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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羅莎琳是個倔強的人, 否則,這位曾經的純真少女,不會選擇成為魔女, 燃燒深淵魔物的同時也燃燒自己的生命,換了一身傷痛。

    她深知自己倔得愚蠢, 終有一天會因此走向滅亡。

    但魔女從未想過,這世間竟能有比她更倔、更蠢的生物。

    “丑角!”

    標準的不能再標準的姿勢, 魔女懷抱著異族的嬰兒破口大罵:

    “一天一夜,一天一夜了!就算是頭龍蜥也該張口喝點水了!”

    眼底生出淡淡的青, 傲慢的神色蕩然無存:“就算是讓我帶, 也應該給個使用說明書!我是女士, 不是女傭!”

    “”

    對著狂妄盡失的魔女, 丑角難得心虛了一瞬間。

    他伸出手,試圖去摸摸嬰兒的嫩角:

    “還是什么也沒吃嗎,我看你也買了魚泥”

    “啪!”尾尖兇狠又迅速地抽在中年人的手上, 留下一抹紅痕。

    “啊,啊!”

    藍眼睛瞪得圓圓的, 尖耳也警惕地向腦后背起。

    嬰兒極力抗拒著皮耶羅的觸碰, 一扭頭就縮進了女士懷里。

    完全被討厭了。

    “還是什么都沒吃?這話什么意思?”女士的眼神瞬間犀利,忿忿地瞪向呆舉著手的丑角:

    “所以你早就知道這孩子有進食障礙, 怎么不告訴我!怎么, 這就開始欺負新人了?堂堂愚人眾還搞職場霸凌?”

    “不,我并不知道!

    十字眼盯著手腕上的紅痕看了一會,對著幼小的降臨者,丑角的說不出自己現在的心情。

    悔與恨交加, 結出骯臟的筋絡,其上盛著無辜的羔羊。

    我們本有機會成為并肩而行的同伴, 直到我親手捻滅了那希望。

    “如你所見,這孩子非?咕芪遥圆唤蛹{我遞來的食物,我認為也是理所當然的!

    聲音干涸,如缺水的土地,不能讓魔女滿意。

    “那女皇呢?這不是她寶貝親兒子嗎,還是說娃娃這么小就開始叛逆?”

    她親昵地掂掂懷里的孩童,手指又輕又怒地捏他的臉:

    “小混蛋,不聽話,當心女皇卸了你的下巴,把食物直接填進你的胃里!”

    “?”回應她的只有孩童迷茫的目光。

    “是養子,羅莎琳,而且女皇也不會這么做的。”

    丑角看著女士大肆恐嚇著孩童,心里竟生不起攔阻的心思,畢竟他看得出來:

    水色的藍眼又圓又亮,一掃之前的死氣沉沉,尾尖也帶著藍絨緩緩地擺動,全不見往昔癱軟的模樣。

    雖然身體還是抗拒著進食,但精神已經比被自己扶養的曾經要好太多、太多了。

    “抱歉,羅莎琳,許是女皇周身的氣勢太重了,孩童也不接納陛下所遞來的食物。”

    “哈?誰喂都不吃?”情不自禁地,魔女的手摁向嬰兒的腹部。

    空癟的。

    柔軟的小身體貼在胸脯上,女士的額頭又開始冒出冷汗。

    “餓多久了?”

    “他在女皇的膝上出生,至今已七日嗯?”

    話音未落,嬰兒就被女士從懷里捧起,直直地往丑角胸前塞去!

    “都餓七天了,不找個醫生好好看看還擱這愣著干什么,準備吃席啊?把死娃娃扔給我,這是準備吃完他席吃我席?”

    動作果決,催促急切。

    “去找醫生!別死我這!”

    “啪!”皮耶羅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接,直接被嬰兒一腳踹到了臉上 。

    “!哇!”

    雙手捏住女士的手腕,小龍尊的腿腳拼命蹬踹著,不愿意與丑角沾邊。

    羅莎琳試了幾次竟都甩不掉,氣急敗壞地怒了起來:“這是餓了七天的生物該有的力量嗎?丑角,你唬我?”

    “也許是因為種族特性。”

    對著孩童嫌棄的目光,坎瑞亞的遺民摸摸被踢痛的下巴,二度收回了手。

    “維可緹木,女皇之子的情況特殊,眼下沒有可靠的醫生,也沒有可靠的照顧者。”

    孩子的身份,必須要小心謹慎地維護,照顧他是必須是可信之人。

    某個惡醫倒是躍躍欲試,自告奮勇的樣子積極到令人害怕,但他注定不會成功。

    估量的視線再度落到囂張跋扈的魔女身上,她不甘不愿地將孩童抱回懷里,短小的白尾也疲憊地纏上魔女的手臂

    與對自己的厭棄態度截然相反。

    和傳說中一樣,九沃龍尊的性格本就是寬容隨和的。

    丑角下了最后的決定:

    “羅莎琳,維可緹木殿下就拜托你了,這也是你在愚人眾里的第一個任務!

    “務必要好好完成,八席。”

    “”

    手指捏了捏冰系的邪眼,羅莎琳看著嬰兒稚嫩的臉,如海般的藍發蹭著她的胸膛,全然信任。

    “皮耶羅,你做了個愚蠢的決定。”

    “遲早有一天,魔女的火焰會把他灼傷的!

    *

    養一個孩子需要什么呢?

    少女也曾與愛人探討過這個問題。

    在微風吹起的蒲公英種子下,他們得出共同的結論:

    安全的環境,充足的飲食,以及

    滿溢的愛。

    魔女可沒有那種東西。

    “做好準備吧,小子!

    羅莎琳的面容張揚到不近人情,在冰雪之國熱烈燃燒。

    她厲聲警告著懷里的孩童:

    “從我這里,你什么都別想得到!”

    “漂亮的夫人。 焙龅兀瑹崆榈慕匈u聲在她身旁響起,

    “要給這位俊俏的小公子買個木娃娃嗎?很好玩的哦!”

    威脅聲被打斷,羅莎琳狠瞪一眼不識時務的商人。

    “沒眼色的小子,買!”摩拉粗暴地摔在面前,又向小攤販著重強調:

    “但不是給他的,是給我自己買的,聽明白了嗎!”

    “額是、是!”木娃娃哆哆嗦嗦地被遞進女士的手里。

    “哼!”

    長腿邁開,長裙拖曳。

    女士再一次警告懷里的懵懂孩童:

    “從我這里,你什么也別想得到!”

    “?”孩童捏了捏手里的木娃娃,藍眼又開始了渙散。

    *

    然后還發生了些什么呢?

    冰天雪地里,對著人偶與女皇之子,羅莎琳繼續回憶:

    太陽升起又落下不知幾個輪回,魔女對待嬰兒的態度漸漸緩和

    畢竟對待任務對象總要客氣些。

    不得不說,維可緹木好養得很。

    這小小的生物不進食,不進水,也少有哭泣,總是用著那對澄澈的藍眼描繪著世間的一切。

    真是奇怪,羅莎琳總覺得他在抗拒著一切需要開口的活動。

    乖得不像是個嬰兒。

    沒有人會對這樣一個孩子狠下心來。

    魔女也不會。

    “嘿,你知道嗎,維可緹木!

    白藍色的蝴蝶結系在角上,可愛的小裙子套在身上。

    養傷的日子很無聊。

    于是魔女拿起筆,在雪白的鱗片上涂滿鮮艷的顏色。

    “你現在就像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女皇的養女,至冬的公主,這名號如何?”

    涂滿了一片白鱗,就換一支筆,換一種顏色。

    不需要去考慮美觀,也不需要考慮藝術。

    因為維可緹木也不會抗議,不會投來厭惡排斥的目光。

    孩童也懶懶地瞇起眼睛,任由重要的尾巴被人把持玩弄。

    羅莎琳像一個天真的少女一樣,隨意地涂,涂累了,就把畫筆放下,捏住龍尊的尾巴尖把玩。

    手感不錯,不至于太堅硬,也不會太冰冷。

    尖端的鱗片細密,軟乎乎的帶著絨毛,握在指縫里揉捏,就像是把孩童的生命捏在了手里一樣。

    “”其實也差不多吧。

    無害又被信任著的生命。

    羅莎琳看著依靠在她身邊的孩童,眼神漸漸柔和。

    對著這樣的存在,魔女也愿意付出一點點感情。

    也許是被玩得累了,淺淡的藍眼朦朧,尖耳也軟軟地下塌。

    窗外風雪大作,屋內寧靜如春。

    融融的火光敲著木柴,燃燒出馨香的樹脂氣味。

    明亮,溫暖,安全。

    孩子的眼皮靜靜合上了。

    “睡吧,睡吧,小小的王子!

    薄被蓋在身上,魔女俯身。

    溫熱的觸感在短角上一觸即離。

    晚安,維可緹木。

    這本該是個普通的一日。

    直到

    “咔!

    一小股寒風從縫隙里流入,攪碎了室內溫暖的空氣。

    孩子無意識地收起了小腿,蜷起了尾巴。

    “咚!

    黑影從窗戶上跳下,靴子踩在地板上。

    “”

    寒氣幾乎凝成固態,游到孩童身邊。

    一雙屬于成年人的冰冷大手襲來,掀開孩童身上的薄被,插進他睡得熱乎乎的身下。

    小小的身軀被手冰了一個哆嗦,賊人的動作慌忙停下

    沒有醒。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睡得熟。

    黑影心中松了一口氣,騰出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順便好心地理了理孩子身上被睡得亂七八糟的裙擺。

    等等裙擺?

    大手瞬間僵住,他狐疑地回憶自己的任務目標。

    是藍發白尾的男孩吧?

    借著月光,賊人急急地俯下身查看。

    藍發這點倒是對上了。

    至于尾巴躡手躡腳地把孩子翻了個身,露出了后背與臀部,尾巴上花花綠綠的一片

    不,這怎么看也不像是白色。

    一比一平。

    然后,問題來了。

    看著酣睡的孩子,賊人疑惑地撓起了頭。

    這到底是不是我的任務目標?

    得快找些其他辦法驗證。

    但是已經遲了。

    就在他剛撩開裙擺,試圖搞清楚孩子的性別之時,因傷勢而沉睡的魔女猛然驚醒!

    捏著孩子腳腕的手瞬間僵住,母獅陰沉的目光如針釘在他的脊縫里:

    “膽大包天的逆賊”低啞的殺氣磨著賊人的骨頭,脖頸處的汗毛被灼熱火氣烤得卷曲。

    “竟然偷到我的頭上來了!無謀的老鼠,我要把你——”

    “燒成灰燼!”

    “!”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迅速的,如同受了千萬遍的演練,賊人立刻把孩子從床上薅起,刀尖抵上幼嫩的脖頸!

    “你燒吧,魔女!

    冷汗從掌心緩緩滲出,但他的表情是那樣鎮定,仿佛早有準備。

    “看你燒得快,還是這孩子死得快!”

    “!”

    昏暗的屋內,圓月的照耀下,兩點藍色一點點亮起。

    “嗚!

    維可緹木醒了,小臉上露出令魔女心碎的茫然來。

    刀尖緊緊貼著動脈,女士看得見,嬰兒軟嫩的皮膚上已經染上紅點了。

    “”

    “”

    “先生,何必如此大動干戈,鬧得彼此都不愉快?”

    壓下馬上要噴薄而出的怒火,羅莎琳撩了撩散亂的金發,對賊人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

    “不說出你的來意,我又怎么好幫你呢,你說是吧?”

    “我.親.愛.的.朋.友!

    第 112 章

    咕嚕。

    將孩子緊緊摟進懷里, 冰凍的雪氣染上柔軟溫熱的小小軀干。

    入侵者能感受到幼兒的身體在不明顯地發抖。

    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凍的。

    不過都無所謂。

    方才是我被凍糊涂了,仔細想想,如果有兩個帶角和尾巴的幼童, 任務要求上應該有提示才對。

    可惜還是把魔女驚動了,接下來只能按照委托人提供的方法解決了。

    “喂, 魔女!

    偷竊者惡劣地提起孩子的領子,在羅莎琳面前將他高舉過頭頂。

    “把你的冰系邪眼扔掉, 就現在!否則”

    尾巴被嚇得緊緊崩直,絨毛堪堪垂落到那男人的頭上, 掃不去一絲冷酷的邪念, 只換來更具威脅性的搖晃。

    對著魔女, 他吐出最有力的威脅:

    “我現在就摔死這個羔子!”

    “咕唔”

    幼兒的脖頸被適時地絞緊, 迫使他發出難受的咕嚕聲。

    “你找死!”

    他提到了冰系邪眼?

    在最緊要的關頭,看似暴躁不安的魔女,卻迅速地提取到了關鍵信息。

    這不是一個普通小偷該知道的情報。

    “誰指使的你!你可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人嗎!”

    亡命之徒又怎么有理智分析接下來的利弊, 他只是心心念念著主人交給他的指引:

    迫使傷重的炎之魔女交出邪眼,讓她的火焰將她自己燒成灰燼。

    于是氣焰越發張揚, 他雙臂上的肌肉巖石般凸起, 做勢就要把幼兒將地板上摔去!

    “我管他是誰,邪眼你交不交!”

    如被扯住后頸皮的幼貓, 幼兒手腳搖晃, 口中發出細細的尖叫。

    “啪!

    用來束縛火焰的冰系邪眼被遠遠地拋開,屋內的溫度迅速上升。

    巖漿般炙熱的血水被烤得從羅莎琳的眼角流出,烙下一串梅花般的淚痕。

    “現在滿意了吧!

    金黃的發尾被火焰燎得焦脆,奇異的香味混著熱氣撲上幼兒的臉。

    “”

    明明痛得如同火焰中的薪材, 但她的頭顱還是高高地抬起,驕傲又不可一世地睥睨凡人:

    “說出你的條件, 將死的螻蟻!

    痛苦與堅定都被冰色的眼瞳收攬。

    “你、你!”

    火光大盛,面前的女人物理性地燃燒,哪怕是早有心里準備的賊人也心里一顫,寒意頓生。

    “你站在那!不許動!”

    這擺明了是想耗死傷重的我啊。

    羅莎琳挑了挑眉,明艷的臉上滿是嘲諷的笑意:

    “哦?看來你的幕后老板對我如今的身體狀況很是熟悉啊,讓我猜猜,不會是愚人眾內部的老鼠吧”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噔!

    高跟鞋鋒利地劃過火焰,一步一步地踏向莽撞的賊人,緩慢又鏗鏘!

    “別過來!”

    驚恐的叫喊聲中,幼兒再度被高高舉起:

    “我真的會摔死他的!”

    噔!

    “真的嗎?”

    點點火星點亮金發,也點亮她淺紫色的眼,那眼睿智又冷酷:

    “我已經看透你了,下三濫的狗腿子!

    “如果你真的要傷害他!

    “為什么不保持一開始的尖刀抵脖威脅,而轉變為更麻煩,更不方便的摔死做威脅呢?”

    “而且”

    火焰化為蝴蝶停在男人的發間,冷汗化霧消散。

    “除了逼迫我扔掉邪眼,自己燒死自己方法外,你已經沒有更多的求生手段了吧!

