
“珍貴的生命被白白損耗在他人的身上,所得到只是無用功,一場空。”
無法理解。
但白尾藍角的龍尊卻搖頭否認,冷淡的眼尖銳又溫和:
“并不是的, 那維萊特。”
澤苛思量著,伸出手去仔細摩挲孩童光禿的頭部, 白玉一樣的手和患兒干黑的頭皮形成極反差的對比,刺著非人龍王的眼。
熒光抱土,珠入泥腸。
也無法理解。
不知那維萊特的所思所想,澤苛自顧自地思考著。
“多虧了荊芥的付出,我現在有了一個”
“可怕的救治方法。”
*
太陽升起又落下,疲憊的醫生終于睜開了眼。
他手指曲起,撓了撓凌亂的頭發,迷迷糊糊地嘀咕著:
“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這本是無意思的喃喃自語,卻有平淡又認真的回答聲在屋子里響起:
“雨下了一天一夜,你也睡了一天一夜。”
“是您啊,那維萊特先生雨?”
凡人這才驚喜地發現屋外的瓢潑大雨。
水流順著窗欞成股流下,淅淅瀝瀝地淋在石板上,醫生的目光不由得呆了。
今年沉玉谷的夏日出其的干熱,雖然因臨近楓丹而不至缺水,但適合雨后采摘的藥材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這雨下得可真恰到好處。
“真好啊,想必新鮮的琉璃袋很快就會開滿山崖吧等等,孩子怎么樣了!”
醫生回神,急急地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竟是連鞋也不穿就想破門而出!
“”這是第二次被這個凡人忽視了。
唉。
那維萊特冷靜地捏了捏眉頭,長腿一伸,難得有些失態地將鞋徑直向醫生的身前踢去。
“!”荊芥有些茫然地一腳踩在了鞋面上,足心與冰冷的地板隔絕
好精準。
沉靜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明明是寬慰的內容,醫生卻覺得后背有幾分發涼:
“孩子無事,澤苛在照顧,你不用心急。”
“而現在,醫生,我有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認真地答復我。”
白發的男人姿態端正,豎瞳幽邃,荊芥看著看著,竟覺得自己是在與什么不通人性的野獸對視:
“世間何物,可重于生命?”
莫名其妙的問題。
醫生愣了一下,頗為苦惱地笑了起來:
“先生,好怪的話,這世間有什么東西要比生命更重要嗎?”
“”
更無法理解了。
面前這個凡人明明知道生命的可貴,為什么還會做出那種選擇呢。
而且按照常理來說,人類做為一種生物,不可能抵抗本能,將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才對啊。
還是說
龍王眼神一凝。
“人類。”
“你那挽救生命的職責,與你自己的生命。”
“哪一個更重要。”
*
“我不知道,先生,也許在你看來,我正在做毫無理智的事情。”
凡人笑著瞇起了眼,給了他一個真誠的答復。
“但是啊,在病人痊愈,自己提起自己的衣物,與我揮手告別的那一瞬間”
不健康的紅暈漫上了醫生的臉,他的聲音喟嘆著低吟:
“實在是太滿足了。”
就在這一瞬間,就在這大雨中,那凡人身體蓬勃的情緒如被絹布兜住的泉水一般,雖不至拋撒,但溢散出的元素力又鮮明地在空氣里碰撞擴散!與水龍共鳴!
“!”
喜悅、滿足、悲傷、執拗種種情緒溢散在水里,流進水龍心里。
“”
難以理解。
那維萊特終于把路讓開,放這人類離開。
這種渺小的造物,好像確實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
也許,我生為人形,并不是命運的玩笑,而是真有其用意吧。
要不要,稍微了解一下這個種族呢
“哇,九沃龍尊!您還在啊。”
持明龍尊卻向著衣衫凌亂的醫生點點頭,平淡地招呼著:
“既然醒了,就與我一同研究研究,怎么把這孩子的腦殼掀開好。”
“??”
把什么掀開!?
那維萊特的思考也猛地一滯,不敢置信地睜眼瞪向若無其事的龍尊。
“謀殺?”
“不算吧。”澤苛藍鬃尾尖輕輕晃動,臉上是平靜如水的認真:
“沒有謀劃,就算不上謀殺。”
他又在開玩笑了。
“原來如此不對。”
那維萊特心里一緊,連忙疾走幾步護住床前患兒,冷酷豎瞳逼視澤苛。
“你不是說,有救治方法了嗎,那為什么還要撬開他的頭蓋骨?”
這是嫌死得不夠快!?
“啊!我明白了了!龍尊大人!”
荊芥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忽地灰暗:
“你是想打開頭顱,然后把腫物從其中取出吧,但是恕我直言,那是不可能的。”
他伸手摸摸孩童瘦小的身體,感受著他虛弱的心跳。
“這孩子身體太弱啦,在頭上開那么大的口子,她一定會受不住的。”
“我在這里呢,她怎么可能受不住。”
龍尊此話說得肯定,但荊芥不是個迷信仙人的,本著醫生的責任心,他忙開口勸阻:
“可是您的潤黷之力必會讓腫瘤先擴大,只怕還不等我們劈開患者的頭顱,她就死了。”
卻不等澤苛開口解釋,那白蛇就有氣無力地開口輕斥。
蛇有著荊芥所熟悉的眼睛:
“我看你是真把頭磕傻了,好好摸摸你眼眶里的是什么東西吧!”
我眼眶里的是!!
荊芥忙轉身,去看鏡子中的自己。
黃金的蛇瞳詭異璀璨,既如火光中上下翻飛的黃紙,又如藥房深處堆積的摩拉。
看吶,荊芥,這是你以命買命的單據,也是你契約的證明。
生與死,凝結成金珠子,嵌在人的眼眶里。
“”
手顫抖著,醫生去摸鏡子里的眼睛。
水龍不聲不響地投以注視。
在這暴雨中,他感受到了幾乎要凝聚成水的喜悅。
“你大可用自己的生機,去保這孩童的命脈,好讓龍尊破開他的頭顱,取出那壞癰。”
白蛇蜿蜒,順著人類的腿緩緩向上,直至繞住脖頸,信子擦過耳尖。
她聲音輕柔,水銀般劃過耳道,毒獲了醫生的心。
“腫瘤既出,龍尊無所顧及,潤黷強盛,必救孩童性命。”
必救孩童性命。
將益闡明后,是冰冷的擁抱。
“但你的生機接連受損,逆天改命,必遭反噬,損壽數十載,你可要想好。”
必救孩童性命。
“爾爾百年,悠悠不返,青碑生苔,殘魂眠土,荊芥,不值啊。”
為醫為師,兩情難全。
雖然潤黷之力能在一定程度上修補生機,但
為師者總是偏疼徒兒的。
必救孩童性命!
長生見荊芥捂著眼怔愣了好一會,只當他怕了,心中微定:“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她卻不見水的龍王突然咬緊牙關,閉目不看!
人類決絕的情緒激烈如漩渦,在暴雨中酣暢奔涌,此刻卻只有他能感知。
“澤苛龍尊。”
那瞳不似蛇瞳,也不似人瞳,凝著固執的仁慈: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荊芥!!”
長生咬牙切齒地驚呼一聲。
藍瞳的龍尊卻淡定地掏出早消毒過的錘斧刀剪,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
“隨時可以。”
“澤苛!你!”長生被這倆癲貨氣得直打挺,又不敢真的打擾二人準備,只得一尾巴甩到那維萊特頭上:
“這倆瘋子!!”
“”
無辜受罰的那維萊特倒也不惱,只是頗為同情地把這身心俱疲的師父握在手中。
荊芥心虛了一瞬間,終究是沒理她:
“提瓦特大陸上,從來沒有過如此駭人聽聞的治病方法”
澤苛也不理她,自顧自地拉著荊芥分析:“我們也算是前無古人了,麻藥也不好上這樣吧,那維萊特。”
他雙手捏著小斧頭和錘子,干脆一個利落的擺尾就劈掉了水龍手里的白蛇,長尾一曲勾住他的腰:
“幫幫忙,按著患兒別讓她動,記得別按碎了。”
那維萊特睜大豎瞳,有些驚恐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
“對。”龍尾緊緊地拉著那維萊特的腰,長腿控制不住地上前,徑直跨過了摔在地上的長條白蛇:
“這、澤苛先生,你開玩笑的吧?”
“我們必須速戰速決。”
“!!”
事成定局,白蛇癱軟地趴在地上,陰森森地吐了吐信子:
“遲早讓靈淵把你們都給吃了。”
*
孩童睜著眼睛,無光的瞳孔對著龍王。
她既聽不見,也看不見。
凍結的雪人,在陽光下落了眼睛耳朵,正慢慢地化成一攤水。
“”
那維萊特試探著伸手,拉住那孩子的腕。
他一觸到那細小的骨頭,孩童卻立刻發現他的存在,扭扭頭,沖他露出了一個羞澀又信任的笑容。
儼然是記住了水龍的氣息。
那維萊特心里一顫,手險些住了。
“乒乒乒!”
小錘敲打斧背的聲音刺耳地響起,那是龍尊在熟悉接下來要用到的器械。
“那維萊特。”
無波無瀾的聲音在嘈雜聲幾乎聽不真切。
“如果抗拒的話,就松手吧。”
“這本不是你的義務。”荊芥亦在旁邊勸說。
“不。”龍王的豎瞳卻忽地堅定了起來,一手強勢地按住那秸稈般的雙腕。
他看著孩童空茫又信賴的眼睛,只覺得有種種奇異又強烈的情緒在支配著他的行動。
水龍不知道自己要在那眼睛里尋求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關注這弱小的族類。
他只是看了看荊芥的蛇瞳,沉聲到:
“請讓我,也來幫忙。”
第 94 章
患兒脆弱, 對實力強大的水龍王來說,最困難的反而不是控制住他,而是要注意手下的力道, 莫要把那脆弱的骨頭,捏碎成泥。
“從來沒想過這么粗暴的治療手段真是荒謬。”
白蛇抱怨著拿來干凈白布, 那維萊特輕輕將患兒抱起,橫放在上面捆扎。
水龍王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活計, 只覺得是在用漁網打撈著水面的泡沫,微微一用力, 就要碎得無聲無息。
孩子卻信任地任著龍王擺布, 直到手腳軀干全被牢牢束縛住, 才遲鈍地發現了不對勁。
“唔啊?”
大概是想表示疑問吧。
“還殘留著部分語言能力。”
藍角的龍尊在一旁看著, 仔細地將手浸在熱水里,擦上烈酒,反復清洗消毒。
“雖然腫物已經壓迫到腦內神經, 讓她的痛覺遲鈍了許多,但這畢竟是開顱, 疼痛無法避免。”
將手上的水元素抽去, 龍尊面上冷靜,尾尖卻繃緊了。
“所以, 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 在達到這孩子的生理極限之前,把她的命保下來。”
*
指尖相貼,雙手箍住孩童的頭顱,露出頭皮。
那維萊特能感覺到弱小的生物在自己的壓制下微微戰栗。
無需通過共鳴, 水龍王能直接感受到:
這孩子很害怕。
聾,瞎, 啞,盲,又脆弱,又無力。
被如此突兀地捆住,害怕是必然的吧。
生命,就在自己的手下扭動,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細小的血管里,血液在艱難奔涌。
如同感受到水龍的不適一般,澤苛的聲音適時地響起:
“按住,那維萊特。”
他抬手,冰冷的刀被鋒摁在薄薄一層的頭皮上,孩童被涼得一哆嗦,表情更加茫然。
龍尊卻冷酷無情地伸出食指與拇指,按在刀尖附近的皮肉,右手用力一拉,紅線躍然紙上!
