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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家主與資料片

    【尊敬的各位家主:

    活動“三千世界”已結束, 同一賬號下不同周目間通道關閉,望家主悉知。

    全新資料片“鏡水雙向”即將開啟!平行世界重疊,無我之地顯現, 兩世互相成書。原初劇情已全部放送,具體信息請在官網查看。】

    看標志識地圖, 玩家已經對□□的五座大樓不陌生了。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周目玩家的家族大本營并不在橫濱,但是每每世界轉換時她都會落到此地,并且總在能看得到大樓的地方, 讓她從來不做無謂的猜測。

    而打開面板時, 熟悉的家族架構和亮起的統治10也在告訴她,自己確實回到了最開始的一周目:相關事業線完全打通, 退休之日遙遙無期。好在玩家無需為此著急。

    在一落地的時刻, 空間系異能力者已在待命,如果她想,下一秒就可以見到熟悉的建筑和家族中的各位。不過暫且等一下——玩家將面板切到了表世界日常——讓她先完成日常的工作再說。

    有說過嗎?她本人還挺熱愛自己的工作的。

    玩家隨意選擇了周圍的一家咖啡廳,找一個靠窗的座位、下單下午茶、挑選一本雜志做偽裝、工作啟動——

    她開始全神貫注地瀏覽著眼前的文字。

    此時玩家并不知道,自己卡bug的行為對游戲進程產生了一些細微的影響。

    按理來說, 游戲活動結束與否不會顧忌參與人員的游戲進程如何,若無完成只能就此中斷,等待此活動再次開啟那一天。只是玩家確實在活動結束以及資料片更新前打出了【教主之死】的結局,而游戲面板在她詛咒化時因為不能兼容而被迫關閉, 一時間形成了新的資料片已經開始, 而玩家絲毫不知, 反而繼續玩上一個游戲的bug。

    即便她回到了一周目, 面板堂堂歸來, 卻依然改變不了一個事實——新的劇情線已經進展了部分。

    玩家知道原世界的劇情可以閱讀, 但一想到友人知道了咒術世界的劇情線反而更加氣憤,也便打消了給自己找氣受的想法。本周目已經全部打通,她絕不拿未曾發生過的事情來為難自己。

    于是此時玩家已經沒有了必須要做的事,游戲輕松,工作愉快。她對此很放得下,自己之后不會有什么新鮮劇情,終于開始玩養老游戲了。

    她想不到還有什么事情能打破自己的規劃.

    【她決心培養出一個完美的族長來。】

    從河流再次浮出來的時候,太宰治有些遺憾。今天的河水出人意料地溫暖,泡在里面的時候沒有冰冷也沒有痛苦,連窒息都顯得暖洋洋的。他似乎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這個結局或許也不錯——敦和龍之介已經能夠獨當一面,而橫濱最危險的敵人也已經清除,太宰治的心平靜而空洞。

    到救人的一方去嗎?這個決定不壞,但或許還是……

    可惜他醒了過來,天空蔚藍,太陽熱烈得讓人討厭,繃帶下的皮膚都感到了灼燙。

    太宰治雖然知道這又是一次失敗,但他沒有從河里起來的動力,一點也沒有。衣服濕漉漉的不說,國木田那里還有一堆工作,所以還是順水飄一會吧,太宰治隨意做出了決定,或許還能期待一下河流下游有水草之類的驚喜。

    他心安理得的繼續當“浮尸”,然而下一秒,太宰治有些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怎么聽見了蛞蝓的聲音?

    “太宰?你怎么在河里?”熟悉得讓人要吐了的聲音從河岸傳過來,同時伴著一片刺目的橙色:“該不會是被暗算了吧?”

    我是在水里泡得太久所以耳朵出問題嗎?太宰治恍惚,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或者是黑漆漆的小矮人變異了?還是其實自己吃了毒蘑菇?——所以果然還是小矮人變異了吧!

    中原中也皺著眉看向河里的太宰治,在發現后者露出了見鬼的表情時,他臉色一黑,立刻決定管太宰治去死。

    太安原第一任少主親衛、現在是直屬于家主的干部中原中也,對他的前少主的觀感一向復雜。他信任太宰治的能力,但對于這位少主本人糟糕的性格一向無法忍受。而在太宰治叛逃之時,中原中也確實產生了如果不能把他帶回來,就地格殺也是個不錯的念頭。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正式確認少主身份當天被帶回了太安,而他的記憶也是從那個時刻開始的。對于這一天他其實沒有多少記憶,只知道家主缺席宴會的前半段去專門尋找自己,又在宴會的后半段血洗了宴會現場。這無論哪件都不是小事,注定了中原中也從那時起就吸引著來自不同家族成員的目光。

    中原中也沒有之前的記憶,到底單純,不過在受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愚弄后,他發現那位少主對自己懷著若有若無惡意。

    他本想尊敬太宰治,但后來在各種各樣的事件后放棄了這個想法,最后在大部分相處過程中,任務上兩人能夠相互信任,但是在其他時刻便不免產生幾分火藥味。好在家主從不插手兩人的相處,亦或者是她并沒有過多關注。

    再后來太宰治叛逃,被他捉回,被釋放……直到如今,太宰治雖能再次出現在太安族地里,但是家族成員一向將他當作陌生客人。

    所以果然管太宰治去死。中原中也冷笑后轉身,將不知道腦袋出了什么問題的前少主留在水里。

    而太宰治看著中原中也離去的背影,用手腕虛虛擋住刺目的太陽光,陷入沉思。

    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等到太宰治回到武裝偵探社,國木田獨步忙碌在案卷前,江戶川亂步瞇著眼睛看報紙,部分社員去出外勤。看到太宰治的第一眼,國木田便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這個自殺狂魔特地挑選了武裝偵探社最忙碌的時候投水去了!

    他一把揪住了太宰治的領子,還沒來得及說話時,被抓住的逃班慣犯轉頭看向了江戶川亂步,臉色帶著罕見的認真。

    “亂步桑。”

    被叫到的名偵探放下了報紙,然后說道:“我知道了。”

    太宰治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不愧是亂步大人。”

    江戶川亂步這位武裝偵探社的核心,據說有著名為【超推理】的異能力,但武裝偵探社的大家都知道這其實只是他的才能而已。他有著通過推理一瞬間看出真相的能力,這份才能有時候要比很多異能力都要可怕。

    然而這份能力依舊桎梏于現實,推理也是需要有線索的。太宰治不禁開始思索自己有哪些沒有注意的地方。

    江戶川亂步今天并沒有出門,既然國木田沒有絲毫察覺到異常,那么可見名偵探的信息來源是——

    “報紙。”他視線朝桌子上被攤開瀏覽過的日報上掃去:“里面記錄了什么?”

    國木田獨步也意識到兩人的嚴肅,隨即將太宰治拎到了亂步旁邊,把他放了下來,然后驚訝地發現報紙里理應被分割成一片一片的板塊,如今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像是印刷好的一大塊紙張,等待裁剪后就能裝訂成書。

    然而江戶川亂步將報紙合了起來,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太宰,你確定要看嗎?”

    與他有關。太宰治瞳孔微動。

    中原中也的反應已經讓他稍微有了預感,前搭檔那熟稔的、想要離開又因為莫名其妙的責任心牽連而對自己投以關注的態度,都預示著在另一個“太宰治”的故事里,二者之間依然有著復雜的關系。

    太宰治對于中原中也依舊和他有所牽扯這一事實倍感嫌棄,于此同時也產生了一個問題:既然這個“太宰治”見到了另一個“中原中也”,那么到底是誰走錯了世界?

    這點目前不得而知,但如果出現了有關于相關事件的情報,沒道理亂步會以這樣鄭重的態度要太宰治做決定——除非在這大段大段的文字里,太宰治在其中占據了不小的筆墨,并且在單純的事件描寫外另有深入。

    這是一段被江戶川亂步判定為或許不該讓自己知曉的文字,太宰治冷靜地做出了判斷。不是過往的敘述、不是思想的刻畫——以上都是只適合本人看,而不該讓外人察覺到的信息。

    最后太宰治得出結論:一個全新的,和太宰治有關、卻又沒那么有關的故事,或許是個悲劇。

    然而太宰治如何不能接受悲劇?這個悲劇里沒有偵探社的各位,而獨屬于太宰治本人——他想不出來,太宰治還能失去什么呢,生命嗎?

    “這樣問不就讓我更好奇了嗎?”他輕輕抱怨,眼里浮現出一絲平靜的無奈。此時江戶川亂步明白了,他確定要看。

    既然如此,他再次翻開了報紙,移到太宰治面前,后者拿起,開始閱讀。

    而前者觸碰了一下眼鏡間的橫梁,陷入了沉思。

    在不知道內容之前就讓太宰治做選擇是不公平的,然而一旦知道了所有,便也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她決心培養出一個完美的族長來。】

    下一刻,報紙竟然在異能力為【人間失格】的太宰治手里發出異樣的亮光,瞬間,偵探社的所有人消失在了原地。

    第82章 家主與詩鑒賞

    太宰治睜眼時, 最先注意的是眼前看不見岸的湖。

    對彼此都已經非常熟悉的異能力者們圍繞玻璃圓桌而坐,臉上皆帶著些許吃驚,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來到此地。眾人所對的圓桌立在湖水上, 像是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唯一的帆船,除此外周圍一覽無余, 沒有邊際。這個稱得上大型的會議桌此刻被襯得同硬幣一樣小巧。

    之所以說這是一片湖,因為水淺而清澈,在陽光的反射下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鏡面。腳踩在湖水上,鏡面不動, 沒有絲毫波瀾泛起, 就像是水面上覆蓋了一層玻璃。

    “大家怎么都在這里?”上一秒還在出任務的中島敦一時間打起了警惕,凝重地說道:“是有異能力者攻擊嗎?”

    芥川龍之介抬眼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和人虎坐在一起。不過如果是異能力攻擊的話——他看著隔著中島敦的妹妹芥川銀, 眉頭緊鎖,對幕后之人頃刻間生起了殺意。

    “人虎。”芥川龍之介咳嗽了幾聲,然后冷酷地命令道:“換個座位。”

    雖是圓桌,但是座位的間隔并不完全均等,粗略來看, 中原中也、太宰治、與謝野晶子三人相近,芥川兄妹則坐在中島敦左右,這就導致芥川銀左右都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呈現夾擊之態。

    好在武裝偵探社與港口黑手黨的成員之間也曾有過合作, 如今又被一同牽連進一個事件里, 彼此間雖有摩擦, 但不至于一見面便劍拔弩張。

    港口黑手黨干部中原中也為一旁就是太宰治這個爛人而咂舌一聲, 然后看向正在沉思的首領森鷗外, 壓下帽子, 等待指令。

    無論是誰做了什么,也只能在背后裝神弄鬼了——中原中也眼神一凝,膽敢冒頭者,他會用重力將其碾碎。

    是這個中也啊,聽見了咂舌的太宰治沒什么感想,同樣地開始思索座位的內涵。

    如果說中原中也他有所預感,但是與謝野晶子……

    另一邊,國木田獨步用異能力變出了一根小型激光筆,往湖面朝下照去,從折射率上看不出這一“玻璃”的存在,然而他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么光滑的鏡面,反射不出自己的影子。

    他皺起了眉頭,回頭剛想對眾人說出這個發現,而此時江戶川亂步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輪到本偵探大人出場了!”帶著非常簡單的黑框眼鏡,江戶川亂步掃過一眼眾人,在看到抱著三月兔布偶的夢野久作時停頓了一下,然后接著說:“看來我比大家稍微多掌握了一些線索。”

    “亂步君。”森鷗外露出淺淡的微笑,紫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暗芒:“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們同時出現在此處的原因。”

    “根本原因有待繼續推理,但下一步我們要做什么已經有了頭緒。‘這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由此世界的同名者決定是否要觀看后續’,這是被傳送到此地前,我恰巧正在閱讀的故事開篇之語。可惜我看過的那部分故事里,通篇只出現了一個名字。”

    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嗎?森鷗外心念一動,接著便聽見自己前干部太宰治的聲音:“所以是我啊。”

    “哈?所以這件事是你這混蛋搞出來的?!”中原中也扭頭罵道。

    “我的推理告訴我這個人是你。”無論何時,江戶川亂步總是瞇起眼睛勾著嘴角,露出愜意的神態,他超推理的才能確實讓這位名偵探鮮少存在困惑和擔憂。然而此刻,這個才能用在了自己同伴身上,或許觸及了一段本不該被挖出來的過往,考慮到此,江戶川亂步的臉色異常認真:“即便這個名字是津島修治。”

    津島修治?太宰治?大家神態各異,而太宰治則猛然緊縮瞳孔。

    原來是這么久遠前的過往啊,那么所要講述的,是“津島修治”的一生嗎?

