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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就跟回家一樣

    某種意義上,阿娜爾還真不知道是如何自己和這個深淵魔物走到這一步的。

    這紅與黑的土壤讓少女有些下意識地抵觸,但是屬于魔物的手壓住了她的肩膀,并沒有拒絕人類少女小小的抵抗。

    她不喜歡這里。

    阿娜爾想。

    太鮮活了,太真實了。

    被淵上稱之為深赤之石的奇怪東西——話說那玩意在他眼中原來是石頭嗎——至少在少女的視線里,那更像是以土地作為全新的載體,零星散落在這片雪原各處的柔軟肉塊。

    阿娜爾在淵上的注視中緩緩蹲在那些石頭的旁邊,她帶著手套細(xì)細(xì)摸過深赤之石的邊緣處——淵上只是看著,沒有阻止,大概是在他眼中覺得這不算什么問題吧。

    女孩的手指慢慢舒展壓入深赤色的邊緣,手指感受到了一點大概可以說是預(yù)料之中的柔韌觸感。

    ……啊,軟的。

    阿娜爾面無表情地想。

    但是摸上去的手感很奇怪,像是下意識繃緊的肌肉。

    是因為本體來自龍種的關(guān)系,還是因為已經(jīng)和這片土地同化太久的關(guān)系?

    她感覺到一點類似痙攣顫動的肌肉反射,幅度很小,如果不是阿娜爾將手掌貼在這塊石頭上,她大概也不會感覺到這點細(xì)節(jié)吧。

    在深赤之石旁邊蹲著的小小一團(tuán)太過安靜,高大的魔物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并很遺憾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個角度看不出表情和動作的變化,淵上耐心等著學(xué)者小姐的研究和思考,只是等著等著,他有些小小的不耐煩了。

    “怎么了?”

    阿娜爾只是默不作聲地撤下手套,將細(xì)白柔軟的手掌完整地貼在了深赤之石的上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掌下的血肉碎塊似乎在她伸手輕輕觸碰的時候,并沒有先前那樣,緊繃如巖石。

    祂變得柔軟,順服,像是她手下忽然之間撫摸的不是什么來歷不明的猩紅石塊,而是某種大概可以稱之為活著的……個體。

    蠻好玩的。

    少女的表情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不是自己的幻覺的話,她是不是可以敲一塊帶回去當(dāng)寵物養(yǎng)著?

    反正不用喂飯也不用遛,平時就在那里放著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是個石頭,這個手感雖然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就當(dāng)摸無毛貓一樣,精神壓力過大的話摸兩把還是挺有意思的。

    阿娜爾沉思一瞬,倏地轉(zhuǎn)頭看向了淵上。

    淵上: “不可以!

    阿娜爾惱怒道: “我還什么都沒說!

    “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考慮你之前能掀開丘丘人的面具直接看的行為,無論你想要我?guī)湍阕鍪裁次业拇鸢付际沁@一個:不可以!

    唉。

    阿娜爾戀戀不舍地摸了摸那塊石頭,在淵上有些狐疑的注視中重新站了起來。

    腳下的土地……好像變得柔軟了一點。

    少女做了一個墊腳的動作,土地在腳下的觸感像是某種柔韌的皮膚,她看了一眼悠哉懸空而立的深淵魔物,還是放棄了問問淵上有沒有同樣的感覺。

    但是她那一眼好像讓淵上誤會了她的意思,猶豫好一會后,還是問道: “……你喜歡這種石頭?”

    阿娜爾眨眨眼,含糊回答: “手感蠻有意思的,帶一塊回去作紀(jì)念也不錯?”

    淵上沉思一瞬。

    奇怪的愛好。

    這種石頭的手感……哪里很好嗎?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俯身靠近那塊石頭,隨后他矜持地抬起一根堅硬的爪尖,輕輕敲了敲那塊深赤之石。

    在深淵詠者漫不經(jīng)心地敲動中,阿娜爾聽到了一點清脆的碰撞聲響,這會它看起來又像是個貨真價實的石頭了。

    深赤之石的光潔切面折射出瑰麗的光暈,單純外觀來說,祂的確稱得上漂亮。

    淵上摸著下巴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這種石頭只在雪山使用,你想要拿出去也可以,只是一旦靠近七天神像一類的東西力量就會迅速消退,什么也剩不下了!

    和七天神像不相容的力量啊……

    阿娜爾轉(zhuǎn)頭看向淵上,對方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承認(rèn)道: “最簡單的解釋:深淵的力量!

    啊,果然。

    “如果你聽了這個解釋還是堅持想要的話,我可以敲一塊大小合適的讓你帶著!睖Y上慢悠悠地補(bǔ)充道, “但是你需要記得繞開七天神像之類的東西……不過須彌教令院的內(nèi)部我還真的不太了解,你帶著這種東西回去真的沒問題嗎?”

    阿娜爾沒有回答。

    她將雙手貼在那塊深赤之石的根部,硬如堅石的深紅之物在她掌心之中卻猶如正在鮮活蠕動的血肉,她感覺到某種沉穩(wěn)而堅定的震動感,與這片雪山同在。

    那些原本只是碎片的記錄飛速在她的腦海中組合成一條清晰的脈絡(luò),阿娜爾仰頭看著山頂籠罩不散的濃霧,神情微微有些怔愣。

    神棄之地。

    原因不明的古國的滅亡。

    如果沒記錯的話,離開芬德尼爾的伊蒙洛卡,最初的任務(wù)就是為注定滅亡的雪國尋找新的希望——只是群山寂滅,天降風(fēng)雪,雪葬的古國再也無人回應(yīng)勇士的聲音,于是他才重新拿起自己的武器,選擇走下群山之間,奔赴另一場戰(zhàn)場。

    芬德尼爾是死去的國家。

    這座山是死去的……沒有地脈的滋養(yǎng),沒有生命的存在,這應(yīng)當(dāng)才是符合伊蒙洛卡家族傳記最初有關(guān)雪國的描述。

    可她現(xiàn)在在這里能看到活動的魔物,蒼翠的松林,在山腳下行動的盜寶團(tuán)可以自由直接飲用山腳下的溪水,土地上再度生長葉脈枯黃卻仍然堅瓊森長的薄荷,少女低頭看著紅與黑的土地,

    五百年前的漆黑災(zāi)厄。

    于此隕落的魔龍杜林。

    還有,像是重新活過來的龍脊雪山。

    “……淵上。”

    阿娜爾的聲音很輕,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雙手,目光已經(jīng)跟著望向了流淌深紅紋路的土地的盡頭——

    “什么?”

    “你剛剛說,這些是深淵的力量!

    淵上意味深長的一挑眉,耐心點點頭: “是的,我的確這么說的!

    女孩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眼神有些奇異的恍惚。

    “……深淵到底是什么?”

    她低聲問道。

    “是污染,是邪穢,還是……提瓦特目前無法理解的,另一種生命與力量的呈現(xiàn)方式?”

    魔物沒有說話。

    哎呀。

    ……哎呀。

    有那么一瞬間,淵上感覺自己堅硬的胸腔深處生出了不規(guī)則的顫動。

    “……你讓我驚喜,而且是欣慰又驚喜,阿娜爾小姐!

    他微笑著,感慨著,驚奇自己那顆冰冷的心臟居然真的為了眼前人類的少女翻滾起滿含溫情的憐愛與喜悅的情緒。

    “我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久沒聽到除了戰(zhàn)斗狂和瘋子之外的話題了,”淵上故作悵然, “說真的,你要不要干脆就這樣和我走算了?深淵究竟是什么,說不定你能研究出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還是算了!卑⒛葼枔u搖頭: “這不是我的研究方向,你帶我走也沒有用!

    淵上發(fā)出一聲柔軟的輕笑。

    “還真是個意料之外的拒絕理由!

    她是清楚自己在說什么的。

    淵上很清楚。

    她也是很明白,只能在自己面前才能說這種話的。

    人類的少女不是天生的深淵造物,也不是身懷滅國苦痛的遺民。

    只是個毫無力量的人類,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學(xué)者。

    但是他忽然覺得……這世界大抵只有深淵這樣的地方是容得下她的。

    可是要因此,因為她現(xiàn)在的幾句話就打定主意把她拉入深淵嗎?

    ……即使公主已經(jīng)在這樣想了。

    偏偏在這一刻,淵上忽然有些奇異的遲疑。

    ……會活得很不舒服吧,字面意義上的。

    畢竟只是個人類啊。

    弱小的,脆弱的,連雪山的寒風(fēng)都能輕松帶走她生命的小小的人類。

    現(xiàn)在這小小的人類已經(jīng)準(zhǔn)備走向紅色的更深處了,淵上跟上少女的腳步,看見那猩紅詭譎的顏色閃閃爍爍,洞穴深處是被漆黑的古巖石包裹的猩紅之物,阿娜爾仰起頭,她看見蠕動的血肉,痙攣的血管,心臟位于正中央的位置,散發(fā)著妖艷的紅光。

    ——祂仍活著。

    作為重新賦予雪山生命力的嶄新源泉,安靜地且寂寞地活著。

    洞穴深處是溫暖的,阿娜爾慢慢深吸一口氣,她感覺到某種被風(fēng)雪吹散的血腥氣充斥在她的肺腔之中,這里是一種柔軟的,血腥的,鮮活的溫暖,像是她正站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柔軟血肉里面,而祂不僅不會為此生怒,反而無比喜悅,無比歡欣,祂放松了自己心臟附近緊繃的神經(jīng),滿心期待迎接著人類到來的。

    小小的人類呀,陌生的生命呀。

    風(fēng)中仿佛傳來陌生的囈語,促使她去靠近深處的心臟。

    ……如果你不會討厭我,不會抵觸我,不會恐懼我的話,那么就請你更加靠近一些吧。

    少女想要踏前一步,更近的去觀察那正在顫動的心臟,身后卻傳來了淵上稍顯嚴(yán)肅的聲音。

    “——阿娜爾!

    她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回頭看著深淵的魔物。

    “什么?”

    “我不建議你再靠近了,”淵上的目光停留在少女那雙淺青色的眼睛上,他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語氣,小心問道: “……你看到了什么,阿娜爾?”

    少女沉思一瞬。

    如果用一般常識來說的話……

    那應(yīng)該就是血肉組構(gòu)而成的猩紅地獄吧。

    阿娜爾想了想,不覺得自己看到的東西和淵上眼中的是一樣的,于是少女笑瞇瞇地擺擺手,大大方方的說道: “沒關(guān)系的啦,問題不大!

    怎么說呢,很熟悉的風(fēng)格啊。

    就跟回家一樣。

    第42章

    第一手資料

    ——他聞到了陌生又新鮮的血腥味。

    這里對于淵上來說其實算不得陌生,這里是魔龍杜林的腐殖之血淹沒一切后留下的痕跡,漆黑的洞穴生出只有中央處的紅光作為此間唯一的光源,這里本該是冰冷的,壓抑的,安靜的,可當(dāng)人類的少女走入血光的深處,深淵的魔物卻仿佛聞到了某種更加鮮活的氣味。

    血的氣味。

    淵上慢慢深吸了一口氣。

    深淵的造物注定是行動的污染,對于提瓦特來說,他們生來有罪——所以淵上很難想象,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會讓他看上一眼就自本能深處生出不安與驚懼的。

    那些漆黑的土地,那些流淌深紅污血?dú)埡鄣耐恋,像是纏攪的干枯麻繩團(tuán)絞在一處,祂原本已經(jīng)干涸了,死去了,可一點陌生的顫動激活了深處沉眠的心臟,于是枯萎的洞穴又因為某種原因生生撕裂開血肉模糊的入口處,允許人類的少女進(jìn)入其中。

    這正常嗎?

    深淵的造物罕見地對自己的意志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這洞穴已經(jīng)存在了數(shù)百年,只是從來沒有一次和這次一般,像是活著的。

    巖石的紋路勒出像是神經(jīng)一樣的痕跡,淵上看見阿娜爾的雙腳走過那些斑駁的血痕,少女的裙擺輕輕擺動著,祂們在她腳下蠕動,顫抖,竭力讓自己變得柔軟,她踩在上面,鞋子的邊緣處有著微微下陷的痕跡,那感覺像是越過肌膚直接踩在赤裸的血肉上,有種令人隱隱作嘔的恐怖真實感。

    她的腳步聲被這樣的地面吞沒了,她的呼吸聲也快要聽不清了。

    ……就像是這處突然活過來的洞穴——這處血肉洞穴的真正主人,想要試圖把她包裹進(jìn)來一樣。

    “……阿娜爾!

    淵上又在叫她的名字了。

    少女便再次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

    不要再走了。

    他想要這么說。

    前面很危險,只在外面看一看就足夠了。

    可淵上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那些位于更高處的,那些遍布在四周的,那些似乎只是沉睡的巖石一樣的東西,在少女踏入洞穴中央的那一刻,忽然不約而同地顫動起來。

    那幅度很小,很輕,像是幻覺,可那層堅硬的巖石外殼仿佛一瞬間就變成了某種更加柔韌的外皮,圓滾的東西在下面不規(guī)律地滾動起來,祂們在有限的空間里竭力擠向人類的少女所在的方向,或慢或急,幅度看上去或慌張或安穩(wěn)——

    但是不容置疑是的,祂們試圖向人類少女所在的方向聚攏。

    “……阿娜爾!

    淵上皺起眉,聲音變沉了幾分。

    他俯下身伸出手,看著這血肉地獄里唯一鮮活明媚的人類少女,無比小心的伸出手,輕聲道: “過來吧,阿娜爾。”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那些蠕動的圓球便齊刷刷的忽然不動了。

    阿娜爾眨了眨眼,表情看起來卻有些奇異的苦惱。

    “你想要讓我過去嗎?”

    她要過去嗎?

    ……她要過去了。

    ……她,要走了。

    幾乎是少女提出疑問的同一瞬間,那些望向少女的“眼”也跟著倏然睜開,齊刷刷地望向了此間的另一個存在。

    淵上的手指微微一顫,卻還堅定地放在那里,沒有收回來。

    “不太行!

    阿娜爾的聲音依然是溫和的,平穩(wěn)的,她的目光穩(wěn)定的定在淵上的臉上,有點無奈地?fù)u了搖頭, “現(xiàn)在這里的情況特殊,我得湊近看看才行!

    那些眼球便蠕動著,翻滾著,重新“盯”著少女所在的位置。

    “是我弄錯了一些事情,”淵上竭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至于太過慌亂,祂聽得到自己的聲音,但是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會做出什么樣子的反應(yīng),只能小心翼翼,努力不去觸碰它的禁忌: “這里對于人類來說太危險了,如果你實在是很好奇,我也可以單獨(dú)講給你聽。”

    “危險?”

    阿娜爾想了想在洞穴不遠(yuǎn)處隨意一瞥是看見的愚人眾營地,她又看了一眼淵上緊繃的身體和他身側(cè)流動的躁動火元素,若有所思。

    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淵上倒吸一口冷氣的動作。

    阿娜爾直接仰起頭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眼,她精準(zhǔn)對上了祂們的“視線”,并在淵上稍顯驚恐的注視中重新她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抬手虛虛比劃了一圈,那些眼球隨著她手指的動作微微移動,少女歪了歪頭,忽然伸手指向淵上所在的方向。

    祂們隨著少女手指的動作,再度望向了深淵的魔物。

    ——淵上瞬間僵住不動了。

    阿娜爾哎呀一聲,神色顯得很是微妙: “你原來能看到?”

    很難自我催眠說這只是個巧合。

    淵上很艱難的想著。

    但是他很快就想起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件他下意識遺忘,卻的確是他會把人類少女帶到這里的關(guān)鍵部分。

    “……你難道一直都能看到?”

    女孩眨了眨眼。

    “這難道不是你帶我來的原因嗎?”

    “沒關(guān)系啦——”她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對著淵上露出個有些過分燦爛的笑臉: “你留在那里就好了,祂看起來對我還算是親近,就是不知道這份親近是字面意義上想要貼近我的血肉,還是人類常識范圍里的單純想要聊聊天……你還是不要過來啦,祂看起來并不是很想你進(jìn)來!

    淵上沒有動,但是也沒有走。

    他感覺到一種壓抑的煩躁和超脫計劃范圍的不滿,他的確有意讓她貼近深淵,讓她了解深處的秘密,他有把握這些不被常世文字記錄的東西足以蠱惑學(xué)者那份強(qiáng)烈的好奇心,但是哪怕在他最惡劣的計劃里,也絕對沒有這種堪稱恐怖的發(fā)展——

    “你該離開了,阿娜爾,”他低聲道, “我?guī)阕撸貌缓?”

    可少女只是看著他,搖了搖頭。

    “現(xiàn)在還不行!

    她有些歉意的說。

    于是他看見血肉如纏攪的麻繩自高處垂下來,落在少女的腳步旁邊蠕動著靠近,像是正在腐爛的濡濕的藤,渴求最后一份不屬于自己的生命力。

    “……下次我會記得換一條紅裙子的!卑⒛葼栞p聲嘀咕著意味不明的話,她的裙擺被染上了深色的血痕,淵上不曾靠近,卻也沒有離開,他只是看著那一縷如初陽般明亮又溫柔的金色被吞沒入黯淡血肉的盡頭,分明還是記憶中冰冷又空蕩的洞穴,此處卻已經(jīng)沒了少女的影子。

    這一切究竟是自己一時恍惚的幻覺,還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真實?

    深淵的造物聽到了洞穴之外的風(fēng)聲,腳步聲,遠(yuǎn)處愚人眾搬弄東西的聲響,甚至于遠(yuǎn)處的融化的溪水流淌的聲音……

    但是這些聲音里,沒有他更熟悉的那個人類少女的呼吸聲。

    *

    請靠近一些吧。

    祂請求說。

    請再靠近我一些吧。

    祂們拼湊一起,似乎發(fā)出哀哀的哭泣聲,像是一個又一個孤寂雪夜里只能聆聽到的烈風(fēng)怒號。

    那是散落于此的龍的血肉,祂們已經(jīng)被分裂成殘碎的個體,卻還有著模糊又真實存在的意識。

    阿娜爾已經(jīng)沒在理會深淵的魔物了,她重新走入仿若復(fù)生的血肉深處,感受祂震蕩的喜悅和歡喜的肉身,腳步聲帶起濡濕粘稠的詭譎聲響,吞沒了常世應(yīng)有的清白響動。

    ——哎呀。

    ——他還在等你呢,真有意思。

    ——這樣看起來他又像是個好人似的啦。

    祂又嬉笑起來,聽上去卻又像是和此處血肉的共鳴聲截然不同的純?nèi)粴g快,那聲音清晰可聞,近在咫尺,落在耳畔時甚至還有著栩栩如生的清爽吐息的痕跡,但是那一縷微風(fēng)是冷的,是突兀的,阿娜爾只是專注仰頭注視著面前龐大又柔軟的心臟,龍將她包裹入此處,只是滿懷期待她可以聆聽屬于自己的聲。

    她不覺得那還是屬于龍的聲音,血肉傳遞給她的聲音是溫順的,乖巧的,稚氣單純?nèi)绾⑼,祂像是孩子撒嬌一樣試探著攀上她的裙擺,行動間留下斑駁臟污的血痕,但更多的是想要纏繞裙擺下的小腿,感受人類皮膚的觸感,溫度,彈性,一切祂曾渴望卻不曾觸及的,活著的東西。

    ……對不起呀。

    祂囁嚅著,小心翼翼。

    如陽光一樣可愛又溫暖的,小小的人類呀。

    弄臟了你的裙子,對不起呀。

    少女屈膝坐在這顆心臟之前,她俯身抱起那些凌亂濡濕的血肉殘塊,任由祂們把自己的裙子浸透成詭異的深紅,又隨意攀附在自己的手指和小臂上,盡情感受著人類脈搏的顫動。

    這里擁有兩個聲音。

    阿娜爾想。

    另外一個姑且不提,但是現(xiàn)在,她還蠻喜歡屬于這些血肉的聲音的。

    “沒關(guān)系呀。”

    阿娜爾微笑起來。

    她伸手去撫摸那顆顫動的心臟,像是撫上對方的面頰或是指爪一樣輕盈又溫柔,少女的聲音格外溫和,是與血肉蠕動的聲音截然不同的清爽又明快。

    “真的覺得抱歉的話,來講講屬于你的故事吧。”

    這種親身經(jīng)歷當(dāng)事人的第一手采訪資料,可比淵上給她的虛空畫餅靠譜多了。

    第43章

    兩個聲音

    好呀。

    祂的聲音變得歡欣雀躍起來,言語間透露出的無限歡喜一如至純孩童般天真無邪,可阿娜爾不會因為祂的語氣就徹底放松所有的警惕心,孩童固然是天真的代名詞,這份天真可以解讀為可憐可愛,卻也可以因為太過純粹反而凸顯出無限的殘忍——

    我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想要說呢。

    可是……要說些什么呢。

    那聲音窸窸窣窣,滿懷苦惱,阿娜爾輕輕嘆口氣,溫聲說道: “從你最想說的開始吧,說什么都行,說什么我都會聽!

    哎呀,哎呀。

    你真好呀,你是我最喜歡的人類了……嗯,雖然我也沒有認(rèn)識多少愿意和我說話的人類,但是無論之后我遇到多少個,你都會是我最喜歡的人類。

    那么就從最初的故事開始講起吧。

    只是孩子的語氣,也只能說出孩子一樣的話語,人類的少女安靜坐在心臟之前,聽著沉睡數(shù)百年的魔龍高高興興地講起屬于祂的故事。L

    那些游離在世界之外的孤獨(dú),那些無法精確描述的時間,那些悲傷的,寂寞的,不被允許存在和誕生的記憶與愿望。

    祂講起那片宇宙,那片黑暗,龍的聲音滿懷惆悵落寞,可當(dāng)?shù)k講起祂們的母親,龍聽起來又是歡喜又眷戀的。

    祂和阿娜爾講得最多的便是有關(guān)自己的成為“杜林”之后的故事,祂講起自己出生的地方,描述自己的身軀和羽翼,祂與她說起母親的期待,母親的關(guān)懷,還有,母親的“愛”。

    ——至少在龍的口中,祂選擇將那些定義為愛,而在杜林口中的“母親”,所作所為似乎也都與常世任何一位憐愛孩子的母親一樣,希望她的孩子可以走向更加廣闊美好的世界,自由自在地振翅高飛。

    當(dāng)然了,這也是一種可能性。

    阿娜爾想。

    從魔龍這里得到的故事,不一定就是最準(zhǔn)確的,其中的細(xì)節(jié)和關(guān)鍵仍然需要她來篩選,判定,從不同的角度和立場去定義祂的那些描述。

    包括應(yīng)該最為公正客觀的新聞素材在內(nèi),所有智能生物的描述和記錄都無法完全徹底的擺脫主觀描述的痕跡,杜林的心性是純粹的,如果不看他的行為和存在本身的意義,祂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純善的。

    好孩子的話就是可以相信的嗎?

    ——有時候也不一定呢。

    在她思考的功夫里,攀附在少女裙擺上的肉塊蠕動著爬行,想要將喜愛的人類更進(jìn)一步扯向心臟的位置。

    阿娜爾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腳踝都已經(jīng)快要被祂們徹底地包裹進(jìn)去,這是屬于祂毫無距離感的喜愛與親昵,也許對于這些血肉的主人來說,祂已經(jīng)是無比小心地克制自己的力氣,不至于立刻弄壞這小小的可愛人類;可對于阿娜爾來說,單純是接受祂們反復(fù)試圖勾纏自己的手腳,就已經(jīng)花費(fèi)了不少耐心。

    “你不能在用力了,這個力度堅持下去我的胳膊會被你扯斷的,連著皮肉的那一種!鄙倥椭宰诱f道, “我很脆弱,也很沒用,這具身體哪怕在人類之中也算不得強(qiáng)壯,如果你想要學(xué)會如何和人類共存的話,那么先試著學(xué)會如何使用力氣的大小吧!

    誒誒?這樣嗎?

    祂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措,也有些緊張,阿娜爾看見那些軟趴趴的東西怏怏地從她裙擺上滑落下去又重新融回心臟附近的位置,祂的語氣變得喪氣極了,就連心臟都有些痙攣的緊縮。

    對不起。

    祂軟綿綿地道歉。

    我好像又犯了和之前一樣的錯誤……

    龍小心翼翼,滿懷懊惱。

    你知道嗎?在好久好久之前,這里的天空是很美的,有美好的詩歌,有廣袤的天空,有如寶石一般美麗的龍……

    我們相遇了,在這片天空下相遇,如夢中那般一同起舞,歌唱。

    ……然后我就在這里睡著啦,睡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現(xiàn)在,這期間有一些和你一樣的人類想要靠近這里,只是他們好像聽不到我的聲音,也接觸不到我的真實。

    他們中有一部分對我的心有興趣,但是更多的只是需要我來提供一點點溫暖,極少一部分成功靠近了我的心,當(dāng)我覺得我可以與它們說話的時候,他們總是要跑掉,當(dāng)然也有可能,也許因為是我的聲音太難聽或者不好看嚇到了他們吧……

    你別害怕我呀,其實我現(xiàn)在也沒有算是完全醒著呢。

    我的聲音可以很小很小,不會吵到你的。

    名為杜林的魔龍的聲音依舊是柔軟又小心,如果以一只龍的體型來說,那么魔龍此時的聲音應(yīng)該完全可以用囁嚅來形容。

    但是祂實在是很怕驚嚇到被自己包裹在心臟處的生命,所以依舊克制地維持著自己心臟顫動的幅度,很溫和的說道。

    哦。

    少女發(fā)出一聲意味微妙的嘆息聲。

    “我不覺得是因為你的聲音太難聽的問題!卑⒛葼柼_踢了踢一塊格外不老實的小肉塊,比起其他老老實實的東西,唯獨(dú)這一塊對她的裙子看起來情有獨(dú)鐘,戀戀不舍。

    我大概會需要很多條紅裙子。

    冷不丁的,阿娜爾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這么一個想法。

    “這里面有很多東西不愿意聽你的話……他們當(dāng)真是你的一部分嗎?”