“我要開始救治了。”
第一刀。
“!”
疼痛猝不及防,打得孩童呆滯地睜大眼,直到頭皮被徹底切開,隱約露出森森的白骨,患兒才恍然發現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了!
荊芥適時地張大黃金蛇瞳,生機源源不斷護住孩子的心肌血脈,孩童的抗議也越發地強而有力!
“嗚!嗚啊啊啊啊!!”
哭聲驚得龍王心臟驟縮,刀尖劃出的血液,立刻染紅了頭皮!
僅僅是開始,就這么痛苦嗎!?
那維萊特不能再看下去,蒼白著臉抬起豎瞳,將視線狠狠地釘在九沃龍尊的臉上!
龍尊的面色冷得可怕,不聲不響地拿起小斧和錘子,沾血的手腕不帶一絲猶豫。
“不要抖,那維萊特。”
他的話語要比深海冰冷一萬倍,凍得人心里打顫。
“我要加速了。”
錘子被堅定地抬起,仿佛那不斷爆出尖叫的孩子不是一條生命,而是一塊蟲蛀的木頭一樣!
“咚!!”
他的手很穩,比得上全璃月最好的石雕匠人。
“嚓。”
很巧妙的力度,白瓷碗輕輕地裂開,沒有損傷到一點點內容物。
但血濺在水龍王的衣領上,擾亂了一池靜水。
腥臭味漸漸在房間里蔓延,就像海魚腐爛了身子,露出被水泡得白脹的器官。
那維萊特偏過頭去,雙手仍死死地箍著孩子的頭,胸膛下壓,制住孩童的掙扎。
“嘔!”
“咚!”
紅里透白。
“噗嘰。”
修長潔白的手指順著縫隙摸了進去,在里面仔細地摸著什么滑溜溜的東西,發出響亮的水聲。
與此同時,紅光大盛。
那是潤黷之力。
耳邊傳來簌簌骨骼愈合聲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那維萊特的記憶里變得模糊不清了。
等他再度醒過來時,只看見完整又瘦弱的孩子揪著他的衣領拼命地往里鉆,晶亮的眸子驚恐地看著滿手是血的龍尊,尖叫聲不斷。
“嗚嗚嗚嗚媽!”
澤苛面無表情地捏著個紅色的肉塊,一動不動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結、結束了?”
還挺快?
那維萊特恍惚地伸手去觸孩子的小腦袋。
是完好的,毫無裂縫與紅腫。
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覺般。
只有胸前越來越凄慘的哭聲在提醒著他剛剛發生了什么。
水龍臉上一青,微微彎下腰,把那孩子放下。
“嘔!”
“不是吧,這是又被惡心吐了?快喝口茶歇歇!”長生招呼著,扭頭去看他不省心的弟子:
“荊芥,還好嗎!?”
醫生露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
“我無事,就是有點頭暈嘔!!”
“!?你怎么也!澤苛,別愣著了!快來幫忙!”
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是龍尊靠譜!
那藍發的龍尊卻木木地看她一眼,手一松,滑膩膩的肉塊掉在了地上。
“啪。”
沾血的手緩緩揪住了胸口,暈開一片紅。
“?澤苛?”長生直覺不對。
龍尊板著一張風輕云淡的臉,緩緩地張開了嘴。
“嘔!!!嘔!”
“!!!你那副冷靜的樣子不會是裝的吧!”
回應她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干嘔聲。
*
“沒辦法,我只是個普通的巡林官,又不是醫生。”澤苛優雅地驅使水元素,帶走身上的臟污,仿佛什么事情也沒發生。
“所以感到難受,也是很正常的。”
“”
那維萊特不得不承認,在聽到這句話后,他感覺放松了許多。
“剛才的你很可怕。”
“哦。”龍尊頗有興趣地甩了甩尾巴,不動聲色地調侃到:
“為什么害怕呢,強大尊貴的龍王。”
“不會是被我冷酷的表情嚇到了吧。”
這話本是為了打趣,但那維萊特卻認真地點了點頭,不覺羞恥。
“明明那孩童的生命就那樣被掌握在你的斧下,但你的臉色卻是那樣的無動于衷,簡直就像冰封的水面,無動于衷。”
“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你真的如外表那樣無情,眼里看不見這孩子的痛苦與掙扎。
“不過我現在不怕了。”
那維萊特一手攔著孩子,一手扶著下巴思考:
“巖龍王說得對,你確實是一個,面硬心軟的”
“傲嬌?”
“?”
那家伙都在教后輩些什么。
龍尊的尾巴靜靜地停止了搖動,藍眼定定地看著那維萊特的臉。
“除此之外,他還說過什么嗎。”
那維萊特被盯得茫然,但還是堅定自己的原則:“他說了很多,但是我不能告訴你,這不禮貌。”
“怎么會,我和若陀龍王情同手足,你是知道的。”這小小的拒絕澤苛并不放在眼里,張口就忽悠起了不通世事的年輕龍王:
“既然已是手足,那我與他就算是一體,又何談禮貌不禮貌呢?那是不熟悉的人才當討論的事,所以”
請務必告訴我,好龍王。
“原來如此,禮貌,對熟人也可以省去。”龍王求知若渴,舉一反三:
“所以,如果我熟悉的人做了令人擔憂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在乎禮節,直接干涉他,對嗎?”
“正是這樣,那維萊特。”澤苛一心想知道若陀對自己的評價,因此毫不在意地應了。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句簡簡單單的肯定,給未來帶來了多么大的轉變。
“那維萊特閣下。”年輕的典獄長茫然地試探面前的大審判官:
“您突然到訪,可是因為對我的繼任有什么不滿意?”
又有白發少女怒氣沖沖地走在他的前方,噠噠噠的皮靴聲在街道上回蕩:
“那維萊特!我說了!我可是神明!完全不需要你的關心!”
“真是奇怪。”審判官對著小美露莘吐訴著心中的不解:
“為什么他們要拒絕我的幫助,難道是因為我們之間還不夠熟悉嗎。”
希格雯的眼睛忽閃地亮了一下,掏出了數杯奶昔來:
“我記得,送朋友禮物也會增加好感度的哦~”
也許未來的他或許會因為這小小的誤解多出許多困惑與收獲,但是現在,他只需要將顧慮放下,將若陀的調侃一一講給龍尊聽。
“多謝你,那維萊特,也許我應該給若陀龍王請一個知論派的老師,好好糾正一下他的語言系統。”
那維萊特認真地附和著:
“是嗎,那我祝他學習順利。”
“哈那我替他謝謝你,好心的先生。”龍尊將沾血的斧錘刀剪一一整理清洗,又撿起地上的肉塊放在白布上檢查。
“還挺大。”龍尾敲了敲無力倒趴在椅子里休息的荊芥,藍鬃下掩蓋點點紅光。
“你要是是個學者,完全可以靠這個手術混過畢業了。”
荊芥眨眨眼睛,抬起頭來。
“龍尊說笑只恐怕那時候被研究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怎么會,不過說到教令院。”
龍尊搖搖龍角,想起來了一個特殊的孩子。
“也不知道贊迪克如何了。”
教令院里,妙論派的新星正將新的課題交給導師過目。
“生物機械?好新奇的主題,是要把機械裝置和人體結合嗎。”
他的導師喃喃自語著,點點排斥感在心頭涌起。
這個主題,總感覺有點
不尊重生命?
人可以像機械一樣被拆開改造嗎。
“是的,老師。”
藍發的少年卻笑得彬彬有禮,溫和地解釋到:
“這個裝置可以幫助斷肢的可憐人們,而且那些肢體僵硬的魔鱗病患者,也可以因此迎來新生。”
“”
“”
“抱歉,贊迪克。”
他委婉地規勸這眾望所歸的天才,不想打擊他的信心:
“我不大贊同你的觀點,人體神圣又精妙,用機械來代替的話,哪怕是比喻,也算是一種褻瀆了”
天才溫和地接受了老師的勸誡,沒有一絲不滿:
“我猜也是,所以這只是個想法,我什么都沒做哦。”
藍發的少年與導師微笑著告別,回到自己在雨林中的實驗室。
“啪嗒。”門鎖被學者輕輕拉上,風也吹不進來。
一直勾在臉上的微笑突然垮下,尖尖的鯊魚牙有些煩躁地咧出:
“知道這群家伙腦子迂腐,只是沒想到居然這么迂腐。”
他一腳將凳子勾到身邊,粗暴地將學者帽一把扯下,甩到地上。
“只是猜想,居然都不敢接受。”
教令院不能久留。
“咕嚕嚕啪”
圓形的白色徽章從帽子上脫落,靜靜地滾遠,滾遠,直到撞到一臺巨大的機械裝置上才倒下。
“嗷嗚”
裝置里傳出獸類的哀叫。
“啊”贊迪克被叫聲提醒,憂郁地撓了撓頭。
“實驗動物又不夠了啊要是有正規的渠道用來購買就好了,那些農民送來的好些都不能用來做實驗”
“而且都元素力的接受程度也不強,也抗不住死域的污染”
“樣本也不多了,我還得再去抓點遺跡龍獸不過這都不是最糟糕的。”
少年的紅眼突然變得漠然,彎腰撿起學院徽章,上下掂了一掂。
“最糟糕的是,我寶貴的實驗室里居然有老鼠入侵了”
贊迪克猛地舉手,徽章子彈般被投出,又被兩根手指輕松地接住。
“”
帶著半臉面具的白發中年人站在暗處,看著實驗室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機械不言不語。
“老鼠真是可惡,你說是吧,先生?”
第 95 章
光頭的小娃娃畏畏縮縮地把頭藏在被子里, 不敢抬頭看藍角的龍尊。
“你怕什么。”澤苛面上從容,心里卻有幾分難過。
他養過這么多孩子,安靜的, 活波的,淘氣的都有, 卻還這沒見過這么真真切切害怕自己的。
“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知道啊!
龍尊卻不知孩子的心里也很絕望。
可是我瞎了這么多天,恢復光明的第一眼卻不是媽媽熟悉的臉, 而是有個冷冰冰的大人滿身是血,一臉無情地站在面前!這是個人都會害怕吧!
“不要嚇他, 澤苛。”
那維萊特卻頗能感同身受, 略帶譴責的目光投向龍尊。
“檢查的話荊芥來也可以吧。”
“但是荊芥在忙。”
“嗯?”那維萊特不贊同地擰起眉。
“他不是身體剛好些嗎, 這是在忙什么。”
“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亦是對生命的褻瀆。”
這話有些嚴重了,看來那維萊特是真的不高興。
澤苛開口替荊芥打圓場。
長長的龍尾繞過身體,鬃毛輕輕地拍拍被褥里的孩童。
“去找這孩子的家人去了。”
“?我記得”他的父母不是跑了嗎?
“啪!”
不等他說完, 那白尾忽地一下抬起,藍鬃帶著濃濃的提醒意味甩到胸前。
“!”那維萊特立刻明白過來, 低頭看見被子的縫隙中正有晶亮的瞳子在向外窺視。
滿含期待, 滿含思念。
顯然是不知自己已被拋棄。
你怎么不說話了,先生?