    繃帶下的皮膚再次感受到了灼痛。

    在“津島修治”一詞被說出后,水晶圓桌之上陡然鋪開一道巨大的光幕,一座雄偉且具有古韻的居所占據了畫面的大半角落。

    “故事開始了……”不知是誰說了這一句話。

    鏡頭從廣角逐漸拉到了最外側的大門,隨著一道又一道門的推開,速度逐漸加快,視角深入這座建筑的腹地,直到最后一刻,不斷變換的開門場景與鏡頭深入感陡然放緩,停滯在一扇障子(滑動門)前。

    下一秒,障子門勻速推開,鏡頭卻慢慢拉低,最后只能看到木質的地面。

    這是一個人的視角,許多人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

    鏡頭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一道女聲響起:“太安是時候有一個少主了。”

    這道聲音平靜而篤定,表明說話者并非在思考,而是下達了一個命令。只是太安這個組織——眾人開始在記憶里思索,最后得出相同的結論:沒有,起碼這個世界他們不曾聽過。

    如果真如江戶川亂步所說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的話,那么可以肯定,這個家族的存在與否是兩個世界里一個重大的不同點。

    繼續看下去罷。

    女人接著說道:“不局限于本家,四歲,我親自教導。”

    鏡頭瞬間上移,下一刻,眾人對上了一雙銳利的眼睛。瞳孔黝黑,眉眼年輕,眼神里透露出勃勃的野心:“我要教導出一個完美的家主。”

    森鷗外握在手術刀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勒出一道白色的痕跡。

    正因為是森鷗外,所以他知道,那是一雙屬于首領的眼睛。與他不同,這雙眼睛的主人獨裁、自我卻必然有著身為首領的才能,使得整個組織有她的存在,且只需要她的存在,便能屹立不倒,不斷攀升。

    但這種家族想找繼任者?太宰治嗎?

    他不留痕跡地看向自己的前下屬,后者臉上掛著虛假的微笑,讓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森鷗外也不失望,繼續將視線放到光幕上,等待“津島修治”的出現。

    這段視角到此為止,下一幕的場景里,出現了幾個交談的人影。

    “我有些不安。”一人低聲說道。

    “果然還是族外小孩的資質太差了嗎?可惡啊。”對話人臉上露出的焦急肉眼可見。

    “已經送回去了好幾個。”

    “但是和四歲的小孩談人性幽暗未免也——”

    “慎言!”

    隨之而來是一段沉默。

    “我只怕家主失望。”第一道人聲嘆氣。

    “看來要擴大搜索范圍了,只是平民的孩子難道還會表現得更好嗎?”說話人臉上面露絕望:“要是禮儀沒有培訓到位,我等萬死莫辭。”

    “這個……”身為孤兒而被對話誤傷的中島敦有些尷尬:“沒那么嚴重吧?”

    以上對話中透露出了分外詭異的一點,如果在座的眾人沒聽錯,這些下屬并不在意家族的未來將要托付于那些年僅四歲的孩子身上,相比這些,他們更關注于那位“家主”的想法,教導是否盡興,候選人又是否會對她造成冒犯。就好像他們挑選的不是繼任者,而只是首領用于取樂的玩具。

    中原中也對太宰治的好腦子還是相信的,他嘲諷道:“該不會就這樣把太宰治給算作候選了吧?草民太宰?”

    “真可憐啊中也,看來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太宰治反唇相譏:“蛞蝓的腦容量分析這些還是為難了嗎?不如打個賭吧,在另一個世界里也有你的戲份,并且你會受制于我哦。”

    中原中也冷笑一聲:“雖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這個賭約我可以答應。即便真給你攀高附勢有什么奇遇,也不妨礙我狠揍你一頓。”

    兩位目前礙于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的關系,雖言語上不免針鋒相對,但卻不會真正動手,即便兩人之前都產生過殺死對方的念頭并且付諸了行動。不過在另一個世界里,就算一方殺了另一方,卻構不成如今兩大組織動手的理由。

    而對于前者的同位體來說,那便分外快意了。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以為如果太宰治(也就是“津島修治”)要上場,都會是出于屏幕內角色“擴大搜索范圍”的決定,然而下一個場景便讓他們萬分驚訝。穿著灰色棉質和服的孩子正襟危坐,吐字因為年齡的限制并未達到最清晰的水準,但已經在一字一頓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耗費老師的時間,卻不能轉化為自己的智慧的話,對于老師和家族來說就是無用的碩鼠。”

    做出嚴肅神色的小孩說道。

    這個發色、這個眼睛,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注到太宰治身上,面露震驚。

    眾人本已確定這位便是“津島修治”,然而聽到孩子嘴里所說的內容后,這震驚又逐漸摻雜了一些疑惑。

    “太宰小時候……”國木田面容恍惚:“是這個樣子?”

    太宰會有這種意識嗎?雖然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姑且有些過于極端,但是太宰治明顯走在另一個極端啊這個繃帶浪費裝置!

    “不愧是太宰先生!”中島敦不知道敬什么,但是肅然起敬。

    森鷗外但笑不語,這群人里他與太宰治相識最早,但那個時候太宰治已經不能算作孩童了。因此他光幕上的這個形象森鷗外也未曾見過,弱小、乖巧,看不出之后港.黑干部的一點影子,但已經具有遠超同齡人的成熟。

    芥川龍之介也微微睜大眼睛,然而所有人中還是中原中也表情最為豐富,甚至一度無話可說:“……真不敢相信你的嘴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眾人多關注光幕里孩子的回答,某種程度上的角色本人卻無動于衷,他更在意提問者說出的一句話,“食其饗而不予其優待,于其無益,終為所棄。”

    光幕中的女人慢慢翻書,書頁上偶有用工整的古漢語寫下的注解,與建筑和裝飾所暗示的時代并不相符。太宰治專注地看著書頁一面面翻過去,隔許久眼睛才眨動一下,又接著聚精會神看著相關字句和注釋,這一時刻,津島修治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苛政、貪腐、人性的墮落、統治者存在的意義……“津島修治”在這個時候就在上著這種課啊,太宰治冷漠地想。被評價為如魔鬼一般看透人心的港.黑干部,他或許是最適合這門課的人,然而或許他并不適合。

    如果他看得太多,又想得太多,那么他便只能是太宰治了。

    第83章 家主與教育學

    在這一刻, 多數人(或者除閱讀過一定劇情的江戶川亂步以外的其他人)都認為“津島修治”的才能必然能使人滿意。出于情報過少的緣故,他的未來此時在眾人眼中不甚明晰,但在可以預見的故事里, “津島修治”所取得的成就足以碾壓所有同齡人,沒有人會對此感到懷疑。

    他可是太宰治, 在本世界里,港.黑最年輕的干部,天生的黑手黨,敵人的仇恨和恐懼就是最好的贊揚。即便故事里的另一個他年僅四歲, 但在回答問題的某一瞬間, 他依然露出了獨屬于太宰治的一絲鋒芒。

    黑手黨們不得不對此承認,而偵探社的社員則對此保持期待, 期待“津島修治”的故事——那可是在他公布前, 所有人絞盡腦汁都沒猜對他職業的太宰治。

    然而很快大家就看出不對勁來。

    “果然是只有智力8才能答出這個問題嗎?”光幕里的女人驚喜中又帶著一些失望:“雖然不想數值迷信,但是它最開始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她看向正在閱讀相關幫.派沖突事件分析報告的太宰治,然后執筆在紙面上寫下兩個詞:萬里挑一、看透人心。

    “看透人心,好高的評價。”女人吐出了兩個讓所有人為之心神一凝的詞。她不知道此刻有許多人為自己前一刻作出的評價而震驚,只是露出了一絲上位者對事情盡在掌握之中的笑意。

    “只是看的東西不夠多, 又怎么敢去看人呢?”

    “完美需要付出很多力氣對吧?修治。”她雖然這樣輕輕嘆氣,然而女人與沉下心閱讀報告的孩子有一段距離,她的聲音又輕,這聲嘆息傳不到后者耳里, 只有此刻觀看著這一片段的人有些錯愕。

    窗外, 圓月已經升起。

    眾人一陣沉默, 唯有森鷗外沉吟片刻后說:“看透人心嗎, 這位小姐看來看人頗為精準。”

    這是個很符合現在太宰治的評價, 然而在“津島修治”才四歲時, 就能夠直接說出他擁有看透人心的才能嗎?這已經不叫精準了,連她自己都感嘆評價頗高,暗示了這番言語并非見微知著,而是以更高的視角在時間的長河中往后輕易一瞥,擷取了未來的一角。

    什么又叫智力8呢?如此簡單的數字似乎在最初之時便已經得到,即使掌控著一個龐大家族的族長,也只能承認其中的正確性,只是做出這番判斷的又是誰?

    原以為這些困惑能在之后的光幕里得到解答,但越看,眾人越變得沉默,一言不發。

    數理、槍械基礎、美學啟蒙、英語、邏輯學、體術、文學鑒賞……

    剛開始大家還在感嘆,看來確實沒有柜子上掉點心這種事,平白繼承一個家族,不靠血緣,在別的地方自然要努力一點。

    “常識夠了”——太安的家主是這樣說的,之后“津島修治”的課表上開始添加痕跡學、情報學、偽裝學、行為心理學等相關課程。自此,課表從早到睌,無論春秋,四歲、五歲、六歲,他做得越好,壓力便越大;壓力越大,他也不得不做得越好。

    這時候眾人都不大好說些什么了,無論敵友,便也理解了何為“完美需要付出很多力氣”。

    “太宰先生……”中島敦斟酌著言辭,給出了蒼白的安慰:“以后一定會成為優秀的人才吧。”

    “看來你接手家族組織的過程坎坷啊。”中原中也輕輕諷刺道:“可別最后徒勞無功。”

    “這就不勞蛞蝓擔心了,想必你連入選的資格都沒有吧。”當事人甚至沒有轉頭,依舊看著光幕里場景,顯得這番回答漫不經心:“不過由于過于殘缺便從來不抱任何幻想,這或許也算得上幸運的一種。”

    這本以當事人的發言結尾的對話,在太宰治停下話語的一息間,突然出現一聲尖銳的質詢:“幸運?”

