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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家主與好結果

    “要是這個項目由太安負責, 怎么會釀成這樣的事故!”

    開戰似乎是不可能了,在領頭的女子以不滿的語氣說出上述對白時,太安與異能特務科之間的關系, 滑到了另一個詭異的地方。

    太安是誰?太安負責什么?光幕中對這個家族的刻畫,一直以來聚焦于它的隱秘和對各行業滲透, 以及在上層的操控下悄無聲息實現自己目標的執行力。它或許比港.黑強大,但一直以來沒有脫離黑手黨的范疇。

    日本的幫.派雖然合法,但依舊只是處于國家監管的暴力團體,受官方制約。否則當年森鷗外也不會為獲得異能開業許可證, 特意謀劃了一盤大棋。

    然而此刻, 當家主以平等的姿態指責種田山頭火——這位特務科科長時,人們為此感到萬分詫異。他們以為自己已經對此初步了解了, 但其實還不夠。

    藤原軍工業的會長、異能力特務科的科長……一個暫且能說是巧合, 當巧合多到這種程度時,森鷗外必須重新對這個家族做出評估。此刻,家族的科技水平中透露出的野心,與家主與世無爭態度之間的割裂,終于有了進一步的解釋。

    手搭在刀柄的女人開口, 聲音多了幾分冷硬:“如今我勢必要過問到底。”

    步步緊逼,鋒芒畢露,簡直讓人懷疑到底哪副面孔才是她的本性。她真的是那個許久才把握一次家族進度,大多時候都以閑適的態度教導少主, 并且對任何回答都萬分寬容的家主嗎?

    “她的少主那邊, 就這樣不管了嗎?”

    看著兩隊人馬進入了官方據點, 一副要展開長談的架勢, 中島敦忍不住問道;“那邊的刺殺還沒結束吧, 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這忽冷忽熱的態度讓中島敦都有些困惑了, 明明之前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卻在最關鍵的一刻離席。他并沒有指責或者強硬要求的意思,只是,他覺得有些太可惜了。

    他不由得有些代入畫面里孩子的視角,像是平白無故被踹了一腳的小狗似的,第一反應不是疼痛,而是疑惑。

    森鷗外眉眼舒緩,叫住了此刻一頭霧水的中島敦:“敦君。”

    此刻對著這一少年人,港.黑首領不吝于解答他的疑惑,亦或者他也是在說給眾人聽:“太安家主的這一做法,或許就是一種管教,借由典禮的機會。”

    “當她不在時,典禮才會如她所想那樣盛大。”森鷗外語氣意味深長。

    打磨鉆石的方法——現實世界的港.黑首領更偏好兩顆鉆石相互打磨,但若有人不想叫另一顆珠寶,奪走自己關注之人的光輝,那么不免得多費一些心思。

    說她有多寬和,只有真正年輕的孩子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太安族長的野心始終如一,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培養出“完美的家主”,其中“完美”一詞,便可見某一方面的偏執。而這些期待投射在她的少主身上,便足以讓這個孩子的面容一點點沉郁下去。

    無法說是強加,因為“津島修治”全部接受,就如他們所看不見的過往中,任由津島家嚴苛的規矩勒住咽喉一般。這是一場并不被眾人看好的“雙向奔赴”,家主欣喜于少主的可能性,而少主迎合著家主的期待。

    這漫長的行程要到什么時刻才結束,屆時又會發生什么?森鷗外瞳孔微動,余光看到了默不作聲的太宰治,心里喟嘆一聲。

    最好的結局,這位此時仍未透露出姓名的家主,在脫離了太安族長頭銜后,不會出現在太安任何人眼前。

    她對整個家族冷酷,也未嘗不對自己冷酷。在森鷗外眼里,太安家主看待所發生的一切,并不將“自我”這個角色包括在內,表現得就像一位坐在他旁邊,一同評點著光幕劇情的圍觀者。

    僅在此刻,家主執起刀,輕巧熟練地了結了敵方的性命,眼眸里映照著海浪的光亮,才稍稍有了世界里自己也參與其中的了悟。

    如果這件事解決,她回歸了最開始居于外側的俯瞰者身份,那么便延續著原來全體的悲劇;但如果她已然覺得觀者的身份并非那樣有趣味——一切的苦果,只由一人吞下。

    畫面一轉,終究是找到了中原中也,知道當年發生何事的人都有預料,而一些不知情者此時都有些驚訝。

    港.黑的重力使中原中也是異能力實驗體,其存在和某位神明有些淵源。

    中原中也壓下帽子,心里復雜難言。一些他以為永遠無法弄清的事情,卻通過這種方式被自己所知曉。

    顯然,家主對這個結果滿意。觀者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能從她臉上罕見的,真心實意的微笑中,猜測她對所謂神明裝置不菲的評價。而中原中也到底能走到何種地步,在座的所有人都已然清楚。

    “看來在這個世界,中也和太宰認識的時間要早上不少。”

    中原中也目前的直系上司慢悠悠地說,話語里多了一次調侃。

    也只有他有資格調侃這頗為尷尬的一幕。雖不知道為什么,太宰治、夢野久作、中原中也,這些曾經的,或者現在依舊在港.黑的成員,森鷗外的下屬,在現在的世界線上走入了另一條道路。森鷗外都有些好奇“自己”又會以何種身份出現了。

    “BOSS……”中原中也有些窘迫。但“現在”這個時間點,神明的安全裝置白紙一張,不說港.黑,連他原來的組織“羊”,中原中也暫且都非常陌生。

    而下一刻,光幕里面露輕松的女人再次下達了命令。

    “那些叫羊的孩子,也培養起來吧。”

    那群小羊啊。森鷗外眸色微閃,在現實世界里被養“壞”了的,最終被別的組織一口吞掉的小羊們,在太安家主眼中也有保留的必要嗎?

    羊?中原中也一愣,這個多年前自己所在過的少年團體,他已經很久不再想起。這件事對他來說已經過去了——因為同伴的背叛和暗算,他跌入懸崖,并為了保護剩下的同伴半自愿半背叛地加入了港.黑,最后徹底向港.黑的首領森鷗外獻上了自己的忠誠。

    真要算起來,中原中也不欠這個少年自衛隊一絲一毫,過往的一切都煙消云散。沒想到在多年后,他重新聽到了這個詞,并且要看到那群同名人上演著不同的故事。

    他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另一個世界”到底意味著什么。不同的可能性、不同的道路、不同的結局。之前看著光幕里所展現的一切,中原中也總覺得是在看太宰治過往的故事,一脈相承,毫不違和。但或許現實世界中,太宰治并沒有遇見這樣一位家主,而中原中也也沒有。

    現實是另一條道路,好壞難以比對,也無法比對。

    終于,畫面里的家主似是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少主,此刻正一個人被留在宴會上。

    “或許他會感受一點壓力。”家主眨了眨眼睛,語氣微妙。不過假使她真的擔心這些,“津島修治”所上課業大抵不會如此繁重。

    好在太安家主并不奉行挫折教育那一套,也從沒遮掩過自己對少主的滿意過。宴會的暗殺她有所預料,之前的離開只是順水推舟,但不代表發生的一切她將此放過。

    “但是不必,未來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站了起來,再次望向海岸線的方向。所率領的家臣已準備就緒,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的首領,等待她的指示,自然也聽見了這句預言。

    如所有家長一般,太安家主對自己的孩子抱有無限的期待。不同的是,她眼神篤定,并不將其視為一個美好的祝愿,而是必然會發生的結果。

    回程,她要去取自己口中的未來。

    下一刻,她的身影消失,畫面只余照著一輪圓月的空鏡。

    森鷗外垂下了視線,似乎陷入了思考。對他而言,這句發言所預示了她所選擇的結局——她要重新回到原來的軌道中。港.黑首領為此感到真切的遺憾。

    依舊有違和的地方。一切邏輯的源頭在于太安家主對少主的執念,那這又是什么執念?他所見過的港.黑先代,到死前都要行使著首領的威風,殺光一切忤逆他的人。他越年邁無力,越要橫濱陷入自己所制造的混亂中。

    光幕陡然變亮,不再是月下海灣。森鷗外抬眸,只見原先典雅古樸的宴會廳此刻一片狼藉,斷壁殘垣。彈殼與見血的武器散落在地面上,原先正裝出席的來賓此刻大半身沾染血跡,倒在地面上,不知是死是活。

    而被制服的賓客被壓制跪在地面上,不甘心掙扎著,或大喘著氣,等待時機。而制服這些人的侍者并不立刻將他們押送下去,只是持槍等待,彼此身上的傷口血流越來越多。

    大門緊鎖,部分未曾動手的人沉默著站在戰場外,看著這莫名僵持的一幕,明白今天晚上后,必然有什么事情會發生要翻天覆地變化。

    “好威風。”

    一道女聲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第92章 家主與殉難者

    一只手覆在緞帶上, 緞帶蓋住了孩童的眼睛。

    緞帶是深藍色的,襯得孩童的臉色蒼白。放緩了語調的女聲柔和鎮靜,自畫面一側出現, 帶著隔水的朦朧感:“……無需十年,這就是你的權柄。”

    她所說的權柄在此刻得以具現, 跪地的眼里充滿恐懼的暗殺者,秩序嚴明的侍者,未曾接近過三米以內的攻擊。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津島修治”只需站在這里, 自有人為他送上結果。

    如家主所說, 眼前的一切雖然不是專為他送上,但“津島修治”不必著急。之后家主該擁有的一切, 權利和責任, 他得到它,不會比接過一把鑰匙困難。

    這個孩子該做出什么表情呢?為剛剛發生的一切驚慌,或者為即將獲得的一切欣喜?緞帶半揭,“津島修治”死死抓住女人的手腕,如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 眼里是驚人的空洞與冷漠。

    在這個時點,他某一世界的搭檔此刻沒有絲毫記憶,才降臨到這個世界,而他已經見過許多, 想過許多, 無限接近于后來的模樣了。

    “津島修治”被半籠在女人的懷里, 與場下的敗者對視。這是二人從開始以來最親密的時刻, 衣袖觸碰, 顏色相襯。只是環境血腥肅殺, 不帶任何溫馨。

    這一時刻,光幕里只有這個孩子此刻的面容,他一顆瞳孔被家主的手指擋住,另一顆瞳孔顯露,與太宰治對上了視線。

    一樣的顏色,隔空對望,如兩潭不再流動的死水,潭底空無一物,一片寂靜。

    他在說,他知道了。

    太宰治猛一瞬間瞳孔緊縮,心若擂鼓,他全然理解了一切。自己的猜想最終得到自己的印證,太宰治的悲劇最終由太宰治圍觀。

    她的計劃中從沒有為自己留過后路——這不是慷慨,太安家主眼里從沒看見過任何人。她極端的利他行為實際反應了極端的自我,只不過她將“我”放在更廣闊的地方。

    家族,她的。“津島修治”,她的。甚至說這太陽東升西落、潮水日退夜漲的世界,某一時刻也是她僅在掌外,只待取用的東西。

    這其中的難以理解,以亂步來看就好。亂步具有看透真相的才能,世界的迷霧不在他眼中,如果他想,這位名偵探看周圍如透明的玻璃;而家主掌控他人猶如擺弄玩具般簡單,這種輕易使得她將他人的存在當做數值的集合、各有形狀的零件,最終的歸宿就是用來組裝成一座精密龐大的機器。

    而這份掌控或許在亂步之上,以至于亂步能被與社長之間的羈絆所束縛住,而她始終帶著一雙評估的、冷淡的、不容忤逆的眼睛,挑挑揀揀,度量一切,也包括自己。

    “我會幫你的。”光幕上,女人對著懷里的孩子安撫道:“我帶回來了一把武器,只要你會用。”

    “你會的,修治,你一向很聰明。”

    她微微低頭,眉眼帶著一絲對“津島修治”的愛憐,如同對自己造物的愛憐一般。她對自己少主的滿意,又何嘗不是對自己這么久以來成果的滿意?

    家族的未來被她圈定了前進方式,連“武器”都說出來了,特地考慮了自己少主的年齡,要他不被壓制,用得趁手。家主總在某一刻透露出驚人的掌控欲來。

    這樣的愛,無條件的,有條件的;放縱的,掌控的。有誰能承受?

    “津島修治”或許恐懼,卻握著她的手腕牢牢不放,為此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迅速調整內心的狀態,不露分毫。但是太宰治怎么可能看不出來。“津島修治”所有的恐懼與其后的扭曲,透過家主未曾遮住的眼睛,終于告訴了另一個自己。

    這個孩子在期待一個不可能到來的好結局。然而這個結局太宰治如何去演算,又推倒重來,都無法得到。

    在家主的眼里,“津島修治”必然是其中特殊的一個,也是世俗所謂“愛”落腳之地,后者會成為指令的中樞,作為調整太安這具鋼鐵造物方向的磁體。然而在家主存在的時刻,以上所有設想無法被無法實現。

    她關注著少主,家族中的所有人何嘗不在牢牢地注視她?家主的存在黑洞般地吸引著所有方向的終點,別的指令所能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她能讓所有人處于自己的掌控下,但無法讓所有人脫離這種掌控,以其也是一種掌控。

    這種壓倒性的存在,讓所有“小王”都無所適從。

    家主做了那么多,每一步都極近“完美”,最后一步如何?至少,她會前往一個足夠遠的地方,斷掉一切的聯系,觀賞自己的作品。

    什么時候再見面——如果按照她最開始的設想,她得看完“津島修治”的結果,教導時寸步不離,這時還是當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就好。這種事情她做得出來,也以此為趣味。

    從前又發生過什么,怎么讓她走到了這個地步?

    “十年嗎?”調整著自己呼吸,“津島修治”呢喃道:“我明白了。”

    聲音輕得好似不想給任何人聽見。

    太宰治也明白了。

    “他”要搞明白一切,十年之內,不被安排地走向另一個結果——

    走不出來的。

    太宰治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被透露過結局了,夢野久作之前所說的“親子”,與應該存在于港.黑的“太宰治”,全都指向了又一個好笑的、不曾被任何人設想的結尾,叫人很久以后才能反應過來,其實路早已經堵死,憑空撞得頭破血流而已。

    又或者說,他知道結局的時點太早,那時他還不明白幾個詞隨意連在一起,最后到底意味著什么。直到此刻,一顆懸在空中已久的子彈,正中了另一個世界太宰治的眉心。

    好痛啊,他想,還有看下去的必要嗎?

    他的手指微微顫動,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不再繼續看畫面里家主的期待,或者少主的決心。所有潛藏的,滯后的情緒沖破了封鎖的門閘,排山倒海的壓下來,讓這位習慣于投水的人感到了更甚于此的溺亡,連呼救都無法訴諸于口。

    光幕里,家主教導“津島修治”的詩詞一共出現了兩首,一首展示了點評的一部分,而另一首只有詩句,觀者并不知曉這個孩子做了何種的回答。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津島修治”或許適合代入作詩者,上演著這不斷牽扯著,但又不被彼此理解的一幕。而太宰治早已沒有如此的心力,他早就精疲力盡,放棄為一個答案再次被扎得鮮血淋漓了。太宰治勸不了別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起投水。

    曾經有人勸過他,那是位本對未來做好了設想,卻無奈被卷入洶涌的洪流中,只余尸骨之人。他臨死前勸太宰治離河遠一點,到更好的地方去。

    那時候太宰治本就毫無留戀,放手自然輕易。但要“津島修治”如何去做?又要看著“津島修治”走在殉難途中的太宰治如何做?

    太宰治一點點抬頭看向前方,不去看畫面里的任何場景,而是看著光幕和這片空間本身,眼神晦澀難言。

    讓所有人到另一片空間,觀看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到底是為了什么?即便畫面中有大段“津島修治”的畫面,太宰治并不認為這是針對他的事件。他只是恰巧被牽連到了,作為家主生命中的一個片段。

    即便這樣的牽連,因為主人物的特殊性,使得即便是來自于她輕巧的一瞥,都具有萬分意味。太安家主不去理解,也無法理解周遭的存在,“津島修治”的出現讓她欣喜,后者得到了很多,卻難以評價是否幸運。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經歷一段時間的磨煉,然后接手一個具有無上權力的家族,這是很劃算的一筆交易。甚至于說這些教導都是一筆不菲的財富,只要伸手就能取用,不需要接受者再做什么付出——平白得到了一筆天大的好處,怎么會讓人這樣筋疲力盡?