水龍心一驚, 迎著那澄澈的眸子, 僵硬地拂開胸前的龍尾。
“你怎么還不快些檢查。”
“好。”澤苛立刻板著臉趴下身子,與那被縫里躲閃的瞳子對視。
龍尊的眼睛淺淡如冰,配著毫無波動的臉,簡直像無感情的野獸一樣, 足以讓任何一個膽小的孩子生懼:
“小朋友,叔叔要給你做檢查了, 準備一下。”
“!!!”
被子里面瞬間爆出一聲驚叫,期待的目光瞬間從那維萊特身上消失了!
現在可好,小孩被龍尊嚇得在被子直打哆嗦,別說爹娘了,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快嚇忘了!
“不不不、不做檢查!哇哇哇!”
嚇得連話都會說了。
恢復得挺快。
“那可不行。”
龍尊聽得心里一樂,面上卻不動聲色,煞有其事地逗弄到:
“不止今天要做,明天也要做,后天也要做呢。”
“嗚嗚嗚嗚!介到、什么時候啊!”
“做到嗯”
龍尊一邊強行去擼孩子光禿禿的腦殼,一邊放緩了藍眸。
“做到你能自己從床上下來,提起衣物離開為止。”
小孩的掙扎忽地一下住了。
怯怯的眼神落在龍尊的臉上:
“我還能站起來?”
病了許多時日的孩子只覺得自己還能看見就已經很好了,哪里還敢奢望站起來。
“是啊,你不止會站起來,還會跑起來,跳起來,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
澤苛一邊隨口給她勾勒美好的未來,一邊快速地檢查她的頭部。
孩子聽得愣了神,暗沉的臉頰也放出光來:
“和弟弟也一樣嗎?”
看起來和正常孩子沒什么兩樣了。
“當然。”
檢查完了,澤苛先是滿意地拍拍患兒的頭,隨后又端正了姿態,直視著孩童的眼睛。
他要做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然后,我要向你道歉,小”
還沒等龍尊說完,孩童不假思索,脫口頂撞:“我不原諒你!”
咦,雖然不意外,但是
“好歹讓我把道歉的內容說完吧。”
龍尊輕輕抱怨!
孩童猛地意識到了自己在頂撞什么樣的存在,瞬間縮起脖子不說話了。
“孩子,我要向你道歉。”那怪模怪樣的仙人面上依舊是那么平靜。
“我要向你道歉,為這場沒有得到允許的痛苦治療手段。”
“雖然你的痛覺因為那腫物而遲鈍了許多,但在那腫物移開的瞬間”
仙人向孩童低頭,以百端尊重和溫柔。
“一定很痛吧。”
“我很抱歉。”
我確實沒有咨詢這孩童或父母的意見做不到也不是理由。
沒咨詢就是沒咨詢。
龍尊心里清楚的很,無論是荊芥的換命還是自己粗暴的治療,都是個人的一意孤行,與這孩子無關。
所以,她亦無需掛上愧疚與重擔,我亦無需奢望感恩與報酬,只求問心無愧,平安健康就好。
而道歉,正是他澄澈己心的行為。
“對不起但我不原諒你。”小孩瑟縮但堅持,開口也是道歉,心靈卻是倔強明晰。
“但不是因為疼痛因為在看不見之前,我已經經歷過比那更劇烈漫長的痛苦了。”
“我不原諒你,是因為、是因為”
“好恐怖。”
太恐怖了,無論是被束縛的手腳,還是頭皮被劃開的鈍痛。
孩童也曾見過動物被破開皮肉的模樣,只是沒想到那創口會開到自己頭上。
“我以為我要被殺掉了!真的好可怕!就像”
孩童努力向龍尊描繪著那種恐懼。
“原來如此,你確實有理由不接受我的道歉。”
龍尊亦以十分尊重予以回應。
人類孩童卻不曾發現。
隨著抱怨被一點點地傾訴,那對藍色仙人的忌憚,也不知不覺地散去了。
*
那維萊特在一旁看著龍尊誘哄著人類孩童,奇異的欣慰感在心里升起。
荊芥的蛇瞳,孩童的掙扎,長生的焦急,澤苛的冷靜,一切都沒有白費。
我們從死亡手下真真切切地搶回了一個孩子。
日光透過窗戶打在水龍王的白發上,給他披上溫暖的榮光。
那是在深海里看不見的景象。
今日,真是非常晴朗的一天呢。
*
“今天的天氣也太熱了吧!”
與那維萊特的閑適不同,荊芥被曬得頭暈眼花,臉上發紅地返回了醫館。
“怎么了,不順利嗎。”
那維萊特立刻伸手扶住這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凡人。
“你看起來就像一條脫水的魚。”
荊芥立刻干笑了兩聲。
“哈哈哈那維萊特,你也會開玩笑了啊”
“”水龍王嚴肅地看著他,豎瞳里有幾分無辜。
荊芥的干笑聲一點點住了,嘴角尷尬地抽搐了起來。
“哥們你是在開玩笑的,對吧?”
“干什么這副表情!那維萊特又沒說錯!”長生沒好氣地用尾巴尖去懟這孽徒的頭:
“大熱天還要受一肚子氣,還不趕快坐下來歇歇!”
“聽你們的意思是進展不順利?”
“豈止是不順利!”白蛇頭一昂,憤怒地吐出信子:
“那家的男人一看荊芥的臉,立刻就跑回房子里關上門!怎么喊也不回應!”
荊芥也無奈地擦著額頭上的汗,他本就體虛,來這么一遭更是身體不舒服:
“沒辦法,他好像是把我當成討錢的了,完全不敢和我們說話。”
“就算是真討藥費又怎么了!又沒向他要九沃龍尊的出場費,那可是真正的有價無市!”
長生依舊憤憤不平:
“好歹把孩子領回家吧,那小娃娃一天天的擱這呆著,伶仃得很!”
確實啊,醫館里的大人們都沒養過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和他們相處,而唯一有經驗的澤苛還被討厭了。
“天天躺床上發呆,病怎么好的了!”
“好了好了,等我下午再去逮他吧,等我和他說明白,這件事就了結了。”
荊芥找了把扇子,給自己悠悠地扇著風,臉上泛起不健康的紅。
“只是把自己家的孩子領走,他還能不愿意?”
水龍看著醫生汗濕的衣衫沉默。
聽起來是個輕松的活計,只是醫生一直抓不到人罷了。
“我去吧,下午。”
水龍王如此說。
“咦!?”藥君長生率先表示了驚愕。
“你能行嗎?總感覺你對人類不是很熟悉。”
雖然知道你是是一片好意,但你淺薄的人世經驗,實在是有些讓人不放心。
而且還是那么強大的非人之物。
“師父,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人類不懂仙人的擔憂,只是笑呵呵地拿起紙筆寫下幾行字,樂意見人來幫自己跑腿。
“你按這個行事,就不會有問題!”
那維萊特接過紙,皺著眉頭念出:
“首先抓住那個人,然后告訴他,你的孩子健康了,醫生不收你的摩拉,快把孩子領回家去,就這三句話,對嗎。”
“確實如此,怎么了。”
“總感覺這三句話哪里怪怪的”
“等等,你不會擅自更改吧。”長生立刻警覺地瞪大眼睛。
“按照我在人間的經驗,這三句話對那種人是最有用的,你可不要亂改!”
是這樣嗎
水龍懷揣著淡淡的困惑,踏上了尋找患兒家人的道路。
這一踏,就踏錯了。
“第二段臺階后右行十一丈,再向左下三段臺階”
水龍面無表情地在小小的鎮子里上上下下,很快就分不清那些風格相似的小房子中哪個是哪個了。
沉玉谷的臺階,太多了。
天氣炎熱,樹下有乘涼的老婦人,手里編著竹筐,眼里卻看著衣著整潔,容貌不凡的水龍繞著小鎮不知道走了幾圈。
她沉思了一會,最后還是選擇了開口招呼那四處游蕩的男子:
“小伙子,你在這里逛什么啊。”
那維萊特停下了腳步,禮貌地向她點點頭:
“女士,我是醫館的人,來這里找一位小患者的家屬。”
老婦人眼睛一瞇,立刻不假思索地反問:
“可是一個黑瘦黑瘦的小孩,腦子里中了邪,長了肉?”
“是的,女士,你知道他的家人們在哪嗎?”
“所有人都知道”
老婦人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安靜地給他指了路,也留下了奇怪的忠告。
“小伙子,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沖動,到底是別人的家事”
那維萊特聽不到,只是禮貌地道謝,順著指引去了。
在路的盡頭,只有一個農人在扛著鋤頭耕種,水龍能看出,那男人的體魄雖然比患兒的要健康很多,但面相是相似的。
這就是那孩子的父親?
“先生。”那維萊特先發制人,擋住那健壯男人的去路。
“你的孩子痊愈了。”
水龍王看著他,希望在他面上能尋得一點喜悅。
但回復他的只有男人眼里的驚恐,和虛張聲勢的大叫聲。
“你、你不會是醫館的人吧!我可告訴你!我沒錢!”
反應過于激烈,以至于讓那維萊特立刻發現那淡淡的違和感是從哪里來了。
摩拉,當比自己孩子的性命更為重要嗎?
無法理解。
“醫生不收你摩拉。”
“真的假的!我不信!你一定是要把孩子扣在手里,然后想方設法來訛我!”
污蔑。
這是在玷污荊芥與各位的付出。
而且明明是你先把自己的孩子留下的!
但是事情還沒有辦完,那維萊特,你不能把他搞砸。
水龍的眼睛危險地瞇起,輕輕念出那紙上的最后一句。
“快把孩子領回家去。”
以及心中的第一句。
“他很想念他的媽媽。”
孩童想見他的母親,這你也要攔阻嗎!先生!
“”
所以質疑都被打回,農人無話可說,只是拄著鋤頭沉默。
他擰著眉,古銅色的皮膚下有青筋抽動,良久,終于下定決心,目光坦蕩地看向那維萊特。
“先生,你看著是個體面人,恐怕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直接和你說吧。”
“我家有了兒子了。”
“?”
水龍眨了眨他的豎瞳,搞不清楚話題為什么變得這么快。
“你是想讓我說恭喜嗎。”
“唉,你果然不明白,我還得和你說清楚”
農人苦惱地撓了撓頭,面上卻露出極冷漠的神情來。
他極認真的,一字一頓地看向水龍。
“我既有了可以幫忙耕種的兒子,就不需要再養一個病怏怏的小丫頭了。”
“你們把她扔掉吧,扔到哪里都行,別讓我再看見她。”
什么?
水龍的豎瞳微微瞪大,就在這么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好像聽不懂人話了。
他茫然地重復著,仿佛鸚鵡學舌。
“病怏怏的小丫頭,扔掉?”
“那孩子,是個姑娘?”
孩子穿著病服,剃著光頭,身體黑瘦,難怪涉世未深的水龍沒認出來!
但是對性別的吃驚只是一瞬間,畢竟,現在最讓那維萊特不解的,只是農人那冷漠又無情的話語!
“是啊,那個小病癆鬼,這么多年就沒見她精神過,什么活也干不得!”
農人攤開手,鋤頭都撂倒在地上,大肆地向水龍抱怨起來:
“不干活也就算了!還長得那么黑!那么瘦!哪里像個小女孩,活像是個從垃圾堆里刨食的乞兒!這以后怎么、嫁個好人家!”
“!!??”