    畢竟,區區凡人是無法威脅到執行官的,哪怕是傷重的也一樣。

    凜冽冬夜里,火焰炙烤著生命與靈魂,印進龍尊與凡人的眼里。

    “你真是接了個九死一生的工作呢,可憐的先生。”

    “那又如何呢,孩子在我手里,在燒死我之前小心他先變成烤土豆吧!”

    該死,我就知道那么高的報酬風險一定也高!

    賊人已經感受不到孩童的顫抖了。

    畢竟他的顫抖要比那孩童劇烈一千倍、一萬倍!

    所以他也看不見孩童握緊了手掌,身上迸發出濃烈紅光!

    牙關艱澀地運轉,對著熊熊綻放的玫瑰,卑劣的靈魂被燙得畏縮又含糊:

    “開個條件吧,莫女,海子唔輝”放的。

    好像有什么生物深深卡住了喉嚨,占滿了口腔,令凡人不得吐出求饒的話語。

    是什么東西?這種危急關頭,該不會是我的自尊心吧。

    他苦中作樂地嘲笑著自己,努力地再次張口嘴進行談判。

    “唔會放——嘔!”

    肉紅色的巨大粗蟒瞬間從人口里躥出,撕裂嘴唇,爆開下顎!

    一片茫然間,臉皮被扯得脫骨,七零八落的牙齒如點點碎石鑲嵌在柔軟濕潤的肉柱上。

    我這是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敢放下孩子,只能慌忙騰出一只手去揪那從嘴里流出來的肉紅蟒蛇。

    太粗了,一只手都握不住

    欸?

    這手的手掌是那么肥壯,鼓鼓囊囊的肉纏滿骨骼,擠成象腿

    這不是我的手。

    他驚恐抬眼,卻看對面的魔女也同樣驚恐地看他,連那旺盛的火焰都開始變得呆滯。

    我只是怎么了?

    嘎哦嘎哦

    忽地,那魔女變得有些矮小了,就像一號更比一號小的套娃,房屋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狹窄,吊燈幾乎要碰到頭頂。

    想抬手,手竟動不了了,想擰頭,也感受不到脖頸的存在

    世界微縮了。

    比足球更大更圓的眼睛貼在天花板上,虹膜被擦得發癢。

    他像是個被塞進玩偶房里的巨人。

    不,沒有人變小,也沒有什么玩偶房!

    豐滿的肌肉擠壓顱骨,劇烈的疼痛襲上頭部,凡人明白了現狀。

    是我變大了。

    而且還在無可挽回的變大!

    整張巨臉都被壓貼在天花板上,發出噗嘰噗嘰的□□擠壓聲。

    “啊啊”

    救救我!媽媽!

    “嘭。 

    羅莎琳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巨大的,數米高的肉球,在她的眼前,壯烈地炸開了!

    煙、煙花

    內臟與大腦和成血泥,漿糊般黏滿視野,均勻又粘稠,魔女甚至無法在其中找到一根完整的骨骼。

    “嘀嗒!

    血漿從歪斜的吊燈上滴下,又被火焰燒化。

    熟肉的香氣在雪夜里蔓延。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羅莎琳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在教令院聽到過的罕見理論。

    當你聞到一種氣味時,它的分子,它的一部分,就已經侵入你的身體,與你合而為一了

    真希望這是個假理論。

    “嘔!”

    魔女在血海肉山里彎下腰,瘋狂地嘔吐了起來。

    “吧唧、吧唧!

    強烈的生理反應中,她依稀聽到有什么生物趟著血泥,攪著氣泡向她爬來。

    是維可緹木。

    血糊滿了他的藍發與衣裳。

    太好了,他沒事。

    她強忍住惡心,盡力溫柔地將他從泥里撈起:

    “什么事情也沒有了哦,好孩子”

    那孩子卻一聲不響,只是舉起臟兮兮的小手,按在了她胳膊上燒傷處。

    “喂,小鬼,很痛的”

    阻止聲突兀地停住。

    昏暗月光下,滿室血污間,女士看見:

    淡淡的紅光如霧般籠罩住她的全身,就如賊人突變前身體內所發的一樣!

    “。。 

    無法再加更多思考,條件反射地,羅莎琳將懷里的幼兒大力地甩到地上,如同少女甩飛毒蟲!

    “咚!”

    這一下可摔得不輕,維可緹木幾乎是在滿地的血泥里打了個滾,好半天才抬起頭,藍眼不解又可憐地看向女士。

    怎—么—啦——?

    “怪、怪”

    魔女沒想到,一直被如此稱呼的她也會有想吐出這個詞的一天。

    長椅與沙發上盡是泥濘血污,往昔熟悉的場景蘸滿血后只余驚悚。

    眼見著維可緹木還有爬過來的跡象,羅莎琳壓下囈語,一步步地后退,握住門把手就狂奔而出!

    張揚還是睿智,憤怒還是高傲,一切的一切都在魔女的臉上尋不見,只余劫后余生的驚恐。

    “”

    孩子頂著滿頭的污物,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緩緩眨眼。

    發生——什么啦?

    被摔出來的疼痛很快就散去了,遺留下來的只有滿腹的委屈。

    “嗚。”

    很累,很困,很疲憊。

    在寒風中,在血泥里,孩子打了個哈欠,將尾巴抱起,迷茫又不解地睡了。

    希望睡醒時,金發的人類會回來。

    畢竟我真的好喜歡她啊。

    但是等維可緹木睡醒時,只有討厭的中年男人在用溫水擦洗他的頭發。

    肉泥與染料從鱗縫里剃出,又被仔細地擦干。

    軟膏涂在嫩角上,又被掰開嘴檢查口腔與牙齒。

    “一切正常!

    丑角板著臉點點頭,拿出衣服給幼兒換上。

    至于那條惡趣味的小裙子,早就被謹慎地銷毀了。

    “啊!蔽舶痛蛟诔蠼堑氖滞笊稀

    疑惑又警惕的驅逐聲。

    “抱歉!

    不顧孩童的抗拒,皮耶羅將他強硬地抱起。

    “羅莎琳沒事,連舊傷都被你治好了,就是嚇得不輕!

    聽不懂。

    幼兒努力地探出頭來,向四圍打量。

    金發的孩子不在這里。

    只有煩人的絮叨在耳邊響著。

    “你不該那樣做的,特殊之處只有好好地藏起來,才能安安分分地長大!

    聽不懂。

    緩了一會,皮耶羅有些悲傷地看了看孩童懵懂的眼,又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要害怕,也不要掙扎,我會保護你的只是女皇陛下想讓你做個身體檢查!

    “?”

    幼兒聽不懂,只是不安分地伸手去拽他的半臉面具,小腿蹬亂了他的外袍。

    他一刻也不想待在他懷里。

    但中年人的手臂強壯,難以掙脫,他被一步步挾持入了新的房間。

    在房間里,身著白大褂的學者鄭重地站起迎接,半臉的面具將紅眼嚴嚴實實地覆蓋。

    他彎腰,優雅地向被懷抱的孩童致敬。

    “好久不見,我的持明先生。”?

    聽不懂。

    “嘭!”

    不等幼兒反應,拳頭應聲敲在那可恨的面具上。

    “閉嘴,多托雷!

    皮耶羅收手,鳥嘴面具下有血液流出。

    “不許叫維可緹木殿下那個名字!

    “多托雷!什么東西這么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赤裸上身的少年煩躁地在實驗臺上坐起,胸膛袒露著。

    “嬰兒?”

    人偶看向博士的目光漸漸帶上了唾棄。

    “人類,果然還是如此喪心病狂,連同族的幼崽都不放過。”

    “唉,怎么說的我像什么大惡人一樣,我明明只是收到命令,為王子殿下做個身體檢查的可憐人罷了!

    這話也就能騙騙那些講規矩的凡人了,愚人眾的統括官直接扯出一抹冷笑:

    “多托雷,維可緹木殿下身邊發生的一切危險都將記在你身上。”

    “哪怕沒有證據。”

    “”

    鷹嘴一樣的面具擋住了所有神色,博士偏過臉,對人偶笑得柔和:

    “斯卡拉姆齊,請仔細看看!

    他本想把孩童從丑角的懷里抱起,結果又被推了個踉蹌。

    “嘖。”

    在人偶戲謔的目光中,多托雷強壓下怒意。

    “他可不是什么人類哦!

    遙遙地指了指持明的尾巴與角。

    “!”

    皮耶羅抱得過緊,斯卡拉姆齊竟忽視了這些明顯的特征。

    “他是個可憐的、孤獨的、被排除的異類呢。”

    “啊,這么說起來好像和你很像呢,真是抱歉啊,斯卡拉姆齊。”

    “”

    懶得理博士的風言風語,在嬰兒澄澈如湖的目光中,人偶看不見排斥與忌憚。

    于是他上前一步,更仔細地看起了那對藍眼。

    多托雷終于隱約地察覺到了不對。

    “你不回實驗臺上躺著,在這里看著我做什么!

    “哦?這還用問嗎,絕頂的天才!

    斯卡拉姆齊站在他的右邊攬攬衣服,張口就是陰陽怪氣:

    “當然是看看你是怎么給人間的異類,我的同類做檢查啦!

    皮耶羅站在他的左邊,面上滿是虛偽的悲憫:

    “多托雷,不許做多余的事,只需要按照女皇陛下的旨意行”

    靠兩個**。

    第 113 章

    等羅莎琳從驚恐中緩過神來, 帶著健康的身體去尋找維可緹木的時候,只得到了丑角奇怪的回復。

    “不需要我了?什么意思,用完就扔?”

    魔女撫摸著自己光滑完整的皮膚, 內里沒有一絲灼痛:

    “好吧,我承認, 把他獨自一人留到屋子里是我不對,但我當時、當時不也是被他嚇到了嗎那么血腥。”

    淡紫色的眼睛難得露出幾分別扭, 女士的聲音還是那么高昂,但已失了張揚:

    “至少讓我道個謝吧。”

    至少讓我道個歉吧。

    孩童呆坐在血泥里的景象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那對淡藍色的眼睛在回憶里是如此的脆弱, 撥動著羅莎琳的心緒

    我摔他那下, 好像真挺狠的。

    希望別摔出什么事情才好。

    “羅莎琳, 我會向維可緹木轉達你的感激!钡心耆说穆曇羰悄敲吹牟唤饲椋谀w下藏著比白雪更冷的心靈:

    “你的傷好了,該開始工作了!

    行吧, 女皇收回了她的兒子。

    沒什么不滿,羅莎琳搖搖頭, 無奈地接受了現狀。

    “唉!蹦畤@息一聲, 將心中的失落傾吐。

    “我也算是短暫地當了回母親吧。”

    這份感情短暫但真摯,其中含不得半分虛假。

    所以此時此刻, 面對著人偶懷疑的視線, 她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胸膛:

    “無禮的小子,當年我撫養維可緹木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溝溝里玩過家家呢!

    “哈?撫養孩子,就你?”

    少年的臉上瞬間猙獰, 但女士卻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極盡不屑:

    “幼稚的小鬼, 你不會真以為自己對維可緹木很重要吧?區區人偶罷了。”

    她再次譏諷非人的少年,眼里暗含警告:

    “所以離他遠些,散兵,殺人的武器不該成為脆弱孩童的玩具。”

    傾奇者一怔,只覺得魔女警告的目光是如此的熟悉。

    只是少了些恐慌。

    “”原來如此。

    人偶的神色忽地由憤怒漸漸轉化為平靜,進而又變得無趣。

    在我作為這孩子的朋友友忌憚魔女的同時,魔女也在以更重要的身份來忌憚我啊。

    他垂頭看了看手臂里的孩子,心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也許她說的對。

    尊貴的女皇之子,并不需要需要人偶的陪伴。

    緊抱著孩童是手臂不由自主地松開了。

    比起再一次被背叛,還是盡早松手比較好。

    “好吧,羅莎琳。”

    他聳聳肩,輕松又自在地把孩子向魔女懷里遞:

    “我確實有些關于深淵的情報要匯報給丑角,維可緹木就先交給你欸?”

    啪!

    龍尾靈活如蛇般緊緊纏繞住人偶的手臂,死拽著不松手。

    “?”

    斗笠抬起,人偶驚詫地抬頭看向剛被女士接過的孩子。

    魔女試圖伸手去撥開那條小尾巴。

    “小維可?松手、松尾。 

    但短角的孩子死犟,尾巴都要給人偶的小臂勒出紅痕,雙手緊緊地抱著玩具熊不放,藍眼又譴責地瞪向散兵的臉。

    說好的,陪我玩呢?

    “帽帽!彼逯∧樝氲门Γ胩觳磐鲁鲆粋詞來形容:

    “壞貓!

    什么啊。

    人偶瞬間怔愣地睜大了眼,視線從占滿孩子手的玩具熊、女士焦急的臉上掃過,最后落在那節有力的尾巴上。

    “哈哈哈哈哈!”

    沉郁與糾結瞬間拋之腦后,散兵暢快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小貪心鬼,人偶和玩具熊,你什么都想要,對嗎?”

    既然沒有什么選擇題,那么拋棄就無從談起!

    腕部靈活地轉動,人偶的手指靈活地回握住了孩童的尾巴。

    “如你所見,魔女。”

    他揚了揚指尖的藍色絨毛,向女士挑釁地揚起笑容:

    “在你不在至冬的日子里,小維可和我的關系更好一些哦。”

    “你!”

    美麗明艷的面容瞬間猙獰。

    “哈哈哈哈哈。∥揖拖矚g你現在的臉色!魔女!”

    小小的孩童頗為無助地懸在爭吵的二人之間,內心滿是迷惑與不解。

    他什么也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

    他只是心里清楚:

    我答應了帽帽要一起玩的邀請。

    所以我一定要做到

    就像是契約一旦簽訂,就必須達成。

    *

    「維可緹木,冰雪的孩子,你要記住!

    至冬女皇的膝上,光明的童話鉆入孩童的尖耳。

    「無情而冷漠的天理之下,至冬的勇士結成軍隊,為保護國家進行英勇無畏的戰斗!

    “天理至冬,英勇”藍眼盯著繪本上的士兵形象出神。

    「狡詐而陰暗的深淵之中,深淵的教團屠戮無辜,為顛覆秩序策劃卑鄙無恥的陰謀!

    “深淵壞”

    「是的,維可緹木!

    女神的手掌摸摸小王子的頭,帶著冰的冷酷與雪的溫柔。

    「天理和深淵,絕不可信,唯有至冬,純白無暇!

    「光輝正義。」

    冰雪雕砌成的孩子在純白之國里成長,他的個頭逐漸追到人偶的腰間,有了五六歲孩子的模樣。

    他的腰腿逐漸健壯,不再需要攙扶與懷抱。

    唯一不變的只有永恒的平靜。

    “維可緹木殿下!

