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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黃雀在后

    這一隊先遣隊人數(shù)不多,并未攜帶科研類的工作人員,應(yīng)當只是初步解地況和清理前路的類型,這畢竟是異國他鄉(xiāng),又不是真正的戰(zhàn)爭時期,從至冬離開前往蒙德的人數(shù)不多,這些還是和執(zhí)行官一同前來的,在真正拿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之前,容不得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現(xiàn)超出預(yù)期的人員損傷。

    丘丘人的數(shù)量堪稱源源不絕,又有丘丘霜鎧王這種極難對付的大型魔物,對于這一隊愚人眾來說,硬碰硬也并非不可以,只是勢必會出現(xiàn)傷亡。

    阿娜爾的距離很遠,看不到具體情況,但是也能看到愚人眾的這一邊并沒有多少戀戰(zhàn)的意思,于是當愚人眾的先遣隊拿出緊急救援的煙花準備緊急撤離時,阿娜爾大致就能猜到這一趟大概不會有什么太大的收獲。

    嗯,看他們離開的方向是蒙德的主城,也許這也算是好事?畢竟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傷亡嘛——阿娜爾輕輕嘆了口氣。雖然她的計劃里,最好的狀態(tài)是兩邊兩敗俱傷,然后她可以在拿到愚人眾先遣隊的研究資料的同時,順便收繳一波魔物的額外材料。

    但是現(xiàn)在看起來,不太成功啊。

    少女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兜帽和斗篷,最后確定了一遍附近沒有問題后,這才快步離開了自己的臨時藏身之處。

    她仍然帶著兜帽慢悠悠地走在松林之間,四周的溫度還好,不至于到了呼氣都會變成白霧的程度。

    只是如此一來,某種意義上阿娜爾給凱亞準備的“目擊證人”沒什么用處了,本來是為了避免愚人眾出事的時候證明西風(fēng)騎士團不在場用的,白費了她費了那么多時間和凱亞玩剪刀石頭布。

    不過沒辦法,她也沒有辦法提前確定離開蒙德城的愚人眾先遣隊究竟是負責什么方向。

    可下一次如果自己用卜筮提前預(yù)算確定一下大致方向的話……

    阿娜爾腳步一頓,卻是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星空。

    嗯,果然還是算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只先遣隊跑回去應(yīng)該也不會多說什么廢話。

    裝備精良的武裝部隊在野外招惹了大量魔物,以至于讓自己不得不狼狽撤退這種事情不僅不能對蒙德的西風(fēng)騎士團說,大概對自己人也是難以啟齒的類型。

    愚人眾的營地是簡陋的,除了簡易帳篷之外就只有一些應(yīng)急物資放在這里,明顯是剛到不久還未怎么開展工作,但阿娜爾還是從隨意堆砌的物資箱子里翻出了廢棄的日志筆記,只是隊員用至冬文字寫下的隨筆記錄,并未形成完整的報告內(nèi)容。

    “……在廢棄洞窟搜到了被埋葬的遺跡守衛(wèi),同行沒有相關(guān)專業(yè)的隊員,無法確定具體時間……”

    “殘存能量……非戰(zhàn)斗用……有專門的編碼記錄……”

    “古文字意義不明,無法破譯……”

    “雪山環(huán)境極端,暫時無法更進一步,隊長正在請求增援部隊,除此之外,我們也很需要擅長古文字方面的專業(yè)人士……”

    后面還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的隨筆,已經(jīng)是和雪山?jīng)]關(guān)系的部分了。

    遺跡守衛(wèi),在須彌被廣泛稱為荼訶機器。

    只是……荼訶人當年還來過這里么?

    按著蒙德歷史的相關(guān)記錄,高塔孤王時期已經(jīng)算是蒙德目前所能公開的最古老的一段歷史,而最初將雪山古國的痕跡帶入蒙德歷史記錄的伊蒙洛卡也不了解更早之前的故事,何況在他在離開這里,有關(guān)這里的記錄就已經(jīng)是冰雪覆蓋的群山之國了。

    目前最簡單也是最直白的猜想,就是荼訶人祈求的東西和至冬愚人眾真正想要搜尋的是同類。

    荼訶人想要找的東西啊……

    很難想象已經(jīng)能夠制造出那種堪比山岳一般龐大的機器的國家究竟還有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他們留下的技術(shù)至今無法被教令院完整破解,所以制作出那無數(shù)龐大機械的國家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是想要讓那山岳的巨大鐵獸伸手觸碰天空,喚醒神明獨一無二的偏愛;還是更高一層的……伸手的方向是神的王座,想要試圖真正意義上的與神明并肩?

    阿娜爾沉思片刻后合上了筆記,重新放回原處。

    她沒有動這里的東西,就筆記挪開時的角度都做了最謹慎的還原,確保這里前后都沒有任何變化,隨即她抬頭看了眼時間。

    還早,足夠她去檢查一遍戰(zhàn)斗現(xiàn)場再返回蒙德城。

    這個時間的話,走回去差不多能趕上獵鹿人餐館的早餐服務(wù)。

    阿娜爾前往戰(zhàn)斗現(xiàn)場,其實只是一種習(xí)慣性地檢查細節(jié)。

    如果愚人眾只是撤退那么她也不會帶走這附近戰(zhàn)斗留存下來的東西,只需要拿走她處理過的那一部分就可以了,之前熏香的面具被她順手扔給了不遠處活躍的史萊姆,烈焰花花蕊消耗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愚人眾火銃兵開槍后留存的痕跡。

    以及,她扔下來的那幾張改寫過后的禁咒繪卷不見了,附近沒有丘丘薩滿施術(shù)的痕跡,愚人眾撤退的慌亂,不會有心思單獨拿走那么幾張東西。

    ——有第三者在場。

    但是至今還沒有出現(xiàn)……當然了,以她的腳力出現(xiàn)了大概率也跑不掉的。

    阿娜爾抬頭看了眼微笑的星空,又興趣缺缺的挪開了目光。

    主角不會在這種時候死掉,當然,如果她這次真的因為要這種理由死掉的話……

    ……

    …………

    阿娜爾陷入思考。

    阿娜爾放棄思考。

    嗯,她也沒什么辦法。

    所以就這樣吧。

    少女很從容地得出了這么一個結(jié)論。

    丘丘王完成了震懾入侵領(lǐng)地的外來者后就已經(jīng)離開了,阿娜爾走了一圈,腳步卻略有些遲疑。

    ……幾個丘丘人就躺在她的不遠處,安安靜靜,毫無聲息。

    如果用一般的生理情況來帶入的話,那么它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死去”,對她沒有威脅。

    她下意識想。

    阿娜爾的腳步鬼使神差般停在了那幾個丘丘人的旁邊。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少女拎起裙擺在旁邊蹲了下來,一縷淺金色的長發(fā)自肩頭垂下懸在那張詭異的面具上方,她的眼神很淡定,配合這樣的環(huán)境和氛圍,她的眼神可以說是淡定的可怕。

    少女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蜷,有些毫無理由的蠢蠢欲動。

    非要說的話,就像是走在路邊時碰到的突兀伸出的樹枝想要伸手薅一把,停在腳邊的石頭想要踢一腳,偶爾見到的一整塊完整的冰面莫名其妙想要砸碎……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嗎?

    大概是沒有的。

    但是這和想做又不矛盾。

    于是阿娜爾維持著那個蹲在那里的姿勢,忽然就很干脆地伸手按在了丘丘人的面具上。

    她的手指停留的時間甚至沒有超過一秒的時間,隨即就無比果斷地掀起了面具。

    “……”

    少女盯著面具之下的樣子大概有幾秒的時間,然后她神色平淡的把面具扣回了原處。

    還行吧。

    印斯茅斯人大概比這個好看點……大概。

    不過這種樣子……丘丘人既然也能在提瓦特諸多魔物中被稱為“人”,應(yīng)該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擁有看似不會發(fā)展的原始文明和這種類人的姿態(tài),面具之下的容貌應(yīng)該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丘丘人的本質(zhì)該不會是和印斯茅斯人一樣,是某種天生注定和人類不是同類的異變混血種,等到未來某個時刻就會統(tǒng)一進化異變,然后最后轉(zhuǎn)化為深潛者進入深海,前往永恒的海底之城和偉大的深海之主一同長眠吧?

    阿娜爾: “……”

    感覺也不是不行啊。

    學(xué)者小姐一臉嚴肅的想道。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xué)考古系的學(xué)生在求學(xué)生涯中學(xué)會的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不要輕易否決自己在探索過程中產(chǎn)生的任何一種看似非常不靠譜的荒謬想法。

    所以她雖然覺得這個想法和提瓦特大陸的一般常識是從根本上的畫風(fēng)不符,但是阿娜爾依舊沒有反復(fù)告訴自己這種想法太可笑了,毫無價值,只是自己一時聯(lián)想的錯覺。

    阿娜爾盯著指尖從面具上沾染的血跡,隨手抓了一把旁邊的落雪擦了擦手,洗掉血跡后又在斗篷上把手擦干凈,她的神態(tài)如此從容,從容到了會讓人懷疑她是否真的已經(jīng)親眼看過了丘丘人的真實面目。

    沒有慌張,沒有尖叫,沒有恐懼,沒有勃然變色。

    她對丘丘人面具之下的樣子產(chǎn)生的情緒波動,甚至還不如她看到自己手指上血跡時皺眉的樣子來得認真。

    學(xué)者太過平淡的態(tài)度反而會讓圍觀者生出一種基于違和感而生的微妙恐懼,而一直到她離開,隱藏陰影中的影子都沒有真正出現(xiàn)過。

    她是真的沒有擁有鮮活的感情和真實的情緒,還是這些東西本就是她可以理解的范圍?

    ——人會因為無法理解的東西而誕生恐懼之心,侍奉深淵的使徒似乎也無法免俗。

    侍奉深淵者帶著無功而返的歉意出現(xiàn)在自己的主君面前,那是另一位金發(fā)的少女,祂無比恭順的彎腰行禮,聲音滿是惶恐不安: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

    深淵的公主卻搖了搖頭。

    “沒有關(guān)系。”

    “……對她的觀察可以不用停下來,至少現(xiàn)在無需將她列為敵對者的范圍,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提供一些額外的幫助。”

    “您的意思是——”

    “沒人說過只能七國才可以擁有‘學(xué)者’;我們也可以,不是么?”

    第32章

    只是累了

    凱亞·亞爾伯里奇幾乎是在看到了旅行者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反應(yīng)過來了。

    彼時他正因為阿娜爾那個意味不明的游戲暗示待在低語森林不遠處的小路上,這附近視野寬闊能將附近所有情況一覽無余,相對而言距離主城方向也不算太遠,無論是直接進入林中找人還是第一時間趕回主城都很方便。

    可他耐心等了好一會,非但沒有等到想象中某個壞心眼的小金毛,反而看到了姍姍來遲的旅者和他一臉懵懂的白色小伙伴。

    “凱亞!”派蒙先一步擺了擺手,小精靈顯然還沒學(xué)會什么叫遮掩痕跡,遠遠看到凱亞的第一眼就高高興興地打起了招呼: “你果然在這里誒!”

    ……嗯。

    “果然”在這里,是吧。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凱亞微笑起來。

    壞心眼的小金毛和他玩了一次相當成功的文字游戲。

    她讓自己相信她會自己主動遵守游戲的規(guī)則,卻也不小心忽略了一件事:邀請開始游戲和制定游戲規(guī)則的人,從打一開始就是阿娜爾自己。

    啊,這么說好像也不完全正確。

    畢竟一開始強調(diào)“答案自由心證”的家伙是他自己嘛。

    不得不說,那一刻凱亞臉上浮起的笑容,大抵可以稱得上怒極反笑。

    旅行者看起來想要阻攔也已經(jīng)來不及,只能對著凱亞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少年目光游移,有些局促的撓了撓臉頰。

    “咳……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凱亞依舊面帶微笑。

    “如果我想說有的話,”他刻意停頓了一下,并很滿意地看到面前旅行者的眼神帶了幾分稍顯拘謹?shù)牟话玻慌缘男∨擅筛遣恢廊绾窝陲棧呕艔垙埖囊豢淳秃苡袉栴},凱亞嘴角的笑弧見狀不由得加深了幾分,故作傷感的長長嘆了口氣: “那么我現(xiàn)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搞懂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空清了清嗓子,還是好聲好氣幫忙解釋了一下前后的情況,該說的不該說的,以及那些他感覺有必要補充上來的讓凱亞別太生氣的部分,總歸是全都說了。

    凱亞的表情并沒有多少明顯的變化,他的眼尾余光掃向了身后屬于森林的方向,在派蒙一臉忐忑不安,就連空看起來也開始有些緊張的時候,騎兵隊長終于松下了緊繃的肩膀弧度,對著少年擺了擺手。

    “行了,別露出這種表情。”

    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沒打算做什么啦,真的。”

    “細說起來可莉之前惹出來的麻煩可比阿娜爾嚇人多了,好歹她還知道提前準備好西風(fēng)騎士團在這場可能發(fā)生的外交事件里面的一個清白位置,如果換做我們的火花騎士,怕是這會功夫已經(jīng)炸平好幾個山頭了。”