    一直沉默的夢野久作在這一時刻忍不住出聲了,他突兀且充滿壓抑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頭發黑白半分的少年用力握著兔子玩偶,臉上的笑容帶著譏諷:“我最佩服太宰先生的一點就是,在自己占盡便宜的情況下,卻永遠表現出自己沒做出一點錯誤,是別人對不起自己的樣子。”

    中原中也看向此時在暗示著什么的夢野久作,突然產生了一絲困惑,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小鬼手上拿的娃娃應該長得尤為丑陋,而非現在這個帶著各種精致配件的白色兔子模樣。

    “看來Q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森先生還是多關心一下下屬的近況為好。”太宰治勉強將視線移到態度奇怪的少年臉上,發現他在聽到“Q”這個詞的時候瞳孔猛然一縮,就好像這個詞,本人已許久不曾聽過。

    太宰治眼睛微瞇,鳶色的瞳孔此時顯得有些黑沉。

    然而此刻光幕里又出了異動。

    一直擔任著太宰治老師的太安家主放下了手中的人工造物,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我將長老團放養太久了。”最終,她從自己的困惑中找到了答案,打開了書桌旁邊許久未曾動過的案卷:“看來沒有辦法所有事都等著津島修治來處理,我得先活動一下。”

    用詞雖然溫和,但遮掩不了語調里面的血腥氣,下一秒,她臉上的無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神情,一時之間,鋒芒畢露。

    一件被眾人有些忽視的事實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眼前的女人無論再對“津島修治”做了多少教導,她的身份都是某個龐大家族中具有實權的家主。然而這更顯得恐怖,因為在作為老師的角色里,所有教授給下一代的知識和技能,她對此都嫻熟得可怕。

    那樣嚴苛的要求和時間表,她本人也一直在遵守著,如同一個高速旋轉的齒輪,帶動著太宰治也一同轉了下去,從被動的承受打磨,到最后驚人的彼此嵌合。

    然后太安家族的扭曲徹底地展現在眾人的面前——這個龐大的團體只有一個人在思考,作為所有人腦高踞王座,而其他人僅作為最外端的蜘蛛之腿,拋棄思想地聽任移動。

    一架因為家主有意無意的忽視而逐漸松散的機器,在主動輪的嵌入下,隨機按照核心樞紐的意志開始運作起來,開始展露自己粗壯的骨骼。觀看光幕上故事的眾人在最開始已經對名為太安的家族其具體勢力有了設想,然而在眼前展現之物的對比下,他們陡然發現最開始的假設有多么局促和寒酸。

    僅在本國地圖看來,從東京細數到神戶,從北海道到九州,研究機構、產業、黑色交易……一片片各色的碎片開始拼湊,而拼圖的主人速度快到眾人難以理解。她只在短短十分鐘就讓一系列人員的職位發生了大幅度變動,一些人從一個地方去往另一個地方,橫穿日本,或者跨越國家,散亂在世界各地。

    而這些決定做得那樣輕易,輕巧得就像是隨手一點,讓觀者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是否有一個做決策的依據。

    然而這樣接二連三的調換,卻如振動般從網的中心朝四周以相同的頻率散去,沒有質疑也沒有詢問,所有下屬精準地呈現了她最原始的布局。接到調令的人沉默無聲,最大的反應也只是臉上露出幾分驚訝,然后便稍作收拾,只身前往異地,就像一根螺絲拆卸下來,又在另一個地方被重新擰上,螺絲本人并無意見。

    名為太安的家族宛若一塊橡皮泥,順從地接受了所有的改變。然而此刻再看被挖掉和填充的部分,家族血肉愈合得恰到好處,竟那樣順利地快速磨合了。此時再看,便是天衣無縫的整體。

    森鷗外肘關節支撐在水晶桌面上,交叉的十指擋住了自己部分面部,讓人不太能看得請他的神色。他緊盯著正在快速安排事項的那位家主的眼睛,內心的某個猜測在后者勾起了嘴角時終于完全確定,在她眼中,世間的一切都可量化成簡單的幾個詞!

    “智力、武力、意志、魅力、道德,全部沒有一點浪費,即便是‘偷雞摸狗’這種才能也有用處,已是最優的資源配置。”她這樣說道,然后臉上的笑容突然停頓,第一次臉上露出適合她如今年齡的無辜來:“這樣還有津島修治什么事嗎?”

    何其的傲慢!所有的人員調動和方向調整并沒有投入多少時間,她卻開始憂慮自己年僅六歲的候選少主的未來!這是森鷗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他終于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出一點淡淡的細紋。

    港.黑首領已經并不年輕,是會被路過的小姑娘稱為“大叔”的年紀,他已經是上一輩人了,這些年來也算歷經過風雨,有過些許跌宕,在識人待物上有自己的底蘊。

    但即便如此,他也為這樣的發言驚愕——不單是發言,他已經潛意識知道了,這是個事實。

    一個可怕的、專為獨裁而生的獨裁者。

    前首領內心的激蕩太宰治并不知曉,他此時正睜大眼睛,看著這位初步做好家族清洗決定的家主與預備少主的對話。

    “修治要沒有爭議的當上族長,這樣一來修治的父親母親該如何安排?”

    她甚至都不會問那個孩子是否具有繼承家族的決定,即便她一旦問出口,會有許多人替代“津島修治”做出肯定的回答。太安家主確實在為她的少主鋪出一條坦途,但那句“這樣還有津島修治什么事嗎”的疑問,些許透露了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掌控這個家族對家主而言實在是太過輕易了,好笑的是只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她便完成了人員調動的總體布局,可見其他方面于她而言也并非難事。在這樣的簡單下,她并非是無緣無故去送一位算得上陌生人的孩子一份禮物。

    這是潑天的財富,也同時是對某些人來說輕而易舉掙脫,對另一些人而言卻要禁錮一生的牢籠。

    第84章 家主與旁觀者

    到這個時候, 太宰治便真有點對“津島修治”會如何回答她的問題感興趣了。看著被異世界同位體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他不僅不對此感同身受,反而采取了一種格外冷漠的視角進行旁觀。

    甚至說, 他對“津島修治”的結局帶著些許的惡意,全然不看好后者如此費力地去成為某個人心中標準少主所做的努力。

    弱小而又無能, 太宰治這樣評價著光幕里的孩子,不為某種角度上來說二人是同一個人的事實而留情面。

    津島家族是個規矩嚴苛且人情淡薄的家族,津島修治曾經在里面生活,像個沒有意義的幽靈和擺件。然而即便如此, 在這樣的家族中, 幽靈有其規定的前進路線,而擺件也要按照條條框框的要求生長。

    在津島修治年幼之時, 他擁有極端的自由和絕對的不自由——前者指的是父母從未對他進行管教和未來方面的期待, 而后者則是代替父母先行的家規,雖無長者教養,但津島修治的一舉一動不能有違津島家的形象。

    如果可以測量的話,或許連呼吸的速率都要“合規”,粗聲顯得鄙陋, 急促顯得氣短——就這樣穿戴著津島家少子的軀體,作為家族最微不足道但依舊保持完滿的枝葉,等到恰當的時候,讓這具軀殼有個完美的落幕。

    如果他稍微麻木一點, 便可以像無數族中兄弟一樣, 如同一個模板里刻印出來的木偶, 走在既定的道路上。只是他選擇了痛苦。

    那么太宰治就出現了。

    太宰治并不背負著操控津島家少爺身體的職責, 不需要、也不愿意和眾人一起合演一場無聊的劇目, 這幅僅因為一些并未解開的生命科學原理而存活的人體, 這無聊空洞且毫無意義的人生,為什么要繼續下去呢?

    他不理解所有人到底在活什么,又活給誰看,或者僅因為自己沒有死,所以便在渾渾噩噩中不愿結束自己的生命。若是如此,他無法找到追求活下去的意義。

    曾經有一段時間,太宰治靜靜圍觀著別人活下去的理由,結果卻總是讓人失望。黑暗里的人如野犬一樣搶食,活得那樣狼狽,丑態畢露,所做的一切卻只為了活著這個詞本身。身體本能的不想死,意志也就跟著沉淪,正如人無法通過不呼吸而讓自己窒息而亡,最后的結果就是軀殼只能拖著空無一物的內心行走。

    出于好奇,太宰治真的嘗試過能否通過操控心臟的跳動,來達到讓自己機體死亡的目的。目前他依然活著,可見嘗試未能如意。

    那么“津島修治”擺脫了嗎?他如今不在津島家中,反而身處于另一套體系下,這個體系非常明了:攀登到最頂端,然后掌握一切。

    教導之人從不對這些“候選少主”提任何需要必然達到的要求,她只是教授知識,然后平靜地提問,如果沒達到她心理的預期,便不再浪費時間。又或許她的心里早就對結果有所預設,不做過多的期待。

    甚至在很多教導其他孩子的畫面里,她尊重的只有知識——也難怪那些下屬們會如此在意所帶往家族中孩子的禮儀。他們已不對后者能給出讓人滿意的解答抱有期待,因為一個人最好不要指望四歲的孩子能體會多少細微的情感,而這只是家主篩選少主的第一步。

    與其說這是一場教導,不如說是家主對著一群拿著篩網的人,隨意地從身側抓起一把金沙,揚揚灑下。五千年歲月的歷史、最古老的隱秘、人類意志與文明的結晶,她輕聲漫談,金子在陽光的折射下閃爍著讓人頭暈目眩的光彩。

    家主講述這些時的語氣都有些贊嘆了,然而太過細碎的黃金從篩網的孔洞中落下,留不下一點來過的痕跡。孩子們空正襟危坐著,兩眼茫然,這對他們來講已經不易,也不必再談其他。

    下屬們已不忍再聽下去了,他們不可能對家主的決定有所異議,便隱約抱怨孩子們的“平庸”來,只是四歲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呢?他們自然也是無錯的,那么這場沒有任何意義的教導——

    “津島修治”回答了上來。

    家主輕輕抬眸,而侍者們頭更低了。

    以旁觀者的視角來看,這個家族的家主情緒穩定到堪稱可怕,她對一切沉默都不顯得失落,表現得就像是在太陽下晾曬書頁。曬得暖洋洋的紙張本就要放回去,而晾書架上的麻雀歪頭不語,也便理所應當。

    直到有人回答,書頁的主人勾起了嘴角,第一次朝臺下的孩童投來一瞥。

    這個畫面只在光幕里出現了一瞬,并非是笑容轉瞬即逝,而是這一幕依舊屬于侍者的視角,她已不敢再看。

    “津島修治”的命運在此刻出現了拐點,一個在某些人眼里非常可怕的存在開始關注他。這份關注與津島家那些修剪長歪枝丫的審視不同,并非嚴苛得使人感覺到刺痛,反而更冷淡,也溫和。

    以上兩個詞或許矛盾,但與女人所帶給旁觀者的感受相似,冷漠或者真誠,放任或者掌控,疏離或者親密,這些行為同時存在于一人身上,但并不相悖。而“津島修治”每一次的開口,都使得她的態度從一極慢慢轉向另一極,其中的每一個微小的變動,在目不轉睛觀察著她的那些人眼里都是巨大的。那些人中,有家族的臣子和侍者,有“津島修治”,還有不知因何緣故來到鏡水上的眾人。

    曬著書籍怡然自得的神明,被人牽引進了塵世——眾人是這樣看待的。那種與世不相容、與眾格格不入的隨性開始慢慢消解,直到她向“津島修治”問出族長和他的父母相關事宜,讓人一下子陡然落到實地,這樣的人,竟然是一個黑暗側面家族的家主。

    身處局中的血腥氣和俯瞰萬物的無謂感,再次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而此刻,來自橫濱的諸位是旁觀者,真正與她相處了將近兩年的人,對此最有真切感受的是光幕里這個孩子,“津島修治”。

    他的回答包括兩點:津島家本該母子團聚;他是家主唯一的學生,自然具有繼任族長的資格。

    眾人此刻啞口無言,除了震驚,已沒有別的情緒——一個六歲的孩子,拋棄了全部的過往,甚至姓名,做得這樣決絕。

    心有余力者不免想起另一個問題,津島修治并非太宰治,而故事的開篇中要求的人物是“同名者”,或許是這一刻,“津島修治”不見了,而“太宰治”在此刻出現。

    光幕外,武裝偵探社的社員太宰治猛然睜大了瞳孔,凝視著光幕上女人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錯過:她隱隱露出一絲詫異,然后笑了起來,顯然這個回答讓她覺得新奇。她既不疑慮為何一個六歲的孩子這樣輕易地放棄生養自己四年的父母,也不對這赤.裸裸的繼任宣言感到冒犯,僅從結果的角度來看,她對“津島修治”給出的安排滿意。