    守衛放下武器,虔誠地向著小王子半跪下行禮。

    “丑角大人有邀,請您跟緊我。”

    安靜地松開積木,又踹走腳下的水晶球,藍色的小王子揺揺尾巴,徑直走在了守衛的前方。

    我還沒有愚笨到忘記路的程度,你的貼心過于多余。

    踏過絨絨的地毯,越過壁爐的火光,黑膚的中年人拿起書本低頭,表情嚴肅又恭敬。

    “維可緹木殿下。”

    來自坎瑞亞的宮廷法師彎腰,雙手尊敬地將書籍放在小少年的桌前:

    “今日,請讓我為您講解水元素的相關反應”

    對著那張恭敬的臉,小王子面無表情地伸手。

    “啪!”

    書籍被橫掃飛出,從丑角的手里摔到地上。

    “皮耶羅!

    他輕輕地呼喚著統括官的名字,手指微動。

    水元素如蛇般滑入丑角的衣領里,冰冷冷地貼上中年人的胸膛,舔舐著肌肉下的心臟。

    皮耶羅不動聲色地低著頭,任由水蛇在皮膚上游蕩,直接開口贊揚到:

    “維可緹木殿下對水元素的掌控越發精進了。”

    嘭。

    就在夸贊的話脫出口的瞬間,那水蛇瞬間在他的肌肉上炸裂,沾濕了里衣。

    小少年伸直手臂,平靜地揪住中年人的頭發,迫使他將他更低地垂下。

    “皮耶羅,佞臣!

    直白的闡述。

    “”

    愣了半晌,丑角扭著腰,姿態詭異地看著過于矮小的孩子,真心實意地提出建議:

    “您的詞匯量還是有些不足,殿下。”

    “啪!

    目光渙散著,小小的巴掌拍在皮耶羅的臉上,看著可怕,實際上連聲音都沒太拍出來。

    皮耶羅習以為常地順著力道偏頭,順便把頭發從孩童的手中掙脫。

    “殿下,我只是希望您能多掌握些學識。”

    回應他的只有擦過臉頰的水箭。

    “好吧!

    他會意地彎腰致歉,水珠從衣襟上滾下,滑落一地:

    “這部分確實學的太久了,接下來請讓我為你介紹火元素的相關反應”

    “”

    筆尺被小少年面無表情地高舉,扔到丑角的身上。

    頗有幾分九沃龍尊的氣勢。

    呆立片刻,丑角收了心思,熟稔地安撫起小王子。

    “殿下,我知道這部分您也已經學過了,只是常言道,溫故而知新”

    “皮耶羅!

    淡淡的警告再度從小少年的口唇中吐出,他微微皺眉,努力從混亂的腦海中拼湊出話語。

    也許是因為年幼吧,他的大腦總是會突然的不清醒,讓言語變得磕絆,不甚清晰:

    “我不是史萊姆。”

    史萊姆,維可緹木用它來代指愚笨不堪的人。

    “飛鳥!

    飛鳥,自由。

    他想出門玩了。

    丑角在心中翻譯。

    真想裝作聽不懂。

    “皮耶羅,狐貍。”

    這是在罵我。

    意圖被發現了啊。

    “我很抱歉,殿下!

    他恭謹地垂目,不知第幾次拒絕了小少年的要求。

    “您有著尊貴的身份,使您從眾生之中脫穎而出!

    女皇之子出門勢必會帶來周折與騷動。

    “您有著奇異的能力,如珍寶不可抱過繁鬧市集!

    治愈人與毀滅人的紅光一同束在手中。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丑角頓了頓,意味不明地看向孩童的藍角與白尾。

    “您有著非凡的容貌”

    小時候還好,現在已經太顯眼了,太突出了。

    若是落在知情人的眼中,九沃龍尊的身份一旦被暴露出來

    后果不堪設想。

    “殿下,宮殿溫暖又廣闊,何必踏足冰冷的雪地!

    他殷殷勸導著,試圖拘住自由的靈魂,但回應他的只有

    跳躍,擰身,甩尾!

    “啪。 

    白鞭結結實實地抽在中年人小腿上,藍色的小王子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其中滿是平靜的失望。

    “嘶”丑角的眼角抽動了一下,硬生生地挨過了疼痛。

    這一尾巴是真沒留情啊,看來是真生氣了。

    “殿下,既然不想學習,那要不要聽一些童話故事呢這本講的是偷偷出去玩的壞孩子被狼吃掉的故事”

    “你,意有所指。”

    “殿下越來越聰明了!睆纳迫缌鞯模蠼菗Q了一本書:

    “這本書講的是異國的小王子來到森林,打敗外來的大王,解救了冬林里的小動物的故事”

    “講好多遍,皮耶羅。”

    “那”

    “皮耶羅,皮耶羅,皮耶羅。”

    忽地,小王子拍著手唱歌,徑直打斷了他的話。

    “你愛我,愛得拘謹,教導我,藏著私欲,順從我,眼含算計。”

    “保護我,真心實意!

    “皮耶羅,皮耶羅,你的名字是奇怪!

    他怎樣突兀地唱起歌,就怎樣突兀地停下。

    “別跟過來,皮耶羅,你傷了我的心了。”

    絨絨的藍鬃在空中一蕩,屋內失了小王子的身影。

    “丑角大人,您沒事吧。”

    守衛看了看統括官被水完全浸濕的長袍,終于忍不住詢問。

    我能有什么事。

    皮耶羅冷冷地看了一眼這個拎不清的年輕人,厲聲吩咐:

    “還不快去追維可緹木殿下!”

    眼見著丑角的身影漸漸離去,余下的守衛們終于松了口氣:

    “前輩,你看見了嗎,維可緹木殿下好兇啊,連丑角大人的巴掌都敢打,那我們這些平常人”

    他自動腦補起囂張跋扈小王子欺壓可憐無辜小護衛的故事。

    “嘶,我可不敢招惹他!”

    “你懂個屁,小子!苯涷炟S富的守衛卻是嘆息一聲,滿目滄桑。

    “維可緹木殿下看著冷漠無情,卻最是無害,在這座宮殿里,在來來往往的達官顯貴中”

    他想起那些姿態各異的執行官們,他們的手中無一不流淌著鮮血,卻在女皇之子的眼下斂起獠牙,故作無害。

    實在可怕。

    凡人下了最后的論斷:

    “他如他的名字一般無辜!

    第 114 章

    維可緹木是至冬的王子, 冰雪送來的精靈。

    維可緹木是女皇的孩子,配受萬人的敬仰。

    維可緹木是統治者,是支配者, 是尊貴者,至高無上, 應有盡有

    你們都說是,那就應該是吧。

    *

    “維可緹木殿下, 早安,今日的天氣非常不錯, 一整日都是紛紛揚揚的大雪, 想必您一定會在宮中看到不錯的景色!

    將小王子從床上輕柔地喚醒, 華貴的藍寶石飾品穩穩地扣在角上, 每一片鱗片都要擦得光彩照人,每一縷發絲都要散著馨香。

    在與世隔絕的宮殿里,將琉璃般的孩子供養, 萬般小心,萬般留意, 盼望他有無垢透明的心靈, 也盼望他有被蜜浸軟的骨骼。

    “殿下,您今日依舊是什么事情都沒有, 請盡情玩耍吧, 新的玩具已經添到了您的房間。”

    侍者恭敬地垂頭,禮儀無可挑剔。

    “”

    孩子突然感覺有些無聊。

    于是他直接默不作聲地彎下腰,尾巴一搖,魚一樣地在大人的腋下鉆走了。

    “呀, 殿下,注意儀態”

    像只自由的貓。

    白玉一樣的的尾巴在小少年身后拖曳, 揚起一道藍線。

    “維可緹木殿下,請走慢些,屬下跟不上了!”

    守衛提著武器一路小跑,努力地追在小王子身后。

    尊貴之人充耳不聞,只是晃晃悠悠地揺著頭上的角,任思緒飛到九霄云外。

    我跑得并不算快,你應該快些御風而起,把我抓住,而不是一個勁地呼喚著我的名字

    好吧,你不會御風。

    真怪啊,為什么會想到這個詞,明明皮耶羅好久沒講風元素了。

    *

    小少年安靜地在宮殿里走過,凡他所見之人,無不斂聲屏氣,恭聲問候。

    “問殿下安。”

    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也沒有敢向他露出微笑。

    “殿下累了嗎,倦了嗎,想要去曬曬太陽嗎。”

    膽大的侍女開口。

    “我想要你陪我玩。”

    小小的孩童向她高舉起彈珠,侍女眼尖,一眼看出其間有好幾顆磨壞了的寶石珠子。

    “這只怕會冒犯了殿下。”

    大哥,彈丟了我怕我賠不起。

    好吧。

    藍眼毫不意外地移開,小王子有些習以為常了。

    但是啊,總感覺

    應當有手掌來摸摸我的頭,也許不甚溫柔,但絕對安全。

    應當有懷抱來束縛我的身,也許有些疼痛,但絕對踏實。

    “”

    頭顱內又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至冬的王子看著宮殿輝煌的正門沉默。

    “咚!

    全身上下最堅硬的藍角抵在冰冷的門面上,輕輕地敲了敲。

    如果拼盡全力的話,可以把這個撞開嗎。

    “呼、呼哈,維可緹木殿下!”

    守衛終于遲遲地趕來,勸誡里混著劇烈的氣喘聲:

    “呼、殿、殿下,女皇大人沒有下達讓您出門的指令”

    “伊萬。”

    小王子若有所思地抬頭,大腦緩慢地轉動。

    “你可以出宮殿!

    “當然殿下!笔匦l畢恭畢敬地回答:

    “我也是需要回家的。”

    雖然申請很復雜,審批很苛刻,還要簽許多保證書

    “皮耶羅可以出宮殿。”

    “當然,殿下。”守衛有些迷茫了:

    “丑角大人有很多事情要忙!

    “所有人,都可以出宮殿。”

    除了我。

    如被驚雷劈醒,他微微睜大眼,看向面露怔愣的守衛。

    “那連雪都摸不到的我,我究竟是囚徒,還是王子?”

    *

    小王子不大擅長思考,很快就被疲憊打敗。

    他蜷起身體,背靠著宮門,安安靜靜地睡了。

    伊萬一身軍裝,衣冠筆挺著站在旁邊,守候著他沉眠中的殿下,盡職盡責。

    “你做的很好,如非必要,不要隨便碰他。”

    丑角大人向他點頭,命令侍女們將王子抱回寢室。

    “告訴他,下一堂課將于七天后開啟,我會盡力講一些新鮮有趣的東西!

    柔軟的絨毯應著吩咐蓋在小少年的身上,將他帶離了堅硬冰冷的地板。

    但伊萬看著小王子臉上緊皺的眉頭,心里卻清楚。

    也許他并不需要這個。

    “所以,你帶了一罐雪給我,為什么?”

    維可緹木臉上仍是平靜,但伊萬看得見,那條藍絨的白尾正在輕輕的搖擺。

    他很喜歡這份突如其來的禮物。

    “是的,殿下。”

    善良的守衛努力維持住鎮定,只是把一玻璃罐的雪放在小王子的面前,在滿室的華麗玩具中,它是如此的簡陋與粗鄙。

    “這是今早剛下的雪,還帶著云的愁緒與對天的不舍!

    在小少年困惑的視線中,伊萬伸手,捻了一點細雪,快速地揚在了他的海色藍發上。

    “雪化為水,融入海里,又有了新的家。”

    守衛一本正經地對著王子,講了個乏味的故事。

    天藍色的眼睜得大大的,伊萬能在其中看見滿溢而出的茫然。

    “抱歉,殿下是我講的故事太無聊了。”

    第一次試圖哄小孩子換來的居然是這種反應,真是大失敗。

    守衛垂下了頭,有些喪氣地對藍發的小少年致歉,伸手想拿回那罐雪:

    “忽略掉這些莫名其妙的禮物和故事吧!

    但小王子卻迅速地伸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給出去,拿回,皮耶羅。”

    “?”不等人類理清這句話的意思,長尾就親昵地掃上了他的小腿:

    “摩拉!

    好。

    此時的他并不知道,他以一罐雪的價格換取到了九沃龍尊的友誼。

    *

    聽說了嗎,那個伊萬

    越是狹隘的環境中,流言蜚語越容易傳播。

    只是沒想到,連女皇的宮殿中竟也不能免俗。

    “也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向來冷酷的殿下竟然愿意與你親近!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對著同伴的質疑,守衛無辜極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可能是想親手摸摸雪!

    “不信,畢竟”

    “帽帽,帽帽。”

    打趣的聲音立刻停止,同伴的腰板瞬間挺得筆直,那是殿下的聲音。

    也不只是殿下的聲音。

    “好好好,維可,你是要我看什么嗎?”

    帶斗笠的人偶縱容地任孩子拉住衣擺,嘴里半真半假地抱怨著:

    “你把我的衣服都弄皺了,一會我可得好好罰你!”

    小少年全作不知,只是揺著尾巴把執行官拖到護衛的面前:

    “帽帽,朋友,伊萬,朋友!

    守衛瞬間明了。

    原來是介紹朋友給對方認識啊,很正常的禮儀。

    只是

    “哈?他?朋友?”

    深紫色的眼睛里流出不加掩飾的嫌棄來,伊萬眼睜睜地看著執行官的臉色由平和變得扭曲。

    “維可,我不同意這件事!”

    他直接定了腳步,一把揪住小少年的手,硬生生地向相反方向拖去:

    “人類滿口謊言,又極易背叛”

    “帽帽!壞貓!”

    維可緹木殿下養尊處優,哪里聽得進去,直接長尾揚起,靈活地絆向人偶的雙腿,讓尊貴的執行官情不自禁地踉蹌向前。

    “小混蛋!”

    六席瞬間暴起,對著王子殿下的頭就是一頓亂揉,沒有一點憐惜: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等你吃了教訓,就該后悔了!”

    大庭廣眾之下,執行官與王子大鬧一場,伊萬的領導反應迅速,立刻將他調離了原崗,換成看守地下室。

    “”

    沒什么不滿,畢竟工資沒有下調,工作還松了不少,伊萬只是在心中同情了王子殿下幾秒。

    殿下啊,將朋友互相介紹的場面,實在是不適合愚人眾啊。

    但事情沒有就這樣結束。

    “哦?這就是小家伙的朋友?”

    陰影之中,金發的女子帶著夸張的王冠形面具,伸出手指,捏起了他的下巴挑剔地左右查看。

    雖然對方很無禮,但伊萬不敢動。

    “長的普普通通的,看不出有什么優點,維可眼光有夠差的!

    評頭論足一番,命令如獎賞般賜下:

    “你可得當好王子殿下的近衛,若是有一絲疏忽,小心我要你的命!”

    火焰燎上額發,粉末落在地上。

    “是!”

    女士大人,比散兵大人要可怕一萬倍!

    但是也沒什么不滿。

    趁著無人發現,伊萬偷偷地揉了一把王子殿下的角,在他迷茫的目光中露出一抹笑意。

    因為工資漲了。

    “伊萬,給我講講,外面的故事吧!

    沒有人能拒絕王子殿下的請求,更何況這本是他的職責。

    于是他低頭,向小少年講起外面的世界。

    “至冬是雪的國度,積雪常年不化,所以農業不算發達。”

    是的,無趣的雪國士兵沒有講那些深受孩子們喜歡的童話,也沒有講時下流行的小說,而是一板一眼地講起了他最熟悉的事物。

    經濟或者說,農產品價格。

    畢竟,對凡人來說,吃飽吃好才是第一要務嘛。

    “吃不飽嗎?伊萬!