    除非讓后者支撐下去的,不是被世俗判定為值得人追逐的一切,而僅僅是前者的存在。

    “津島修治”幸運一點的地方在于,他體會過某一刻被當作世界的中心,世界也確實在圍著他轉。他學得雖多,但并非是壓迫式的。如果某些東西可以通過外物補齊,則家主一定會去做,“中原中也”就是這樣出現的。

    然后某一刻,他被推出了世界,盛裝打扮被丟進了準備好的舞臺。

    就如今天這場宴會,只是總有一天,他的眼上不再有緞帶遮擋,也不再有人替他將其掀開。

    某一瞬間,太宰治一只瞳孔微熱。

    第93章 家主與預言家

    在這一場血腥的廝殺結束后, 視角長久地放在重疊的兩道人影上,后方女人的兩只手,一只遮住了前者一側的視線, 另一只隨意搭在他的肩膀上,幾乎是把身前之人攏在懷里。下一刻, 畫面陡然變黑。

    隨后,碩大的白字顯現。

    【津島修治,入家族十年,七歲任少主, 十三叛逃】

    “誒?”中島敦。

    “哈!”中原中也。

    “……”這是同樣覺得結局給得太過突兀的眾人。

    而看上去最應該有反應的太宰治此刻卻只是沉默, 他看著眼前“十年”字符的紋樣,倒有些察覺出了講述者的冷酷。

    它不給人任何緩沖, 在“津島修治”下定決心后, 將一切的過程與坎坷都省略不談,徑自將最后的結果說了出來,如同那些從未被呈現在眾人眼前的畫面本毫無意義。

    “津島修治”也好,家主也好,所有人這漫長時間所做出的努力, 全都付之東流。太宰治即便提前一步知道了結果,看著“十年”這個詞依舊覺得無聊又刺目。

    快結束了嗎?他想。

    “上一刻還很威風嘛,太宰。”中原中也嗤笑一聲,語調里倒沒多少幸災樂禍:“十三歲嗎?竟然沒能撐到我把你踩在腳下的時候。”

    太宰治與中原中也的孽緣, 自他們十五歲開始。那個時候兩人都是混黑的小鬼呢, 時間確實能改變不少東西。

    “中也以為自己能好過到哪里去。”

    都說了, “中也”是一把專屬的武器, 想及此, 太宰治垂下了視線。這基于時間跨度的大省略, 確實讓漫長的一段故事顯得模糊不清,但是有這樣講故事的人嗎?

    十三歲。港.黑首領對這個數字感到微妙,他第一次將投水的太宰治撿回來,也差不多是在這個年齡。或許會更晚一些,但這就更與可能會發生之事相吻合。

    即便說是另一個世界,并且存在著“太安”一個這么大的差別,但是森鷗外發現仍有一些事件按照原來的路徑發生,就像兩個世界無法完全分隔。

    而“太宰治”,大概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心里嘆了一口氣,對可能發生的事隱隱有了預感。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里是否還需要“森鷗外”成為港.黑的首領,亦或者說在某個龐大家族的威懾下,先代早早死亡,或者龜縮不動,沒有了港.黑醫生專屬的機會。

    森鷗外回憶起自己當初上位時用手術刀劃破先代氣管的經歷,不由感慨那時真是狼狽,誰叫沒有人愿意平白讓他繼承一個組織呢?

    他紫紅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暗芒。

    中原中也對這個場景也頗為費解,可以說他是“出場”的所有人中,對自己境遇最摸不著頭腦的一個。

    重力使的生命自橫濱鐳缽街爆炸算起,在那個時點徹底成為一張白紙,等待人涂畫。只是畫面里“中原中也”人格逐漸形成的過程,隨著“津島修治”叛逃的結局被一并忽略了,從后者成為少主往后所有的事都被主動遺忘,連帶著另一人被殃及池魚,過往再次成為了徹底的空白。

    他確實有些隱約預感“津島修治”叛逃后,“中原中也”的境遇姑且好不到哪里去,就像當年叛逃后太宰治炸了他的汽車,至今這一筆賬都還得不干凈。

    還是找個機會把這條青花魚打一頓吧,中原中也面無表情。

    到此就結束了嗎?中島敦有些悵惘,接著便看見文字消失,屏幕再次亮了起來。此刻畫面里出現了一片湖泊,泛著波光。

    “是在這個點……”

    家主的聲音。

    她站在嶙峋的假山旁,看向湖水的邊緣,眼神沉靜,少見的摻雜著些許憂郁。

    讓眾人吃驚的是,女人的面容沒有一絲變化,如一分鐘前,也如六年前,叫人幾乎察覺不出時間的轉變。

    但還有一個可能,時間本就沒有經歷過如此巨大的跨度,故事也沒有那樣草草結局。

    “是我的原因嗎?”

    女人看向了自己的雙手,帶著恍惚般的困惑。

    家主的臉上沒有顯露出那種對于家族成員叛逃的憤怒,反而像是還沒徹底理解結果,對著與預想完全相反的一切不知從哪理順的茫然。

    想來她一向掌控著家族,如操控傀儡般安排著所有人的軌跡,直到此刻,發現有些事竟不如她所想一般。

    她是在為“津島修治”的叛逃而不解嗎?

    “本該如此嗎?不過是我養了他,那就是我的問題了。”她嘆息:“離開前,他該先見醫生一面的。”

    “至少選擇去投水,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吧。”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看向了太宰治。

    原本以為畫面里女人的疑惑和糾結,全都聚焦于脫軌叛逃的少主,那么她那不同尋常的情緒也算有了解釋。畢竟除非是故意設計,否則少主叛逃對于任何首領來說都是重大的打擊。

    對于家族來說事態的嚴重程度更甚一層。少主生長在這里,享有最好的資源,受家主親自教導。如有任何不滿,他盡可在自己即位時大刀闊斧地更改。然而他最后做出的決定,卻是在某天與家族進行徹底的割裂。

    食其饗而不予其優待,無外如是。

    憤怒和斥責這些反應都能為人所理解,然而她卻不去說這一點。

    她說,該先見醫生一面的,眼里第一次失了對未來的確定,只有不知道放在何處的擔憂。看來在叛逃前,“津島修治”做了別的一些事情。

    只是怎么會給出這個選擇呢?太宰治臉上都露出了一絲茫然來。

    到底是誰在高呼“公無渡河”,此刻已然分辨不出來,呼聲的聽者也無從定義。因為真的有這樣一個人,站在湖畔,輕聲嘆氣,說著自己已于事無補的種種舉措。

    這聲嘆氣悠悠地透過世界,“津島修治”聽不到,卻傳到了同樣溺于水中的太宰治耳里。

    家主對此嚴肅得有些過分,有些事情便不好再以玩笑的方式講出來。

    然而下一秒——

    “姑且算是吸取了教訓,祝他好運。”

    家主再次嘆氣,只是臉色逐漸變得平靜,最后只剩一絲淺淡的遺憾。

    她太平靜了,平靜得之前的十年顯得荒謬,剛才的嘆息也同幻影般。只是她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只是輕飄飄地為二人相處的過往下了定義:“師生關系還是太脆弱了,修治這些年過得也很辛苦吧。”

    ……他是聽錯了嗎?

    “如果是養子的話,或許能有更好的結果?”

    她竟以為是這個原因!

    在受到“微小”打擊后,家主情緒顯得更為鮮活起來。她眨了下眼睛,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教育少主的話,看來一味的強調能力提升,打出的是壞結局。”

    被評價為壞結局……“津島修治”大概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他絕對想不到的是——

    “我會在下一個身上彌補回來的。”家主下定了決心,轉身離開。

    “哈——”太宰治真的笑出了聲來,然后低頭,沒再說出任何一句話。

    一旁的中原中也聽到了這一聲,糾結了一會,最后偏頭壓下帽子,沒有說話。真是的,慘得他都不好意思再踩一腳。

    森鷗外也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家主雖然面容年輕,但心態他都有些自弗不如。十年對她來說是否什么也不是?教導者承認另一人的辛苦,但同時也接受自己的付出毫無結果,最多是寥寥一句“吸取了教訓”,再無其他。

    能看得出來,她對這個結果雖然困惑,但也坦然。除此外的悲傷和憤怒都很淺淡,只在湖邊晾了一會,便已經決定好下一個目標了。

    最多,森鷗外只看出了一分急切,就好像這個少主非要不可,她甚至能為此在其它方面做出讓步。

    畫面內,女人繞過湖畔,走上了另一條道路。繡著專屬家主紋路的衣擺隨著走動搖晃,如在空中流淌的水波。

    她罕見的沒有讓空間系異能力者出現,而是自己走過了這不算短的路程。移步換景,另一批面孔陌生的家族成員早已在途中側立等待,隨著她的經過,安靜地并入隊伍里,暗示著這是一次并不簡單的出行。

    某一時刻,她突然駐足,偏頭望去——

    光幕外的觀者有人萬分震驚,也有人在此刻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只是臉色依舊嚴肅,一言不發。

    視線盡頭,一群孩子正在嘰嘰喳喳地交談,中間圍著一名赭發藍眸的男孩,對著同伴們的發言沉思,赫然就是七八歲的“中原中也”。

    “一群小羊。”她收回了視線,臉上有些惋惜。

    “總之都到時候再見吧。”

    家主的身影消失在了旁邊的暗門。

    此時中島敦并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只是臉上帶著困惑:“所以這不是六年后?”

    “但是她好像已經知道了少主叛逃的事情……是預言嗎?”

    芥川龍之介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在意識到“津島修治”與太宰治千絲萬縷的關系后,除了幾聲咳嗽,芥川龍之介并未作出什么發言。他熟悉的是作為黑手黨,殘忍而冷酷的太宰治,對于這段幼年的故事,出于對在場之人的尊敬,他不做過多的評價。

    芥川龍之介的尊敬到底給誰,他分得很清。

    第94章 家主與孤兒院

    “預言是不必說‘到時候再見’的。”

    港.黑首領對此有不同的想法, 他認為此刻事情顯得更加耐人尋味了起來。少主宴會后,僅由光幕上的一句話,所有人都接受了事情直接進展到“津島修治”的叛逃。究其原因, 在于Q已經對結果做出了部分透露。

    故事的里外恰巧打了個配合,讓所有人以為“津島修治”和夢野久作是相勾連的一環。前者故事落幕, 有關后者的敘述應當隨即開始。

    森鷗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夢野久作,少年一手挽著娃娃,平靜地看著接下來的劇情,并不對之后的發展有多少的期待。

    起碼Q在如何掩飾和克制自身行為上有了長足的進步, 只是不知道這對港.黑來說是好是壞。森鷗外抬眸, 繼續說著自己的結論:“現在的情況,更像是通過某種有限制的異能力回到過去, 并且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否則, 在知道未來結局的情況下,太安家主沒必要采取一副避開一切的態度。如她所說,她已準備了醫生。

    只是她怎么會有請醫生這個想法呢?原本職業就是醫生的森鷗外同樣為此驚詫。雖然森鷗外專攻的方向不同,不妨礙他自覺慚愧于這番信任。畢竟當初作為醫生,他可是拿著自己可以配致死藥劑這一點, 指示太宰治干了不少事情。

    然而那個世界里,誰會在意彼此是否想生存,或者死亡?太宰治也不需要任何人拯救,拯救這個詞太過高高在上, 不適合他。那個孩子很聰明, 只是太過聰明。

    “這個時點。”太宰治突然開口, 聲音沒什么情緒:“是敦吧?”

    四歲, 七歲, 又換回來的座位……原來是這樣排的, 是敦啊。

    “誒誒誒誒?”中島敦一瞬間炸毛了起來,嚇到掉色地指著自己:“什么?是我嗎?我這時候應該在——”

    孤兒院。

    院長。

    中島敦頓時陷入了沉默。

    另一個“我”,他茫然地想著,不再在孤兒院長大了嗎?

    和中島敦與孤兒院院長“父子”關系相比較,太安第一代“母子”關系可謂是其樂融融了。在中島敦幼年哭泣時,他得到的只有來自于院長的一巴掌,以及“沒有父母的孩子是不配哭的”的斥責。他曾兩次差點死在院長的手上,只是命大的活了下來。

    中島敦恨孤兒院的院長嗎?本來是恨的,但如果說院長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對他無私的“愛”呢?他本就弄不懂一切,在院長死去后,所有的糾結恐懼與掙扎不出的過去,都顯得毫無意義,他只有接受。

    他自以為只是太宰治故事的看客,唯一需要做到的事情就是不要冒犯,但此刻卻被當事人告知,所觀的一切也有自己的戲份。

    可是他,只是一個孤兒院里沒有父母的孤兒啊,和太宰先生相比,他又有什么才能呢?中島敦澄黃的瞳孔劇烈地顫抖,握緊著放在膝蓋之上的手掌,褲子上黑色的布料被揪起一道褶皺。

    他光是為了獲得活下去的資格就已經竭盡全力了,怎么可能會被選中呢?開玩笑的吧?

    “這個孩子只能帶來災難,請慎重考慮吧。”

    中島敦猛然抬頭,這個聲音他太過熟悉了,無數次在他面臨抉擇時浮現出腦海,要他認清自己的無能與軟弱。中島敦本以為再也不能在現實世界中聽到——

    “我有自己的評價標準,所以不必說。”

    一句很禮貌地回答,請說話的男子閉嘴。

    看得出太安家主早已做好了決定。而來自于她的評價,已經算是蓋棺定論中島敦有被這樣的存在看進眼里的可取之處了,一時間投向這名人虎少年的視線多了一些,中島敦只能當作什么都沒有注意到,暫且將內心的不安壓下。

    畫面里原本還在和院長交談的女人,此時已經走向了走廊深處。

    這是一座由廢棄教堂改造而成的孤兒院,建筑西式,日光被琉璃花窗遮擋了大半,投射而出的只剩藍紫色的斑駁光影,顯得分外詭譎。

    下一刻,沿途的琉璃窗被隨行者打開,一扇扇陽光照射進來,走廊上緩慢浮動的塵埃猝然被攪動,隨著衣袖帶動的氣流前進,折射著閃閃金光。

    最后一扇門打開,鎏金的陽光打在為首女人的半張臉上,她瞳孔的移動,睫毛的輕顫,此刻纖毫畢現。她微微蹲下,觀察著對面因努力睜開眼睛而流淚的孩子,接著眉梢舒展,嘴角微勾,眼角帶著一點笑意。

    極好的光線把一切都展示在了眾人眼里,她似乎終于意識到了小孩就是小孩,狼狽的、會流眼淚的。太安最初為家主挑選學生那些人絕對不會想到,她們的家主此刻在孤兒院里,對著蜷縮在地面上、身上滿是灰塵、還留著眼淚的孩子露出這樣一個無奈的笑。

    非常靠近的鏡頭把女人所有細微的神情改變都記錄了下來,她垂下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決定,最后再次將視線放在年幼的孩子身上——以上所有變化不過一秒。

    她伸出雙手,將這身上還帶著些淤青的孩子拖起,如同抱小貓小狗一樣輕易,隨手放入懷中。

    這對她來講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只是作為家主,她一直以來都認為并不需要罷了。而她此刻這樣做,或許是對幼小的憐憫,又或者是如她最初所說,在嘗試一個更好的結果。

    畫里畫外,場上場下,所有人都面露震驚之色。太安家族下屬內心的動蕩不得而知,森鷗外此刻也眉頭上抬,為此感到錯愕。

    如何評價?如果說“津島修治”那里是純粹地教導少主,那么這里就真的是在養孩子了——可是四歲,不正是孩子嗎?

    而夢野久作的存在更是說明了這一點,大多時候只是時機問題,不分對錯,也便更不問優劣了。

    她對此也看得分明,只輕輕說一句“不算很聰明的孩子,不過并沒有什么不好”。這于家主而言已是很大的讓步,甚至于——

    她轉身,將懷里的孩子對著眾人。光打在她身體的另一側,明暗交界處,她瞳孔亮得驚心動魄,對視者下意識避開這鋒芒畢露的眼睛。

    “好了,中島敦,我的養子,你們的少主,開始準備吧。”

    僅介紹姓名,兩個定義,一個命令,話語簡短,但不容辯駁。隨即所有下屬單膝跪地,面色肅穆而恭敬,不曾疑惑“津島修治”又成了何種存在。

    他們為此低下的頭顱,跪地的膝蓋,對著的不是或明或暗的少主,而是家族主人的權柄。

    頭發七零八落的幼童呆呆地望著下面,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即便他的未來并不確定,并且在夢野久作的存在下顯得有些危險,但場下人都不得不承認他的好運氣。

    到這時,即便血肉沒有被完全填充,但所有事件的框架大體已知。學生、養子,再然后便是親子。親子的出現只能說明養子再次出現了問題,這點沒有人有疑慮。

    還并不清楚“太宰治”因何叛逃,“中島敦”也被宣判了結局。

    不過也并非所有人都毫無察覺。

    江戶川亂步看了出來,森鷗外大致有了猜想,而“當事人”太宰治——

    “敦。”

    中島敦瞬間打起精神過來,看向突然喊住他名字太宰治。

    “太宰先生,有什么問題嗎?”