    女人的臉上此刻也顯露出一絲決心來,但這樣的決心讓太宰治如墜冰窟。

    他在見證一場最不公平、也最殘酷的交易,包裹在鮮亮的外皮下,繁花簇錦,描繪著光明的未來。

    “津島修治”幻想過愛嗎?他幻想是這樣的愛嗎?他多前進一步,愛的主人就多給他一點。她看透一切最原始的數值——她連看愛也是數值。

    或許對別人來說,每付出一些努力,如此的存在便多給他一些愛,伴著財富與權勢,這已經是筆最劃算不過的交易。然而太宰治只是看見了些許片段,便已經感受到了扣在頸部項圈的鐵鏈,沉重得讓人窒息。

    他似乎離開了津島家族,又似乎沒有。可悲的是,津島家族許以的權勢,津島修治可以視于無物,而在此時此刻,如果他對鐵鏈另一端的人抱有期待,那么這一切便是無解的、永恒且自我折磨的命題了。

    太宰治知道此刻自己無論何種心緒,結局已然注定,就像在偵探社的報紙里密密麻麻的字體一樣,嚴肅而鄭重。他不該對此抱有期望,這無疑給出了一個讓結局肆意劃傷他的可能,他對痛苦已不陌生,所以無需再讓他感受到更多。

    只是他本以為自己能全然旁觀,卻被這一刻的“自己”與“自己”的家主聯手中傷。太宰治是誰,誰又是太宰治?此刻太宰治不得不承認,他能理解屏幕之內的“津島修治”所做的所有選擇,二者從根源上的確是同一個人。

    誰也沒有資格說這是從一個魔窟跳到另一個魔窟,這是對家主和津島修治的侮辱。然而太宰治看這一切,就如觀自己在洶涌的河流里走獨木橋,他越對這樣的愛有期待,浪就越急,他便越恐懼。

    如果家主選擇的是別人,那么很大概率二者都會有好結果,無論她是出于何種考慮選擇的少主。但如果是津島修治,他會看透這是交易,憎恨這是交易,最后卻無視這是交易,溫順地走進良夜。

    太宰治恐懼的是這個嗎?不,這已是最好的結果,即便惶惶不可終日:數值打分給出的愛,也會在下一次分數降低時收回來。他真正恐懼的是,或許會有更糟糕的結果。他的、津島修治的,那些斟酌再三思前顧后所做出的一切決定,最后潦草收場,一切有意義的無意義的,全都煙消云散。

    他驀地想起了江戶川亂步最開始問他是否決定要看這個故事,而他的判斷是,這個故事的結局必然為悲劇。

    太宰治已經開始為結局痛苦了。

    第85章 家主與統治者

    眾人已經看到了“津島修治”做出的選擇, 這確實透露出了他的魄力,只是他們并不方便對此開口評價。

    此刻一個事實再也無法被忽視,即便文字開篇時說光幕里展現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故事里的背景也并非為他們所熟知的那個日本,但是兩個世界同時出現的“角色”, 免不了相互牽連,或者被直接認為是一個人的不同可能。

    光幕赤裸裸地將這種可能展現在眾人面前,以上帝的視角俯瞰人物所做的每項決定,絲毫不顧及有些陰影面并不適合顯露于人前。他們在看著一個人的一生被赤裸裸解剖開, 更令人不適的是, 這是位同時也位于現場的熟人。

    相比于沉默的武裝偵探社眾人,中原中也更能無所顧忌地開口評價:“不錯嘛太宰, 不愧是——”

    后面幾句被隱去了, 不過也已不必說。港.黑最年輕的干部,這個職位森鷗外依然為他保留,即便太宰治再無可能回去。

    故事進行到現在僅圍繞名為太安的家族展開,津島家的一切在光幕中沒有具體描繪,“津島修治”的過去也無從談起。在中原中也眼中, 他前搭檔在這個世界的同位體,無論出于何種緣故,僅在六歲時就能做到放棄親生父母,選擇成為另一個更為龐大家族的少主。

    與“津島修治”的經歷有些相似, 港.黑武力值最高的干部中原中也, 本身也是另一個組織的成員, 并且是首領一般的存在。這個組織甚至與港.黑敵對, 中原中也加入港.黑的原因也帶著些交易和算計的性質。而“津島修治”呢?只能說不愧是天生就適合黑手黨的人, 倒顯得中原中也最開始的表現“不情不愿”了一點。

    夢野久作也隨之開口, 依舊是最開始攻擊性的語調,看向太宰治的眼神里,滿含等待后者嘗到苦果的惡意:“原來最開始,是你自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與最開始竭力隱忍自己尖銳的情緒不同,夢野久作此刻已經做好了調整,狀態平靜中還帶著幾分閑適。他并不對光幕中的一切感到驚疑或試圖探究,而是真正抱著觀看故事的態度坐在圓桌前。

    夢野久作的態度早就引起了眾人的懷疑,這時他發言下的隱含之意更讓在場之人確定了內心的想法。江戶川亂步也微微瞇起了眼睛,觀察這個從一開始便萬分不對勁的“觀影者”。后者的表現并不像知道同名同姓的熟人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反而好似一個經歷過整個事件的參與者,此刻看到了更多從前并不知道的細節,雖然一切早已落幕,卻仍然有些東西不吐不快。

    江戶川亂步雖知道一部分劇情,但報紙的版面并不大,他只閱讀到知曉太宰治終有一日會叛逃。夢野久作方才的表現卻證明了這個斷言,太宰治最終選擇了叛逃,并且是他主動的決定。

    太宰治看向夢野久作,眼神冷漠:“Q大概忘記了,這是另一個世界‘津島修治’的故事,現實和故事還是區分清楚一點比較好。”

    “太宰先生說得不錯。無論是這個‘太宰治’還是太宰先生——”夢野久作轉頭看了一眼光幕,接著又和太宰治對上視線,占據大半瞳孔的黃色五角星透露出非人的冰冷感:“都只是一個名字而已。除了這一點以外,二者沒有任何關系,那么那個‘津島修治’做的事情、所具有的身份,都與太宰先生毫不相關了吧?”

    太宰治眼神一動,顯得尤為意味深長。他不認為夢野久作在幫他說話,后者并不遮掩自己知曉更多信息這一點,□□且坦然地告訴了眾人自己的心思:他要太宰治和屏幕里的那位分割開來,從此太宰治是太宰治,“津島修治”是“津島修治”。

    “這樣說似乎也沒問題。”太宰治似是認同這一點,卻沒等夢野久作露出笑容,便突然語音一轉:“不過太宰治也好‘津島修治’也好,武裝偵探社社員或者故事里即將接任的少主,與港.黑成員也沒有任何關系吧?”

    夢野久作強調了身份這一點,而僅作為常年被港.黑禁閉的精神系異能力者是無需關注這些的,同位體的二人相關與否,難道還需要夢野久作的承認嗎?

    太宰治直勾勾地盯著夢野久作,他微微低頭,瞳孔尖銳鋒利,不免喚起夢野久作那些本以為已經遺忘了的、在港.黑的日子:異能力一次次被太宰治破解,然后再次被送往港.黑的禁閉室,從未逃脫過一次。這是夢野久作已經很久不曾提起、也不能提起的過往,他以為這一切只能這么算了,就當從不存在過一樣。

    直到他不知為何來到了這個地方,看見了“故人”。

    太宰治不是“太宰治”,可夢野久作,是“夢野久作”啊!

    出乎太宰治意料,夢野久作“哈哈”笑出聲來,一聲聲清脆的少年音,如同笑聲的來源是一個從未經受過苦憂的孩子一樣:“太安少主存不存在當然與港.黑成員無關,但是我可不是港.黑的成員呢。港.黑……不是‘太宰治’所在的地方嗎?”語調里帶著所有人都能聽出的惡意。

    面對眼神瞬間凌厲的太宰治,夢野久作更加無所顧忌,心里半是怨毒、半是暢快:“□□的‘太宰治’已經夠我受的了,要是突然另一個世界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也認下了太安前少主的身份,媽媽那里可是很難辦的。”

    在眾人不可置信中,夢野久作十分輕松地說出了最后一句話:“以親子的身份警告你,不是理所應當嗎?”

    簡直是平地驚雷,港.黑成員也好武裝偵探社社員也罷,臉色紛紛一變,視線全部落在自稱為“親子”的少年身上。而太宰治也失了笑容,眼神晦澀不明。

    “親子?”中島敦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滿臉困惑:“這不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嗎?”

    夢野久作看了他一眼,帶著中島敦看不懂的憐憫。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另一個世界的夢野久作、太安家族的親子、太安前少主“太宰治”、□□的成員……光幕里的一切已不再是一個故事,而另一個世界中同時存在的港口黑手黨,以及屬于港.黑的太宰治,使得所謂的“故事”頓時擁有了別樣的意味,甚至牽扯到了“現實”來。

    讓氛圍更加緊張的是,光幕的進度并不為兩人的對峙而停留,此刻的另一個家族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太安家的家主選擇了出手。

    “他展示了自己的決心,送他上青云又何妨。”

    她這樣說道,如君主臨朝,走向了自己的家族。

    該怎樣形容之后的場景呢——原來之前的一切都是漫不經心地小打小鬧而已,所有的下令、所有對資源配置的苦惱,其實都不存在。她根本無需做出命令這個“委婉”的舉動,她只需直接操控就好了。

    家主制定人員的調令、確定家族下一步發展方向、建設進度與擴張計劃、研究領域調整……她廢除了所有決策層的長老團,然后轉動齒輪的第一步,于是整個機器開始自動轉起來,按照一種人們所不能理解的運行方式,完美而自洽。

    茶室里的眾人原本還在義憤填膺,為家主意圖選定一個外家六歲的孩子作為家族繼承人這件事,在以此為話題中心的討論中,他們的神情帶著異常的急切,似乎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趕一樣,潛意識地在某種恐懼下快速推進著討論的進度。

    他們在恐懼著什么呢?這個答案在某一瞬顯現。暗室里,女人放下茶盞,面露苦澀,男人用袖子將瓷器從岸幾上掃落,憤怒中帶著悲哀,這沉默中驟然的轉變,在女人輕輕點著自己的前額,說這是“剛剛下達的任務”時,頃刻間為眾人所理解。

    她走了,無法多停留一秒;另一位長老也走了,怒氣僵持在一半,而另一半這輩子已沒有發出來的可能。這顯得一眾聚在一起探討著“如何阻止家主”這件事顯得分外可笑。他們能阻止什么呢?他們甚至都無法阻止自己。

    她與“津島修治”的磨合花了那么久,但是讓整個家族成為圍繞她而存在的王國,只花了一瞬。

    這一瞬讓森鷗外目光沉沉。

    難怪她對這一切顯得那么興致缺缺,這也是她已經膩味的玩具而已。

    多么恐怖的異能力。森鷗外已然確定,即便太安的家主沒有直接表現出殺傷力,但是擁有這種異能力,成為超越者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說與這種掌控比起來,殺人都顯得簡單輕易,并且仁慈了。

    上一秒長老們的臉色還帶著些許憤怒,但下一秒,他們已然理解了什么,并且熟悉——他們開始成為某個堅實堡壘的一部分。

    此后的人已不會有這么突兀且抗拒的轉變,港.黑的首領暫且不知道這番轉變到底意味著什么,但在光幕里一個個飛速閃過的片段中,后來者目光堅毅,帶著信念,自動成為了王下王座的磚瓦。最讓人無法理解的是,他們從沒互相討論過,卻已經知道哪塊“磚”墊在高處,哪塊“磚”位于腳底。而這種高低之間,只是分工,沒有貴賤——便真的沒有貴賤。