    小少年繃著臉,頗為緊張地扶上朋友的膝蓋。

    “饑餓,不好!

    “那倒沒有!睂τ谶@種奇怪的表述形式,守衛已經越來越習慣了。

    “我國的稻米曾經改良換代過,多虧了璃月的九”

    “啪!

    黑膚的大手拍到肩上,無聲無息地打斷了他的話語。

    “皮耶羅?”

    愚人眾的統括官不知何時來到,皺紋深邃地刻在他的眼角,嚴厲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伊萬只覺得心中一涼,冷汗被求生本能逼出,只能慌忙地行禮:

    “非常抱歉!丑角大人”

    “”

    守衛能感受到肩膀上的大手正在縮緊,捏痛肌肉。

    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感覺丑角大人會

    會殺了我?

    “皮耶羅!”尖利的警告聲從下方響起。

    他下意識地看去,白尾上的絨毛根根立起,王子殿下警惕不安地弓起身子,潮濕的水元素滿溢房屋。

    “皮耶羅,皮耶羅!”

    “我很抱歉!

    手忽地松開,丑角低頭致歉,但不是對著守衛。

    “殿下,我又做了奇怪的事情了,請原諒我。”

    “”

    小少年不作表態,在他心里,皮耶羅的名字早已成了奇怪的代名詞。

    這份奇怪的感覺也很快被伊萬感受到了。

    “年輕人,感謝女皇陛下的恩賜吧,你的才學震撼了我!

    可是我只是說了些至冬人都知道的事實啊。

    對著年輕守衛,他開出了難以拒絕的條件。

    “我決定提拔你為統領,工資翻五倍,只是工作會有些繁忙,大概沒什么時間陪伴王子殿下了!

    “我聽說你的父親最近生了重病,對嗎,我允許你先預支出一部分工資救急,維可緹木殿下,您覺得如何?”

    “”

    維可緹木沒有異議。

    就這樣,短短數日內,伊萬換了三次崗位,在同伴艷羨的目光中,最終成為了最年輕的統領。

    皆大歡喜,其樂融融,只有丑角大人被不知為何而突然暴怒的王子殿下狂扇巴掌。

    本該是一直如此順遂的,直到

    “伊萬大人!不得了了!”

    “王子殿下他,出逃了!”

    第 115 章

    “是六樓儲物室里的窗子, 丑角大人,那里又偏又高,又覆著冰晶, 誰也沒想到”

    誰也沒想到王子會從那里出逃。

    太危險了吧。

    伊萬走了神,將視線悄悄地向窗戶外瞥, 一望無際的雪原晃花了他的眼

    如果摔下去,得多疼啊。

    不過, 這確實像是殿下能做出來的事情。

    看著窗欞上的半個小腳印,伊萬在心里模擬著殿下是以怎樣的姿勢跳到窗臺上, 又是怎樣小心翼翼地避開守衛, 無聲無息地砸開鎖的呢。

    那靈活的尾尖一定會緊張地蜷起, 不敢在空氣里掃出一點聲音吧。

    計謀成功后, 呼吸到宮外的空氣后,他那張稚嫩冷淡的臉上,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會開心地笑出來嗎。

    伊萬在心里想象著那場景。

    直到嚴厲的命令下達, 打破他的一切幻想。

    “伊萬,去通知所有在至冬的執行官, 立刻開始尋找維可緹木殿下!”

    丑角大人的臉色驚人的陰沉, 簡直要比他原先的膚色要暗上一倍了。

    驚恐、緊張、意料之中、愧疚,堅決種種顏色混濁成黑, 讓人看不清晰。

    “是??”

    只是離家出走, 用得著這么大場面!?

    條件反射地答應后,不等伊萬理清思路,下一個命令立刻補充而來。

    “不,等等先不要通知二席, 行動也隱秘些!

    “是!”

    *

    從高高的宮墻上滑下,持明白尾一搖, 臉上依舊平靜,身子卻誠實又歡快地在雪地里打了個滾。

    冰冷的雪花白糖般沾了一身,王子是塊白藍色的糯米糕。

    也許是薄荷味的。

    沒有什么目的,也沒有什么方向,王子只是在宮殿里關得有些太久了,有點想看看沒有玻璃隔攔的天空,是否和記憶里一個顏色

    好像也沒什么區別。

    仰頭看了好半天的天,持明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寒冷。

    “”

    啊。

    小少年摸了摸自己光裸的手臂,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掛著銀鏈的短褲沉默。

    太久沒有踏足室外的世界了,以至于孩子忘記了溫暖本就不是雪原里當有的存在。

    宮殿里融融的火光,舒適的溫度,是屬于王子的特權。

    出來了,就不再擁有了。

    但是,就算如此。

    也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

    小王子站起身,抖掉絨毛上的雪,藍眼看向天空。

    金日慈悲地籠罩大地,白雪上金光燦燦。

    “太陽,摩拉!

    好吧,雖然很隨意,但現在,他有了個稚嫩的方向。

    走到太陽上去

    然后凍暈在半路。

    丑角強裝鎮定地將短手短腳的孩子從雪地里拔出,比拔出一只貓咪難不了多少。

    凍暈的孩子被慌忙地裹進大衣里,火熱的胸膛去暖他僵硬的尾巴。

    王子殿下還是太小了,對元素力的運用稍顯不足,也沒有橫跨雪原的能力。

    而且

    他看著雪地上那行毫不掩飾的繚亂足跡,在心里再次確認了王子殿下的身體和心理年紀都一樣稚嫩。

    他甚至不會用抹消自己遺留下的線索。

    曾經的九沃龍尊,現今的稚莽孩童

    兩者的形象不斷交匯重疊,模糊不清,留給皮耶羅的只有一對純凈的藍眼。

    他曾親手捂住,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

    而且今日,不敢回頭。

    他一邊嘆息,一邊收回自己的命令。

    “不用叫執行官了,伊萬,王子殿下找到了!

    *

    僵硬的龍尾一點點軟化,無意識地纏在堅實的手臂上。

    在溫暖又漆黑的厚實斗篷下,小王子張開了眼。

    光從衣領處的縫隙射入,毛茸茸的影子落在臉上。

    他能聽見皮耶羅在訓斥守衛,胸膛在他的腦后震動。

    “怠慢,怠慢!有失女皇陛下的榮耀!若是王子殿下有什么閃失,你當以死謝罪!”

    尖耳聽得一顫,小王子的臉上劃過幾分茫然。

    以死謝罪

    因為我?

    “皮耶羅!”

    他迅速又果決在丑角的懷里直起了身子,龍角直直地撞上了統括官的下巴。

    “不關他的事!

    “!丑角大人!”

    小士兵驚恐地看著孩子從上司的衣領里鉆出,重擊了他的下顎。

    “您沒事吧!”

    “您的成功,本就是他失職的體現!

    黑膚下紅暈蔓延,皮耶羅一臉淡定地收回了后揚的頭,十字眼難得帶上幾分警告,逼視著懷里的孩子。

    “我也并不打算放過您的過錯,維可緹木殿下。”

    “你會做什么呢,皮耶羅。”

    尾尖緊張地掃過丑角的腹部,耳尖也微微向后撇。

    他努力地仰頭直視著成年人的眼睛,藍眼里是故做的冷靜。

    “我是王子。”

    “您說的對,所以”

    他沉著臉,在眾多驚恐的視線中挾持著王子,一腳踏入他的玩具房。

    “?”

    目光在玩具房里左右橫掃,終于在角落里看見了幾塊被咬壞了的積木。

    是要換牙了嗎,一會讓醫生看看。

    “嘭!”

    丑角一把拍碎了他們,碎塊與灰塵散落一地。

    “看見了嗎。”

    他揚著手,對著藍發孩子夸張恐嚇:

    “你再犯錯!我就”

    就什么?就把王子殿下暴打一頓?

    圍觀的至冬士兵皆膽戰心驚地咽了下口水。

    “我就把你的積木通通扔進河里,讓你再也看不見它們!”

    就這啊。

    眾人的目光一同帶上無語。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這是第一次出逃。

    雖然失敗了,但孩子看了看皮耶羅浮于表面的憤怒,又看了看并不喜歡的積木,尾巴靈活地甩了甩。

    他愛上了這個刺激又無害的游戲。

    *

    沒有厚實的外衣,就剪下窗簾與地毯。

    窗戶被法陣封鎖,就從排風口里鉆出。

    帶著一身狼藉與灰塵,這是王子的第二次出逃。

    “顯著的進步,維可緹木殿下!

    丑角一把提起栽進雪地里的孩童,努力地安撫:

    “至少這次您沒有凍僵了!

    感覺被嘲諷了,長尾立刻魚般地在空中亂擺,持明用最惡毒的詞語對著人類咒罵:

    “皮耶羅,多托雷!”

    “殿下好傷人心,我可自認為比多托雷可友善多了!

    中年人把丑到慘絕人寰的布條們一一從龍尊的身上卸下,嘴里嚴厲地譴責。

    “您這一剪刀下去,幾千萬摩拉盡都付之東流我得給您一個警告,伊萬,你過來!

    “”

    士兵一臉無奈地接過命令,雙臂將小王子牢牢地抱在懷里。

    丑角大人半跪在地,手里拿著殿下最喜歡的毛絨布偶。

    好像還是女士送的。

    “看見這個了嗎!彼室饽笞×嗣q熊的頭,將它在孩子面前晃了晃。

    “做什么,皮耶羅?”

    “”統括官一言不發,姿態冷酷地拿出了一把剪刀。

    甚至是兒童尺寸的。

    但小王子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用來剪窗簾的作案工具。

    “皮耶羅,不許!”他瞬間冷了小臉,兇兇地警告著面前的中年人

    威懾力還不如街邊的野貓強。

    丑角絲毫不懼,過大的手掌艱難地操使著迷你剪刀,極盡夸張地將剪刀挪到了毛絨熊的脖子上。

    猶豫了兩秒,又挪到了耳朵上。

    “維可緹木殿下,您可看好了。”

    在孩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剪刀干脆利落地合上。

    咔。

    一小片熊耳朵顫顫巍巍地落地。

    “”

    伊萬能感覺自己腿上的小身軀瞬間僵住了。

    “多托雷——!”

    小王子大力掙扎起來,訓練有素的士兵竟一時難以壓制住他。

    “我討厭你!”

    伊萬被一尾巴抽在腦袋上,凄凄慘慘地昏了過去,記憶的最后,只看到維可緹木殿下張牙舞爪地撲向了黑膚的中年男子,水元素在他手里凝聚成鞭。

    啊,希望丑角大人沒事。

    皮耶羅很有事。

    維可緹木殿下這次的生氣程度出奇的劇烈,他甚至直接找上了向來不太敢親近的女皇陛下告狀。

    冰神對著孩子委屈巴巴的眼睛和破損的玩偶頗為無措,迷茫的眼神投向始作俑者。

    “皮耶羅?快把維可緹木的玩偶恢復原樣,不可有破損!

    “是。”

    愚人眾的統括官咬牙切齒地借來針與線,在小王子的監督下努力縫補玩具熊的耳朵。

    “你縫的好丑,皮耶羅!睂χ嵬崤づさ木條,小王子嫌棄極了。

    “史萊姆!

    也沒到那個地步吧。

    “您說話越來越流利了!

    “皮耶羅,孩童向往自由,本就是天性,你攔不住的!币膊恢前矒,還是為了勸解,冰之神把孩子勸走,把他留下。

    “為了至冬的現在,我們已負了他的恩典,傷了他的性命,害他與親友隔離,此世的金銀珠寶,雖萬般亦不可彌補其傷害,說到底,那些只是用來慰籍你我之心的。”

    “他不屬于這里,也必將離去,我們也從他的身上得到了許多,他的力量也挽救了許多人的性命!

    至冬的實力已經比以往更為強盛了

    女皇沉吟,心里定下思量:

    “所以,在那苦痛的真相道明之前,只需要讓這孩子盡情快樂就好,他想出去玩耍,就讓他出去吧,皮耶羅,雪原很遼闊!

    但丑角固執地搖頭,不敢抬頭看她的臉。

    “你說的對,陛下,但是我”

    “太害怕了!

    也不知道是在害怕璃月,還是在害怕那雙遲早要染滿憤怒的藍眼。

    如果我沒有殺掉他如果我阻止了多托雷

    那該多好啊。

    “如果他的身份被發現了,總歸是威脅!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又有幾個人記得九沃龍尊的樣貌呢。

    冰神揺了揺頭,不去戳破他自欺欺人的話語。

    “攔不住他的,皮耶羅!

    這是第二次出逃。

    *

    已經和可恨的臣子較上勁了,王子的尾尖捆上小掃帚,每走一步,就小心地揚起,掃去身后的痕跡。

    腳印與刮痕,在雪地上一點也沒有留下。

    雖然很繁瑣,但是很安全。

    龍尊迎著太陽走了很久很久,幾乎要到了這片雪原的邊境。

    他已經看見了炊煙在遠處升起。

    但比炊煙更近的。

    是牽著狗的皮耶羅。

    “殿下,好久不見!

    他恭敬地行禮,手里的狗卻在活躍地向前沖去,嗅探在持明身上的氣味,嘴里發出興奮的叫聲。

    “汪!汪!”

    找到了!找到了!

    “維可緹木殿下,我在這附近遛狗。”

    丑角拉緊繩子,迫使這些興奮的小家伙冷靜下來。

    “您也是嗎!

    小王子臉色一沉,從容的神色再也維持不住,掃帚揚起積雪,劈頭蓋臉地砸向那張可恨的面容。

    “你、帶著你的狗,給我走開!”

    與此同時,剛從深淵返回的散兵被急急地召喚。

    “丑角找我,什么事啊,這么急切?”

    不解但是聽話,斯卡拉姆齊整理了下帽子,有些疲憊地進入了宮殿,與手里提著至冬小王子的丑角猝不及防地對上了。

    下意識的,經驗豐富的傾奇者直接開口阻止:

    “你怎么能這么抱小孩子!?他會不舒服的,等等,你干什么!”

    “呵!

    丑角扯著嘴,冷笑一聲,直接把小王子往他懷里一貫,反手抽出了條細棍,動作浮夸又緩慢:

    “維可緹木殿下,我今日”

    “必須要好好管教管教您。”

    啪!

    在孩子極為迷茫的目光中,細棍混著風聲,帶著成年人的壓迫向下揮動,勢不可擋!

    “等等!”

    來不及思考了,散兵一個大踏步將維可護在身后,伸手阻攔:

    “就算是犯了錯也不能打孩子吧!更何況維可身份唔!”

    細棍狠狠敲到人偶的手臂上,帶來了

    什么也沒帶來。

    別說傷痕了,連疼痛也沒有。

    “??”

    散兵定睛一看,在那細棍上看見了暈染開的油墨

    好家伙,報紙卷的棍,真難為它沒被打壞。

    還不等他搞明白狀況,丑角直接開口打斷一切:

    “六席,你休要再攔。”

    “維可緹木殿下幾次三番犯下了同樣的錯誤,視女皇陛下的命令于無物,著實可惡。”

    “今日,必須讓他吃些皮肉之苦,受些教訓才行!