    他臉上神情認真,即便很想知道畫面里的進展,但是太宰先生突然喊他,必然有太宰先生的道理……所以很快就好!應該不會錯過太多吧。

    看著中島敦一雙帶著緊張焦急的瞳孔,顯然不是對著自己接下來的話,太宰治愣了一下,然后微勾嘴角,只是眼里沒什么笑意。

    “敦要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會發生一些出乎預料的事。”他意味不明地說道。

    “我知道的太宰先生,這是另一個世界。”中島敦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堅定:“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遺憾需要彌補,也多虧了偵探社的大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說到這里,中島敦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接著說:“雖然對另一個自己也有點好奇,不過,大家還是不同的人吧。如果他能幸運地能夠吃飽,又在溫暖的房子里長大,那就太好了。”

    這名少年此刻的期盼真心實意:“這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如果非要失去些什么……只要我爭取過,就不會后悔。”

    中島敦后悔的只是那些自己連試都不敢嘗試,最終選擇放棄的事物。好在即便在他每次抉擇下,院長都站在否定的那一方,但他總能打破心里的自卑與恐懼,走向蛻變的那條道路。

    江戶川亂步此刻與其說是瞇瞇眼,不如說他就是徹底地閉上了眼睛。他其實已經后悔把收到的報紙給太宰治看了,即便他知道這無法阻止如今一切的發生。而森鷗外聽著兩人的對話,但笑不語。他已差不多確定發生了什么。

    真是沒有想到。

    港.黑首領此刻依然有著看別人笑話的余韻。

    第95章 家主與親衛隊

    太宰治該對中島敦怎么說?“津島修治”或許就是“中島敦”失去少主之位的推手?之所以用“或許”這個詞, 不是“他”可能不去做,僅僅是太宰治為了其它意外留有的余地。

    到了這一步,“津島修治”無論如何都會選擇動手。太宰治幾乎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試圖弄明白一切, 撞得頭破血流,最后發現只有唯一一條路徑可走, 于是選擇叛逃。“津島修治”這么多年算著一件事情,也就算成了習慣,除此之外,“他”能找得到的活著意義或許不多。

    太宰治所要中島敦做的心理準備, 并非是用來平衡兩個世界的落差, 只是一句非常隱晦的提醒。

    孤兒院的童年,對于中島敦來說雖然困苦, 但算得上簡單。他即將看到家主養子“中島敦”的故事卻并非如此, 甚至于后者面對的某些惡意,將來自于中島敦眼里萬分尊敬的人。

    敦是算不過他的。某一瞬間,太宰治眼神冷酷。如果中島敦再去看,或許會對心里太宰治寬容隨和的前輩印象有更新。

    對他的前輩太宰治而言,中島敦該去見見成年人該見的“黑暗”之事了, 雖然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在“他”少年時期。不過在光芒招不到的地方,大人和孩子除了年齡不同外,已沒有什么區別。

    接下來光幕里女人的動向證實了森鷗外的猜測。她沒有帶著新確立的少主回到家族,反而除了族地, 二者去過很多地方。美的丑的, 繁榮或凋敝, 贊美善的, 或者滋生惡的, 場景的切換比過往的畫面要多得多。

    從前故事只發生在家族內部, 一個以家主為中心轉動的精密機器中,萬事順她心意,由她掌控。這也讓觀者產生了這樣一種想法:或許她面容平靜,神情冷淡,大多是對著那些已經習慣了的,太陽東升西落般的人和景象。

    當初處理鐳缽街爆炸一事之時,家主無愧于自己的族長身份,對著談判者步步緊逼,如藏刀出鞘;而少主叛逃后對著湖水,她也表現出了生動的憂郁。可見家主并非全然的冷漠,只是她大部分時間并不在意,所以顯得萬般皆可。

    所以只要離開家族,離開“養育少主”這個桎梏,她自然會成為“她”,而非某個空洞的概念,某種必然要完成的使命的踐行者。教導“津島修治”時,后者承受了遠超同齡人的壓力,但前者何嘗不是在磋磨時光?她可是太安的族長啊!

    越深入了解故事的脈絡,便越對家主的邏輯線產生困惑。不知從何談起的執念,以及無論何時都輕飄飄地,如隔云霧般的視線。

    她如何看“津島修治”,如何看“中島敦”?

    為了避免重蹈歷史覆轍,她的選擇是讓第二代的少主成為自己的養子,系上更牢固的束縛,母子關系在她眼中也僅是一件籌碼。她看“中原中也”尚且是武器,看少主又是什么?

    眾人確實難以理解這種有著掌控一切才能的人,世界在后者的眼中是什么樣子,只能通過她的言語和選擇來溯源一二。

    “少主是個嚴肅的身份呢。”

    家主幫“中島敦”圍著圍巾,像是顧及到了對面是個幼兒,語調和緩:“敦成了家族的一份子,擁有全部的資源,自然要承擔其中的責任。”

    沒有任何改變,所以結果是彼此刺傷。

    太宰治垂眸。

    早有預感。

    “出去看看吧。”

    為手下的孩子整理好衣物后,“中島敦”隨侍者離開。女人凝視著孩子的背影漸行漸遠,而場下之人看著前者的眼神,不認為此刻氛圍溫馨悲情。

    森鷗外理解眼前的畫面,她在做判斷。與隨意安排家族成員不同,在對待少主這件事,家主一向慎重。也有可能她從來沒有隨意過,只是前一件事情于她而言確實輕松。

    天生的統治者。森鷗外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種心情作出這樣的評價,帶著港.黑首領視角的忌憚與警惕,也帶著純粹觀眾視角的驚嘆。

    正因為她看一切輕易,所以如何教導出一個同等的存在,對她而言便成了一件不好下手的事情。所有人都只需聽她安排,走向一個確定的結局,那種瞬間做出的判斷,如何能用言語來詳細描述思考中每一環節的關竅?

    無法描述,她也不必期待一個完美的家主,如果衡量的標準是自己。

    好在太安家主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對一切驟然的放寬,如她所說,“不算很聰明的孩子,不過沒有什么不好”。

    太安家主將“津島修治”與智力8掛鉤,連帶著“津島修治”叛逃,這個原本在她眼里優越的屬性也變了個味道。

    這是會讓人遺憾的事——森鷗外暫且這樣想,他知道“當事人”太宰治必然不會毫無感覺。

    最后年幼孩子與侍者的身影徹底消失,畫面中心再次只有她一人,如故事最開始一般。久違的,滿室空曠。

    然后她微微皺眉,開始數著一個個人名。

    “中原中也,與謝野晶子,綾辻行人。”

    如果第一個姓名大家還能夠理解,那么接下來被念出的與謝野晶子,足以讓圓桌內眾人變了表情。

    其實并非完全不能想到,如果考慮被帶到這個空間的都有誰,其中的人選必然和故事本身有著關聯。不過除了綾辻行人這個名字對眾人來說分外陌生,到最后,故事的出場人物竟然都是熟人。

    “我嗎?”畫面外,與謝野晶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死亡天使啊,生與死的跨越,看來誰都不能免俗。

    這名曾經前往過一線的醫生此刻紫眸深邃,想到了過去。

    光幕里家主依舊在復盤對她而言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殺人偵探并沒有和津島修治磨合,顧問協議也僅針對少主,問題不大。但是前兩位——”

    說話人表情無奈:“只希望兩人不要失望。”

    “晶子的話,作為前少主親衛,以后科研經費會不會搶不到?”語調里是真心實意地擔憂。

    與謝野晶子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對話語里的概念充滿了陌生。不,怎么會,科研?

    森鷗外也在意著這無比突兀的詞,交叉的手指微微用力,手套上的褶皺透露出了他并不平靜的內心。

    與謝野晶子是最適合深入前線,走到戰場內,守在死亡門口的人,前軍醫森鷗外無比確定這一點,死不會越過守門天使一步,落在生命上。【請君勿死】是先代醫學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的奇跡,與謝野晶子要離鮮血越近越好。科研?怎么會如此暴殄天物。

    “生命科學啊……”

    并不知道后來之人對自己的評價,太安這一始終關注著異能力以外領域的家主,此刻站在了更加宏觀的、時間刻度更長的角度,神色冷淡地像在歸納一段歷史,只有語調帶著些許感慨:“其實非要說起來,這個才是最有意義的。”

    “異能力者在生命的概念面前,雖然和普通人沒什么不同,但我想,他們留下的東西不應該更少一些。”

    明明語調和聲音的大小并沒有變化,最后還帶上了嘆氣的尾音,然而此刻女人的話語,在所有異能力者的耳里恍若雷鳴,震耳欲聾。

    她此刻不在畫內,也不在畫外,而是在更遠的距離或時間上,以格外冷峻和絕對客觀的視線,審視遍了過去或者未來的一切。

    怎么會以這樣的視野?怎么會以這樣的視野!

    與謝野晶子怔然,她本以為自己清楚地理解了生與死到底隔著什么,生命又是該如何值得敬畏的。但此刻,她順著一道視線,看見了超脫與自身存在概念的生與死,一種震悚感席卷了她的全身,作為醫生,她第一次手抖得那樣厲害。

    我該留下些什么嗎?她深紫色的瞳孔猛烈的搖動,她又想起了最初最開始對自己異能力的憎恨,如果死是注定的,【請君勿死】的出現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此刻,場上兩位醫生的視線偶然間發生了對視,然后便瞬間錯開。

    森鷗外雖一同驚愕著這站于生命河流之旁,排除了“自我”存在的視野,但他知道無論那時還是此刻,自己的任何決定和信念都不會改變。

    在更廣闊的尺度上一切或許會更好,但僅站在軍醫或者港.黑首領的角度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目標的“最優解”。承認私心這種東西,森鷗外沒有一點猶豫,他能毫不猶豫地以別人的生死為籌碼,換取自己想要的結果。

    然而正因如此,森鷗外能意識到這種冷峻的視角有多可怕。高高在上此時已經不再一種傲慢的態度,而真正代表上與下視角的隔閡,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

    甚至于對她來說,太安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珍重,勢必要延續下去的存在。這點早有跡象,只是沒有人愿意相信罷了。

    森鷗外目光沉沉,太安家主,她將自己看成什么呢?

    在下對此并不認可。這一句芥川龍之介本忍不住說出口來,此刻卻如鯁在喉。

    如果是最開始還沒遇見中島敦的他,或許這句話說得還能輕易一點。對于一個在貧民窟,不知道為什么而活的孩子而言,這種說法太高高在上了。不過這句話本沒說給他們聽,說話者也不需要他的認同,她只是在動手做一件自己想看到的事情而已。

    太安家主衡量著一切的價值,最后對與謝野晶子的存在作出了贊嘆。她又如何看待別人,別的異能力者,或者那些掙扎著不愿去死,為了活著而活著之人?

    芥川龍之介雖然有時偏執執拗,但是并不蠢笨,他能意識得到故事里有著自己和銀的“戲份”。這種即將被赤裸裸審視,揭開過往的排斥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明顯,到了幾乎難以忍耐的地步。

    此刻,家主以一句“總之祝所有人好運”,結束了對“前”少主親衛的憂慮。這或許是對他們的最后一次擔憂,然而也只是居高臨下地輕輕一瞥,并不插手。

    隨著前少主的失格,最終他們與其他的家族成員,也逐漸沒了什么不同。作為零件一視同仁的話,螺絲和扳手說不出根本的差別。太安的階級如此,家主之下,便是全然的平等。

    而真正重要的是,她要為新少主選擇親衛。

    這是非常自然而然的思考邏輯,侍者放上來帶有照片的資料暗示了這一點。

    畫面外,太宰治猛然睜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早已死去的人。

    第一張照片,少年平靜地看向前方,亞麻色頭發,藍色瞳孔。雖然和腦海里的印象相比顯得十分稚嫩,但這張臉,太宰治絕不會認錯。

    這是織田作之助。

    太宰治再次意識到,除了保持期待,把能夠刺傷他的武器交給別人手里,他其實什么也做不了。

    他即將看到什么?他還該看下去嗎?太宰治轉頭看向江戶川亂步,面色難看,眼里極深處帶著一絲恐懼。而后者搖搖頭,他不知道。

    江戶川亂步更擅長推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在此刻以后的未來,懸而未決。

    只是這一幕僅出現了一瞬,下一刻,畫面切換,中島敦、芥川龍之介、芥川銀。

    家主會如何選擇,織田作之助又會有什么樣的結局,這個鏡頭到底在暗示著什么……此刻只能要人等待,或者自己去算了。

    第96章 家主與第三代

    畫面里又添熟悉的人, 芥川龍之介,芥川銀。

    隨著“熟人”接二連三地在光幕中出現,有一點眾人差不多能夠確定, 即在場之人的同位體都參與了這個故事。到目前為止,除了僅在家主話語中有過姓名的與謝野晶子, 森鷗外、江戶川亂步與國木田獨步還未曾浮現過身影。

    至于夢野久作,即便他口中的親子身份再有多少內幕,但大概率不是謊言。這樣三代少主一經對比,很難去想象這期間發生了什么, 以及去說清最后到底是誰對誰錯。

    不過細細算起來, 森鷗外無論是年歲還是身份,與在場的其他人可謂是格格不入。他這個年紀既當不了親衛, 更當不了少主, 即便這樣,故事也要牽扯到他,港.黑首領對另一個世界自己的經歷,并不抱多少樂觀看法。

    畢竟到這個時候,港.黑當初人才已經挖了大半, 除非叛.逃的太宰治前往了港——

    森鷗外猛然睜開眼睛,一時間快速思考起這種可能性,最后發現可能性相當之大,大到他的預感從“不樂觀”走向“不妙”。

    在太安家主還存在的時候, 家主指引著家族攀升, 而家族成員拱衛于家主身旁, 為其開道。在她選擇帶著“中島敦”遠離族地, 真切地邁入這個世界后, 世界于她而言沒有封鎖, 無處不可去。

    這里所表達的含義,并非是太安這個家族本身具有多么可怕的力量,而是她來,她統治。這時候人們知道,原來世界真的是一個任家主挑選的零件庫。

    只是她短暫地將其收入囊中,之后便棄置不用。于是曾經淺淺地迎接過她的地點,此時目視著她離開的背影,成為了太安不曾公之于眾的一部分。

    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

    相比于家主從零創造一個家族,港.黑首領認為她直接接手別的組織會快很多,并且對她而言不會有什么弊端。只是這一判斷遷移到港.黑上,讓這位另一個世界的首領笑不出來。

    原來世界撿太宰治也就撿了,港.黑首領確定自己已經最大程度利用了他,結果姑且令人滿意。但故事里這個炸彈會落在誰的手里,這點很難說。

    只是如果“津島修治”最終真的成為“太宰治”,一切踏上了最初的軌跡,那么或許只能是這樣的結局。

    森鷗外掃了一圈所有人,心里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要是最后只有他一個人淪落至此,那可真是大不妙了。

    接著看下去罷。

    這群就算不是異能力者,也曾經經歷過無數風浪的兩個組織成員,此刻全部將視線投注到屏幕里的三個孩子身上。

    此刻沒有人將眼前看到的一切簡單地當個故事,過往被挖開,隱秘被揭露,許多以為再也理不清來龍去脈的問題,也在只言片語中找到了答案。

    中島敦、芥川龍之介、芥川銀,這三個人出身本該具有相似的地方,無父無母,寒冷與饑餓橫亙在他們生存的道路中。然而在這個世界,命運以一種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的方式轉了個彎。芥川兄妹依舊在貧民窟里掙扎求生,而中島敦卻成了前者會羨慕的“上等人”。

    然而中島敦說,不是的。他知道很多時候為了維持活著,需要付出非常多的努力。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講,死亡如影隨形。

    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自己以及和他一樣正在掙扎和困惑的孩子們能活下去。

    “死是很可怕的事情……還是活著比較好吧?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中島敦是為了活著而拼命追求意義的人,也是這樣的求生欲,讓他在幾度觸碰到死亡本身時,從三途川走了回來。他很難說清自己所等待的“好事”到底是什么,但他此刻的眼睛告訴對面的人,也告訴了畫面之外的人,他已經等待到了。

    這一眼告訴所有人,家主再次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無論接下來的道路多么辛苦,血淚交織,“中島敦”會按照她的期待走下去,他將自己存活的意義等價于此。

    這番言語聽上去并不成熟,充斥著迷茫,但對生與死,意義和價值這些談論,卻發生在這些孩子僅四五歲的年紀。他們確實活得比別人辛苦些,必須抓住什么理由,才能對得起自己狼狽求生的作態。

    已經找到自己存在價值的武裝偵探社社員中島敦,絕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和一群人一起聽著“自己”孩童時的發言,看著“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認為自己還算是幸運的,認識了偵探社的大家,對未來也沒有恐懼和迷茫,不曾后悔。如果重來,他愿意再選擇這條路,但這只基于他的想法。

    他無法替“中島敦”做出決定。

    而聽見了幼年“中島敦”發言的“芥川龍之介”沉默,最后做出了讓步:“要殺什么人,由在下來做。”

    雖然二者真正的交集開始于芥川銀的求助,但她也是為了自己咳嗽得快要死掉的哥哥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欠下來的,他自己還。

    只是芥川龍之介松口的原因不在于此。與其說他是為了還債,不如說他對支撐著中島敦活下去的信念有些觸動。中島敦怎么敢這么篤定,就像是自己已經找到了需要用生命去達成的意義?