    所以這是異能力,森鷗外紫眸漸深。

    第86章 家主與全家族

    這樣一來, 太安家主對“津島修治”的關注有了解釋。“津島修治”既然和太宰治是不同世界的同一個人,想必異能力依舊為【人間失格】。或許對于這樣一位可以頃刻間如掌握傀儡一般操控下屬的首領來說,不受控制的“津島修治”讓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磨合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和心血。

    而為何明明太安家主有著這樣的異能, 直到此刻才選擇徹底掌控家族這件事同時也清晰起來。即便是光幕里的只言片語,森鷗外卻已然看出這位家主對“津島修治”的教導極為上心, 在每日相處下,【人間失格】有無數時機可以發動。港.黑的首領甚至還要驚訝如果僅憑異能力整合了整個家族,在無效化異能的作用下,這個家族本應該瞬間成為一盤散沙才對。

    這是很合理的猜想, “津島修治”的存在就像卡在蚌殼里的異物, 讓這個始終按所有者心意轉動的家族無所適從了起來。以上猜想也預示著此刻整合成堅固蟲巢的家族只能維持一瞬,【人間失格】是被動型異能力, 這對于其他需要長期維持能力發動的異能力者來說簡直是個災難。

    二者已是極不好的相性, 如果說太宰治的叛逃與此有關,森鷗外認同其合理性。

    光幕中,位于各地不同身份和職業的成員,前一秒某個人所制定的方案、留下的信息、造成的影響,在后一秒或者更漫長的時間里, 被下一個人捕捉到,漣漪繼而擴散。猶如百年前先人從礦山里鑿除一塊石頭,百年后他的血脈接著將它拾撿起,拋光成玉。

    而鏡頭不聚焦于百年, 只是一份白紙黑字的提案, 一場社會事件為它埋下伏筆,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它被媒體深入關注, 一個恰好想有所作為的議員為提案擬定了最初的草稿。于是最初的事件被挖出, 無數媒體爭相報道, 這個提案被架在浪頭上,只能被后面翻涌而來的潮水推著前進。

    此刻鏡頭邊緣虛化,黑字大寫一長串標題,其中“通過”一詞攝人心魄,而下一秒,又那樣巧合地,新出的政策于國家有益,且與太安未來規劃的契合程度驚人。

    一切都是順水推舟,只是蝴蝶翅膀所引起的、無法被人類預測的微小變動,只是混沌中的不確定性而已,除了確定的一點——這些無意識在事件進程中參與其中的人員,都來自于太安。

    某個居民樓的街角、某個機關建筑、某個常年有外來人口流動的地區、某片人口密集經濟發達的陸地、某個經濟快速騰升的國家……視角越放越大,陰影處也越來越明晰,某只大手在這個國家背后若隱若現。

    啪嗒——國家的地圖融合過渡成圍棋走勢,黑子海岸線包圍著孤立無援的白子,最后一枚黑子落下,清脆一聲,局勢已定。

    “這才對嘛。”

    盡管光幕中沒有出現任何人影,只有一副棋子,一只虛攏的手,然而僅憑話語里音調的轉折,眾人已經能夠設想手的主人此刻的神情:輕巧的,喜悅的,并且帶著理所應當的神情。

    “我的家族,還是聽我的比較好。”女聲這樣說道。

    話語里連用兩個“我的”,一種即便自己毫不關心家族事宜,也無法改變太安從屬性的霸道毫無遮掩地傾瀉出來。下一幀,執棋人和棋局同時在畫面里,露出前者對圍棋結果頗為滿意的眉眼。

    太安家主的表情一向淺淡,即便是當初面對長老團質疑“津島修治”繼位的合理性,她也是帶著一種浮于表面的詫異,此刻的笑也一樣。在整個畫面飛速切換,家族不斷調整和重組的過程中,并沒有發生任何一件讓她感到出乎意料的事。

    從即刻再往后,直到太安家主開始賦予“津島修治”權柄、“津島修治”的少主之位已板上釘釘、公布典禮確定了日程,這個家族依然沉默如由石板砌在一起形成的階梯,任由家主踩在上面,走遍所有可到達之地。

    即便二者因為槍械的教導必然有接觸,家族中再未出現過別的聲音,表現得如同從始至終都未產生過別的插曲,這點異能力已無法解釋;而一種洞悉事物發展必然結局的提前安排,這又是異能力可以做到的事嗎?

    看得到五秒后的結局,已經死亡的織田作之助和安德烈·紀德有這樣的異能力,再加上兩人卓絕的戰斗意識和能力,使得前者本不會被人殺死,后者無法從敵人的手上獲得解脫。但是以天或月為單位看到每一件事的演變與結果——森鷗外本就設想不出這是怎樣一種異能力,此時他卻被告知,假設還得再大膽一點。

    這讓人恐懼,但并非不科學,只是不可能罷了。

    森鷗外交叉的十指微微用力,白色的絲質手套上出現褶痕,他的眼瞼下側簇起一道細紋,表露出這位長者并不平靜的內心。

    港.黑首領先前所作的全部設想被全盤推翻,一個讓人困惑并且沒人愿意相信的事實浮現出水面:這個家族始終如此,在家主掌控下所耦合成的巨大殿堂,是并不被冠以異能力之名的、“普通人”所能做到的現實存在。

    即便來到六歲孩子的手下,和“津島修治”有過必要的肢體接觸,那些下屬仍然聽命于這個既定的少主,只是尊敬的另有其人。

    家主下達的每項毫不相關的命令,最后卻如骨諾米牌彼此推進一般引起的巨大成就與變革,都會使下屬的敬畏更深一層。直到最后這個家族猶如一塊巨大的磁體,輕微的每項變動,都會引起周圍指南針劇烈地變動。究其根本,卻是一個人的指令。

    然而人們會將沙漠瞬間聚沙成塔的現象稱為“自然”嗎?除此外還有一個可能,森鷗外眼眸深沉,即這個世界里的“津島修治”——

    “Q是在禁閉室關出幻覺來了嗎?”

    森鷗外復雜的心理活動不為人知,關于“津島修治”、太宰治、夢野久作的討論仍在繼續。

    太宰治已經對夢野久作臉上那種得意洋洋的表情感到厭煩了,光幕里的故事才堪堪開了個頭,就有自稱為主人物親子(他很容易就判斷出來整個光幕圍繞著女人為中心)的人跳了出來。太宰治雖不知道夢野久作到底在報復什么,但從后者眼里的暢快中能夠看出,即便真如他所說自己是主人物的親子,大概也并非事事如意,甚至說“津島修治”對他來說也是一道陰影。

    對最開始養育孩子的偏心嗎?太宰治對此已不陌生。

    “‘媽媽’什么的,即便是幻想——”太宰治的心情本就陰郁,此刻嘲弄之意更是毫不留情地宣泄而出:“也只敢代入的后來者啊,對于她這種人來說……”

    太宰治看了一眼光幕中女人的笑眼,微微垂下眼睫,嘴角勾起的弧度不變:“親子這種東西,只是不得不背負的責任。在這里找存在感,是沒被選擇嗎?”

    夢野久作頓時捏緊娃娃,眼里流露出強烈的恨意。

    太——宰——治!

    與此同時,棋局結束的女人看向旁觀的孩子,眼里的輕松宣告了一切已如她心意,再無任何阻攔擋在她視線的前方:“我以后該怎么稱呼修治呢?”

    “修治,只是給老師的稱呼的話足夠了。”即將被確立為少主的孩子出乎意料的平靜:“對外我僅是太安少主,不需要有姓名。”

    面對這樣常人難以理解的回答,女人略作思考,然后微微眨眼:“這么說來,再合適不過。”

    黑色與鳶色,一深一淺,兩相對視。后者的提議真心實意,前者的贊同也不摻雜絲毫虛假,而正是這樣兩人都不覺得有絲毫問題的對話,讓大部分聽眾都茫然了一瞬。

    這句對白正好接在太宰治的對話后面,所以連姓名都沒有,只余身份,這就是所謂的“被選擇”嗎?

    “沒有姓名?”中原中也皺起了眉頭,即便他對太宰治從來沒有同情或者打抱不平這種情緒,但面對舍棄姓名只保留身份,從此一個人的存在永遠和組織掛鉤這種做法,他依舊不能理解:“不是說太宰是同名者嗎?證明這個‘津島修治’到后來還是有了別的姓名吧?”

    叫太宰治,或者干脆沒有姓名,中原中也一時半會都無法區分到底是哪種更可憐,不,如果這就是太宰治本人,那么這個名字在他身上姑且有些夸贊的意味。總之“太宰治”這個名字太過鮮明了,它似乎只屬于那個在黑暗世界里抽條,后來又成為武裝偵探社里無法忽視的存在的人,那個算無遺策的自殺愛好者。

    “雖然太宰治這個名字一聽就讓人火大……”太宰治現任搭檔國木田獨步也忍不住說:“不過沒有姓名這件事確實有些過于極端了。”

    “津島修治”是誰呢,難道除了太安的少主,他不能有別的身份嗎?他的家人或者朋友,從此以后只能這樣看待他?

    反正她要的,一直都是一個百分百代表家族的族長吧?

    太宰治不知露出何種表情,如果這樣就是被選擇的話——他諷刺地勾起了嘴角,突兀地察覺到一絲無法忽視的異常。

    太安家主,是誰呢?

    第87章 家主與高科技

    光幕的畫面上從頭到尾都不曾出現過太安族長的姓, 更何況是名。即便是其他勢力的高層,也僅用其身份,或者更加隱晦的詞來指代她。

    整個故事并未故意地對人物的姓名避而不談, 從而向其中增加些許虛構感,家族里家臣或者侍者的姓名在彼此對話的稱謂中能輕易地流露出來, 而在談及太安族長時畫面也沒有含糊而過,或者直接將其隱去。一切事實攤開在明面上,人們用太安族長,并且只用這個身份指代她。

    她或許當了很久的家主, 久到無人能質疑她的能力和決斷力, 但也不得不承認僅從外表上,太安的家主確實算得上年輕, 怎么也不像那種久居上位多年, 和身份早已牢牢綁定的掌權人。

    從族地建筑和太安在整個國家骨骼上的布局來看,這已經是一個歷史很是悠久的家族,旁觀者能夠想象其枝繁葉茂的盛景。歲月輪轉間代際交替,后來人蒙受先代蔭蔽,將無數人締造的偉業傳承下去。奇怪的是, 從始至終,所有人口中從沒出現過“先代”這個字眼,原家主個人的榮光和恥辱全部被歸于一個身份上。

    三十年前太安家主做的決策,與如今她的布局被放在一起陳述, 聽者難免誤以為二者是同一個人。而這樣代代繼承的稱呼, 將“她”的存在抹消了, 百年后, 只剩一個經歷過無數次交接的職位, 對一個生來具有可怕權柄的女人做出蒼白的指代。

    除了太安家主, 她還可以被怎樣稱呼?“津島修治”稱她為老師,夢野久作說她是母親——

    “Q。”

    森鷗外此刻開口,叫住了看起來要對太宰治動手的夢野久作。他并沒有打算調解兩人之間本來就有、且在此刻莫名其妙點燃的爭端的意思,只是開口問道:“既然說這位小姐是你的母親,那么母親的名字,想必你不會不知道。”

    港.黑首領面容舒緩,就像自己問出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問題一樣:“這位小姐,也姓夢野嗎?”