    他們應(yīng)該算是的。

    龍老老實實的回答說。

    他們是媽媽讓我吃下去的東西……只是有一部分還沒有消化完,所以看起來在這附近的殘余的部分還能動,但是也算是我弄臟了你的裙子,對不起。

    女孩眨了眨眼,只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沒關(guān)系!彼砸环N遠(yuǎn)超龍預(yù)期范圍內(nèi)的從容冷靜回答著祂的聲音, “這不是你的問題,但是你說祂們已經(jīng)被消化了一部分,所以理論上應(yīng)該不會說話才對吧?”

    是的。

    魔龍依舊在乖乖回答。

    “那和我說話的另外一個聲音是什么?”

    阿娜爾平靜地反問道。

    這里沒有第二個聲音呀,你在說什么呢。

    龍很疑惑地回答說。

    “……”

    阿娜爾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那聲音不在嗎?

    她反問自己。

    可就如同先前那般,一縷仿佛惡作劇般吹向她耳畔的冷風(fēng)讓阿娜爾的身體都跟著僵硬起來,但是龍的心臟依舊維持著先前跳動的幅度,它如此強(qiáng)大,如此敏感,甚至于就連人類的少女無意識地靠近了半寸的距離都會下意識地顫動一瞬。

    ——即使如此,龍的心臟也沒有感覺到那一縷令少女頸側(cè)汗毛炸起的冷風(fēng)。

    于是那第二個聲音,那將氣息吹向人類耳畔的存在,便如上次一般,仿佛歌劇面具一般在舞臺高處俯視著被迫入戲的觀眾,祂正愉悅微笑著,愜意的又滿足的反問道。

    ——誰能證明你是正確的?

    那聲音依舊近在咫尺。

    那聲音依舊無人可知。

    ——誰能證明你現(xiàn)在感受到的一切就是真實的?

    祂嬉笑著反問。

    那一縷冷風(fēng)掠過耳畔,吹過她的眼睫,最后卻像是直抵心臟一般,令她骨肉震顫。

    她感覺到一點陌生的寒意自指尖蔓延散開,她的手指有些僵硬,手腕也有些肌肉痙攣的微痛,少女壓下了自己想要深呼吸的本能,她維持著那個僵硬坐著的姿勢,選擇將那只始終在她腳邊徘徊不舍的血淋淋的血肉殘塊拎起來放在膝上,然后把自己的雙手藏入其中。

    “……那么,現(xiàn)在有兩種可能!

    阿娜爾的雙手感受著柔軟又濡濕的血肉在掌心下扭曲蠕動,聲音是一種堪稱可怕的冷靜。

    “第一種,是我早就瘋了,無論是我看到的東西,我摸到的東西,我被弄得臟兮兮的裙子,全都是我幻覺的一部分,”

    少女說完這句話后忽然停頓片刻,此時此刻,她的喉嚨也跟著生出了緊張的干澀感,她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并因此嘗到了一點新鮮又陌生的血腥味。

    不知道這是心臟附近揮發(fā)的魔龍毒血,還是她自己不小心咬破的舌尖。

    ……她希望是前者。

    “至于第二種,就是……我所聽到的第二個聲音,祂的維度在你之上!

    ……我聽不太懂你的意思。

    龍很溫順的回答說。

    但你說你自己瘋了……怎么會呢?除了媽媽以外,我沒見過有誰愿意安安靜靜聽我說話的,你沒有做錯什么,你只是比其他人更容易接受一些他們本來就會討厭的東西,那些人類沒有錯,你也沒有錯。

    “我當(dāng)然沒有錯!

    阿娜爾輕描淡寫的回答說。

    “因為我從來都沒瘋。”

    于是祂這一次幾乎是暢快無比的大笑起來。

    ——你能證明……你當(dāng)然能證明,但是你要拿什么證明?

    ——你拿什么證明,在這個“神愛世人”的世界里,你不是個“瘋子”?

    “我為什么要證明我不是個瘋子?……我只要證明我的‘信仰’是正確的就可以了!

    阿娜爾抬起那雙淺青色的眼,人類的少女揚(yáng)起自己脆弱的喉頸,也一同露出自己最為柔順的微笑。

    “我此后將循‘神’的道行走,我也將證明‘神’的存在而存在。”

    ——聽起來真不錯。

    那聲音為此變得愈發(fā)愉悅起來。

    “你應(yīng)該值得一個初步通關(guān)的獎勵,”祂的笑聲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就在這里,就在一個連少女也無法想象的距離上,無比歡喜的觀察著祂的新游戲。

    “——索性也是神愛世人的世界,那么我送你朵‘花’吧……別擔(dān)心,是好東西,至少是能讓你進(jìn)一步相信‘神愛世人’的東西!

    龍的聲音未曾響起,而少女先前藏入血肉淋漓的肉塊之中的雙手,忽然感到了一點詭異的麻癢,仿佛筋骨自有生命,開始蠕動增生,酸脹難忍。

    “……”

    她若有所覺地收回手,攤開掌心,仿佛種子一樣的翠色輪廓沒入血肉之間,眨眼不曾留下半點痕跡,魔龍杜林的心臟對此毫無感知,便如之前那陣?yán)滹L(fēng)一般,它無法理解,無法感受,卻依舊在安靜等待人類的響應(yīng)。

    阿娜爾舒展了一下手指,然后她重新望向了心臟的位置。

    “剛剛我們說到哪兒了?”

    她語氣從容,若無其事。

    “現(xiàn)在沒事了,繼續(xù)吧。”

    ————————

    星神啊哈:懂得歡樂是智慧生靈獨(dú)有的權(quán)利。頑石與星辰都無從體察生命的幽默。

    尋求棋逢對手的敵人,尋求消磨光陰的游戲,尋求不問勝負(fù)的結(jié)局。

    尋求捧腹絕倒的笑談,尋求陰差陽錯的誤會,尋求神思飛舞的歌謠。

    總體來說是個樂子神,混沌本質(zhì),干過且不限于把一只蟲子變成令使賦予命途全部力量塞進(jìn)人家俱樂部就為了看人家收不收,為了捉弄星神,偽裝成凡人在人家車上藏了一年多然后炸了半輛列車和一顆星球……

    目前官方設(shè)定是星神只能走在自己的命途上,問題是啊哈本身就很特別,給智識的俱樂部塞人(蟲?)給悲悼伶人送力量,就連自己都在開拓的車上呆了一年多,現(xiàn)在拿豐饒的東西和娜娜玩游戲我感覺也很正常……(當(dāng)然如果這部分設(shè)定后期有矛盾的就當(dāng)私設(shè)就可以了)

    所以別覺得祂是干好事或者多喜歡娜娜,祂做什么只需要覺得好玩就行了。

    第44章

    臨時瘋狂

    ……時間過去多久了?

    不知道,也沒有東西可以記錄。

    深淵的詠者孤身一人立在洞穴的邊緣處,目光所及的最深處仍是那如赤紅寶玉般妖艷又堅硬的血紅心臟。

    出于某些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理由,他將詠火的咒文散在附近,雪水融化了,流淌成黯淡污濁的血水,原本遠(yuǎn)處有意靠近的人類便為此生出幾分忌憚,并沒有將探索的腳步靠近這里。

    這花不了多少時間。

    在思考為何要這么做,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釋這種行為的時候,他只能想到這一句話。

    在這里多待一陣子,看看情況也沒關(guān)系。

    花不了多少時間的。

    這里只能聽到屬于雪嶺寒風(fēng)的呼嘯,白月漸漸爬上了不遠(yuǎn)處枯木的樹梢上,淵上聽到遠(yuǎn)處的人類安靜下來,與之響起是的篝火燃燒的噼啪聲響,他仰頭看著星空和明月,想著,這輪月亮現(xiàn)在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距離。

    等它過這棵樹的另一端,他就會離開這里,去完成深淵之前交給他的任務(wù)。

    到現(xiàn)在為止,深淵的造物心中只有一些空蕩且落寞的悵然: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類的女孩子,能找到這樣一個可以無所顧忌隨意聊天的對象實在是太難了……

    她的箱子還在自己這里。

    淵上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一件本該不足以被記住的,平平無奇的小事。

    如果月亮繞過這棵樹,她還沒有回來,那么自己下一次來這里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會在這附近順路買一條紅裙子帶過來的。

    雪山的寒夜太過安靜,安靜地令深淵的魔物也感覺到了幾分突兀的寂寞,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之前屬于阿娜爾的那個小藤箱,堅硬微曲的指爪勾過編織后的花紋,不小心便勾破了幾處,留下了微微翹起的木刺。

    ……哎呀。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淵上有點心虛的摸了摸箱子被自己劃破的地方,偏偏魔物細(xì)長的指爪在撫摸的時候無意識地跟著勾出更多的藤條,淵上訕訕停下手,決定不再亂動。

    這點磨損的木刺對他來說自然無傷大雅,隨便用哪里磨一磨就能搞定,但是位置是個很容易碰到的地方,尖銳又細(xì)小的木刺已經(jīng)足夠勾破人類的衣物和箱子主人太過細(xì)嫩的手指。

    可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自己好像沒有必要擔(dān)心這個,因為阿娜爾到現(xiàn)在為止也沒有出來。

    ……可我的確弄壞了她的箱子。

    淵上心想。

    他拎著箱子舉起來在眼前比劃了一會,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

    “要不要賠她一個呢……但是看起來好像還能繼續(xù)用啊?”

    他小心翼翼摸了摸破損的邊緣處,自言自語的嘀咕起來: “也不知道這樣子還能不能繼續(xù)用,現(xiàn)在換一個的話來得及吧……?”但是里面應(yīng)該都是女孩子的東西,自己貿(mào)然打開是不是不太禮貌?

    雖然起因是我弄壞了她的箱子。

    “換什么?……啊,你弄壞了我的箱子!

    那道聲音輕緩又冷靜,和記憶中沒有任何區(qū)別,淵上倏然一顫,第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卻是雙臂迭放,緊緊將箱子摟在胸前。

    阿娜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著這傲慢又強(qiáng)悍的深淵魔物在這死寂的雪嶺寒夜里發(fā)出一聲足矣刺破耳膜的宛如少女被冒犯般凄厲又尖銳的恐怖驚叫聲。

    “你要嚇?biāo)勒l?”

    淵上雙手緊扣著自己的肩膀,他注意到阿娜爾的目光看向了箱子被自己一不小心扣了個窟窿的位置,不由得有點心虛的側(cè)了側(cè)肩膀,幽怨又憤怒地對她嗚咽起來。

    “你居然還活著?活著出來了?”

    阿娜爾: “……”

    這個稍顯嬌俏的姿勢配合你的這個神態(tài)語氣真的有點惡心,淵上先生。

    在龍骸的血肉地獄里神色自若走了一圈的少女,現(xiàn)在卻毫不猶豫錯開了和淵上四目相對的目光。

    她本來想揉揉被險些喊出耳鳴的耳朵,手指卻先碰到了自己被龍血浸透的長發(fā),女孩無比滄桑的嘆了口氣,還是伸出手,耐著性子說道: “無論你想說什么,我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就只有找個地方把自己洗干凈,然后換身衣服……”她看著仍然只是呆愣愣注視著自己的淵上,索性直接伸出雙手,大大方方把自己展示給面前的深淵詠者觀察。

    “還是說你覺得我用這副樣子陪你繼續(xù)考察雪山更合適,如果淵上先生執(zhí)意要求如此,那么我也可以勉強(qiáng)自己忍耐下去!

    她只是在展示被龍血浸透的衣袍和她滿是血污的長發(fā),但是不得不說,這個姿勢真的有點像是個請求擁抱的樣子。

    “……我知道一處隱藏在雪山中間的洞窟,那里有廢棄的冒險家營地!

    但是淵上只聽到自己這么說著。

    “就當(dāng)是我之前帶錯地方的補(bǔ)償吧,余下的事情我來幫忙!

    ***

    禁忌無人的雪山深處,詠火的讀經(jīng)士。

    其他的好處姑且不說,至少洗干凈身上龍血的問題上,火元素總是要更方便許多的。

    考慮到野外條件特殊,阿娜爾并未奢求太復(fù)雜的東西,燒了雪水簡單洗干凈了身上沾染的龍血,順便在清理的時候大致檢查了一下身上有沒有出現(xiàn)什么奇奇怪怪的新東西——通過龍血沐浴獲得不死之軀的古老又經(jīng)典的神話傳說她也是知道的,不過那就不是屬于提瓦特的神話故事了。

    但是想來提瓦特的龍應(yīng)該是沒有這種功能的。

    阿娜爾一邊燒掉滿是血污的衣服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想,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那么杜林現(xiàn)在就不是災(zāi)厄的化身,而是什么賦予不老不死的祝福源地了。

    杜林背后的故事太大了,暫時不是她現(xiàn)在能單獨(dú)琢磨明白的部分,好在魔龍在這里沉睡數(shù)百年,流淌的血滋養(yǎng)了這里的古樹,借機(jī)也算是滲入了成為了雪山山脈的一部分,有關(guān)阿娜爾真正好奇的問題,他還是提供了相當(dāng)可靠的幫助的。

    芬德尼爾雖然已經(jīng)成了一片被砸毀的廢墟,但是山脊深處仍然存有古國的密室,魔龍杜林殘存的意識雖然無從辨認(rèn)諸如壁畫,古碑,古建筑物遺跡一類的部分,但是雪山特殊的星銀礦石卻與深赤之石一般著較為特殊的元素波動,這對祂來說卻不是什么太大的難題。

    而其中最濃郁的一處,根據(jù)阿娜爾反復(fù)篩選,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她此次雪山考察的核心目標(biāo)——可以為她的論文《雪山古國芬德尼爾對蒙德歷史進(jìn)程的影響研究概論》提供核心依據(jù)的,那把據(jù)說是雪國公主贈予穿越冰雪的勇士,古蒙德最初三大家族之一伊蒙洛卡的星銀大劍。

    這可是突破性的發(fā)現(xiàn)——!!!

    不難想象,一旦她這篇論文真正完成,緊隨其后可能就是教令院需要重新定義古蒙德相關(guān)文學(xué)作品的歷史價值和真實性,龍還有脊雪山的歷史背景,天空島,甚至于沙漠赤王相關(guān)歷史記錄可能都要有相當(dāng)一部分推翻重來……她從此成功畢業(yè)升職加薪,拿到今年的迦毗鳩師獎從此成為因論派最年輕的訶般荼也不是沒可能呢

    阿娜爾滿心歡喜,腳步輕盈,她毫不擔(dān)心那位與她約好的臨時合作伙伴會不會半路跑掉不幫自己的忙,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不知離開去了哪里的深淵詠者在阿娜爾的頭發(fā)都已經(jīng)烤干了好久以后才姍姍返回,只是除了答應(yīng)少女去尋找密室的請求,他還額外帶回來了另外一樣?xùn)|西。

    出乎少女的預(yù)期,那是一條相當(dāng)精致漂亮的紅裙子。

    “就當(dāng)是弄臟你衣服的道歉禮物吧,”淵上輕描淡寫的說, “本來你會走進(jìn)去弄臟衣服,說到底也是我的問題!

    阿娜爾沉思一瞬,并沒有拒絕。

    她現(xiàn)在的心情很好,看起來也很高興,淵上送她一條非常符合她審美的紅裙子也只是錦上添花讓她的心情更愉快一些,阿娜爾的迫不及待顯而易見,許是之前的龍心洞穴留給他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所以在帶她去尋找古國密室的時候,淵上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等我寫完了我的論文,我就幫你想想你的任務(wù)報告!

    少女的臉上罕見地有幾分符合她這年紀(jì)應(yīng)有的活潑明快,有人愿意幫忙分擔(dān)任務(wù)報告本該是個很高興的事情,但淵上只是長嘆一口氣,干巴巴的說道: “隨便任務(wù)報告怎么寫吧,先前那種事情別再來一次就行了……”

    就算是為了道歉用,他也不想再頂著其他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走遍女裝店就為了挑一條看起來順眼的紅裙子。

    “杜林只在那里睡覺啦,他也和我說了雪山不存在他之外的第二個意識,所以你完全不用……”

    少女溫和安慰的聲音在她看到解開的密室咒文時戛然而止。

    淵上心里反射性就是咯噔一聲。

    淵上: “……”

    淵上: “阿娜爾?”

    人類的少女沉默不語,剛剛還笑靨如花柔聲細(xì)語的小姑娘默不作聲地從他身上跳了下來飛快順著解開的密文方向一路跑了進(jìn)去,那里正是她先前心心念念的古國密室之一,墻壁的古老壁畫顏色鮮亮,比起外面的殘垣斷壁,這里的保存已經(jīng)稱得上相當(dāng)完整。

    可阿娜爾的視線只是緊緊盯著最中央的石臺,一動不動。

    ——石臺的中央有一道顯眼的缺口,古劍被拔出來是帶出的灰塵砂礫顯得突兀又清晰。

    少女站在石臺旁邊,長久的沉默著。

    她沉默的時間太久了,久得令淵上心慌。

    “那個……阿娜爾小姐?”他壓低聲音,見對方毫無反應(yīng),大著膽子,進(jìn)一步放軟了聲音,換了個一直沒嘗試的稱呼: “……娜娜?”

    “……”

    少女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但是她只是伸出手,挽起了自己的衣袖。

    “先別慌,阿娜爾,現(xiàn)在的問題還不大,”少女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自我重復(fù)著, “嗯,總之,這里還有一套完整的外神召喚流程……”

    淵上: “……?”

    在聽清臺上的少女到底在說什么之前,淵上已經(jīng)反射性地選擇先沖上去,把那個已經(jīng)開始高舉雙手一臉肅然念叨著什么的小金毛給攔著腰抱下來了。

    雖然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但是畢竟是能神色自若走一遍魔龍心臟血肉幻境地獄的人類啊。

    感覺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拯救了一下世界呢。

    深淵的魔物胳膊下面夾著剛剛被自己緊急打暈過去的小金毛,無比嚴(yán)肅的想道。

    第45章

    紅裙子

    出于本能反應(yīng)一巴掌拍在人家后頸把小姑娘當(dāng)場弄暈過去,下意識把她夾在胳膊下面走出密室的淵上直到密道之外的寒風(fēng)吹到臉上,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好像哪里不對勁的樣子。

    該說不說的,冷靜下來以后的淵上感覺自己還是有點太過小題大做了,但是前腳走完龍心洞穴的血肉地獄,后腳就見到自己的論文關(guān)鍵論證材料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且還不是從打一開始就沒有,顯然就是被人剛剛拿走不久的樣子,眼見著被拔出來的大劍切口還沒來得及落上灰呢。

    拯救世界的形容……只能說,夸張但是準(zhǔn)確,畢竟當(dāng)場理智清零瞬間發(fā)瘋的阿娜爾看起來是真的很想要抹除記憶和世界同歸于盡。

    不搞論文沒有學(xué)術(shù)壓力的深淵讀經(jīng)士沉思許久,依舊無法完美共情教令院畢業(yè)季的學(xué)生,只能說如果他辛辛苦苦且滿懷信心準(zhǔn)備好的季度工作報告,忽然在最后截稿期有人告訴他:辛苦了一個季度的整個任務(wù)流程都因為中期上報的一個步驟錯誤,所以后續(xù)的所有推算發(fā)展全都是錯的,而且作廢的不只是這一部分,因為可以作為左證前期數(shù)據(jù)無誤的關(guān)鍵道具也消失了,沒有東西可以證明他前面的推演都是正確的。

    更直白點來說,就是寫了一整個季度的任務(wù)報告被迫全盤作廢。

    別的姑且不說,至少想要?dú)缡澜邕@一部分還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現(xiàn)在還是先找個地方把這已經(jīng)氣瘋的小金毛安置下來吧,他有點無奈地想著。

    龍心洞穴的變化淵上并不知道對外情況如何,但是至少阿娜爾那一身鮮血淋漓的衣服和自己剛剛送出去不久的紅裙子都是真實存在的,按理來說,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及時返回深淵那邊把此處異變告知他如今的主人。

    密室距離營地并不遠(yuǎn),被打暈的阿娜爾看起來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說是昏睡,也不知道讓她之前瞬間發(fā)瘋的究竟是龍心洞穴的血肉地獄遲來的精神折磨還是單純因為密室的空無一物,但無論哪個聽起來都有點麻煩就是了;淵上將她和她的東西安置好,聽見了外面一點窸窣響動。

    好消息,并不是搜查到了這里的盜寶團(tuán)或是愚人眾的士兵;

    壞消息,來的人還不如是那些討厭的人類,不然他還可以不走腦子直接動手。

    同事關(guān)系不和諧也是個大問題啊。

    淵上無比滄桑的嘆口氣。

    說真的,和聊不到一起去的同僚討論工作——哪怕是自己最喜歡的一部分——他也會覺得這還不如提心吊膽等著血淋淋的小金毛什么時候冒出來嚇人呢。

    總而言之,希望阿娜爾小姐可以盡快入職。

    面前來的深淵法師兩三只,一副興趣缺缺但是不得不聽命行事的敷衍態(tài)度,是遵循了公主殿下的要求前來詢問他的工作情況的,深淵詠者的眼尾余光不著痕跡瞥了一眼自己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處冒險家營地,臉上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緒變化。

    ……只是離開一會的話,應(yīng)該沒問題,吧?

    她很累了,短期內(nèi)應(yīng)該不會醒過來到處亂跑的才對。

    ***

    ——正如淵上所想的那樣,女孩睡得很沉。

    龍心的幻境,無論她的理性有多么強(qiáng)韌,她的身體都是有極限的,只是這一覺睡得也沒有多么安穩(wěn),她感覺到體內(nèi)關(guān)節(jié)處酸脹難忍麻癢不堪,像是她的身體再度迎接到了新一輪的生長期,那些原本已經(jīng)停止了生長的血肉骨骼,像是在更隱秘處發(fā)生了某種未知的異變。

    猶如種子破殼生芽,猶如幼苞綻出花蕊,細(xì)胞成了新生的種子,以血肉作為全新的苗床攀附在脆弱的骨骼上,抓著這具脆弱又單薄的身體在睡夢中脫胎換骨,一點點煥發(fā)出如新木破土般強(qiáng)悍又可怖的生命力。

    麻癢。

    酸脹。

    然后就是無休無止,遍布全身,細(xì)微卻難以忍耐的微妙疼痛。

    先前燃燒的篝火早已因為詠火者的離去而漸漸熄滅了,但是薄毯下少女的軀體仍然有規(guī)律的一起一伏,她的眉頭在睡夢之中微微蹙著,并未因為雪山內(nèi)部四散的冷意而因此失去意志和生機(jī)。

    幾只毛絨蓬松的雪狐嗅聞著靠近,濕潤的鼻頭有些好奇地微微蹭了蹭沉睡的人類少女,她的氣息依舊規(guī)律又平穩(wěn),帶著陌生生物特有的氣味。

    但是雪山的生靈只是甩了甩尾巴,意外的不曾選擇離去。

    它們想要以面前人類作為臨時的新居所,因為她的身上始終很暖和,也很柔軟,身上散發(fā)著某種熟悉又歡喜的氣味,世代生存于此的雪狐眷戀這股奇異的生機(jī),但是更遠(yuǎn)處傳來的更加粗暴又難聽的噪音,伴隨著人類抱怨的爭吵聲,漸漸靠近了這里。

    幾只雪狐受了驚嚇跳到了更加隱秘安全的位置,而在此沉睡的少女也發(fā)出窸窣聲響,她淺金色的柔軟長發(fā)順著肩頭滑落垂下,那雙淺青色的眼仍在恍惚的混沌中,許是睡夢中倏然驚醒以至于夢魘未散,她呆坐了半天,眼睛仍未尚未找回熟悉的焦距。

    雪狐發(fā)出驚慌的鳴叫,人類的少女便順從本能下意識微微側(cè)著頭,聽著遠(yuǎn)處的響動。

    不過我之前要干什么來著?

    她混沌迷惘的大腦竭力思考,只是一向清明的腦子此刻像是被貓咪戲耍了一番的毛線球一樣混亂不堪,少女的目光停在熄滅的火堆上,許久沒有移動。

    我記得,我好像說過我想要一條紅裙子。

    ……

    …………然后呢。

    她微微蹙起眉,她看到小藤箱,也看到了一條擺在旁邊的紅裙子,少女按著記憶里的碎片慢吞吞地?fù)Q上了紅裙子,然后她再一次停了下來,呆站在那里,滿眼都是純粹的苦惱與未知的茫然。

    然后我要干什么來著……?

    ……好像是,找是誰破壞了我的研究,是吧?

    *

    不遠(yuǎn)處的密道小路里,一隊盜寶團(tuán)舉著火把四處打量廢棄的石窟和荒蕪的遺跡,他們的腳步遠(yuǎn)遠(yuǎn)稱不上謹(jǐn)慎,對于路邊的陶罐和箱子更是不看外表直接打碎,只為了快速翻找其中的隱藏物品。

    “老大……”其中的斥候小心翼翼,滿眼遲疑, “這里不像是有寶藏的樣子啊……這鬼地方少說幾千幾百年沒人來了,據(jù)說連冒險家都不愿意隨便進(jìn)來,這鬼地方越走越冷,眼見著丘丘人都需要點火過日子,再往里面走,咱們怕是一枚摩拉都翻不出來吧?”

    “呸!你懂什么?”為首的頭領(lǐng)啐了一聲,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 “我聽說這里都滅國幾千年了,沒人可以隨便進(jìn)來不就是說明這里面的寶藏甚至沒人知道,那些過去好東西一直都放在這里從來都沒人碰嗎?”