    芥川龍之介并未找到,但他認為必然有一個理由在此。在既定的命運線里,他會在將來把存在理由寄托于某個人的承認,寄托于自己能擊退任何人的強大——無論如何,他不認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

    他此刻在中島敦身上找尋著的東西,與曾經太宰治想在中原中也身上得到的答案,竟微妙地有些重合。這種兜兜轉轉的宿命感,森鷗外似有所悟,太宰治則更看得分明。

    原先要經歷過無數曲折才能講完的故事,此刻圍繞著同一個人壓縮成短暫的篇章,揭開中間重重籬障后,沖突的終點被放在了一起。這依舊很難和原來對比出好壞,但至少,省去了很多糾葛的時間。

    面對“芥川龍之介”仍然帶著警惕的目光,“中島敦”最后給出了這樣一個回答:“我帶你們去見老師。”

    “老師”嗎?太宰治為這個稱呼一愣,以“中島敦”養子的身份,最不濟的稱呼都應該是“母親”。連他用的都是“老師”這個詞,夢野久作又是怎樣理所應當、毫無磕絆地喊出“媽媽”這個詞?

    真正的受益者竟然是夢野久作,不少人意識到這件事后只覺得毫無道理。曾經遭遇了Q精神異能力的武裝偵探社一眾先不提,即便是與Q同處于港.黑的同僚,對這個行走的活災難沒有好印象。

    在這個世界里夢野久作還活著,純粹是因為他活下來的收益更大。世界可以單調地分為兩者,夢野久作和其他人,并且彼此相互敵視。

    他人認為其“不配”的評價,夢野久作并不知曉,不過他也不在乎。神不愛他,世界拒絕他,從前他會為此痛苦,但現在他心里已經有了錨定的標點,即便這個標點游離飄忽,并且要他強作乖巧。

    在場之人絕對想不到,原本極端自我、以他人痛苦為樂的夢野久作,在家主面前表現出來的性格卻是“靦腆”和“容易緊張”。他到底無師自通了如何戴上另一副面孔。

    又或者說,夢野久作的情緒真切,只是他從前以別人的恐懼填補內心的空洞,而現在夢野久作從未期待過得東西無緣無故地落在他身上,他一邊狂喜,一邊恐慌。

    也因此,在遇見原來熟悉的人和事,夢野久作絕不會將其展現在家主面前,反而會竭盡全力去掩蓋,最開始出手的原因有一部分基于此。

    一代少主津島修治因夏目漱石叛逃,二代少主中島敦遭遇了太宰治(津島修治)的阻擊,也走向了并不為家主所期待的結局。唯有夢野久作,占盡一切有利因素,也并不背負家主期待,一時間沒人能動他。

    夢野久作的依仗,隨著故事進展得越深入,越能被眾人意識到。假設故事中的太安真的存在,并與現實有了關聯,而夢野久作依舊被家主視為親子——

    已有人在心里做了決定。

    命運的走向,在此刻再次呈現了驚人的相似性。

    已有苗頭但并不確定的未來暫且不談。起碼“中島敦”的話語表明了,接下來的故事會再次出現家主的身影,而這足夠讓太宰治呼吸輕輕一頓,感受到某種陣痛。

    “津島修治”或者說“太宰治”的命運已被家主深刻地影響,前者甚至交付了一部分“生與死”的觀念。這足以讓太宰治感到恐懼,如同注視到同類被吸入深淵,自身也產生了相同的眩暈感。

    而在意識到家主有可能也在注視“織田作之助”后,他再次感受到了某個強大存在的巨大引力。這種引力無法抵抗,只能接受,如同當初怎樣也無法躲避的悲劇一樣。

    唯一讓太宰治感到些許希望的是,家主對從屬于她的一切所表現出的寬容,少主、親衛,甚至家臣和侍者。除了少主——她不太好用統治者的手段去培養另一個統治者,對剩下的家族成員,家主總是想尋求一種所有人趨于客觀上完美的解法,她不是會扭曲“零件”本身特點來構建家族機器的人。

    太宰治不信任他曾經的首領森鷗外,卻能夠將信任交給另一個世界,只從畫面了解過的家主。后者身上始終帶著一種即便世界毀滅,也只會情緒穩定地接管全局的余韻,這某種程度上等同于托底的存在,此刻予人以跨越所有苦難的安心。

    只要家主注視到“織田作之助”。

    第97章 家主與試錯者

    讓家主為其存在暫且投去一瞥——這對于織田作之助來說并不困難。少年殺手, 并且業界知名,摘得了“金牌殺手”的頭銜。即便賽道不一,這依舊能說明他的天賦和能力。

    以家主更側重于找同齡人作為親衛的習慣, 織田作之助毫無希望,但是他依然存在于這份資料里, 足以讓他擁有另一個可能。

    即便他沒能成為少主的親衛——不,應該說這個身份更危險一點,卷入了少主繼任的漩渦之中,只要織田作之助成為太安的一份子就好。無所謂底層不底層, 太安沒有這種說法, 一根螺絲不會比另一根螺絲高貴。

    然后家主說:“但是芥川兄妹走的已經是攻擊路線,再來個殺手意義不大。”

    她又看到了什么。

    在原來的世界中, 芥川龍之介的異能力【羅生門】, 使得他在港.黑幾乎成為了一尊殺神,已經和帶來死亡相掛鉤;而芥川銀也以一對細長的雙匕首,在這個黑手黨組織開出一條道路。

    很難想象這些才能在她的眼睛里是什么樣子,但無論如何她始終踐行著自己“資源配置最優”的理念。就好比被她評價為“看透人心”的“津島修治”,最后成為了太安的少主一樣, 這對兄妹或許也要走向相同卻又有差別的未來。

    但是——為什么啊,都到這一步了。

    太宰治竟好笑地感受到了委屈,只是他憑什么呢?太安的家主既不知道他,也沒有必要理會他的期待。只是除了某一點受挫, 其他所有事上都無所不被滿足的“津島修治”, 讓他竟然也產生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

    一個絕對的永恒存在于此, 讓人已經習慣了任她選擇, 或讓向她索取。在已經度過這一段坎坷曲折經歷的眾人來看, 家主漫步在原本既定的道路線上, 她輕巧地做出決定,然后未來陡然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被動地等待,“津島修治”已經體會過夠多,此刻卻輪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治感受這一點。他越來越為“津島修治”感同身受,只是后者卻從來無法意識到他的存在。

    夢野久作的存在像根刺一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太宰治,這是一段既定的過去,在靜默地觀看以外,別無選擇。

    所以這一段的畫面的意義在哪里?太宰治無聲叩問。沒有人會為早已死去的織田作之助的另一個可能牽動心神,只有他,他再次感受到一種赤.裸的惡意,并且僅針對他一人——

    “異能力【天衣無縫】……看到五秒后的未來?”

    在停頓了片刻后,家主眼里閃過一絲驚訝,像是突然發現了之前錯過的有趣信息:“什么原理,機械決定論?重點可不是五秒或六秒這種數字呢。”

    她看上去對思考這些饒有興致,而經歷過這一點的與謝野晶子雖面露無奈,嘴角卻帶著一點笑意。

    人的確會為他人的一句話而對后者產生無限的好感,不過這種事情一般不會發生在在場的人身上,他們經歷過的足夠多,已不會被簡單的一兩句話打動。

    但與謝野晶子,確實為那些對她命運的解釋而動容。

    ……真是的,怎么會有人擔心“她”的科研經費啊。

    家主到底更愿意去關注哪些事?在人們以為真正的重點已經呼之欲出的時候,她落眼之處卻讓所有人錯愕,比所想的大得多,又或者小得多。似乎沒有什么值得她必然在意之事,一切只順著自己的心意。

    或許對她來說,芝麻米粒一般大小,只有螞蟻們會為其糾葛,進行著重要程度的衡量。而這次,她顯然更在意別的地方。

    “如果他五秒后發動了異能力,【天衣無縫】能在‘此刻’看到十秒的未來嗎?”

    想到這里,女人眨眼,似乎有了自己的解釋:“不過或許對他們來說,未來大概都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

    原本還在對著她奇怪的關注點感慨“不愧是家主啊”的眾人,此刻再次為“他們”這一突如其來的冷峻用詞沉默,輕松和緩的表面被陡然撕裂,露出其中毫無溫情的內核。

    ……不愧是家主啊,太宰治一瞬間頭腦空白。太傲慢了,就好像自己超脫于命運之外一樣。而他們的痛苦、掙扎、信念此刻都如同觀賞盆栽般,她看著,卻又與她無關。

    即便太宰治心里隱有這種感受,也為這撇清一切的用詞而感到莫名的恐懼,潛意識里預想著一種他不愿意見到的可能。

    離人群越遠,她的眼神就越遠。直到獨處時,她便不因為任何人而存在著某個身份,家主、老師或者養母,毫無顧忌地使用著與世界存在巨大隔閡的視角,詫異或又無所謂地觀察著一切。

    她或許知道旁人無法理解自己的角度,也就從來不在他人眼前表露這一點,為環境而擔任著不同的角色,承擔自己應盡的責任。這樣看來,家主已經確保了無人會受她視角的打擾,但她想不到的是,有另一群人,此刻得到了閱讀她故事的機會。這于她無礙,卻讓前者看到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許久不曾出聲的夢野久作,卻在此刻輕輕說:“媽媽她,現在在另一個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那里的大家都在等待著。畢竟在家主不在的時候,其實也沒什么爭執的必要,有更大的一種情緒籠罩在所有人頭上。夢野久作討厭著原來這個沒有家主存在的世界,與這個世界相比,那里的“太宰治”都顯得可以接受了。

    而他此刻的發言只是為了表達這樣一件事:媽媽口中的“他們”確實是如此內涵,只是來自于她視角中客觀的分類,不帶任何的蔑視和傲慢,所以不必以別的想法揣測她。

    她和世界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也沒有必然要留在這里的理由在,并且早有離開的嘗試。一想及這點,夢野久作不止后怕過一次,這點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橫濱燒卻事件中,囚禁夢野久作的人曾經告訴他,神存在,但并不愛他。夢野久作曾為了這句話崩潰,然而在此刻,“神”于他來說有了具體的內涵,夢野久作再次出現了這樣的期望,只是更加迫切。

    神愛他,對吧?

    另一個世界?

    在除夢野久作以外的所有人里,此刻另一個世界有明確的內涵,即眼前畫面里正在呈現的故事。對后者來說的另一個世界,又會是哪里?

    夢野久作本不應該將這件事說出來,這于他不利,并且透露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然而他還是說了,聽者稍微一思索,也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真是親子其樂融融的場景。面對這特地展示于人前洋洋作態,太宰治只覺得刺目,即便在情緒緊繃著的狀態下,他依舊產生了這樣一種疑惑——為什么“太宰治”沒有殺了夢野久作?

    他的惡意在此刻無限地膨脹。殺了夢野久作,這又有什么困難的呢?此刻夢野久作活著,對太宰治而言絕不會比死了更有意義。

    頗為巧合的是,此刻光幕里的女聲恰好也在談論于此。

    “異能力又是用來殺人或者防止被人殺呢,不過我對這一點已經能夠接受了,打打殺殺更熱鬧對吧。”

    家主這次的諷刺還算溫和,當時沒有人聽到,此刻倒是有不少人被中傷。她神情言語里顯露出來的凝視感已然不再,就像剛才的一瞬只是眾人的錯覺,但后者沒有為此放松警惕。

    家主所說的話已經告訴了聽者,她自有別的想法。

    她說:“非要防止被殺的話,高危化學實驗、核實驗真的沒有任何人在意嗎?這能瞬間預防多少用人命去填的錯誤,節省多大一筆試錯成本,還有那些只能做一次的實驗……好吧,我來在意。”

    家主的臉上再次出現讓大家熟悉的憂郁神情:“總是只有我在意這種事情。”

    她看上去對此頗為煩惱,這種煩惱簡直要讓觀者感到羞愧了。

    森鷗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想到這里去,他并不為自己沒有這種“覺悟”而愧疚,因為港.黑首領不需要有這樣的想法,港.黑也不是這樣的組織。森鷗外清晰地知道自己作為首領的責任,事實上他做得也確實很好。

    但他對此絕非無動于衷,森鷗外再次看清了自己的“局促”,亦或者是“港.黑”的局促。

    港.黑首領已經不在會懷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的年紀內,他知道有些人必然是要為光明而躬身黑暗,約束黑暗中的秩序,為此雙手沾滿鮮血的。同時,他也知道必有人不必經歷這種犧牲和抉擇,只需走在別人建立的秩序好上,腳下光明,未來廣闊,不必擔憂其他。

    以上兩者涇渭分明,身處深淵內,以及深淵以外。即便是作為夾雜在黑暗與光明中的“黃昏”,武裝偵探社,事實上也半只腳沉入淤泥中,熟悉死亡和槍聲,經歷過許多。

    然而如今森鷗外看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扎根于前者,枝蔓卻那樣輕易地穿透兩方之間的屏障,肆無忌憚地觸及其想觸及的任何角落,熱烈得讓生于黑暗死于黑暗者感受到了灼痛。

    所謂深淵,此刻定義蒼白——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森鷗外嘆息,只覺得可怕。

    即便作為港.黑的首領,并且他的同位體的道路估計會比自己艱辛,森鷗外卻確定了一個事實,她該一直在那里。

    太安的家主,她只需高踞于自己王座上,行星自動會圍著恒星旋轉的。

    不會有比這個更好的情況了。

    第98章 家主與名偵探

    看似只有家主在意著這些與個體毫無影響、但于文明的群體有重大意義的概念上, 但事實上,大部分人也僅是個體,作為整體的一部分沉默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他們無力去改變自己之外的世界——他們沒法在意。

    在這個戰火蔓延、人命草芥的世界里,大部分人為了活下去就已經歷經艱辛了, 要是還想活得輕松,就開始需要一定的才能作為依仗,否則只是奢望。

    在這之外,如果還有余力的話, 便不免開始思考家國大事、民族情懷、人生意義……森鷗外費盡手段成為了港.黑的首領, 究其原因也是出于上述這幾點。

    他想得足夠多,又做得不少, 所持有的視野本已不遜色任何人, 但此刻依舊產生了“登山者小”的感受。這是不在此路攀登上的人無法感受的震撼,此刻縈繞在他的喉頭,讓他久久難言。

    其他人的感觸或許不在這個方面,但是某一種困惑的情緒共通:家主眼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她現在所存在的世界又是何種模樣?

    然而現在沒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而在場之人所看的只是一段過去而已。或許家主知道這件事,大概也只是眨眨眼,也就不再在意了吧。

    看了這么久,大家對于這一點也差不多有了心理準備。遺憾或是失落這些情緒本不該有, 明明只是知道了家主的故事(甚至可能還沒爭得別人同意), 便已經在想, 如果能夠能一面就好了。

    再進一步地, 如果能夠有所聯系就好了。

    自身存在的越具有重量, 越會為這種龐大的星體所吸引, 后者幾乎如黑洞一般吸引住的前者的目光,叫他們像飛蛾一般被光線所誤,撲進火里。

    但人們也必須接受一種落差——家主或許并不在意前者,并非有意,也無法強求。

    上述的想法不是一件易事,不過對于一些人來講,他必會想方設法地做到這一點。只是此刻,所有的前提不復存在,在還未讓她知道自己是誰前,便已經要開始等待了。

    以什么身份呢?到底顯得自己局促可悲。

    唯一讓人能夠喘息的,是家主此刻再次給人帶來的恒定安心感。

    家主描繪的未來,對織田作之助來說是很好的一件事吧?在所有的不確定與等待中,太宰治只能抓住這個唯一的好消息。他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期待好事發生,直到他真的看見了某種可能。

    ‘還是活著比較好吧?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這一瞬,某句曾聽過的話如箭光般猝地穿過太宰治的腦海,他愕然,然后便有些無奈,竟然被“敦”給教育了啊。

    既然家主已經做了決定,他們想不到她會為誰所退卻,眾人此刻卻忽視了一件事:這于家主來說,是一段受限的過去。

    她無法推翻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否則不會任第一任少主的親衛走上了原來的道路,也就沒有“到時候”再見的說法。不過家主理應是沒有見過這位金牌殺手的——

    “夏目漱石?”

    順著女人的視線看去,作紳士打扮的男子將一份紙質文稿交給另一個少年,后者怔然接過,臉上流露出一絲感激。

    森鷗外心神一動,夏目老師?

    這條時間線的“森鷗外”還在作為軍醫忙碌于“不死軍團”的事宜,未來的很多事還沒發生,但或許已經有了苗頭。

    而確切地掌握著未來情報的女人更能明白這一點,嘆了一口氣:“好吧,橫濱的三刻構想啊,來晚了一步。”

    “這個構想好像一直沒有動靜——”她微微思索,并未顯露出任何輕松看戲的神色,眉眼里浮現的最多也只是無聊之意:“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說他就是了。”

    聽到此,太宰治手指微動,垂眸沉默。

    他會被提醒幾次,“太宰治”的存在,會是她一次失敗的污點?