    日本有入贅后全家從妻姓的傳統,而對于如此龐大的家族而言,族長的子嗣必然繼承家主的姓氏,他的問題并不顯得突兀。

    夢野久作卻對這番問詢猛然變了臉色,顯出更深一層的恐懼與壓抑來。他已很久不曾糾結這些無法改變的事,直到此刻,一切的過去像是吹起來的、太陽下絢麗的泡泡一般,卻輕而易舉地被戳破。

    他直勾勾地看向森鷗外,瞳孔緊縮,透著幾分可怖。

    不要再說了——

    “不過如果是親子,這個世界‘夢野’的姓氏,看來不太好解釋。”森鷗外臉上做出思索的表情,嘴角卻勾起若有若無地微笑。

    不要再說了——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所謂的親子,只是一種說法,而不是事實。”

    發聲者最后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為什么,為什么重新遇見過去的人!夢野久作兩眼浮現出黑色的漩渦,此刻他已經忘記了最開始要報復回去的想法,他依然詛咒上個世界,但這個世界即便毀滅,也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不要一直提醒他,其實他自己也只是個卑劣的外來者。

    “詛咒你……”他眼里浮現出恨意。

    太宰治看著這一幕,臉上沒什么變化,心里卻輕嘲著不愧是森醫生,為了得到答案,一切都可以犧牲。或者說夢野久作這枚不穩定的炸彈,到了爆炸前最大化榨取利益的時候。

    此刻太宰治在場,夢野久作的異能力【腦髓地獄】天然有了破解的方法。毫無疑問,太宰治會幫忙,那么夢野久作就不足為懼。

    在夢野久作透露出自己屬于“另一邊”后,他的身份已經不僅是港.黑的特殊成員那么簡單,更何況他還否決了這一點。

    “Q”是獨屬于□□精神系異能力者的代號,每被念出一次,都在提醒代號的擁有者,無論是故事里的何種存在,都無法影響現實。森鷗外態度冷酷堅定,要么他得到另一個世界的信息,要么他打破夢野久作的“幻想”。

    這個孩子變得不會忍耐了,森鷗外不帶絲毫情緒波動地評價。夢野久作的異能力只能反擊傷害他的人,為了進行主動攻擊,他在胳膊和手臂上纏繞了無數刀片,只需輕輕觸碰他,都有可能被判定為對他造成了傷害,他本該對疼痛習以為常,無論哪種。

    以傷換傷攻擊方式使得夢野久作的胳膊上總是鮮血淋漓,帶著無數來不及包扎的創口。然而即便如此,這名精神系異能力者仍然以看別人痛苦地發瘋為樂,所過之處無不是受害者。最后的處理結果是,他大部分時間都被囚禁在港.黑的禁閉室里,防止對己方造成嚴重的傷亡。

    而此刻他整潔的衣服和輕盈的衣袖,無不暗示了這一簡易的自我傷害裝置已經被拆除。夢野久作身上有諸多違和點,這或許能證明他有一段不同尋常的經歷,但無論如何,夢野久作必然來自于這個世界。他對太宰治的恨,眼里對眾人的熟悉說明了這點。

    只是夢野久作反應劇烈得出乎了港.黑首領的意料,他不進行任何的反駁和解釋,而是直接撕開了三月兔的皮囊,露出了兩眼正在流血的灰褐色晴天娃娃的頭顱。

    中原中也第一時間提起了注意,他的部下也曾遭受過【腦髓地獄】的殘害,對于這樂忠于摧毀別人精神、看別人自殺的“同僚”,中原中也熟悉并且厭惡。

    只是目前夢野久作并沒有與任何人有過接觸,即便觸動異能力的扳機,也無人會受異能力的控制,中原中也短時間內并不明白他準備干什么。

    夢野久作只是想明白了,這些人沒有資格了解這一切。

    他并不知道明明自己上一秒還在家族中,為何現在出現在這里并遇見了曾經的熟人,他更不知道為何光幕正在展開家主的故事,所有人都可以了解。

    此時,他對森鷗外隨意地揣測家主的姓感到憤怒,他無需、而家主更無需得到這些人的認同。而他最恐懼的是,大家會知道這所謂的“親子”從何而來,唯獨這個世界的人不能知道這一點,否則夢野久作就成了笑話。

    這些人還是死吧,夢野久作下定了決心。

    當三月兔皮囊撕裂到最底層,一對黑色的機械造物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發出如同掉在玻璃上面的脆響。下一刻,這群機械造物動了動,從橢圓形的軀體中探出鋒利尖銳的腳。

    它們靈巧地翻身,露出蜘蛛的形狀。

    好精巧!每一只“蜘蛛”都不到人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細長伶仃的腳支撐著身子,身上金屬的光澤流露出冷峻的工業感。

    下一秒,這群機械生物如蔓延開來的黑水一般涌向眾人。

    中原中也瞬間反應過來,重力頃刻間就施加在這些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讓他潛意識感覺到危險的生物上,瞬間,他的脖子上浮現出一個掌痕。

    這是【腦髓地獄】的作用痕跡,夢野久作打算對所有人開戰!中原中也是如何被他打上精神力烙印的——顯而易見,是蜘蛛。

    蜘蛛與夢野久作共感,異能力嗎?太宰治思索,立刻抬手觸碰到即將攻擊眾人的中原中也,左右相鄰的座位幫了他大忙。只是施加的重力頓時消失,黑色的潮水繼續翻涌,竟然沒為中原中也的攻擊損失多少速度。

    在場人并所不知道,這一型號的小型機器人在研發的過程中,就有另一位“重力使”參與做過測試。用在親子身上的技術,已是這個家族,或者說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的集大成者。

    這看起來像是純粹的人工造物,其存在不能為習慣于異能力的眾人所理解。科技的發展是漫長的,即便是天才,靈光一現都讓人痛苦,但是異能力的隨機出現,眾人只需要等待就好。

    直到明明是無數人智慧的結晶,看到它存在的那一刻,卻使人有些驚異。

    太宰治捏住了一只蜘蛛,在感到不對勁前將其扔到了空中,空中爆出了一陣火光。

    他臉上露出一絲愕然,異能力者的異能力千奇百怪,他已經不會對其感到好奇了。而在【人間失格】的存在下,異能力很難對他造成傷害。但如果不是自己對于夢野久作反應的把握,告訴太宰治其中必然存在異常,這種猝不及防的攻擊幾乎難以躲開。

    這是純粹的人工造物,他迥然意識到兩個世界最根本的不同來。

    一個家族的存在與否,與世界來說沒什么干系。就像如果橫濱沒有港.黑,或者沒有武裝偵探社,日本多添一絲動蕩,但從宏觀的角度來看這又算什么呢?在異能力團體“組合”的攻擊下,英國的“鐘塔侍從”就直接做出了毀滅橫濱的決定。一切的仇恨、溫情、輾轉,在炸彈下什么也不是,就好像人類本來什么也不是,生死隨意。

    而太宰治從這精細的機械中看出了某種傲慢與野心。

    第88章 家主與休戰中

    無論是代表橫濱“黑暗面”的港.黑, 或是作為“黃昏”過渡黑白的武裝偵探社,異能力者都是其中重要的力量。這種做法無可厚非,雖然現階段人類無法對這種偉力進行解釋, 但這是之后的人會做到的事情,目前只要把它當做一種工具去使用就好。

    只是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會擁有異能力, 這并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而異能力也不像是一件物品一樣,可以隨手轉交或者繼承。這就代表為了維持組織持續的存在,使其不至于因為一兩個異能力者的消失而覆滅, 需要不斷吸收外來血液, 招徠更多戰力。

    在大戰后,人們已經習慣了異能力者的存在感, 一個超越者能夠繁榮一個國家, 這是不帶任何夸張的事實。

    異能力者生或死,戰力增或減,無數組織建立、破滅或者被篡權,跌宕起伏起伏的故事中,卻有人在旁邊慢悠悠地搭積木, 慢慢地向上攀登,所踩過的磚瓦形成托舉的力量,直到某一刻,圖窮匕見。

    從玩偶袋子里掉出的人造蜘蛛給人的突兀之感, 猶如在冷兵器戰爭中拿出一支熱武器。這里不涉及戰力的比較, 或許熱武器并未研制成功, 反而會炸傷自己, 但是無論如何它都顯得格格不入, 棱角分明。

    控制住夢野久作, 太宰治做出了決定。然而在他即將觸碰到從始至終并未移動的異能力者時,他的手頓了頓。

    “太宰先生,為什么不阻止我呢。”

    看著眾人在顧及著機械蜘蛛的存在而束手束腳時,夢野久作臉上洋溢出了一絲微笑:“其實你一點也不在意他們吧,你這樣的人。”

    他伸手抓向太宰治浮空的手腕,像是孩子去接大人的糖果一般:“來玩吧,太宰先生。我可是期待好久了——”

    被“太宰治”避過的神經電擊,終于還是用到了太宰治身上!少年眉眼帶著喜悅,下一秒,異能力造物愛麗絲出現,巨大的針筒揮舞向夢野久作。

    在愛麗絲距離夢野久作足夠近的時候,以他為圓心,空中閃出了一道噼里啪啦的電弧。幾乎是頃刻間,異能力造物身上出現幾道焦黑的傷口,不得已暫且退卻,與此同時,夢野久作手上非常可愛的卡通手環上閃著亮光。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己的手環,眼里黃色的星星明明滅滅,隨即夢野久作兩頰笑出甜甜的紅暈出來。

    “輪到我了哦。”

    他就用帶著手環的手直接抓向太宰治,臉上的表情告訴眾人,這是絕對能夠對太宰治造成傷害的一次攻擊。

    看到這一幕的眾人猛然意識到,他們不僅是在和夢野久作作戰,并且還與他背后的某個龐大的存在做著角力。他手腕上的卡通手環則又隱含另一層意味,夢野久作不只是簡單地佩戴著精密的研究成果,在防身的同時兼具了美感,讓人能夠看見這個少年身上被傾注的某種寬容的余韻和愛。

    然而這兩個詞在她與“津島修治”的相處中是極為陌生的。怎么會有寬容呢,那樣嚴苛的作息計劃,從來沒有出過半點延誤。除了“津島修治”,家主本人也恪守著這套時間體系,整個家族如同無數齒輪嵌合而成的精密機器,保持同等的步調。

    太安的族長連閑暇之余的愛好都是看些書,或者為時新的文學著作寫些評論,而其余的一切侍者和親衛都會為她做到。那種脫離世俗的獨行感,讓真切被她注視著的人能夠體會到別樣的意味,恍若遙遠的地方投來一瞥,然后大雪落了滿山,冰涼,輕盈,無處不在。

    至于愛?這個詞無法與那雙冷淡的眉眼聯系到一起,她已經給出了很多,就不要再做別的期待了。

    或許夢野久作說了一些真話,那么“津島修治”的可笑程度就要再添一層。太宰治不想庸人自擾,那就只是“津島修治”吧,即便這個人現在已失去了姓名。

    殺了他吧,太宰治想,他能夠做到。原本夢野久作活著,太宰治于港.黑而言就有維持基本關系的必要,對于人形的天災Q而言,太宰治的無效化異能永遠是最優解。

    Q的精神系異能和他的無差別攻擊性,是森鷗外和太宰治維持的微妙平衡中的一個支點,也因此太宰治從未對Q下過死手。然而此時此刻,夢野久作的不可控性又上了一個臺階,在不傷及他的情況下控制住他,需要直接接觸的【人間失格】已經做不到。

    另一方面,夢野久作一旦活著,無異于保留了一個到另外世界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太宰治眼里透露出一絲寂寥來,這種可能性還是沒有為好。

    就這樣彼此平行著,太宰治繼續投他的水,終有結束的一天,若沒什么大歡喜,自然也無大悲傷。

    他退后一步,在幫助中原中也解除異能時從他那里順手拿到的匕首,此刻像飛鏢一般投擲出去。這枚暗器在接近夢野久作時,被他腳踝一轉躲過去了。

    “太宰先生是想要我死掉嗎?”夢野久作佯裝驚訝:“我也很想要太宰先生飽受痛——”

    夢野久作所看不見的背面,滯空的匕首被異能力者抬腳踢回飛回,對著前者的后頸直射而去。

    “廢物太宰。”渾身散發著橙色異能力光芒的中原中也嘲笑道:“匕首應該這樣用啊!”