那維萊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惡毒的語言從那男人的口中噴出,比一萬條魚尸腐爛在死水里還要惡心惡臭。
他的面上卻全是理所應當,好像人生來就應當以鳥糞為食一樣!
水龍看著那張激動的臉,想起患兒的模樣。
孩子雖然黑瘦,但五官卻整齊。
雖然沒有頭發,但眼睛卻明亮。
雖然沒有小女孩的溫婉,但性子卻活潑又可愛,連龍尊都很喜歡。
這些都是確確實實的優點,水龍王不懂,也不愿懂。
為何人類要對自己至親的血脈如此厭棄貶低,嗤之以鼻。
第 96 章
“先生, 我們可都是貧苦人,做沒有賺頭的生意是活不成的!”那男子好像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膽氣也越發壯大。
“你們好事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發發慈悲, 別再把孩子送過來了!”
每個字聽起來都很熟悉,但拼湊在一起組成的句子, 怎么就那么讓人難以理解?
“那、可、是、你、的、血、肉、至、親!”
“不,先生。”
農人伸出健壯的臂膀, 向那維萊特展示自己堅實的肌肉。
這臂膀能輕松地揮起鋤頭, 和患兒枯瘦如柴的細胳膊細腿一點也不一樣。
“那是個無用的拖累。”
“我把她扔到醫館, 就已經不欠她了。”
冷漠的, 不耐煩的臉,毫無羞愧與不安,水龍能察覺到, 他所說的一切話皆為真心實意。
他是真心實意地,要把自己的血脈拋棄了!
而且還覺得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
荊芥拼盡全力的救治只換來這個結果, 那孩子對家人的思念注定落空。
那些圍繞著這孩子而起的, 無能為力的痛苦,破釜沉舟的孤勇, 孤注一擲的決定, 孩童的扭動、掙扎、哭嚎,皆被這么輕而易舉地玷污了!
難以理解、難以理解
那維萊特強壓著逐漸翻騰的怒火,最后問了一次那個‘父親’。
“你,在做錯誤的事, 你知道嗎。”
“什么?”農人看向那維萊特的目光漸漸帶上了嫌棄:
“我不是把道理給你掰扯得很明白了嗎,你怎么就聽不懂人話呢。”
聽不懂人話?
嘣。
一根名為理智的弦, 就這么斷了。
那維萊特豎瞳微縮,尖銳地刺向那無知的惡徒,張口降下最后的判決。
“不明是非,不分正誤,以利為首,藐視親緣,遺棄子嗣,欺人善心”
水元素在空中沸騰,他的腦后開始凝聚成出法陣。
竟是個有神之眼的人?
農人的臉色漸漸迷茫,淡淡驚恐在心底升起。
他擼起袖子,舉起鋤頭,向面前的年輕人徒勞示威:
“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附近可是有千巖軍的!”
水龍的臉上帶著沉凝的憤怒,他向那無知的惡人伸出手,努力控制著只分出一點點力量:
“林林總總,皆當!”
“受罰!”
“轟!!!”
水蘊含著憤怒,大力沖擊到那凡人的身上!
但那只能帶來疼痛,卻洗不凈惡的污點。
少頃,那維萊特放下手,原地已沒有了那農人的身影,只有鋤頭狼狽地甩在一邊。
“哈。”
深吸一口殘留的水汽,那維萊特竟能品出幾抹苦辣來。
這還是他頭一次在水中共鳴到自己的情感
好陌生,也是在水里從沒體驗過的。
余怒隨著水汽散去,理智回歸,那維萊特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不妙。
人被沖到哪里去了。
糟了,力度還是沒有控制住。
破敗殘垣間,那維萊特猛地上前幾步,抬眼四望,要去尋那農人之所在。
人類脆弱,可別傷出什么問題才好!
但不等他找到農人,身著甲胄的軍士更快地趕來!
“站住!那邊那個白頭發的!”反射著寒光的槍尖密密麻麻對準了水龍,那千巖的軍士面目堅定:
“舉起手來!不許再傷害璃月的百姓!”
“”
眾目睽睽下,忌憚驚恐中,那維萊特面無表情地舉起了雙手。
更糟了。
*
沉默的水龍被粗暴地請到椅子上,他面前的千巖軍無不表現得兇神惡煞,顯然是已經把他當成了恐怖分子。
“姓名,國籍,出生日期都給我老實交代!”
“”
被人類抓住,也是稀奇的體驗。
“我是那維萊特,國籍應該算是楓丹,至于出生日期”
那維萊特張口說出了一串真實又離譜的數字。
“不許開玩笑!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
他面前的軍士瞬間暴怒,拍著桌子就開始怒吼。
“我沒有開玩笑。”
心里悶悶的,好奇怪的感覺,難道這就是‘憋屈’嗎。
“等等,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又有見多識廣的軍士對同事耳語:
“這年輕人氣度不凡,頭上還掛倆飄帶,我聽說仙人都會搞些特別的裝飾,比如說角啊,皮褲啊,面具啊什么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你的意思是說,他可能是來自楓丹的仙人?”
另一軍士的目光狐疑地掃視著那維萊特的全身,看得他心里一臉茫然。
“這頭上的東西確實不像假的算了,我試探一下他好了。”
“咳!”軍士清咳了一下喉嚨,放緩了姿態:
“那維萊特小兄弟,你有沒有信任的親人朋友什么的,可以過來證明你的身份?”
那維萊特眨眨眼,在心里過了一圈在璃月里認識的人。
巖龍王遠在絕云間,荊芥身子不好,長生是條蛇,其他人大都不太熟悉
這么一看,只有一個選擇:
“可以讓醫館里的九沃龍尊來證實我的清白。”
水龍王的神情真誠又坦然。
“”
千巖軍的視線頗為微妙地投向那維萊特的頭顱。
“你帶點人手去查查,那個醫館是不是什么詐騙組織。”
看把孩子都忽悠成什么樣了,九沃龍尊不在牌位上好好呆著,還能去醫館里治病救人不成?
“是!!”下屬應聲,一臉正氣地領命出去了,只留下那維萊特睜大豎瞳越發茫然。
“先生,我說的都是實話。”
警惕不再,凡人看向水龍的目光越發憐愛:
“再多帶些人,居然敢冒充九沃龍尊,這可是個大案子今天不是有位特殊人才來這里參觀來著?你們也一并帶去,不用白不用”
*
粉發的獬豸微微扭曲著臉,被幾個嚴肅的軍士們擁進了醫館。
“老板在哪!千巖軍審查!”
“我、我就是老板。”九沃龍尊不愿出現在人前,無情地留荊芥一人帶著長生去面對著突然來襲的千巖軍。
“又什么事啊,誒,等等。”
白蛇猶疑地吐出蛇信,輕輕地探頭向著熟悉的老朋友:
“你怎么帶著凡人來砸場子?”
現在仙人的就業形勢都這么嚴峻了嗎,連工作經驗幾百年的獬豸都干起這種活計來了?
“我曉得你添了老婆孩子,經濟許是有些困難,但也不能干這種事啊!”
“別開玩笑了,長生。”獬豸長嘆一聲,無奈地將一頭霧水的千巖軍們努力打發出房間。
房門一閉,清涼的水汽就立刻撲了獬豸的滿臉,藍發的龍尊淡定地褪去了斂息之法,白尾卻不滿地拍他小腿。
“獬豸,你險些害我暴露了身份。”
“這可不是我的錯。”粉發的男子面無表情地拿出一紙病歷報告。
“你家的孩子可把凡人的肋骨打斷了好幾根。”
“哪個孩子?”澤苛立刻不動聲色地思考了起來。
這么能打,首先排除贊迪克。
“哦,小甘雨下手挺狠。”
長生和獬豸的目光都瞬間變得無語起來。
“清醒些,澤苛,甘雨都幾千歲了。”
“但是魈又不會無故毆打凡人。”
“降魔大圣知道你這么看他嗎!”
“納西妲?”
“你在須彌都做了些什么啊喂!”
“啪!”
再也聽不下去,獬豸一把將病歷報告很拍在了澤苛的龍角上,力度之大,讓紙張們頗為滑稽地頂成了一串:
“是那位來自楓丹客人,名叫那維萊特的年輕先生。”
“不可能!”
不等澤苛開口,長生卻率先叫了起來。
“那孩子絕不可能無故傷人!”
“那維萊特雖然年輕,但宅心仁厚,絕不是氣盛之輩。”
龍尊立刻低頭摘下串在角上的病歷,嚴肅了眉目,聲音冰冷如海。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么,獬豸。”
所有人都知道,那孩子絕對不會做壞事。
*
“所有人都知道,贊迪克絕對不會做壞事。”
帶著半臉面具的中年人盯著手里熱氣騰騰的咖啡,低聲念了一句:
“你的眼里,明明滿載傲慢與野心,為什么還要在那些庸人面前,費力維持住如此良好的形象呢。”
“嗯哼?先生,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什么大惡人一樣。”
贊迪克心情愉悅地擺動著手里的機械,滿意地看著電流如血液般在其上鼓動。
皮耶羅先生送來的實驗材料質量是真的好~
他看夠了,就放下機械,轉身拿起薄而鋒利的手術刀。
“我這么做,當然是因為我是個愛惜生命的好人啦。”
手術刀在修長的手指間轉了幾圈,又被緊緊地貼在獸類的皮膚上。
“嗷嗚”被剃光了毛發的長鬢虎被捆在實驗臺上,發出低低的哀鳴。
那刀卻毫不留情地切開皮膚,將金屬裝置細細地鑲嵌在血管與骨骼之間!
噼啪!
“嗷嗚!!”
裝置放入的瞬間,寬大的虎爪上立刻爆出紫色的電花,殘余的毛發根根立起,野獸瘋狂地晃動起身體,想要逃離這痛苦的折磨!
中年人垂下眼,安靜地從破口處觀看它體內閃著紫光的內臟。
“你失敗了,普通的生物根本無法承載元素的力量,更別提隨心使用了。”
贊迪克站在野獸的面前,臉上掛著彬彬有禮的微笑,對中年人的話語顯得毫不在意。
如他所料,長鬢虎的叫聲越來越弱,最終無力地趴在臺面上,連呼吸聲都開始低弱。
腹腔的傷口被掙扎撕扯得極大,粘滑的內臟幾乎要從中竄出,帶著熟肉的香氣。
皮耶羅在心里宣告這次實驗的失敗。
可憐啊。
他站起身,走到野獸的身前,觀察它被機械灼傷的肌理:
“神之眼本就是極精妙的物體,失敗,太過正常”
他感慨著彎腰查看,竟完全沒有發現,藍發學者在他身后笑得從容,弧度一絲一毫都沒有變化過。
隨意,平靜,仿佛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結局的戲劇。
中年人一無所知地低下頭,伸手去摸獸體內的機械裝置。
就在手指染上電光的剎那,野獸黯淡的眼突然全力睜開!張口就咬!
“嗷!!!”
“!!”中年人警覺地起身后退,避開這一擊!
長長的犬齒劃過衣袍,沒有給中年人帶來一點傷害。
“垂死掙扎嗎,可憐的家伙。”
“嗷!!”
一擊不成,野獸的嚎叫聲越發瘋狂。
“倒下吧,免受多余的苦難。”皮耶羅開口勸慰它。
長鬢虎又哪里聽得懂人類的言語?報復又哪里需要仇人的許可?
美麗的獸耳緊緊地貼著腦后,鼻梁上與雙目間的肌肉憤怒皺縮,猙獰成一團!