    空打量了一會凱亞的表情,見他的確是真心實意地說這些話,也算是替阿娜爾松了口氣。

    “蒙德和愚人眾之間的關(guān)系其實也算是蠻微妙的,”說到這里,凱亞臉上的笑容也稍微淡了幾分, “不過正如我們那位代理團長的顧慮,就算知道他們有些行動大概是真的不懷好意,除非落到實處并留下證據(jù),不然西風(fēng)騎士團也沒辦法做出什么明確的回復(fù)——我現(xiàn)在在這里‘巡邏’,又有榮譽騎士作為目擊證人,其實已經(jīng)算是眼下能做到的最合理的安排了。”

    “……聽起來你是真的不太介意愚人眾出事啊。”

    派蒙比比劃劃,幽幽吐槽。

    “嗯……怎么說呢,直接的間接的,我和他們之間也算是有些恩怨吧。”凱亞輕描淡寫的笑笑,并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不過既然阿娜爾小姐都已經(jīng)做到了這一步,不妨就先這樣吧——今晚月色不錯,介不介意陪我四處走走?這個時間的話,也許再等一等還能趕上明天早上獵鹿人餐館的特供早餐哦。”

    *

    蒙德的清晨是清爽的。

    只是蒙德人一向崇尚清閑自在的生活狀態(tài),能在這個時間就早早起來準備工作的除了西風(fēng)騎士團之外就只有忙碌生意習(xí)慣于四處奔走的商人,考慮到受眾特性,這個時間提供的早餐也大多是簡單卻不失精致的類型,能夠填飽清晨空蕩蕩的肚子,也不會耽誤幾個小時之后的常見甜品時間。

    阿娜爾走了一路也實在是沒什么胃口,簡單要了一份什么也不放的烤吐司和一杯牛奶后就準備先在椅子上坐下來歇一會,只是她那杯牛奶還沒喝超過三口,她對面的另外一張椅子已經(jīng)先一步被拉開。

    阿娜爾: “……”

    她下意識轉(zhuǎn)開了視線,看向了自己的另一個方向。

    與此同時,金色的旅者和派蒙站在獵鹿人餐館的招待小姐面前,認認真真地研究起該吃什么比較好。

    阿娜爾: “……”

    唉。

    少女默不作聲地收回尋求出路的視線,與此同時,幾朵軟蓬蓬的蒲公英隨著對方俯身坐下的動作輕飄飄地飄進了她的眼中,阿娜爾捧著牛奶杯還維持著那個喝牛奶的姿勢,只能眼睜睜凱亞隊長連一句招呼也沒打就已經(jīng)相當自然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一時間她是開口也不方便,放下杯子轉(zhuǎn)身就走也不方便。

    ……開玩笑了,她硬生生走了一晚上才走回蒙德城,現(xiàn)在小腿還是酸的。

    凱亞·亞爾伯里奇一副相當好脾氣的樣子,眼神溫和唇角含笑,單手托腮看著阿娜爾維持著那個捧著牛奶杯的姿勢和自己面面相覷,很尷尬的一動不動。

    玻璃杯面能看到牛奶的傾斜面冒起一陣咕嘟咕嘟的小泡泡,小金毛最終還是欲蓋彌彰的轉(zhuǎn)開了視線,她放下杯子,同時速度飛快且優(yōu)雅地擦掉了唇邊奶漬,少女很矜持地清了清嗓子,似乎看起來是準備先發(fā)制人: “凱亞隊長……”

    “——麻煩了旅行者,但是能不能幫忙給我?guī)б槐O果酒過來?”

    凱亞冷不丁轉(zhuǎn)過頭去抬高聲音喊了一句,空回頭的時候表情還有些奇怪: “一早上就喝酒?身體受得住么。”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凱亞笑瞇瞇的回答, “我這不是熬了一夜嘛,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是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只是今天還有其他工作,只是喝杯酒清醒一下腦子而已,而且蘋果酒的度數(shù)很低,不必擔心。”

    他的眼尾余光不著痕跡掃著阿娜爾的方向,果不其然,小金毛神色嚴肅,而且稍稍有那么一點點坐立不安的意思。

    ……哼。

    看起來還行,沒有想象的那么沒良心。

    先前遠遠看見小姑娘的背影在椅子上癱成一團,一看就是不知道在哪里辛苦了一晚上,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松了口氣懶洋洋地在這里放松犯懶休息的樣子,為了配合她同樣也是在森林附近溜達了一晚上的騎兵隊長莫名就有種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他放輕腳步走上去,本來抬手是想猝不及防直接揉亂小金毛手感絕佳的頭頂嚇嚇她,但最后還是在半空劃了一圈,落在了另一張椅子上。

    但是要說真生氣嗎?

    好像也不至于。

    不需要蘋果酒輔助刺激大腦,這么長的時間也足夠凱亞想明白前后關(guān)鍵了,小金毛惡劣性子之外的好心關(guān)照他自然可以理解,只是一時間就連凱亞自己也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不滿相處了這么久養(yǎng)不熟的小金毛和自己還是如此客氣,還是單純只是因為被她耍了一次,在低語森林吹了一晚上冷風(fēng)才生氣。

    ……怪莫名其妙的。

    以昨天晚上的事情旁敲側(cè)擊一下引起小姑娘所剩不多的良心,這種事凱亞自然是做的游刃有余的;可如果要更進一步詳細去問她到底做了什么,凱亞又有些不方便開口的感覺了。

    好在凱亞隊長暫時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打破沉默的氣氛也沒有多尷尬,阿娜爾的心虛還未褪去,還不等凱亞清清嗓子重新開口,一杯蘋果酒就已經(jīng)放在了他的面前。

    凱亞: “……”

    莫名地,他感覺這杯蘋果酒適合晚一點再來。

    空和派蒙看了看這張小桌上的座位,本就是普通的小圓桌,凱亞挑了和阿娜爾正對面的位置,到他這里其實也沒什么挑選的余地,空想了想,很干脆地拉開了另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隨著獵鹿人餐館的莎拉小姐把剛剛點好的東西擺滿了一桌子,凱亞剛剛才醞釀好的完美氣氛此刻已經(jīng)全都沒有了。

    阿娜爾想了想,只是沉默著重新端起了自己的牛奶杯。

    “你不打算吃一點嗎?”空主動打破了這種微妙僵滯的氛圍: “反正也是你給的委托金,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是你的錢。”

    “……”

    阿娜爾幽幽瞥了一眼旅行者,眼神略有些無奈的幽怨。

    能如此坦然地說出這種話,也就是說她之前的那點小伎倆已經(jīng)被凱亞隊長琢磨的差不多了是吧。

    “……我已經(jīng)不餓了。”

    “誒——”

    空拉長尾音感慨了一聲,眼疾手快的從派蒙手邊拖回來一個險些就就要被她拿走的白吐司的碟子,他遲疑不過一秒,不動聲色地把涼掉的白吐司和一份漁人吐司交換了一下,派蒙此時正沉浸在溏心煎蛋單純濃厚的口感中不可自拔,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眼皮子下面的偷梁換柱。

    凱亞晃了晃酒杯看著面前的小動作,只是笑而不語。

    “是勞累過度,還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

    阿娜爾回憶了一下丘丘人面具下面的樣子,不好看是真的,但是好像也不至于到影響食欲的地步。

    所以她搖了搖頭。

    “就只是走太久,累了。”

    第33章

    沒必要這么提防

    細數(shù)起來,阿娜爾也算是超過了三十六個小時沒有休息了。

    有些事情必須要一氣呵成才能成功,需要情緒上恰到好處的鋪墊,需要前后銜接的節(jié)奏感,這期間沒有給她多少休息的時間,地圖拉得太開又沒有代步工具,只能靠自己來回跑跑了。

    一杯熱牛奶下肚非但沒有緩解緊繃的神經(jīng),反而跟著催發(fā)出少女之前壓抑已久的倦怠困意,凱亞原本還想找個機會旁敲側(cè)擊詳細問問,見阿娜爾露出這幅表情,頓時警鈴大作。

    熬夜會生病嗎?

    對于凱亞來說當然不會,對于一般的西風(fēng)騎士團來說也不會。

    ……但是換成了阿娜爾就說不準了。

    他可沒忘了之前好心陪著淋了雨的小姑娘回來,結(jié)果進城第一眼就遇到了迪盧克,一冷一熱的極端溫度環(huán)境,成功把小金毛搞到發(fā)燒。

    怎么說呢。

    類似的經(jīng)驗有一次就夠了,真的。

    其他的姑且不說,莉薩小姐那幾天對自己偶爾露出的微笑雖然足夠美麗又端莊,但是看上去其實也還是蠻嚇人的。

    凱亞·亞爾伯里奇為了自己的身心安全考慮,迅速打消了之前的問題繼續(xù)刨根問底的打算,旅行者先前和自己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等一下子實在不行也可以去愚人眾那里側(cè)面打聽打聽消息。

    既然阿娜爾都已經(jīng)能穩(wěn)穩(wěn)當當一晚上就回來大大方方坐在這里吃早餐,那么無論她成功與否,至少那邊至少是不敢明目張膽和西風(fēng)騎士團討要說法的程度。

    “……旅行者,”眼見著桌上的東西也都吃得差不多了,阿娜爾更是一直魂游天外,沒怎么集中注意力在這邊,騎兵隊長忽然換上了毫無破綻的笑容,他開口的時機也挑得恰到好處: “算算時間,今天的愚人眾差不多也該來找我們的代理團長‘喝茶’了,我先失陪一下,如果你們接下來沒什么事情的話,幫忙把這位已經(jīng)快要睡著的小小姐送回去如何?”

    “沒問題哦。”

    派蒙依舊是那個率先答應(yīng)的好孩子,另外兩位也沒什么拒絕的意思,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阿娜爾卻選了相對僻靜一些的地方。

    空看著她慢慢停下腳步,先是打了個哈欠又用力揉了揉太陽穴,然后才慢吞吞地轉(zhuǎn)頭看著安安靜靜站在自己身邊的金發(fā)少年。

    “……凱亞那邊,該說不該說的你應(yīng)該全都說了對吧。”

    空點了點頭。

    阿娜爾哦了一聲,然后她又唉一聲。

    旅行者不能說完全中立,只能說就算有委托在身,他的傾向性仍然有三分之二的程度偏向給了蒙德的騎士團。

    少年打量著她的表情,平靜問道: “生氣了嗎?”

    “生氣?是說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凱亞這件事嗎?”

    空繼續(xù)點頭。

    少女用了幾秒的時間來思考,可除了大腦神經(jīng)強制運行的微弱痛感以外她沒有得出任何結(jié)論。

    熬夜的頭疼比直視丘丘人的真容更加可怕。

    阿娜爾一臉深沉的想。

    不怪塞勒姆的學(xué)姐曾經(jīng)和她說過要保證身體健康再去進行迫于工作——把因為長期熬夜和頭腦風(fēng)暴引發(fā)的生理性的大腦神經(jīng)痛當做不可名狀的痛苦詛咒,并把這種事煞有其事地大肆宣傳,對于其他為此認真生出好奇心的神秘學(xué)學(xué)者來說是個很不禮貌的事情。

    “嗯……沒有生氣,也許沒有吧。”

    阿娜爾抓了抓頭發(fā),發(fā)根細微的刺痛感并未讓她的大腦變得清醒一點,反而有種更加混沌的困倦感被從身體的更深處激發(fā)出來,她看起來想要說點什么,結(jié)果一張嘴,反而又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

    “說真的,我現(xiàn)在的大腦狀態(tài)蠻糟糕的,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

    她很誠懇的回答。

    “……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很難思考問題,事情反正都已經(jīng)是過去完成時了,隨便怎樣都好了,總之,我現(xiàn)在只想回去洗個澡然后睡一覺。”

    阿娜爾的不耐煩其實已經(jīng)算是顯而易見,可惜少女的眼睛被接二連三的哈欠帶出的生理性眼淚弄得濕漉漉的,因為困倦變得軟綿綿的聲線同樣讓她的聲音變得毫無威脅性。

    也不對。

    應(yīng)該說用這種聲音和表情對著自己說話,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威脅性反而增加了。

    少年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左右看了看。

    挺好的,沒有人注意到這里。

    要不然這情況看起來還是有些微妙的:相對僻靜的小巷,無人知曉的前情提要,看起來神色恍惚淚眼朦朧的無助少女,以及她淚眼相對的不知道哪里來的的金發(fā)外鄉(xiāng)人。

    ……具體細節(jié)已經(jīng)不重要了,總歸這個畫面大概是會被陌生的西風(fēng)騎士拍拍肩膀,然后無比和善地說一句和我們走一趟的程度。

    “啊對了。”

    阿娜爾強打起精神,忽然對著空擺了擺手。

    “你稍等一下,我這里有件事情的確需要你幫忙。”

    空還未來得及說句“好”,就見阿娜爾一臉倦怠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間,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在空和派蒙茫然的注視中,少女拎起裙擺,然后輕飄飄地抖了抖。

    空: “……”

    比起仍然神色懵懂的派蒙,和好像完全沒在思考自己在做什么的阿娜爾,少年已經(jīng)是一臉看破紅塵的樣子。

    再說一次,謝謝蒙德寬松的工作環(huán)境,謝謝喜歡摸魚的西風(fēng)騎士,謝謝這附近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隨著一陣叮叮當當?shù)呐鲎猜暫涂栈秀钡亩\告聲,一堆非常眼熟的東西跟著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

    空: “……”

    空: “?”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他看了看阿娜爾那條單薄的裙子和應(yīng)該更多只是用來遮掩她頭發(fā)的外套,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雖然有些不太禮貌,但是他還是有點想問——

    這么些東西她之前究竟藏到哪里了???