    “可是真的好冷啊老大……”對方哭喪著臉抱怨起來, “按著這個溫度,咱們就算找到了也拿不動吧?我現(xiàn)在走一步都覺得冷得快死了……”

    部下的哭嚎實在是太過凄慘,他們這一趟忙碌到現(xiàn)在也的確沒什么實質(zhì)意義上的收獲……頭領(lǐng)咬了咬牙,同樣也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

    別看是他們是干這種沒本買賣的,可盜寶團(tuán)的內(nèi)部競爭也是很激烈的。

    提瓦特遺跡眾多,但是不想和本地官方軍隊或是冒險家協(xié)會在某個遺跡深處來個尷尬的面對面的話,余下的選擇可就是少之又少了;有關(guān)雪山遺跡的消息還是他們費(fèi)盡力氣才得到的情報,眼見著最后一點存糧馬上耗盡手上還沒正式開張,逼的沒法子,只能鋌而走險上山試一試了。

    可不知為何,這些盜寶團(tuán)本來就是為了避開和人打交道才費(fèi)盡力氣來到了蒙德的龍脊雪山,偏偏這條荒蕪無人的小路他們越走越覺得心慌意亂——這條路一路走下去,不說是提瓦特?zé)o處不在的冒險家留下的記號,就連丘丘人的行動痕跡也顯得少得可憐。

    雪山深處,除了寒風(fēng)嗚咽,崖窟上方冰水滴落的叮咚細(xì)響,再無人聲。

    原本應(yīng)該四散分開的盜寶團(tuán)們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聚在一起瑟瑟發(fā)抖,不知道是因為單純生理性的寒冷還是心里發(fā)涼,那最先開口想要回去的斥候哆嗦不止,死死抓著身邊同伴的胳膊,已經(jīng)快要哭出來了。

    “慌什么!”頭領(lǐng)腿肚子也發(fā)軟,他大著膽子嚷了幾聲,忽然眼前一亮,語速也倏然快了幾分: “我說什么來著……我說什么來著!?看到前面的小路沒有?一看就是過去宮殿的某個角落,比起外面的破損度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這種密室一看就是哪個書呆子解開的,那群搞研究的最死板了,好東西一樣不碰說是什么‘保護(hù)遺跡’,快點吧,趁他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盡可能拿點好的,撈完這一票咱們馬上就撤——”

    頭領(lǐng)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什么,身后卻是一片詭譎的死寂。

    “怎么了,都死人了啊!?”

    一只手哆嗦著扯了扯他的衣袖,又被他不耐煩地抖開,對方也沒堅持,只是顫著嗓子,聲音里只剩下了絕望的嗚咽: “老大……你看那邊……那個,是不是盯著咱們看呢……?”

    “看什么看——”

    頭領(lǐng)嚷嚷著一揮手,就這么猝不及防的一回頭,他也看到了那令他所有同伴驚恐閉嘴的影子。

    ——是的,影子。

    立在冰冷黯淡的石窟盡頭,在一望無盡頭的冰藍(lán)色的熒光細(xì)草的中央,陌生的少女紅裙金發(fā),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歪著頭看著他們。

    她的手腳細(xì)白修長,不曾佩戴任何保溫的道具。

    她的裙擺單薄輕盈,像是一捧流動的紅血。

    她的眼眸懵懂溫順,猶如新生的幼嫩草葉。

    她的手指纖細(xì)柔軟,卻的確拎著一把染血的粗糙長弩,一端沉沉墜在地上。

    “是你們進(jìn)去了密室嗎?”

    少女的聲音柔軟又溫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群嗚咽著擠在一起,驚恐地早已不知該如何發(fā)聲的盜寶團(tuán)。

    “……是你們拿走了里面的東西嗎?”

    阿娜爾的腦子仍然是模糊的,至少不足以支撐她思考太多的問題。

    所以她現(xiàn)在只是在循著自己腦子里最后一點線索,對這里唯一看起來可以聊天的對象,發(fā)出了禮貌性的詢問。

    但是響應(yīng)她的,是四散逃竄的盜寶團(tuán),以及他們倏然爆發(fā)出的驚恐到極致的尖銳又凄厲的絕望慘叫。

    “鬼啊——!!!!!”

    第46章

    紅衣幽靈

    其實也不怪這些盜寶團(tuán)喊得如此真心實意,慘絕人寰。

    在他們自己佩戴了藥劑和保暖用的煉金元素道具的前提下依舊凍得瑟瑟發(fā)抖,而不遠(yuǎn)處的那名少女,瞧著細(xì)弱伶仃手無縛雞之力,偏偏紅裙單薄空空蕩蕩,如果換做其他地方大概還能鼓起勇氣湊上去問幾句,可面前的少女這樣一副打扮在雪地里悄無聲息站了這么久,除了非人之物以外很難聯(lián)想到其他的東西——

    要知道就連丘丘人都需要守著火堆過日子的!!!

    那一聲凄厲過頭的慘叫好像暫時震懾住了徘徊在雪山深處的不知名的紅衣怨鬼,本來就是臨時組湊的隊伍自然談不上什么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的團(tuán)隊合作精神,本就機(jī)靈的斥候跑得最快,緊隨著其他幾個反應(yīng)只是慢了一步的,一邊哭嚎一邊連滾帶爬順著來時的路跑掉。

    三五人組的零散隊伍眨眼間就只剩下了腿腳發(fā)軟留在原地的頭領(lǐng),身形鐵塔一般的漢子,此刻卻因為走在最前面慢了半步逃跑,此刻只能軟手軟腳地抱著不遠(yuǎn)處傾塌的石燈哭得涕淚橫流,瑟瑟發(fā)抖。

    阿娜爾對此只是沉默不語,歪著頭看著他,少女手指微微一顫,卻是下意識握緊了手里的弩箭。

    衣著單薄柔弱無力的少女,和身材壯碩筋肉虬突的盜寶團(tuán)首領(lǐng)……

    怎么看都會覺得她抓著點防身道具很正常吧?

    她的腦子現(xiàn)在還是一片漿糊,唯獨(dú)一些基礎(chǔ)常識還是有的。

    少女想著,幽幽蕩蕩在這四處轉(zhuǎn)了一圈,許是因為先前在龍心的旁邊呆了太久,雪山如今的生機(jī)又與杜林龍血息息相關(guān),在此生活的丘丘人對她并沒有太多敵意,無論是靠近還是近距離觀察都沒什么反應(yīng),阿娜爾測試了幾次確定如此,她沒費(fèi)多少功夫就從營地里拿到了一把舊弩。

    但是用作防身還是有些想要把手中弓弩拎起來還是不太可能,于是她只能維持著先前的姿勢拖行著那把不太好用的舊弩,一步一步慢悠悠地靠近那癱坐在地的盜寶團(tuán)首領(lǐng)。

    弩箭粗糙的金屬尖端落在磚石的地面上,在拖行的過程中發(fā)出尖銳的不規(guī)則刺耳響動……

    刺啦……刺啦……

    吱……嘎——

    隨著聲音慢慢靠近,這漢子也終于看清了她蒼白的肌膚和淺金色的長發(fā),以及……她的吐息之間,并不見活人吐息常見的白霧。

    她的腳步緩慢,巨弩剮蹭地面的聲音正如地獄之門的開門聲,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

    近了。

    更近一些了。

    “……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首領(lǐng)不由得發(fā)出更加絕望又凄慘的嗚咽悲鳴,阿娜爾只能站在那里,看著這位目前唯一的人類努力蹬著自己已經(jīng)快要失去管控權(quán)力的雙腳,蠕動,扭曲,發(fā)出不可名狀的尖叫,鞋子在土地上蹭出了數(shù)道不規(guī)則的扭曲擦痕,整個人瘋狂扭動著,試圖把自己軟癱如泥的身體塞到狹小的石縫后面去。

    阿娜爾: “……”

    這是做什么。

    她只是很和善的想要問問事情而已,而且她哪里長得很不和善嗎?

    少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舊弩,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這年頭女孩子身邊帶一點防身道具很正常吧?

    “別這么緊張嘛。”

    阿娜爾停下腳步,她放緩聲音,微笑起來。

    “我很嚇人嗎?”

    她的聲線本就因為意識模糊而顯得有些嘶啞低沉,此時被雪山內(nèi)嗚咽呼嘯的寒風(fēng)吹散幾分,聽著便愈發(fā)輕得不像是人類可以發(fā)出來的聲音。

    回應(yīng)她的是一聲響亮且刺耳的抽泣聲。

    阿娜爾:……唉。

    “我的東西呢?”

    少女索性也不繼續(xù)堅持他能和自己好好說話了,她伸出寒風(fēng)中毫無遮掩的手臂,那手伸入半空便看的清清楚楚,纖細(xì),柔白,毫無血色,直直伸向,男人被這手嚇得又是一聲帶著顫的驚恐尖叫,好一會才慌慌張張地問道:

    “東西……什么東西……?”

    那盜寶團(tuán)首領(lǐng)哆嗦著抱緊用來汲取勇氣的石燈,瑟縮著抽泣起來: “妹子……不是,小姐……也不是……小祖宗,老前輩,小的無意冒犯,這里來的時候便是開著門的,這一路上也就順手砸碎了幾個瓶瓶罐罐的,連一枚摩拉都沒翻出來……沒碰您老人家的東西呀……”

    “但先前跑的那幾個里面,有一個是探路來的……”他抽噎幾聲,哽咽道: “您若是丟了東西不妨去找找那個淺色衣服做斥候打扮的小子,他本就是其他隊伍過來的,手腳快,如果真的拿了什么不該拿的您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該著誰就找誰……小的一時鬼迷心竅您就好心放過我這一次今年海燈節(jié)我給您多送兩盞燈……”

    他緊閉雙眼,哽咽著絮叨了好一會,直到那刺耳拖拽聲重新響起并漸漸遠(yuǎn)去有一陣子后,他這才鼓足勇氣,哆嗦著睜開了半邊緊閉的眼睛。

    ……沒有了。

    那紅衣的幽靈,終于離開了。

    首領(lǐ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四下確定了一番,再三確定她的確已經(jīng)離開后,這才如釋重負(fù)地做了個緩慢的深呼吸,卻是一聲哽咽卡在嗓子里,然后嚎啕大哭起來。

    *

    阿娜爾依舊走在找人的路上。

    她的身后傳來被風(fēng)吹碎的崩潰哭嚎聲,少女的腳步頓了頓,還是沒有回頭看一眼。

    究竟在找些什么呢,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好。

    她記得自己要一條紅裙子,因為紅裙子看起來不會臟的太厲害,為什么要弄臟,又是為什么讓她想要紅裙子而不是黑色或是灰色的裙子……這些前因后果卻又想不起來了。

    好在她的本能并未消失,她先前學(xué)會那些的技巧也還記在腦子里。

    阿娜爾討厭腦子里空無一物的感覺,雪嶺寒風(fēng)并未讓她的大腦冷卻下來,反而讓混沌的焦躁感愈發(fā)強(qiáng)烈起來,很快就找到了那靠著三腳貓功夫躲在雪嶺崖下觀察情況的斥候,只是盜寶團(tuán)出身的小子太過機(jī)敏,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紅衣的一角,立刻一路連滾帶爬的向著山下跑去。

    “……”

    阿娜爾很不耐煩的嘖一聲。

    所以說,為什么不能好好聊聊再跑呢?

    她再不做任何遲疑,反手拎起舊弩架起來對準(zhǔn)漸漸拉開距離的盜寶團(tuán)斥候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jī),只是她這一下子本就只是想要讓他停下腳步和自己好好聊聊天,學(xué)者小姐自詡良善心腸本意無心傷人,所以這一箭的目標(biāo)只是對準(zhǔn)了不遠(yuǎn)處的樹叢,一大捧落雪直接砸到了斥候的背上把他打得一個踉蹌,但是那小子反應(yīng)速度極快,索性直接裹住衣服,借著冰雪形成的緩坡一個翻身就從山上滾了下去——

    紅衣的少女倏然瞇起眼睛,她索性也扔下手中舊弩,踩著對方取巧的小路直接追了上去!

    奔跑聲漸漸靠近的時候,跑在前面的斥候大著膽子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嚇得目眥欲裂——

    這他媽的到底什么玩意——!!!

    那詭紅的身影如影隨形,始終只是綴在身后的不遠(yuǎn)處,雖然看起來還有相當(dāng)?shù)囊欢尉嚯x,但是單單就這么一縷游魂一樣的影子,無論是鬼是妖都足以讓本就心虛的盜寶團(tuán)嚇得再也不敢回頭了。

    巖王爺在上——

    層巖巨淵被封了以后他也就是隨便找個地方混口飯吃,要不要這么折騰他……!祖宗保佑七星保佑巖王爺老人家保佑他發(fā)誓如果這一次能成功回去的話,說什么也要找個正經(jīng)工作再也不琢磨這種邪門路子了!

    這小子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說什么也不敢回頭多看一眼那紅色的影子是不是還繼續(xù)跟在自己后面,眼見著視野范圍內(nèi)終于出現(xiàn)了雪山之外的青翠草地,終于大舒一口氣,不遠(yuǎn)處更是有游醫(yī)打扮的過路人,斥候感激涕零痛哭不已,恨不得當(dāng)場就沖過去給這青天白日下出現(xiàn)的璃月境內(nèi)的大活人磕一個。

    那游醫(yī)是個容貌俊俏氣質(zhì)儒雅的青年人,淺草色長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束在腦后,一旁放著采藥的竹簍,肩上盤臥一條小巧白蛇,他遠(yuǎn)遠(yuǎn)瞧見盜寶團(tuán)裝扮的斥候連滾帶爬沖到自己腳邊也只是露出一點驚詫之色,耐著性子聽完他混合著哭喊和嗚咽的解釋后,發(fā)如淺草的俊俏游醫(yī)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一臉好心的指了指他身后的位置,耐心問道: “你說的紅衣幽靈,可是那名少女?”

    斥候打了個哆嗦。

    他回頭一瞧,那紅衣的影子果然幽魂一樣遠(yuǎn)遠(yuǎn)跟了下來,頓時一翻白眼,直接當(dāng)場暈了過去。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不禁逗。”

    白蛇翹起尾巴尖,嘖嘖兩聲: “……哎呀,那邊那個好像也暈了呢?”

    “這位先生只是過度驚嚇才暈過去了,讓他在這兒躺著吧,等會通知千巖軍就是了,”白術(shù)輕描淡寫的笑笑,他抬眼看了看遠(yuǎn)方終年不化的蒼白雪山和暈倒在不遠(yuǎn)處的鮮紅影子,很快就走過去。

    只是當(dāng)他們看清那少女樣子的時候,白術(shù)還未開口,小蛇長生先呀一聲。

    “這小丫頭就這身打扮下山了?”長生嘖嘖稱奇: “不起了不起……該不會真是什么雪山修煉的幽靈吧?”

    “……這倒不是!睂⑹执钤趯Ψ矫}上的白術(shù)表情有些奇怪,他搖搖頭,溫聲道: “是個活人。”

    ——而且是這么一副單薄打扮從雪山上一口氣跑下來,除了疲勞過度以外沒有內(nèi)傷沒有凍傷,從內(nèi)到外都非常健康的……

    活人。

    ————————

    被塞進(jìn)來的是個強(qiáng)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好東西,畢竟我們娜娜身體素質(zhì)一直不太好,你看現(xiàn)在,一口氣跑雪山不費(fèi)勁(?)

    第47章

    我這么牛逼嗎

    ——阿娜爾是在久違的草藥香氣中醒過來的。

    她幼年在草木環(huán)繞的綠野長大,雨林氣候的空氣常年濕潤而清新,這種氣息伴隨著她的前半生,幾乎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的聯(lián)想:須彌薔薇的香氣,棗椰蜜糖的甜味,那些柔軟而美麗的新鮮花朵總能在女孩下課之后的休息時間變作養(yǎng)父手中的一盞薔薇奶糊……但是比起記憶中混合著潮濕泥土和新鮮雨露混合的氣息,環(huán)繞在她身側(cè)的草木氣味卻多了些陌生的干燥感。

    ……是賽諾剛剛從沙漠回來就直接來幫忙了,還是爸爸那些愚蠢的學(xué)生又搞砸了新的課題?

    睡夢中的少女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一只冰冷又柔軟的手掌試探著覆上她不知為何緊蹙的眉頭,那一點突兀的涼意像是午后休息時被惡作劇滴在額間的水珠,這讓半睡半醒間的少女恍惚間以為,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須彌,回到了她那個最為熟悉的家——

    是誰……?

    是……

    落在眉間的涼意并未散去,小小的,柔軟的,猶如花瓣一樣輕柔掠過的觸感,煞有其事地想要撫開少女緊蹙的眉心。

    像是曾幾何時已經(jīng)相當(dāng)熟悉的惡作劇。

    生著狐耳的少年剛剛跟在老師身邊不久,對身邊的一切都還帶著新鮮的好奇心,從亦步亦趨跟在老師身后不住詢問的影子,到已經(jīng)可以自然攏起袖子主動幫著打理導(dǎo)師院中栽種的須彌薔薇……

    等到反應(yīng)過來那毛茸茸的尾巴已經(jīng)可以很自然地待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是某個將所有修剪花草的雜務(wù)扔給小師兄的偷懶午后,她應(yīng)該是睡了太久,久得已經(jīng)超過了平日里默許的時間,直到被人用一朵盛開的須彌薔薇笑瞇瞇的從睡夢中敲醒了。

    和那時好像。

    真的……太像了。

    ——好像睜開眼睛就還會看到蹲在角落里修剪花草的爸爸,好像她還在那段無需思考太多的悠閑時間里,好像她還身處那個愜意又自在的午后,賴在后院的軟榻上偷偷打盹。

    她還有未曾散去的困倦感,渾身麻木骨肉疼痛,躺在那里懶洋洋地不愿睜眼,這種明目張膽的耍賴行為總是容易換來對方無奈的輕笑,那涼意仍然落一下一下地在她的額間,耳畔似乎也跟著響起了提納里煞有其事地提醒聲。

    “娜娜,娜娜……唉,阿娜爾小姐親愛的阿娜爾小姐——不要再睡啦,再睡的話我就要把留給你的薔薇奶糊全都拿走啦?”

    “……!!!”

    阿娜爾忽然一個激靈直接坐了起來,某個熟悉的名字抵在舌尖,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

    “提——”

    少女的聲音壓在舌下,戛然而止。

    “……”

    這是哪兒?

    阿娜爾坐在床上,手掌下方是布料和花紋從未見過的被子,她有些愣愣的看著身邊的一切:陌生的擺設(shè),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璃月風(fēng)格,先前讓她感覺到熟悉的草木香氣來源是草藥特有的味道,窗外可見山巒起伏翠色連綿,無論是空氣還是環(huán)境,都是陌生的。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仍呆坐在床上的阿娜爾眨了眨眼,她循著聲音轉(zhuǎn)過頭去,正常的視野范圍內(nèi)空無一物,她若有所思的微微低下頭,便對上了一雙純凈如琉璃般剔透的懵懂眼睛。

    “……你好。”

    小家伙細(xì)聲細(xì)氣地和她打招呼,她伸出一只柔白的小手,煞有其事地拍了拍阿娜爾垂放在一旁的手背,柔軟,微涼,像是輕盈落下的水珠,又像是花朵輕輕敲擊一樣溫柔的力度。

    ……所以,只是她的幻覺。

    只是個離家太久的夢而已。

    阿娜爾張了張嘴,她的表情有些恍惚,有些茫然,但是最后她也只是輕輕眨了眨眼,對著這陌生的小姑娘微笑起來。

    “你好!

    “我是七七!

    小姑娘的面部表情與其說是寡淡,不如說是一種近乎僵硬的奇異呆滯感,但是她的手仍然很柔軟,輕輕撫摸阿娜爾手背的時候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適,少女隱隱感覺這小姑娘對自己好像有一種說不清的親近感,具體表現(xiàn)為這孩子好像很喜歡找個機(jī)會就摸摸自己的樣子。

    “……七七,不要再摸人家了!币坏栏訙睾腿彳浀穆暰讓小姑娘停下了不住撫摸的小動作,陌生的醫(yī)者端著一碗藥湯從門后撩開簾子走了出來,他將藥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對著少女笑著微微頷首。

    “別害怕,姑娘,這是璃月的不卜廬,我是個大夫,稱呼我為白術(shù)就好!彼x了個不那么冒犯距離的位置坐下來,安靜地看著神色平靜的少女, “當(dāng)然,你若是不相信我也可以出門看看,不遠(yuǎn)處就是璃月的玉京臺,隨便找一個千巖軍問問都可以確定我的身份的!

    阿娜爾沉默了好一會。

    “璃月!

    她有點愣愣的重復(fù)著。

    “……你說這里是璃月。”

    白術(shù)好脾氣的點點頭。

    “我是在外出采藥的時候遇到了野外昏迷的你……我說明蘊(yùn)鎮(zhèn)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那是蒙德雪山的南側(cè)接入璃月境內(nèi),我不知道你在山上遇到了什么,但是不幸中的萬幸,你的身上并無外傷和凍傷,目前看只是疲累過度,休息一陣子就會好了”

    阿娜爾的表情還是呆滯的。

    她的記憶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從上山考察到誤入龍心洞穴,被空無一物的密室刺激昏迷后,中間大概是被淵上換了更安全的地方,期間意識恍惚記憶空白,所以完全遵循本能追著盜寶團(tuán)到處亂跑……只不過追著人滿山跑的記憶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換句話說,她也不知道自己具體到底干了點啥。

    所以說,她這是從雪山南嶺——雖然中間的淵上大概幫她節(jié)省了很多路程——全靠自己一口氣跑進(jìn)了璃月境內(nèi)?

    阿娜爾: “……”

    阿娜爾: “…………”

    少女拍拍胸口,掀起被子看了看自己的雙腿仍在,臉上滿滿都是對現(xiàn)狀無法理解的驚恐。

    ……臥槽我現(xiàn)在這么牛逼了嗎?

    “看起來你的狀態(tài)還可以,”白術(shù)并未打擾少女整理思緒的過程,見她表情鮮活也跟著露出一點溫和笑意,耐心問道: “只是我找到你的時候,身上除了這一身衣物并沒有其他東西,不知道有關(guān)你自己的身份還記得多少?”

    “……啊?”

    阿娜爾眨眨眼,看起來好像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但還是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璃月也算是須彌教令院的學(xué)者偏愛的地方之一,不少地方都是熱門的研究課題,白術(shù)先生看起來很快也接受了這個解釋。

    “至于證件和其他東西,我的證件很齊全啊,什么叫什么都沒有……”

    ……等會。

    她倏然一哽,表情也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她失去理智陷入臨時瘋狂的那段時間,好像沒有記得拿著她的箱子到處跑。

    換句話說,她的證件,她的手稿,她的煉金道具,她的摩拉……

    還在雪山上。

    在白術(shù)的注視中,剛剛還稱得上神情淡定的少女忽然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

    她所有的東西,無論接下來在璃月境內(nèi)有用沒用的,全·都·還·在·雪·山·上——!!!

    “……我的箱子!

    少女雙手捂住臉,掌心之下的五官扭曲,發(fā)出無聲且崩潰的尖叫聲。

    我的箱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這個表情,好像也不用多說什么了。

    白術(shù)有點無奈地想著,他只是輕輕嘆口氣,將那碗已經(jīng)溫度差不多的藥碗遞了過去。

    “如果只是證件丟失的話,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千巖軍和冒險家協(xié)會……當(dāng)然,如果你有可以聯(lián)系的對象過來幫忙就最好了,別這么緊張,不卜廬的費(fèi)用向來不高,住宿和藥錢都不著急的!

    白術(shù)看了一眼偷偷摸摸又想去摸摸阿娜爾的七七,輕笑起來: “正好,七七看起來也很喜歡你,不介意的話,這段時間就在這里休息吧!

    好人吶!!!

    阿娜爾無比感動,但她捧著藥碗看著里面黑漆漆的藥湯,忽然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但是一直這么打擾您的話也不太合適,就算找回箱子我的存款大概也不足以支付野外搜尋的傭兵費(fèi)用,我看我還是自己回雪山……”

    少女試探性詢問的聲音在白術(shù)大夫滿含深意的微笑注視中戛然而止。

    對不起她剛剛什么都沒說。

    “當(dāng)著大夫的面表示,自己哪怕兩手空空毫無準(zhǔn)備,在這種狀態(tài)下依舊還是雪山找東西……”白術(shù)微微一頓,最后也只是輕描淡寫的笑了笑, “我會再補(bǔ)兩劑安神驅(qū)邪的方子的,現(xiàn)在還是好好休息吧!

    阿娜爾: “……”這位大夫是不是在嫌棄我腦子不正常。

    不過這樣就沒辦法了,看起來只能給須彌寫信啊。

    少女一臉沉痛的想。

    導(dǎo)師那邊肯定要單獨(dú)寫一封的,畢竟之前的論文作廢了只能另開新課題;也不知道先前學(xué)姐說賽諾有事在忙現(xiàn)在有沒有忙完,大風(fēng)紀(jì)官介不介意出個跨國外勤什么的……

    阿娜爾捧著藥湯陷入沉思,她剛剛醒來沒多久,白術(shù)也不打算問太多細(xì)節(jié),倒是走出房門沒幾步,衣袖被輕輕扯了扯,他順勢一低頭,便對上了七七那雙剔透懵懂的眼睛。

    “她……嗯,娜娜!

    須彌的名字對于小僵尸的舌頭還是有點勉強(qiáng),小家伙自顧自換了更方便的念法,除此之外也不知是不是白術(shù)的錯覺,他總覺得一向情緒寡淡的小家伙此時眼中帶了幾分意外的期待之意。

    七七扯著白術(shù)的衣袖,一手指著門后,眼巴巴的仰頭瞧著他: “如果七七喜歡的話,可以養(yǎng)嗎?”

    白術(shù): “……”

    白術(shù): “七七,我是個成年的單身男性,不能養(yǎng)那位姑娘的……”

    小僵尸忽然表情嚴(yán)肅,很認(rèn)真地強(qiáng)調(diào)起來。

    “白先生不能養(yǎng),沒關(guān)系,七七可以養(yǎng)的,我可以摘藥采果子,把她養(yǎng)的很好的!