“啊嗷!!!”
掩蓋不住的紫色元素力從空中綻放,伴隨著痛苦的嘶吼,砸向了帶半臉面具的中年人!
危機關頭,贊迪克依舊笑得風輕云淡,靜靜地看著電流襲向那中年男子。
“!!”皮耶羅極為驚愕地睜大了眼,卻不是為了長鬢虎的堅強,而是為了
在野獸極怨極毒的視線里,他輕輕地揮手接住了那團不堪一擊的元素力。
“成功了。”
竟真讓無智的野獸使用出了元素力!
微弱的電光星火般于他手上散去。
“唔嗷”
“是啊。”最后的哀鳴聲中,少年輕輕地伸手捂住胸口,浮夸又不失優雅地感慨到:
“真沒想到這野獸會這么兇殘,竟險些傷了您,好在一切都和計算的一模一樣,實驗成功了。”
“果然,在正確的方法下,連無智的野獸都可以使用元素力,更何況人類呢。”
“”
中年人怎么會看不出這些話語中的虛偽與傲慢,但他現在還有更在意的事情。
“你做了什么,讓這野獸如此瘋狂。”
“沒什么。”贊迪克不甚在意地將那枚裝置從獸尸中取出,仔細地擦凈上面的血。
“只是一些必要的前提條件罷了。”
少年輕輕地踢了一腳邊上的廢棄物收集袋,在那里,有三只遍體鱗傷的小長鬢虎,互相擁抱著蜷縮成一團。
飛蠅循著死亡來臨,輕輕落在母獸不肯閉合的獸瞳上,舔食它不復暴烈的心靈。
“”
皮耶羅抬起手臂,合起母獸的眼,口中卻是一派默然:
“你的智慧,我認可了。”
“博士。”
少年立刻破了功,毫不掩飾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稱號真的很有意思。”
“咳嗯、合作愉快,丑角先生。”
第 97 章
空蕩蕩的監牢里, 那維萊特獨身一龍坐在椅子上,雙手被鐵鏈緊緊拷在后面。
過于堅硬的鋼椅板板正正,做得極不符合人體力學, 雖然不至于讓水龍難受,但總歸有些別扭。
這可能就是犯錯的人類必須遭受的特別待遇吧。
我傷人的罪既已論處, 那農人的罪呢?
那維萊特背著手,靜靜地坐在椅子上, 思考著來璃月所遇到的一切。
在如水持平的天平上,有人視他人的生命重于自己的生命。
有人視自己的子嗣輕于尚未到手的利益。
難以理解。
每當水龍對這種族生起好感時, 就會有惡行出現, 重新刷新自己的認知。
反之亦是如此。
這二等的造物, 僭越者的子民, 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復雜很多。
還有那藍角白尾的龍尊,明明不是人類,為什么還要對異族的患兒施以援手呢
“咔噠。”
思考間, 牢門上的鎖扣被卸下,有些疲憊的粉發男子開了牢門, 看向被禁錮在椅子上的水龍王。
“請出來吧, 那維萊特先生。”
水龍銀色的豎瞳里看不出一點情緒來,只是帶著固執的認真:
“我的懲罰結束了嗎。”
獬豸“”
看出來了, 又一個倔種。
“不是, 是有人保你來了。”
那維萊特坐在邦硬的凳子上一動不動,耳朵里只聽見了不是這兩個字。
“既然罪沒還清,我就不走。”
“真是少見。”水汽伴著冰冷的人聲盈滿屋子。
“活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賴在監牢里不愿走的。”
藍發白尾的龍尊撤了斂息之法, 現了身形。
至尊至貴的水元素龍王,竟真就這么乖乖地任人類鎖著。
他頗為新奇地看了看被捆在椅子上的水龍, 繞著椅子轉了幾圈,若無其事地伸手去戳那維萊特那平靜的臉。
好乖的孩子,幾乎讓人心生憐愛了。
水龍背著手面無表情地任他戳著,豎瞳里卻流露出幾分迷茫來。
“澤苛先生,為什么要做嗯這樣冒犯的舉動?”
就算是龍王,臉頰也是軟的啊。
澤苛不動聲色地收了手,聲音淡淡:
“我還想問你,為什么不愿和我走呢。”
那維萊特的臉上忽地嚴肅了,他認真地看向璃月的九沃龍尊:
“澤苛,我知道你身份尊貴,在人世間頗有名望,但也不要為了我所犯的過錯來消耗這份名望,違反規則使我免遭牢獄”
年輕的水龍面上平靜,卻自有凜然正氣勃發:
“而且,只有我堂堂正正地接受了懲罰,我才能安心要求那個遺棄子嗣的男人也接受懲罰!”!
如雷貫耳,義正言辭,這一通言論鎮得獬豸和澤苛都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龍尊率先動作,面無表情地拍著手表示贊許:
“公正公平,不錯,不偏不倚,很符合契約之國的定義,用不用我和摩拉克斯舉薦一下你。”
那維萊特看他仍舊這種風輕云淡的樣子,心里不由得急了:
“澤苛,我不是在開玩笑。”
“只有我平等地接受懲罰,方才可以心安理得地對那男人提出控訴。”
他狠狠地一閉目,頭上的觸角都甩得波動起來,扭頭不去看面前的龍尊。
“你不要再管我了,就讓我在這里獨自面對”
竟就這樣不再理會澤苛了。
“”
澤苛心中頗有幾分好笑地看著水龍的后腦勺。
話說的是很大氣,只是這角尖怎么在瑟瑟地微抖?
突然遇到這種事情,想必心里還是有幾分不適的吧。
這種性格的孩子
可愛。
想玩。
“咳!”
眼見著持明龍尊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年輕的水龍,大白尾巴卻開始愉悅地左右搖擺,獬豸哪里還不知澤苛喜歡逗弄小輩的壞習慣又犯了,連忙重咳一聲表示提醒。
拜托!這個可不是性格溫良的麒麟少女,小心這位小先生怒起來給你轟上一炮!
那龍尊卻裝聾作啞,好似什么也聽不見一樣,一臉淡然地向那維萊特小先生的龍角伸出手去!
我就捏一下
等等,這也太過失禮了!!
“那維萊特先生!”
同樣有角的獬豸只覺得渾身一麻,感同身受,連忙開口去喚那水龍的魂!
“取保候審!是取保候審!澤苛龍尊走的是正規途徑!”
“沒走后門啊!”
“?”
那維萊特茫然地睜眼抬頭,漂亮的藍色軟角瞬間從澤苛的指尖劃過。
龍王雙手仍乖乖地背在椅子后,頗為不解地看著突然大喊大叫的粉發獬豸。
“取保候審是什么意思。”
嘖。
龍尾不爽地在空中打了個轉。
“是對你的懲罰還沒有定下來,可以先和我離開的意思。”
那維萊特緩緩地轉過了頭,看著開口解釋的龍尊。
“沒有定下來?”
“是啊。”澤苛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
“之所以用這間屋子單獨關你,完全是因為你實力太強了,為了其他人的安全不得不出此下策鎖鏈也是同樣的道理。”
水龍的豎瞳微微睜大,他想到了什么:
“所以離開這里也是被允許的那我剛剛說的那些話豈不是”
自作多情了!?
完全想錯了!澤苛沒有為自己違反規則的意思!
隱藏在白發間的龍角又開始顫抖了起來,只不過這次不是因為不安與緊張。
澤苛心里一樂,白玉一樣的龍尾再度歡快地搖了起來,煽風點火的贊揚之語脫口而出:
“那維萊特是個正直又有擔當的好人,這一點我們都已經充分體會到了。”
“是吧,獬豸?”
別帶我,混蛋澤苛。
獬豸突然開始莫名其妙地整理起了自己的頭發,強行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嗯?怎么了?我剛才在走神,什么也沒聽到哦!既然已經接到了人,那就趕快離開這里吧。”
好急促生疏的演技。
連水龍都騙不了。
“錚——啪!”
鐵鏈瞬間崩散,掉落一地,那維萊特從容優雅地從鐵椅上站起,紳士般向龍尊點頭:
“給你們添麻煩了,兩位先生,我們快些走吧。”
龍尊泰然自若地跟上:
“不再住兩晚嗎,來都來了。”
那維萊特的速度瞬間加快,大步離開牢房。
龍尊視力好,看得見他正在慢慢泛紅的尖耳。
“不用了,謝謝你,澤苛先生。”
*
疾步回到醫館,那維萊特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歡迎。
非人的白蛇無所顧忌,對著水龍大加夸贊:
“呦!那維萊特,聽說你把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給打了,干的不錯嘛!年輕人就是火力旺!”
“就是收尾做得不太好,犯了事怎么能不快點跑呢!居然還被抓了個現行!”
“不,我的本意本不是去毆打他”
“咳咳咳真沒想到那個父親竟狠心到如此地步”
人類總有著更多的顧慮,但心里卻滿是對朋友的擔憂:
“不過那維萊特,你把那人打成什么樣子了?不會重罰你吧要不我去找找是哪個同行接收了這位病人”
說著說著荊芥就想起身出門。
水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還是休息吧。”
白蛇吵鬧,人類微笑,藍色的龍尊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和諧的氣氛漸漸洗凈了水龍心中的憤怒和不安。
這就是所謂的擔心嗎也是在水里體驗不到的事物呢。
“喂,澤苛!”長生又仰頭呼喚澤苛:
“別啞巴啊!你倒是也說兩句!”
“好啊,嗯”
龍尊有著冷色的外表,只是遙遙望著,就會讓那維萊特想到無情又廣闊的海。
但他的話語卻是那么的溫和,目光垂憐如看懵懂嬰孩。
“在人間過得開心嗎,那維萊特。”
“”很突兀的問題。
但那維萊特是個認真的孩子。
所以他會認真的回答。
“我不知道”
有許多美麗的珍珠,也有許多討厭的藤壺,獵刀鰩與悠悠海獺共舞,分不清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壞的。
因為他們看起來都是如此相似,皆是人的形態。
但是,好像確實要比在海里,更精彩一些
“要開心啊,那維萊特。”
猝不及防的,一只手冒犯地搭在了水龍王的頭上,大不敬地摸了摸。
“!”
在震驚的茫然中,那維萊特聽見那龍尊極溫柔地嘆了一聲。
“然后,永不孤獨。”
這是一個長生種對另一個長生種最真切的祝愿。
*
“多托雷,你好像對璃月的仙人們很感興趣。”未被遮擋的那只眼睛銳利地看向藍發的少年。
“為什么。”
“怎么會呢,我只是有些好奇。”少年卻只是輕輕揮了一下手里的孤本,敷衍著丑角。
璃月對歷史書籍的管控越來越嚴了,這還是我借用新老師的名義申請到的,看完還得還回去,麻煩。
坎瑞亞戰爭時期,層巖巨淵上空曾經有白龍騰飛,降下紅雨,擊退黑暗這說的應該是持明先生吧,他的力量好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豐厚些
“我只是有些好奇,在這些長壽的生物心中,人類到底是怎么樣一種存在呢?”
這個回答并不能讓嚴肅的中年人滿意。
“那你更應該研究雨林的長生種們,至少資料好找些。”
“哈哈哈,你是說蘭那羅們嗎,放心好了。”
他合上書本,臉上顯出對知識的淡淡渴望:
“所有的奧秘,我都會研究透徹話說回來,丑角先生。”
他微微擰頭,紅眼混沌地盯著丑角的臉。
“我研究長生種這一點,有什么值得你關注的嗎,你可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啊。”
“”
“還是說,你想讓我研究的不是蘭那羅,而是另一個”
更慈悲,更顯眼,更貼近人類的
“大巡林官持明,對吧?”