    阿娜爾沒理會旅行者的一臉呆滯的表情,她捧起那對零件一股腦塞到了少年懷里,一臉認真地提醒道: “這些沒用了,你是要拿去賣掉還是拿去銷毀都隨你便。”

    空下意識問了句: “那你呢?”

    “我要回家睡覺了。”

    阿娜爾很平靜地說道。

    “再見。”

    如果風(fēng)神庇佑,她也希望可以再也不見。

    空捧著一堆拆開的火銃零件,目送阿娜爾大抵稱得上是氣呼呼的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一轉(zhuǎn)頭就和派蒙面面相覷。

    “旅行者……”

    小精靈撓撓腦袋,看起來有些微妙的不安: “阿娜爾是不是因為我們通知凱亞和他說了那么多,所以在和我們生氣啊?”

    不。

    空下意識在心里否認道。

    她大概只是因為熬夜又累又困所以相對情緒暴躁,算上白天的事情,自己一個人跑那么遠又忙活了一晚上,早上回來冷不丁遇上凱亞,整個人現(xiàn)在本來就是危險的應(yīng)激狀態(tài),所以才會看上去無論在說什么都很像炸毛。

    但是派蒙不會讀心,只繼續(xù)順著自己的思路憂心忡忡地問道: “我們之前把所有細節(jié)都告訴了凱亞,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呀?”

    “如果是從蒙德立場來說,我們當時這不算有錯,阿娜爾也是理解的,不然不會讓我們?nèi)フ覄P亞。”

    少年溫聲解釋道。

    “好像也很有道理,”派蒙點點頭,煞有其事地自己解釋起來: “因為我們也不確定阿娜爾要做什么嘛,弄的東西奇奇怪怪都蠻嚇人的,她也不說具體用法……反正凱亞那么聰明,提前告訴一聲的話至少會方便很多。”

    ——可如果換一個角度來講,阿娜爾也不應(yīng)該被自己這么小心提防。

    在心里的某個角落,空忍不住又小小聲地反駁起來。

    理論上來講,旅者的立場應(yīng)當是中立且客觀的,可也許是這是他漫長沉睡后遇到的第一個滿懷善意的城市,牧歌與詩歌的弗里敦邦讓少年旅途的起點立于風(fēng)與自由的光明處,他很喜歡這個城市,也很喜歡這里的人,以至于自己再開口之前的立場下意識傾向了西風(fēng)騎士團那邊。

    仔細想想,她好像也沒做什么讓他有必要特別警惕的事情。

    砸丘丘人面具?調(diào)配藥劑?

    ……曾經(jīng)連丘丘人營地物資箱里的卷心菜都要洗劫一空的旅行者好像也沒什么立場說她手段粗暴。

    少女的目標嚴格來說甚至不是愚人眾而是他們的研究資料,這個過程也有很認真的沒給蒙德惹麻煩……而且究竟什么事情對蒙德人來說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麻煩,這件事情估計也有待商榷。

    就像是這么一個從山谷走回來就累得不行,熬上一晚就要哈欠連連的姑娘能制造出多大的麻煩似的。

    至于之前那些丘丘人面具和火銃什么的……一個小姑娘獨立行走在外,還要為了論文不得不去跑一些危險的地方,有一些常規(guī)意義上的自保手段也是很正常的吧。

    空捧著一堆火銃零件站了半天,想了想,還是把他們收入了背包之中。

    “派蒙。”

    “嗯嗯,什么?”

    少年臉上帶了幾分溫柔笑意,耐心問道: “過一陣子要不要去雪山探險?”

    小精靈先是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旅行者的言外之意,頓時很高興地拍拍手,歡呼一聲: “好耶!雪山冒險!”

    空笑瞇瞇的看著派蒙歡呼雀躍了一會,小家伙的情緒總是來去如風(fēng),剛剛還在擔心這個害怕這個,現(xiàn)在又開始嘀嘀咕咕盤點著要準備什么。

    少年聽著她念叨著要不要順便幫阿娜爾也準備點什么,認認真真開始盤點清單的樣子,禁不住想著,如果真的有機會和她在雪山見面,還是說一句“這次不需要委托金也可以幫忙”吧。

    第34章

    why so serious

    正準備換身衣服洗個澡然后再去睡覺的阿娜爾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少女摸摸自己有些激起雞皮疙瘩的手臂,并未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當是換衣服是激起的冷風(fēng),浴室已經(jīng)準備好了熱水,這個時間是莉薩學(xué)姐正好準備上班的時間,臨走前還特意叮囑了在外面熬夜亂跑的小金毛,記得不要因為熱水泡的太舒服在里面睡著了。

    有那么一瞬間,阿娜爾有點懷疑自己在學(xué)姐心目中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屋子里的熏香是薔薇魔女習(xí)慣性擺放的用來放松神經(jīng)用的,阿娜爾將雙腳慢慢伸入熱水,自腳底升起的突兀暖意讓她渾身上下的肌膚都跟著繃緊,某種細微的寒氣伴隨著疲憊感一起被從骨髓深處激發(fā)出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阿娜爾做了個深呼吸才做好準備將身體完全沒入水中,水流卸走了她身上最后所剩不多的力量。

    她分明坐在這里,坐在這陽光正好溫暖又明亮的室內(nèi),水溫本該是最適宜的溫度,可她仍然感覺自己的全身骨肉正在順著水流的牽引在無聲地下墜。

    阿娜爾沉默著,她攏了一把自己濕漉漉的頭發(fā),慢慢曲起自己的雙腿。

    大腦的神經(jīng)連接著四肢,她仍然可以掌控自己的軀體。

    可那種莫名地,隱約的,恍惚卻又詭異真實的下墜感并未消失,她的眼睛可以清楚看見水面的波動和自己并攏的雙腳,裸露在水面上的膝蓋被微冷的空氣刺激著肌膚表面,某種更加愜意的溫暖驅(qū)使她將自己的雙腿徹底沒入水下的世界。

    ……有那么一個恍惚的瞬間,少女感覺自己本就沉重的軀體好像變得更加疲憊了。

    她抿平嘴角,扣在浴缸邊緣的手指之指尖捏得發(fā)白,但是她還是放松了對雙腿的掌控,女孩做了一個漫長的深呼吸,她專注盯著自己已經(jīng)被水流吞沒大半的身體,安靜地順從本能照做。

    ——她將自己沉入水中。

    看著熱水沒過膝蓋的那一刻,少女忽然想起來更早之前某位塞勒姆出身的前輩的叮囑。

    *

    【萬物皆可作為‘媒介’存在,親愛的。】

    那位擁有古老吉普賽血統(tǒng)的前輩毫不吝嗇地告訴了她許多書本上得不到的知識和一些特殊的小技巧,比如說常規(guī)意義上所謂的讀心術(shù)不過是如何閱讀人體肢體語言和微表情的文字游戲;再比如說一些現(xiàn)代意義上認為的荒謬迷信可能遠遠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

    “比如呢?”

    “比如‘空氣’,親愛的,空氣是生者的媒介,只要你仍在空氣的包圍之中,那么你就還在生者的世界,其他的姑且不說,至少你的生理意義上的生命是安全的。”

    “如果說空氣是生者的媒介,換一種角度思考,也可以說可以徹底斷絕身邊空氣的東西,是能夠把人拉入‘另一個世界’的。”

    “像是把自己全部泡在水里?”

    對方聞言大笑起來。

    “這是一種常見且可行的方式,過去也有女巫把自己泡在水里用來溝通連接異世的聲音。”

    “……其實這個答案也有一種最簡單直白的解讀可能,前輩,沒了空氣我在水里作為一個普通人類是要溺水而亡的,這是最普通的常識了。”

    阿娜爾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也記得當時那位前輩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是個考古系的學(xué)生,親愛的。你應(yīng)該知道歷史上有多少人類曾經(jīng)堅持過多少次自以為是的‘常識’和‘真理’被后來人推翻。”

    *

    ——為何會突然想起這件事呢?

    此時的阿娜爾幾乎已經(jīng)沉在了水下,她的眼睛看到自己上方水面波光粼粼,燈光影影綽綽被波紋蕩成無數(shù)不規(guī)則的迷幻碎金,柔順的金發(fā)在水下肆意飄蕩,被剝奪了氧氣的大腦無力思考太多。

    比如說,這小小的浴缸如何讓她生出彷如墜入無底深淵般的畏怯惶然;

    再比如說,那在水面上被蕩開屬于人間的碎光,不規(guī)則的輪廓斑駁又迷幻,拼拼湊湊,便如毫無規(guī)則的星空圖景。

    ……像是個詭異的,如永恒夢魘般徘徊不散的,太過真實又熟悉的笑臉輪廓。

    她的手指肌肉生出了瞬間的痙攣疼痛,直至此刻阿娜爾才反應(yīng)過來,她的雙手仍然緊扣著浴缸的邊緣。

    冰冷潮濕的空氣刺激著她的手指,因為這細微的動作而激起了一陣意料之外的寒意。

    笑臉影影綽綽,仿佛只是幻象。

    上一次也是這樣吧……?

    因為發(fā)燒和疲憊,所以精神到達了極限。

    她微微張開口,唇齒間吐出一連串細密的氣泡,那笑臉像是被吹碎的泡沫,殘留著一點微笑的痕跡,仔細看看,又像極了只是水面晨光倒影交錯形成的詭異幻覺。

    “……”

    不行。

    這樣就看不清楚了。

    被剝奪了氧氣的大腦只剩下了這唯一的意識。

    ——于是阿娜爾松開了仍暴露在空氣中的雙手,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最后的一部分留存在空氣中的軀體納入了這一池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水之中。

    她聽見打破水面墜入水下的聲音。

    她感受到壓縮到極致的肺腔和瀕臨窒息的痛感。

    她看見那笑臉的輪廓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像是歌劇中丑角滑稽的面具,艷麗的染料在平滑的面具上勾畫出微笑的輪廓,夸張的上揚到了眼尾的弧度。

    那笑容栩栩如生。

    那笑容近在咫尺。

    那笑容隨著波蕩的水面一同微微搖動,又在某個毫無預(yù)兆地瞬間,上揚的弧度倏地擴大了幾分。

    ……身為人類的少女感覺自己需要重新呼吸了。

    可她在水下,被困束在了狹小的方寸之間,不容空氣存在的水面之下,金色的長發(fā)隨水飄蕩,仿佛距離水面越來越遠——

    她痙攣的肺部無力地抽搐著,她肺腔最后的空氣被迫擠壓而出,女孩張開嘴,看見最后的空氣被水膜包裹著送上了水面之上的世界。

    ……媒介。

    她想起擁有吉普賽血統(tǒng)的年長女人,想起對方臉上的那個神秘的笑容,想起對方突兀吐在自己臉上的一口繚繞的灰白煙霧。

    對方的動作太過猝不及防,以至于阿娜爾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是會反射性聯(lián)想起被嗆得連連咳嗽的那個下午。

    ——媒介!