    白術(shù):……

    不,應(yīng)該不是這個問題。

    第48章

    不想鍛煉啊

    因著病人與大夫的天然關(guān)系,白術(shù)大夫借著機(jī)會觀察了幾天在不卜廬養(yǎng)病的阿娜爾,并且可以確定一點——先前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七七對那位自稱須彌教令院的少女,的確有一種仿佛是來自本能一般的純粹好感。

    有關(guān)這件事,阿桂在私下里表現(xiàn)過幾次擔(dān)心的意思。

    “倒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七七的性子太過純粹,我也從未見她和某個人那么親近過,不知道是好是壞……”

    眼見著年輕的藥師一臉苦惱,白術(shù)倒是神色淡定得很。

    “七七雖然單純,但也并不是尋常孩子,安心吧。”他笑笑,目光卻是落在不遠(yuǎn)處后院挽著衣袖晾曬藥材的金發(fā)少女身上,眼神很是溫和: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的第一判斷,應(yīng)該也可以相信七七的直覺吧?”

    七七的情況太特別了。

    她雖感情淡薄,言語天真,但是對于喜怒卻從未特別隱藏過,她喜歡活著的東西,鮮活的,柔軟的,但是如果說她單純因為生機(jī)勃勃的健康身體才喜歡阿娜爾的話,那么璃月其實有很多更明確的選擇。

    但是全都不是。

    這么多年,七七不曾如此喜歡靠近誰行動——無論是性子活潑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還是乖巧可愛善解人意的,小家伙會對他們表現(xiàn)出不同的好感和親近的態(tài)度,唯獨(dú)面對這陌生的金發(fā)少女,她想要觸碰,也想要無時無刻的靠近。

    白術(shù)始終沒有忘記:七七除了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畢竟也還是個早已死去的僵尸。

    阿桂微微一怔,卻也沒有爭辯些什么。

    有關(guān)那位雪山腳下找到的少女,白術(shù)不否認(rèn),自己同樣也有一些特殊的私心。

    但是至少在判斷對方道德品性這方面,他也沒有特意說謊。

    幾日相處下來,那位須彌的小姑娘并不是什么討厭的壞孩子,比起想象中丟了東西后的自怨自艾手足無措,阿娜爾做出反應(yīng)的速度,快得超過了白術(shù)的預(yù)期。

    行事風(fēng)格反而和看起來柔軟無害的外表不同呢。

    看著七七黏在人家身邊安安靜靜陪著她一起寫信的白術(shù)輕聲感慨了一句,并順便叮囑了一下阿桂,這幾日的報酬,可以適當(dāng)稍微給的多一些。

    是個非常清楚自己需求并能立刻做好相關(guān)安排準(zhǔn)備的理性派。

    確定自己箱子弄丟后,阿娜爾第一時間將委托掛在了冒險家協(xié)會那邊,也同時寫信送去了須彌,適合聯(lián)系的對象她基本上都寫了信,畢竟如果她的東西找不回來,就必須要做好重新整理全套證件的備用準(zhǔn)備——她的畢業(yè)論文當(dāng)然也在其中。

    苦中作樂想一想,之前論文立題沒送去也成了不幸中的萬幸,至少不用再走一遍論文立體的審閱流程……阿娜爾咬著筆桿的時候眉頭還是皺緊的,整個雪山的相關(guān)題目估計很難通過了,沒辦法,璃月歷史雖然是她之前一直有意避開的內(nèi)部大熱門,但是現(xiàn)在也只能就地取材,在這里重新開論文了。

    當(dāng)然,這段時間她也不算是什么也不做,她在教令院雖然不是生論派的學(xué)生,但是跟在養(yǎng)父身邊耳濡目染這么多年,再加上化城郭做臨時巡林員的積累的經(jīng)驗,不說是精通醫(yī)術(shù),日常幫忙分揀藥材做一些臨時雜活也是沒什么問題的。

    “如此這樣也好,”對于阿娜爾的積極建議,白大夫倒是維持著他一貫溫和好脾氣的樣子, “你身上沒掛著藥師的牌子,報酬倒是好計算,日常食宿可以抵消一部分,目前也不知道協(xié)會那邊的工作效率,你自己多做些額外準(zhǔn)備也是好的!

    “以及……”白術(shù)目光落下,看著緊緊挨著阿娜爾站著的七七,也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七七很喜歡你,就當(dāng)順便哄小孩子開心吧阿娜爾小姐!

    要說這七七對她的喜歡和親近是不是算作正常范圍,其實白術(shù)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

    小僵尸對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所謂的喜歡和“養(yǎng)”其實說白了也就是將出門采藥時多帶一些甜甜花和樹莓送給她;至于日常里那些讓阿桂先生露出為難和尷尬表情的貼貼靠靠,至少對阿娜爾自己來說,并未造成什么特別的困擾。

    “我喜歡娜娜!

    小僵尸從不吝嗇自己的告白,也不會刻意隱藏自己對阿娜爾的喜愛。

    她的喜愛看起來是某種直觀又簡單的東西,她喜歡阿娜爾的觸碰和撫摸,更加具象化一些,就是她的手指,肌膚,頭發(fā),和允許觸碰的她身體本身,在少女的默許之下,白術(shù)也曾特意問過七七到底喜歡的是什么。

    小家伙沒怎么思考,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像是活著的感覺……很舒服,很懷念,也很喜歡!

    七七的喜歡是安靜又純粹的,她希望阿娜爾可以多留一陣子固然是其中一方面原因,但更多的他也很好奇這么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是如何做到在沒有神之眼和元素瓶的前提下,健健康康離開了雪山的。

    有關(guān)這一點,白術(shù)并沒有和阿娜爾特意隱瞞自己的態(tài)度。

    他有好奇心,無論是處于研究還是出于醫(yī)者的擔(dān)憂,他都對面前的少女懷有一份稍微有些超過界限的好奇心,而這份好奇心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已經(jīng)稱得上冒昧了。

    但意料之外的阿娜爾看起來接受極好。

    少女耐心聽完了他的解釋,很大方的點了點頭,并直接問道: “簡單來說,您需要拿我試藥嗎?”

    “……倒也沒到那個地步!卑仔g(shù)有些哭笑不得, “這話說的我像是個什么不顧人命的惡醫(yī)一樣,請別擔(dān)心姑娘,無論我有多好奇你的情況,事實就是你的脈象都是非常健康的,所以我現(xiàn)在就算給你配藥也都只是溫補(bǔ)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頂多會放一些驅(qū)寒的藥材……你若是擔(dān)心,也可以去找其他的大夫檢查方子和藥渣的!

    “沒關(guān)系啊,”阿娜爾聳聳肩,大大方方地說道, “稍微用點重藥也沒關(guān)系的,我其實也很好奇!

    白術(shù)的好奇同樣也是她的疑惑,如果她的身體狀況真的有這么強(qiáng)悍,那之前也沒必要把深淵的詠火者當(dāng)移動暖爐了。

    左思右想,都只有龍心洞穴的幻象可以簡單粗暴地解釋這一切。

    但是究竟是龍血的影響,還是那一眼的真實,未知的祂者所謂的神賜,所謂的“神愛世人”的獎勵——

    阿娜爾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總覺得那種令她頭皮發(fā)麻的渾身麻癢還會出現(xiàn),她的指甲輕輕劃過自己白皙的皮肉,若有所思的問道: “我切開胳膊給您放點血研究一下?”

    白術(shù): “……”

    白大夫面帶微笑,神情淡定。

    “您剛剛說什么?”

    他溫聲細(xì)語地問道,面前的少女一臉無辜的抬起頭,眼神甚至稱得上茫然: “誒?不需要嗎?”

    “……我對須彌醫(yī)術(shù)了解不多,”白術(shù)很委婉的說道, “但是至少璃月這邊,我們一般也不需要這種方法來研究病人的身體情況,把脈通常就足夠了。”

    少女做恍然大悟狀。

    是她先入為主了,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是被某些更高維度的東西改造了,自然也要選擇一些非常規(guī)的方法,換一種方法來研究那些連她自己也無法注意到的異變細(xì)節(jié)——

    “好吧,我對璃月的醫(yī)術(shù)解也不多!

    阿娜爾摸摸下巴,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

    就連她現(xiàn)在勉強(qiáng)記住的一點,也是來自某位學(xué)長自己翻譯并和她轉(zhuǎn)述的《玄君七章秘經(jīng)》上面的東西,只是在確定里面記錄的東西到底是丹方還是召喚詞上面,當(dāng)年那些聚在同一處神秘學(xué)結(jié)社的密大前輩們卻抱有不同意見。

    根據(jù)某位學(xué)姐的說法,這玩意是本食譜也不是沒可能。

    “……山海經(jīng)都寫了那么多年了,萬一呢!!!”

    ——當(dāng)年的前輩們是這么和后輩們解釋的。

    但是阿娜爾還是有點不甘心,甚至是一點自己的知識排不上用處的微妙遺憾: “……真的不用嗎?比如說抽血煉丹或者說用血畫咒燒符水什么的……這種程度的話我完全可以配合哦?沒有問題的。”

    白術(shù)笑意不變: “雖然不知道您對璃月大夫這些不靠譜的刻板印象到底是哪里來的,但是我真的不用!

    ……唉。

    少女真心實意的嘆了口氣。

    “……怎么,”白術(shù)見她眉眼間愁色不散,一臉惆悵的樣子看上去實在是可憐得很,不由得也跟著放松緊繃的眉眼弧度,半開玩笑的順口問了一句, “其他的姑且不說,至少我作為一個大夫,倒是很欣慰您擁有一個足夠健康的身體,連雪山這種地方都可以來去自如,不得不說連我都有點羨慕了……還是說,您不喜歡現(xiàn)在這樣子嗎?”

    ——真的不喜歡嗎?

    阿娜爾那雙淺青色的眼睛安靜的看著面前的白術(shù)大夫,不知過了多久,她也只是露出一個懶散的笑容。

    “……可我不喜歡運(yùn)動呀,白術(shù)大夫!

    女孩懶洋洋地抱怨起來。

    “如果我是個多么惜命又喜歡健康生活的也無所謂,主要是我早就做好不早起不鍛煉經(jīng)常熬夜除了快樂一無所有的不健康短命人生準(zhǔn)備了,所以我自己身體大致是個什么狀態(tài),其實我也很清楚;

    但是忽然一下子告訴我變得身體健康長命百歲蒙德雪山都凍不死我,而且極大概率我可能還要為了維護(hù)這種十二分健康的身體狀態(tài)付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代價……這種情況,我是會很想要直接弄死‘祂’的。”

    第49章

    找個拔不起來的

    很可惜,這種事情阿娜爾自己也知道只能是隨便說說就算了。

    殺死一位“神明”?

    方法不是沒有,但是那代價并不是現(xiàn)在的她可以支付的。

    類似的話題并未在白術(shù)和阿娜爾之間延續(xù)太久,白術(shù)大夫沒有隱藏自己的好奇心和研究欲,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璃月的大夫還不至于為了一點好奇心就把人切開看看——雖然本人看起來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當(dāng)然如果能給加錢的話就更好了。

    “……還是介意一點比較好吧!

    面對少女的真誠邀請,白大夫只是面帶微笑如此回答。

    他所謂的研究與其說是研究,不如說是一種更加細(xì)心的調(diào)養(yǎng)和觀察,總歸阿娜爾對璃月醫(yī)術(shù)也了解不多,除了靠小時候積累的草藥底子幫著整理藥材以外,具體的藥方配比和相關(guān)用法,她就是真真正正的一竅不通了。

    反正是白術(shù)給她藥就喝,問她身體情況就答,除了冒險家協(xié)會那邊的效率一如既往的令人絕望以外,好像也沒什么特別讓她想要嘆氣的事情。

    一來是因為在璃月這邊遇到的人都不錯,她就自己一個生活壓力不大,二來則是因為須彌那邊的來信已經(jīng)送到了,少女第一時間跑去取了摩拉補(bǔ)上之前欠下的藥錢,倒是讓始終和她強(qiáng)調(diào)不著急的白術(shù)大夫有些哭笑不得。

    比起蒙德先是龍災(zāi)又是深淵教團(tuán),璃月這邊的速度明顯要快上很多;只是讓阿娜爾有些驚訝的是,來信不止一份。

    最先拆開的自然是養(yǎng)父納菲斯的回信,和之前一樣,除了一些瑣碎的日常叮囑就是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的絮絮叨叨,信上寫了寫瑣碎日常的抱怨,只是自家小老頭這次倒是沒催她快點搞定早點回家,而是重點強(qiáng)調(diào)說如果壓力太大可以不用著急,總歸須彌教令院這段日子愈發(fā)沒什么意思,晚些回來才好,反正他也在教令院上班,孩子就算延畢在他們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阿娜爾看著信件末尾熟悉的筆跡,挑了下眉。

    延畢也沒問題?

    這可不是自家那個小老頭的一貫風(fēng)格。

    她默不作聲地放下養(yǎng)父的信,扯開了另外一份教令院導(dǎo)師的回信。

    阿娜爾先前送去的信上解釋了蒙德龍災(zāi)的影響和雪山的遭遇,她最初選擇把論文立題定在蒙德雪山范圍,她在伐護(hù)末那學(xué)院的導(dǎo)師也給了她相當(dāng)程度的支持;她特意寫了這封信,除了身為學(xué)生不得不和導(dǎo)師解釋自己的論文情況以外,也是想?yún)⒖家幌聦?dǎo)師接下來的意見。

    ——是在璃月隨便寫點什么回去交差,還是和她之前選擇雪山的初衷一樣,選擇冷門但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內(nèi)容。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導(dǎo)師在信上卻并未表達(dá)出太多的斥責(zé)或是不滿。

    對方首先先是肯定了自己學(xué)生的能力,也對蒙德龍災(zāi)這種不可控的意外天災(zāi)表達(dá)了理解,但是唯獨(dú)不贊同延畢的問題,信上甚至很貼心的列出了幾個可以研究的大方向,安慰之詞寫了不少,大意就是希望她不要再在這種地方浪費(fèi)時間,盡快完成論文返回須彌才是最重要的。

    ……這就有點不好理解了。

    她大致檢查了一下這封回信,確定這的確是導(dǎo)師的筆跡。

    ……嗯。

    無法理解的東西增加了。

    比起其他學(xué)院天才輩出人才濟(jì)濟(jì),因論派相對就要落魄許多,她的這位導(dǎo)師也算是學(xué)院內(nèi)部的大人物,不說對她寄予厚望,但也是很希望她能在畢業(yè)論文上搞出來一些新突破的。

    這樣一位老前輩,忽然和她暗示“論文差不多就行”……?

    少女想了想,她無視了導(dǎo)師在信中幾乎快要呼之欲出的催促之意,也沒有馬上就開始思考如何回復(fù),她轉(zhuǎn)手又拆開了小師兄提納里的那一份,大致掃了一遍,確定這次的才是正常。

    除了日常的瑣碎叮囑,抱怨她是不是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才弄丟了東西,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她的養(yǎng)父他的導(dǎo)師的身體情況無需擔(dān)心,余下的便是些完全能夠想象到他本人做出什么表情的聊天內(nèi)容。

    提納里的信上沒催她快點回去,但也沒單獨(dú)強(qiáng)調(diào)希望她可以在外面多待一陣子。

    阿娜爾放下了這封信,目光重新落在這些攤開后放在一起的信紙上。

    爸爸暗示不要她馬上回去,越晚越好;

    導(dǎo)師卻迫切需要她回去,甚至說論文不那么認(rèn)真也可以。

    提納里在化城郭,不在教令院,所以他的回信看起來也顯得最自然不過。

    以及……

    這里面沒有賽諾的回信。

    更早之前就說過要她留在蒙德,委托學(xué)姐照顧她,并說了事情結(jié)束后會親自接她走的大風(fēng)紀(jì)官,這一次沒有給她回信。

    ……嗯。

    少女拿出一張信紙,她筆尖在第一行的空白處停頓了幾秒,落筆寫下的第一個名字卻不是這些回信中的哪一位。

    阿娜爾看著被自己親自寫下的“艾爾海森”,她沉思幾秒,冷著臉選擇把這張紙扯碎了燒掉。

    ……因為摸不清楚教令院內(nèi)部情況所以寫信問印象中最客觀理性的書記官艾爾海森,她一定是龍心洞穴呆久了腦子不正常。

    于是她只是將這些回信整理好收起來,并再一次拿出了論文立題申請書。

    還真是個悲傷的形容詞啊,阿娜爾。

    少女一臉心酸的想著。

    再一次……啊,希望他媽的這同樣也是最后一次了。

    好在導(dǎo)師在信上已經(jīng)幫忙提示了幾個合適的論文方向,阿娜爾這一次決定吸收上一次的經(jīng)驗,總而言之這里面最關(guān)鍵的地方,就是找一個絕·對·拔·不·起·來·的——!!!

    “……娜娜,表情忽然變得好可怕!

    七七的聲音冷不丁在身邊響起,阿娜爾動作肉眼可見的一頓,她轉(zhuǎn)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的小家伙,隨手就將自己的論文申請書反扣在了桌面上。

    小姑娘的腦袋還沒有書桌高,從桌面上平移望過去,就只能看到一截帽子尖。

    “白先生的吩咐,來給你送藥!

    小家伙乖乖說道。

    “七七!

    阿娜爾看著面前的璃月本地僵尸,臉上緩緩露出一抹極為燦爛溫柔的微笑: “你對璃月的歷史和神話傳說知道多少?”

    “……記不住!毙〖一锏谋砬榉Q不上落寞或是惆悵,只是很單純的搖了搖頭: “記不住很多東西,過去的事情,現(xiàn)在的事情,都記不住……對不起!

    嗯,也是意料之中呢。

    璃月與神同行三千余年,歷史太過漫長,長得已經(jīng)不是幾卷書文幾處遺跡就能籠統(tǒng)概括的故事;教令院又是個格外喜歡照本宣科的地方,璃月嘛,歷史悠久發(fā)展穩(wěn)定的好處就這里是能寫的很多,壞處就是所有人都知道,這里能寫的很多。

    到了阿娜爾這一代的教令院,大概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什么地步呢……

    如果以某一道經(jīng)典菜作為例子的話,那么教令院的學(xué)者們已經(jīng)不執(zhí)著于如何優(yōu)化西紅柿炒雞蛋的口感味道,他們開始琢磨《以火元素深度加工紅色果實和禽類卵的可行性猜想》這種標(biāo)題能不能通過虛空系統(tǒng)的審查和教令院的論文立題申請。

    多么悲傷啊。

    少女滿懷心酸的想。

    如果再沒人管管的話,那么后繼無人的因論派真的就要變成學(xué)術(shù)垃圾的生產(chǎn)基地了,畢竟提瓦特可供研究的歷史就這么多,這也不許寫那也不能碰,比起還能開拓創(chuàng)新研究新機(jī)關(guān)新生物的生論派素論派一類,如果再沒有什么新突破的話,那么因論派的未來真的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類型。

    ……如果可以的話,阿娜爾寧愿延畢也不希望淪落到生產(chǎn)學(xué)術(shù)垃圾這一步。

    *

    “……真抱歉,但是這方面我實在是幫不上什么忙呢。”

    面對少女的提問,白大夫也只能露出滿懷歉意的微笑, “但如果單純只是‘大部分人相信這是真的’的傳說的話,輕策莊鎮(zhèn)壓的惡螭應(yīng)該可以算其中一個?

    我想想看……層巖巨淵那邊還有古老的千巖寶藏的傳說,只是那邊似乎出了些問題,并不是很好進(jìn)的樣子;相對安全一些的應(yīng)該就是絕云間一帶了吧?我聽某位求藥之人說過,那里好像有著仙眾夜叉留存的古老寶藏贈予有緣人,只是始終無人可以破解相關(guān)術(shù)法,所以究竟是傳說還是真實存在的,說法也不太一樣。你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去那里試試運(yùn)氣!

    阿娜爾倏然變色,她幾乎想都沒想,腦袋當(dāng)場就搖成撥浪鼓。

    “不要寶藏,要拔不起來的!拔不起來的那種!

    少女一臉嚴(yán)肅的比劃起來。

    寶藏怎么了,無人破解的傳說謎題怎么了,她沒上雪山?jīng)]開密室之前也是這么想的——!

    白術(shù)看得失笑。

    “如果你要這么說的話,嗯……”白術(shù)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那么,海上的孤云閣應(yīng)該比較符合你的意思;傳說巖王帝君投擲巖槍鎮(zhèn)壓海上魔神,戰(zhàn)后留下來的痕跡就是如今的孤云閣,璃月港船隊眾多,你如果真心想去應(yīng)該也不是很難。”

    少女沉思一瞬。

    “……那玩意應(yīng)該拔不起來吧?”

    白術(shù)撲哧一聲,笑得眉眼彎彎。

    “孤云閣千年遺跡,鎮(zhèn)壓海魔之處自然也沒有什么寶藏相關(guān)的傳說,你就算信不過傳說的真實性,總可以相信巖神吧?若巖神的造物真的是那么脆弱的東西,怎么會有如今的璃月。”

    他見少女依舊一臉憂心忡忡地樣子,想了想,還是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安心吧,沒問題的!

    第50章

    深海魔神

    即使已經(jīng)得到了大夫的溫聲安慰,可阿娜爾還是不放心。

    少女憂心忡忡面色發(fā)白,那副寢食難安的樣子居然比剛剛把他撿回來的時候看起來還要憔悴幾分;白術(shù)看得哭笑不得,見她成日里都是緊皺著眉頭,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到底怎么回事。

    阿娜爾滿眼滄桑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沉沉嘆口氣。

    “……資料,不好找啊!

    她含含糊糊的說了句。

    “不好找?”

    白術(shù)一怔,卻是有些不太好理解阿娜爾的意思。

    “嗯……我還以為璃月的文史典籍應(yīng)該算是保存最全的?”

    “不是那個意思啦!

    少女無奈道。

    璃月與神同行三千七百年,并不只是說說而已;慶云頂?shù)纳铰飞纤奶幙梢娗笙蓡柕乐耍婵蜅5南扇烁怯腥擞H眼目睹其真實存在,更不用提每年都會親自出現(xiàn)在請仙典儀上降下神諭的巖王帝君……用長生的話來說就是有些東西不記都行,畢竟當(dāng)年那些豐功偉業(yè)的當(dāng)事人可能都還活著呢, “小小人類記錄的東西,還真的不一定靠不靠譜”。

    但是這也是阿娜爾最頭疼的地方。

    論文啊,寫這玩意可是需要實際證據(jù)作為支撐的,以因論派作為例子來說的話,這種證據(jù)可能是相關(guān)的遺跡碑文,也可能是業(yè)內(nèi)得到認(rèn)可的古籍文本,但絕對不能是她直接在論文里面寫完一種論點之后在后面?zhèn)渥? “這件事我問了當(dāng)事人,他說他當(dāng)年就是這么干的”。

    比起一般只需要擔(dān)心外出考察回不來或者導(dǎo)師神秘失蹤的密大求學(xué)時期,相對而言,被不死不滅的神明長久統(tǒng)治的提瓦特實在不是個適合普通人類搞學(xué)術(shù)研究的世界……

    雖然白術(shù)比較建議她直接去研究巖王帝君相關(guān),這樣最穩(wěn)妥資料也最好找,但是阿娜爾總覺得哪里不太靠譜的樣子……三千多年誒,一直沒休息始終堅持每年打卡出現(xiàn)誒,隔壁的風(fēng)神少說幾百年沒出現(xiàn)過了誒,再次出現(xiàn)后就是四風(fēng)守護(hù)的特瓦林直接推翻歷史化身龍災(zāi)誒——

    ……璃月人從來就沒想過巖神可能會在未來某一天撂挑子不干的可能嗎。

    當(dāng)然了,這種話自然是不能隨隨便便就和璃月本地人說的。

    她在蒙德的時候好歹還有個圖書館作為索引,加上蒙德風(fēng)神幾百年不出現(xiàn),雪山歷史本身和蒙德又不是完全重迭的,考據(jù)起來壓力并不是很大;但整個璃月都是巖神摩拉克斯的領(lǐng)地,阿娜爾上街溜達(dá)了幾天就開始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跳了。

    ……巖神,脾氣真好啊。

    不知不覺已經(jīng)把花費(fèi)時間的地方從書攤換成了各個說書攤的阿娜爾,看著臺上說書人慷慨激昂講述帝君傳說的樣子,神情變得很是微妙。

    不是說巖王帝君每年都會出現(xiàn)在七星請仙典儀上并指點璃月未來一年的發(fā)展方向?換句話說就是這位巖神須得時時刻刻都在關(guān)注著璃月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把每一種可能性都算到極致才能做到這一步……

    那也不就是說,這些有關(guān)巖王帝君的傳說,他自己也是聽過的吧?

    ……不會尷尬嗎,巖神大人。

    她聽的樣子很專注,但是專注的關(guān)鍵似乎并不是故事本身,老實說這么一位明顯是外鄉(xiāng)人容貌的年輕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臺上的田鐵嘴本該是說的更起勁才對,可被那雙淺青色眼睛盯得,他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里不太對勁。

    “……這位客人,”一段故事結(jié)束后,田鐵嘴看著臺下尚未離去的金發(fā)少女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板正表情肅然問道: “可是我講的故事哪里聽著不理解?”

    “嗯?沒有沒有,先生的故事節(jié)奏感非常好,特別有意思,就算是我這種外地人也能聽得很明白呢,”少女雙手托腮,對著臺上的說書人微笑起來: “只是我有一點比較好奇,璃月的巖王帝君如果一直在的話,他照理來說也是會聽這種和自己有關(guān)的說書故事的吧?”

    “嗯……”田鐵嘴摸摸下巴,也算是見慣世面的,這小姑娘一開口他大致明白了面前少女究竟在好奇什么,但他也只是理所當(dāng)然地點點頭,從容笑道: “巖王帝君保佑璃月萬民,區(qū)區(qū)說書故事我想他老人家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我這小小說書人也不過是借著巖王爺?shù)亩鳚珊唵位炜陲埑裕退阏f錯了什么,帝君想必也是不會怪罪的。”

    誒……

    少女依舊只是維持著那個托腮的動作,唇角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客人應(yīng)該不只是想問這點小事吧,”被這雙眼睛盯得發(fā)毛,田鐵嘴下意識轉(zhuǎn)移了話題: “是想問故事的后續(xù),還是哪里的典故沒有聽懂?”