    “?”

    此話一出,散兵眼睜睜地看著孩子的藍眼里難得露出了幾分緊張和怯意。

    他又回頭,面容冷酷的統括官一臉無情,細棍再度舉起,眼看著就又要向孩童襲去!

    就是動作遲鈍又夸張,不攔都對不起這份努力。

    “丑角大人,千萬不要這樣做啊!

    背對著維可,散兵一臉無語地作勢阻攔,嘴里不情不愿地開始捧讀:

    “您再給他個機會吧,他這次一定會改的!

    第 116 章

    憑實而論, 散兵拙劣的演技足以讓任何一個十歲孩童笑掉大牙。

    但好在無論是小王子的身體還是心理,都沒有到達那個年紀。

    眼見著叫來的人偶終于會意,假模假式地攔了起來, 皮耶羅也悄悄松了口氣,不再留手, 紙棍附上元素固化,迅捷又靈巧地在空中舞動, 敲向散兵的手臂!

    “嘭!”

    聲音又空又響,全無威脅性, 一旁的守衛皆緊緊咬住下唇, 生怕爆笑出聲攪了統括官的計劃。

    “皮耶羅, 不許!”

    孩童的愛恨都純潔又熾烈, 哪里看得出這些小小的把戲?

    尾鱗微炸,腳下畏縮,平日里任打任罵的臣屬突然沉下臉色, 向來淡定的小王子心里還是多了些懼意。

    但就算如此,也沒有看著朋友在自己面前挨打的道理!

    “不許打帽帽!”

    強壓下恐慌, 白尾高高地上挑又劈下, 個頭矮矮的小王子借著力拼命地上跳,想攔住敲在人偶身上的紙棍。

    藍色的小腦袋在散兵眼皮子底下一躥一躥, 驚得他攔阻的動作都慢了幾分。

    這種被維可保護在身后的感覺

    人偶的眼里閃過幾分心虛。

    對不起, 雖然毫無用處,但是真的過于可愛了。

    “噗!

    皮耶羅已經聽到有人要抗不住了。

    “維可緹木殿下。”

    這可不行,他連忙狠瞪了一眼散兵以作提示,手里的紙棍聲勢浩大地敲向持明的肩膀:

    “女皇陛下太過嬌縱您了!

    如湖泊般澄凈的眼瞳里, 丑角能看見自己的臉在其中驚起波瀾。

    這很好。

    恐懼吧,然后

    不要再向往自由了。

    “今日, 你必須得長些教訓!

    “嘭!”

    預料之中,人偶的手臂恰到好處地伸到棍下,他的臉色已經帶上了十足的不耐:

    “維可緹木殿下知錯了!

    老東西,演夠了沒?

    再等一會。

    皮耶羅以嚴肅的眼神回應:

    “維可緹木殿下,真的嗎!

    “您是否愿意向女皇陛下發誓,不再偷偷逃出宮殿,不再毀壞地毯,不再擊暈守衛,也不打破玻璃,挖開墻壁?”

    “?”

    斗笠上的掛墜震驚到搖晃,散兵垂頭看腳邊的無害小東西:

    “你還挺能干?”

    小東西蔫蔫都抬頭看了一眼人偶,目光在敲在他手臂上的紙棍上流連。

    “我發誓!

    最終,他低下了頭,但藍角仍倔強地立著。

    “發誓什么,說全些,殿下!

    堪稱可恨的不依不饒。

    “我發誓,不破壞地毯,不打暈守衛,不打碎窗戶,不挖開墻壁。”

    童聲稚嫩,還有些缺漏,皮耶羅勉為其難地放過了他。

    “看在六席的份上,今日就放過您了!

    松開紙棍,丑角恭敬地彎腰,向著無精打采的孩童。

    “希望您能謹守你的誓言!

    這樣,對我們都好。

    *

    “帽帽!”

    老東西一走,藍發的孩子立刻抬起了頭,尾巴也不安地纏上了人偶的小腿。

    “受傷?”

    絨絨的尾尖繞著腳腕,帶來輕微的暖意。

    于是人偶微微柔和了眉目,蹲下身子,將手臂遞在異族的孩童前。

    “完全沒有哦,你看。”

    雪白的皮膚上沒有一絲刮痕。

    “我是人偶,要比脆弱的人類堅強多了!

    孩子可不懂人偶與人類的區別,也聽不進去散兵的解釋。

    他只是伸出小手,嚴肅著臉,仔仔細細地將人偶的手臂摸了一遍,就像對待最脆弱的玻璃器皿。

    少見的經歷。

    散兵拉低帽檐,有些別扭地任由孩子擺弄手指。

    “喂,玩夠了嗎?”

    “”

    回答他的只有貼在手背上的小臉。

    柔軟的皮膚穿來微微的熱量,孩子的臉上沒有負面的情緒,但無心的人偶卻敏銳地察覺到他有些難過。

    怪呀,無知而富足的小王子會為玩偶士兵悲傷嗎。

    但手背上的溫度是那么真實,如同幼鳥棲息其上:

    “不要受傷,也不要擋。”

    “帽帽,重要!

    “我需要你!

    被需要了。

    “”

    心頭一顫,人偶伸手,摸了摸這個純稚孩子的頭

    皮耶羅,老東西,以后這種活,不要叫我!

    這是第三次出逃。

    *

    “帽帽,你什么時候走?”

    緩了一會,小持明松開手臂,冷酷無情地向人偶發問。

    “哈?我才剛回來啊,要不要這么迫不及待!”

    “羅莎琳,你什么時候走?”

    又過了幾天,小王子踮起腳尖,一本正經地望向魔女的眼睛。

    “?小白眼狼,這就開始趕我了?”

    “”

    尾巴蜷縮著,維可對著面前的醫生沉默。

    “不問問我什么時候走嗎,王子殿下。”

    細針從血管里抽出,博士耐心又仔細地將橡膠軟管從孩子的手臂上卸下。

    “哦?”

    他饒有興致地彎下腰,看著迅速消失的針孔感嘆:

    “女皇陛下在上,殿下的身體狀況還是如此健康,真好啊!

    他離得是如此的近,姿態又是如此的冒犯,以至于面具上的鳥嘴都要貼上小王子皮膚,長發垂在腿上。

    “”忍無可忍,藍眼一暗。

    “啪!”

    小小的巴掌直接扇在了學者的臉上!十成十的力氣,不留一絲情面。

    “!非常抱歉!博士大人,王子殿下今天有些心情不好!

    在伊萬與眾守衛驚恐的視線中,紅印漸漸浮現于二席的臉上。

    “啊啊,好兇好兇。”多托雷微笑著,若無其事地將頭從孩子的懷里抬起,面上沒有一絲不滿。

    你會因幼貓扇了你一巴掌而勃然大怒嗎?

    至少博士不會。

    “那么,王子殿下的身體檢查就此結束了!

    不算太愉悅地將那小管血液收起,藍發的學者向昔日的恩人彎腰。

    “下次見,我尊貴的殿下!

    學者優雅地離去,宮殿里又恢復了永恒的安寧。

    *

    已經說不上什么對自由的向往了,此次行動完全是對悖逆臣子的報復。

    小小的王子怎么也想不通,他可以偷女皇的權杖敲皮耶羅的腦袋,也可以將多托雷偷偷帶來的試劑打翻一地,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只要提一嘴,沒有不應的。

    這樣的我,為什么偏偏不可以出去呢?

    定是皮耶羅在偷偷報復我上次扇他巴掌的事情。

    真是放肆,所以

    皮耶羅越是不讓我做的事情,我就偏要做。

    不打碎窗戶,不挖開墻壁。

    龍尊心里較著勁,水元素滲入地板,扯碎木制的纖維,手指生疏地覆上鱗片,扣挖凍土與石層。

    維可緹木不知這鱗片從何來,也不在意它從何來。

    他知道,他有了一件比刀子,比鏟子更尖銳的武器了。

    不破壞地毯,不打暈守衛。

    “伊萬,我命令你!

    小王子命令他最忠誠的守衛。

    “幫你的衣服脫下來,給我!

    “”

    小王子請求他最忠誠的朋友。

    “是,殿下。”

    過長的大衣帶著體溫與憐憫,蓋在了王子的身上。

    守衛忠誠地履行了他的職責。

    水紋揚起,掩蓋氣味與蹤跡。

    他的腳踏在雪地上,如魚游過水里,無聲無息。

    璃月的龍尊本就是最擅長斂息的仙人。

    他曾一度遺忘,今日,抗爭的本能又令身體將它記起。

    如從地上拾起花朵般容易。

    夕陽將雪染上金燦燦的顏色,只是看著,孩童的心中就無端地生出歡喜。

    我在歡喜些什么呢。

    跨越冰河,從雪兔的身邊掠過,沒有帶來一點點驚嚇。

    踩上雪地,在猞猁的旁邊駐足,看它失敗地狩獵空氣。

    將冰雪的宮殿拋在身后,循著炊煙與谷物的香氣,王子來到了人間。

    “”淺淡的藍眼掃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孩子抬頭,看著他們立體的面容與餐桌上的面包迷茫。

    雖然很順利,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哇,哪家的孩子,披了條外套就出來耍了?”

    店家被突然出現的孩子嚇了一跳,又被他裸露在外的小腿吸引了目光:

    “年輕人火力就是壯啊,哪像我老寒腿小東西,看什么看,再這樣以后你也老寒腿!”

    “?謝謝!

    聽不懂,但好像沒有惡意。

    “哪家的小呆子。”

    新奇的眨眨眼,店家垂下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會他的臉。

    很陌生,但怪俊的,外套挺丑,里面的衣服漂亮。

    離家出走的小公子?

    真是年少輕狂的歲月啊。

    “好孩子,迷路找不到家了吧!

    店家思考了一會,還是于心不忍,開口招呼著:

    “進來喝杯熱酒熱奶,暖暖身子吧!

    真奇怪。

    看著店家深邃的眼眶與高挺的鼻梁,小王子心里疑惑。

    明明他的外表沒有變化,但為什么這些話一說出口,我就又感到很熟悉了呢?

    就好像我也曾被什么人,如此熱心地招呼過。

    “我不需要酒,我也不需要奶。”

    口中如此說著,小王子還是猶疑地踏入了房子里。

    “我沒有迷路,也沒有找不到家!

    *

    出乎伊萬的意料,這次殿下的出逃驚人地成功。

    誰也想不到,一個孩童竟真的能憑自己的力量橫跨整片雪原,并沒有留下一絲蹤跡。

    整整三日,一無所獲。

    丑角大人的臉色一日更勝一日的陰沉,殺意也一日更比一日的濃厚。

    “伊萬,你當真沒發現王子殿下的動作!

    “是的,丑角大人!

    “外套不小心掉進火爐里燒毀了,對嗎!

    “是的,丑角大人!

    皮耶羅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心里有怒火磅礴: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伊萬!

    “你這個冒失的決定,足以讓至冬國的所有努力毀于一旦!”

    是嗎。

    可是,我只看見一個無辜的孩童,日日夜夜地遙望著窗外的世界。

    白日,為云彩擋住陽光沮喪。

    黑夜,為極光環繞月亮喜悅。

    他的身體不曾長大,心靈,也如嬰兒般純白。

    既然如此

    人類的守衛抬起了眼,對著古國的遺民質問。

    “無罪之人,為何要困于枷鎖!

    猜想被證實,但丑角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殺意如霧氣消散,他頗為痛苦地閉上了眼,悔恨再一次如毒液般籠罩住他的心。

    “你什么也不明白!

    關又關不住,放又不敢放。

    罪人固執的心房即將崩塌。

    “”

    如果沒有那一日、如果沒有那一日!

    該多好啊。

    第 117 章

    蹲下身子, 黑膚的中年人低頭摸向地板上的洞。

    爪痕鋒銳,刻入巖石近一指,斷口利落, 毫無猶豫。

    其上甚至沒有一點元素力的殘余。

    小小的龍尊憑著自身的力量,硬生生地在凍土之中挖開了一條通路。

    維可緹木殿下越來越強了

    宮殿越來越關不住他了。

    也對。

    命定的降臨者又豈會被土石所筑的宮殿困住呢。

    皮耶羅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揮之不去的愧疚感與對至冬的責任感交織成網,悶得人心發慌。

    強風混著冰粒從破洞里刮出, 扇在他臉上,力度竟比孩子的巴掌還要強些。

    如果我當年不曾

    多說無益。

    先換個法子吧。

    “伊萬, 至冬的子民啊。”

    迎著守衛警惕的目光, 丑角微微松了眉目, 拋了原本的殺心。

    這片忠誠良善的心意, 若是突然消失不見了,維可緹木殿下一定會哭鬧不止吧。

    古國的罪民輕輕嘆息,將全新的計劃敲定。

    “你所不解之事, 我將告訴你部分真相,你愿意聽嗎!

    口里雖吐出問句, 但丑角卻已篤定了他會得到怎樣的回答。

    “同時, 作為代價,你也得為我做些事才行。”

    “好的, 大人!

    如他所料, 在日日夜夜的朝夕相處中,沒有人不會對那對澄澈藍眼心軟。

    更何況對象本就是忠誠的護衛犬。

    *

    “找到了?”冰之女皇收了正要行法術的手,“他還好嗎。”

    頓了頓,又問:

    “怎么找到的?”

    “我曾經警告過多托雷, 在殿下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故,無論大小, 皆記在他頭上!

    丑角垂下眼目,恭敬回答:

    “所以我與他‘切磋’過后,無意間發現他正在準備麻藥與捕獸道具,一切就順理成章了起來。”

    “”女皇的目光變得了然。

    想必是回憶起舊事心中不爽,找個理由去拿罪魁禍首出氣,結果發現了意外收獲吧。

    逃跑計劃應該是維可緹木自己決定的沒錯,但多托雷也太能見縫插針了。

    要不是他的智慧實在有用

    “你去捉他,維可緹木沒有生氣吧!

    “沒有。”

    說起這個,丑角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別扭。

    他想起愉悅搖晃的白尾,雀躍而凌亂的腳步,故作平靜但難掩興奮的臉,心情十分復雜。

    “屬下一喚,他就回來了。”

    “”

    來自羔羊的,錯誤的、可悲的信任嗎。

    收起思考,冰神的視線在丑角身后的護衛身上落定:

    “皮耶羅,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事情嗎!

    *

    一切的計劃向女皇奉上,換來遲疑的目光在丑角與護衛身上游蕩。

    “皮耶羅,你在做一件愚蠢又得不到回報的事情,羔羊的心將被淚水浸沒。”

    “我十分清楚我的所作所為,陛下!

    罪人合上左眼,臉上滿帶赴死般的從容:

    “可是不如此行,又有何物能牽絆住龍尊日益健壯的腳步呢。”

    “女皇啊,放手去做吧,當殿下向我討罪的時刻,我自會獻出我的生命。”

    “”

    冰神看了看不死的老者,心知他早已被往日的過犯拘住了心神,不復理智,只得垂問神情恍惚的守衛。

    “至冬的子民,伊萬啊,你上前來。”

    那凡人滿目惶惶地抬頭,如見世界顛覆,山巒崩塌于面前:

    “陛下,維可緹木殿下真的是!”