    阿娜爾倏然伸出手,指尖順著氣泡的方向拼命向上延伸著,那近在咫尺的笑臉仿佛多了些意味深長的興致勃勃,而女孩再也不去注視著那詭異的微笑,她的指尖與氣泡一同破出水面,率先碰到是的濕滑冰冷的浴缸邊緣,隨即是干燥柔軟的毛巾,用作支撐身體的扶手處——

    她重新觸碰到了活著的世界。

    一陣不屬于此間小小浴室的劇烈破水聲打破了屋內(nèi)沉默的空氣,隨即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聲。

    直到阿娜爾的咳嗽聲漸漸停歇下來,她疼痛麻木的肺腔終于為她找回了暢快呼吸帶來的鮮活實感,大腦才終于下達了第二個指令。

    ……她該離開水了。

    女孩咬著牙,隨手扯下毛巾裹住自己濕漉漉的頭發(fā),她撐著浴缸的邊緣準備起身,卻注意到此時的地面濕漉漉的,積著大大小小不規(guī)則的水灘——那是她剛剛從水面下掙扎出來時的結(jié)果,水面上的倒影斑駁,模模糊糊,但是全都倒映著同樣的東西。

    祂仍在微笑。

    啪嗒。

    ……啪嗒。

    那是僵立在原地的少女,發(fā)絲墜落的水珠擊破水面的細微聲響。

    “……”

    阿娜爾在地上赤腳站了一會,然后她無比緩慢且鄭重地擦干了自己頭發(fā)和身體上的水珠,浴室里有火元素瓶制作的簡易烘干器,這讓清理最后殘留水跡的工作變得無比簡單,讓那一個個倒映碎光的水漬離開了自己的視野。

    屋內(nèi)留存的火元素驅(qū)散了潮濕的水汽和肌膚表面上停留的冷意,阿娜爾認認真真穿好自己的衣服,但是當她轉(zhuǎn)過頭時,看到的卻是浴室那面布滿細密水霧的鏡子。

    她已經(jīng)擦干了頭發(fā),處理好視野范圍內(nèi)所有的水跡。

    可滴水聲仍然存在在這狹小的室內(nèi)。

    鏡面的水珠在她的注視中緩慢凝結(jié)滴落,屋內(nèi)水汽氤氳,鏡面附近的空氣似乎被火元素的溫度帶動有些奇異的扭曲,圓形的鏡面輪廓隨之被折迭出一個仿若微笑般的陰影角度,配合那緩慢滴落的水珠,似哭似笑。

    ……

    少女的眼睫很慢的顫動了一下。

    水珠滴答聲仍在持續(xù),她緩緩走到鏡面之前,伸手接住了滴落的水珠,鏡面滿是凝結(jié)滑落的水珠留下的痕跡,她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鏡中倒映的景象。

    她沉默不過一瞬,還是伸手抹開了鏡面上的水漬。

    ——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鏡中映出的少女看不出任何問題,她看起來只是有些疲憊,臉頰上還殘留著熱水蒸騰后特有的柔軟紅暈,單看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綻。

    這是她在鏡中看到的畫面。

    ……這也是阿娜爾最后看到的正常的畫面。

    世界在她的眼中正在變得扭曲,異變,無法理解的異化和詭譎的色塊充斥在她的視網(wǎng)膜之中,除了大致的輪廓以外,這世界在她眼中甚至不曾留存一個穩(wěn)定的姿態(tài)。

    阿娜爾的雙手撐在洗手臺的周圍,不幸中的萬幸,她的手指還能摸到堅硬的洗手臺打磨光滑的冰冷邊緣,這說明異變的只有她的視覺,并不包括她的其他感官認知。

    少女閉上了眼睛。

    而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理論上應(yīng)該是鏡子的扭曲色塊的“東西”,祂現(xiàn)在愿意展露出一個明確且真實的笑臉了——老實說,在這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的異化視覺世界里,這個笑臉莫名地讓阿娜爾生出了幾分懷念的感覺。

    ——別這么嚴肅嘛。

    祂微笑著,像是在這么說。

    ——只是個玩笑而已。

    第35章

    新視野

    阿娜爾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nèi)比劃了一會。

    原本纖細白皙的手指在視線范圍內(nèi)依舊保持著大概可以稱為“手”的輪廓,這里的“手” ——姑且先不提她的手在其他人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樣子——至少在阿娜爾自己眼里,暫時指的是五根纖細的奇怪長條狀連接著一團像是干涸臟污的混合涂料擰在一起的東西。

    只是比起干涸凝固的骯臟顏料塊,不如說是又像是黏膩的液體包裹著不規(guī)則蠕動的異狀血肉。

    阿娜爾看了半天自己的手,得出來這么一個結(jié)論。

    ……如果換做一般沒見識過這樣畫面的普通人,怕是在看到鏡中的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就已經(jīng)要尖叫著崩潰發(fā)狂了吧。

    但是發(fā)狂沒什么必要,更高維度的那一位也不會期待這種劣質(zhì)無聊的三流發(fā)展。

    “如何在壓力面前保持理性”是少女在過往的經(jīng)歷中學(xué)會的至關(guān)重要的一課。

    用前輩們的話來說,面對危險時只會發(fā)出做作又尖銳的可怕尖叫然后不管正確警告到處亂跑,那是只有三流恐怖片導(dǎo)演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阿娜爾不再用深呼吸來安慰自己,她將雙手緩慢地放在洗手臺的位置上,感受著冰冷的石質(zhì)臺面。

    浴室足夠安靜,這讓她可以在絕對安靜的范圍下聽清自己的呼吸和胸腔深處隱秘且穩(wěn)定的心跳聲。

    ——沒人會想看“意料之中的故事”。

    戲劇性的反轉(zhuǎn)和意料之外的態(tài)度,這才是會吸引“觀眾”繼續(xù)停留在舞臺上的關(guān)鍵。

    祂和你開了個“玩笑”。

    祂是誰,其實無關(guān)緊要,至少對現(xiàn)在的自己來說,就是這樣的。

    ——祂是舞臺的創(chuàng)造者,是高高在上的劇作家,是星空之外的觀眾,也是自顧自跳入舞臺中央的愚戲者。

    ——祂可以成為一切,但是祂唯獨不會是能和自己平等對話的存在。

    阿娜爾很清楚,她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放棄思考任由自己的認知墮落墜入瘋狂的深淵,而是如何確保自己的接下來不會出現(xiàn)太多的破綻。

    因為我還想活下去。

    她想。

    我還想好好地活下去。

    我才不要因為這樣無聊的理由就死在了舞臺上……無論是因為神明的一時興起還是我這個角色的昏庸無聊,我都不要因為這樣的理由是在這樣的舞臺上。

    就像祂說的那樣吧。

    ——把這件事當做玩笑吧,阿娜爾。

    神明的興趣還未散去,祂仍在觀察自己的反應(yīng),不能讓祂太無聊,也不能讓祂太高興。

    ……但是該說不說的,這有點麻煩。

    她握了握手指,大腦仍能接收到手指收攏指甲壓入掌心軟肉的細微痛感,但是她的視線無法接收同樣的情報信息,只能是單純依靠她的腦子來判斷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了。

    可是帶入非人屬性的存在去思考它的思維方式實在是太難了。

    阿娜爾嘗試著帶入祂的視覺來思考對方究竟想要看些什么,可她只是稍微嘗試了一下就感覺自己本來就已經(jīng)瀕臨極限的大腦神經(jīng)正在瘋狂亂跳。

    太過安靜的浴室內(nèi),某種戲謔而愉快的嬉笑聲仿佛就在耳畔緊貼著響起。

    像是祂惡趣味地強調(diào)起來,強調(diào)祂仍在這里。

    那是更進一步的幻覺,還是某種不可觸碰的真實?

    ……但是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去嘗試理解祂的思想了。

    不幸中的萬幸,她的理性仍能控制自己的肢體,但是很快阿娜爾就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讓她無比無奈的事情——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健全人士,大腦第一時間接受的信息永遠都是來自視覺的,而當她的視覺被污染之后……

    嗯,只能說,情況不太樂觀。

    無論她看到什么,理性可以做出什么反應(yīng),她身為人類的生理性本能都會發(fā)出瘋狂的尖叫,換言之,阿娜爾單純是控制肢體不要因為感官范圍內(nèi)無法理解的存在而做出什么糟糕的條件反射就已經(jīng)費盡力氣了。

    “……”

    不要去扯壞視野范圍內(nèi)所有不理解的東西,不要隨手抓起什么就要反射性地扔出去,不要試圖摧毀所有能看到的不可名狀的扭曲之物……女孩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活了兩輩子還要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幼兒一樣,和自己不聽話的身體拼命作斗爭。

    ——不知過了多久,阿娜爾終于筋疲力竭的走出了浴室。

    她至少在自己視覺正常的時候把浴室里面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后完全是靠著對浴室大致物品的位置印象草草整理了一下,總之希望莉薩學(xué)姐回來后里面的情況不要太糟糕……雖然如果真的太糟糕的話她也沒什么辦法,只能說太累了沒怎么收拾了。

    女孩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時間才挪回了理論上應(yīng)該是自己臥室的方向——雖然門口看起來像是個扭曲變化的漩渦,她舒適柔軟的床鋪也像極了一塊被固定在那里的好像活著一樣正在緩慢蠕動的奇異色塊。

    但是管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呢,阿娜爾無比疲憊的想著。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躺在這玩意上面的她就是瘋的;如果這一切是假的,那么其他人看著會因為一張床尖叫的自己也是瘋的。

    反正都不正常,那就不要在乎那么多的細節(jié)了。

    她把自己砸到床上,索性也分辨不出身下壓著的到底是被子床單還是枕頭,就這么扯了扯身上的袍子翻了個身,很果斷地閉著眼睛就這么睡了過去。

    睡意朦朧之間,阿娜爾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看著自己。

    她懶得睜開眼睛,也不想再花費大腦和最后的力氣去思考要怎么處理這種突發(fā)情況,所以女孩只是緊皺著眉頭把自己重新縮成了一個團,她在床上滾了幾圈,最后也不知道把什么東西裹在了身上,就這么迷迷糊糊地徹底睡著了。

    *

    “……娜娜,娜娜!”

    睡意朦朧之間,有人好像輕輕搖了搖她的身體。

    阿娜爾用了些力氣才睜開眼睛,她的視野并沒有恢復(fù),只能從聲音和輪廓分辨出對方應(yīng)該是莉薩學(xué)姐。

    女人纖細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女孩很鎮(zhèn)定地從她的手上收回視線,這個角度她正好可以看到莉薩·敏茲胸口佩戴著的深紫色的無光漩渦,猩紅的長線連接著漩渦的深處,另一端向上無限延伸,看不到盡頭。

    “你這孩子,別穿著浴袍睡覺呀?濕漉漉的睡覺……怎么,這次又不怕感冒了。”

    學(xué)姐的聲音柔軟且嗔怪,阿娜爾故作睡眼朦朧,只是把自己縮得更緊了一些,莉薩并未勸阻太多,只簡單叮囑了幾句,要么先下樓吃些東西再睡,要么就至少也要換了衣服再睡。

    阿娜爾安靜點點頭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莉薩……亦或者說,她胸口那深紫色的漩渦。

    ——神之眼。

    直至莉薩的影子離開了她的視線范圍內(nèi),女孩這才慢慢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她想,她愿意相信這只是個“玩笑”了——只是對于普通人來說,太過致命。

    如果只是單純地視覺扭曲污染,那么她不會看到那個漩渦,看不到那條連接著莉薩的心臟與天空的猩紅聯(lián)機——

    在女孩的意識反應(yīng)過來之前,她的手指已經(jīng)摸向了床頭慣常放衣服的位置。

    ……哦。

    少女忽然露出一點高興的表情。

    我那恐懼未知的生物本能終于愿意聽從理性的指揮了,真不錯。

    阿娜爾花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才換好衣服,并在不引起莉薩學(xué)姐的注意的前提下走出了大門,她的嗅覺和聽覺沒有任何影響,而現(xiàn)在,她要學(xué)習(xí)如何逆向利用自己的新視覺了。

    不去觀察行人,不去觀察那些已知的建筑物,阿娜爾本來想借此機會去看看廣場的風(fēng)神像,但是當她按著記憶走過那條熟悉的小路,卻被不遠處的一道影子吸引了注意力。

    ——老實說,那不像是個人。

    嗯,雖然說她現(xiàn)在看誰都不像人就是了……阿娜爾默不作聲地想著。

    她站在那里沒有動,認真思索這到底是什么情況:究竟是和之前看到的莉薩學(xué)姐的神之眼一樣一不小心透過偽裝看本質(zhì),還是對方純粹就是長得高了點,所以才會在異化后的視覺里變得特別顯眼。

    ……應(yīng)該是人吧?

    是吧?

    雖然看起來很像深淵相關(guān)的魔物,造型也很像是深淵相關(guān)的魔物……

    就算是偽裝進城什么的應(yīng)該也是有正事的吧,一般的深淵魔物也不會在進了蒙德城后只想在獵鹿人餐館專心贊美漁人吐司吧……

    阿娜爾在漁人吐司的香氣中想要換個方向繼續(xù)探索新視角下的蒙德了,她不想用這樣的眼睛去看自己記憶中的美食,只是她剛剛轉(zhuǎn)身還沒走出幾步,不遠處那名沉迷漁人吐司的……人,姑且先這么叫著吧,卻急急忙忙的叫住了她的腳步,快步趕了過來。

    “——那邊那位須彌的學(xué)者小姐,請您等一下!”

    女孩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那漆黑高大的影子慢慢靠近了自己,她不知曉對方在其他普通人眼中到底是個什么形象,只能安靜等著對方先開口。

    “失禮了……”對方手扶胸口,表情無從辨認,但是聲音至少聽上去是謙和有禮的, “在下無意冒犯小姐,但是遠遠看到您穿著須彌教令院的衣服,所以冒昧打擾一下……”

    阿娜爾依舊沒有說話。

    對方撓了撓腦袋,聲音聽上去有些訕訕: “我也知道這么大街上突兀攔住人很奇怪,但是沒辦法,呃……希望我沒有打擾到您?”