    如果必然要說這段經歷帶給彼此什么收獲,對于家主來說,或許結果并不為好。

    好在家主并不顯得失落。她情緒一向淺淡,對過去放手得輕易,即便偶爾想起,也只是就事論事,客觀得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很難說清家主對她口中“夏目漱石”的態度,在冷峻的審視之余,又表現出了些許寬容。即便他先人一步,與自己所注意到的人才有了接觸,但家主卻快速地理解了這一點——二人對彼此的目的了然。

    在從前的故事中夏目漱石絲毫沒有被提及,此刻家主的態度卻算得上重視……那么織田作之助呢?

    “現在還不能和夏目漱石有交集,沒到時間。”

    她做出了決定,轉身離開,不帶任何遲疑,她也無需為此遲疑,只有光幕凝貯著她的背影,看她遠離。

    此刻“津島修治”對一切毫無察覺,織田作之助也已不在屏幕內,只有旁觀的太宰治感到某種無法改變的注定。

    他突然意識到,織田作之助的死亡不是巧合,而是推動過的必然。

    太宰治知道這個時候發生了什么,織田作之助在這之后不久,決定不再殺人。再而后的某一天,他會成為港.口黑手黨最底層的成員,平常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搬搬尸體,直到被那時的港.黑首領森鷗外留意。

    命運的齒輪嵌合得緊密,所有人的存在如同推幣機上的硬幣,彼此擠壓著朝深淵落下。唯一有能力改寫一切的人路過這臺機器,看見了正中間擺放的一枚金幣,她明明本已決定將其拾起,她明明——

    “回去的時候再撈一把就是了。有這個異能力的人,大概不會那么輕易地死掉吧?”

    她語調輕巧,并不把這件事看得麻煩。

    在對命運的怨憎達到頂峰時,太宰治的滿心惡意為這句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情緒找不到落點的茫然。

    這一系列的情緒的遞進、轉折,僅在皮囊以內洶涌猛烈,卻在皮囊外呈現著消極的平靜。

    一點一點出現的希望,如掉入大海之人隨海浪的翻涌一口一口吸入的氧氣,雖是活著,到底疲憊難言。真正瀕臨死亡的人是無法呼救的,他此刻處在這個階段。

    好在每一道豎起來的障礙,家主都簡單地將其跨過了。她想要的必然得到,除非她放過,只要她不放過。

    而她所說的回去,是那個時間點吧——“津島修治”叛逃的那段時期。另一個世界的這一刻,太宰治還沒有遇到織田作之助呢。

    “津島修治”確實是以他的不幸在推動著其他人的好結局,甚至太宰治也是得益的一員。家主最后還是意識到了織田作之助的存在,她要太宰治等待,那么太宰治等待。

    太宰治精神早已繃緊了許久,此刻稍作喘息,等待最終的判決。

    原以為事件到此結束,場景依舊沒有切換,這個片段還在繼續。直到下一個轉角,畫面中的女人與抱著點心的“江戶川亂步”不期而遇。

    場外,已是武裝偵探社里成熟的“名偵探大人”江戶川亂步,此刻從趴在桌子上的姿勢坐直,瞇起了眼睛看向屏幕。

    屏幕內的少年瞪大了綠色的眼睛看著走廊盡頭出現的女人,臉上的表情從最開始的悠閑輕松,再到浮現出一絲疑惑,繼而費解、震驚,最后是很明顯的欲言又止,一臉憋屈。極力壓抑卻無法遮掩的氣憤被眼角、擰起的眉梢、下撇的嘴角里全都透露得一干二凈。

    顯然,他想講些什么,簡直到了一種抓心撓肺的地步,眼睛的綠意因情緒激動而亮得驚人。這于江戶川亂步來說簡直是極為少見的,他如今的人生格言是“若合我意,一切皆好”,武裝偵探社看到的他總是愜意且閑適,幾乎沒有多少需要讓他擔憂的事。

    或許是因為這種心態,名偵探的性格中始終帶著一點孩子氣。直到現在,他看上去和十幾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讓人產生了一種錯亂感,就好像眼前的那個人,就是場下那位名偵探。

    ……不過他看上去真的快被氣壞了。

    “作為一個大人,你就這樣徹底放棄養的第一個孩子了嗎!”

    玻璃圓桌上的視線又全都聚集到江戶川亂步的臉上。

    上一次類似的事情發生,還是在家主為少主投水的原因而困惑時,大家齊齊看向了熱衷于自殺的太宰治。不過現在再想起來,總讓人覺得家主也是受了無妄之災,她只是最開始選錯了人而已。

    而此刻的亂步也為莫名出現的黑歷史而感到委屈:“所以就是啊,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同時養育著兩個少主,同時前者不知道后者的存在。”

    “就因為第一個已經決定了走向另外一條道路,就徹底放棄他。明明是能決定很多人生死的‘大人’,但是她卻一點都沒有考慮過這一點,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嗎!”

    才知道自己有著異能力,其他人都是看不清真相的嬰兒,“江戶川亂步”已下定了要保護普通人的決心,甚至可以拿自己做誘餌。而此刻這個少年撞見的,是因為一個統治者所做的殘酷決定,從而正在暗中醞釀的災難。

    “江戶川亂步”只知道自己看到了這個未來,但不清楚其中的過程,而如今已意識到自己的【超推理】是項才能的偵探社名偵探,從她的態度中看得更明白些:兩個繼承人,但她已經通過某種方式知道的一代的結局,于是在此刻同時培養著二代;知道結局這件事給她帶來了一定限制,不過等到一代結局出現,這個限制會就此消失。

    一代的結局——叛逃,叛逃的原因——

    她在強行開始一個新的故事。

    這不是很顯然的嗎?厲兵秣馬,囤積資源,這些帶著硝煙的信息,來到橫濱一段時間的前軍校生潛意識里有所察覺,此刻一見到這個女人,一切就清晰了源頭。過往細碎的拼圖此刻聚合成整體,布局之人的藍圖躍然紙上。

    家主期待著少主能夠演出一場盛大的劇目,為此她已經布置好了舞臺,最小都要以國家為單位。在這種野心下,她確實會為一些異能力使用得低效而著急。

    這樣的故事,以未來家主的模式培養出來的少主理應不會抗拒,非要說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就是策劃之人會從這個故事里隱身。

    她不能存在于他們所能接觸的世界,否則家族擺脫不了她的烙印。無論她做了什么后續準備,在前者的眼里只有一個含義,死亡。

    一代叛逃,二代繼任,家主死亡。如果一代什么都沒有做,二代即便再崩潰,或許能強迫自己帶著家族走向她愿意看到的地方;但如果前者劍指后者,第二個人真的能支撐下去嗎?這點還是不要賭為好。

    那么這個家族此刻就是一個巨大的炸彈了。

    兩位江戶川亂步此刻看到的是,作為保險栓的存在在準備離開之前,往現場又添加著燃燒物,他生氣起來不是很理所應當嗎!

    對江戶川亂步造成二次傷害的是,比起因江戶川亂步頗為冒犯的態度而感到惱怒,女人臉上的困惑和無話可說的沉默更加明顯,看上去這位自來熟偵探已經突破她的社交范圍了。

    “你是誰?”她實在很有禮貌。

    “未來的名偵探江戶川亂步,這些信息都是我推理出來的——不過你不要打我主意,我已經有監護人了。”

    眾人的視線再次看向江戶川亂步。

    名偵探再次惱羞成怒:“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嗎!對于她來說,如果是我的【超推理】的話,她一定又會有別的想法吧!”

    “沒有這樣的事情。”唯一能夠作為“官方人員”的夢野久作出聲打斷了名偵探的推理:“甚至因為你,媽媽一直對偵探有偏見呢。”

    江戶川亂步毫不客氣地反擊了過去:“一直披著皮套的人此刻沒有資格說話。”

    夢野久作眼睛陰沉了一瞬。

    說話人擺明了不相信的姿態,但這句話有幾分真假,其實二人差不多都知道。

    看來自己后續確實做了一些事情,否則的話這樣恐怖的推理能力,怎么會被得到“偏見”這個用詞。

    江戶川亂步微瞇眼睛,但仍然有些不平。即便不是異能力,或者說正是因為不是異能力,【超推理】所能散發的光彩是有目共睹的。為什么【請君勿死】和【天衣無縫】都冠以了這么高的評價,輪到他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他甚至有一瞬間想要屏幕里的“江戶川亂步”說出自己的異能力,讓大家看看【超推理】擁有的其他可能性。

    自己成為日本第一名偵探,或者說世界第一名偵探,也是理所應當的!

    明明聽到了非常莫名其妙,十分傲慢的發言,家主發揮穩定得讓人落淚:“名偵探?好吧,很有趣的職業。”

    雖然一聽就知道這句話不是出于真心實意。

    很難說家主現在是如何看待江戶川亂步的,不過以太安家族下屬的作風來說,她大概沒見過這么“活潑”的人,只是順著前者的話,沒有任何交流的態度。

    “所以這是對偵探職業的偏見吧!”抓著這一點的名偵探勢必要證明絕對不是他的問題,即便如此,他依然有些悶悶不樂。

    太宰叛逃都沒有關系,怎么對亂步大人就這樣啊。

    旁邊看了全場的中島敦有些尷尬,覺得倒不是對偵探的偏見,大概江戶川亂步的對話方式讓家主真切地產生了困惑。

    即便已經接受了偵探社的核心江戶川亂步是個除推理以外的“生活廢材”,并且人際交流能力為零,中島敦依然為他這個年齡時的發言而汗顏。

    但某一瞬間,中島敦對屏幕里在這個時間點接近現在模樣的“江戶川亂步”感到羨慕。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大概也不會一直留在家主身邊,但如果能再久一點就好了。久到有一刻,能從“自己”身上,看到他真正自我認同形象的影子,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他”大概和現在的自己完全不一樣了。

    中島敦又將這個期望往自己內心里藏了藏,不好意思表露出來。僅僅看了別人的一段故事,就自顧自的希望著其他事,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吧?

    屏幕里得到了答案的家主,重新回到了那句透露出許多信息的指責來,只是臉上平靜,不為話里的內容所動。

    她說:“‘放棄’這個詞用錯了,明明是我第一個孩子背叛了我。”

    用背叛這個詞——不過太宰治也能夠預料得到,除了刻意的禮貌辭令,家主的用意一向不怎么溫情。

    他此刻對這種說法已經不會再有被刺痛的感受,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又或許是他開始全然接受這件事。

    太宰治分擔“津島修治”的“錯誤”,仿佛這樣就能順理成章地受益,而非經由后者的犧牲來得到更好的結果——這和“中島敦”與夢野久作又有什么區別?

    苦中作樂,太宰治竟然也開始挖掘事物好的一面,說到底,因為另一面他不愿接受。

    而江戶川亂步對此反駁,他把這其中的緣由稱為愛。

    連太宰治都對這個概念茫然了。“津島修治”為什么要叛逃——“津島修治”為什么要留在那里?他仿佛在看一場遠古的大型獻祭,不知道祭品是誰,只知道在既定的道路中,家主的身影消失,自己被高架在某個位置,而太安這個家族如同機器一般運轉下去,直到在重復的磨損后分崩離析。

    在此期間,“他”或許發現了什么,最后做下了這個決定。太安不會有改變,也不存在每□□繼位前進一步的少主。

    ——“這才不是愛。他只是無法承擔家族的重量罷了。”

    太安家族的重量,在沒有家主的存在后,又算什么呢?不談其歷史,一個組織而已。

    家主真的從不把自己放入“故事”里啊。太宰治為這始終的抽離,仿佛隨時會轉身離去的視角緘默。真正無法被承擔的重量,來自于家主。

    這才是真正的偏見,卻沒法為任何人改變。因為從世界的外側瞥過來的視線,本就是偏的。

    第99章 家主與幕后者

    接下來是一段家主和二代領導班子的親子日常。

    這些場景在“津島修治”那里不可能出現。一代少主的日程制定得嚴絲合縫, 不留一點喘息之際,他沿著計劃按數完成本已不易。至于這段時間里是否有師生間的溫情在,也不是他能改變的事。這場教導中, 真正占據主動權的是誰,本就一目了然。

    “津島修治”的親衛在整個故事里并沒有多少“戲份”, 畢竟“中原中也”露面的片段并不多,“與謝野晶子”更是只出現在家主的話語中。在場之人并沒有看到幾人相處的場景,事實上自津島修治成為少主,畫面里便瞬間宣判了他的結局, 中間的一切過程都被徹底隱去了, 就好像家主也只要一個結局。

    與一代相比,二代的教導日常可以算得上大家庭景象。除了固定的訓練和常識教育, 三個現在還不大的孩子做得最多的事, 就是在家主的教導下讀書,并且作出自己的解答。

    某一場景里,她居于畫面中間,側眸聽著芥川龍之介滿面嚴肅地分析文字,眼里饒有興致。芥川銀坐在另一側, 深思的面容中透露出一抹沉靜,而中島敦坐在她的對面,此刻留在畫面上只是一個白色的腦袋。

    他的頭也轉向芥川龍之介的方向,但偶爾也會仰頭看向家主, 觀察后者的反應。

    家主看上去是愿意聽下去的。在發言者偶爾停頓時, 她輕輕接上幾句話, 于是斷掉的分析繼續接上去, 其他兩個孩子有時也會提出不同的想法。

    要知道, 最開始遴選少主的時候, 她也是用這種方法去做初步的篩選。除了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孩子,那些即便能回答上來的候選人,家主也往往不予評價。不過旁觀者都知道,她已經在心里將對面的人排除在外。

    家主不會為自己不感興趣的人或事浪費時間,這點早就很清楚了。只是現在正在發言的人,在另一個世界卻被稱為港.黑不吠的狂犬。

    畫面里說話的孩子還在一步步分析作者的用意和表達的情感,臉上強作嚴肅,不過說的話確實也很有條理。他說了很長的一段話,然而卻沒有多少咳嗽,看來這段時間家族把這個孩子照顧得很好。

    腦子里只有生與死,將強大與活下去掛鉤的芥川龍之介,此刻竟然也能說出別人的想法了。

    “沒想到芥川君還有這樣的才能。”森鷗外意味不明地說。

    不過非要說沒想到的,不應該是太宰治嗎?他將芥川龍之介從貧民窟里撿出來,也知道他腦海里扭曲的觀念和偏執,但并沒有多少“拯救”的耐心,于是就用拳頭,用子彈去教后者一些道理。

    即便芥川龍之介沒有領悟,他也并不需要為此負責——在這個如泥潭一般的世界里,誰又能為另一個人負責?更何況是陌生人。

    芥川龍之介確實也在無數的血與痛中,逐漸領悟了些許道理,慢慢地轉變自己的觀念。然而此刻他看著屏幕內發尾帶白,正在說話的孩子,無比愕然。

    “他”在說什么?現在又在干什么?“他”憑什么什么都沒有經歷過,卻表現出一副理解世界的樣子?

    芥川龍之介心里有一頭永遠在咆哮地撞著四方天地的獸,幼時永遠籠罩在頭頂的殺戮與死亡是它的養料。這頭獸為了尋找著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于是拖著其主人活在這個晦暗的世界上。

    如今他或許找到了,又或許還沒完全找到。但無論如何,那頭獸逐漸趨于平靜,再不會因為某個觸發點而瞬間失控,以完全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人的方式,向其他人傾瀉著自己的殺意,試圖證明自己“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過這個時間點里,他的經歷壓抑難堪,活得渾渾噩噩。這是一段芥川龍之介已經能夠冷靜審視的過去,在此刻他卻只看見了“自己”的穩定和平靜,遠離了斗爭和殺戮,說些無意義的話。

    “他”在干什么?這又算是什么才能!

    芥川龍之介臉色難看:“在下——”

    “在下不認可他們最后的選擇。”對著小說內所描述的組織最終消亡這個結局,畫面里的黑發少年擰起淺淡的眉,然后對著女人說道:“戰斗中沒有投降這種做法。”

    “是龍之介會說出的話。”女人沒有評判對錯,只是說:“站在另一方的視角上,我倒是覺得‘招安’這種方式不錯,兵不血刃。”

    “看,龍之介。”她輕嘆:“還有更簡單的方法吧?”

    “很多時候,我們不是故事里的下位者,能做的選擇也就多了一點。”

    這句話由她說出來,不會有人覺得有絲毫不對,甚至認為她委婉。

    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上具有何種權利的上位者,確實如她所說,她是做選擇的人。而此刻被截斷了話語的港.黑禍犬芥川龍之介,此刻的選擇只有沉默。

    他能說自己不認可這是一種才能嗎?對于家主來說,真正需要她出手的場景少之又少,更多的畫面里,她隨心所欲地操控一切,并不用親自費力。芥川龍之介無法否認她的強大,也無法否認她的才能。

    只是輪到自己又如何?