    “那倒不是。”

    阿娜爾輕描淡寫的笑笑, “有關(guān)孤云閣和海魔的故事,能勞煩您講些別的嗎?”

    她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教令院學(xué)生的身份還是很方便的,至少在她開口詢問的時候,面前這位多少已經(jīng)有些上了年紀(jì)的好心說書人提供了一些自己平日里搜集靈感和素材的書單,同樣也很熱情地回答了她提出的有關(guān)孤云閣和鎮(zhèn)壓的漩渦魔神奧賽爾的一些疑惑。

    ……只是阿娜爾越聽越覺得哪里不對。

    這什么“海下魔神不死不滅,古神怨念徘徊千年不散,以惡血和怨靈滋養(yǎng)深海的生靈,隨時都可能卷土重來”……

    雖然是帶了說書人適當(dāng)藝術(shù)和夸張化的描述,但是該說不說的,這個描述帶給她的感覺實在是太懷念了。

    阿娜爾神色古怪: “您該不會還要說深海之下藏有被世人遺忘的舊日宮殿,在深海永恒的古老宅邸之中,長眠的克……奧賽爾候汝入夢吧?”

    少女話音未落,身后不遠(yuǎn)處似乎傳來了一聲隱約壓抑的嗆咳聲。

    田鐵嘴一臉茫然: “那是什么?璃月還有這種傳說嗎?還是說這是楓丹流傳的或者稻妻的古老傳說故事?”他目光望向角落里的一桌,語氣很是熱絡(luò)熟稔: “鐘離兄也算是見多識廣,聽過這樣的故事嗎?”

    那被喚作鐘離的俊雅貴公子放下手中杯盞,眼尾一抹薄紅也不知是咳嗽還是染上的顏色,他神色自若地?fù)u搖頭,從容答道: “不曾聽過!

    當(dāng)然了。

    阿娜爾面無表情。

    如果聽過的話可就太刺激了。

    陷入沉默的少女順便懷念一下了她記憶中的印斯茅斯:濕冷陰暗的環(huán)境,永遠(yuǎn)陰雨連綿的氣候,以及當(dāng)?shù)厝艘呀?jīng)被稱作典型的“印斯茅斯長相”……

    “當(dāng)群星歸位之時,他們終將回歸” ——就算自己誤打誤撞說對了又能如何呢,教令院又不會因為世界末日馬上到來就會允許她順手曠掉自己的畢業(yè)論文。

    哦,最壞的可能就是她辛辛苦苦畢業(yè)了從教令院解脫出來并在附近找到了個清閑又穩(wěn)定的好工作,然后第一個月工資還沒到手的時候,世界末日來了。

    悲傷。

    少女被突如其來的有關(guān)深海傳說打消了不少原本的積極性,漩渦魔神奧賽爾的故事讓她抓心撓肝的開始好奇,她一方面期待這玩意能讓她找回一點久違的熟悉感,這樣能讓她曾經(jīng)的記憶變得真實可靠,不至于偶爾午夜夢回時連她自己也開始質(zhì)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擁有所謂的前世;

    另一方面又希望它就只是個單純的,普通且倒霉的提瓦特常見的本土魔神,畢竟如果她知道的那些全都真實存在的話,也的確稱不上什么好事情……

    “但是這種說法倒是很有意思,”田鐵嘴倒是一臉的興致勃勃, “不死不滅的魔神,千年不散的恩怨,強(qiáng)調(diào)一下漩渦魔神的強(qiáng)大與神秘,后面再接帝君血戰(zhàn)海魔的故事,漂亮!”

    鐘離輕咳一聲,神色微妙: “但是有人考證,巖王帝君可能并不希望與奧賽爾有太多糾纏,不會有興趣和奧賽爾有什么千年恩怨!

    田鐵嘴: “……”

    田鐵嘴: “鐘離兄你這煞風(fēng)景的習(xí)慣倒是一如既往啊!

    金發(fā)少女同樣一臉神思游移,聽到這兒也跟著下意識接了一句: “但是這也說不準(zhǔn)啊,什么魔神惡血滋養(yǎng)附近深海的生靈,這玩意要是順便養(yǎng)出來什么深海系列的類人種族,天生崇拜信仰深海之下的偉大救主,日常堅持從海下爬上岸,在璃月土地上到處晃悠就是為了宣傳深海之下的偉大救主奧賽爾……我想這種情況下巖王帝君應(yīng)該沒什么耐心留一份‘千年恩怨’的!

    “……”

    不知想到了什么,鐘離的表情倏然變得相當(dāng)奇怪。

    “……這位姑娘,涉獵頗廣啊。”

    “啊?還行吧。”阿娜爾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只是看過一點偏門的課外讀物而已,請您不要在意細(xì)節(jié)。”

    想點好的阿娜爾。

    萬一奧賽爾真的和記憶中那玩意差不多的話,那她論文寫出來的速度就能比預(yù)期計劃時間快上一多半。

    想到這里的阿娜爾就只剩下了揮之不散的好奇心,她簡單辭別了明顯還想抓著她問點其他細(xì)節(jié)的說書先生,也沒顧忌那位名喚鐘離的客人目光似乎一直有意無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只是有些煩躁的抓抓頭發(fā),習(xí)慣性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按著時間來看,她現(xiàn)在如果去港口租船隊直接去孤云閣的話,那自己說不定就要在那里過夜了,暫時沒有辦法回到陸上了。

    少女一臉糾結(jié)。

    ……要不,在那兒過個夜試試?

    第51章

    死兆星

    本地人是不建議近距離觀看孤云閣的。

    為了論文瘋魔的阿娜爾是聽不進(jìn)去勸的。

    魔神殘渣殘留的遺跡,聽聞就連附近的游魚都是被魔神之血滋養(yǎng)而生,千年時光足夠他們進(jìn)化為兇悍強(qiáng)大的特殊品種,所謂的孤云閣不僅是巖王帝君的神跡留存,也是古老諸神的沉默墓園。

    昔年眾神的圣骸之體被巖巒的神主鎮(zhèn)壓與深海之下,作為曾經(jīng)戰(zhàn)場上的敗者和剝奪姓名的魔神,那些怨怒和憎恨不曾被時光消磨,相反,祂們最后的執(zhí)念已經(jīng)浸透了深海的水流和層巖的阻隔,便如大地上淤堵的地脈一般,在附近的海域定期泛起邪祟和污染。

    “……孤云閣嘛,總歸那里的傳說是不少的,古神啊,戰(zhàn)場啊,海神啊……大大小小真真假假,除了巖王爺大概也沒人知道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船老大敲了敲手里的煙斗,看著站甲板上看海的少女,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來自須彌的貴客雇傭了本地的船隊想要去海上逛逛,聽了她的意思,船老大也并未多說什么,只是順著客人的要求把她送去了孤云閣附近,他建議這位來自須彌的姑娘如果只是單純好奇海的樣子,不妨先從瑤光灘開始看看。

    但是對方只是搖了搖頭,笑瞇瞇地說,須彌也是有奧摩斯港的。

    船老大愣了一會,然后才點點頭。

    是他記錯了。

    “怎么就莫名其妙覺得須彌不挨著海呢……”上了年紀(jì)的船工撓著腦袋進(jìn)了船艙,留著阿娜爾站在甲板上感受著璃月平和腥咸的海風(fēng),對于在雨林深處長大的孩子來說,這種氣味對她來說的確是陌生的。

    須彌是有奧摩斯港的。

    就連沙漠的盡頭也是通往楓丹的水路。

    但是阿娜爾沒去過,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她避開了這些地方。

    “仔細(xì)想想,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海呢!

    少女喃喃道。

    船工收了錢,絮絮叨叨的和她講著海上的故事和船上的一些常識,他們貼心準(zhǔn)備了防止暈船的藥和防寒的毯子,海上的夜晚也是冷的,阿娜爾站在那里,聽得一臉出神。

    海浪呀,故事呀,傳說呀。

    對于在雨林中長大的孩子來說,本來就是太陌生了的東西。

    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不,不了解才是正常的。

    她看著這片靜默溫和的海域,感覺陌生的像是上輩子一樣的東西。

    來自須彌的少女最后一個人留在了孤云閣的沙灘上,船工有些擔(dān)憂,但是沒能說服對方,只能約定第二天這個時候再來接她。

    此時已經(jīng)是暮色昏沉,阿娜爾目送著船隊離開,慢慢脫了鞋子拎在手上,她的雙腳踩上了細(xì)密的沙灘,不遠(yuǎn)處是幾處丘丘人的營地,隱約可見臨近夜晚時他們點燃的篝火明光,類人的魔物在空地上繞成一圈,唱著語調(diào)詭異的古老歌謠。

    海平線已經(jīng)是一片金光粼粼,冰冷的海浪打上她的腳背,海風(fēng)腥咸而冰冷,眼尾最后掃見的一點金色余光是自己被風(fēng)卷起的金色長發(fā),她看見岸邊那些造型奇詭的暗礁和雪白細(xì)密的海沫,少女在海邊蹲下來,渾然不覺海浪已經(jīng)打濕了她的裙擺,她只是抱著手臂看著海的盡頭,安靜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氣味總是一樣的。

    她想。

    阿娜爾見過印斯茅斯的海面,破敗的小鎮(zhèn)常年陰云蔽日昏暗無光,彷如黑水一般實際的海水流淌在破敗的街角,本地人拎著閃爍古舊的煤油燈,毫不客氣地湊近觀察容貌陌生的外鄉(xiāng)人,與那個小鎮(zhèn)的印象同時存在于少女記憶中的,是不動聲色站在自己身前的導(dǎo)師帶著煙草味的外套,和站在身邊握住她手指的學(xué)姐,身上獨(dú)屬于女巫的復(fù)雜熏香。

    ……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少女轉(zhuǎn)過頭,孤云閣是神明的造物,諸神的墓園,可她回頭仍然可見璃月港的萬家燈火,這又與她記憶中的小鎮(zhèn)不同了。

    我們?yōu)槭裁匆ミ@種糟糕的地方呢。

    因為他在那里呀。

    導(dǎo)師如此說道。

    他們?nèi)绱苏f道。

    人類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是人類的文明得以無限進(jìn)步的階梯。

    但是這份強(qiáng)烈又純粹的好奇心對于世界的本源來說,弱小,卑微,滑稽又悲哀。

    如今,她的這份好奇心,對與提瓦特本身來說,同樣顯得荒謬又可笑。

    這是巖神的造物,這是巖神的領(lǐng)地。

    她只需要擔(dān)心來自舊神的污染和魔物的打量——可即使是這些,也都是本地人早就習(xí)以為常的東西。

    神明的庇護(hù)強(qiáng)大無比,神明的強(qiáng)忍無堅不摧,與神同行的國度擁有如夢般純粹安穩(wěn)的幸福。

    ……所以,我在這里找什么呢?

    不知不覺間,海水已經(jīng)沒過了她纖細(xì)的小腿,許是出神太久,她不曾感覺到多少海水的冰冷,倒是被徹底打濕的沉重裙擺讓阿娜爾一時間并不想離開海水的托扶,她看著自己的紅裙子在海面上蕩成一朵暗紅的花,洇濕的暗色痕跡順著裙擺一點點向上蔓延,阿娜爾在海中站了一會,然后她想,我還不想因為這個感冒。

    于是她轉(zhuǎn)過身想要回到岸上,腳下卻猝然生出細(xì)密的疼痛,是藏在細(xì)沙之間的細(xì)小巖石或是鋒利的貝殼碎片劃破了腳掌的某一處。

    孤云閣的海水在白日里澄凈明亮,即使已經(jīng)有了數(shù)米深度也依然可以看見水底的海草和各色的砂石,夜晚暗色的海水看不見本該在水中蔓延的血色,阿娜爾下意識俯身想要去撫摸自己被劃開的傷口,但這個動作卻只是讓她的裙子被海水徹底打濕了。

    那條曾經(jīng)讓白術(shù)大夫蹙眉擔(dān)憂無法阻隔雪山寒風(fēng)的單薄紅裙此刻沉沉地墜在身上,壓得她下意識想要尋求海水浮力的幫助。

    天已經(jīng)很晚了,這個時候,虛浮在海面上屬于殘陽的溫暖早該散去,但她依然沒有感覺到來自海水的冷意,那暗色的無光深海包容少女單薄的軀體,仿佛在牽引她更進(jìn)一步向下,向著深處而去——

    穿在身上的裙子很重吧。

    屬于人類的骨肉也很重吧。

    海風(fēng)吹過層巖風(fēng)化的空洞,發(fā)出詭譎而妖異仿佛哭嚎一般的嘶響。

    被劃開的傷口處并未感覺到應(yīng)有的刺痛,已經(jīng)在海中浸泡許久的雙腳也不曾泛起應(yīng)有的蒼白,阿娜爾若有所覺地緩緩直起身,她的手臂仍停留在海水之中,翻涌的海浪讓暗紅的裙擺起起伏伏,掩住了下面大部分的真實。

    少女的手指在離開海水的前一秒,仿佛蛇尾一樣柔韌冰冷的存在物飛快繞過她的手腕,又迅速消失在海的黯淡陰影之中。

    她睜大眼睛,瞳孔微微擴(kuò)散,看向海面的浮光掠影,那里星點微光斑駁,唯獨(dú)自己所在的這一片海域泛起原因不明的細(xì)微海浪,深海之下的生物無聲無息地群聚于此,它們的尾巴卷起海下的暗涌,引動少女纖細(xì)的雙腿不得不一點點向下走去。

    來吧。

    她似乎聽到了這樣嘶啞空洞的囈語。

    歸于同族,歸于群中。

    不再平坦的水下地面讓少女的腳步有些踉蹌,如蛇一樣柔韌堅硬的東西無聲托起她的足踝和小腿,也跟著卷起她的腳踝讓她更進(jìn)一步?jīng)]入深海之間,祂們像是歡喜她的墜落與“回歸”,她看見自己的小腿,被砂石和貝殼劃開的傷口處散開氤氳的血色,那些似龍非龍的奇異生物,迫不及待地湊到她的身邊,吞下那些染上血色的海水——

    阿娜爾終于得以看清那些黯淡的“星光”,是倒映在海面上的,祂們的眼睛。

    少女猛地仰頭看向天空,那混亂又渾濁的星象一如既往,只是那星空之上詭異的笑容面具若隱若現(xiàn),她腰肢被攬著墜入海的深處,海面距離她已經(jīng)越來越遠(yuǎn),可她卻透過那冰冷的海面,透過那折射的,碎裂的,被深海的龍蜥卷碎的海浪,再度窺見了倒映與海下的星空。

    ——亦或者說,真實的星空。

    提瓦特的星空是虛假的。

    學(xué)者混沌的腦海中倏然出現(xiàn)了這樣一句話。

    此間一切皆為虛幻的世界倒影,世界本身不過是諸神繪制的巨大謊言。

    “當(dāng)群星歸位之時,他們終將回歸”

    她看見自己暗紅色的裙擺飄蕩如血,看見自己金色的長發(fā)像是深海之下最后的一抹余光,那片終于映入她眼中的真實星空并未尋到自己的歸途,提瓦特的星星不曾指引異鄉(xiāng)人的回家的路,似乎執(zhí)意牽引她的就只有這片海和海中的未知卻與她詭異親近的陌生造物——

    如此……

    我是否就要到此為止?

    如此思考著的少女似乎也已經(jīng)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忽然聽見了一聲重物墜海的混沌聲響。

    龍蜥散開卷住她腰肢與足踝的尾巴,她感覺到冰冷的龍甲與指爪蹭過她的肌膚,隨即是人類的手臂攬住她的腰間,有人拉著她重新回到海面之上,她墜在那人的手臂之間,恍惚間看見深海之下盤踞的龍蜥,始終徘徊在那片無光的影子之中。

    它們正在仰著頭看著自己。

    看著,沉默著……等待著。

    ——倏然破開水面的巨大聲響和再度進(jìn)入肺腔的空氣擠壓走了少女最后混沌的意識,她垂在施救者的手臂之間,對方單手?jǐn)堉耐瑫r還有余力靠近海船單手抓住垂下的繩索,并呼喝上面的船員把她們拽上去。

    “救到人了嗎,大姐頭?”

    船邊拋下繩索的白發(fā)少年探出腦袋,聲音急促卻不失鎮(zhèn)定。

    “哦,撈到了。”

    南十字之主北斗單手抓著船邊的繩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臂間夾著的昏迷不醒的少女,露出個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還真虧了這頭漂亮的金色頭發(fā)足夠顯眼呢,放心吧,人還活著,問題不大……行了,先拉我上去。”

    第52章

    木屐

    死兆星上女水手不少,手忙腳亂從船長北斗手里接過昏昏沉沉地金發(fā)少女,很快就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流程。

    船隊平日里閑來無事便喜歡停在孤云閣附近,北斗彎著身子擰著自己外袍上的水,琢磨著泡了海水,等下身上干了還得結(jié)一層細(xì)細(xì)的海鹽,總歸最后還得用清水重新沖沖。

    她一抬頭想要多叮囑一句,水手芙蓉便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飛快應(yīng)了一句: “放心吧大姐頭,衣服和熱水都準(zhǔn)備了,等會我們給那小姑娘收拾收拾就行。”

    “她還好吧!苯又_口詢問的卻不是北斗了,站在船長身邊的俊秀少年眉頭微蹙,溫聲補(bǔ)問了一句,芙蓉便又笑笑,坦然搖搖頭: “沒事,多虧萬葉在了望臺上發(fā)現(xiàn)得早,通知的也足夠及時,只是嗆了水昏迷了,沒什么生命危險!

    楓原萬葉便跟著松了口氣,只是眼見著芙蓉還打算再夸幾句,少年清雋面容不由得浮現(xiàn)些許柔軟赧色,他撓了撓臉頰,無奈道: “倒也不必這么用力夸我……只是今夜夜風(fēng)和煦,海上無波無浪我才有幸看得清楚些!

    “誒,夸你就是真心夸獎你,你乖乖接著就是了,扯著這個無用的彎彎繞做什么,”北斗隨意絞了絞頭發(fā),又想起來另外一件事: “不過萬葉這句話倒是剛剛提醒我一件事,這段日子照理來說不該是孤云閣的邪神污染泛濫的時候……那小姑娘的情況可能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萬葉最先發(fā)現(xiàn)的,可曾注意到什么不一樣的細(xì)節(jié)?”

    少年卻搖了搖頭。

    “距離太遠(yuǎn)了,我只是看見金色墜入水下……不像是什么孤云閣的層巖上掉下的金石礦物,仔細(xì)看看才發(fā)現(xiàn)是個活人,”但是說到這個,他也的確隱約覺得對方溺水的過程有些不太對勁的樣子, “大姐頭親自下水,有沒有感覺到哪里不對勁?”

    北斗的舌尖抵著腮肉,她蹙眉思索片刻,嘖一聲。

    “細(xì)說起來,的確有一點!

    “——那小姑娘應(yīng)當(dāng)不是在岸邊一不小心腳滑踩空導(dǎo)致的溺水,而是被什么東西拽下去的。”

    她記得自己在水下看到的詭譎畫面。

    群聚的龍蜥,隱秘的暗礁,以及藏匿在更深處的,那些詭譎又妖異的影子。

    祂們本來便是深海的一部分,本意只是救人的北斗無心進(jìn)一步下沉纏斗,但是就只是這匆匆一瞥,也足夠讓見多識廣的死兆星的船長蹙起眉頭,下意識轉(zhuǎn)開了視線了。

    ——自深海無光的漆黑罅隙之間伸出的造物,勾纏少女纖細(xì)無力的腰肢,似乎只是想要將她拉入深處的懷抱之中。

    但是該說是還不到時候呢,還是什么其他原因呢。

    只能說如果祂們堅持想要把那小姑娘拖下去的話,說不定是可以成功的……但是因為一些暫時還不能理解的理由,當(dāng)北斗拉住了少女的手臂后,祂們便也跟著沉默的退下了。

    “龍蜥……?”

    水手們面面相覷,表情卻比先前嚴(yán)肅了一些。

    孤云閣之下是被鎮(zhèn)壓的昔日魔神,這種程度的傳說他們也還是知道的,只是深海龍蜥比起其他海下魔物而言實在是算不上是常見需要打交道的品種,因為它們比起其他魔物更喜歡生活在無光的深海;絕大部分的深海龍蜥只在無月無光的夜晚出現(xiàn),偶爾會借著孤云閣翻滾邪祟污染,在附近游蕩徘徊。

    像是今夜這般莫名出現(xiàn)在淺海的位置,雖然也有不少疑惑,但只要它們沒有約過人類警惕的界線,那么至少死兆星不打算主動去招惹這些深海之下的古老族群。

    “……算了!

    北斗抓了抓頭發(fā),大咧咧的擺了擺手: “我看到的那些深海龍蜥到底怎么回事,它們又是怎么想的都不是我們能研究明白的問題,所以這問題就先這樣吧!總歸這么多年它們比孤云閣的丘丘人還要老實!

    雖然這種事情好像很適合聯(lián)想,比如說突然出現(xiàn)的深海龍蜥族群和那名陌生少女之間的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但是,沒有那個必要。

    她只是去救人的,又不是為了把她撈上來以后再因為某個稱得上莫名其妙的理由再把那小姑娘扔下去。

    北斗只是擦了擦頭發(fā),隨意叮囑了一句。

    “看看那孩子身上有沒有什么傷,一切等她醒了再說吧!

    ***

    死兆星依舊停在孤云閣不遠(yuǎn)處的位置,初晨第一縷陽光透過船艙的窗戶落在昏迷一夜的少女的濃長眼睫上時,阿娜爾終于恍惚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正巧推門而入是的水手芙蓉,見阿娜爾掙扎準(zhǔn)備起來,立刻上前幫著扶了一把,絮絮叨叨的解釋起來: “這兒是死兆星的船上,昨夜我們船長看到你掉進(jìn)海里就把你撈起來了……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船醫(yī)說你應(yīng)該是吸進(jìn)去一點孤云閣的魔物邪氣,好在沒受傷也沒什么大礙,休息一陣子就好了!

    女孩啞著嗓子說了聲多謝,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了,但也沒多說什么,芙蓉又問了幾個問題,見她對答如流,便笑瞇瞇的點點頭,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先離開了。

    見女水手離去,阿娜爾便直接掀開被子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她記得自己之前在海灘上的確劃出來不少新鮮的傷口,當(dāng)時不知為何被海水一泡便失去了對傷口的疼痛感知,剛剛水手小姐在這里她也不好直接檢查,被子下面并沒有包扎后的感覺,掀開一看,阿娜爾的心里卻是咯噔一聲。

    啊,真的沒有誒。

    被褥之下的一雙小腿光潔纖細(xì),就連腳下那處的確確的被劃開并滲出鮮血的傷口,此刻也徹底消失不見了。

    ……她可不覺得這是因為這艘船的船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或者是手中有什么能讓傷口一夜愈合如初的靈丹妙藥。

    至于海洋的秘密,星空的變化,自己在海下看到的東西……

    那暫時還不是現(xiàn)在的自己可以思考的部分。

    阿娜爾收攏思緒,其他的姑且不提,先給人家道謝還是有必要的,只是她在床上攏著腿做好,道謝和詢問情況等等一系列計劃,成功卡在了“下床”這一步。

    原因無他,死兆星的水手好心幫她清理一番換了衣服,并給她安排了足夠舒適的房間和床鋪,準(zhǔn)備無比齊全,但唯獨(dú)就是忘記給阿娜爾留一雙鞋子。

    光腳下地自然也是可以的,沙漠里面她也不是沒赤腳到處跑過……

    但是這是船誒。

    感覺踩上去腳會很痛的船上誒。

    小金毛趴在床邊,窸窸窣窣繞了一圈也沒看到名為鞋子或者是類似鞋子的東西;少女在床上縮成一團(tuán)愁眉苦臉,猶猶豫豫慌慌張張,正當(dāng)她琢磨著要不要一咬牙就這么赤腳走出去算了,房門再一次被人敲響,響起的卻是溫潤如風(fēng)的少年音色:

    “打擾了,請問我可以進(jìn)來嗎?”

    阿娜爾迅速換成了病中起身腿上蓋著被子的樣子這才應(yīng)了一聲,即使如此,對方仍是停頓了幾秒后才開了門,進(jìn)來的是位與聲音一般溫柔清秀的翩翩少年郎。

    與顯而易見的璃月風(fēng)格的死兆星不同,少年穿了一身稻妻服飾,垂下的寬袖藏住手中拎著一雙朱紅木屐,見少女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手邊,少年先是一怔,隨即露出一抹溫柔淺笑。

    “我的名字是楓原萬葉,姑娘按著自己的習(xí)慣隨意稱呼就好,”他抬手露出那雙朱紅木屐,雙手將它放在了阿娜爾觸手可及的臺子上。

    和少年腳上極為類似的風(fēng)格,只是綁帶處重新做了調(diào)整和修改,明顯多了幾處精致的繡紋。

    少女眨眨眼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冒昧!

    少年撓撓臉頰卻是下意識移開了目光,臉上神色也變得有些局促羞赧,只是他清清嗓子,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

    “昨夜畢竟事發(fā)突然救人匆忙,大部分事情都是大姐頭她們做的,我沒什么好幫忙的地方,芙蓉姐她們忙了一晚上,但是我看她們好像忘記了點什么,所以現(xiàn)在才上來看看……”

    他目光落在自己親自放在臺子上的那雙朱紅木屐上,莫名就沒辦法坦然說出“好像是忘記了留給你一雙鞋”這樣的話,只稍顯尷尬的掠過了這個話題,繼續(xù)低聲道: “……我這兒還有雙沒穿過的木屐,我做了點調(diào)整,總歸是臨時應(yīng)急用的,穿著不舒服的話,等下了船自然就可以換掉了,希望姑娘不要介意!