    “……簡單來說,我是個業(yè)余的古文字愛好者,名字的話,女士您叫我淵上就好。”

    第36章

    只是個玩笑

    阿娜爾的表情還算是淡定。

    類似的搭話在教令院內(nèi)部不算是少見,教令院學(xué)者眾多人才濟濟,但大多的時候都是僧多粥少,問題永遠是存在的,經(jīng)費永遠是不夠的,自掏腰包倒貼課題的情況比比皆是,不少學(xué)者都會單獨接一些額外的委托工作,只是這方面一般都是妙論派和生論派更受歡迎……

    當然了,類似于卡維學(xué)長那種明明高額委托不斷卻還是維持著穩(wěn)定的欠債狀態(tài),這種情況還是很少見的。

    “……您別誤會,”淵上露出一個十足溫和的笑臉,旁人眼中他一副清秀端正的青年樣貌,是很容易引人好感拉近距離的樣子。

    “我并不是在特意打聽您的消息,您應(yīng)當也知道的,前些日子的龍災(zāi)讓不少人都不得不延長了待在蒙德的時間,我也就是個一時路過順便在這里收集了一些古文字拓本的可憐人,誰又能料到會遇到這種事情呢?”

    他煞有其事地嘆著氣,瞧著倒是真的有那么幾分滑稽的可憐。

    “索性也出不去,一時間閑著無聊就四處找本地人聊了聊天,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資深冒險家知道如何破譯古文字的,成不成功的,總歸也不算是浪費太多時間,好巧不巧地聽到不少有關(guān)您的消息……不得不說,您在這兒好像還蠻樂于助人的?”

    阿娜爾: “……”

    之前為了刷情報和隱藏信息到處找人聊天的學(xué)者小姐對此保持沉默。

    “……我沒有其他意思,”阿娜爾慢吞吞地說道, “但是教令院的學(xué)生不少,各大學(xué)院都是獨立狀態(tài),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完成你的委托。”

    “啊?”自稱淵上的男人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茫然之色,他有些局促的撓了撓腦袋,不解道: “我是去過須彌的,小姐,教令院的學(xué)者雖然因為學(xué)院劃分所以各自研究方向都不一樣,但我記得有不少課題是需要多個學(xué)院合作才能完成的吧……?”

    那倒是。

    阿娜爾點了點頭。

    “而且您的衣服上,我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因論派‘伐護末那學(xué)院’的標記?如果是生論派的學(xué)生我可能會真的就覺得是我運氣不好,”淵上的目光掃過少女衣擺上的標記,試探著問道: “但是因論派和知論派的合作項目我記得不少的……四舍五入一下,我說不定也可以試試運氣?”

    是歪理。

    但是也是意外可以說得通的歪理。

    “我是因論派的學(xué)生,”阿娜爾點了點頭,心平氣和地補充道: “但是不確定我能完成你的委托。”

    “沒關(guān)系。”

    淵上微笑起來,看起來倒是很大方的樣子: “索性我也在這里呆了很久了,成不成的,就當是打發(fā)時間嘛——當然了,您別擔心,委托報酬是會按著正常價格給的。”

    “那么——”

    淵上微微一頓,他像是四處尋找合適的位置,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廣場上那矗立的巨大風(fēng)神像,隨即又轉(zhuǎn)過頭,對著阿娜爾露出個若無其事的笑容: “這里不是適合聊天的地方,介不介意我們換個地方聊聊?”

    少女沉默了一會。

    她看見無數(shù)行人走走停停,那些宛如牽絲傀儡般的長線或是連通天空或是深埋入地下,她的眼睛漸漸已經(jīng)開始適應(yīng)這全新的視野了,那些行走的模糊色塊共同擁有著猩紅如血的長線,這些紅線越過磚石鋪就的地面,越過青草與土地,沉淀在更深處的地脈之中。

    地脈是流動的。

    而這些猩紅的血線密密麻麻地鋪在地面上,像是無數(shù)無盡暴露在血肉之外的毛細血管。

    她忽然就想起,稻妻有一種特殊的植物名為血斛,因為只會生長在戰(zhàn)場附近的特性所以被當?shù)厝艘曌鞑辉數(shù)南笳鳎行├吓傻牡酒奕艘蚕嘈牛菓?zhàn)死者亡魂的路引,所有迷路的靈魂都會回歸永恒的元素循環(huán)。

    ——亡者終將回歸地脈。

    阿娜爾抬起頭,看見細密的血線在淵上漆黑的身體上盤踞,蠕動,唯獨在這樣奇異的身體上這些詭譎妖艷的血線不曾溝通天空與大地,而是以他的身體為媒介深入另一種未知的黑暗之中。

    “……好啊。”

    少女彎起那雙淺青色的眼睛,很愉快地笑了起來。

    “至少找個合適的地方吧。”

    *

    ——她的眼睛正在穩(wěn)定下來。

    很明顯,神明仍然想要看到后續(xù)的故事,視覺污染的結(jié)果其實和半個瞎子無異;阿娜爾不知道自己是從哪一步開始成功取悅到了星空之上的笑臉,但是至少現(xiàn)在,當名為淵上的合作者將所謂的拓本遞給自己的時候,阿娜爾發(fā)現(xiàn)自己好歹可以看清上面的文字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眼睛從此以后就是這樣子到此為止了,還是還會和之前一樣,熬過了幾十個小時以后還是能恢復(fù)正常。

    阿娜爾心不在焉的翻閱著手中的粗糙拓本,她一開始還以為這句話是淵上讓她離開蒙德城的借口,結(jié)果現(xiàn)在一看這家伙居然還真的和她說了實話——在蒙德城外不遠處有一處小型營地,堆砌著一些古舊的石碑和破損嚴重的古老遺物。

    “……剩下的因為石碑太重只能臨時放在這里了,我只是個業(yè)余愛好者,這方面的專業(yè)技術(shù)不過關(guān),勉強拓印下來的東西連我自己都看不過去,所以只能勞煩小姐親自過來看看啦。”

    “不,其實這里面大部分我都不太認識。”阿娜爾很誠實的說道, “我承認我對文字有一點粗淺的解,但是距離翻譯還差很遠呢。”

    淵上唉一聲: “誒——”

    他看起來有些苦惱,也有些簡單浮于表面的敷衍無奈: “既然這樣的話,您能看出來什么,就全都猜猜吧。”

    “……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我對語言相關(guān)的研究,嗯,有些特別。”阿娜爾慢吞吞地說道, “我有一位學(xué)長,曾經(jīng)煞有其事地和我說過‘每一個教令院畢業(yè)的學(xué)生,都應(yīng)該學(xué)會二十種以上的語言’。”

    淵上: “……哇哦。”

    淵上: “然后呢!”

    “我相信了,”阿娜爾心平氣和地說道, “但是我在學(xué)到第七種的時候感覺那個逼……咳,很擅長逼人上進的前輩,大概率是在耍我。”

    貌似可以去掉這個大概率呢,可憐的女士。

    淵上默不作聲地想。

    而且一段時間沒去須彌,教令院居然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所以我換了一種有關(guān)語言的學(xué)習(xí)方法,不得不說,倒是給我了一些意外的新發(fā)現(xiàn)。”

    少女將拓本放在膝蓋上,仰起頭對著淵上微笑起來。

    “——您知道什么是語言之間的譜系關(guān)系嗎?”

    淵上沉吟一瞬,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是很理解您的意思。”

    “哦,簡單來說,就是可以根據(jù)各個語言之間的語音詞匯和語法規(guī)則之間的關(guān)系歸為同類,同時各族與族之間在歷史上還存在著各自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所以它們相應(yīng)留存的語言也可以歸為同系——這就是語言的譜系關(guān)系。”

    “……”

    淵上沒有說話。

    “您很體貼,留存了有關(guān)雪山的記錄和相關(guān)標注。”

    阿娜爾的手指撫過紙張平緩的表面,那些文字在她的眼中已經(jīng)變得清晰可見,女孩唇角的笑弧也顯得愈發(fā)愉快起來: “……而讓我很驚訝的一點,是這距離須彌千里之外的古老雪山文明,留存的文字居然和赤王時期的古文字能找出不少的相同之處……嗯,或者可以說,二者同在一種語言體系之中。”

    淵上看著她,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露出了微笑。

    “所以,您的意思是什么?”

    阿娜爾合上了手中的文本,笑瞇瞇的仰頭看著面前漆黑的影子。

    “所以,我有個大膽的猜想。”

    “——在已知的七國歷史之前,提瓦特曾經(jīng)有過一段文明高度統(tǒng)一的歷史……說不定還會有共同的起源地也說不定?啊不過相關(guān)研究資料太少了,所以我也就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不。”

    淵上露出一抹很奇異的微笑,他垂眸看著雙手攤放在拓本上的少女,語氣很是意味深長: “您的幾句話可要比實際翻譯出這些文字的意義讓我驚喜多了,女士。”

    他大概已經(jīng)可以理解了,為何那一位會單獨強調(diào),允許他們可以給予這位可愛的小姐一點額外的幫助。

    和大部分避諱神明本身她的眼中只有知識和未解的謎題,神明的歷史,神明的信仰,乃至于神明創(chuàng)造的國度本身,在她眼中大抵都不存在什么特別的含義。

    她手中的拓本并不是是什么禁忌的未知,對她而言,這依舊只是一段未知的歷史,一段掌權(quán)者截然不同的古老歷史。

    沒有對神的敬畏,便只剩屬于學(xué)者的傲慢。

    的確,非常適合。

    ——深淵應(yīng)當擁有屬于自己的“學(xué)者”。

    “……不過這樣一來,我想我可以找個機會讓您見見我的主人了。”淵上從容說道, “像您這樣的人才,只是在教令院做個普通學(xué)者,實在是太委屈您的能力啦。”

    “哎呀,聽著真有意思。”

    阿娜爾很愉快地笑起來。

    “不過我不太喜歡離家太遠的地方,你的主人是哪里人?”

    女孩唇角上揚,輕飄飄地反問著。

    “——深淵嗎?”

    柔風(fēng)卷起少女淺金色的長發(fā),詠者的笑容卻跟著倏然一僵。

    風(fēng)聲掠過詠者耳畔,卷起是的屬于少女的輕笑,還是與其極為相似的,某種更加戲謔愉悅的笑音?

    ……沒人知道。

    “別這么緊張嘛,先生。”

    阿娜爾微笑著,她慢慢合起自己手中的拓本,那雙淺青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面前漆黑的影子,唇角的笑容與他對比,是某種太過純粹的愉快。

    “——只是個玩笑而已。”

    ————————

    語言體系這里目前只是個人猜測,因為有一種說法是在魔神戰(zhàn)爭之前整個提瓦特直接歸天空島管理,赤王來自天空島,雪山古國壁畫和天空有關(guān),但是有關(guān)天空島和七神更早之前的歷史沒有明確記錄,這可能也是淵上去淵下宮找書的原因。

    至于娜娜,她就是很普通的直視神明,然后眼睛壞了一會,但是人家都說了只是個玩笑,所以問題不大(?)

    第37章

    直呼其名

    戲劇性。

    恰到好處的變化,意想不到的反轉(zhuǎn)。

    到了現(xiàn)在為止,阿娜爾大致有些能夠明白什么是“玩笑”了。

    簡單來說,她沒瘋,她也沒瞎,她先前視覺的不正常依舊是另一種角度上的正常——就像曾幾何時,剛剛成為阿娜爾的少女無法理解這個全新的世界一樣,觸碰真實的天才與混沌狂亂的瘋子只有一線之隔。

    “普通人的眼里,天才有時候也是瘋子”。

    ——祂用少女的眼睛作為媒介,開了一個太過惡劣的玩笑。

    不知道因為何種原因,這位星空之上的神明似乎很清楚她曾經(jīng)的世界里人類觸碰禁忌的代價,這也是阿娜爾一開始以為自己隨時都會真正瘋掉的關(guān)鍵——她見過太多的例子了,沒覺得自己會是個例外。

    可這玩笑是多么惡趣味呀。

    她還偏偏就是那個預(yù)期之外的“例外”。

    只是就連阿娜爾自己也說不清楚,她自以為是的清醒,在這個世界里和瘋子又有多少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

    少女用與祂差不多的態(tài)度開了個極為類似的玩笑,但是她的立場其實并沒有多少變化,個體實力上的差異顯而易見——

    淵上看著面前的少女,老實說,他不確定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的。

    深淵的詠者如此安慰自己。

    她太弱了,弱的連丘丘人都可以把她處理掉。

    名為阿娜爾的少女根本沒有遮掩自己的打算,先前那句看起來讓自己愣住的話在她自己看來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句令他心臟驟停的玩笑罷了——她無心挑釁,也并非有意求死,她現(xiàn)在只是單純覺得有趣,好玩,這么說會很有意思,淵上的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意外的察覺到自己并沒有什么類似于“暴露”的敵意或是殺意。

    “……您說這話蠻有意思的。”

    不知過了多久,淵上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說真的,如果我真的是來自深淵的使者,現(xiàn)在要因為您這一句話把您殺人滅口,您可怎么辦呀?”