    世上的一切落點不在于殺人,對人的比較也絕不是以誰能殺誰為判斷標準,這點芥川龍之介之前已隱隱有所領悟,卻比不上此刻她高高在上的一句“兵不血刃”。

    港.黑禍犬的異能力【羅生門】能切斷一切,但即便他不眠不休地使用異能力,到頭來又能做多少事,殺多殺人?他操控著自己的異能力,“耀武揚威”似的彰顯著自己的強大,威懾著所有的敵人,這才是他的才能——

    直到此刻被告知,自己有著別的選擇,別的可能。

    芥川龍之介再也不是貧民窟里,除了選擇殺戮外別無他法的“弱者”了。

    芥川銀轉頭看了一眼她突然陷入沉默的哥哥,冷淡的神情深處卻有一抹擔憂。

    如果是太過美好的未來,確實不適合他們這些呆在泥濘中太久的人看,會顯得他們之前為之堅持的一切,寡淡無聊,滿是彎路。

    在這些畫面里,夏目漱石的名字也一同出現,以小說家的身份,而家主竟偶爾也會為他寫些書評。寫好后的信件封存,并不寄出,她又將視線投向了別地。

    他們在靜默地看著一位無可忽視的存在自娛自樂著,她確實在等待些什么,在此期間聊以用些著作打發時間。

    她不避諱談論前一代少主以及自己所知道的未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除了對叛逃這件事她有些抱怨(這件事似乎過不去了,但場下之人能夠理解,少主被養育十年,家主也實打實為此付出了十年時間),對這幾人的評價到算得上溫和。

    “很聰明的孩子,學文學也厲害極了,有一個從立為少主時就一起學習的親衛,對作詩感興趣。”

    前者評價的是“津島修治”,這點大家沒有異議,而后面那位詩人——“中原中也”。

    港.黑重力使成為了第三個大家明目張膽打量的對象,連一向非常敬重他的芥川龍之介此刻也面露詫異。

    中原中也對作詩感興趣?

    “喂,看夠了吧。”重力使忍不住出聲。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對這個感興趣!

    “另一個可能性而已,他跟著這樣一位家主,有這樣的興趣并不奇怪吧。”

    確實,能看出來太安家主對此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不過森鷗外此刻露出了一個笑容:“中也君,我可不喝酒哦。”

    港.黑干部中原中也對酒的偏好,首領還是知道的。

    面對首領的調侃,重力使大抵是有些窘迫:“抱歉,BOSS。”

    非要這樣理解,他剛才確實是有些攻擊到了現任首領。文學的概念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本無特殊含義,但是由于家主的關注,也被賦予了別樣的意味。

    本以為這個話題能就此跳過,突然,她又將視線看到向了芥川龍之介。

    場下港.黑的禍犬一時間臉上顯露出些許緊張。

    “好巧,芥川也在學寫文章呢。”

    第四個,芥川龍之介。

    寫文章啊,上一個寫文章的,還是夏目漱石。

    森鷗外簡直要嘆氣了,怎么港口黑手黨一時間竟埋沒了這么多位文學大家。

    他的下屬、同時也是當事人的芥川面容冷酷,只有細看才能發現他此刻全身僵硬,幾乎是要發動攻擊的前兆。

    “芥川龍之介”回答:“在下只是對這個稍微感興趣。”

    在下對這個并不感興趣!在下——

    他已好多次戛然而止,如今又是。

    不過港.黑禍犬確實會關注一些古董書畫,這是連他的首領和下屬都不知道的事。他一向將自己的生活和喜好隱藏得很好,此刻卻這樣被揭露,還是他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興趣的事項。

    好在家主的反應并不掃興:“這不是很好嗎?”

    她看上去對這群孩子的未來充滿期待。

    此后的畫面里,聚焦在這三個孩子身上。隨著時間的推移,太安的少主中島敦以肉眼可見幅度成長著,眼神變得堅定沉穩。而芥川兄妹也逐漸抽條,臉上一點點褪去稚嫩,逐漸與“現在”的模樣相靠近。

    所有的變化以快速改變的畫面呈現了出來,陡然讓人感受到其間的急迫感。幾息間,幾個孩子人生的一個片段已經過去。

    這種被加工過的畫面切換眾人并不陌生,他們曾在畫面開頭見過相似的場景,那時是通過一個侍者極速變換的視角,來實現空間上的瞬間位移。

    而如今,被快速跳過的是時間。考慮到畫面里從沒出行過她的身影——這是家主的視角。

    意識到這一點的幾個人立刻多了幾分在意,開始思考畫面里呈現和省略的內容。此刻來看,畫面里大篇幅的中島敦也有了解釋:他做下某個決定、擊退某個敵人、完成某項任務……他一天天的變化,有家主的參與。

    可是為什么“津島修治”沒有這一段過往?這已經不是偏見了,這是……偏心。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期待過多,亦或者太多得寸進尺,連快要到手的那些都會被奪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與屏幕里的“他”感同身受。這些沒有溫情的細節“津島修治”全不知曉,只有太宰治看了下去,并以為苦。

    這一幕幕在意的證據明明切換得那么迅速,卻讓觀者感覺到漫長得沒有盡頭,直到某一瞬,畫面里出現中島敦認真的神色。

    下一刻,家主出現在他的對面,與已經成為少年的中島敦相比,她看上去竟然沒有一絲變化——頭發的長度沒有,眼仁的黑度也沒有,連神色冷淡時嘴角的高度也沒有。至于更能直觀對比的身形與面容,也就不用說。

    那一段段畫面所代表的時間,此刻在她身上消失了。

    鏡頭流暢地再次來到女人身上,瞬間對上了她的眼睛,然后靜止不動。在快速切換畫面的猝然回落下,這一刻所帶來的沖擊感,與她第一次出現的場景別無兩樣。而其下的含義,讓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再也沒有別的理由能夠解釋這一點——

    十年一瞬,十年一瞬,他們在圍觀著永恒。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叛逃。”

    女人說道,語調平靜,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所有人在這時都體會到了“津島修治”曾面對的荒謬感,連已經仰頭倒在靠椅上決定自閉的江戶川亂步,聽到這句話時都坐直回來,睜開眼睛,露出認真的神色。

    過去家族里所有違和的地方在頃刻間有了解答:為什么明明是一個家族,卻看不到家主的任何親屬,也看不見她與外界的絲毫聯結。所有人對她都是恭謹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的冷漠、興致缺缺與無動于衷,這所有的情緒都有跡可循。她本就見慣了一切,真的有那個資格說一切無聊,只為了“熱鬧”。

    “津島修治”所要阻止的是,這樣一種永恒的墜落嗎?

    “為什么……”中島敦瞠目結舌:“明明她可以一直——”

    他止住了話語,沒再說下去。

    中島敦是不能問出這句話的,倒不是因為他的同位體是得利者,而是在剛才展示的那些畫面中,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投注到“中島敦”身上的期待。

    這種期待曾經落在“津島修治”身上,只是被后者親手毀掉了。中島敦此刻再也說不出話來,家主已經為此做了那么多,只考慮這些時間與心血,中島敦都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反對,他也無法反對。

    他甚至沒有辦法評價,只能帶著一雙眼睛看下去,即便是看著鯨魚擱淺太陽墜落,也只能站著不動地看下去。

    國木田獨步捏斷了手上的筆桿,竟然感受到了面對太宰治時的咬牙切齒無可奈何:“雖然不知道發生過什么,但顯然還沒到少主繼任的時機吧?”

    “中島敦”的未來已經被給出了,她對此有著明確的規劃,這一點和她安排“津島修治”課程時的做法一樣。

    十八歲,在成人禮之際,“中島敦”會成為這個龐大組織的家主。

    她不再是家主,那么她會是誰?他們竟無法把她與這個龐大的家族相剝離。顯然,太安的穩定高效是這個家族能夠維持現在轉速的原因,而從這一點反推過去,一個人顯露了身影。

    即便抱著“在過去的時間里,她的時間會定格”這個僥幸,在下一刻的場景中,這個還沒出現幾秒的猜想也被立刻否定。

    “你這樣玩弄時間。”

    曾經在過去的時間中出現的夏目漱石嘆氣,看來他知道發生了什么。

    而他口中所指的那個坐在對面的女人,同樣的眉眼,同樣的冷淡,無法從她身上察覺到任何與歲月有關的概念。

    這就叫玩弄時間嗎?

    ……原來是永恒啊,太宰治此刻頭腦一片空白。

    這一瞬間,“津島修治”的恐慌擊穿了他,他徹底理解了前者到底在怎樣的洪流中掙扎求生,亦或者求死。

    永恒對他說,你已經有了資格,那我就先行離開,看你的了。

    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資格!誰,太宰治?

    太宰治羨慕家主的穩定與自洽,她的日常悠閑寧靜,不被任何事物的意義綁架,決定看哪本書和決定開始哪個項目一樣重要,也一樣不重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義的,絕不是出于活著本身,這對于一些掙扎在混沌中的人來說,簡直是火光之于飛蛾,更何況是在黑暗之中。

    于是有人自動為了她的意義而撲進火光,成為了她描繪的藍圖中的一部分。

    但如果她設想的藍圖中沒有自己呢?

    畫面中的兩人間開始發生了摩擦,大量的信息在此刻被透露:最開始的賭約、在“津島修治”叛逃一事有所謀劃的幕后黑手,以及夏目漱石對于三刻構想的一些布局。

    談到三刻構想中的一個核心人物“江戶川亂步”時,似乎猜測到了對面之人的目的,這位一直在暗中謀劃的男子事先有所暗示:“這個孩子很依賴他的社長。”

    “沒讓津島修治依賴我真是對不起了。”

    對于夏目漱石突兀的這一句,女人看上去分外不滿。而再次被提及的太宰治只是默默聽著,心境卻與以往大不相同。

    家主其實一直在意著“他”啊,即便這種在意,帶著埋怨。

    但或許是有了另一個更糟糕的結局,現在這個地步太宰治竟反而能夠接受。他在不斷的推拉和取舍中逐漸放低了期待,如同被熬的鷹,只是熬鷹者全然不知曉這一點。

    在意識到家主的時間尺度無比漫長,才愿意花十年之久來親自教導出一個少主后,此刻更讓人不能接受的是,那段“津島修治”獲得她所有的關注、期許的過往,于家主來說,其實只是可以隨手放下,再也想不起的過去。

    一代少主的所有恐懼、動容或抑郁對自己來說是驚濤駭浪,對家主來說或許只是被清晨被蒸發干的露珠。即便知道她很少在意什么,但如果她真的毫不在意,沒有人能夠接受。

    太宰治可以肯定,“津島修治”最終選擇叛逃,絕不是出于犧牲自己而讓家主永恒存在下去的想法,也不抱著任何“為了你好”的主觀臆想,仿佛自己在做什么偉大的事。“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家主絕對會瞬間放棄他,及時止損,再做打算。

    但無論誰都好,不該是“太宰治”。家主自顧自地賦予他資格,然后又自顧自地離開,從那一刻起,牢籠就真的成為了一個牢籠了。家族的重量、家主的重量,全部壓在他的身上,要他成為一座凝貯的墓碑,除此外不會有絲毫意義。

    ——他成了家主啊,怎么會沒有意義呢。

    家主這個詞,絕不會那樣輕飄飄地脫口而出。

    ——一個叫做中島敦的少年成為家主又如何?

    ……

    那就只能他動手了.

    隔了許久,眾人終于看到了“津島修治”叛逃的結果。

    故事倒回到一代叛逃的時間點,從那里開始敘述。

    這儼然是一件大事。正在醫學院進修的與謝野晶子趕了回來,家主的書案上收到了一封來自綾辻行人的信件,而一直呆在家族,與津島修治最為熟絡的中原中也則顯得憤怒又沉默。非常不幸地,少主叛逃,他也跟著連坐。

    三個月的搜尋,又是幾個月的等待。直到今天,在場的氛圍已隱隱有些不對勁起來。

    巨大的議事廳內,頭戴金屬蝴蝶的少女與謝野晶子站立一側,眼觀鼻鼻觀心,面容冷淡,但不顯得過分緊張。而中原中則單膝跪地稟報搜尋的結果,其他人也跪了一地,等待家主思考。

    十三四歲的少年無論是眉眼還是臉頰,都逐漸顯現出一絲鋒利,不過和場下的港.黑重力使相比依然帶著青澀。他橘色的頭發只到后頸的長度,眼睛鈷藍,嚴肅有神,只是此刻顯得頗為凝重和低沉。

    只要看到這個表情一眼,沒有人會懷疑叛逃者落到他的手里到底是如何下場。只是場下的“當事人”對此紛紛一言不發。

    這個混蛋。中原中也暗罵,他的同位體犯錯,連帶著畫面里的“自己”跟著倒霉。

    由于被在場的所有人圍觀確實丟臉,中原中也無意將事態擴大,此刻臉上雖然浮現出一絲不爽,但到底沒有出言嘲諷。

    雖然看到十四五歲的“自己”效忠別人確實頗為怪異,但看到居于上座的女人,他也差不多能夠理解。讓他情緒更復雜的就是,他曾經存在的少年團體里“羊”的兩位成員,此刻也單膝跪在他身后,低頭不語。

    顯然,他們如今是中原中也的下屬,并且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會一直服從這位上級。“羊”之王中原中也,此刻存在于這個世界。

    真是——

    重力使此刻內心到底多出了一絲復雜。童年到底塑造了他的人格,使他成為了他。而此刻,塑造他人格的是另一個組織,粗略來看,似乎也算不上多壞的命運線。

    ……好吧,姑且是個好結果。

    他吐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能夠看出這位港.黑干部大概心情不錯。

    而太宰治靜靜地注視著居于上位女人的眼睛,觀察她的瞳孔和眉眼,試圖找出任何能夠表露情緒的細微不同。

    她在等待一件已經確定的事。看出了這一點,太宰治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在這氣氛最緊繃的時刻,這場會議的主人公走了出來。太安少主,中島敦。

    和如今武裝偵探社的人虎中島敦相比,現如今出現的少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穿著一件帶著毛領的皮衣,巨大的毛領使他透露出一絲掠食者的氣息,如同巡視領地的獸類。

    此刻他周身不帶任何局促,眼神里也不含絲毫畏縮,格外有攻擊力的眼神掃視了場下所有人,連畫面外的人都微妙地感到冒犯。

    港.黑首領眼里閃過一絲驚訝,而芥川龍之介冷冷地看了回去,不過異能力倒沒有發動。

    看著畫面里的那個人,中島敦有些發怔,這是他嗎?

    如果說他被稱為“人虎”,是因為他確實能變老虎的話,畫面里那個十一歲的“中島敦”,真的帶著虎的威脅感和睥睨,叫人知道,他真是以活生生的獵物飼養出來的一頭猛獸。

    從四歲到十一歲,即便“中島敦”不在族地里長大,但權柄、眼界這些他從來不缺。并且從某一方面來說,他是真正感受過家主處理事務手段的少主,耳濡目染下,面對這些自己今后必然會掌握在手中的下屬,中島敦不會有任何怯懦。

    此刻跟隨在他后面的,是以親衛規格培養的芥川兄妹。一位身披風衣、另一位身著西裝,都是純黑的顏色,此刻卻帶著逼人的壓抑和氣勢。

    要知道,這群孩子中年齡最高的也才十三歲,可見培養出一位能獨當一面的少主,確實要以權勢澆灌。

    家主高興起來,眼里流露出看戲的期待。她看起來想洗掉前一位少主留下的任何痕跡,讓家族里的所有人牢牢記住這個自己留下的后手。能看得出她確實有些為津島修治的叛逃惱怒,這番怒火讓她看著自己一直認為無害的家族,都帶上了一絲冷淡的凝視。

    下面的人頭更低,沒有絲毫反駁她對于少主的宣布。

    如果說家主非要有什么錯誤,只有一點——她從未將自己納入所策劃的故事里,也自然不考慮家族對她的看法。前者牢牢受后者的控制,也便失去的被她在意的可能。這樣細想,真正好笑的一點竟然是唯有“津島修治”因為叛逃被她記住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人百感交集,嘆息聲幾乎無法再隱于口中。

    而家主沒能等來任何的反應,所有人此刻都那樣配合。她眨眼,然后這件事就此揭過。

    從一代少主到二代少主的改變,發生在這一片靜默中。

    消息宣布,這本只是一個家族內部的事物,泛起的漣漪卻越振越遠,直到在遠處掀起一場海嘯,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在末端引起了軒然大波。

    畫面終于開始從太安這個組織轉移,來到了更大的范圍里。然而只有從遠處的視角中,才能看到它在這個國家盤踞得有多深,又布下多么大一張網。

    國家的高層了然它的存在,而更多頂尖勢力或企業的機密文件里也有它的身影,被封鎖進保險柜的最深處。

    沒有人主動接觸著這個家族,只是暗中圍觀它的動向,揣摩其核心之人的意圖。如果順勢而為是一種首領的哲學,那么太安之于他們來說,就是需要順的那個“勢”。

    而這畫面描述重心的變換時,森鷗外隱隱有些預感。

    將這個畫面當做說故事的人來理解就好,那么它每句說出口的話語都會有著出發點和目的。突然說到旁人的反應,講述者想說明什么?