    九沃龍尊嗎。

    聲帶被良知捏住,讓他吐不出那幾個字來。

    他想起稻米劃過喉管,咽入胃中的滿足。

    也想起白尾緊緊纏繞,藍眼依戀又清澈。

    “女皇陛下,我們不應該!”

    不應該將他深鎖宮殿,遠離人世與冷暖。

    “我們應該!”

    將他送還故土,讓他得享本應有的一切。

    但至冬的孩子最終還是沉默了。

    如果那無妄的殺戮不曾存在,該多好啊。

    “好了伊萬,讓我們再重新確定一下計劃!

    短鞭被握在手里,皮耶羅目光決然。

    “等維可緹木殿下進來,我會以你玩忽職守之名將你重重懲罰,在朋友的傷痕與悲鳴之間,他將明白自由的代價!

    唉,負責保護的人反倒成了軟肋了。

    伊萬悶悶地移開了眼,失禮地不去看上司的臉。

    “他一定會哭得很大聲的!

    “我想也是。”

    “長官,您真可恨。”

    “我想也是!

    “等他長大,明白事理后,您定會迎來最慘痛的結局。”

    “我想也是!

    “”

    女皇陛下的座前,兩個無禮的凡人陷入了沉默。

    “一會,需要我下手輕些嗎!

    “不用。”守衛的眼里含著怨氣,生硬地拒絕他的上司。

    “托您的福,我已經是個罪人、是個幫兇了,罪人挨些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安靜。”

    忽地,權杖輕點地面,女皇嚴厲了眉目:

    “他來了!

    二人住了嘴,看著小小的黑影一跳一跳地印在地毯上,猶猶豫豫地停在門外,不動了。

    屋內,三人全神貫注地盯著影子,等待著孩童從門后走出,踏入舞臺的中央。

    這一等,就是數分鐘。

    小人兒站在門后一動不動。

    好在他也沒發現自己的影子出賣了自己的存在。

    “?”

    眼睛都瞪得有些干涸了,伊萬強忍下揉弄的沖動,向一旁的統括官投去疑問的目光。

    不叫他進來嗎?

    丑角目不斜視,緊緊地盯著影子上那兩支小角:

    有古怪,再等等。

    王座上的冰神不言不語,守衛也不好提出建議。

    于是,三人如同沉默的雕像,靜靜地凝視王子的影子,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看著看著,影子的高度猛地一縮,團成一小團,連尾巴在哪里都看不清晰了。

    伊萬推測為小王子蹲在了地上。

    站累了?

    還不叫他進來嗎?

    守衛再次看向統括官,目光帶上幾分催促。

    一會睡著了就不好辦了。

    丑角一言不發,冷靜地扭頭,十字眼看向王座上的冰神。

    陛下覺得如何?

    “”

    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冰神的目光難得帶上了幾分無語。

    但不用她再猶豫了。

    尾巴拍打地面的發泄聲與稚嫩的嘆息已在門后響起,不大,但是夠鮮明,足以驚起一些波瀾。

    “!”

    “殿下?”

    伊萬率先反應過來,守護本是他的職責,成人邁開長腿,向門外奔去。

    “喂!”我們的計劃!

    丑角伸手欲攔,卻被忽視得徹徹底底。

    嘖!

    懊惱間,冰冷的空氣繞過他的發間。

    女皇從王座上走下,掠過臣下的身旁。

    “陛下!怎么你也”

    她優雅又不失迅捷地向門外走去。

    “”

    終于,短鞭向懷中一揣,丑角一邊整理著外袍,一邊加快了腳步,跟在了冰雪女皇的身后。

    “維可緹木。”

    終于,在守衛無措的目光中,冰神微微彎腰,輕撫孩童的頭:

    “告訴我,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龍尊雖年幼,卻是個好面的。

    見這么多人圍了上來,他忙控制住情緒的外泄,混亂的大腦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我帶了禮物,但是,壞了!

    “禮物?”

    不會給我的吧?

    安撫的手微微怔住,冰神這才發現,深色的地毯中,溫暖的宮殿里,有著水與雪的痕跡。

    是雪人。

    是啊,孩子身上沒有錢,也沒有貴重的物品,要送禮物,只能送出這些自然的饋贈了。

    但女皇從沒想過,她有一日,竟會收到維可緹木的禮物。

    恩待人的,受虧待的。

    心里微微一顫,愛勝過嚴寒,冰神情不自禁地軟下眉目,勸慰低沉的孩子:

    “維可,你的心意我已經得見,我很高興”

    話語忽地止住,她伸手,在殘余的雪團里,撿起一張潮濕的紙條,上面寫著:

    “give mom.”

    字跡被印染開來,但足以讓一旁的丑角震動了目光,女皇驚呼出聲:

    “!維可?”

    龍尾瞬間扭成一團,尖耳也心虛地向后。

    “不可以嗎”

    但很快,尾巴又被展開,故作的鎮定顯在孩子的臉上。

    “你,不是我的母皇嗎!

    雖然被承認了有些詭異的欣慰。

    但是吧,但是對著幼年的九沃龍尊,從未有過的強烈心虛之情涌上了冰神的心臟。

    她仿佛已經感受到了巖槍抵在了頸邊,摩拉克斯噬人的目光在身后亮起。

    就你拐了我家龍尊,還要騙他認你為母嗎?

    不不不,女皇的養子只是個名頭,不是真讓你把我看成母親的意思啊,我親愛的龍尊!

    “維、維可”

    她試圖開口糾正這個稱呼,但又在孩童濕潤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你討厭我嗎。”

    這可真是冤枉,女皇立刻毫不猶豫地回答。

    “當然不。”

    龍尊懵懂,但不愚蠢,他立刻追問:

    “那你為什么要把我關起來,也不來看我呢!

    “”

    就是因為怕你問我這些問題啊。

    眼見著心虛的女皇陛下節節敗退,丑角卻默不作聲。

    在潮濕的雪水里,他發現了一粒小小的石子。

    石子不足為奇,遍布于大陸各地。

    但有一點極為奇特。

    坎瑞亞的遺民將石子放在手里,細細地看著上面的十字劃痕。

    是他眼睛的紋路。

    上面留下的的指痕是如此熟悉,他曾對著其感嘆著龍尊的成長。

    被帶了禮物的不僅僅是女皇陛下啊。

    其中竟也有罪人的一份。

    我還以為我被徹底討厭了呢。

    畢竟龍尊對待我一直都是如此地冷漠。

    但是雪稔君的恩慈,遠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遺民將石子緊握掌中,混沌的身心徹底嘆服,靈魂不再掙扎。

    撐不住了。

    “咚!

    單膝下跪。

    在冰神迷茫的視線中,皮耶羅向龍尊低頭。

    “女皇陛下。”

    “我懇請”

    “還予維可緹木殿下”

    “自由。”

    *

    “經過自己的抗爭與努力,王子打敗了邪惡的法師,得到了冰雪女皇的肯定,從此,在守護者的保護下,他開始游歷提瓦特全地”

    “你說這是你小時候的故事,真的假的!”

    粉發的小女孩擺弄著棋子,與面前的藍發少年對弈。

    “這個獨眼法師確實夠奇怪但你要是王子,又怎么會到這里來?這里可是孤兒院沒有錯!

    “當然因為我是女皇之子,所以我被一些執行官們輪流保護著出來游玩!

    雖然也是頭一次見到你們的母親就是了。

    少年臉色淡淡,龍尾微垂,吃掉了對方的棋子。

    “我贏了,克雷薇!

    “越說越像回事啦,維可哥哥,不過這個故事如果是真的的話”

    “總感覺有些可怕!

    黑白發的孩子適時地補充上自己的感受。

    第 118 章

    兩份蛋糕擺在兩個女孩和一個少年的面前。

    “嗚哇!好吃!”

    克雷薇眼睛一亮, 毫不客氣地拿起勺子,破壞了那層完美的奶油。

    黑白發色的孩子倒是很謹慎,猶豫了片刻, 小心翼翼地將盤子向藍角的龍尊那里推了推。

    “維可哥哥,不吃嗎!

    龍尊饒有興趣地看向面前兩個同齡, 性格又完全不同的女孩,再次平淡地拒絕:

    “佩露薇利, 我說過的,不必給我任何食物!

    “是啊, 佩佩。”

    匆忙咽下口中的蛋糕, 克雷薇好心地提醒自己的同伴。

    “我給維可哥哥分享好幾次食物了, 他從來不接受, 太挑食了!”

    “這樣嗎!

    獨特的瞳孔微微上移,落在少年龍尊的身上。

    短褲與薄衫的樣式皆不出眾,引不來孩子們的特意關注, 但陽光一照,淺淺的銀光和暗紋就在布料上浮現, 簡直遮也遮不住。

    就連身為執行官的母親也沒有穿過如此精細的衣服呢。

    還有扣在腦后的寶石發飾, 單獨的休息房間,言語之間的從容和尊貴感

    上次還因為不想撿地上的臟石子而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來打水漂

    那個模糊又令人不適的童話, 也許是真的也說不定。

    終于, 她的聲音猶疑地響起,帶著輕輕的試探:

    “我從來,沒見過維可緹木哥哥吃東西呢!

    無論是零食,還是飯菜。

    “嗯!

    少年的目光坦然, 沒有避讓孩童的疑問:

    “因為我是女皇之子,受冰雪祝福的精靈, 所以不用吃東西!

    “哈哈哈!”

    不等伙伴回答,克雷薇就笑出了聲:

    “那么,親愛的王子殿下,能不能告訴我,您為什么不在至冬宮殿里安歇,反而到楓丹的孤兒院里和我們一起玩耍嗎?”

    “因為庫嘉維娜在忙,沒時間保護我在楓丹游歷,所以邀我在這里暫住。”

    尾尖的絨毛隨風搖晃,少年龍尊給出最為誠實的回答,哪怕他心里清楚克雷薇不會相信。

    不過這也正是樂趣的一部分。

    “哇!你竟然直呼母親的姓名!”

    克雷薇大大地吃了一驚,綠眼心虛地四處眺望,唯恐被別人發現。

    “她不在!

    佩佩小聲提醒。

    “幸好不在喂!新來的!”

    孩童的手掌大力拍上桌子,嘴角還掛著奶油,但這一切都不影響克雷薇嚴厲地發出警告:

    “平日里和我們吹吹牛也就算了,要是你直呼姓名的事情讓母親知道哪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哦?

    仆人,敢向王子拔劍嗎。

    面上依舊不動聲色,但王子的心里確實添了幾分笑意。

    “好可怕啊,母親!

    他輕輕逗弄面前的人類孩子。

    “她會罵我嗎,她會罰我嗎,她會打我嗎。”

    “不。”

    出乎龍尊的意料,孩童的臉上沒有露出被挑釁的可愛憤怒來。

    反而有怯懦染上眉眼,讓人心里微驚。

    “雖然我們還小,來到這里也不久,沒有親眼見過,但我知道,違背她的后果,一定比挨打挨罵,要可怕一千倍、一萬倍!

    那就不要違背好了,孩子本就該聽著母親的話長大。

    至冬的小王子不以為意。

    *

    “維可緹木殿下。”

    長粉發的執行官在龍尊的面前單膝下拜,面上一片溫柔。

    “在壁爐之家過得還舒心嗎,孩子們招待得可還算周全?”

    從頭消失到尾的仆人突然出現,雖然儀態極為端莊與尊敬,但卻讓龍尊有幾分莫名的不適。

    服侍與招待我,本該是你的職責,怠慢。

    “一切都很好。”

    一會就和皮耶羅告狀。

    “孩子們都很活潑可愛,春天的花一樣,你的女兒尤為出色!

    尤為活波。

    “王子殿下說笑了!

    這本是隨口的贊揚,但龍尊卻驚奇地發現母親的眉頭一皺,聲音低沉了下來。

    “所有的姑娘,都是我的女兒,所有的少年,都是我的兒子,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個。”

    無關公平,她好像并不為自己的血親感到驕傲。

    “王子殿下!睅旒尉S娜伸手,再次按上心臟:

    “下一位保護您的執行官已經到來,您該出發了!

    如此催促,真是毫無禮數。

    白尾威脅性地翹起,冷光已經覆上了少年龍尊的眼:

    “按照慣例,你應該先把我送回至冬,再移交給下一任執行官,傲慢的仆人,你如此私自交接,我是否可以理解為”

    水元素漸漸凝聚。

    “你在藐視王室的榮光呢!

    話語落下的瞬間,原地已失了龍尊的身影,庫嘉維娜猛地抬頭,咽喉卻已被非人利爪鎖住。

    “!”什么時候的事!

    龍的指爪貼上脖頸,陷入皮膚里,指尖無聲無息地捏住庫嘉維娜的喉管,撥弦般滑動褻玩。

    潮氣撲打著她的耳后:

    “庫嘉維娜啊,請認清你的身份。”

    仆人。

    無情的藍眼中,庫嘉維娜瞬間明白了少年龍尊的暗語。

    “額啊”喉嚨被大力揉捏。

    “我知道,我的頭腦不算聰明,名望也不如執行官們廣達,甚至少有人知道至冬還有一位王子,但是”

    王子殺死仆人,就是不需要任何代價的。

    “殿下,請松手吧!”

    仆人掙扎之時,大門被忽地打開,黑長發的男子踏著風進入,鏡片后的眼瞳大張著看向藍角而白尾的少年。

    咕。

    錯不了。

    藍白色的身影被貪婪地舔進眼底。

    “維可緹木殿下。”他匆匆半跪,儀態急促但標準:

    “是我向庫嘉維娜閣下冒昧地購買了您的時間,錯不只在于她,更在于我,請您手下留情,放她,也放我一條生路!

    倒是比仆人會說話。

    對于此人的闖入,龍尊毫不意外,他只是頗為新奇地掃視著他的臉。

    這就是庫嘉維娜所說的要來接我的執行官吧,沒見過。

    但是

    龍爪猛地松了庫嘉維娜的脖頸,任她脫力跪趴在地,少年疾走幾步,纖細的身影罩在半跪男人身上。

    “”

    龍鱗褪下,化為修長手指,龍尊伸手,冒犯地捧住他的臉。

    “殿下?”

    這一聲疑問沒有讓霸道的小王子醒轉,反而變本加厲了起來。

    藍眼圓瞪,尾尖也不解地翹起,雙手直接摸男子的額頭,揉他的臉頰,捏他的下巴,手法比抻面還狠。

    “”

    執行官鏡片下的眼睛逐漸由大張恢復成優雅的線條,微笑著任由少年把玩。

    “怪哉!

    好半天,至冬的小王子才松了手,藍鬃掃著他的褲腿。

    維可緹木忽然握住這位執行官寬大的手指,將他從地上拉起仰視:

    “我明明沒見過你,為什么一看你的面相,心中就生了歡喜?”

    “許是因為我與殿下有緣!

    潘塔羅涅瞇起了眼,微笑著垂看少年龍尊。

    誰能比璃月人更得您的心意?