    他故作無奈地嘆息起來。

    阿娜爾此時已經(jīng)準備起身了,她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將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少女明顯愣了愣,然后很誠實的回答說: “那您怪開不起玩笑的。”

    淵上聳了聳肩。

    他現(xiàn)在可以確定了,自己對這位學(xué)者小姐的確是沒什么殺意——除非那位親自下令,不然他蠻喜歡看著她活著的樣子的。

    “不得不說,您現(xiàn)在這反應(yīng)有些不在我的預(yù)期之內(nèi)。”他很坦然地接著說道, “如果我真的要殺您,您卻是這種看起來就很敷衍又失望的反應(yīng),會讓我很有挫敗感誒。”

    “那您除了開不起玩笑之外,平日里大概也不是什么自信心爆棚的成功人士,”阿娜爾的語氣愈發(fā)誠懇: “深淵的使者都可以大大方方站在神明庇護的國土上了,為什么還要會因為這種理由生出挫敗感啊。”

    淵上想了想,居然真的很認真的繼續(xù)針對這個問題提出了反問: “那為什么您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啊?殺人者面對被殺的對象毫無反應(yīng),如果還要說一句‘這樣就生氣了,真開不起玩笑’的話反而會顯得我輸了一籌一樣……嗯,蠻缺少成就感的。”

    “要有反應(yīng)嗎?”阿娜爾一臉奇怪, “總歸都是要死,那么我想也沒有什么比這種情況更糟糕了吧?”

    淵上煞有其事地回答道: “但是你會被我殺掉誒,學(xué)者小姐。”

    阿娜爾的表情嚴肅起來了: “可是事實就是真的開不起玩笑啊,而且因為這種理由就要把我殺掉的話其實也有點蠻好笑的。”

    淵上重重嘆了口氣: “會因為我要殺了你所以就覺得我開不起玩笑,這個笑話本身也很地獄玩笑,學(xué)者小姐。”

    阿娜爾: “誒……”

    少女一臉遺憾,真心實意。

    淵上安靜地看著她,卻沒覺得這樣的反應(yīng)哪里不合適,或者說讓他不舒服。

    ……雖然這個畫面這種聊天內(nèi)容換做其他地方或者其他人來圍觀,大概都會有些不太對勁就是了。

    深淵的詠者抽空發(fā)散一下了思維。

    但是學(xué)者小姐能跟上自己的思路,偶爾用這種方式聊聊天也挺好玩的。

    “……嗯,不說別的了。”

    淵上聳聳肩,這里是他特意挑選的地方,雖說仍在常世神明的土地上,但是就算是神明也不是那么閑,會處理每一只土地上的魔物的。

    于是深淵的詠者解開了虛假的幻象顯現(xiàn)出自己紅與黑的污濁本相,居高臨下的看著面前的少女: “……不得不說,您很聰明,學(xué)者小姐。”

    他的聲音里帶了點愉悅的笑音,彬彬有禮的說道: “所以,值得我用這樣的姿態(tài)與您對話。”

    淵上希望自己可以從這張漂亮的小臉上看到一點錯愕的表情,震驚,疑惑,恐懼,甚至可以是意料之中的,這能讓他找回一點遲來但是實際上沒什么用的無聊自尊心,可阿娜爾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

    大概過了幾秒,當某種奇怪但的確真實存在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就連淵上自己都因為這詭異的沉默開始試圖相信對方是被自己嚇到不會說話的時候,阿娜爾終于輕輕開口,有些試探的問道: “……你變了嗎?”

    淵上: “……”

    淵上: “我變了。”

    來自深淵的詠者,人人畏懼的強大魔物,此時俯視著人類的少女用比詠唱魔典還要認真嚴肅的聲音和她強調(diào)著。

    阿娜爾眨巴眨巴那雙漂亮的淺青色眼睛,很茫然的啊了一聲。

    “可你在我眼睛里沒有任何變化,先生。”

    女孩的聲音柔軟又誠懇。

    深淵的火之詠者再次瞇起眼睛。

    當他不用人類的姿態(tài)與她說話,便不由自主地找回了深淵造物時那種仿佛刻入骨髓的居高臨下的傲慢。

    自稱淵上的魔物看著面前的少女,弱小,脆弱,那雙剔透又溫順的眼睛和仰視的角度讓她看起來像極了柔軟又可憐的金色幼犬,詠者緩緩俯下身,并注意到她的視線的中心的確始終在自己身上,并未因為淵上身形的變化產(chǎn)生什么明顯的區(qū)別。

    ……換句話說,她沒撒謊。

    從自己和她說話開始,她一直以來看到的,一直都是深淵魔物的本相。

    哎呀。

    ……哎呀呀。

    詠者伸出自己細長漆黑的手指,他張開五指,虛虛凌駕在少女的頭頂。

    比起魔物的身形,人類的身體實在是太過小巧了——他可以一只手就握住女孩的腦袋。

    當然,也可以一只手就捏碎她的骨頭。

    詠者默不作聲地想著。

    可金色的幼犬依舊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她像是不曾察覺頭頂?shù)哪侵皇挚梢暂p而易舉地捏碎自己的顱骨一般,淺青色的眼睛依舊剔透又明亮,直到詠者的手指無聲落下……

    淵上看著自己的指尖掠過少女的頭顱,緩緩點上了她更加脆弱的眼尾。

    “……您有一雙很有趣的眼睛。”

    女孩的眼睫微微一顫,但僅僅是因為他的手指壓住了脆弱的眼睛,有些生理性的顫動。

    “多謝夸獎。”

    “要挖出來一只給您當見面禮嗎?”

    她輕描淡寫的反問著。

    淵上迅速收回了手,并當著阿娜爾的面把自己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像是被冒犯的少女一般非常拘謹?shù)匕央p手迭放在胸前。

    “您這樣很沒有禮貌。”他很嚴肅的說道, “我是受命前來邀請您的,先前的測試只能說基于我們的立場來說很有必要,我需要確定您未來對我的主人不會有太大的冒犯行為……但話說回來,就算是來自深淵的訪客也不會隨隨便便挖掉客人的眼睛。”

    阿娜爾: “……那我謝謝你?”

    “不客氣。”淵上飛快回答, “雖然我更希望您對深淵的邀請做出一點其他的反應(yīng)……深淵在邀請您,小姐,您難道不應(yīng)該有些態(tài)度嗎?”

    “我需要做出什么反應(yīng)呢?”

    少女的鎮(zhèn)定一如既往,像是她先前輕描淡寫地笑著說只是開個玩笑一樣, “您沒有挖掉我的眼睛,也沒有捏碎我的頭顱,只是客客氣氣的和我問了些古文字問題——而且我已經(jīng)站在這里了,難道還有什么會比現(xiàn)在的情況更糟糕了嗎?”

    “……怎么沒有。”

    深淵的造物慢條斯理地反駁著。

    “——您若是隨我同去,那么您就將注定在未來與我等墜入深淵的黑暗,而常世的神明只是在一如既往地無視您,更不會拯救您;

    難道這不是比您不得不前往一場預(yù)期之外的約會更加糟糕的事情嗎?”

    阿娜爾歪著頭,很認真的想了想。

    然后她搖了搖頭。

    “……祂大概沒有無視我。”

    正相反,她正是因為被祂始終注視著,所以才得不到這片土地上名為神明偏愛的視線與庇護。

    可是——

    可是啊——

    “……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先生?”

    要恐懼嗎?

    要閃躲嗎?

    ——要因此克制自己的本心,去做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乖孩子嗎?

    大抵她在跟著深淵的詠者走出神明庇護的城池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了。

    神明的玩笑固然荒謬又致命,可至少這個過程的確很有意思。

    淵上想了想,并未對她的話做出什么額外的評價。

    “那么,我想應(yīng)該不需要太過客氣的稱呼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語氣已經(jīng)多了幾分自然而然的熟稔親昵。

    “我們在未來說不定還會有不少打交道的機會,不如現(xiàn)在就開始試著交個朋友……你說呢,阿娜爾?”

    第38章

    還是蠻喜歡你的

    對于淵上的這句話,少女深以為然。

    雙方談話進行到這一步,老實說再去強調(diào)什么立場對立就會顯得有點太虛偽了,淵上索性放下了最后一點身為深淵造物面對常世七國子民的傲慢態(tài)度,恢復(fù)了他更早之前那副溫和好脾氣的樣子: “其實我現(xiàn)在就有個想法,可以進一步增進你我雙方之間的理解。”

    阿娜爾歪歪腦袋,但只是單純因為這個進度感到了一點驚訝: “你們這么著急嗎?”

    “如果你想要聽教團內(nèi)其他人的慣常放在嘴邊的說法,那么我會說我們的時間已經(jīng)所剩不多,”

    淵上大大方方聳了聳肩,他用深淵詠者的姿態(tài)做這個有些過分隨意的動作,放在他身上卻意外的沒有什么違和感: “但是現(xiàn)在嘛,簡單來說,我現(xiàn)在只是單純想要和你搞好關(guān)系,阿娜爾。”

    “所以?”

    淵上老老實實的回答: “所以嚴格來說,這只是我個人興趣驅(qū)使的一次私人合作——有關(guān)雪山的探索,一般普通人連上山也很難吧?我正好可以作為你的臨時搭檔。

    你看,古國文字我也有些粗淺的解,雪山的環(huán)境由我這個詠火的讀經(jīng)士陪同最合適不過,你想了解的東西一般人是不會陪你一起研究的,當然了,如果你擔心和深淵魔物一同行動很危險,我也可以變成一般人的樣子陪你……反正至少其他人看起來是普通人的樣子啦,不會給你造成多余的困擾的,我保證。”

    他刻意停頓了一會來觀察女孩的表情,她看起來依舊淡定極了,而且還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這樣溫和又有禮貌的態(tài)度讓淵上感覺到了一點預(yù)期范圍內(nèi)的滿足和欣慰——

    深淵教團的其他人都太喜歡端著架子和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啦,讀經(jīng)士非常欣慰的想。

    七國的子民固然絕大部分都是神明的信徒和深淵的敵人,但偶爾也有類似于阿娜爾這樣只尋求真理不看重立場的優(yōu)秀人才嘛。

    同伴——

    嗯,這是個對深淵教團大部分的魔物來說,有些太過陌生的詞。

    同胞,伙伴,親人,子民……教團內(nèi)對彼此之間的稱呼有很多,但是大多都與詠者無關(guān)。

    嚴格說起來,阿娜爾算不上是他的同伴。

    但是……

    高大的魔物俯身遷就著少女嬌小的身軀,注視著她頭頂?shù)陌l(fā)旋,他的影子籠罩在她的身側(cè),好在女孩的沉默沒有持續(xù)很久,大概在距離淵上感覺自己的耐心還有三分之二的等待時間的時候,阿娜爾就已經(jīng)點了頭。

    她重新?lián)P起頭,用那雙淺青色的眼睛看著他,眼底不曾藏有半點恐懼的陰霾。

    “可以。”

    她的語氣很溫和。

    啊。

    魔物伸出手,虛虛碰了碰少女的頭頂。

    果然,是個不會讓人失望的好姑娘。

    “……你答應(yīng)的還是比我想象得快很多。”

    詠者的語氣變得愈發(fā)愉快起來。

    “還好,”女孩搖搖頭, “至少比你開口邀請第二次合作的速度慢多了。”

    “我說的很快么?”

    淵上仰頭思索片刻,然后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管它呢,那不重要。”

    沒等阿娜爾做出些別的反應(yīng),淵上已經(jīng)重新振奮精神,興致勃勃的開口, “我的時間其實也沒有很多,研究雪山遺跡可是要花費很多時間的,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明天早上我在蒙德城的門口等你,直接過去吧。”

    阿娜爾眨了眨眼睛,臉上還有些猝不及防的茫然。

    ……就這樣?

    她先前費盡力氣想了無數(shù)方法,和西風(fēng)騎士團繞了一圈又一圈,結(jié)果這樣就行了?

    就是和深淵教團的魔物一起行動,這個行為大概有那么一點點的離經(jīng)叛道……也許是因為想了些別的事情,也許是在遲疑他的身份是不是會帶來一些額外的影響,比起之前目光灼灼游刃有余的樣子,現(xiàn)在的女孩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淵上盯著少女看起來就手感絕佳的發(fā)旋,決定順從心意,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一只屬于魔物的寬大手掌忽然覆上她的頭頂,饒有興趣地托住了少女的下巴。

    阿娜爾: “?”

    比起被冒犯的不悅或是不安,淵上卻看到那雙淺青色的眼里只有一片安靜的不解。

    不知道是她太過弱小,還是她真的就對面前可以正常交流的深淵魔物毫無防備,即使讀經(jīng)士的手指已經(jīng)貼上了她的喉嚨,女孩的那雙眼睛看起來仍然是宛如幼犬般溫馴又純粹的乖巧懵懂。

    深淵的詠者一言不發(fā),只是維持著這個托著下巴的動作稍微收攏手指,又捏著女孩的下巴上下輕微的搖了搖,見那雙淺青色的眼睛終于不再滿是令人有些牙酸的愉快從容而是換成某種呆滯的茫然,這才很滿足的松開手指,摸了摸她的頭頂。

    阿娜爾: “???”