    ——旁人。

    旁人是我。

    在港.黑首領剛做出了這個判斷后,光幕里出現了森鷗外年輕的臉。

    更糟糕的是,他對面坐著一位用繃帶包扎著右眼的少年,略帶卷曲的黑發,脖頸和手腕上都露出繃帶的痕跡。港.黑的的眾人已不陌生,而偵探社的大家也能一眼認出來。

    太宰治。

    夏目老師在其中出過力吧。確認這一點后,森鷗外開始思索“自己”是否被老師坑了一把。

    太宰治確實很好用,但是拿太安少主來做“自己”上位的證明人,這其中的意味簡直讓另一個世界的港.黑首領苦笑。不過夏目漱石不會直接干預他的決定,而一旦前者說明厲害關系后,他也絕不會帶著太宰治,看來是“注定”啊。

    一件事收益不能彌補損失,森鷗外就絕不會做。他大概是出場之人中最能理解自己同位體之人。從成為首領往后的年歲里,森鷗外增加的只是技巧和經驗,而內核與處事原則,他早已成熟。

    ——是森首領啊。

    看到這里,太宰治也意識到“森鷗外”因為“他”,此刻正處在一個頗為危險的境地,并且首領本人并不知道。

    或許“津島修治”也沒意識到自己能活這么久吧,明明一死了之的事情,卻磋磨這么久,直到他發現自己的所有溺水掙扎,只是在河中心打轉而已。

    畫面內并沒有直接展示兩人對太安少主出現的反應,反而任由男孩問出了一個問題。

    “先代的名字叫什么呢?”

    他到底在問誰,港.黑上一任首領,又或者是家主?即便“先代”這個詞有明確的指代內涵,但顯然太宰治對此不會產生絲毫關心。

    隨著討論的深入,太宰治朦朧的話語中的確也浮現出了家族的影子——一個只依托于首領而存在的組織,認同且只認同這位首領。

    看來不僅家主對于少主的叛逃耿耿于懷,后者也長久任由思緒陷入于過去。“森鷗外”并不對太宰治的疑問感到詫異,想來這些有著鮮明指向性的問題并不是第一次被問出來。

    這確實是一出悲劇,場下之人無聲地看著。只是有人要走出去了,有人或許放棄從其中走出。

    森鷗外看著這些場景,眼里沒有任何波動,直到聽到了這個片段的正題:“說到繼任與先代,自從繼任港.黑首領后,我倒是對橫濱存在的組織有了新的發現。”

    原來竟然是他將這一點告訴太宰治的。森鷗外心里不停拼接著的鏈條此刻全然扣上,他看著“自己”將中島敦的存在告訴太宰治,也看見了后者長久的沉默與不再翻動的書頁。

    夢野久作是如何出現的,這個最開始就被提出的問題,此刻終于要一點點迎來揭露。

    在后面一段場景里,開始出現了各方的動向。明明只是一個家族少主的確立,卻好像和所有人有關——

    確實有關。

    此刻再次出現了森鷗外的老師夏目漱石的身影。

    他大概剛手寫完一部長篇小說的下卷,這其中的前因后果已在他與家主對峙時為眾人所了解。而這位在整個故事里動向并不清晰,但又似乎做了很多事的小說家,在才完成一件耗費心力的事情后,又爭分奪秒開始了活動。

    武裝偵探社、港口黑手黨、異能力特務科,他的安排此刻被全部展現在眾人面前。這是整個故事剖析得最為細致的一次,卻聚焦于一個游離在主線之外的人。

    而在此期間,他的形象逐步有了概念——引導著橫濱走向三刻構想之人,其存在似乎為很多大人物所敬重。但此刻,一位官員對于他所提出的設想,面露憂慮。

    “那可是那個家族。”

    他甚至不愿意說出家族的名諱。

    “正因為是它。”夏目漱石嘆氣:“日本大概現在還沒準備好,三十年,再給國家一點發展的時間。必有一朝,陰云褪去,日照當空。”

    聽聞此話,官員下定了決心。

    第100章 家主與書造物

    從畫面中看完了夏目漱石的一切布局后, 夢野久作終于得到了所有的答案,笑了起來:“原來是這個原因。”

    雖然夢野久作是因家主才出現在那個世界里,但說到底他是異能特務科通過【書】召喚出來, 天然與這個組織具有關聯。在異能特務科有意爭取,而家主也選擇放任的背景下, 最開始的那幾年,他與前者一直保持著一定程度的聯系。

    夢野久作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對很多事情的內幕都不好開口詢問,后來也就再也沒了探查細節的機會。某段時間這個官方組織似乎認為終有一天夢野久作能夠繼承家族, 在為數不多的私下接觸時, 他們常常會夾帶一些諸如對福地櫻癡這類“民族英雄”的吹捧,暗中引導著這位太安家主親子感情上偏向本國國民, 或者說政府。

    雖然這件事后來被夢野久作用精神系異能完美解決了, 出于各方面顧忌沒有人將此當著家主的面揭開,但他依然感覺到了異能特務科連帶著整個上層官員對家主的微妙態度。

    他所見到的,是世界安靜地拜服在家主的腳下,如太陽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樣理所應當、不可辯駁,自然難以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會試圖做出站在土地上, 卻去阻擋星體旋轉這樣可笑的事情。

    對于夏目漱石此人,夢野久作只是有所耳聞,只知道前者曾經在地下有所活動,后來經歷過某件事情, 于是選擇徹底投入著書的事業。而這個選擇家主一向覺得是明智之舉, 想來她也參與了這一事件, 否則不會留下如此深刻的記憶。

    知曉著結局后再看向源頭, 夢野久作此刻一點也不著急。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做什么, 他們在讓一位打算閉目休憩的君主惱怒地睜開眼睛。

    雖然夢野久作也從中得益, 但他一直是站家主立場的——所以鬧下去吧,直到真正具有重量的存在掀翻棋盤,發現還是由自己接管為好。

    果然是這個原因。港.黑首領回想起了自己幾十年前的“同僚”,發現行事作風依舊如此,沒有一點變化。

    至于他老師的謀劃,僅從結果來看,不好說夏目漱石成功或者失敗。森鷗外知道夢野久作的年齡,也就意識到了這個時刻,后者剛好四歲。

    所有的少主都是從四歲開始培養起的,這點已得到前兩位的印證。想來“中島敦”確實成為了這場斗爭的犧牲品,但夏目漱石的目的是否達到現在無法肯定。

    夢野久作的態度,他之前關于家主在另一個世界的透露……夢野久作到底知道了太多。

    森鷗外心下百轉千回,面上卻不動聲色看著夏目漱石的規劃全部完善,直到來到了執行的那一天。

    此刻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略微屏息。

    下一秒,隨著橙發少年的一腳,一位眾人眼熟之人被踹到了墻上。

    “哈。”

    看到了這一幕的港.黑重力使挑眉,除了略帶嘲諷的一聲笑音,沒有再說一句話,卻讓在場之人明白他的含義。

    重力使不必多說,自然有知道得更多的人擅長踩人痛腳。

    ——“該不會是逃到外面后過不下去,聽說了什么又后悔了,于是灰溜溜滾了回來?”

    這話可是萬分得重力使心意呢!而且眼前一幕也非常有即視感,讓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被派去鎮壓西方幫.派半年后,回來逮到了太宰治的場景。雖然后續走向不盡如人意,但重力使相信之后的場景會更令人感到舒暢。

    ——“聽說了中也被人替代了,日子很不好過呢。”

    用這句話來反擊。太宰治臉上沒什么表情,如同倦怠地等待宣判的被指控者。

    刺傷別人,更刺傷自己罷了。

    直到“中原中也”說:“你已經失去資格了。”

    座下太宰治猛然握緊了拳頭。

    資格,又是資格,什么資格?承擔著家主退位的重量,然后被她所規劃的未來束縛,一個人留在冰冷機器中的資格?

    什么時候作為罪犯一樣被囚禁,也需要資格?

    世界是扭曲的,無論哪個。而有家主存在的世界里,她竟然是最大的扭曲源——非要解釋,她與所有人的時間流速不同,明明時間漫長,卻走得那樣快。在所有人還停留在原地時,轉瞬間便發現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肩背挺拔,步履堅定,永不回頭。她鄭重地告訴世界,不必跟上。

    ——“少主這種東西,有存在的必要嗎?”

    資格這種東西,有存在的必要嗎?誰又真正地能擁有?

    在重力使以為太宰治會沉默到底時,他突然幽幽出聲:“中也真是幸運啊,只要作為一條狗聽命就行,看起來很舍不得‘我’呢。”

    “可能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即將發生什么吧?”

    ——“不死的話,是沒有辦法給少主讓位的。”

    屏幕里,兩眸黑沉的少年說。

    重力使一愣,擰起了眉毛,和屏幕里的“自己”表情如出一轍。

    理解成死啊,森鷗外嘆氣,不過確實也如此。

    如果不是來到了這里,他對“另一個世界”的感受無法如此直觀。將一切安排好后從原來的世界消失,從此再也杳無音訊這種做法,注定導致被落下之人理解不了她選擇的另一個未來。

    所以她之后的構想里沒有自己,卻在此刻被強留。

    有的首領會為了組織的穩定,選擇去毀滅一切使自己死亡的障礙,而更有的首領,認為自己已經為離開做好了后手,卻從未意識到組織之外的目光牢牢注視著她,跟隨著她的改變進行改變。

    如果說不再擔任太安的族長是個人想法,而其他人再為不解也無權干預的話,“死”這個詞就再也無法是輕輕拿起輕輕放下的事情,沒有人能什么都不做地在一旁等待,看著她走向這種無人能夠理解的結局。

    她不單獨為自己而存在,還需要為所存在的土地負責。聽起來像是強盜邏輯,但對于那片土地來說,托舉這個星體是它必然要去做的事,站在自己的立場無可指摘。

    “死?不只是退位嗎?”中島敦猛然睜大了眼睛,夾雜著深紫的琥珀色瞳孔一縮,顯現出一絲應激似的攻擊性。

    太陽不再升起,和太陽不復存在,這是兩個看上去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事。到如今,一切都很清楚了,家主雖然為家族而來,但家族卻是依托于家主而存在的。

    在家主與二代親子相處的那些片段,大概是為了不影響過去的布局,家主反而并不過多調動太安的力量,但也絕不為此多費一點力。

    中島敦原先的預想,也是如此。她不是再是太安族長,但“家主”此刻已不是一種身份,而是某項權利、某個資格,以及所有人心里的某種信念。

    但她的選擇是,將這一些全部毀掉,連背影都不愿意留給眾人,更何況其他。

    “是如Q所說,前往別的世界吧。”

    森鷗外看向了夢野久作,后者表情冷漠,但沒有拒接回答這個問題:“媽媽后來一段時間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留下任何安排,直接離開了。”

    “另一個世界。”他說道,語調壓抑:“誰也找不到她。”

    怎會!夢野久作此刻話語的含義清晰,她已倦怠了這種重復無聊的戲碼,也不再糾結家族如何少主如何,最后放棄了最開始的打算,連帶著家族與世界也一同放棄。

    “家族的所有決定一直都是媽媽做的,從那一刻起,太安的一切項目停擺。”

    他語調平靜地重申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這時人們才發現,她的確沒有一定要做的事情,連安排少主都不是某種束縛,純粹是出于本人的責任心。而這種世界之外的存在對“螞蟻王國”的責任心,是終有一朝被“螞蟻們”消耗殆盡的。

    津島修治最開始的叛逃毫無意義,而夏目漱石的所有做法都是徹底的失敗。

    太宰治一瞬間瞳孔緊縮,但卻無力牽扯起嘴角了。原來他之前看到的是一場毫無價值庸人自擾的鬧劇。

    而讓所有事情更加無聊的是,直到此刻,這個鬧劇卻還沒有結束,而他要繼續將它看下去。

    人本來就是沒有選擇地被丟進這個世界,然而維持一具活著的肉.體,雖然大多數人一直不愿意承認這一點。或許真的有一個讓人活下去的原因,但絕不是來源于自顧自地賦予,仿佛自己有多大意義的那些理由。

    【他無法改變神的規則和獸的習性,可是他……】

    他腦海里突然浮現這樣一句話,好似“自己”曾經做出的某個決定。然而太宰治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進死路——其實津島修治根本沒有改變任何事情吧?

    【夏目漱石將江戶川亂步送進家族領地范圍。】

    【中原中也將太宰治擒獲。】

    畫面里出行寥寥兩行字,將剛才所有發生的事情概括。眾人沉默地注視著最后的結局。

    久違的,大家再次從屏幕中見到了家主。

    季節更迭,侍者為她準備了新的服飾,除此外,家主依舊平靜地翻閱著某卷書稿,面容從未改變,像是走不出去的舊日。

    在瀏覽到最后一面時,她舒緩了眉眼,看上去對書稿的內容滿意。手指點著紙張,像是陷入了思考一般看著一點不動,只是偶爾眨了眨眼睛。

    這一幕無比日常,拋棄了所有時間、紛爭與糾葛,甚至某一瞬間讓觀者體會到了和畫面里女人相同的感受——完全屬于自己的寧靜。

    家主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少主。這點所有人已然知曉,此刻又再次被輕輕提醒了一下。

    這一幕其實可以長久地看下去,但似乎僅過了一瞬,她翻過最后一面,將其放下,然后拾起書案邊的信件,快速掃過,然后臉上肉眼可見地浮現出一絲困惑。

    她問:“太宰治是誰?”真心實意。

    此刻,看著這一幕的太宰治心臟猛然跳動,如預示著某一時點到來的撞鐘。

    也確實如此,她輕笑道:“和敦發生了沖突啊。”

    她已經知道“太宰治”是誰了。

    “那個孩子……”她臉上露出一絲猶豫。

    家主此刻要評價的是誰嗎?亦或者“津島修治”還有被稱為“孩子”的“資格”嗎?

    太宰治不知道,他從沒理解過家主,太奇怪了,就像一顆逐漸解離的星體,或者一輪逐漸沉入水中的漩渦。

    靠得太近會一同毀滅,然而選擇遠離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太宰治的疑問終究得不到解答,而下一刻,門被打開,一道人影出現在門外。

    “江戶川亂步”出現了,帶著遮掩不住的少年意氣:“我來履行這個莫名其妙就定下的約定了。”

    此刻,暗中策劃的、出于巧合的,所有的角色已就位,去參與一場結局注定的“陰謀”。

    家主不會知道此刻注視著她的眼睛有多少。明明都算得上是陌生人,只是不久前才單方面知道她的存在而已,卻以一雙雙肅穆鄭重的眼睛,投向這一幕看上去平常,內地里暗潮涌動的畫面。

    他們絕不為家主感到擔憂或者可惜,本就不需要有這種情緒,不必自作多情,而家主更不會在意。

    所以只要看就好了,作為一個看故事的人。無論內心如何復雜難言,作為觀眾,他們無法影響任何結局。

    ‘但或許還是希望她不會感到失望吧。’

    ‘明明已經考慮了那么多,她可是家主啊。’

    當意識到來人是誰時,女人笑了起來:“這些年看了什么書呢?”

    ——真好啊,還是問這個。

    只有家主永遠不會改變。

    太宰治將手放在胸前,心臟依舊震如擂鼓。

    畫面里的少年回答:“《莫格街兇殺案》《黑貓》《金甲蟲》《泄密的心》……”

    場下,江戶川亂步對有些名字莫名地熟悉,明明他并不是喜歡看推理小說的性格——想起來了,是之前偵探比賽時坡的作品啊。

    所以怎么看了這么多本推理小說,武裝偵探社名偵探撇嘴,而且那個女人——

    “等一下,這些是什么東西?”語調罕見地充滿了迷茫。

    那個女人——名偵探用帽子遮住了臉,她對推理根本沒有絲毫興趣啊。

    ——“明明找到兇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才不在乎這些東西。”

    看。

    僅聽著這些對白,江戶川亂步在帽子地遮擋下睜開了眼睛。

    她掌控著一切,在她的世界里,沒有反轉曲折深入分析,她的下屬將一切交給她,由她作為思考的意志。

    無所謂兇手,她有著自己定義的結局。

    如果結局不按照她的心意?

    ……

    “起霧了。”

    熟悉的少年音里面透露出十分鄭重,江戶川亂步將帽子從臉上拿開,綠眸望向屏幕。

    下一個畫面,白發紅瞳的青年男子站在霧中,帶著笑意。

    那是已經死去的澀澤龍彥,此刻竟再次出現在過往的故事里。

    澀澤龍彥,中島敦,原世界兩人的故事太宰治早已知道,卻沒想到夏目漱石與異能特務科的對接是為了這個人。

    三刻構想,三方參與,大概“澀澤龍彥”最后依然被“中島敦”殺了吧——想及這一點,太宰治仿佛看見了無法改變的命運。

    會不會到最后,其實什么都沒變,兩個世界有著同一個結局?