    只是刀刃在堪堪接觸夢野久作皮肉的前一刻,一只金屬獠牙咬住了它。承受了沖擊力的夢野久作轉頭,與從禮帽探出盤在他脖子上的金屬蛇一同看向中原中也,前者眼里流露出一絲困惑的神色。

    這家伙,中原中也一聲咋舌,是把什么莫名其妙的武器庫都帶在身上了嗎?

    “中也……”夢野久作一愣,突然意識到二者是不同的人,這不是他的世界。對的,眼前之人都是敵人,直接結束吧,不需要這么費力了——

    他選擇直接撕裂了娃娃,臉上已浮現出掌印的中原中也,此刻兩眼霎時間變成空洞的黑。

    太宰治扶額,這下好了,匕首最后是這樣的用法,真把夢野久作當什么游戲BOSS來刷了。

    在撕裂娃娃的同一時刻,兩顆帶著勾線的電極在空中倏地閃過,目標仍然是夢野久作。金屬蛇到底沒有智能到那種程度,它徑直咬住了電極,□□槍膛里的電池隨即釋放出強大的電流,夢野久作周身再次環繞出噼里啪啦的電火光。

    銅絲的另一端,連著持槍的國木田獨步,眼里神情嚴肅,此時警惕地看著精神系異能力者。

    再無論如何,后者身上的熱武器必然使用電力驅動。他用筆記本變出□□,把握每個人唯一一次攻擊的機會,起碼不會浪費在那些機械蜘蛛上。

    然而讓他沒有意料得到的是,夢野久作神色如常,竟沒有受到任何電擊。眼前不變的笑臉讓眾人隱約有一種錯覺,他似乎是故意不躲開某些攻擊,像是清點戰力一樣彰顯著自己的武器。

    國木田獨步臉上浮現出血手印。

    另一個世界里確實沒有夢野久作這套裝備的用武之地,甚至于他的異能都不曾為家主所在意,還是他自己要求在體內植入輕微的電流傳感器。到底習慣了身上綁滿刀片的“安心感”,在大量蜘蛛軍團下,夢野久作的異能力能迅速輻射一個國家。

    然而太宰治接住了被金屬蛇丟出的匕首,冷靜地刺過去。

    現在夢野久作身上的電流正負極保持平衡,并且已經能夠看出這些機械造物不是由意識直接操控,目前是太宰治等待許久的最好時機。他的手既快又穩,顯現出此刻的決斷力。

    夢野久作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而在下一刻,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凝滯了起來,跳在半空的蜘蛛、爆炸濺出的火星、與衣物已經接觸的刀劍,猛一瞬間,空放許久的光幕一閃,原先前進的人影開始倒退。

    將眾人送到這片湖面上的某種不知名存在,似乎意識到了目前混亂的現狀,挑在真正要見血的前一刻選擇了出手。下一刻,所有人重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原先換過座位的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也一并恢復,只有仍捏在手里的匕首告訴太宰治,之前一切確有發生過。

    “好可惜。”

    這一刻所有人的關注對象夢野久作拉開了自己小挎包的拉鏈,看上去有些遺憾:“看來只能下次再玩了。”

    夢野久作的三月兔恢復了原狀,依舊帶著毛茸茸的可愛,與之相反的是,他的挎包里全是機械蜘蛛的殘骸,某人特地保留的最完整的一個,此刻也消失在了自己的口袋。

    確實可惜。

    緊接著,夢野久作乖乖坐好,雙膝并攏,雙手放在膝蓋上,看向了光幕。

    姑且是被幫了一下?要是知道會遇到大家,他一定會做更充足的準備的!夢野久作心想,不過此刻,還是媽媽重要一點。

    他的眼里浮現出了專注。

    “喂。”中原中也被這一連串行云流水的動作弄出了火氣:“別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啊。”

    “姑且如此吧,中也。”森鷗外嘆了口氣,語氣意味不明:“作為被邀請客人,既然主人阻止了,還是按它的意愿來為好。”

    他直接指出了剛才突發事件的本質,阻止他們對夢野久作下手。只是不知道是禁止攻擊,還是禁止攻擊夢野久作。森鷗外眸色更深。

    “是,BOSS。”

    原本打算出手的幾位□□成員此刻重新放下武器。

    “那么繼續看故事吧。”

    一只維持著瞪圓眸子觀戰的江戶川亂步此刻恢復了瞇瞇眼,長舒一口氣,也抬頭看向光幕:“新人物就要出現了呢。”

    第89章 家主與繼承人

    “雖然port mafia那邊沒人來……沒來也好, 他們的首領都老成那個樣子了,看我年紀輕輕就有少主,大概要哀嘆自己的家業要落于他人之手, 沒準被哪個下屬篡了位——也未嘗可知呢。”

    經歷過一場戰斗的眾人,剛勉強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故事里, 就聽見了一個堪稱是重磅炸彈的對白。

    細究起來真的算是下屬篡位的森鷗外臉上表情絲毫未變,平靜地聽著光幕上六七歲孩子對目前橫濱局勢的分析,并于此時情況暗暗比對:橫濱的登陸港口地位、如火如荼的異能力大戰,與他所知道的相吻合。也不知這時要為一個孩子了解這種事情震驚, 還是為兩個世界的共性而感到詫異。

    中島敦聽到這里有些困惑了:“有那樣的技術, 不能用來解決戰爭嗎?”

    剛剛和夢野久作的一戰,后者幾乎沒有移動任何方位, 僅帶著盈盈笑意站在那里, 已有別人在他周身打造了一個堅固的堡壘。他翻弄著包里的精密機械,就如孩童翻找著自己的糖果一樣。

    顯然夢野久作所從屬的團體,已經擁有了一套戰力不菲的成果,有著這么一個強大家族的存在,日本在異能力大戰里怎么會打得如此艱難?

    “所以說這是一個故事, 敦君。”江戶川亂步用一句更加令人困惑的話,來解答后輩的疑惑:“看故事的人也不會想要故事早早結束,畢竟一切都和她沒關系嘛,雖然很惡劣就是了。”

    從她的視角來看, 所做之事都合乎常理吧。江戶川亂步微微睜眼, 瞳孔凝綠, 帶著幾分鄭重。

    作為異能力為【超推理】(實際上是才能)的偵探, 江戶川亂步也有一段時間以保護“嬰兒一般”的普通人為目標而努力, 甚至不惜以身犯險, 因為在他的推理中,自己必然安然無恙。

    他早就看出來了,在所有事情發生之前——在這種心態下,很多時候這位名偵探對正在進行的時間都顯得漫不經心,饒有余韻。

    他尚且如此,而光幕里這個掌握無數權柄,某種程度上洞悉了整個家族命運的女人,她的無聊、感興趣或者作壁上觀僅僅出于她的心意。然而這樣微小的一個舉動放大到整個家族,都會造成不可忽視的影響。

    如果說她故意旁觀,又在看什么故事?

    “感覺修治之后會很辛苦呢。”

    女聲接著說道。

    ——昭然若揭。

    聽者孩子氣的回答道:“那就希望到時候異能力者也好,port mafia也罷,全部都不存在了。”

    如同哄孩子般的:“那時候可能還會出現別的組織哦。”

    “也全部都不存在了。”

    女人臉上露出一抹被可愛到的、帶著無奈和期待的笑容,手上剛好撫好了男孩的衣領。這是眾人第一次看到她與日常相關的活動,脫離了少主教導和家族事務處理,像一個確實存在的人,而不是某種帶著重量的概念。

    “真希望修治快點長大啊。”

    女人輕輕偏頭,畫面隨著她的視線移到了窗外來來往往的賓客,其中不乏武裝偵探社和港.黑都曾見過的熟面孔,來人客套的神色下帶著驚疑和僵硬,使得氣氛頗顯詭譎。

    自上而下望去,她的眼神已截然不同,帶著毫無機質的冰冷,如同打量著早晚會將其蠶食殆盡的獵物。

    “這是在等什么?”差不多聽明白的國木田獨步臉色難看,無法理解這樣的做法:“明明可以選擇在此刻出手,卻維持僵持的事態,只是為了等待少主繼任,這種等待真的有意義嗎?”

    少主、少主、少主,所有的決定都圍繞著少主來展開,即便隨手收攏了家族,也只是為少主的繼任鋪路而已。國木田獨步無意置喙別人的選擇,但是冷漠地放任所有事情的發生,只待自己教導出的孩子來給出最后的結果,在這之前漫長的戰爭和廝殺,都成了成就前寥寥幾句背景——這種對災難的輕薄,他無法接受。

    如此而來,世界也好、少主也好,都成了設定好的前置劇情,到底是誰在閱讀這個故事?甚至于夢野久作的存在說明了,這不止于一個簡單的故事。

    國木田獨步不解于一個如此年輕的家族族長,為什么會有著這樣的執念,以至于所有人都處于等待中,寸步不動。真的會有人愿意耗費如此長的年歲,僅看到自己一次嘗試的結果嗎?

    什么叫家族是時候有一個家主,什么又叫養出一個完美的家主?上述話語可以從任何首領口中說出來,卻不該是她——

    “你沒有資格這樣說媽媽。”夢野久作打斷了國木田獨步腦海里的波濤洶涌,他的表情中帶著不期待別人的理解,但依然還要解釋的執拗:“她只是在做一件事而已。”

    好笑的是,太宰治頃刻間理清了其中的邏輯:家主只將教導“津島修治”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對家族的興趣都不會有這個孩子大,更何況是其他。她沒有必然要做的事情,除了她自己認為的那些。

    然而太宰治只覺得荒誕。這是哪里來的責任,津島修治的父母都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責任,而家主又是哪里來的篤定和期待,就好像已經看到了這個孩子的未來?

    這種毫無緣由的全部資源傾注,以及為他所謀劃好的未來與坦途,不僅讓“津島修治”茫然無措,被縛上無形的枷鎖,連太宰治本人都為這種靜靜燃燒的注視而感受到灼痛。

    她給的,接受者必須全都要。

    別開玩笑了,太宰治眼眸一瞬間漆黑無光。她到底在注視著什么?家族的少主,看透人心的評價,又或者智力8的數值?“津島修治”算什么,修治又算什么?