    給一位姑娘送鞋子。

    雖然是細(xì)心觀察后的好心幫忙,但少年明顯沒做過類似的事情,阿娜爾越安靜,他便看起來愈發(fā)說不出的拘謹(jǐn),顴骨也無意識透出些無措的淺色紅暈,先前的問題少女沒回答,他便也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那兒,安安靜靜垂下眼睫,本就溫柔的聲線也愈發(fā)輕緩起來。

    “總之……希望我沒冒犯到你!

    他實在是不適合做類似的事情,阿娜爾有些無奈的想。

    “多謝,”她點點頭,表情是令人安心的溫和, “是你們救了我,所以無論如何都談不上冒犯的,直接叫我阿娜爾就好!

    “——事先說明,我沒有打擾的意思。”

    北斗的聲音自門后幽幽響起的時候,楓原萬葉肉眼可見地被她嚇得打了個機(jī)靈,但很快船長的胳膊就跟著大咧咧的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壓住了他的那點驚嚇,女人的目光越過他,直接看向了乖乖坐在床上一臉好奇看過來的小姑娘。

    “啊,醒了就好,”北斗笑瞇瞇的擺擺手,打了招呼, “我是這里的船長北斗,也是撈你上來的人……總而言之我想說,這小丫頭的外貌和名字明顯就不是個本地人,給她穿木屐我倒是不反對,問題是那兩塊木頭她穿得習(xí)慣么?”

    萬葉的臉上露出一點柔軟的無奈。

    “穿的慣的!

    少女溫聲回答道。

    她在對方的注視中取過那雙朱紅木屐,有些生疏地套在腳上,隨即便仰起頭,對著揚(yáng)起嘴角的北斗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

    “……總不好給你們添太多麻煩,我還要和您道謝呢,還有這雙鞋子也是。”

    第53章

    放我回去

    稻妻的木屐對于須彌的少女來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是已經(jīng)給人家添了很多麻煩,不好在這種細(xì)節(jié)上挑三揀四。

    少女等著一次詢問,一次試探,或是直接告訴她接下來的安排,但船長北斗像是除了最初過來看了一眼后就忘了她的存在似的,任由她在船上四處晃悠。

    但是這并不是說死兆星上的人把她當(dāng)做了空氣——包括北斗在內(nèi)——他們保持著最初的那份良善和熱情,會悉心關(guān)照她的變化和身體情況,但好像也就僅此而已。

    阿娜爾不知道那天晚上救了她的人究竟看到了什么……但是大抵不是什么能輕描淡寫略過去的故事。

    她看見自己先前雇傭的船隊出現(xiàn)在了附近,死兆星派了人過去說明情況,然后她就沒有然后,直接被留在了這艘船上。

    所以,北斗船長究竟想問她點什么呢?

    無論是什么都希望她快一點,只要是條件允許,她保證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金毛在屋子里抓心撓肝,急到瘋狂撓墻。

    所以她什么時候可以回去!!!

    她的論文還沒開始寫——!!!

    出于謹(jǐn)慎考慮,她第一時間便和北斗說了自己的身份,阿娜爾著重提起了她稱得上火燒眉毛的畢業(yè)論文,也解釋了自己為何會出現(xiàn)在孤云閣,也挑揀著說了溺水后見到的畫面,但北斗并沒有對此做出更多評價,只真誠且欣慰地夸獎了她的心性不錯足夠淡定,見到那種鬼畫面還能鎮(zhèn)定自若安心養(yǎng)傷,又讓船醫(yī)和她強(qiáng)調(diào)說她體內(nèi)邪氣未散,要小金毛在船上繼續(xù)休養(yǎng)幾日,等過段日子去璃月港采買物資的時候順便把她帶回去。

    阿娜爾: “……”

    趴在船頭看著死兆星和孤云閣的距離,再看看孤云閣和璃月土地的距離,少女感覺自己好像沒有什么拒絕的余地。

    看到那美麗的海平線嗎。

    少女面帶心如死灰的微笑,安靜地捂住了胸口。

    ——多像她馬上就要越過黃昏走入黑暗的論文死線啊。

    *

    沒辦法。

    沒從北斗船長那里獲得許可的小金毛只能苦著臉守在船上,等候著船長大人的新指令。

    命運(yùn)便是如此,有些東西,總歸是急也是急不得的。

    阿娜爾耐下性子開始四處尋找新的靈感,海上水手對于海域的傳說和禁忌自然要比普通人解更多,除了普通的水手,也有繪星這種博覽群書可以給出客觀參考意見的航海士,所以某種意義上她也不算是毫無收獲。

    她還穿著那雙新鞋子,日常又是在海船的甲板上行走,阿娜爾不由得走的有些慢,陌生的木屐懸在她的腳上,在甲板上敲出規(guī)則且細(xì)密的響動,她的樣子稱得上稍顯狼狽的亦步亦趨,其余船員只當(dāng)做她是第一次登上這種大型海船,多多少少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平時也只是騰出地方,讓她自己慢慢習(xí)慣。

    ——這期間投來更多視線的,反而是那位衣擺綴繡紅楓的浪人少年。

    少年并不是明目張膽的觀察和小心翼翼的陪伴,他只是在阿娜爾的腳步有些踉蹌或是在某個地方站立太久莫名有些無措尷尬的時候像是一陣風(fēng)一樣落下來。

    另一雙朱紅木屐在甲板上敲出更加沉穩(wěn)的聲響,抬眼便能看到對方柔白的發(fā)尾在海風(fēng)中輕輕搖擺,他放慢腳步,像是純粹只是悠然自得地在甲板上來回走動,站在不遠(yuǎn)處的金發(fā)的少女便抿起嘴唇,試探著跟上少年的腳步。

    她開始習(xí)慣木屐的感覺了。

    阿娜爾的步子變得從容了不少,原本安安靜靜綴在飄逸紅楓之后的步子也不知不覺間跟了上去。

    海上無風(fēng)的時候,繡有紅楓的衣擺安靜落下垂在身側(cè),旁邊不知何時多了淺金色的發(fā)絲。

    船上所有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位置,徒留她一個機(jī)緣巧合上了船的平日里不知該干點什么,本就是船隊休整期,平日里工作除了日常維護(hù)也沒什么需要幫忙的,倒是萬葉總能找到一個合適又清閑的位置,他往旁邊稍稍移開幾步,恰恰好就能留出一個距離讓阿娜爾站在那里。

    *

    “……所以說,北斗船長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想問我的?”

    又一次無所事事的下午,阿娜爾看著不遠(yuǎn)處忙忙碌碌的水手身影,向著身邊人微微傾過身子,小小聲地問了一句。

    和楓原萬葉熟悉起來好像是個很自然的事情,和這位自稱浪人武士的年輕水手交流本身就沒什么負(fù)擔(dān)。

    “……你問我北斗大姐頭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呀!睏髟f葉很配合的跟著側(cè)耳傾聽,同樣也是小小聲地回答著, “也許還是可能和你當(dāng)日墜水有關(guān)?”

    少女撇撇嘴,重新站直了身子。

    說了和沒說一樣。

    “但是據(jù)我所知,這幾天晚上死兆星的確加強(qiáng)了巡邏,海下不太安靜!鄙倌晗肓讼,低聲補(bǔ)充道: “大姐頭沒說原因,但我想你大概能知道理由吧?”

    她應(yīng)該是知道的。

    少女下意識想起那片漆黑的海域,如星光點綴般的無數(shù)無盡的眼睛,她想起海下的暗礁,游蕩的龍蜥,糾纏的影子,以及破碎的景象星空。

    “你著急回去嗎?”

    楓原萬葉溫聲問道,少年那雙暖紅色的眼睛帶著包容一切的寬和溫柔,很耐心地問道, “具體原因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如果船長謹(jǐn)慎到了這個程度,那至少我個人角度來說不會希望你一個人離開死兆星號。”

    “但是這不是想要囚禁你自由的意思,只是因為不安全!

    然而阿娜爾眉頭緊蹙,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這不是安全不安全的問題!

    她擰著眉頭,在楓原萬葉想要開口再說點什么的時候,很認(rèn)真的又補(bǔ)充了一句: “嚴(yán)格來說,也不是自由不自由的問題!

    “——這是我論文現(xiàn)在還沒開始動筆的問題!

    少女臉色蒼白目光恍惚,緊繃的聲線透出幾分壓不住的慌亂急促,感覺如果不是因為楓原萬葉就站在她旁邊,她下一秒都有可能當(dāng)場跳船直接游回去。

    萬葉: “……?”

    少年那張溫潤如玉的俊俏面龐第一次出現(xiàn)了茫然之色。

    “嘖嘖嘖,說的真可憐……但是你那個什么論文,真的很著急嗎?”

    北斗的聲音猝不及防從兩人身后響起,比起是相對習(xí)慣反應(yīng)淡定的楓原萬葉,少女瞬間嚇到炸毛的樣子很明顯愉悅了北斗船長那份隱藏的惡劣性子,北斗抱著手臂站在兩人身后,咧開嘴角露出個相當(dāng)燦爛的笑容。

    她很順手地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頭頂,笑瞇瞇的說道: “但是這片海域最近晚上會變得很嚇人哦?”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先前只是怕問太多,容易讓你小姑娘想起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我也就一直沒有提,”北斗的唇角依舊掛著笑弧,見那雙淺青色的眼睛依舊專注看著自己,她這才收斂了幾分戲謔,耐著性子解釋道: “孤云閣附近的邪祟并未出現(xiàn),魔物行動也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最近幾個晚上,海下好像有些不太平……

    小丫頭也別誤會,我只是琢磨著,就連你自己都說不準(zhǔn)為何當(dāng)日會溺海,比起貿(mào)然讓你一個人回去,不如把你留在這兒觀察幾天,好些呢,你自己沒問題了,到時候放你回去就是;麻煩點的法子也就是我解決了夜間海下的魔物,然后再放你回去!

    其實還有些更邪乎的東西壓在北斗的腦子里,但她沒說,她也不打算說。

    ——大概是她從海里把這小姑娘撈上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種感覺。

    自己被盯上了。

    不是某一種熟悉的敵人,也不是不小心進(jìn)入了某種魔物的范圍,那更像是一種概念,一種意識,屬于常年游走在腥風(fēng)血雨之中的武人對危險的天然本能。

    從那天晚上開始,從這艘船收留了那名金色的少女開始,深海之下的詭譎陰影便在死兆星附近徘徊不散。

    她想,死兆星上其他人應(yīng)該隱隱約約也有了些感覺,但令北斗足夠欣慰的是,沒有一個人提起說把那小姑娘送出去就好了。

    “其實您早些把我送回去也完全沒問題的……”

    阿娜爾嘀嘀咕咕。

    “胡說八道什么呢,”北斗忽然抬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笑嘻嘻說道: “你要是現(xiàn)在就能說明白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好端端的從岸上跑到海里,那我放你走也不是不行,你這不是說不明白嘛……老子好容易把你撈回來救活,總不能讓你在我眼皮子下面又死一遍吧?”

    少女捂著泛紅的額頭,略顯惆悵的嘆了口氣。

    “行啦,也別在這和我唉聲嘆氣的!

    北斗無奈道, “你自己往海里跑這事本身問題不大,偏偏就是這幾個晚上這附近實在是邪乎得很……你如果真的不害怕,晚上也可以讓萬葉陪你在甲板上逛逛,然后再來和我說你到底怕不怕!

    阿娜爾捕捉關(guān)鍵詞: “為什么是讓人陪著,不是讓我一個人去看?”

    “為了避免有人沒人盯著的時候就腦子發(fā)昏直接跳海游回去寫你那勞什子的論文,也為了避免其他人被當(dāng)場嚇住反應(yīng)不過來!北倍沸钠綒夂偷卣f道, “別擔(dān)心小丫頭,你這小金毛就算掉進(jìn)海里也還是很顯眼的,你如果能成功過了這一關(guān)且還沒什么后續(xù)的遺留問題,將來我也可以讓你當(dāng)個南十字的吉祥物!

    第54章

    同調(diào)

    不是很禮貌的說一句,如果單純從她個人角度來說,那么阿娜爾其實覺得北斗船長多多少少有點太過大驚小怪了。

    但是她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順著人家的意思來。

    ——于是按著北斗的吩咐,阿娜爾安安靜靜地等到了晚上。

    海上的夜晚總是有一種壓抑的安靜,這不同于土地之上來自腳踏實地的天然安心感,無論海船多么巨大穩(wěn)健,舵手的技術(shù)多么精妙優(yōu)秀,龍骨之下的暗波洶涌和洋流的變化,哪怕是最老練的船員也不敢說自己能夠完整預(yù)測海上所有的情況。

    而且璃月的這片海還有一點特別之處。

    孤云閣,是鎮(zhèn)壓遠(yuǎn)古魔神的墓園。

    阿娜爾閉上眼睛,腥咸潮濕的海風(fēng)吹過船艙的門窗,帶起嗚咽的聲響,像是哭聲,又像是遠(yuǎn)古諸神凄厲憤怒的咆哮,她踩著一點星光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看到孤月高懸星河倒映人間,海上波光粼粼,單純以肉眼觀摩,仍然是一片寂靜安穩(wěn)的景象。

    月光投下了望臺上的影子,負(fù)責(zé)今夜的了望手還在兢兢業(yè)業(yè)的檢查附近海域的情況,她聽見木屐的聲響,不回頭也知道是楓原萬葉的腳步聲。

    “你在想什么?”

    和堅持要保證她安全在先的北斗不同,萬葉倒是更傾向于先問她想做什么,少女趴在船沿上看著下方漆黑的海面怔怔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她若有所思的轉(zhuǎn)頭萬葉,輕飄飄地問道:

    “我能下去看看嘛?”

    萬葉問道: “你想要下去,是下到哪里去?”

    阿娜爾指了指船下。

    “我想要到海面之下親眼看看!

    ……

    老實說,這不是個符合預(yù)期的要求。

    所以萬葉也很自然的問了一句: “為什么?”

    “不知道?”阿娜爾沒帶什么期待的回答說, “我說我下去后說不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和我論文的下一步安排,你信嗎?”

    非常離譜的回答。

    阿娜爾自己也清楚。

    更多時候會選擇聽從船長吩咐的少年能拿出無數(shù)種反對的答案,但是他只是靜靜看著阿娜爾的眼睛,然后心平氣和地說道: “……那么我首先需要說服今晚巡邏的船員,然后先準(zhǔn)備一條小船。”

    阿娜爾眨眨眼,有些驚訝,有些愣怔。

    但她最后也只是老老實實地選擇了最后一個問題,下意識問道: “為什么是小船?”

    “死兆星是大型海船,距離海面很遠(yuǎn),換句話說,我就算從這兒直接跳下去也不夠快,也不方便。”萬葉語氣溫和的回答說, “阿娜爾聽說過‘刻舟求劍’的故事嗎?你的頭發(fā)的確很顯眼,但是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證能馬上找到你,所以最好還是跟你近一些比較合適。”

    誒……

    少女的下頜原本支在迭放在船沿邊上的手臂上看著海面發(fā)呆,聞言她轉(zhuǎn)過頭,一雙淺青色的眼睛被純粹的好奇心點綴的亮晶晶的,饒有興趣的問道: “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跳下去嗎?我還以為你要攔著我不許我下去呢!

    少年眨眨眼,唇角有些上揚(yáng)的弧度。

    “也別把我看做什么死守規(guī)矩只求穩(wěn)妥的老古板呀,”萬葉聳聳肩, “至于為什么嘛……”

    “也許是因為你看起來真的很著急?”他微笑著回答, “你可以理解為我很信任北斗大姐頭,也可以認(rèn)為是我想的沒有那么多,既然你自己都不害怕,那我就陪你去。”

    阿娜爾若有所思: “如果我害怕呢?”

    “那就等船長出面徹底解決了麻煩,我再陪你回璃月港!

    楓原萬葉慢聲回答道。

    清秀溫潤的少年郎,眉眼彎彎,一貫平緩的語氣談不上安撫,也絕對不摻雜任何無奈遷就的意思,像是在特意配合面前少女近乎無理取鬧的要求似的;他只是單純順從心意和想法,他覺得這樣就是最合理也最能讓雙方滿意的安排,便這樣從容答出口了。

    “這樣就不害怕吧?”

    少女彎起眼睛,點點頭。

    “好吧!

    她答, “那接下來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萬葉沒多做思考,很快就回答道: “你要想要下去,我目前能想到最穩(wěn)妥的方法就是死兆星降下一艘小船,然后我在小船上等你,船上其他人在這兒盯著情況——當(dāng)然,我也需要在你的腰上綁上繩索以防萬一,必須要保證第一時間可以把你拽回來,這樣可以么?”

    “……最后一個問題。”

    阿娜爾看著萬葉,有些奇怪地問道: “為什么無論哪一種回答,萬葉先生都要陪著我?”

    少年歪歪頭,在這段談話里他第一次露出稍顯苦惱的神色, “那我也有一個問題,為什么明明大姐頭已經(jīng)說了那么多次,你自己也已經(jīng)有過一次險些溺亡的經(jīng)歷,阿娜爾小姐依然會覺得跳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阿娜爾: “……”

    這是個古老的歷史遺留問題。

    “……看起來你自己好像也回答不出來呢!睏髟f葉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是真的不在意問題的答案,在阿娜爾皺眉的功夫里,他已經(jīng)像是變戲法一樣從不遠(yuǎn)處的箱子里掏出了麻繩, “有些問題本來就不需要答案,不是么?”

    ……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至于安全問題嘛……”

    少年故意皺起眉,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你不是還記著你的論文?那東西沒解決的話,容在下貿(mào)然猜測一番:如果我面前這位阿娜爾小姐的論文到最后也沒寫完,那大概哪怕世界末日到來了,你也要世界毀滅之前先找個機(jī)會回去解決這個問題吧!

    阿娜爾: “……”

    意料之中的,少女露出了扭曲且絕望的表情。

    “所以還是先解決最著急的問題吧,無論是你的論文,還是北斗船長擔(dān)心的問題,亦或是死兆星號現(xiàn)在最亟需處理的麻煩,總歸細(xì)說起來都差不多是一樣的,”萬葉溫聲囑咐道, “你自己把繩子系好,我現(xiàn)在去和大姐頭解釋一下!

    “啊對了!

    在阿娜爾開始乖乖往腰上比劃繩子的時候,已經(jīng)走開幾步的楓原萬葉忽然停了下來,回過頭對著她額外補(bǔ)充了一句: “下次不用叫萬葉先生這么客氣的,我還是更喜歡正常叫名字的感覺。”

    這有必要單獨(dú)提一句嗎?

    阿娜爾有些疑惑,但還是乖乖點了頭。

    “好。”

    *

    有關(guān)這“小小”的請求,北斗只是抱著手臂意味深長的看著面前的少年和不遠(yuǎn)處耐心等候的阿娜爾,意外地沒有拒絕。

    少女距離偏遠(yuǎn),并沒有聽到更細(xì)節(jié)的交談部分,她只是看著萬葉在不遠(yuǎn)處忙忙碌碌做好一切準(zhǔn)備,最后扶著她走上小船的時候,阿娜爾看見其他人憂心忡忡地目光,也看到萬葉神色淡定,到了這一步也只是在認(rèn)真檢查自己腰間的繩索,不由得小小聲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哦!

    “沒什么!

    少年搖搖頭,慢慢松開了捏著繩索另一端的手。

    這雙手布滿粗糙的厚繭,月色昏暗朦朧,但也足夠少女看清他捏的泛白的手指,和手腕處繃緊的肌肉線條。

    “我只是相信你有分寸,”他頓了頓,換上了更加輕快的口吻笑著說道, “……而且你也的確很著急你的論文!

    阿娜爾張了張嘴,最后也只是抿著嘴唇,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多謝你!

    她原本便是坐在船邊,說完這句后便向后仰去,直直墜入海中,飛揚(yáng)的裙擺與綻開的海浪鋪開一朵蒼白的花朵,那一縷明亮的淺金色倏然間便從萬葉的眼前消失了。

    守在小船上的少年下意識想要捏住飛快下滑的繩索,但他握了握有些痙攣的手指,只是虛虛扶在了旁邊。

    *

    ——阿娜爾會說自己說不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并不是在信口開河。

    記住所有看似瘋狂的幻覺,記住所有瘋狂中觸碰的真實。

    無論那些感覺有多么荒謬,多么詭異,多么無法想象——

    墜入海中的少女手指掠過腰間的繩索,她看著海面距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開始回憶起上一次被深海蠱惑的感覺。

    是的,蠱惑。

    那不像是溺亡的過程,更像是要她放棄人類的血肉,自此回歸母體象征重生的胞宮。

    海水是溫暖的,包容的,沒有低于體溫的寒冷,沒有令人膽怯的陌生,深海的呼吸仿佛在某個時刻與她徹底同調(diào),她呼出人類肺腔的氣泡,任由海水?dāng)D壓入體內(nèi),帶走人的氣息。

    那些眼睛。

    那些隱匿于暗處的眼睛,再度靠近了她。

    在漆黑陰影的環(huán)視中,她感覺到自己的骨肉下沉,那些眼睛更進(jìn)一步地靠近了,深海龍蜥環(huán)繞在身側(cè),它們堅硬鋒利的指爪與麟甲輕輕蹭過她的肢體,同時也劃破了她脆弱的皮膚——可少女莫名無法感覺到疼痛與恐懼,像是洋流卷過身體的力度,帶著親昵又眷戀的親近感。

    她看見淺淡的血色在水中彌漫散開,又被深海龍蜥之群張口吞下。

    這不是幻覺。

    在模糊的意識中,少女思考著。

    但是它們?yōu)楹稳绱擞H近我……是因為龍心洞穴的龍血,還是因為祂刺入血肉的那一枚奇異的種子?

    她還記得那短暫卻清晰的囈語。

    “來吧”

    “歸于同族,歸于群中”

    在叫誰?

    是在叫我么……?

    ……阿娜爾慢慢張開嘴,吐出最后一口空氣。

    那就試試吧。

    然后,她放任自己的意識跟隨那囈語毫無規(guī)律的顫動,與它同頻,同調(diào),去聆聽更深處的聲音——

    那一瞬間,她的視覺與大腦被無數(shù)陌生的視野所侵占:她窺見無光的宮殿,破舊的建筑群,毫無生機(jī)的蒼白珊瑚宛如肆意生長穿透血肉的骨骼,被世界拋棄的角落里,在無光的更深處,傳來“同族”哀戚又痛苦的絕望悲鳴……

    她看見火光燃燒,人形扭曲,古老的舊宮崩裂破損被舍棄在世界的一角,深海的龍蜥被散落的火光驅(qū)逐出庇護(hù)之所,它們四散游蕩,無處可歸,無處可去,龍蜥避開了海中的影子,阿娜爾恍惚間,仿佛也跟著從那些渾濁的影子里看到了緩慢裂開的巨大縫隙……

    ……不對。

    那不是什么深海的裂隙。

    那是魔神的眼睛。

    ——那是奧賽爾的眼睛。

    第55章

    深海龍蜥之群

    璃月港內(nèi),雖是夜晚,卻依舊是人聲喧囂,燈火通明。

    和裕茶館今日又是云堇的戲,臺下早早端坐聽眾無數(shù),其中一位金質(zhì)玉相玄衣長袍,安然坐在貼靠欄桿的邊緣處,這位置不耽誤他欣賞戲文也可順勢瞧見璃月港夜間的繁榮街景,鐘離守著一壺好茶,神色安穩(wěn)平和,手中熱氣氤氳的茶盞卻忽然毫無預(yù)兆地微微一顫,水面被無聲外力震開細(xì)密波紋,于茶盞之中轉(zhuǎn)瞬即逝。

    ……

    鐘離睫毛一垂,原本正準(zhǔn)備遞到唇邊的動作跟著一頓,已是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臺上已經(jīng)是緊鑼密鼓好戲登場,鐘離卻罕見沒了心情,他抬眼沉默環(huán)視周遭,先前的細(xì)微異變似乎被絕大多數(shù)人當(dāng)做了幻覺和臺上鑼鼓帶起的震顫共鳴,并沒有人把它放在心上。

    他稍稍松了口氣,目光卻依然流連在孤云閣的方向,長久的沉默不語。

    *

    比起相對已經(jīng)稱得上遙遠(yuǎn)的璃月港,正守在孤云閣旁邊的死兆星號卻是確確實實感覺到了那自海底深處傳來的震顫——即使只有一次,即使快得仿佛幻覺,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甲板上傳來的震蕩感。

    “大姐頭!”

    水手們表情變換卻還稱得上冷靜,掌舵手海龍壓著聲音喊了一聲,努力不去驚擾靜謐的海下。

    原本神情冷淡守在船頭閉目養(yǎng)神的北斗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她瞬間握住了佩劍,她第一時間沖到了落下小船的方向,海下依舊是黑漆漆一片,沒有看到金色的幽影。

    萬葉守在船上,手指緊緊抓著船沿,指尖早已捏的發(fā)白。

    繩子依舊還未傳來拉拽的力度。

    萬葉抿起嘴唇,臉色有些隱隱發(fā)白。

    他正思考著是否要直接把水下的少女強(qiáng)行拽回來,小船忽然傳來劇烈的搖蕩感,在上方死兆星號的水手們焦急的呼喊聲中,少年神色鎮(zhèn)定變換了自己的姿勢,他屈膝蹲在小船的中央,同時也緊緊握住了繩子,風(fēng)元素早已蓄力聚集在腳下,隨時都可以飛身躍回死兆星上。

    姑且還不清楚水下的情況,但是不排除水下影子隨時隨地都有掀翻小船的可能,少年手指收攏,已經(jīng)不打算再等——

    陌生隱秘的影子在水下游蕩卷起的暗流洶涌,流水聲打斷了夜間壓抑的靜謐,楓原萬葉手中繩索忽然就沒了下沉拖拽的力度,他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一雙蒼白修長的手掌搭在船沿的木板,小心穩(wěn)住了搖蕩的小船。

    萬葉倏然一怔。

    “……阿娜爾?”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些恍惚的不確定,那雙扶在船板上的雙手跟著抬起搭在船沿上,少女借著海水的浮力,重新探出半個身子。

    金色的長發(fā)如柔軟的流金在水上搖曳鋪散,一雙淺青色的眼睛在深海的浸潤下像是某種幽綠的神秘寶石,她的出現(xiàn)如深海之下上浮的幽靈般無聲無息,也成功打斷了楓原萬葉緊繃的神經(jīng),少年看著浮在她腰間的那條繩子,也跟著重重松了一口氣。

    “你若是再不上來,我就要把你扯上來了!