    接下來的所有在一片霧蒙蒙中進行,像是一場醒不來的夢,跳躍且碎片化。

    最開始是中島敦和太宰治的對話,此時霧氣淺淡,若有若無,似乎僅籠在眾人的眼前。

    “雖然是養子,但我一直稱呼她為老師。”逐漸虎化的少年說道:“無論我也好、她也好、我的部下也好,為了擔負起這個責任,所有人都付出了許多的努力。”

    是的,所有人都在付出努力。但他其實并不知道一代所經歷過怎樣機械的日常,又在每日的倒計時中發現退無可退,又進無可進。

    在一片白茫茫中,真正烏黑的是那顆沒被繃帶遮擋住的眼睛。

    “所以啊,這個需要努力才配活下去的世界。”

    那是怎樣的一顆眼睛?殺意、輕蔑、淡漠,那是黑暗與其所能涵蓋一切的合集,讓人第一眼就看見那個曾在地下世界攪弄風云,所過之處只有死亡的港.黑最年輕的干部。

    而這殺意,全部灌注在二代少主“中島敦”身上。

    武裝偵探社社員中島敦立刻汗毛乍起,為這位引領他進入偵探社的前輩截然不同的一面而錯愕。

    他意識到最開始太宰治給他的提醒,所謂“出乎預料的事”,竟然是這個結局。

    除他以外,與謝野晶子和國木田獨步都呈現了不同程度的震驚。雖然做正事時這位偵探社“同事”還算靠譜,也為人信賴著,但在日常生活中他總是一副輕佻散漫的模樣。而此刻,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黑手黨”一詞了。

    或許是成為少主的那些年使得這位“太宰治”走向了不同軌跡。他現在的搭檔國木田獨步猜想著,卻聽見港.黑首領感嘆:“很久沒看見太宰君這個樣子了,真是懷念啊。”

    太宰治輕巧地回答:“我以為森首領在這個時候還是不必關注我為好。”

    “太宰果然也意識到了吧?”森鷗外哀嘆一聲,嘴上抱怨,但眼里卻沒有多少憂愁:“真是太倒霉了,被老師和學生聯手設計套了進去,下不了船。”

    港.黑首領眼里閃過一絲暗芒:“不過‘我’大概有方法度過吧。”

    “那位首領可是很寬容的呢。”

    太寬容了,早在太宰治叛逃之日就該斬草除根。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森鷗外有些遺憾。即便他在同樣的狀況下做了同樣的選擇,但兩個組織之間不具有類比性,首領亦如此。

    “寬容啊。”

    太宰治嘆氣。

    所有人都覺得家主寬容對吧?世人約定俗成的好壞,對錯,很多時候都輕飄飄放過了。

    她只是不在意而已。太宰治想,雙眸黑沉。

    說到底,她其實也不在意少主,否則不會任由這件事的發生。家主在意的是——故事。

    太宰治一愣。

    一瞬間,家主書房里那些密密麻麻陳列的書籍、鑒賞過的故事,那些為少主繼任的所有準備,以及那從頭到尾幾乎是旁觀者視角的眼睛……某一刻,隨著他的抬眸似乎一同注視到了光幕,太宰治的余光似乎還能看到女人的嘴角,帶著些許興致的笑。

    ‘我可是很期待自我離開后有一任完美的少主呢。’她輕聲說道。

    此刻畫面里,一只白色的老虎在建筑間奔跑,下一刻,它撲向了道路盡頭的女人。

    ‘怎么竟然是這樣的結局啊。’

    一道劍光閃過。

    ‘再來一次吧。’嘆氣。

    猛然回神,沒有任何人的影子,也沒有聲音,只有熟悉的港.黑和偵探社的各位。而家主——太宰治回過頭,對上了女人的眼睛。

    第一次這樣無比冰冷的視線。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夏目漱石的計劃成功了。

    看著這雙眼睛,所有人都能意識到這件事。

    ——輪到我了。

    夢野久作此刻坐正。

    一代是叛逃,又是少主投水,在某種自我審視下,“津島修治”被輕輕放過了。但是二代的失敗徹頭徹尾地是人為設計,絕對會有人承擔家主罕見的怒火。

    此時無一道聲音卻滿是語言,她在說,勢必有人會付出代價。

    在與這瞳孔純黑、極具壓迫感的雙眸對視良久后,畫面陡然黑下來。在這長久的滿屏黑暗中,不帶任何畫面,一道女聲響起。

    “你的異能力,出了問題。”

    只有這一句話,所有的前因后果此刻都展現在眾人面前。命運——是命運——

    ……是虎啊。中島敦此刻滿目茫然,但卻發現自己并不驚訝于這個結局。

    這確實是另一個世界,但不同中卻有相同,直到最后有著相似的結果,殊途同歸而已。

    他的異能力失控,在這個世界里是由社長的【人上人不造】恢復的。然而此刻,他都覺得這個走向有些殘忍了。

    如果家主是去另一個世界,而不是死亡的話……他捏緊雙手,確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給了大家那么多,應該要有一個好結局。

    “Q。”他看向夢野久作,克服著內心的抵觸,神色認真地問道:“你說家主現在在另一個世界,大家都在等待她?”

    面對這個自己曾經攻擊過的“玩具”,夢野久作其實沒什么感想,但并不樂意讓這些人了解太多,強攀關系。

    “這和偵探社社員沒有關系吧?”臉上卻露出困惑和無辜的神色,配著亮黃的星星眼,只聽這句話,讓人幾乎要相信他是真是出于孩童般的不解。

    森鷗外倒是從夢野久作態度看出了蛛絲馬跡:“但是她之后必然再次出現過。”

    否則夢野久作不會如此平靜地等待。

    這個用詞讓森鷗外眼神微動,對于夢野久作來說的完美結局,或許對其他人來說可是災難了。

    這可是位樂于看人飽受痛苦折磨的精神系異能力者啊。

    而緊接在“完美結局”后的,是一段陌生的語音。

    “為了培養誕生的孩子對太安和日本的認同度,這個孩子需要從嬰兒時期養起。”

    屏幕依舊沒有亮起,但所有人都能明白這是兩個場景——“中島敦”失格這件事,如同當初“津島修治”叛逃一樣,依舊只用了一句話帶過!

    說不上來是畫面殘酷還是家主冷漠,又或者兩者都有。前一句幾乎宣判一位少主的廢除,而后一句就是另一位少主的出現,并且后者似乎采取了特殊的手段。

    第三個了,如果不是知道家主可以放棄所有人選擇離開,這一幕只能讓人判斷必定是有什么限制,規則或本能,使得這位可被稱為永恒的存在,如太陽墜落般呼喚月亮的出現。然而即便如此,卻有一點人們不該遺忘——明月千里,所借的是烈日之光。

    此刻出現了家主的聲音:“四歲。”

    畫面一亮,家主與身著制服的一群官員同處一地,地點并不在太安的族地里。

    不過除此外,畫面里還有讓眾人熟悉的物品——一張一面寫滿字、一面空白的紙張。

    是【書】。夢野久作從何而來的這件事,也有了解答。

    以書創造人這件事,天人五衰中的西格瑪就是其中的一個例子,他沒有任何過去,連記憶都是編造的,此刻太安親子的出現本應該也是如此。

    誰能想象得到,出來的人會是夢野久作呢?

    “媽媽。”

    頭發半黑半白的男孩童稚地喊道,如果不去看他握緊褲腳微微顫抖的指尖,似乎真的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而已。

    發現這一細節被放大在畫面里時,夢野久作臉色陰沉了一瞬。

    如果可以,他才不要這個世界的記憶,認識這個世界的人。

    為什么他要來到這里!為什么要把這些畫面全部揭露出來!就好像他是一個卑劣的冒名頂替者一樣。

    他再次下定了殺掉所有人的決心。

    夢野久作不知道的是,所有人都認同他此刻的幸運,特別是看到家主微微一愣,然后本來冷漠的臉龐稍微有些軟化后,他的未來輕松且光明這件事,也就不需要多么復雜的分析。

    家主看上去已經并沒有多少耐心,終有一天她意識到還是及時止損為好,于是選擇徹底舍棄這個無聊的故事——

    夢野久作的出現似乎稍微延緩了這一點。

    夢野久作的外形確實奇特,他看上去是醫學界非常罕見的奇美拉嵌合體,頭發半黑半白,眼睛星星圈圈,嵌合得非常漂亮,智力也沒有什么問題。

    他或許理應得到所有陌生人第一眼的喜愛,但不應該是家主的。有很多人為了得到她的承認,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不應該僅憑借著到來的時機和外形,輕松地獲得這一點。

    女人抱起了這個四歲的孩子,細細看他的眼睛。

    “好漂亮。”她稱贊道,竟又這樣高興起來。

    中島敦發愣,太宰治沉默,其他人啞口無聲。

    原來家族或者少主,那樣不值一提,又或者是家主已經逐漸認為其不重要。兩相對比將這件事赤.裸裸揭露出來,沒留下一片遮羞布。

    “她不是一向依據數值嗎!”

    江戶川亂步沒想到自己是被這樣比下去!簡直是有辱名偵探身份的一件事,他久違地感受到憤懣和委屈。

    所以她其實不在意,一點也不在意。港.黑首領終于徹底地意識到這一點,或許這漫長的十八年,于她而言就是一瞬。她可以全部揮灑掉來擲出一個“日后談”,也可以稍微駐足,僅為一個長相奇異的孩子轉移視線。

    夢野久作此刻只是稍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但重要程度絕對不會有多高,只是這樣來看,那些排在他之后的事項又是什么水平?僅意識到這一點,之前的一切謀劃都顯得自取其辱了。

    森鷗外有些郁悶,為自己判斷的重大失誤,他果然還是無法理解太安家主這樣的存在。

    旁觀者的震驚傳不到帶著夢野久作的家主這里,她在無數眼睛的注視中依舊步履平穩地離開了房間,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一敗涂地。”

    一位官員說,兩眼灰敗。

    明明寫了那么多,最后這個孩子卻滿眼都是太安的家主。

    具有成為超越者潛力的澀澤龍彥也已經死亡,而他們下一個投注超越者期許的人,沒有回看這個國家的官員一秒。

    這件事解決后,是事件的清算。囚牢、鐐銬,只需這兩點,接下來該是誰出場也不言而明。

    帶著夢野久作去見他——還是有恨吧?

    讓這樣的存在恨上,太宰治內心寂寂,繃帶下又隱隱感受到灼痛感。

    與“津島修治”不同的是,太宰治已經被透露了最后的悲劇,也經歷過許多。他更成熟,也更知道許多事無法強求。

    最開始才是最痛苦的,但是一步步走向結局時,他已逐漸陷入虛無的平靜,做好了接受。

    家主平淡地言語,“太宰治”對夢野久作存在的茫然都是可以預料的事。太宰治確實怕痛,但他并不是不會忍耐,他甚至能表現出一副平靜地模樣。

    只要他假裝沒有在流血,就真的沒有流血了吧?

    這個曾經成為過港.黑干部,如今是武裝偵探社支柱的男子,想法近乎天真。

    ——“完全想不出來你叛逃理由,除非你是個膽小鬼。”

    膽小鬼嗎?太宰治微乎其微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聽見她說:“所以選擇放過你了。”

    他此刻呼吸幾乎停頓,實在無法想象“津島修治”此刻是如何挨過的。

    一根從始至終束縛著他、也在拽著他的鎖鏈此刻掙斷,是他設想的結局。

    他成功證明了自己其實一文不值。

    這個不斷告訴著所有人,自己其實毫無意義的世界啊——

    “永別,津島修治。”

    啊,永別。

    真是個、好故事。

    全場寂靜。

    此刻誰都不適合說話,誰都不必說話。即便只是一個故事,重要角色落幕時,觀眾總是可以為其默哀的。

    這簡直是中原中也最善良的時刻——他無視內心涌起來的沉重,沒有去看那個繃帶精一眼(兩個都沒有),只是壓下帽子閉目養神。

    作為荒霸吐的安全裝置,他的生命從七歲開始,之后和羊的同伴一起生活,并沒有這種塑造人格的教導者。一群孩子在黑.幫中夾縫求生,沒有任何人教養,整個組織在眾人獨自摸索著走向扭曲,最后分崩離析。

    他不是會后悔過去的人,但是看到了在經由長者教導下,自己和同伴們在一起,有了和家主很相襯的愛好,成為了團體的首領這種未來,港.黑重力使也承認能遇見這樣的存在,或許是幸運的一件事。

    至于太宰治是如何看待自己經歷的,這點中原中也并不知道。但大概是兔死狐悲,又或者是勝利者的余韻,他不介意此刻彰顯前同事間并不存在的情誼,到底是沒有看過去。

    然后他就聽見自己的首領說:“港口黑手黨的未來簡直暗淡無光。”

    重力使瞬間抬起頭睜開眼睛,看向發聲處——他當然能意識到是屏幕,但依舊嚇了他一跳。

    讓上司說這樣的話,下屬也有一定程度的失職。不過故事里,“他”是太安的成員。

    港.黑干部突然察覺到自己目前身份尷尬。

    “再這樣下去,就要送質子過去了啊。”年輕的港.黑首領依舊在抱怨著,然后得到了對面少年一句“港口黑手黨可沒有質子,森醫生還是自己努力吧”這樣的回答。

    一來一往,暗潮涌動。看來“森鷗外”也意識到“太宰治”微妙的身份,自己接了一個燙手山芋這件事。

    但“他”對太安了解不夠,只是誰能猜想到太安家主是這樣的存在呢?

    森鷗外看著屏幕里本就為港.黑一團亂而發愁的自己,決定等下還是把兩人分開為好。

    這只是一個故事,對吧?

    然后下一幕,他看見正在辦公的“自己”,對面突然出現一個熟人——僅對于他的熟人,太安家主。

    “醫生。”家主指他。

    “護士。”家主指他的人形異能力愛麗絲。

    “那就醫不死貓。”

    女人笑起來,帶著一種講了個只有自己聽得懂的冷笑話后自得其樂的悠然感。

    要他醫貓?是折辱嗎?

    森鷗外看了一眼被提著后頸肉,滿面恐懼卻僵硬在空中的三花貓,打消了這個念頭。直到她說出了一個詞,絕育。

    ——夏目老師。

    拿著答案找問題,結果顯而易見。

    森鷗外思緒一頓,就看見畫面里“自己”額角沁出冷汗。

    好了,現在場下的港.黑首領也要冒冷汗了。

    “我同意。”

    畫面內被突兀提出這樣要求的前醫生答應了。

    ——我不同意。

    森鷗外知道故事里“森鷗外”仍然有些懷疑,但持著全局的視角的他,差不多已經百分百確定了這一事實。夏目漱石的異能力一只沒有透露,此刻卻以這么悲傷的方式被他知曉。

    在手術臺中,“他”還在那里試探,帶著詢問地語氣說出“夏目老師”這個詞。看到這只貓有明顯的反應后,森鷗外閉目,不忍再看下去。

    “他”還是年輕——某一瞬間,森鷗外冷酷地想。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解法就是當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夏目漱石發現“他”將“太宰治”帶回來后也什么都沒有說一樣,干脆利落地一刀斬亂麻。而“森鷗外”一旦問出來,如果真的動了手,就天然地受制于自己的老師。

    更糟糕的是——

    聽到這聲“夏目老師”稱呼的幾人一愣,那只貓——是夏目漱石?還是森鷗外老師?

    連港.黑下屬的實現都止不住往光幕里手術場景上瞟,更何況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簡直是肆無忌憚。

    在前軍醫為了自己知道某一驚天噩耗而進退兩難時,手術室外傳來家主的聲音:“絕育后請無損的送到武裝偵探社那里去。”

    森鷗外猝然睜開眼睛,這是什么意思?無損?

    他能意識到這里被放了一條門路,但或許是因為作為觀眾信息的缺失,他此刻并不知曉。好在路是留給“森鷗外”的,只要他能夠把握——

    “森醫生還不動手嗎?”

    聽到了自己聲音的與謝野晶子眉毛一挑,比在場的港.黑首領先一步意識到了這條生路在哪里,又是怎樣的一條死路。

    她看到自己穿著除菌服,眉眼凌厲地對森鷗外說自己將監督這場手術,她也看到了自己對面的前長官臉上出現一抹遮掩不掉的郁悶。

    就像自己也報復回去了一樣。

    考慮到當事人也在這個地方——與謝野晶子很明顯地轉頭看了一眼港.黑首領,而這個動作幾乎就是一種語言了。

    森鷗外懸著的心差不多也死了,努力無視掉自己親自動手的錯亂感,決定將這件事情埋在心里,永遠不說出來。

    往好處想,沒有人會知——

    “原來夏目漱石經歷的是這件事。”眼睛里帶著星星的幸運兒笑了起來:“難怪之后寫了那么多本書。”

    所有人都知道了。

    森鷗外啞然一笑,決定貫徹沉默是金這句話。

    港.黑首領在后面無論看到了什么,都沒說出一句話。

    然而,后面的片段也都讓人無話可說——夢野久作并未被確認為少主,而是一直以親子的規格撫養長大,烈火烹油,鮮花著錦。

    他沒有漫長到看不到盡頭的培養計劃,也從沒有聽到過讓他承擔少主責任的話語。在看到她與森鷗外在橫濱中華街洋裝店相遇時,除了夢野久作,所有人都對此產生了片刻的茫然。

    發生了什么?為什么?

    這對于夢野久作來說,真算得上是完美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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