第 98 章
——故國覆滅后不久, 我也曾再度踏入沙漠,去尋過去的痕跡。
漫漫黃沙,除了毒蝎與一些殘存的機械外, 什么也找不到。
黃金與世界之外來的少女,都不在這里。
意料之中。
半臉面具的中年人沒有什么悲傷的反應, 只是沉默著望著燃起篝火的丘丘人部落,轉身向著沙漠最興旺的村子去了。
那個村子有個夢幻般的名字。
阿如。
*
“皮耶羅先生的談吐真是不凡, 不知道您是哪里的人?從哪里來?”
異瞳的少年嬉笑著,將椰炭餅與清水遞給疲憊的中年人, 言語友善也含著試探。
“我還從來沒離開過沙漠呢, 也不知道外面都是什么樣子, 是不是都和我們這里一般熱呢!”
“”
白發的中年人伸手接過少年手里的水, 去滋潤干涸的嘴唇和喉嚨。
咕嚕。
水一咽下,生命就有了力量。
“至冬。”
“欸?居然是那么遠的地方!”
少年浮夸地驚叫了起來。
“聽說你們哪里有潔白的沙漠,固態的水流, 是真的假的!”
“你說的是雪原與冰河。”中年人看起來毫無戒心的拿起椰炭餅,一口接一口地咬下, 咽進胃袋:
“雪原不是全然潔白的, 上面印著各色野生動物的腳印,猞猁晝夜不息地追著野兔, 將雪地撲得一團亂, 卻總是無功而返”
“河流也不是固態的,冰層下的水仍在流動,砸開冰面就會有缺氧的魚湊上來,好抓得很”
中年人的嘴唇一張一合, 不知道吐出了多少種異國的奇事,若是沒有在本地生活過, 是斷斷不能講出如此生動有趣的細節來的。
異瞳的少年漸漸放下戒備,相信了皮耶羅只是個傷了眼睛的可憐旅者。
“六角的銀白晶體到底是什么樣子呢,真想見見啊”
沙漠之子的眼睛閃亮亮的,心里構思著雪花的模樣。
見這少年人的注意力被完全轉移,中年人眼角的褶皺也不由得松了。
“你可以親自去看看,作為一名旅者。”
“那可不行——”還帶著稚氣的嘆息被長長地放出,年輕的沙貓還記得自己的責任。
“我得留在這里,保護阿如!”
他面朝著皮耶羅,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角,明亮的異瞳有著堅定的信念:
“這是我血脈中代代相傳的職責,它已延續了五百年,也必將再綿延至下個五百年!”
“”
代代相傳嗎。
也不知道坎瑞亞的血脈,還能留存幾代呢。
也許是因為剛剛咽下的椰炭餅泡水發了脹,胃部開始沉甸甸地擠壓其他內臟,令皮耶羅的五臟六腑都開始疼痛。
尤其是心臟,痛得想讓人發瘋。
但大腦有它自己的考量。
“是嗎,那你們還真了不起,居然能傳承這么久。”
口被支配,吐出不由心的話。
“也不全是我們自己的功勞啦!”
少年卻渾然不覺,害羞地用指尖撓撓深色的臉。
“若是沒有大慈樹王和降雨紅龍的幫助,想必阿如村也不會興盛至如此地步!”?
“降雨紅龍?”
皮耶羅的心里立刻茫然了一瞬間。
感恩大慈樹王倒是好理解,畢竟根據對沙漠遺跡調查,他已清楚須彌歷史上的兩次深淵污染都是大慈樹王幫忙解決的,但這個莫名其妙的降雨紅龍,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抱歉,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號。”
“沒聽說過就對了!這是在阿如村獨有的傳說!”異瞳的沙漠之子激動起來,向這雪國而來的客人講起古老的故事。
“在五個百年以先,大慈樹王尚未辭世的年代,阿如也未曾建立的時代。”
智慧的女神林中行走,文明沙上繁榮。
“奇異的污泥從地底升起,將黃沙染成漆黑,蛇鱗從人骨上長出。”
恐懼與哀嚎布滿大地,災厄流入人間。
“慈悲的龍不忍見這世間疾苦,哀泣著從地上升起,血與淚在空中一同流淌。”
不大可能,高貴的龍裔怎么會為凡人哭泣呢。
皮耶羅很難想象出那場景。
“血與淚化成細雨,溫柔地揚在了漆黑的沙漠上,火燎盡了蟻群,煙驅散了毒蜂,金黃于淤泥中浮現。”
少年的臉上帶上了純粹的景仰與向往。
“真想看看那是怎么樣的景象啊。”
好多比喻,該說不愧是傳說嗎等等!
皮耶羅的眼神忽地凝住了,愣愣地看著少年不斷張合的嘴。
深淵被驅散了?
不可能。
對旅人的驚詫一無所覺,異瞳的少年仍在回味古老的傳說。
“然后,在那龍雨落下之地,人們修建村莊,繁衍生息,就成了最初的阿如,也就是天堂的意思。”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皮耶羅先生有什么感想?”
“!!”
皮耶羅對阿如村的歷史背景并不感興趣,他只是在意:
“你是說,那龍什么也沒做,只是招來了一場雨,阿如村附近的土地就全被凈化了!?”
“是啊。”少年渾不在意地揚揚手,向旅人展示廣袤無垠的沙漠。
“所以才很厲害嘛。”
丑角的目光越過沙漠,防沙壁的影子在視野的盡頭若隱若現,看不清晰。
凈化這么大的土地,不用透支力量,不用打造結界,不用徹夜與被污染的魔物鏖戰?
“不可能!那是連神明和天”
那是連神明和天理都避之不及的東西!是來自世界外的力量!
只要些許細微的接觸,如蜜的低語和徹骨的瘋狂就應如蜘蛛的黏絲,沾在靈魂上再也洗不掉了才對!
多少生靈淪陷其中,多少神明跌落王座!
就算是是五百年前的那場污染規模不大,也不該凈化得如此輕松!
皮耶羅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若是深淵可以如此輕易地被凈化,那坎瑞亞人的痛苦與掙扎,到底都算什么!豈不是毫無意義?
降雨的紅龍,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完全不清楚皮耶羅的復雜情感,少年只是在為這強烈的否定感到憤怒:
“哪里不可能啦!這些故事古籍里記得清清楚楚!”
“時間過去那么久了,古籍肯定有缺損!!!!”手指揪住頭發,聲音幾近嘶吼。
“”少年被皮耶羅的劇烈反應嚇了一大跳,瞪圓了眼睛不說話了。
沙漠動蕩,權位迭代,五百年前的古籍確實破損不堪,連「降雨紅龍」這個四字名號都是后人根據斷章拼湊出來的,連順序都不知道對不對。
皮耶羅自顧自地沉默了片刻,終于稍稍冷靜了下來。
“你說龍從地上升起,具體是從哪個區域,古籍上可有記載?”
他想向異瞳小少年問更多的情報,但那沙漠的子民卻警惕地繃緊身子,戒備地看著他。
“先生你的反應非常不對勁欸。”
“你真的是個普通的旅者嗎。”
“我”
皮耶羅張了張口,心里知道自己的偽裝已經失效。
沙貓雖小,亦有利爪與堅守。
他扯起嗓子,對著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厲聲呵斥:
“立刻道明你的身份!否則就離開阿如!”
許多道不善的目光被吸引而來,腳步聲漸漸聚集。
越是艱險的地方,生物就越是團結,越是排斥外人。
沙漠即如是。
“”
無需過多的思考,皮耶羅立刻拎起水囊,后退幾步掉頭就走。
他來這里補充補給的初衷已實現。
至于那意外得獲的紅龍情報,無需依賴不可信的民間傳說。
愚人眾有自己的證明方法。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這條紅龍真的存在
“”
為了日益強盛的深淵勢力,愚人眾必須不遺余力地與它結成友好的同盟!
或者成為同伴。
此等偉力,此等偉力!
心火煨燙,丑角的心里充滿遐想。
女皇啊,我在沙海間,發現了一枚金珠子。
他離開的瞬間,關心的話語立刻就如雨點般地打在少年身上,如母獸舔舐小獸。
“小沙貓,那個人沒有把你怎么吧,我就說他看著就不對勁!”
“嗯”少年緊繃的肌肉也松緩了起來,在心里暗暗慶幸。
“幸好沒先告訴他,我們手里還有畫像這件事。”
只有阿如村的人知道,在最大的屋子里,匣子里奉著一卷精美的掛畫。
畫的初期保存的極為不當,五百年風吹日曬后,除了歲月留下的枯黃外,竟再無其他顏色。
只有依舊□□的炭痕,巧妙地勾勒出一條騰飛之龍,連其上鱗片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那紋路,竟和某位璃月龍尊的尾鱗幾乎一致。
這些小小的細節,也許會被五百年后的某些文弱學者或大風紀官發現吧。
*
“丑角大人下達的新任務你知道了嗎?”
“不知道?真沒用,這次的任務催得緊呢!”
“是要在全須彌尋找,關于紅龍的傳說。”
不出幾個月,愚人眾下屬就憤怒將不知道第幾版的調查報告摔在了桌子上。
“紅龍沒有,綠龍倒是有一條掉色的!要找紅龍,怎么不去隔壁納塔!”
“別抱怨了。”他的同僚在一旁奮筆疾書,“趕不完報告是要受罰的哦!”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欸兄弟,你寫的是啥讓我瞅瞅”
他探出頭去窺同僚的題目:
“《論蘭那羅是沙漠紅龍的可能性報告》?太離譜了吧!”
“你懂什么。”那筆龍飛鳳舞地寫個不停,一條條奇妙的歪理被詭異地提出:
“從童話中可知,蘭那羅長得像蔬菜,有圓的有長的,蔬菜中也有紅色的番茄所以紅龍可能是一條修煉到極致的紅色長條蘭那羅,完事!”
“你會挨罰的!”
“肯定比不寫罰得輕!”
“”
這話太有道理了,直接把所有反駁堵在嘴里。
愣了半晌,他提筆寫下:
《雨林現任大巡林官持明與沙漠紅龍為同一個體的可能性分析》
“根據雨林中的童謠可知,持明是一位藍角白尾的類人生命,速度快已知大多數龍都有角和尾巴”
“就職已有五百余年,紅龍也是五百年前出現。”
“兄弟你這個更離譜吧,顏色都不對!”
“可能是沙漠人有遺傳性色盲哎呀!讓丑角大人自行分辨吧!”
這一分辨,就是不知道多少個日子過去。
白藍色的人形生物和雄偉紅龍肯定不是同一個體,但那些傳說確實有點意思。
親近人類,退治死域,收養孩童的非人類。
而且活得時間很久。
也許知道的情報會比人類多些。
皮耶羅循著零零散散的情報,追進隱秘的實驗室中,對著各類的實驗裝置沉默不語。
意外收獲。
一個年輕的異端。
第 99 章
“丑角先生, 你怎么不說話了?”
少年的手里仍舊拿著那本璃月的書籍,紅眼饒有興致地看向沉默不語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腦海里梳理了一遍大巡林官的傳說,還是選擇向這過于天才的少年坦言:
“我的下屬曾告訴我, 現任大巡林官持明,曾經在數年前的一場村民暴動中救下了一個孩子。”
“哦, 暴動?”