    “就算你真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學(xué)者,應(yīng)有的警惕心還是要有的,阿娜爾。”

    淵上說著類似警告的話,聲音聽起來卻滿是愉快的笑意。

    他頓了頓,以一種少女完全無法理解的愉悅口吻又說道: “或者說也許我可以換一種更加親昵的稱呼?我挺喜歡那位莉薩小姐稱呼你的方式的。”

    深淵的詠者的指爪修長,帶著火屬性特有的干燥與高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當那只手從少女的頭頂滑下來,幾縷淺金色的發(fā)絲也跟著勾在了他的指縫之間,直到淵上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去,那落入掌心的斑駁碎金才悄無聲息地離開他的指間,重新垂在了她的胸前。

    “我希望我們的私人合作最好不要僅此一次。”

    淵上慢慢說道。

    “畢竟我是真的蠻喜歡你的,真心實意。”

    女孩若有所思,只是她滿眼謹慎的在張嘴想要在說點什么之前,淵上的兩只手就已經(jīng)飛快掐住了她的臉頰軟肉往兩側(cè)一拉,讓她不得不因此被迫閉嘴。

    “這句話單純從字面理解就可以了,學(xué)者小姐……誤會不誤會從哪個角度理解都可以,當然哪怕你不理解都行。”

    淵上笑瞇瞇的補充道。

    “但是不用問我這句話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額外的意思,真的不用。”

    *

    ——阿娜爾頂著臉頰上的紅印回家了。

    廚房哼著歌煮著蔬菜湯的莉薩學(xué)姐抽空出來看了一眼,不由得小小聲地呀一聲: “娜娜你這是去哪了?”

    我剛剛從深淵陣營那邊鬼混回來啦。

    女孩搓搓臉頰,無聲地齜牙咧嘴。

    但話到嘴邊,她也只是很惆悵的嘆了口氣。

    “……遇到了一個在古文字上有些共同理解,勉強也算是聊得來的家伙。”

    舉著湯勺的莉薩笑瞇瞇的點點頭,興致勃勃地等著后續(xù): “嗯嗯,然后呢?”

    阿娜爾: “然后聊著聊著他說他還蠻喜歡我的。”

    莉薩連在聽到“喜歡我”的時候幾乎是本能地捂住了嘴,發(fā)出一聲非常配合氣氛的短促尖叫,但很快女士就很矜持地清清嗓子壓下那份稍顯突兀的激動心情,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感覺他應(yīng)該只是喜歡我的腦子,”阿娜爾很誠實的回答, “緊接著我想問,他這個喜歡究竟是喜歡我的思考方式和他類似,還是更加單純地喜歡我生理意義上的腦子……”

    “……”

    莉薩·敏茲收起笑容,噠噠噠跑回廚房放下勺子,關(guān)火盛湯。

    然后她又飛快跑回來,繃著一張精致漂亮的臉在阿娜爾面前站定,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同樣扯住了小金毛紅印未消的柔軟臉頰: “娜——娜——”

    魔女小姐皮笑肉不笑,稍微有那么點咬牙切齒的哼唧起來: “你長了這么一張討人喜歡的小臉,又生了這么一張會說話的嘴,學(xué)姐真的很喜歡,但是會說話的嘴可,不,是,讓,你,這,么,用,的——”

    本來還一臉懵懂無辜的小金毛頓時被她扯得眼淚汪汪嗚嗷嗚嗷的亂叫起來,直到學(xué)姐稍微緩了口氣才松開手,難得有點粗魯?shù)拇炅舜昱⒛橆a紅痕,這才說先吃飯吧。

    莉薩本來想問問更細節(jié)的部分,但是她想了想,只是將提前準備好的烤餅推到了女孩面前,并未多說什么。

    “……有人陪你聊古文字也是好事情,這樣你去了雪山,彼此之間應(yīng)該也能照顧一下。”

    莉薩·敏茲攪動了一下碗里的蔬菜湯,之前精心準備的晚餐忽然在這一刻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她的湯匙在碗里漫無目的的晃來晃去,難得沒了欣賞美味的好心情,只順著先前的思路溫聲說道: “那看起來應(yīng)該不用我擔心你蒙德城和雪山兩邊一起跑,身體吃不消了?”

    女孩眨眨眼,很安靜的點了點頭。

    “要在那里常住一段時間了,哈里斯先生的營地我很熟的,沒關(guān)系,有什么問題也可以寫信聯(lián)系。”

    “這段時間多謝學(xué)姐照顧啦,”阿娜爾露出自己最真誠乖巧的微笑, “學(xué)姐也不用擔心,不出意外的話,我在雪山的考察結(jié)束后還是回一趟蒙德,然后從蒙德出發(fā)返回須彌的。”

    莉薩托腮看著她,過了一會,她撇撇嘴,伸手揉了揉女孩發(fā)質(zhì)蓬松的頭頂。

    “……去了雪山記得不能隨便亂炸東西哦,會引起雪崩的。”

    阿娜爾: “……知道了學(xué)姐。”

    第39章

    寒天之釘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阿娜爾挑出去了一些原定計劃的必需品,這讓她騰出了更多的地方去放一些“賽諾在一開始就希望她放進去的東西”。

    身邊有了深淵詠者陪同的話,她也沒想過抽空把火銃再要回來的問題——而且旅者在解決了蒙德龍災(zāi)之后已經(jīng)重新開始了他的探索之旅,阿娜爾想了想,自己和那位金色的旅行者大概沒什么后續(xù)交流了,路上如果有機會遇到的話再看情況要不要把火銃拿回來吧。

    當然,遇不到也沒關(guān)系,反正等她解決了論文后就要回去教令院了,她先前隨口問了一句,兩人的旅途計劃并沒有什么重迭的部分,除非他來了須彌自己也還在教令院,不然在此之后估計也沒什么碰面的機會。

    但是為什么覺得把這些東西拿出去也沒問題呢?

    阿娜爾花費了幾秒時間整理情況,感覺可能是因為深淵的詠者給了她一點意外的安全感……?

    ……等等。

    女孩感覺到有些牙酸,她的舌尖抵住瞬間變得僵硬的口腔內(nèi)側(cè)的軟肉,這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至于瞬間變得太過扭曲。

    神他媽的安全感。

    但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哪個詞比這個說法更好概括情況了。

    阿娜爾揉了揉額頭,還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走到了這一步的。

    蒙德能提供幫助的人很多,甚至于哪怕她死皮賴臉求莉薩學(xué)姐幫幫忙,她也不是不能從西風(fēng)騎士團找一位強大又可靠的人陪同她一起前往雪山,可偏偏阿娜爾真正想要了解的東西……還真就不能讓他們這些普通人,亦或是擁有神之眼的人知道。

    雪山環(huán)境惡劣,單靠她自己一人寸步難行,她又不可能去找愚人眾合作,很遺憾放棄蒙德的合作對象再左右轉(zhuǎn)了一圈,居然還真的只有名為淵上的深淵詠者是最合適的。

    阿娜爾蹲在自己的小藤箱旁邊垂眸思索,女孩想了好一會,除了最后的兩組元素精油和早早準備好的放熱瓶以外,她還是并沒有放進去更多的東西。

    *

    最后和莉薩學(xué)姐簡單道別以后,阿娜爾就準備出城找人了。

    考慮到她的身體素質(zhì),隨身攜帶的箱子重量一向都不是很重,之前的火銃也扔給了旅行者,也算得上是輕裝簡行。

    換做普通人樣貌的淵上按著先前的約定在蒙德大橋上等著阿娜爾,女孩有意無意地繞開了西風(fēng)騎士團的某位騎兵隊長日常巡邏的路線,遠遠就瞧著淵上站在橋邊。

    這畫面放在旁人眼里大概是沒什么問題的,只是平日里在那里悠哉啄食小麥的鴿子這次卻沒了影,提米也沒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阿娜爾路過的時候還乖乖和她打了招呼,她隨口一問,卻是鴿子今早就不在,小男孩雖然有些擔心,但也沒說什么。

    阿娜爾:……

    她感覺自己可能猜到了正確答案,但是她不敢說。

    淵上倒是不怎么在意幾只鳥是不是被自己的氣息影響地沒有出現(xiàn),他大大方方對著拎著小箱子沖自己過來的阿娜爾揮了揮手,第一眼就對她手中的箱子生出了興趣: “這是什么?”

    “行李而已,”阿娜爾對他的自來熟程度有些不太適應(yīng): “不出意外的話,我完成了雪山考察就要返回教令院了。”

    “真快。”淵上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在阿娜爾的注視中,他對著她伸出手,大大方方地說道: “要我?guī)湍懔嘀鴨?”

    阿娜爾: “……”

    深淵系什么時候這么體貼又好說話了。

    “別誤會,這也不是什么額外的照顧,我現(xiàn)在幫你拎一會箱子也不耽誤未來有一天立場再次對立我會對你動手。”淵上回答說, “只能說是一點暗示吧……你離我近些,能節(jié)省不少麻煩。”

    阿娜爾思索片刻,并沒有拒絕。

    箱子并不重,淵上拎在手里的時候還有些詫異的掂了掂,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藤箱,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小金毛,若有所思。

    “我們不走常規(guī)路線。”

    他又說。

    “我?guī)阕吡硪粭l路……那里有些東西,愚人眾也很感興趣的東西,當然了,對你的論文大概沒什么用處,但是蠻有趣的。”淵上摸了摸下巴,拿出稍顯潦草的雪山地圖和她比劃了一個位置, “和雪山的歷史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對你來說可能不太一樣。”

    阿娜爾沒說拒絕,但也沒立刻點頭同意: “雪山腳下是冰河環(huán)繞,淵上,我總不能游過去。”

    “這就直呼名字了?好吧隨你……怎么過去別擔心,距離很短的,我會抱著你過去,而且單純靠你一個人我不覺得你有體力能活著找到溫暖仙靈。”淵上回答, “但是深淵的魔物抱著看起來就柔弱無力的人類少女單獨過河太顯眼了……我還不想因為這種理由引來什么大規(guī)模的圍攻,所以這也是我們不能走正常人類那條路的原因。”

    阿娜爾: “……我謝謝你還知道這不正常。”

    淵上: “不客氣,畢竟我有一群不愛好好說話而且還沉迷夸張詠嘆調(diào)的同事,我只是把那些家伙不說人話的時間拿去學(xué)習(xí)人類社會的基礎(chǔ)常識,沒什么的。”

    想要吐槽的地方太多了。

    阿娜爾很冷靜的想。

    現(xiàn)在反而沒什么說話的欲望……就先這樣吧。

    當他們走到相對僻靜的地方,小藤箱就被重新塞回了少女的懷里,她乖乖抱著自己的箱子,看著對方已經(jīng)很自然地俯下身子,修長手臂勾起腿彎輕描淡寫的把她舉了起來。

    女孩抱著箱子坐在深淵詠者的手臂上規(guī)規(guī)矩矩一動不動,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和地面的距離,還抽空感慨了一下深淵魔物的高大。

    這個距離跳下去她說不定甚至?xí)さ侥_踝。

    ……悲傷。

    但是阿娜爾很快就注意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她伸手拽了拽淵上的袍子,看著詠者低頭看向自己,這才慢吞吞地說道: “你會飛?”

    “會。”

    “能飛得高一點嗎?”

    “可以,”淵上很耐心的回答, “想要俯瞰雪山全境?”

    女孩點了點頭。

    “那可能不太行。”淵上說道,有了深淵的幫助,原本的路程縮減到了眨眼的一瞬,雪山山頂?shù)难┌诐忪F常年不散,只是這個距離,阿娜爾的眼睛已經(jīng)可以隱約看到里面似乎有一些懸浮物的輪廓。

    “看到了那個吧?我上不去的。”

    深淵的詠者心平氣和地說道。

    阿娜爾張了張嘴。

    她的視線固定在那片朦朧的影子里,她還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但是這畢竟是神明統(tǒng)治的世界。

    ——神明的偉力,可以讓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成為最基礎(chǔ)的常識。

    “……我需要點別的東西證明我的猜想。”

    她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

    “只是猜想。”

    按著蒙德的古代歷史記錄,高塔孤王時期的群山之國芬德尼爾應(yīng)該是個氣候溫暖的宜居地,對比依靠風(fēng)神巴巴托斯庇護才驅(qū)散了風(fēng)雪的蒙德,芬德尼爾并沒有神明的相關(guān)記錄。

    要知道就連沙漠都存有大量和赤王有關(guān)的遺跡文本,姑且不提赤王如今的形象究竟如何,至少沙漠神明的存在是明確的……換句話說,芬德尼爾的現(xiàn)存記錄并不符合提瓦特的常識。

    芬德尼爾應(yīng)該是存在信仰的——當然,只是應(yīng)該。

    至于這個信仰究竟是什么,為何又沒有留存相關(guān)文本記錄,就連雪山遺跡都成了禁忌之地……

    他并不吝嗇和阿娜爾分享自己搜集的有關(guān)雪山的情報,雖然女孩一直都沒有問他最期待的部分,只是圍繞著雪山的地理情況這類邊邊角角的無聊問題反復(fù)問來問去。

    “你在想什么?”