    楓原萬葉不動聲色散去了腳下凝結(jié)的風(fēng)元素,索性盤腿坐在小船中央,微微傾著身子看著還泡在海里似乎不打算上來的阿娜爾,兩人面面相覷一會,還是萬葉率先伸出手,無奈道: “你也不嫌冷,還不打算上來嗎?”

    “還要再等等!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原本搭在船沿旁邊的纖細(xì)手指跟著縮回幾寸距離,只虛虛搭在邊緣處。

    “還是上來比較好,”萬葉溫聲道, “剛剛好像有些不對勁……”

    “是說像是海底地震一樣的感覺嗎?”阿娜爾微笑著反問,見萬葉點點頭,她便從容答道: “那是因為孤云閣的巖槍貫穿鎮(zhèn)壓的魔神奧賽爾還活著,剛剛被龍蜥刺激了一下,啊你稍等一下……”

    少女話音未落,已經(jīng)是一個翻身,重新潛入海下。

    萬葉: “……”

    萬葉: “…………?”

    *

    魔神是人類的庇護(hù)者,這一點是提瓦特大陸的常識與真理,毋庸置疑。

    而如果只是單純以人類角度來看,說他們本身便是世界的主宰者也毫不為過。

    但是當(dāng)深海之下的那只眼睛睜開的一瞬間,阿娜爾感覺到的卻不是震撼或是恐懼,更不是敬畏崇拜一類的感情……

    ——她感受到的是【憎恨】。

    那絕對不是屬于她的感情,不是名為阿娜爾的人類少女對神明的態(tài)度,那是被深海的類龍族群同調(diào)過來的感覺,只是比起這種鮮活的形容,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態(tài)度,像是人類生來會對未知而恐懼,恐懼星空,恐懼深海,恐懼一切無法理解不可名狀的存在之物,那種恐懼刻印在基因深處,伴隨著這一種族的繁衍一直持續(xù)至今。

    龍蜥,提瓦特上不知存續(xù)了多久的古老物種,可能比七國的歷史更久,可能會比所有已知的人類歷史更久……而現(xiàn)在阿娜爾有一種猜測:所謂的龍蜥,會不會比提瓦特魔神的歷史更久?

    畢竟這片大地上魔物橫行,但無論是丘丘人還是史萊姆都沒有如此明確的表現(xiàn)過對魔神這一存在本身的憎惡與抵觸。

    擁有族群,擁有意識,個體強(qiáng)大,配合精準(zhǔn),擁有明確的社會分工,甚至還沒有人類社會勾心斗角的分裂感和性情上的劣根性。

    某種意義上,深海龍蜥之群已經(jīng)進(jìn)化得比丘丘人還要先進(jìn)不少了。

    這種可以精準(zhǔn)定位,獨(dú)立完成自我進(jìn)化的古老族群,在提瓦特這樣的地方更是無需神明的庇護(hù),甚至生存在孤云閣附近的這零散的小群龍蜥,同樣也可毫不猶豫展現(xiàn)出與古老魔神對立的意志和憎惡的本能態(tài)度——雖然一邊弱小又零散,另一邊更是被巖神摩拉克斯直接釘在了海下——但是這樣的關(guān)系本身就是很值得探索的。

    魔神不曾展現(xiàn)出蔑視的冷淡,龍蜥也沒有表露出柔弱的乖順。

    更令阿娜爾好奇是的,這片土地上不要說其他魔物,就連丘丘人都是四處可見,唯獨(dú)龍蜥卻沒有在除了璃月之外的地方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至少對于密大的學(xué)生來說,這可不是什么可以隨意忽略的小問題。

    哦當(dāng)然了,密大的考古系學(xué)生可以從教務(wù)處領(lǐng)了申請后跑去印斯茅斯研究印斯茅斯人與深海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教令院的學(xué)生卻沒辦法更深入的研究龍蜥背后的故事——還是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教令院六宗原罪。

    要研究龍蜥,那么能扯進(jìn)來的東西可就太多了……

    魔神之前的歷史?提瓦特的物種發(fā)展?

    教令院不會讓的。

    無論是如今教條嚴(yán)苛的須彌,還是最初那只制定了六宗原罪的智慧學(xué)城,大概都不會允許她繼續(xù)研究這方面的問題。

    但是阿娜爾對此非常淡定。

    不允許研究龍蜥,那研究奧賽爾總沒有問題了吧?

    孤云閣的歷史和相關(guān)傳說滿璃月都是,就算是最嚴(yán)苛死板的學(xué)者也挑不出她有關(guān)漩渦魔神的研究是否觸碰了禁忌。

    本來就是因論派的學(xué)生,順勢拓展一下相關(guān)歷史不也是很正常的么?

    ——每一個卡在畢業(yè)論文的學(xué)生,都是擅長胡編亂造氣死導(dǎo)師的高手,只要她想,那么哪怕樹王重生也看不懂她的論文到底寫的是個什么玩意。

    至于現(xiàn)在,龍蜥為什么會單單對自己展現(xiàn)出這種包容的親近感暫且不提,總歸對于現(xiàn)階段的阿娜爾來說,這種平白送上門的好處不用白不用——當(dāng)然了,她只是試了試?yán)媚欠N共鳴換取一些東西。

    稍大些的反應(yīng)較為謹(jǐn)慎沒有立刻回答她,倒是長得和她差不多大的幼龍蜥很快就叼了一堆骨化石遞給她,讓阿娜爾受寵若驚。

    但是對不起,她不是他們的同族,她只是個狡猾的人類,用它們形容人類的話就是……

    想到這里的阿娜爾有些遲鈍,它看著不遠(yuǎn)處幾只龍蜥趴在暗礁上像是在仰望上方死兆星的龍骨,鳴叫聲在她腦海中自發(fā)轉(zhuǎn)化成了相關(guān)的語言,不得不說罵的真臟啊,少女感慨起來, “呼吸幼兒” “容易被曬傷的進(jìn)化失敗者” “無鰭的陸地廢物”……

    ……話說她什么時候能聽懂他們說話了?

    算了這不重要。反正眼睛都已經(jīng)算是半個殘疾了,現(xiàn)在這情況就當(dāng)多一門外語多一門技術(shù),總而言之問題不大。

    阿娜爾捧著骨片再度冒出水面,這一次萬葉的表情明顯變得緩和了許多,他伸手把阿娜爾拽上小船,第一時間卻不是忙著問她如何,而是把早早準(zhǔn)備好的毯子裹到了她的身上。

    “這些是從龍蜥那里順過來的。”她打了個噴嚏,裹緊了披上來的毯子哆哆嗦嗦地解釋道,只是把毛巾蓋在她濕漉漉的頭發(fā),壓著小金毛的腦袋用力搓了又搓。

    “如果按著你說的,孤云閣之下的魔神真的還活著的話……”

    小金毛瞬間抬起頭,從毛巾下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綠眼睛,滿眼都是迫不及待的純粹興奮: “那我就可以開始寫我的論文啦!”

    不死不滅的漩渦魔神,千年不毀的巖神造物,璃月人盡皆知的歷史傳說——

    她倒要看這次還有誰能毀了她的論文立題——!!!!

    “……”

    萬葉的動作聞言一頓。

    他看著那雙興致勃勃的綠眼睛,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然后少年加大了幾分手上的力道,溫聲細(xì)語地強(qiáng)調(diào)道:

    “還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吧!

    第56章

    太可怕了

    楓原萬葉還是不解阿娜爾,或者說還不是很了解畢業(yè)季的學(xué)生這種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普通人類的神奇生物。

    事實上,在她注意到自己接連經(jīng)歷了視覺污染,直視魔神,單人泡龍血和古龍對話,單槍匹馬橫跨半個雪山也只是疲勞過度……等等麻煩后,身體安全和健康問題,已經(jīng)被她徹底排到了所有顧慮的最后一位去了。

    夜色朦朧昏暗,重新回到死兆星上的阿娜爾借著坐下來的姿勢撫摸自己先前被龍蜥的指爪不小心劃破的小腿,記憶中的位置光潔白皙,她若有所思的收回雙手,看見自己蒼白纖細(xì)的手指,她明明剛剛離開海水不久,但是雙手的指腹光潔飽滿,像是尚未來得及染上花朵嬌艷顏色的幼嫩花苞。

    少女沉默著,卻也只是在其他人看過來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地將雙手藏在了毯子下面。

    北斗船長正在不遠(yuǎn)處神色肅然與大副研究接下來的問題,她之前很認(rèn)真的聽完了阿娜爾有關(guān)海下龍蜥與魔神的形容,對于這種仿佛在海下窒息太久導(dǎo)致大腦意識混亂的荒謬發(fā)言,北斗并沒有選擇敷衍了事。

    南十字船隊選擇認(rèn)真對待這件事的另一重含義就是,他們接下來大概沒辦法在學(xué)者小姐的身上投注太多的注意力了,畢竟如果阿娜爾所說皆為事實,那么事關(guān)重大,是需要上報玉京臺由璃月七星親自處理的級別,就算北斗愿意相信她的判斷和解讀,出于謹(jǐn)慎考慮,其他負(fù)責(zé)人肯定還是要選擇更加權(quán)威的專家來幫忙確定具體細(xì)節(jié)的。

    “……按著玉京臺那邊給我送來的信息,其實璃月其他地方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太平。”

    或者說,本身孤云閣海下的隱秘異變沒有驚起玉京臺太多的反應(yīng),這本身就已經(jīng)稱得上很不正常了。

    北斗嘖一聲,轉(zhuǎn)頭看著阿娜爾的時候卻又換成了一臉?biāo)实男θ,她伸手大力揉搓了一番小金毛的頭頂,很是滿意她如陽光般明亮又柔軟的發(fā)絲帶來的絕佳手感: “謝啦,小吉祥物。”

    阿娜爾: “……?”

    吉祥物?什么吉祥物。

    “只是先前順口開的玩笑,嗯……也算是說對了?”北斗一挑眉,看起來并不打算詳細(xì)解釋的樣子, “總之,你這次幫了大忙了!

    少女依舊一臉茫然,但比起所謂的吉祥物,她倒是想起來另外一個讓她非常擔(dān)心的問題: “璃月七星會不會對孤云閣附近做什么準(zhǔn)備?比如說像是層巖巨淵那樣徹底封鎖起來之類的……?”

    北斗一怔,隨即大笑起來: “我說你一臉憂心忡忡地在想什么呢,小丫頭安心些,肯定不會的,且不說這里本來就是帝君的神跡遺留,我等凡人再如何費(fèi)盡心思也不會比這上古巖槍能做的更多;就算玉京臺那邊真的要做準(zhǔn)備,目前能想到的也就還是讓南十字多了個巡邏的地方,不允許普通人隨便靠近就是了。”

    阿娜爾稍稍放了心。

    正如北斗的解釋,魔神不死不滅,當(dāng)年的巖王帝君也沒能處理得了的奧賽爾,就算她現(xiàn)在說了魔神還活著而且蠢蠢欲動準(zhǔn)備做點什么,目前的七星能做的也就是竭力讓普通人不靠近附近而已——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解決掉奧賽爾就是解決了問題所在,可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凡人努力就能做到的。

    其實這是個有些消極的答案,好在提瓦特的凡人沐浴在神的仁慈之中太久,對于自己的弱小和神明的強(qiáng)大早就習(xí)以為常。

    璃月的問題不是一個須彌教令院的學(xué)生應(yīng)該過問的,阿娜爾問了這么多,所擔(dān)心的不過就是璃月七星介入以后破壞了這附近的環(huán)境,如今有了這樣的答案,她也算是松了口氣。

    龍蜥是個太過敏感的問題,除了孤云閣這不成氣候的零散族群以外,土地上已知的龍蜥大部分活躍在層巖巨淵附近,只是那里已經(jīng)被璃月七星徹底封鎖,有些遺憾。

    奧賽爾死不了真的太好了,是借由魔神不死不滅的屬性本身就是個強(qiáng)心劑,借此機(jī)會她可以直接研究相關(guān)歷史演變和附近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當(dāng)然,前者是畢業(yè)論文,后者是她的私人研究。

    ……不過上一次她想這么搞的時候,雪山密室的關(guān)鍵材料就消失不見了呢。

    已經(jīng)從孤云閣附近趕回璃月港的小金毛抱著手臂打了個哆嗦,拒絕思考這種不吉利的東西。

    冒險家協(xié)會的凱瑟琳小姐唇角弧度是永恒不變的完美無缺,這次阿娜爾學(xué)會了,她只說了一些相關(guān)的參考書目委托人幫忙去找,至于更加詳細(xì)的研究內(nèi)容,她準(zhǔn)備自己親自動手。

    再也不能找人幫忙太多了!再也不能了!

    反正這里她也不用思考怎么解決利用元素反應(yīng)給自己積累額外財富,大不了她還有火銃……啊對,她的火銃。

    少女猝不及防地就想起了另一個悲傷的故事。

    太悲傷了,你媽的。

    不過現(xiàn)階段,馬上就能準(zhǔn)備到的同水平的具備殺傷力的東西……

    阿娜爾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自己先前在海下被劃破的小腿和腳掌,想起在海水中泡了許久依舊飽滿光潔的手指,想起了自己那毫無理由的奇怪體力……然后,她想起了一本名叫死靈之書的魔法殘卷。

    ……

    …………

    不能怪她聯(lián)想太快或者想太多啊。

    少女有些心虛的想。

    這不是忽然感覺自己命太長了隨便用一點好像也沒什么大不的嘛。

    畢竟死靈之書之所以被列為禁忌就是因為那玩意動輒靠命賭運(yùn)氣而且還很大概率不成功嘛。

    但是無論如何,在巖神常駐三千七百年的土地上琢磨這玩意還是有點太不禮貌了,真的,而且靠那玩意賭命請過來的外援還真的不一定就算是靠譜的,運(yùn)氣好一點,她和想要搞死的對象一起被一波帶走;運(yùn)氣差一點,就是她留下來了,召喚過來的也留下來了。

    ……所以還是火銃吧。

    少女面無表情地想。

    璃月野外游蕩的愚人眾也不少,但是看起來不像是自己可以隨便下手的對象。

    她思考了一秒要不要后悔一下拒絕了北斗船長最后的邀請和萬葉同行的要求,然后覺得,果然還是獨(dú)來獨(dú)往比較合適。

    阿娜爾并未在璃月港附近長久駐留,也沒有回到不卜廬繼續(xù)和白術(shù)大夫之前說好的合作研究——正相反,她借著野外考察的功夫,選擇了一些荒僻無人的地方進(jìn)行了一些小小的實驗。

    少女劃開左手的掌心,并用了些力氣進(jìn)一步撕裂傷口附近的血肉,任由鮮血滴滴答答,她沒有服藥,沒有包扎,沒有做任何應(yīng)急處理。

    不知該說是意料之中還是什么,當(dāng)她第二天早上攤開掌心的時候,掌心的傷口已經(jīng)消失不見,留下光潔如初的皮膚。

    ……迅速愈合的傷口,奇怪的體力,還有深海龍蜥的親近。

    顯而易見的,她的身體產(chǎn)生了某種未知的異變,至于好還是不好,她暫時還不能武斷地下結(jié)論。

    阿娜爾舒展了一下手指,長長地嘆了口氣。

    想點好的吧,阿娜爾。

    至少將來如果真的逼到極限了也不是不能試試那些禁忌的咒文了。

    她之前在雪山的時候曾經(jīng)發(fā)瘋想過嘗試,但是召喚的條件太過苛刻,時間契合,星象契合,祭品滿足,咒文完整……時間和咒文從來不是問題,而現(xiàn)在,提瓦特混亂的星象也不是阻礙了。

    少女在野外過夜,點燃篝火取暖,在附近找了些蘑菇和鳥蛋一類的東西當(dāng)做今晚的食材,須彌之外的蕈類相對味道寡淡,但也安全許多,她將食物埋在火堆的旁邊,篝火很溫暖,但是太過靠近后,就會留下灼燙皮肉的苦楚。

    阿娜爾盯著燃燒的篝火,怔怔出神。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試圖觸摸烈火的中心。

    ——千鈞一發(fā)之際,有人彎下腰捏住了她的手腕,很輕地向上抬了抬。

    少女仰起頭,看見在火光映襯下熠熠生輝的金發(fā),旅行者垂眸看著她,手指還捏著她的手腕。

    “我在冒險家協(xié)會看到了你的委托。”

    空慢聲開口,算是解釋了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隨即他便相當(dāng)自然地坐在了旁邊的空位上,又從背包里取出肉類和調(diào)味品,很順手地?fù)Q掉了阿娜爾插在火堆旁邊的單調(diào)蘑菇串。

    “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回去須彌呢!

    原本盯著篝火發(fā)呆的少女忽然發(fā)出一聲意味深長的陰沉冷笑。

    “當(dāng)然了,按著原定計劃,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回去須彌’了才對!

    她神色溫柔如水,聲音殺意盎然。

    空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用這樣一副嫻靜柔順的姿態(tài),微笑著說了半個小時的須彌粗口。

    最后的最后,阿娜爾微笑著說道: “……如果沒有人破壞了雪山的古國遺跡,拿走了密室內(nèi)的星銀大劍的話,我的確已經(jīng)是回到了須彌,開始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的答辯環(huán)節(jié)了!

    空: “……”

    哎呀。

    哎呀……

    少年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目光,他從容拿起一串已經(jīng)烤好的雞肉蘑菇串,轉(zhuǎn)手就飛快塞進(jìn)了一旁正準(zhǔn)備開口詢問的派蒙嘴里。

    見小精靈被成功轉(zhuǎn)移了注意力,空這才跟著一臉沉重的點了點頭,長長嘆息一聲:

    “……這可真是太可怕了!

    第57章

    也不是不能猜

    篝火燃燒的細(xì)碎噼啪聲中,空自始至終都只是安靜聽著阿娜爾殺氣騰騰的抱怨和那些并沒有挨上本人的空泛詛咒,借著搖曳的火光,小心翼翼借著撥弄薪柴的動作瞥向少女的方向。

    派蒙啃完了兩根雞肉蘑菇串,她左右看看若有所覺,叼著簽子乖乖躲在旅者的身邊一言不發(fā),空看著火堆旁邊準(zhǔn)備的食物,荒郊野外的,只是準(zhǔn)備了一些樹莓和蘑菇串,自己這邊絕大部分都已經(jīng)進(jìn)了派蒙的肚子,阿娜爾卻是一口都沒碰,也不知道是肚子不餓,還是氣得狠了沒了胃口。

    “……真就這么生氣?”

    綠眼睛的姑娘應(yīng)該是真的氣得狠了,有關(guān)雪山和密室的抱怨說到后面多少前言不搭后語,怎么聽怎么委屈,等她自己嘀咕煩了,便自顧自抱著膝蓋坐在火堆旁邊,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阿娜爾斜眼瞥他一眼,又默默轉(zhuǎn)過頭去。

    神情可謂半死不活,生無可戀。

    空撓撓臉頰,有點壓不住的心虛: “我說假如……假如哦,假如我能幫你找回來那把大劍送回去,你是不是還能繼續(xù)寫之前的論文?”

    “……太晚了!卑⒛葼栤筲蟮, “且不說我有關(guān)漩渦魔神的立題申請都過了,就算我現(xiàn)在回去寫雪山古國的相關(guān)論文也已經(jīng)不可能了,密室環(huán)境已經(jīng)算是被徹底破壞,盜寶團(tuán)都可以隨意進(jìn)入,現(xiàn)在就算有一把劍插在那里,沒有相關(guān)數(shù)據(jù)考據(jù)和圖片證明那就是傳說中古國芬德尼爾贈給勇士的星銀大劍,寫出來的論文也可能被教令院列為學(xué)術(shù)造假的范疇,要被大風(fēng)紀(jì)官敲門請去喝茶的……”

    當(dāng)然,雪山古國真正具有參考價值的也不只是芬德尼爾和蒙德之間的聯(lián)系,無論是密室的壁畫還是山路中間那堪比沙漠元能構(gòu)裝體的自律機(jī)關(guān),其實都是很適合繼續(xù)鉆研的課題,但是只需要多看幾眼就知道了,那上面的東西教令院不會允許繼續(xù)研究的,所以還是不行。

    空聽到自己心里咯噔一聲。

    “……你自己單獨(dú)寫,也不行?”

    阿娜爾這次倒是認(rèn)認(rèn)真真轉(zhuǎn)過頭看著空,她看起來想要說點什么最后也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畢業(yè)論文的開題報告這種東西呢,除了要寫出來我自己的研究目的和寫出來的研究意義以外,同時也是需要大量的文獻(xiàn)數(shù)據(jù)用作參考的;

    這種東西不是說我研究明白了就算數(shù),拿回去教令院不承認(rèn),或者和主流研究方向不相符,我無論寫了什么都只是學(xué)術(shù)垃圾!

    女孩露出個有些冷淡的笑容,稱不上苦澀,更多的卻是一種堪稱冷漠的嘲諷。

    “怎么會呢……”派蒙張張嘴,她有些說不出的心虛,但是小精靈一向單純?nèi)绨准,此時的慌亂單純理解為不知如何安慰也完全沒有違和感,她擺擺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補(bǔ)充道: “阿娜爾明明做了那么多的準(zhǔn)備,寫出來的肯定不是垃圾啊!”

    “不,就是垃圾!

    阿娜爾單手托腮,輕描淡寫的否認(rèn)道。

    “除非我是大賢者或者是須彌的大慈樹王復(fù)活,否則以教令院如今的壟斷地位和長久的刻板認(rèn)知,我真正想寫的東西永遠(yuǎn)都只能是垃圾!

    派蒙張了張嘴,有些奇異的遲疑。

    “阿娜爾……你說這話的時候,好像沒有很生氣啊?”

    “生氣?因為教令院生氣嗎?”

    少女微笑起來。

    “我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的,派蒙,”她垂下眼睫,慢慢說道,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一些!

    空張了張嘴,仍有些局促不安。

    要道歉嗎?

    雖然實際武力上有些區(qū)別,客觀角度來說自己絕對是更安全的那一個,但是總感覺說出真相分分鐘就能被她弄死的樣子……

    可是難道就這樣繼續(xù)裝傻,看著她因為之前的失敗繼續(xù)悶悶不樂下去么……?

    她畢竟準(zhǔn)備了那么久的東西……

    金發(fā)的旅者感覺到了身側(cè)的派蒙小心翼翼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

    空轉(zhuǎn)過頭盯著面前的篝火,只是目光尚未停駐幾秒,又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偷偷看著阿娜爾白皙的側(cè)臉。

    “太可惜了……”

    少年喃喃自語起來,他也不知道具體在感慨些什么可惜,阿娜爾不打算就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空卻忽然轉(zhuǎn)過頭,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她: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少女聞言挑眉。

    “怎么,萍水相逢的朋友也能這么積極幫助?”

    她淺青色的眼睛忽然轉(zhuǎn)過來盯著面前的少年,直盯得對方汗毛直豎肌肉僵硬,好一會才若無其事的揚(yáng)起嘴角,露出一抹溫順又無害的微笑。

    “……該不會當(dāng)時進(jìn)入雪山破壞密室的就是你,現(xiàn)在聽到我的抱怨心懷愧疚,所以想要補(bǔ)償我一些其他東西吧?”

    空: “……”

    派蒙: “……”

    少年只能努力調(diào)動僵硬的肌肉,回以一個無辜的微笑。

    少女雙手托腮,臉上始終維持著那個看起來毫無威懾力的柔軟笑容。

    “……別這么嚴(yán)肅嘛!

    她笑瞇瞇地放下?lián)沃橆a的雙手,若無其事地將早已烤干的蘑菇扔進(jìn)了火堆里。

    “我開個玩笑啊!

    空:……

    不,這個表情和這個氣勢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就是開玩笑哦,”阿娜爾低垂眉眼擺弄著手邊的東西,像是能猜到少年心中所想一般忽然開口說道, “我個人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也不要說太多……畢竟我平日還好,偏偏在這種問題上,我的精神狀態(tài)一向不是很穩(wěn)定——因為某些‘莫須有’的理由單方面認(rèn)為你就是罪魁禍?zhǔn)祝缓笙敕皆O(shè)法追殺你到天涯海角……有點太荒謬?yán)!?br />
    阿娜爾仰起頭,將最后一串火候正好的雞肉蘑菇串遞過去,微笑著說: “你也不想我殺了你吧,朋友!

    空:…………

    她猜到了——

    她果然猜到了——

    少年的心中發(fā)出崩潰的悲鳴,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原本松弛的坐姿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乖巧的正坐,笑容端莊又溫順,配合他那張俊俏漂亮的臉蛋,看起來真的有點像是誤入荒野的金發(fā)王子了。

    但是王子很落魄,王子很可憐,王子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個碰巧路過的旅行者。

    “……但是話說回來,要說你有什么能幫我的地方嘛……”阿娜爾摸了摸下巴,目光看向山另一端屬于海洋的方向,她思索片刻還是收回了視線, “嗯,一時間也想不到!

    “倒是你見多識廣,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是對璃月歷史有所了解的?我這兒有些龍蜥手中得到的碎片,或者說,擅長辨認(rèn)古代遺物一類的也可以。”

    派蒙和空面面相覷,卻都是同時搖了搖頭。

    派蒙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不知道,我們也只是剛剛到了璃月,在這里最熟悉的除了凱瑟琳就是你了。”

    “嗯!卑⒛葼桙c點頭,神色淡定: “我猜你們也不知道。”

    “反正你們的目的和我不同,應(yīng)該是為了七星請仙典儀來的吧?”阿娜爾聳聳肩,不打算繼續(xù)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倒是金發(fā)旅者眼巴巴的看著他,似乎還想再幫點忙——

    “……聽著,我的朋友!