猙獰的面目早已模糊,咒罵與疼痛隨時間消散, 記憶像湖中的倒影般看不清晰,只有藍發長尾的背影, 鐫骨銘心。
也算是無聊往事里的一點甜頭了。
贊迪克點點頭, 確認了情報的真實性:
“說不上是暴動, 只是一場普通的驅逐罷了, 對我這個異端。”
如情報上寫的一樣,是個性情溫善的非人類。
不知道實力如何。
皮耶羅的臉色越發嚴峻,他看向這年輕又狂傲的同僚。
“現任大巡林官收養了你。”
“很遺憾, 并沒有。”
少年人的嘴角一抿,嗓音也開始變得低沉:
“他只是自顧自地將我從爛人中撿起, 又自顧自地給我扔到了另一堆笨蛋中去, 無足輕重,無足掛齒。”
我曾多次祈求他的垂憐, 換來的卻只是一次次拒絕。
縱使心懷惡念, 縱使別有所求,但我想拜他為師,尊他為父的言語行為,可真真正正不含一點虛假在其中的。
只可惜全被冰冷地拒絕了。
雖然不爽, 但贊迪克心里也清楚:
“我大概只是他隨手幫助的流浪動物吧,算不上什么收養的孩子。”
這個形容。
“你怨他?”
思量的目光落在學者的臉上。
“怎么會, 我愛他還來不及。”博士的臉上又掛上了優雅的笑,手指不斷在書背上摩挲。
“美麗又神奇的生物啊,寧靜的面容下究竟蘊含了多少秘密,只是想想,我的心臟就開始砰砰亂跳,晝夜難眠這怎么不能算是一種愛呢?”
飄揚的藍發與藍鬃中夾雜著水汽,尾巴上的白鱗片整整齊齊,觸之涼滑的手感,內里卻藏著柔軟又滾燙的血肉。
手臂也修長有力,胳膊上的肌肉也緊實,能輕松地拎起人類孩童扔進海里,也能溫和地撫摸他的頭。
以及最神秘,最令人激動不已的,那指尖上的紅光
呼、呼
在皮耶羅的注視下,少年的呼吸開始急促了起來,血液涌上頭部,他的腦海里開始多了許多奇妙的幻想。
“如果在使用元素力裝置的同時再用上持明先生的治愈能力,那頭雌性長鬢虎的的實力會提高到多少呢唉,可惜先生太心軟了,他一定不會協助我做這個實驗的。”
“所以丑角先生,幫幫我好嗎,冰雪的大業離不開他的相助。”
面對著突然激動起來的少年天才,皮耶羅的心里卻沒什么觸動。
他心里掛念著的是另一件事。
中年人的心里冷漠,張口安撫到:
“冷靜些,贊迪克,我理解你的心情。”
“持明先生強大的治愈能力確實讓人心動,但是大巡林官在須彌民望頗深,又行蹤難測,愚人眾短期內怕是沒有下手的機會。”
說起來雖然近些年來,小吉祥草王的美名也開始在民間廣泛流傳,但還是比不過這位歷經二朝的元老。
五百年的積累哈,也不知道新神會怎么看待這位老臣。
還是說,大巡林官在雨林中漸漸銷聲匿跡,就是為了避開與草神的沖突?
陰暗的揣測在宮廷法師的心里一閃而過,最終被他無趣地拋之腦后。
現在有更需要在意的事情。
“贊迪克,持明先生在須彌任職多年,可和你提過降雨紅龍的傳說?”
“嘖。”
雖然不爽,但贊迪克清楚,現在確實沒有下手的機會。
“降雨紅龍,聽起來和納塔有關,離須彌也近。”
只是不爽就是不爽,所以博士選擇隨便敷衍一下他的同事。
渾不在意間,熟悉的描述傳入耳中:
“那龍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大范圍地將深淵的污染褪去,令土地重回原樣。”
“哦哦?”?
學者低頭看看自己的孤本,上面正記載著白龍在戰爭時期降下紅雨的傳說
“完全沒聽說過呢,皮耶羅先生。”
知性的微笑現在少年的臉上,他的一舉一動是那么的優雅且真誠。
少年輕撫胸口,向中年人吐出貼心的話語:
“需要我幫你寫信問問持明先生嗎?雖然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哪里生活,但偶爾還是會出現在巡林官營地中的。”
“”
加害者向未來的受害者詢問情報嗎,真有夠諷刺的。
但正是皮耶羅所需要的。
“麻煩你了,贊迪克。”
*
尊敬的持明先生:
近日來,須彌的溫度又熱了些,雨林里的生物都倦乏得不愿意動彈了,不知道您覺得還好嗎?
熱也有熱的好處,野獸們不再侵入農田,我也就不用再廢力把他們放生,也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在課題與研究上了。
說到研究,我有一個認識的因論派朋友,正在和生論派的學生們探討如何在沙漠里起雨,期間提到了會召雨的紅色龍,真令我好奇不已。
持明先生見多識廣,對此這紅龍了解嗎?紅色的龍一定很帥氣吧,我也很喜歡紅色,不知道這龍會不會和赤念果一樣紅呢,或者是我的眼睛一樣紅?我真的很想見見紅色的龍。
隨信附上的是至東的特產,我的學長游學帶回來的伴手禮火水,他切切地囑咐我,讓我送給自己的親友,你知道的,我沒有太多選擇,就打包好送給您了,這次請萬萬莫再退回
“”
好多紅字。
除了天熱和問題外基本全是變相賣慘和邀功,這持明先生被多托雷盯上可真是夠倒霉的。
感覺像是縱容壞孩子去欺騙無辜的家長。
皮耶羅看了一會這通篇鬼扯的信件,竟覺得自己死了很久的良心居然有了隱隱的不安。
別想太多,皮耶羅。
這一切都是為了吾等的大業,而小小的欺騙,甚至都算不上犧牲。
“所以是要捕獵那紅龍嗎,可需要我的幫助?”
墨水蘸上筆尖,因情報缺少而揮之不去焦慮,隨著字體的顯現而在中年人的臉上消散了。
“別看我一副學者的模樣,其實我還挺擅長捕獵的呢。”
“不。”
他輕輕地警告了這位剛幫助過自己的學者,態度堪稱和緩:
“那紅龍將會成為我們的同伴,你不可傷害他。”
說起深淵,世間沒有幾人能比坎瑞亞的遺民更加了解。
皮耶羅心里清楚。
能抵擋深淵的,只有更加強勢的深淵。
能抵擋世外力量的,只有更加強勢的世外力量。
沙漠的紅龍,不可能是提瓦特的生命,反而極可能是降臨者。
否則無法解釋它為什么如此輕易地就平息了深淵災厄,而不受污染。
“反抗者的高歌中,必須得有他的和聲。”
丑角想起曾經耳熟能詳,又因故國的覆滅而被他唾棄的預言:
世界外來的救世主,將成為顛覆天空的希望。
因為這條預言,沉重的負擔一度加在異世的少女身上。
但世界外來的救世主,真的是指金發的少女嗎。
皮耶羅獨特的十字眼遠遠地凝視著天空,其上有著他滅國的仇人。
“無論如何,他必須成為愚人的同行者!”
“撲通。”
許是被丑角的堅定話語所打動,少年竟有了些許失態。
來自璃月的珍貴孤本,竟在無意的動作中跌入廢液桶。
“啊呀,真沒想到這紅龍對我們的大業來說這么重要。”
白紙黑字瞬間被污濁的化學試劑打濕腐蝕,不見蹤跡。
“放心吧,朋友。”
“賭上持明先生的名號。”
悖逆的狂醫微微彎腰,向最初的愚者致敬。
“我會全力幫助你的。”
*
柔軟的地毯上,龍尊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在憐愛地關注著脆弱的孩童。
小女孩松開支撐用的道具,憑自己的力量,站在了龍尊的面前。
“”
無辜者的鮮血曾沾滿他的手掌,生靈曾因為他而掙扎哭嚎,澤苛也曾懷疑過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否正確,畢竟那痛苦是如此鮮明,一度讓他想起石屋里日益凄厲的貓叫。
我是否在重蹈覆轍,我是否在創造無意義的苦難?
我是在救治,還是在傷害?
但這些疑問,已經隨著孩童的站起,煙消云散了。
盡管雙腿枯瘦,顫顫巍巍,令水龍疑心她下一秒就要摔倒。
盡管前途迷茫,無枝可依,讓荊芥與白蛇為此事傷透腦筋。
但無論如何,也要比在病床上等死的模樣,好上太多太多了。
摩拉克斯,你看,我又救了一個人,而且這次不全靠著潤黷之力。
澤苛輕輕地摸了摸腕上的黑玉鐲,突兀地有了一種時過境遷地錯覺。
曾經為潤黷傷人而痛苦的持明少年已在歲月中成長,化為堅定而溫潤的藍玉。
自厭自棄,自卑自恨,種種瘋狂,全然消散。
不矜不盈,不愧不怍,愛人如己,光明磊落。
在這盛世之中,不可避免的,龍尊的身上還殘有幼稚與天真,但都是討喜可愛的必然。
尾尖溫順地垂下,藍色的鬃毛靈巧地在孩童面前躍動,試圖勾引小孩子邁步向前。
沒有人能拒絕這種誘惑。
果然,小女孩躍躍欲試地伸出手臂。
然后摸了個空。
“”
夠、夠不到!
明明看起來就近在咫尺,但在小手馬上觸摸到的剎那,那尾巴就會壞心眼地前移,尾尖撓弄孩童的手心
耍我?
烏溜溜的眼睛狐疑上眺。
但龍尊面上平靜,毫無嬉笑的前兆。
錯覺嗎
盯著不遠處的龍尾,她試探著邁出腳。
要開始走了。
那維萊特的呼吸不由得慢了,豎瞳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微微抬起的小腳。
希望一切順利。
但是生活總是不順遂的。
“啪!!?”
太久沒有行走,掌握平衡竟成了一件難事。
小女孩趴在軟毯上,摔得有些懵了。
痛倒是不痛,但是
童稚的大眼睛眨呀眨,漫出了一層水光。
失敗的嘗試,笨拙的動作,更另她難過。
我連走路都做不好了
“!”
那維萊特下意識地起身,想去扶那倒在地上的小孩。
卻忽然有無形的水霧撲上他的面部,阻止了他的行動。
在抽噎響起的前一刻,澤苛突兀的開口:
“那維萊特,聽說你之前居然沒有認出來這孩子的性別嗎,真是失禮啊。”
“?”
那維萊特停止了動作,頗為疑惑地順下話題。
“確有此事。”
但你怎么突然提這個。
“唉,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缺乏感情的譴責。
“看看這漂亮的眼睛,看看這秀氣的眉毛,多可愛的一位小姑娘啊,難道你我的臉上會有這么可愛的眉目嗎。”
藍色的龍尊臉上還是那么冰冷,口中卻極極為維和地對著孩子開始大夸特夸。
“還不快向這位小淑女好好地道個歉。”
“?”
許是澤苛面無表情贊揚的樣子過于違和,小女孩眼里的淚意一下子住了,她撐起手臂抬起頭,目光茫然地在兩位大人身上挪騰。
“!”好像不哭了!