    索性也沒什么忌諱,畢竟淵上本身存在對于提瓦特來說就是最大的禁忌了,自然不會介意阿娜爾說什么話,少女仰頭看著山頂?shù)娘L(fēng)景,神情有些奇異的恍惚。

    “芬德尼爾的滅亡時間很快,也很猝不及防。”

    相關(guān)原因不明,相關(guān)歷史更是毫無記錄。

    當然了,換成教令院的其他人在這里,大概會解釋說是歷史太短,甚至沒有什么記錄的價值。

    但是阿娜爾不相信愚人眾小心翼翼準備良多,就是為了調(diào)查一個“毫無價值”的古國遺跡……更何況這里還有荼訶留下的痕跡,至冬可能是廣撒網(wǎng)多撈魚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那么當年的荼訶人呢?

    “……你說,”女孩舔了舔嘴唇,她伸手比劃著濃霧深處的影子,輕聲說道: “那個影子的輪廓,像不像是什么柱子一樣的東西,從上面掉下來后和山頂碰撞后撞碎的樣子……?”

    淵上沒有馬上說話。

    他低頭看著因為要整理思路所以坐在地上寫寫畫畫的阿娜爾,好一會后才輕聲說道: “你知道山頂更高處是的什么吧?”

    知道啊。

    ——天空嘛。

    女孩仰著頭,用那雙淺青色的眼睛很平靜地看著他。

    深淵的詠者感覺自己的唇角正在上揚。

    那是一個無法控制的愉悅弧度,這種意料之外的愜意滿足感甚至感染了他的聲線,以至于說話的聲音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知道,也要這么說?”

    天上掉下了釘子,為此毀滅了一個國家。

    比起赤王遺跡,雪山的相關(guān)歷史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留存。

    像是在刻意的忽略些什么,無視些什么。

    ——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自己需要到此為止了。

    教令院六宗原罪,其六,慢言奧秘而心無懼怕之事。

    但是阿娜爾看著他,忽然問道: “你能在神明的領(lǐng)地來去自如,但是偏偏無法靠近迷霧,是嗎?”

    淵上依然在笑。

    “是。”

    少女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她垂眸看著自己手中的筆記,下意識就想要起身再走一遍上山時候的路,只是她還沒等撐起手臂,腰間忽然多出來一雙手,輕描淡寫地把她給從地上拎了起來。

    阿娜爾: “?”

    四肢倏然懸空,但她看起來好像也沒什么抵觸和不安,只是順勢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把自己攔腰拎起來的深淵詠者,滿眼都只有純粹的疑惑。

    “你干嘛?”

    小金毛忽然被拎起來,聲音聽起來居然還是好聲好氣的。

    “離我太遠你會凍死的,順便一提,更上面的秘密暫時還不是解答的時候,”淵上很自然地調(diào)整了一下手上的力度和姿勢,阿娜爾的態(tài)度一如既往溫順如幼犬,這也方便了他可以讓女孩以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待在自己的手臂上,深淵的魔物看著人類少女淺金色的長發(fā)重新正常垂在胸前,這才笑瞇瞇的回答, “那玩意沒什么意思,我?guī)闳タ纯磩e的。”

    第40章

    其他人做得到嗎

    阿娜爾沒有反對淵上的建議。

    當然,她不否認自己對他口中有意思的東西的確有那么點興趣,但本質(zhì)上還是因為這個輕描淡寫就把自己直接提溜起來的動作——淵上的口吻聽起來倒是禮貌又好脾氣的,可這個四肢懸空的姿勢和淵上毫無自覺的態(tài)度,少女其實并沒有感覺到多少可以商量的余地。

    如果讓當事人之一來形容這個感覺,那么她會說自己在淵上的眼里大概應(yīng)該算是蠻中意的類型,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就是“還是蠻喜歡的”。

    但是很可惜,這份喜歡太過膚淺又單薄,她在魔物的眼中也不是什么可以平等交談?wù)J真對待的獨立個體。

    ……好在對于這一點,阿娜爾一直接受良好。

    太過斤斤計較是沒好處的。

    換一個更加隨便點的形容,那么就是奶貓,幼犬,或者是什么毫無殺傷力但是足夠討人喜歡的小家伙。

    逗弄幼犬自然是可以無所顧忌的,太小了,也太弱了,就算把手指直接放在對方嘴里也不會擔心會被咬傷;人類的少女也是如此,她對于深淵魔物來說依舊是可以輕松捏死的脆弱生命,雖然說的話偶爾能把他嚇一跳,但幾句話的驚嚇,根本不能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損傷。

    淵上很明顯不是個會計較幼犬拿自己手指磨牙的類型,自然而然地也就可以接受阿娜爾先前的語出驚人。

    人類的少女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淵上還以為她不太喜歡自己新開啟的話題,不由得好奇多問了一句: “怎么,你對這條路沒什么興趣?上山肯定是不行的,山頂附近我不好靠近。”

    “明明也有丘丘人的活動痕跡?”

    “你可以理解為他們本來就是雪山的一部分,所以相對而言不受影響,但是我不行。”淵上耐心回答, “這個問題可以以后再告訴你,但是現(xiàn)在你還不夠格。”

    阿娜爾嘆口氣。

    淵上的聲調(diào)微微上揚一點,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致盎然的意思: “怎么,開始感興趣了嗎?”

    “那倒沒有。”女孩搖搖頭,她反應(yīng)不是很大,至少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興趣缺缺: “我還以為你我之間的交流僅限于這種私人合作呢,但是這話聽起來像是機關(guān)面試的預(yù)備動作,接下來想要聊點什么?……你們該不會真的想要把我吸收進去吧?”

    “誰知道呢。”

    淵上意思含糊地應(yīng)了一句。

    至少深淵主人傳遞給他的意思里,的確有這么一層含義。

    “但是至少現(xiàn)在,你看起來對更上面的東西沒什么敬畏心……其他人姑且不提,我還是蠻高興的。”

    “所以這也是比起西風(fēng)騎士團的可靠騎士先生們,我不得不繞了個大圈子選擇了淵上先生一起合作的原因,”阿娜爾很耐心的說道,她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深淵詠者的肩膀,那不知道是鎧甲還是外生骨骼的堅硬觸感拍得她掌心發(fā)紅: “這種話如果讓教令院知道的話,我大概連學(xué)籍都保不住了。”

    “深淵教團永遠歡迎優(yōu)秀人才,女士。”淵上回答說, “我們不看學(xué)歷和畢業(yè)證。”

    這話當然是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可淵上說得也算是存了一半的真心實意。

    女孩稍顯無奈地抿起嘴唇,不發(fā)一言。

    也難怪淵上會這么說了。

    她和深淵的魔物坦然同行,仰望天空的眼與心皆是毫無敬畏,隨口就是觸犯教令院六宗原罪的叛逆發(fā)言——而此時此刻,雪山的風(fēng)掠過她的臉頰,令這片大地生機凋零的徹骨寒風(fēng)落在她的臉上也只是微微卷起耳畔柔軟的碎發(fā),少女的面頰和手指依舊是柔軟又白皙的樣子。

    無論先前和以后的立場如何,至少現(xiàn)在的淵上的確把她保護的很好。

    阿娜爾重重的唉一聲。

    涂畫丘丘薩滿的卷軸也好,掀開丘丘人的面具也好,和深淵詠者正常聊天也好……

    ——仔細想想,她在深淵之前,從來都沒有保留過自己那份完全稱得上貪婪的好奇心。

    “我能說什么呢,”淵上看著她慢悠悠地搓了搓手指,輕聲說道: “至少現(xiàn)在來看,我和深淵好像的確很聊得來……但我只是個學(xué)生,沒什么本事,沒什么經(jīng)驗,年紀輕閱歷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你們就已經(jīng)開始想要給我搞應(yīng)聘面試了。”

    “……說的很有道理,你當然也可以選擇和我們的合作點到為止,女士。”

    淵上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將人類的少女重新放在地上,寬大的手掌隨之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像是攙扶和庇護,卻也像是某種無言的掌控。

    那雙屬于魔物的手找不到人類應(yīng)有的柔軟輪廓,修長,尖銳,兇狠,適合聯(lián)想到一切危險的形容詞,詠者用這雙手指給她遠處的方向,在少女望去的那一刻,深淵的詠者同樣俯下身,他舒展的漆黑指爪像是只是想要幫忙遮掩她耳畔吹過的寒風(fēng),卻也因此遮掩了少女望向其他方向的視線。

    女孩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想要推開一點,意料之中的紋絲未動。

    “……我看不到其他地方了,淵上。”

    她輕聲說道。

    她感覺到灼燙的氣息近在咫尺,阿娜爾隨即聽見耳畔故作悵然的低語聲。

    “這也是一種幫助,女士,現(xiàn)在你只需要看著這些就可以了。”淵上低聲說道, “這里的景色固然很好,人類的冒險家總是熱衷于攀爬山峰的頂端去欣賞一些虛無縹緲的景色,可只有‘我們’會告訴你,哪里才是真正有價值的部分。”

    “你想問你能為‘深淵’做些什么?……實話實說,你做不了什么,無論是實力還是計謀,現(xiàn)在的你大概都稱得上一句毫無價值。”

    傲慢的魔物如此回答。

    但那又如何呢?

    她對于深淵來說存在著什么樣的價值,那是深淵的主人需要考慮的問題,不是他的工作。

    “我只是單純想要帶你看看這些而已。”

    “至少從你個人角度來說,我應(yīng)該也算是個不錯的朋友?”淵上忽然換了興致勃勃的語氣,高高興興地問道, “我可是在很認真的想要和你拉近關(guān)系呢,想著這些你一定會覺得有意思才帶你來的,如果你能給我一些額外的新發(fā)現(xiàn)讓我可以超額完成任務(wù)當然最好,但就算沒有也沒關(guān)系,單純只是有個人陪我聊聊這些我也很開心啦。”

    阿娜爾嘆息一聲: “說的真可憐啊,淵上先生……”

    “不要說得你好像有人可以隨便聊這些一樣,”淵上嚴肅反駁, “有嗎?沒有吧!”

    阿娜爾又嘆了一口氣。

    “……何況你應(yīng)該也很清楚吧,離開了我的幫助,無論是靠你自己還是靠你同為人類的同伴,都是看不到這種景色的——無論他們有多強大,多可靠,都不可能。”

    “我可是不一樣的。”

    猝不及防地,淵上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他當然是不一樣的。

    看著面前小小的人類耐心聽他說話的樣子,魔物的心里忽然多了幾分微妙的自得。

    無論是她認識的人類還是深淵教團的其他家伙,肯定沒有哪一個是比他更合適更可靠的——學(xué)術(shù)上她不可能和那些人類交流禁忌知識,私人關(guān)系上不可能有誰比自己和她相處的更加融洽無論怎么想他都是最合適的。

    只要努努力,之后進一步拉近關(guān)系也好,還是在未來順勢完成公主殿下交代的特殊任務(wù)也好,應(yīng)該都完全不成問題了。

    哎呀。

    不愧是我。

    淵上點點頭,自我肯定了一番。

    女孩只是有些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選擇抬眼看向深淵詠者為她指引的方向。

    ——她看見荒蕪的雪山下赤色星星點點,錯落在生機黯淡的灰沉山土和蒼白雪地之間,猩紅的色調(diào)秾艷又突兀,遠遠望去宛如被雪山的寒氣凍結(jié)在此的無名血珠,她的眼睛微微一眨,搭在淵上手臂的手指無意識地痙攣一瞬,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淵上順勢垂下手臂托住人類纖細的手指,若有所覺。

    “看到了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睛。

    蒼白的骨架,流淌的污血,猶如地脈紋路一般細密的猩紅血線深入雪山的地脈,那巨大的骸骨沒入浸透鮮血的紅與黑的泥土中,像是剖開血肉后依舊在跳動流淌的血管與肌肉,某個龐然大物滋養(yǎng)了這片土地,而在她的眼中,祂其實依然稱得上是“活著”。

    “那是五百年前被風(fēng)龍于此地咬殺的魔龍,杜林的骸骨。”

    站在一旁的淵上解釋著。

    “有關(guān)他的故事我這里有些記錄,但是我想那些枯燥的歷史記錄對你來說應(yīng)該沒什么用處,怎么樣,想不想近距離看看?”

    “……看什么?”

    “心臟。”

    他說。

    “——魔龍的心臟。”

    阿娜爾沒有馬上回話。

    深淵魔物對山頂濃霧的抵觸,魔龍的血肉和存于此處的心臟……

    嗯。

    都是看起來很有意思好像也能引起她的額外好奇心,但是解釋起來全都是被淵上一筆帶過的東西呢。

    阿娜爾: “……”

    阿娜爾: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來雪山之前做的準備,只有群山古國芬德尼爾相關(guān)的那一部分。”

    換句話說,魔龍杜林和相關(guān)歷史,她是真的不熟。

    “為什么忽然要我看這個啦……”

    “因為我需要你的視角和判斷力,單純靠我自己看不到太多嘛。”

    淵上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聲調(diào)一軟,小小聲地說道: “當然,如果你的眼睛能看到更多的細節(jié)就更好了——我這一次出來的任務(wù)報告還沒寫吶,阿娜爾,阿娜爾……就當是看在我們肯定會有下一次合作的份上,幫幫忙好不好呀?”

    阿娜爾: “我說不行你會把我從山上扔下去嗎。”

    淵上: “我說不會你信嗎。”

    阿娜爾: “……”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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