    太宰治擁有看透人心的能力——這個評價放在這里倒顯得有些諷刺,因為他全然看不透故事里的家主,從動機到人物邏輯。而一同在注視著“津島修治”的家主,也從不去看后者的行為動機和人物邏輯。

    他果然在看一出悲劇。

    家主給的太多了,多到接受的人悲哀的發現,除了自己想要的,她全都給了。

    后者還能開口去要嗎?或許是她沒有罷。

    那么夢野久作是怎么回事呢?哈。

    太宰治臉上沒了任何表情。他本不帶任何期待,又好像得到了許多,等自己忍不住去算時,才發現咬住的是掛著餌食的魚鉤,最后舍不得吐出,發不出聲,也就不做無謂的掙扎。

    畫面依然在轉換,明明一片亮色,氣氛看起來熱鬧,卻如隔著水面一般不甚清晰。那些熟悉的面孔互相交談,帶給觀者莫名的錯亂感。

    “……爆炸……橫濱……”

    “甲五二番……神明……”

    人影憧憧間,一個衣角繡著家族干部紋路的家臣接近,低聲送來了別處的消息。和某位來賓正在商談的女人一愣,臉上露出了些許詫異。

    在少主的生日兼公布典禮上,家族似乎遭遇了特殊事件,而家主臉上也出現了思索和抉擇。這一巧合到刻意的事件,此刻發生了。

    先前發生的所有事都表明了一點:她不在意。家主做一件事確實專注,無論當事人是何感想,“津島修治”占據了她全部的心力。在這種專心致志中,她對外人的情緒無限接近于零。

    之前僅面對家族的干部和侍者,這點毫無感情的淡薄并沒有被眾人過多的意識到,直到離開需要維持長者溫和面容的場景,女人身上再次浮現出家主身份所具備的攻擊性。

    她突然抬起眼眸,視線朝外望去,直直地對上了光幕前的眾人,尖銳鋒利。

    早已習慣于作戰的各位異能力者立刻全身緊繃,打起警惕,為這極具侵略性的、完全推翻她之前留給眾人印象的一眼。

    沒有一個畫面多做解釋,空間系異能力者突然出現,在觸碰到家主的衣角后,二人隨即從空間里消失,不知前往了何處。

    宴會仍在繼續,賓客或許發現了,或許沒發現,眾人暗中傳遞著消息,一時間氛圍浮動。

    好有攻擊力的眼神,中島敦反應過來。之前他有意或無意地忽略著太安家主身上的黑暗面,只將她看成一個教導著孩子的老師和母親,怔然地看著二人的相處的場景。而此刻突兀的轉變,終于讓他回過神來。

    說來慚愧,中島敦童年里最想要的東西就是能夠吃飽,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可以好好活下去就足夠了。至于來自于長輩的教導和關愛……他不知道有這種東西,也就自然沒有設想過。

    與太宰治看這一段的壓抑不同,這名從孤兒院走出的少年是略帶羨慕的。只不過這位無論是長者,或者家主身份的存在,一直以來都將“津島修治”的事項作為第一優先級,為什么會在這么緊要的時刻選擇離開?被留下的這些人——

    中島敦眼里閃過一絲擔憂,為這些賓客相似的惡意。顯然,這個家族封閉到大部分人難以探查其中的隱秘,如今掌權人露面,過于年輕的面容和年幼的少族長,讓一些想法蠢蠢欲動。在家主離開后,宴會的喧嘩聲更大了起來。

    中島敦下意識看向太宰治,卻發現后者臉色萬分難看。

    第90章 家主與鐳缽街

    橫濱、爆炸、神明這幾個字眼, 再結合此刻“津島修治”的年齡,太宰治瞬間明白了“中原中也”在故事里的角色——那個在他還在河流里漂浮時,突兀地問候他的, 另一個世界的“中原中也”。

    “中也”最后成了“他”的親衛吧,太宰治其實對此沒什么感想。但是家主非得此刻, 在向里世界公布少主的存在時,親自去做這一件事?已經無法強說這是出于對少主的重視,她必然生起了一絲興趣。

    她自然可以這樣做,她沒有必須要做的事情。然而在前一刻, 只有“津島修治”是她的責任, 這責任來得莫名其妙,太宰治也不解于這種莫名其妙, 她的隨意收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此刻, 太宰治和這一瞬的“津島修治”有著同樣的眼神。甚至于,在未來已經確定的情況下,前者壓在舌下,永遠不會說出口的話語更加艱澀。

    已經咬住魚鉤了,這時連魚餌都要收回嗎?這時候還任憑倒刺刺穿喉嚨, 未免太過可憐了吧?

    什么啊,原來他是這樣的人嗎?太宰治低聲笑了起來。

    中原中也眉頭一壓,轉頭看向突然笑出來的前搭檔,雖搞不明白, 不過經驗告訴他之后必然不會發生什么好事:“青花魚終于看透了自己不值得在意的可悲命運了嗎?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啊。”

    “我可是在為看到的預言發笑呢。”

    太宰治低著頭, 臉頰一側的頭發擋住了他的眼睛, 面容和情緒看不真切, 只能從語調中判斷出一絲危險的氣息:“還是擔心一下自己的命運吧, 中也馬上就要做我的狗了。”

    “你這混蛋在說什么傻話。”中原中也眼神一凝, 在聽到來人“神明”等字眼時突然出現的預感,此刻得到了太宰治話語的印證:“看你此刻腿腳無力的樣子,要是遇見了,怕不是要早早的喪命在我腳下吧?”

    雖然知道光幕里無論出現誰,真要細究下來與在場之人都毫無關系(夢野久作除外),但越來越多出現的熟悉人物,使得眾人對光幕在展現“世界的另一種可能”這種說法逐漸能夠接受。而太宰治突然用“我”這個人稱,立刻就把中原中也拉入了情境中。

    “不會忘了最開始打的賭吧,中也?”太宰治微微偏頭,幾近棱形的瞳孔露了出來,帶著異樣的尖銳:“不如再嚴苛一點,就賭你會不會成為我的狗。”

    中原中也確實承認太宰治有個好腦子,和他打賭是個費力的事,但是對于“中原中也成了太宰治的狗”這種賭約,中原中也自覺怎么樣都得扳回一城。太宰治以往能夠擋住他的攻擊,很大原因是出于對他的熟悉,而二者剛見面時,中原中也可是狠狠地把這個小鬼踩在腳下。

    雖然中原中也承認此刻優勢略微偏向太宰治,誰叫這個家伙走了狗屎運,莫名其妙成為了一個家族的少主,但要是兩人真正比劃起來,后者只有被打得哇哇直叫的份。如果能在七歲這個年齡把他打得哇哇大哭,這件事中原中也必然會回味無窮,牢牢記住,逢年過節都要提一嘴的。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姑且已經猜到了。”中原中也冷笑:“不過Q可是說了,你這少主之位總有一日要坐到頭。”

    即便知道中原中也會說這句話,太宰治依然有片刻沉默。

    少主之位太宰治根本不在意,但親子的說法卻讓他如鯁在喉。他不認為在這個世界存在過、并且性格偏激的Q會是真正的子嗣血脈,Q要殺了他們這個做法也有了原因,他在掩飾著這個事實。

    Q認為兩個世界有彼此見到的可能,太宰治恰好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要事先為此做準備。

    中原中也會被太安這個家族收入囊中——在所展示世界的背景下,這是一件并不突兀的事情。而“津島修治”一旦繼任后,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家族所有人必須聽令的對象,以上是一種太宰治會贏的邏輯,可惜這件事已不會發生。

    誰又能想象得到,在少主僅七歲時,家主就開始為他準備親衛,并且前二者之間毫無血緣。

    太宰治也是從“中原中也”對他的態度中捕捉到了蛛絲馬跡,后者對太宰治習慣性的關注、憤怒、無語,情緒復雜,太宰治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那時候就似有所悟。

    不僅依據于這個判斷,太宰治同時相信她對少主存在的某種執著。這件事并不難看出來,那么“津島修治”最終選擇離開這件事,就顯得分外撲朔迷離了。

    “這和中原中也給我當狗不沖突吧?”太宰治垂眸遮住了眼神,輕巧地回答。

    港.黑干部“哈”了一聲,也冒出了幾分火氣:“既然如此,我這邊也更進一步,我可是對痛打落水狗很有興趣,就賭你在最狼狽的時候被我狠狠踩一腳。”

    兩人最開始的賭約是中原中也受制于太宰治,而太宰治被中原中也打一頓。而此刻這個條件更進一步,也表明了二人對“未來”的某種預感。

    畫面中,在作為家主的女人離開,留“獨子”一人置于宴席上,周圍打量的眼神越來越毫不遮掩,直到他們看見視線中心的男孩身著精致的和服,面色平靜,瞳孔在燈光的照射下格外剔透,如泛不起一絲波紋的水潭,只能看見沉在潭底枯葉的顏色,帶著潮濕的陰郁。

    他似乎毫無察覺,又好似已經看清了眾人的打算——然而怎么可能,他這樣無動于衷。

    一名男子為這樣的神情感到退卻,又惱怒于自己的退卻,在角落準備的炸彈爆炸的同時,從他袖口里飛出一把匕首——

    冷兵器劃過皮肉的聲音。

    鮮血四濺,男子直直倒下,紅色暈染了他身下的地毯。他一旁的侍者依舊一幅恭敬的表情,手上拿著長刀,血液滴滴答答地流淌。

    “家主有令,少主的加冕典禮,不避諱見血。”侍者慢條斯理地說。

    劃過氣管,暗殺者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來。然而賓客更沒有,無數的暗殺者不再掩藏,下一秒,槍聲、刀劍、咒罵聲四起,間或夾雜著勸告太安所有人投降的叫喊,只是這一句話往往說到一半就沒了聲息。

    同時,一條緞帶遮住了“津島修治”的眼睛,畫面隨即一暗,只余各種廝殺聲。

    這就是黑地下的世界。弱肉強食,即便是強大者露出疲態,也會有一群掠食者頃刻間一起撲上去,只是這準備好的緞帶,侍者的宣告,無不暗示著這或許是已經計劃好了的事項。

    她說要見血,符合家主一向以來對少主堪稱冷酷的要求。

    不知何時沒了叫喊聲,只剩激烈的槍響和刀刃見血的聲音,畫面亮起來。遠處一輪圓月,照在遍地廢墟上,廢墟之間,是無比干凈的半球形凹陷,暗示著此地才遭受過可怕的攻擊。

    竟然在此刻切換了場景,而這里眾人都不陌生:橫濱鐳缽街,此刻是它最初的樣子。

    最后一記槍聲的回音消失,世界頃刻間寂靜下來,只剩遠處海浪翻涌的聲音。

    太安的人員開始按部就班搜尋敵方包裹,而太安家主收起劍,看向海浪聲翻涌而來的方向。海風吹過她的衣擺,袖口的水波紋仿佛在月光下流動。

    她依然穿著典禮的正裝,踩在破裂的磚石水泥上望向大海,眼神專注,一手扶在佩刀的手柄上,整個人透露出逼人的鋒利感,幾乎要刺進觀者的眼球。

    這是第一次她出現的背景不是家族規整的建筑,也是第一次整個人身上透露著蓬勃的生之感,就好像她過往一直在消磨時光,不在意周遭發生的一切,等待一個最終的結局。

    太宰治猛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殘忍,卻解答了所有彼此糾纏、且無法解釋的困惑。

    他看著光幕里望向海岸線的女人,瞳孔緊縮,心里已完全接受了這個最糟糕的事實。

    這是什么?詛咒嗎?簡直是對太宰治這個存在,最惡毒的詛咒了。

    有這么一瞬間,他想離開這個地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也不要見到這樣的人。太宰治并沒有自虐的癖好,反而對痛覺十分敏感,極力想避免。而此刻,身體和意志都告訴他,到此為止,不要再往下看下去了,就此離開吧。

    畫面里上演的一切不為觀者意志所轉移,直到下屬回稟搜集成果后,這一小隊繼續前行。

    對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森鷗外心里已有預感,不過他并不為此擔憂。如果橫濱真的進入了一個具有絕對實力、能夠掌控事態的組織,對于橫濱來說不一定是件壞事。

    太過混亂切實損害著大型組織的利益,而森鷗外自己的做法也是以更強大的黑暗,來維持橫濱的秩序,他成為港.黑首領的原因就在于此。

    現在這個時點,“他”正在常暗島實行自己的不死軍團計劃,以死亡天使的異能力無限復活士兵,來形成永不損耗的戰力。而真正讓森鷗外在意的是,剛才和太安首領對話的那位賓客,無論是森鷗外,還是“森鷗外”都與其打過交道。

    藤原潤,藤原株式會社的社長,經營著一家大型的軍工企業,常暗島的一些軍備武器由這家企業提供。他在對話后的臉色充斥著恐懼,他聽到了什么?

    森鷗外意識到,這個家族在日本的盤踞,可能比他原先設想的要深。

    那么她舍棄少主的典禮前往橫濱,必然意圖撕下更大的利益。森鷗外毫不懷疑每一位組織首領的貪婪,特別是坐到了這樣高的位置,正如他一般。

    直到和軍隊碰面后,她竟然與異能特務科的科長種田山頭火聊了起來。

    她開始以類似同僚的口吻指責種田山頭火。

    不止森鷗外,大部分武裝偵探社的成員,也開始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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