    我比神明更先找到您了啊,龍尊大人。

    *

    “許是我的資歷不夠,實力也不佳吧,丑角大人一直不愿意我來做您的陪護者。”

    雖然無論是什么樣子的執行官看到女皇之子都會禮讓三分,但這位富人還是溫和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少年如此想。

    “是嗎,他還是喜歡自作主張呢!

    雖然清楚維可緹木殿下對犯下小錯的凡人大都寬容,但這次也太好說話了些。

    富人心里暗嘆。

    “我渴見殿下的尊榮如枯木渴求甘露,但又尋不得,只好出此下策,委托好心的庫嘉維娜閣下”

    油嘴滑舌,也不知幾分真假。

    但白尾卻在空中揚起,一翹一翹地躍動,龍尊不以為忤,反而愉悅詢問:

    “你買我,花了多少錢呢!

    買下九沃龍尊嗎。

    那我該賺多少錢呢。

    富人喉結滾動,壓下種種狂想。

    “殿下金尊玉貴,我又如何敢買,只是花了二十億摩拉,求殿下與我共度一夜罷了。”

    “”

    “多少??”

    憑實而論,二十億摩拉對至冬的王子并不算多,不過是多騷擾幾次丑角的事。

    但是一個陌生人,就算真的是我的狂熱崇拜者,一下子拿出二十億,只為了買我一夜

    是不是太不理智了些。

    這筆數目過于龐大,足以讓龍尊忘記,庫嘉維娜并沒有出賣自己時間的權利了。

    “好吧,潘塔羅涅,不管你的目的為何,但至少誠意是給足了的。”

    少年王子任性地昂了昂頭,寬容了這小小的冒犯。

    “現在,說出你的來意吧!

    “你所求的,我會盡力應允!

    微笑的弧度絲毫不動,掛在富人的臉上。

    “那么,殿下”

    “請陪我看看夜晚的楓丹海吧!

    背國的愚人向少年提出至誠的邀請。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殿下。”

    璃月人向龍尊伸手。

    好怪的人。

    好吧,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

    少年龍尊將手遞出,任由凡人將它緊緊牽拉。

    “托仆人的福,楓丹海,我也確實沒有好好逛過,現在看看也行!

    *

    潘塔羅涅是個不錯的導游。

    王子殿下度過了愉快的一夜。

    某個愚人眾的房產中,持明擺弄著撿拾而來的貝殼,回味著沙子蓋過腳面的感覺。

    就是不知道,總感覺拒絕他遞過來的食物時,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好奇怪。

    像是要吃人。

    “對了,王子殿下。”

    相當冒犯地,潘塔羅涅探頭進入龍尊的房間,如持寵而嬌的貓咪般宣告:

    “您的明日,后日,已經大后日的三天,已經被我全部購下了,請問您有什么地方想去游玩嗎?”

    “潘塔羅涅!

    王子殿下的臉色瞬間沉下,嚴厲地看向愚人眾九席。

    “你是笨蛋吧。”

    怎么突然生氣?

    微笑的面容下掩蓋著突然滲出的冷汗。

    “殿下要是不滿意”

    那龍尊卻把眼一瞪,譴責的意味不加掩飾:

    “你買我的時間,為什么要把錢打給庫嘉維娜?”

    “?”

    一夜都玩過去了,小王子到現在才反應過來,白尾趕緊敲上他的小腿:

    “簡直倒反天罡,快讓她退回,你個黑色史萊姆!”

    錢人兩收,哪里找這么好的生意!

    “好的,殿下!

    璃月人笑得越發溫和且狡黠。

    第一次對九沃龍尊的邀請,就這樣完成了。

    此后,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許多許多次直到那對淺色的藍眼完全向我展露信任的光輝

    別去管璃月,那里的神明有眼無珠,不為我降下目光,也別去管至冬,愚人的計謀與您無關,他們不配擁有你。

    我的龍尊啊,愿您永遠潔白,永遠慈悲,永遠高高在上。

    就像您曾經以千百年前的誓言,而救我千百遍的那些時日。*

    *

    “母親大人!

    黃發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上前來,一無所知地奔向她所信賴的家人:

    “您知道維可哥哥哪里去了嗎,我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欸?母親大人,您受傷了嗎?”

    “”伸手摸了摸脖頸下的淤青,庫嘉維娜的眼下閃過幾分殺意。

    “他死了。”

    “母親大人?”孩子被嚇了一跳,連頭上的泡泡橘發飾都在不安地顫動了一下。

    “不,我是說”大夢初醒般,庫嘉維娜立刻住了嘴,向孩童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他回家了,我親愛的女兒!

    “回家了?”

    這個答案雖然也很古怪,但明顯比上一個更容易讓孩子接受。

    “原來維可緹木哥哥不是孤兒,還可以回家,真好啊”

    “不必羨慕他,我的女兒!睅旒尉S娜蹲下,溫柔地揉了揉她雛菊一樣的黃發,安慰著落寂的孩童:

    “壁爐之家就是我們的家,你和兄弟姐妹們會永遠呆在家里,直到長大成熟的那一天!

    “好的!母親大人!”

    孩子期待著那一天。

    “佩佩你聽到了嗎,母親剛剛說的那句話!

    克雷薇不安地握緊同伴的手,面上是掩飾不住的恐慌。

    “維可緹木哥哥一定是因為說大話,被母親殺死了!”

    別的孩子們可能不清楚,但克雷薇心知肚明:

    進入了壁爐之家的孩子,除了死亡,又怎么可能有機會離開這個地方呢!

    他定是死了。

    “都怪我,如果我早些警告他,他會不會就嗚!”

    不,克雷薇。

    漆黑色的手指回握住朋友的手。

    也不知道是出于安慰,還是出于確信。

    “他一定是至冬的王子殿下,母親不會動他的!

    克雷薇,我的朋友,與其擔心他,還不如著眼于現狀。

    維可緹木哥哥一走,母親的眼里,就立刻起了殺意了。

    所以,不要哭,也不要害怕了。

    我們現在的目標,是要努力一起活下去。

    “好了,孩子們,不要再想維可緹木哥哥了,讓我們來玩個新游戲吧。”

    應著一眾信賴的目光,她微笑著,拿出畫筆和短刃。

    “馬雷勒,大家都聽說過嗎!

    “當然,不是普通的馬雷勒哦。”

    格子被畫在地上,刀刃密密麻麻,插在格線外。

    “可能會有些刺激,但只要懷抱勇氣和信心,就一定會成功的,好了孩子們,一起來玩吧!

    這是一場不容許失誤的,跳格子游戲。

    對王的選舉,終于遲遲地開始了。

    第 119 章

    至冬的王子啊, 你的眼目只需要在繁榮與和平間流連。

    痛苦與丑惡不應進入你的視野。

    至冬的王子啊,你的雙腳只需要在草地與地毯上停留。

    冰泥與污雪不應沾染你的鞋底。

    維可緹木,女皇之子, 縱情享樂吧!掩目不看吧!在已被圈好的快樂之地!

    但是九沃龍尊說:

    “我不。”

    *

    “維可緹木殿下,您回來的日期好像比原定的要晚些。”

    古國的遺民表情還是那么嚴肅, 用羅莎琳的話說,就是如喪考妣。

    嗚這話什么意思來著。

    “皮耶羅, 你爸爸媽媽還在嗎!

    對著丑角的黑臉毫不在意,嬌縱的小王子神游太虛。

    “殿下, 請您回答我的問題!

    看來是不在了。

    “沒關系, 皮耶羅, 我和壁爐之家的孩子們都和你一樣, 沒有爸爸媽媽!

    這是全然好心的寬慰,只是丑角不大需要。

    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腦袋上,丑角還是選擇應下了這個情。

    “謝謝您, 殿下,現在請回答我的問題吧。”

    “晚回來是因為”我遇到個有趣的人了。

    他本想對著皮耶羅坦誠相待, 但少年的腦海里突然響起某個璃月人的殷殷囑咐:

    ‘殿下, 雖然我這么說不大好,但統括官大人好像對璃月人有歧視。’

    年輕的銀行家臉上滿是苦澀, 引動龍尊的同情之心。

    ‘您仔細想想, 他是不是從來沒讓其他執行官們帶您去璃月游玩過?只怕是我也受了故國連累,惹了統括官大人的怒氣,才不得見你的面了!

    ‘要是讓他知道我悄悄帶殿下出去玩,只怕是’

    懂, 怕被上司穿小鞋對吧,我有經驗。

    真沒想到皮耶羅居然還對他國有歧視, 算了,看在還需要他批準我去哪里玩的份上,就瞞了這件會讓他不開心的事好了。

    妥帖的借口被面不改色地說出,龍尊在為心愛的孩子隱瞞。

    “晚回來是因為壁爐之家的孩子們都很友善可愛,我在那里面過得很開心,就多留了幾日!

    合情合理,維可緹木總是優待著人類孩童。

    也許曾經的九沃龍尊也是如此吧。

    “庫嘉維娜,看來她把至冬的下一代教導得不錯。”

    仆人的溫和形象維持得很好,丑角也不疑有他:

    “接下來想要哪位執行官陪您玩呢,維可緹木殿下,少女,你看可以嗎?”

    “不要,哥倫比婭總是對我唱悲傷的歌,我討厭她!

    少年龍尊尾一甩,強行挑剔到。

    “我下次會提醒她的,那公雞,可以嗎?”

    “不要,普契涅拉雖然待我很好,但是找來陪我玩的人都過于畢恭畢敬了,我不喜歡!

    這確實是真的,小小的老頭總以忌憚疑惑的目光看向至冬的王子,他用來接待王子的臣仆也總如木頭般僵硬。

    “那是因為你的身份過于尊貴,他們不敢怠慢,那木偶呢,她對你倒是隨和!

    “但是我已經受夠了和機械人偶一起玩的日子了。我就不可以自己一個人出去嗎,皮耶羅?”

    “您還太小了,尊貴的殿下,而且這世間很危險!

    面對這熟悉的疑問,丑角只得拿出同樣的說辭。

    “一會我會陪您去找二席做個身體檢查,然后去休息休息吧,女皇陛下給你準備了些新的衣服和禮物。”

    說是身體檢查,但王子殿下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檢查報告。

    最細的針尖扎入皮膚,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流淌,最后被妥帖地攬入學者的手中。

    雖然博士的切片有很多,但能達到王子殿下面前,永遠只是最優雅克制的那一個。

    “殿下,請用。”

    糖果與點心落入少年的懷里,多托雷的笑容溫柔到虛假。

    王子不知道這有什么意義,只是看著那下半張沒被面具遮住的臉,無名的沖動就涌上頭來。

    “啪!”

    糖果砸在凡人的頭上,帶著譴責與嫌棄。

    “我又不需要進食,收下你虛偽的安撫!

    這一下可是十成十的份量,毫不留手,博士淡定地接住從面具上摔下來的糖果,包裝紙下的碎粉末沾了一手。

    “唉這可是我特意從須彌買的雅爾達糖果呢,殿下完全沒有一點點想嘗嘗的欲望嗎?”

    “多托雷!

    如獵犬聽到口令般,丑角立刻發出警告的聲音。

    “完全不想,自作主張的多托雷!

    尖耳后張,向來平靜的目光逐漸充滿不耐:

    “我乃冰雪所祝福之軀,凡人的食物都我來說都是累贅,所以收起你諂媚的模樣,多托雷!

    是嗎。

    躲過橫掃過來的一尾,博士心中充滿不解。

    真是奇怪,明明確實沒有記憶,但為什么獨獨不接受我的好意呢。

    潛意識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

    一年又復一年,在不知從何來的好感度加持下,潘塔羅涅越來越得龍尊的心。

    王子常來楓丹,只是從不如皮耶羅所想象的那樣,在壁爐之家里游戲。

    “壁爐之家里有什么好玩的,就是個被圈起來的院子,殿下,我新包了一片海灘,保證沒有會冒犯你的外人在”

    “就是有楓丹居民也無所謂的,潘塔羅涅,你和其他執行官把我保護得太好了!

    “哈哈”

    光輝永遠披在王子的肩上,愛與希望對他永遠開放,至冬的雪純白無暇沒有污垢,楓丹的海里也只會揚起歡快的水花載起童謠。

    這是所有人都盼望得到的結果,沒有人會提出疑義。

    直到

    直到僭越的大貓再也受不住誘惑,輕輕地伸出指爪,試圖將寶珠從雪坑里撥出,攬進自己的懷抱。

    “維可緹木殿下!

    海底的微縮之國里,潘塔羅涅不無驕傲的向著龍尊介紹自己的成果。

    “此處便是梅洛彼得堡,罪人們的流放之地,不過,現在也可以勉強算是我的領地了呢!

    銅管上水滴作響,地板上波紋回蕩,小王子新奇地看著這未曾見過的景象:

    “好大的口氣,這里可是楓丹的領土!

    “但正義之神的目光不能籠罩所有的地界,更何況這里是水下不過這都不重要,殿下!

    他瞇著眼笑起來,期待與不安都被鏡片覆蓋。

    今日,我要做一件事。

    如果不成功,就毀掉。

    誰也別想得到。

    “您喜歡這里嗎大人?”

    此時此刻的他,沒有稱呼面前的少年為殿下,這本是極失禮的行為,但少年一無所覺。

    持明將手貼在玻璃上,粉藍色的幽光星星貼在剛硬管道上,放著柔淺的微光。

    圓滾滾的海獸在水下卻出奇的靈活,獨特的眼斑總讓龍尊誤以為他在哭泣。

    一切都那么美麗,一切都那么可愛。

    好像他也曾在如此的環境下歡笑長大過一樣。

    所以,龍尊誠實地回答了面前的人類:

    “非常喜歡,她比至冬的雪原更美麗。”

    仿佛是得到了鼓勵一般,富人的眼睛瞬間張開,鏡片幾乎都遮蓋不住那過盛的喜悅。

    “九、咳,殿下!

    試探被拋出。

    “如果永遠和我生活在這里,在這海面之下的話,您愿不愿意呢?”

    遠離世俗與紛爭潘塔羅涅在見到至冬王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著手準備這件事了。

    “如果您愿意,我會將這里努力地謀奪,讓它成為你我永恒的家!

    潘塔羅涅討厭故鄉的神明,但更討厭偷藏龍尊的雪國,他們掩了龍尊的光輝,用蜜腌軟了本應剛硬不屈的鱗片。

    他看著少年年幼的臉,在心里想象著他所受的磨難。

    璃月的珍寶,到底要經過怎樣的磋磨,才會脫胎換骨,忘卻前塵,成為他國的華貴囚徒呢?

    龍尊啊,請看清楚,愚者的優待與女皇的偏愛,皆不出于真心!

    潘塔羅涅為雪稔君心痛,但心里也生出夢想。

    至冬國所做之事,為何我潘塔羅涅不能做呢?

    “殿下。”

    對著怔愣的少年,他情不自禁地開口許諾:

    “您所想要的,您所尋求的,無論是珍禽異獸還是鳳毛麟角,吉光片羽還是連城之璧,我都會將他們買來,奉到您面前的,所以”

    “留在這里吧,殿下。”

    我實在無法忍受,我實在無法想象,純潔而美麗的孩子,一無所知地向丑陋的愚者貼近的模樣!