水龍瞬間會意。
“啊,原諒我吧,澤苛先生,還有這位小小的女士。”
腦后的角開始尷尬地微抖,干巴巴的演技毫無技巧,唯一可稱贊的只有臉上的認真。
水龍王按住胸口,垂頭向跌倒的孩童示意:
“我本是從深海中來的淺薄之人,人類的性別與樣貌與我來說就像是千篇一律的海獺,分不出什么差別”
“海獺?”小小的疑問聲從地板上響起,帶著好奇與探究。
“是的,海獺。”那維萊特的心松了一口氣,龍角也順滑地藏在了白發里。
他伸手指了指龍尊的尾巴尖,不動聲色地慫恿:
“他們都是藍色的,就像是澤苛先生的尾巴尖一樣,你想去摸摸嗎。”
龍尊適時地抽動了下毛絨絨的尾尖,無聲無息地誘惑著孩子。
小女孩想了想,細弱的手臂撐起了身子。
“我要摸。”
她雙眼盯著那抹藍,在水龍的注視下,再次邁出搖搖晃晃的步子。
這一次,她沒有摔倒。
*
不知何人的來信:
特別的你,特殊的你,真沒有想到你會主動走進人類的社會呢。
鄰國的風景如何?人類的世界很有趣吧,真希望你能盡享美好的日子
在璃月看夠了的話,就來楓丹庭吧,我會在最大的劇院為你留一個視野最好的座位。*
第 100 章
藍色的龍尊面無表情地看著整裝待發的水龍, 猶如在看一條要將自己烹飪上桌的魚。
白尾頗有幾分不解地翹起,但更多的則是擔心:
“你是說,你要去楓丹當大審判官, 對嗎。”
厄歌莉婭的繼承者,這是在搞什么。
管理楓丹人民的中樞官職, 居然要由一個年輕懵懂的非人龍王來擔任嗎。
只是稍微想想,澤苛就能推測出那維萊特上任后要面對種種困境了。
“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那維萊特?”
澤苛極力地勸阻這年輕的后輩: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人類的善與惡, 都非常復雜, 各有極端, 成為他們的審判官, 你必定會遇到困難,受到傷害,乃至被套上枷鎖, 就算如此,你也愿意?”
他想起無辜餓死的孩童, 癲狂丑惡的老人, 勸阻的心思更加急切了:
“你還記得那個父親嗎,人類雖然弱小, 但他們的惡意也是可怖的。”
你真的能受得住嗎?
“是的, 我已經考慮好了。”
面對著澤苛提出的質疑,那維萊特驚訝地發覺自己竟不怎么生氣,反而有淡淡的歡欣涌上心頭:
“但人性并不是只有惡的。”水龍伸出手指,點點自己的眼瞼, 暗示著荊芥的蛇瞳。
“也有人愿意為了弱者的性命,拋棄生物求生的本能, 分出自己的生機。”
“我想,這也算是正義的一種體現吧,所以不用擔心我,澤苛。”
那維萊特猶豫著伸手,去拍了拍龍尊的肩。
他記得這樣的肢體動作,澤苛曾經用來安撫過別人。
“想讓我看得人性的光輝,并走進人群中去,不是你最初的目的嗎。”
“今日你的目的已經實現,為什么反而不開心呢。”
“”
因為我只是想讓你在岸上走走,可沒想讓你擔上那么大的重擔。
澤苛不爽地搖了搖白尾,面無表情地敷衍水龍的疑問:
“因為大審判官隨叫隨到,全年無休。”
“?”顯然,水龍王對法定假日還沒有什么概念。
澤苛看著那維萊特茫然的樣子就心中郁郁,有種看童工的錯覺。
“算了。”
至少給人類當大審判官,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事件。
“如果當得不開心,記得要辭職。”
尾尖輕敲著那維萊特的小腿,澤苛最終還是極為別扭地表示了支持:
“一個龍王,我還是養得起的。”
“唔澤苛先生。”那維萊特極為認真地眨眨眼睛,糾正到:
“水元素龍王的生命力很頑強的,完全不用你費心去養,只要有水就能存活”
龍尊習以為常地解釋:
“我是在開玩笑,那維萊特,這個時候只需要微笑就夠了。”
“竟是如此,我記下了。”那維萊特聽了,竟真的揚起一抹微笑,向著那看起來永遠平靜的持明龍尊。
“持明先生,真的很感謝你將我帶進了璃月,看見了這么多精彩的生命。”
“我會努力開心,遠離孤獨,然后”
“希望你也是如此。”
“”
澤苛看著與自己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龍王,竟感覺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
透過那年輕的面容,他可以摸到那維萊特柔軟又正義的心臟。
在高高的審判臺上,那心必為人類歡喜,也必為人類流淚。
這大抵是長生種的宿命吧。
澤苛不再說話,他直起身子上前,面無表情地逼近那維萊特。
“澤苛,唔?”
手臂張開,面向迷茫的龍王。
與水龍截然不同的,堅硬藍角蹭過白發,胸口與胸口相貼,心跳與心跳相應和。
一個溫和的擁抱。
水龍頗為新奇地睜大了豎瞳。
在他的尖耳邊,年長的持明龍尊給他獻上祝福:
“一路順風,那維萊特。”
*
“芙寧娜大人,那位大審判官先生到了。”
侍衛長虔誠地將手按在心口,低頭向著高貴的神明匯報。
少女微微一驚,連頭上的呆毛都跟著顫動。
“啊?哦、哦咳!讓那位來客進來吧,我是說這位尊貴的先生,可真是讓我好等!”
大審判官,我記得好像不是人類來著他不會認出我的身份吧!
要加油啊,芙寧娜,為了全楓丹的未來,一定要努力忽悠住這位先生!
高大的身影一點點靠進,少女定下心神,揚起手臂,浮夸又優雅地率先問候:
“嗯、嗯~你就是那維萊特先生,對吧?只是看著就很有大審判官的威嚴呢,哼哼”
對,就是這樣做!芙寧娜,先擺出神明的姿態,居高臨下地夸他幾句,震懾住他!
一邊瘋狂地在心里為自己加油,一邊偏過頭去,神明的臉上浮出真切的氣惱來:
“就是到得也太晚了些,等得我茶水都涼了,好過分欸!”
神明作為上位者,不能對遲到這件事置之不理,但也不能直接批評得罪他芙寧娜,掌握好那個度!
接下來就看這位那維萊特先生的反應了,直接道歉是最好不過的千萬千萬別生氣呀!
“抱歉,我遲到了。”認真又嚴肅的聲音響起,那非人的審判官竟干脆地道了歉。
欸?好雖然道歉的話語很簡潔,但好像不是什么性格古怪的人。
芙寧娜心里悄悄松了口氣,嘴里依舊不依不饒:
“只是一句道歉就想了結嗎,要知道,你浪費的可是尊貴的神明的時間!”
別生氣別生氣別生氣
芙寧娜在內心雙手合十瘋狂祈求。
都是為了楓丹!
“這樣嗎”
那白發的男人垂著頭,扶著下巴,極為認真地思考了一會。
他想起澤苛口中經常抱怨的巖神。
雖然對僭越者不感興趣,但
“神明好像確實很忙,既然如此,這份糕點就算是我的賠罪禮好了。”
一份綠色的茶酥被擺上桌子,在空氣中散發著幽幽茶香。
做得好!那維萊特!所有人都知道水神喜歡吃甜點,這簡直是最好的臺階!
芙寧娜忙迫不及待地換了話題!
“這點心的樣式好新奇!看起來不像是楓丹的點心呢。”
又有侍者貼心地上前,將糕點切成小塊,放在水神的面前。
“讓我猜猜看——嗯!一定是璃月的吧,在這方面,我是不可能猜錯的!”
“啊,這確實是我的璃月朋友囑托我給你帶的見面禮,他原話是這么說的。”
那維萊特伸手示意芙寧娜品嘗:
“在我等漫長的生命中,唯有孤獨,最為苦痛難耐,所以”
“新生的正義之神啊,愿您能和那維萊特好好相處,互相支持著享受人世間吧。”
在芙寧娜逐漸怔愣的目光中,水龍沒什么想法,只是一本正經地復述著朋友的原話。
“就是這樣,芙寧娜女士。”
“見面禮,我會后補的,現在,請嘗嘗我的賠罪禮吧。”
互相支持嗎。
好陌生的詞語。
哈哈,對不是神明的我來說,這是注定做不到的事呢。
這份痛苦和孤獨,沒有人能與我一同背負。
但是
在那維萊特的目光下,芙寧娜輕輕拿起叉子,將一小塊茶點送入口中。
現在的心情,一點也不慌張了,真好。
但是,說這話的人,真的不是什么年邁的長輩,而是朋友嗎
綠色的酥皮溶在口里,咸甜的滋味不斷溢出,帶著沙沙的口感。
等等咸的!?
“璃月的糕點,居然會在里面包蛋黃嗎!?神奇!”
*
又不知幾年過去。
小女孩的頭上由短短的發茬變成順滑的長發,腳步由蹣跚轉變成靈活。
荊芥給她重新起了個名字,留在了身邊。
“蕓蒿,是一種抗寒又耐旱的常見藥材,有很強大的生命力。”
長生對這個名字很滿意,將身子盤在小女孩的肩膀上。
“確實和你很相配,小姑娘。”
“我知道的,我已經背過關于這個藥材的藥性了,去傷寒,解苦滿”
她帶著藥筐,抗著白蛇,一蹦一跳地進入藥田,一副活潑開朗的模樣。
“藥典里的植物我已經背盡了。”
她在藥田彎下腰,屈下腿,熟練地伸手摘下一朵紅色的小花。
“但是龍尊大人種的這些植物,從來沒在藥典上看見過。”
“啊啊,那是澤苛特意為你師父研究的藥材。”
溫暖的陽光下,白蛇不甚在意地打了個哈欠。
“說是什么,怕哪天來的不及時,不如種點特殊草藥,讓荊芥自己配藥丸吃,我看他就是怕在外面玩野了,把你師父給忘了!”
“不會吧。”小蕓蒿的手不由得住了,猶猶豫豫地反駁著脖子上的白蛇。
“澤苛龍尊看起來冰冰涼涼的,又從來不笑,實在是不像是不靠譜的大人。”
“嘿,你怎么也這樣?”
長生震驚地張大眼睛,尾尖去懟那姑娘白凈的小臉:
“你忘了小時候澤苛是怎么逗你的啦?”
“當初你犯懶,不想練習走路,澤苛就拿走你的零食,面無表情地在你面前狂吃的事情你都忘啦?你可是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小腿輪得飛快啊!”
“你要是忘了,我還記得些別的事唔!”
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捏住白蛇的吻部,擋住了她的所有話語。
“不用再說了,師父的師父。”
稚嫩的臉上染上陰霾:
“我全想起來了,龍尊大人”
“有時候,真的好幼稚!”
*
“阿嚏。”
澤苛捂住口鼻,平靜又茫然地打了個噴嚏。
“怎么了,堂堂龍尊還會感冒?”
調侃的話與熱茶一起送到手邊。
“多嘴。”
口中訓斥著,長尾卻靈活地竄上身邊人的后背,親昵地揉亂他們的衣服。
這越來越幼稚,越來越隨性的脾氣,到底是什么造成的呢。
摩拉克斯又一次無奈地將纏過來的白玉龍尾挪開,扔進澤苛自己的懷里。
“你的神態和尾巴,真的該統一一下表達方式。”
“臣附議!”“臣附議。”“臣附議”
一片受害者紛紛出聲云集響應。
“我不。”
但龍尊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