    “嗯。俊

    少年嚇了一跳,尾絨都炸起,他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請求。

    “你在說什么皮耶羅的話”

    連幼年的口癖對被嚇出,龍尊被年輕執行官的目光燙的一哆嗦,藍眼里滿是茫然,看不出一點從容的樣子了。

    王子將臣子看了又看,頗為震驚地發現了一個事實:

    他是真心實意地愛我,想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的?

    為什么?

    好奇怪。

    如此感情,少年此生從未見過,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它都甜蜜如糖漿,但是

    王子不缺這一點糖漿。

    “抱歉,潘塔羅涅!

    龍尊端正了臉色,鄭重地看向這冒犯的凡人。

    “海下的波浪熟悉,但是冰冷,遠遠沒有陸地上的陽光溫暖安寧,我的意思是”

    “那樣太孤獨了,對你,對我都是這樣!

    持明少年向面前的狂信徒伸手,一臉嚴肅地邀請到:

    “和我一起到太陽下去吧,我的朋友。”

    他的藍眼柔和又寧靜,含著不可違逆的堅定。

    “”

    居然連一絲一毫同意的可能性也沒有。

    富人也無從知曉,在最初的最初,持明的龍尊本就是拋棄海浪,一無所有地走上岸的。

    既已見過太陽,又如何回到冰冷的海底?

    他只是知道,自己被拒絕了。

    “果然啊殿下,您沒有選擇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您是那樣的尊貴,應有盡有,一無所求”

    他有些悲傷地看了看少年的手,最終沒有選擇握住。

    “但是啊,殿下,這世間,從來不是溫暖與安寧的!

    “潘塔羅涅?”

    雖然面上仍舊淡定,但少年的手已經猶疑地收回了。

    “您放棄了我,那您就當看看另一條路了!

    成年人的手攬過少年的肩膀,虛假的溫順從富人的臉上退去。

    “潘塔羅涅?”

    他的行動之間完全不帶惡意與殺氣,不足以讓龍尊出手反擊,但足以讓被保護得過好的王子心生疑惑與怯意。

    放任他行動完全是出于對朋友的信任,只是潘塔羅涅不這么認為。

    “”到這個地步還沒有發現不對勁嗎。

    年輕人心情復雜地控制住少年人的身子,看著他的白尾微垂。

    我親愛的雪稔君啊,你快要被雪國虛假的愛養廢了。

    這不應當。

    “我很抱歉,殿下,但雪做的落紗已經完全掩蓋住您的眼了不,忘記這句話,我是說!

    他微微笑著,看著手下這只純白到可恨的羔羊:

    “殿下愿不愿意陪我去一個地方?我也是近期才知道這件事的”

    雙手牢牢按在少年的肩膀上,就像是怕他跑了一樣,在些許的不安之中,龍尊被帶到熟悉的建筑面前。

    這是

    壁爐之家?

    距離上一次來已經好久了。

    “潘塔羅涅,你帶我到這里來是為了!”

    無需多言,膏油般濃厚的血腥味從門后傳來。

    “”

    這是少年此生第一次聞到如此濃厚的血腥氣。

    不會是最后一次。

    獵食者的本能開展,大腦開始自動分析:

    男性、女性、饑餓的、虛弱的、傷痕累累的、精疲力盡的

    以及唯一一個共同點。

    都是尚未成熟的花朵。

    “”

    長尾揚起,本能呼喚。

    已經無需富人的牽引了。

    “轟——!”

    緊閉的城墻被瞬間轟裂,在一片驚恐的稚嫩目光中,少年龍尊狂怒著向露出利爪,撕向母親的咽喉。

    “庫嘉——維娜——!你怎敢!”

    “”

    富人的雙手垂下,愣愣地看著白鱗在空中揮舞,扭出一片刺目閃光。

    他知道,就在這一刻,至冬國的天真王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呵,意料之中。

    他微微垂頭,形同哀悼,嘴里卻說著不敬的話。

    “但如果他見了這副慘狀還無動于衷。”

    “那他就不是救我的龍尊!

    第 120 章

    陛下!陛下!至冬的母親啊!至慈的神明!

    你為何偏頭不看這世間的苦難!又為何要掩住我的耳目!

    *

    天空般的眼目在少年少女中流連, 他能看見黑白發色的少女忽地棄了手里的刀,將她的同伴緊緊擁抱。

    傷痕累累的少女則在同伴的懷里睜大了眼,望向氣勢洶洶的闖入者。

    “維可緹木哥哥?”

    不知道是該先為舊日朋友的存活而高興, 還是該先為他數年未變的外貌而擔憂。

    不等劫后余生的喜悅切實地涌上心頭,克雷薇看見——

    昔日平和的神情在故人的面上尋求不見, 猙獰鱗甲覆上少年龍尊脖頸眼瞼,嘯聲狂怒如驚雷:

    “庫嘉維娜!庫嘉維娜!”

    水元素幻化成鞭, 刑罰向高高在上的母親而去!

    “你竟敢如此欺辱虐待女皇陛下的孩子!”

    龍尊來的突然,庫嘉維娜毫無防備。

    “該死!你不應該和潘塔羅涅在一起嗎?”

    富人這混蛋為什么突然違反了交易的內容, 讓蒙眼的王子得以看見我的花園?

    單手劍拔出, 仆人沉下眉目, 拼盡全力地挑向長鞭, 腦海里卻想起龍尊曾經表現出來的實力,心中生起懼意:

    “維可緹木殿下!請聽我解釋”

    “嘭!”

    劍刃與女人一同被水鞭抽飛,如孩童撿拾樹枝抽打草葉一般容易, 庫嘉維娜徑直被抽入墻壁里,胸膛凹陷。

    “噗!殿下!請聽我說!”

    血漿從口鼻涌出, 沒有擦去的余韻, 除了掙扎著向王子求饒,她再無其他活路。

    罪證無從否認, 只能扯出大義:

    “我做這些這些都是為了女皇!都是為了至冬!”

    啪!

    七色的光芒在水鞭上折射, 掙扎聲戛然而止。

    粉發凌亂散在地上,與那些枯萎的花苞別無兩樣。

    “母親大人?”

    她死了。

    在幸存孩子的震撼目光下,不可違逆的,不可一世, 不可反抗的母親,就這樣被一個少年入侵者抽打至死。

    輕描淡寫地像折斷一根樹枝。

    天啊他甚至還沒有佩露薇利高

    在執行官癱軟的尸體前, 忽如其來的急怒漸漸消散。

    水鞭一散,化為千萬個玻璃珠子砸向地面,沒入土地。

    小王子的臉色重回寧靜,龍鱗從面部收回,只是心中仍有忿忿:

    悖逆的劣犬,連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都在攀咬主人。

    至冬的偉岸城墻,何曾需要過孩子們的哭聲來筑建。

    倒是潘塔羅涅,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件事,又為什么不直接稟告女皇陛下呢

    疑惑雖多,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龍尊回頭,微微放緩眉目,試著安撫身后的少年少女們:

    “沒有事了,我已將仆人殺死,你們”安全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沒有人露出微笑,回應他的只有疲憊麻木的目光和舉起的劍。

    干裂的嘴唇吐出誅心的話。

    “殺掉執行官后,就輪到我們了嗎。”

    “你們怎么會如此想。”

    藍角的少年微微皺眉,看向那些神態各異的少年少女們。

    他們的身上仍留著血跡,小腿上層疊傷疤,眼里滿是被烙入骨骼的警惕與不安。

    于是小王子心一軟,聲音就放緩,描繪起美好的未來。

    “庫嘉維娜死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會稟告女皇陛下,讓她給壁爐之家送來新的負責人!

    “女皇陛下溫柔慈悲,你們會在她的保護下,修復傷痕,努力長大,為國效力,反抗天理與深淵,就像每一個光榮的愚人眾士兵一樣。”

    王子對他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皆深信不疑。

    畢竟,至冬就是這樣一個美好的國家。

    愚人眾也是光偉的軍隊。

    是真理,是法則,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但是,為什么呢。

    龍尊對著被舉起的白刃迷茫,心里升不出一點被威脅的憤怒來。

    為什么你們會突然露出如此恐懼的表情來呢。

    *

    “嗚!

    克雷薇被王子的話驚得瑟縮,更緊地回抱住佩露薇利。

    女皇陛下愚人眾維可緹木王子

    原來如此。

    母親大人死了。

    但是我們還是不能得到自由啊。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在關注自由的。

    “閉嘴吧!騙子!騙子!”

    黃發的少女厲聲怒呵,臉上猙獰,全不見昔日的稚嫩。

    王子認得她,當她是個孩子的時候,也曾撒著嬌,清脆地喊自己為哥哥,央求少年摘下過高的泡泡橘。

    但那棵樹已尋找找不見,昔日的姑娘也找不見,現在龍尊面前的只有血淋淋的麻木與怨恨。

    “你是當真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還是想唬住我們啊,維可緹木,王子啊我都分不清了。”

    她目光絕望灰暗,全無年輕人當有的朝氣。

    “這里是壁爐之家,這里是求王的實驗場怎么可能會有人活著走入光明呢!

    是啊。

    就算母親大人死了,又會怎么樣呢。

    連年的驚恐折磨足以讓一個脆弱的孩子精神錯亂,生不出面對未來的勇氣。

    “所有人都是騙子,你也是騙子,你說的話絕不可能實現”

    迎著王子殿下迷茫的目光,刀刃反轉,輕輕地貼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我知道的,會有人再來的,我們會像垃圾一樣被回收像兔子一樣被送到實驗室里到那時候”

    “只怕連求死都難了!

    手腕一拉,紅霧乍露于藍眼之中。

    “。 

    白靴染泥,血滿衣裳,此處再也沒有純潔美好的少年。

    富人遠遠地看了一會。

    看那白發的少女幡然醒悟,劈手躲過同伴手里的劍。

    “愚蠢的自傷行為!”

    看那粉發的少女強忍不適,揚聲向著人群大聲呼喊。

    “維可緹木殿下是來解救我們的,希望已經到來了!”

    看那藍發的少年目光震動,點點紅光補上斷裂動脈。

    “為什么”

    此事成了。

    潘塔羅涅伸出手,扶了扶眼鏡,面上露出悲傷又滿足的笑。

    羔羊見了血,就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一個極簡單的計謀。

    世人皆輕信于庫嘉維娜的溫和外表,乃至于將王子托付于她手上。

    庫嘉維娜,庫嘉維娜,不可讓他見太陽,那光太熱烈,罩在其上的雪就化了。

    庫嘉維娜,庫嘉維娜,不可置他于黑夜,黑夜太孤寂,瑩潤的光澤就要暗了。

    “燙手的寶石,先放在實驗場里保管吧,那里最偏僻安全。”仆人仍保持著溫和的外表,但年輕的銀行家早把她看破:

    “又不讓這小娃娃見人,又要讓他高興,丑角真想讓我親自哄他不成?潘塔羅涅,看在我這么可憐的份上,多批些經費吧。”

    半真半假的抱怨,是常見的求錢話術,潘塔羅涅早就聽得厭了,也懶得同情他們。

    但這次卻不一樣。

    對著煩惱的女人,冷血的銀行家竟貼心地伸出援助之手:

    “可是那位藍角白尾的俊俏小王子?我曾有幸遠遠地見過他一面!

    “他可真是美麗到,令人見之難忘啊。”

    聲音要高昂,笑容要貪婪,真情掩蓋于算計之下。

    “如果能和他共度一夜,我就是死,也值了!

    “哦?這個形容”

    玩味的微笑掛在女人的嘴邊,潘塔羅涅知道她誤會了什么。

    “玩挺大啊!

    真惡心。

    *

    “主人!

    負責人恭恭敬敬地向著面前的年輕人行禮,面上一派討好。

    “仆人大人送來的幾個實驗體看著有些不好了,排異反應相當嚴重,是不是應該趁他們還活著的時候發揮些剩余價值”

    “沒有遠見的東西!

    博士輕斥一聲,面上無甚波瀾。

    “庫嘉維娜送來的實驗體質量上等,現在取器官就是浪費了,你去提兩粒人參果來,激發一下他們的生命力。”

    “是啊?”

    條件反射地應下后,負責人驚呼出聲:

    “居然要用人參果,那可是保命的好東西,主人啊,這是不是有些過于浪費啦?”

    “沒關系!

    漫不經心地翻著實驗記錄,博士的嘴角微微下撇。

    “王子殿下的下一次體檢時間,就快要到了嘖,皮耶羅就是個短視的匹夫。”

    女皇也短視,若是把持明先生早些給我,我定能研究出許多新鮮的東西。

    哪里會像現在,只能將有限的血樣稀釋,造出不倫不類的維生藥劑。

    也就是這些沒見識的人愿意將其視如珍寶了。

    “是、是!”

    負責人不敢違背博士的旨意,連連應承著去辦事了。

    都是些拎不清事的蠢貨。

    心里感嘆著,面上去沒有顯出什么來,畢竟多年的偽裝早已刻入了骨髓。

    空蕩蕩的室內,年輕的博士站得有些累了,背部放松地靠上座椅,手里捏著實驗記錄不放。

    “長期,短劑量地服用人參果對魔鱗病的治療效果顯著提升,只是不能治愈,有點浪費啊,還是得換個辦法。”

    沙、沙。

    他一張張捻著,一張張念著,智慧的思緒散落了一地,讓他有些沉醉了。

    沙、沙。

    長尾拖曳如游魚,絲絨繡線的暗紋被血液覆蓋,少年龍尊不聲不響,踩著白磚,站在了他的身后。

    年輕的學者癱在椅子上,伸手去捻書頁,竟捻不開了。

    白手套在紙張上留下濕乎乎的水印。

    “?”

    這空氣,怎么比雨林里的還要濕潤。

    “”

    不對勁。

    牙齒咬緊,年輕的博士冷靜地脫下被水元素濕透的手套,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但他面具下的紅眼已經在搜尋邪眼之所在了。

    咔。

    “多托雷!

    淡如流水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晶瑩的碎塊撒在博士的藍發上。

    “在找邪眼嗎,讓我來幫幫你,好嗎!

    “”

    是持明先生,但為什么會在這里。

    封印沒有被解除才對。

    聽其他切片說小王子純粹天真既然封印沒出問題,就應該沒有事。

    冷汗雖然還在從后背滲出,但多托雷嘴角已露出鎮定的笑容。

    “那還真是,多謝殿下呃!”

    雙臂如白蟒,瞬間從背后緊緊勒住年輕人的脖子!

    “嗚!唔!”

    手指扣撓在白鱗上,雙腿踢蹬在半空中,維可緹木看著,覺得他與被蛇纏住身體的青蛙沒什么兩樣。

    所以這樣的人,為何會視自己同類的生命為無物呢。

    淺淡的藍眼比湖泊更平靜溫和,少年龍尊輕輕地把頭倚在博士頸后,條條青筋卻在小臂上猛烈暴起。

    嘎。

    生命如此脆弱。

    龍尊伸出指爪,扯了會皮肉與筋骨。

    噗。

    智慧的容器被連根拔起。

    吊墜與發飾紅得發亮,白漿沾滿絲綢前襟。

    維可緹木抬頭,龍心與血脈一同鼓動。

    “還有二十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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