    阿娜爾面帶微笑,重重地將手放在了對方的肩膀上,一字一頓的說道, “無論你是因為這份‘虛偽’的友情還是多余泛濫的憐憫同情心想要幫我,都不需要,真的;你要做的就是離我遠(yuǎn)一點,或者是離我的研究路線遠(yuǎn)一點……考慮到漩渦魔神所在的孤云閣本身就是個著名景點,所以我也不強(qiáng)求你離那里遠(yuǎn)一點;

    如果你真的想要幫我什么的話,就幫我去找找那位傳說中足夠了解璃月古代歷史的對象,如果對方能知道一點魔神戰(zhàn)爭時期的故事就更好了!

    至少從明面上來說,如果要研究漩渦魔神奧賽爾,那么進(jìn)一步深入了解這段歷史自然就很有必要。

    如果單純說阿娜爾自己的私心的話——

    那么,原因則是因為與深海龍蜥意識同調(diào)的剎那,所窺探到的過往的記憶碎片。

    璃月的主人是巖巒的神主,稻妻則是執(zhí)掌雷霆的神明,諸神之戰(zhàn)中立于深海的漩渦魔神本身并未展現(xiàn)出與火相關(guān)的權(quán)能,但龍蜥的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卻是從天而降的熾烈火光貫穿天地,海水沸騰,生靈悲鳴,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部成為了被燃燒的對象。

    ……那不正常。

    阿娜爾很清楚。

    即使是魔神混戰(zhàn)的時期,那樣的記憶也絕對稱不上正常。

    擁有那樣的力量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的記錄——除非和雪山古國覆滅的原因一樣,其存在的本質(zhì),便是不可說。

    如果排除提瓦特本地魔神的元素力量,那么其實阿娜爾還有一個提瓦特?zé)o法理解的,屬于此世常識之外的答案。

    ——舊日的支配者,天空之上的活火,克圖格亞。

    ……是提瓦特這個世界本身同樣在角落里留有舊日存在的痕跡;還是在數(shù)千年之前,曾在此世存在,卻又遺憾地與她無緣見面的真正同胞?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么阿娜爾就從來都沒有瘋過。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好。

    無論哪一種可能她都不想放棄。

    不能回家沒關(guān)系的。

    找不到真正的同伴也可以的。

    要她放棄自己過去所有的知識和能力也完全沒有關(guān)系。

    她只希望那些痕跡是真實的,她只希望她的瘋狂妄想是可以實現(xiàn)的,只需要一點點的證明,證明她在這個世界并沒有想象的那樣孤獨(dú),這樣就可以了。

    ——如果提瓦特的神明當(dāng)真憐愛世人,如果將她視作玩具的祂者所說的神愛的象征并不是虛假的玩笑……

    那么請不要讓她失望。

    請不要……讓她在這世界的一角窺看到了希望的影子,最后又要讓她親手扼殺。

    第58章

    金毛同色

    “……嗚啊,真的是要嚇?biāo)牢伊恕?br />
    臨近七星請仙典儀的日子,派蒙和旅行者并未在外逗留太久而是早早趕回了璃月港,期間并不是沒有起過邀請阿娜爾一起走的心思,只是少女笑容微妙,不是很委婉的拒絕了這份誠摯的邀請。

    空稍稍有些不理解。

    對璃月人來說,沒有什么是比七星請仙典儀更重要的日子,臨到這一天,身處外鄉(xiāng)的璃月人無論身在何處都會盡可能地趕回故鄉(xiāng)聆聽帝君神諭,要想找人問詢璃月古代歷史相關(guān)的問題,這個時間段應(yīng)該是最合適的。

    請仙典儀并非是時刻更新,按需從簡,而是一切遵循古制,較如說請仙,送仙,這期間所需要的各類器物,儀式服飾,天氣時間……等等也是皆有講究;

    如果阿娜爾說要研究璃月古歷史,那么至少在準(zhǔn)備七星請仙典儀的這段時間里,就算她找不到可以用作參考或給她專業(yè)意見的本地老學(xué)究,那么哪怕只是從這些東西追根溯源,同樣也可復(fù)原古璃月歷史的一角。

    對此,少女只是露出了端莊又不是禮貌的微笑。

    “我有我的顧慮,”她用掌根壓了壓眼眶,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 “那樣的環(huán)境我不是很習(xí)慣,本來就不是本地人,再加上對璃月巖神敬畏心不夠的話,參加本地的請仙典儀多少有些不禮貌了!

    ……總覺得,這不是個適合正在忙碌畢業(yè)論文的學(xué)生會說的理由。

    “有什么問題嗎?”

    綠眼睛的少女笑瞇瞇的反問著,不知為何,旅行者和派蒙不約而同地感覺背后汗毛一豎,齊刷刷的搖了搖頭。

    分明單純武力值和知名度而言,旅行者才是那個能輕松碾壓對面的強(qiáng)者……

    但是能笑著說出“你也不想我殺了你吧朋友”的阿娜爾,就算本質(zhì)是個柔弱無力沒有神之眼的普通人,在她說這種話的時候,身上同樣有著不可小覷的可怕威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娜爾每次露出那種表情,就會有一種完全說不上話的感覺啊……”

    走入璃月港,聽著耳畔人來人往的熱鬧喧囂,派蒙仍心有戚戚地拍著胸口,一臉的心有余悸。

    空干巴巴的笑了幾聲,有點惆悵的撓了撓臉頰: “畢竟有樣?xùn)|西還在我們的背包里嘛……”

    派蒙倏然一哽,也說不出話了。

    雪山密室的星銀大劍——

    他們發(fā)誓,當(dāng)時真的就是走過路過就沒錯過,誰能料到那東西就是人家論文的關(guān)鍵核心,但是她有意自欺欺人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空也不可能拿出雪葬的霜銀放在她面前說“對不起我錯了我把這玩意賠給你求求你別生氣了”。

    會死人的吧。

    肯定會死人的吧。

    派蒙和空面面相覷,又同時嘆了一口氣。

    “……現(xiàn)在怎么辦啊,”小精靈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憂心忡忡, “要不然等七星請仙典儀結(jié)束后,我們幫阿娜爾在附近問問吧?畢竟七星請仙典儀講究那么多,能記住那么多規(guī)矩細(xì)節(jié)的人,肯定對歷史也很了解,阿娜爾應(yīng)該會高興的吧。”

    這似乎是眼下能立刻想到的最合適的解決方式,空很快點點頭,璃月對七星請仙典儀的重視程度讓他的好奇心顯得并不是那么突兀,借著請仙這一重要典儀的時間段,金發(fā)的旅者在身邊這位“提瓦特最好的導(dǎo)游”陪伴下四處行走,也算是漲了不少見識。

    如此忙碌幾日,小精靈嘀嘀咕咕,璃月港故事繁多,單單是巖王帝君的同一段傳說就能總結(jié)出五六個版本,這日見空為了一本古籍在書攤旁邊愁眉不展,忍不住隨口感慨了一句: “璃月沒有蒙德那樣全面廣泛的圖書館,想找一本相對靠譜的還真不容易呢!

    她當(dāng)真只是隨口一提,空卻不知為何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頭看著派蒙。

    小精靈一縮脖子,忍不住結(jié)巴了一聲: “……怎,怎么啦!

    “……只是忽然被提醒了一件事,”少年垂著眼睫,他看著手上晦澀難懂的璃月古文,想了想還是放回原位: “璃月歷史悠久,但是退一步來講,如果只是為了研究歷史寫一篇論文的話,阿娜爾其實回頭返回蒙德更方便一些吧?”

    比起真正意義上人生地不熟的璃月,蒙德有人脈,有朋友,有圖書館,也有她為了雪山考察做的所有前期準(zhǔn)備,就算需要重頭再來,在蒙德重新開始她的學(xué)術(shù)研究,怎么看都比璃月更適合一些。

    派蒙眨眨眼,滿眼懵懂。

    “可能是她覺得繼續(xù)打擾下去,不方便?”

    少年失笑。

    “怎么可能。”

    她在蒙德的游刃有余不是假的,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那些人對她的親近和耐心也不是偽裝,要說不方便的話,那么自己這個真正的異域外鄉(xiāng)人大概才稱得上是那個不方便的類型。

    但是經(jīng)歷了蒙德一系列的事情,哪怕是最單純的派蒙也不會說那個溫柔又自由的城市并不歡迎他們的常駐,更何況是明顯關(guān)系更親近一些的阿娜爾了。

    可旅者并不是不能理解那種感覺。

    如果非要說一個為什么沒有選擇繼續(xù)留在那里的原因——

    “可能,”少年的聲音平淡,像是只是一次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是因為沒什么必要吧!

    ——我亦飄零久。

    所謂的旅行者,不僅僅是這一路上結(jié)識的好友對于他的稱呼,也是對少年最純粹直白的寫照。

    “誒?”派蒙茫然道, “論文沒寫完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的,派蒙。”

    空溫溫柔柔地回答道。

    “比如說你看我們,我想要找我的親人,蒙德的西風(fēng)騎士團(tuán)愿意盡全力幫助我,可我們不也沒有選擇留在蒙德繼續(xù)等那個消息么?”

    那畢竟不是歸處。

    小精靈依舊是一臉的懵懵懂懂。

    于是空只是笑笑,溫聲說道: “……她可能也只是離家太久了,就算是為了論文出來,可能自己心里也還是覺得沒什么真正適合依靠的對象,璃月也好,蒙德也好,究竟是熟悉還是不熟悉,對她來說其實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吧!

    “可是我還是有一點不懂,”派蒙皺著眉頭,絞盡腦汁想要比劃出一個不同的解答, “我們離開蒙德,是因為想問問其他的線索,我們在蒙德找風(fēng)神,來璃月找?guī)r神……接下來大概還要繼續(xù)找下去,阿娜爾的話沒有那么麻煩吧?等她寫完論文,只需要回到須彌就好了?”

    少年聞言一怔。

    他張張嘴像是想說點什么,最后卻也只是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目光,用璃月港街道上熱情吆喝的中原雜碎轉(zhuǎn)移了派蒙的注意力。

    小精靈永遠(yuǎn)是最好騙的那一個,空看著派蒙高高興興地和攤主商量起了哪種好吃,思路卻有些無意識地發(fā)散。

    派蒙的那個問題,如果帶入自己其實很好理解。

    但那畢竟是阿娜爾,是個普普通通的須彌教令院的學(xué)生,她有家,有朋友,有自己的學(xué)業(yè)和自己的目標(biāo),無論怎么看都和自己這種異鄉(xiāng)人完全沒有任何重迭的地方……

    ……大概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少年收斂起自己多余的思緒,準(zhǔn)備先把注意力放在近期的七星請仙典儀上。

    無論是他自己的愿望,還是身上那份屬于學(xué)者小姐的委婉期待,他都有必要借這次機(jī)會親自試一試。

    萬一巖王帝君在回答了他的疑問之后,還能好心順便回答一句有關(guān)歷史的疑惑呢?

    *

    ——只能說,截止在七星請仙典儀之前,空的想法的確是很好的。

    至于之后的帝君遇刺,儀式終止,玉京臺在檢查過分靠近現(xiàn)場的可疑人士的過程中偷跑了某一位金發(fā)的外鄉(xiāng)人……這些就不是可以靠人來預(yù)測的了。

    阿娜爾都聽麻了。

    她剛剛回到璃月港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被附近巡邏的千巖軍一臉嚴(yán)肅的請去喝了杯茶,罪魁禍?zhǔn)拙尤贿是自己的金發(fā)和陌生的外地人樣子,好在她對話流暢態(tài)度冷靜,又有不卜廬的白術(shù)大夫愿意證明她的身份,千巖軍的辦事人員和她認(rèn)真道歉,彼此又客套了幾句后,她就重新恢復(fù)了自由。

    走回陽光下的阿娜爾神色恍惚,總有一種從大風(fēng)紀(jì)官的辦公室解脫出來重新沐浴陽光的熟悉既視感……

    太可怕了。

    她打了個寒蟬,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無論是聯(lián)想到大風(fēng)紀(jì)官的辦公室還是被千巖軍請去喝茶,仔細(xì)想想都覺得太可怕了。

    小金毛抬手摸摸自己的頭發(fā),若有所思。

    ……要不把這玩意染成綠的?

    還是不了。

    她雖然有點擔(dān)心按著金發(fā)旅行者到處亂跑的勁兒會不會在下一個地方不期而遇,再次因為這頭顯眼的金毛順便幫忙背個鍋,但是她還是很喜歡自己的頭發(fā),有些東西想想就算了,暫時沒有真的要染成樹王同款元素配色的可怕沖動。

    只是從璃月港迅速離開再度跑回瑤光灘附近的小金毛對著不遠(yuǎn)處的海面長吁短嘆,巖王帝君在請仙典儀上遇害非同小可,現(xiàn)在只能看著安如盤石的孤云閣巖柱稍稍安心——話雖如此,少女單手托腮目光放空,腦子里依舊只有一團(tuán)亂麻,毫無半點頭緒。

    現(xiàn)在的璃月,大概不是很適合她這樣的人進(jìn)去。

    不是本地人也不是信徒,無法對神明逝去感同身受,這樣的性子單單是站在那里就很不禮貌了,所以說啊,她這種格格不入的家伙還是在這里吹吹海風(fēng),換一點空白的清醒比較合適。

    只是夜間海風(fēng)寒涼,女孩正準(zhǔn)備點起篝火養(yǎng)養(yǎng)人氣,身后已經(jīng)悄無聲息靠近,帶來稍顯灼燙的溫度,高大的影子俯身而下,對方手中拎著磨損了邊角的小藤箱,正正好懸在阿娜爾的面前。

    “這位小姐——”

    深淵的詠者彬彬有禮,語調(diào)優(yōu)雅至極。

    “請問你丟的是不存在的金箱子,沒做出來的銀箱子,還是這只在雪山上溜走時忘記拎上的破爛小藤箱?”

    阿娜爾: “……”

    她額頭青筋突地就是一跳。

    在淵上還以為對方?jīng)]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看似發(fā)呆的小金毛已經(jīng)一把扯過自己的箱子抱在懷里從原地跳了起來,暴怒無比的去抓深淵詠者那礙眼至極的詭譎面具:

    “虛空畫餅!轉(zhuǎn)眼就沒!啥也不是!說話不算數(shù)!”

    “你拿著我的箱子一直不還我,然后只有我被千巖軍請去喝茶……你還弄壞了我的箱子!”

    淵上手忙腳亂的按住瘋狂撲騰的小金毛,無比疲憊的嘆了口氣。

    顯而易見的,比起要她自己先解釋明白先前為何一言不發(fā)就沒了影子,又是如何靠自己跑了半個雪山直接跑到璃月境內(nèi)這件事,還是自己先解釋為什么沒還箱子比較著急。

    第59章

    可能只是餓了

    “說真的,我感覺我有點冤枉!

    淵上終于放下了重新冷靜下來的阿娜爾,開口第一句就是非常誠懇的解釋自己之前的情況。

    認(rèn)真檢查箱子里東西的少女聞言眉頭一挑,躍躍欲試。

    “我假設(shè)你還記得我們最后一面的情況,”讀經(jīng)士漫不經(jīng)心地一抬手,面前的柴火堆立刻燃起了火焰,璃月遭逢巨變,瑤光灘附近更是寥寥無人,淵上大大方方地展現(xiàn)出自己非人的異形姿態(tài),慢條斯理地解釋著: “我把你帶出來,給你休息的地方和換洗的衣服,只是出去一趟而已,是你自己跑沒影子的!

    阿娜爾不和他反駁這個。

    “我只是在說你沒有還我箱子!鄙倥袼祭潇o語氣鎮(zhèn)定,板著臉非常嚴(yán)肅的強(qiáng)調(diào)起來: “我接受你不找我,或者很慢找到我,但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間段找到我?哪怕你快半天都行啊。”

    “這話說的太生疏了,我不是第一時間就來找你了嗎?”淵上不以為意, “我還以為我們之前的相處還算愉快,不至于讓你說出我會就這么和你分道揚(yáng)鑣的話!

    他頓了頓,想想這段時間的確有些不好解釋,于是他很從容不迫的補(bǔ)了一句: “我這不是馬上就來找你了嘛……在巖神出事以后!

    阿娜爾: “……”

    少女額頭青筋又是一跳。

    淵上的確是個反派設(shè)定。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認(rèn)識到這件事情。

    許是感覺到之前的那句話說服力不太夠,淵上擺弄了一下火堆讓篝火燒得更旺一些,嘀嘀咕咕的補(bǔ)充道: “誰會在臨近請仙典儀的這個時間來璃月啊,我可是深淵的造物,要我在巖神摩拉克斯眼皮子下面活蹦亂跳地來回亂跑,你想要我去死嗎我的朋友?”

    塵世諸神是深淵的敵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璃月的請仙典儀是群仙和巖神的活躍期,淵上不來沒有任何問題。

    雪山之上的分道揚(yáng)鑣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深淵那邊沒有進(jìn)一步的命令,他身為臣下本來沒有必要繼續(xù)聯(lián)系人類的少女,要說先前的因緣,說白了他們兩個也不過是萍水相逢,勉強(qiáng)算得上興趣相投的臨時合作,無論從公事還是私人角度,他都有充足的理由不過來,不找她。

    但是淵上還是來了。

    具體原因很重要嗎?

    理論上來說,的確是很重要的。

    深淵和人類,七神之國的子民和注定要淹沒神座的悖逆者,他應(yīng)該找個理由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然后想盡方法去讓自己的所有行動去貼靠這個臨時想到的答案,好像這樣就沒有問題似的,好像這樣就能解答所有人的不解和疑惑似的。

    ……沒有必要。

    淵上拎著那破破爛爛的小藤箱踏上璃月的土地時,就想過這個問題了。

    他先前不來,是因為這里是摩拉克斯的地盤,正如先前解釋的那樣,他還不想死;

    他現(xiàn)在來了,僅僅因為他的確想來。

    他很清楚,阿娜爾不是個會對學(xué)術(shù)之外的問題刨根問底的性子,于是坐在她身邊的淵上也為此感受到了一種愜意且松弛的愉悅感,在上一個話題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淵上很自然地開始了另一個問題: “你在這兒研究什么?”

    阿娜爾翻翻背包,抽出一張寫了臨時大綱的草稿紙。

    淵上輕飄飄掃了一眼,目光就重新凝在了少女的臉頰上,一臉的意味深長。

    也不用和他說什么漩渦魔神奧賽爾那些需要寫進(jìn)論文里的東西,他面前這溜達(dá)龍心洞穴和回家一樣的小金毛可不是個會老老實實遵守規(guī)則的好孩子,阿娜爾收回草稿紙幽幽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從兜里翻出來一堆骨片,鋪在了淵上的面前。

    “我從孤云閣那里搞到了這些東西,”她輕描淡寫的回答道, “你認(rèn)得嗎?”

    “哦,龍蜥執(zhí)著的東西!

    淵上答得漫不經(jīng)心: “但我記得孤云閣附近是鎮(zhèn)壓漩渦魔神的地盤,巖龍蜥大多活躍在南天門和層巖巨淵一帶,不怎么往這邊跑,你從哪里弄來的?”

    這家伙還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阿娜爾表情微妙,但還是回答道: “是海下的龍蜥弄出來的!

    “……哈?”

    淵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深海龍蜥是應(yīng)該只活躍在深海的淵下宮附近,那地方可不是說努努力往上游就能游上來的,你怎么……”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我冷不丁和你說這個做什么!

    阿娜爾一臉古怪。

    深海之下的淵下宮是什么沒聽說過,至少教令院現(xiàn)存文本,她可以調(diào)閱的那一部分里不包括類似名字或者聽起來比較相關(guān)的描述,而淵上的形容聽起來好像這地方還不是和提瓦特完整共通,反而是迭加在世界上的某處異空間似的……

    這什么提瓦特版本的克蘇魯拉萊耶。

    她捏緊手中的骨片,忽然有種所有疑問都不得不被迫戛然而止的感覺。

    ——要說嗎?

    要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面前的深淵詠者嗎?

    那不是塵世的神明和普世的常識會接受的東西,阿娜爾很清楚……但那是否是深淵的派系可以理解并接受的部分,她也不知道。

    要去詢問璃月的知情人嗎?

    她委托了旅者的幫助,但是大抵只能得到有關(guān)巖神傳說相關(guān)的部分;

    要進(jìn)一步問淵上他還知道些什么嗎?

    她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僵硬,莫名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比起這兩個看似穩(wěn)妥又安全的方法,她的第一反應(yīng)卻是再次去鏈接龍蜥的意識——

    “你想要去問璃月港的那群只會翻書的老東西?”淵上看著少女目光并未望向自己而是若有所思的發(fā)呆,冷不丁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他的聲線微微抬高,顯露出幾分稍顯任性的不滿: “……真的很假的啊,你居然真的還要去問他們?”

    阿娜爾轉(zhuǎn)過頭,一臉莫名其妙。

    “不然呢?”

    “問我呀!

    自稱淵上之物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

    阿娜爾: “……”

    少女瞇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面前擺出一副理直氣壯態(tài)度的深淵詠者。

    “你對漩渦魔神——”

    淵上答得干脆利落: “不了解,沒興趣,知道的不比本地傳說多,而且夸摩拉克斯的地方太多了,懶得聽!

    “……”

    小金毛眉頭一皺,感覺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撓臉。

    “但也別說的你真正好奇的對象是奧賽爾一樣,”淵上嗤笑一聲,他忽然側(cè)過身子,生著奇異鎧甲的手掌虛虛指著少女的胸口,慢悠悠地說道: “你感興趣的地方難道不是我不小心說漏嘴的淵下宮嘛?”

    阿娜爾眨了眨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對那個還真的不是很想感興趣!

    “好吧!

    淵上悻悻道, “的確,你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我就算和你說了你八成也聽不懂……”

    “但你剛剛也說了,他們游不上來,”阿娜爾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淵上,反問道: “可是我當(dāng)時掉進(jìn)海里,的確看到了龍蜥從我身邊游過……你總不能說我眼睛不好用,分不清深海的硬骨魚和龍蜥的區(qū)別吧?”

    “一眼沒看到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海里去了……算了下次小心點吧,至于說你眼睛不好用的問題,我可沒這么想過!

    淵上搖搖頭, “但是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解釋:首先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龍蜥都和巖龍蜥一樣能滿地亂跑的,深海龍蜥是被改造得太過徹底的特殊異種,極端討厭光和人類,因為某些原因,他們的確不方便上升到海面上,也沒有辦法進(jìn)一步進(jìn)化成他們期待的樣子了!

    淵上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這么一說的話,這個問題你還真不一定能從人類那里得到答案呢,特別是璃月這邊!

    阿娜爾一挑眉。

    “因為這個故事本身就和神明留下的神跡沒有什么重迭的地方啊,”淵上一攤手,無辜道, “比如說孤云閣,理論上那些龍蜥不該在孤云閣附近出現(xiàn)的,而是應(yīng)該在靠近稻妻的海只島和更南方一點的位置才對……”

    “我對淵下宮有一點小小的研究,”淵上很謙虛的說道, “所以對于龍蜥為何會出現(xiàn)在海上,我的確也有一種不是很可靠的猜測:

    據(jù)說在魔神戰(zhàn)爭期間,稻妻如今海只島還是一片茫茫大海的時候,極南處的孤島曾經(jīng)天降火球,貫穿天地與海洋,彼時深海沸騰萬物凋零,存在于無光淵下的古老宮殿亦是受到相當(dāng)程度的波及,一部分被囚的龍蜥借此機(jī)會脫離了禁錮,換句話說,你在孤云閣附近看到的,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被‘砸出來’的那一批的后代。”

    淵上想了想,做出了最后總結(jié): “你看到的那些應(yīng)該就是它們的后裔吧,畢竟也是千多年過來了,漩渦魔神被鎮(zhèn)壓,海里那么清凈,深海龍蜥四處繁衍生息到處都有也很正常。”

    少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了海面的方向。

    ——不對。

    她本能的否認(rèn)道。

    ——那些龍蜥他們并非一直在此生存,而是因為某些原因,那邊游過來的。

    毫無來由的,她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想法。

    因為這邊有他們真正渴求的東西,他們必須要帶回【故鄉(xiāng)】的東西。

    阿娜爾蜷起雙腿,忽然感覺到那種仿佛生長期特有的酸痛麻癢再度出現(xiàn)在她的血肉骨骼之間,她抿起嘴唇,沉默地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澀的手腕。

    “但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遇到那玩意……”

    淵上摸摸下巴,饒有興趣的問道: “怎么,它們是看到你就嫌棄的跑遠(yuǎn)了,還是感覺你長得好看,還特意靠近了瞅瞅?”

    阿娜爾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我感覺都不是!

    她舔了舔嘴唇,想起自己被反復(fù)擦傷的肌膚,和那些消失在海水中的氤氳血色。

    龍蜥游過她的身邊,他們小心又親昵地去挨蹭她的身體,也會認(rèn)認(rèn)真真的吞掉那些散入她血液的海水。

    喜愛是真的。

    食欲也是真的。

    阿娜爾: “也可能單純就是餓了吧!

    淵上: “……”

    淵上: “?”

    第60章

    今日不宜逛街

    不曾誕生文明的族群,似乎只是單純被本能驅(qū)使的魔物。

    他們的喜愛是真,他們的親近是真,只是哪怕是幼崽級別的親昵玩笑對于人類來說也太過危險,動輒便是爪尖勾撓利齒撕咬,被龍蜥環(huán)繞的那一刻,阿娜爾隱隱有一種預(yù)感——

    ……若是他們在嬉鬧親近的過程中扯下自己的血肉,怕是也會毫不猶豫地吞下去吧。

    共享,共存,共生。

    他們放棄了原本彼此的競爭意識和更加古老的追逐本能,放棄了某種進(jìn)化的可能轉(zhuǎn)而選擇了彼此更加緊密聯(lián)系的途徑,從單一的強(qiáng)大個體發(fā)展成繁榮的族群,如今深海的龍蜥已經(jīng)是徹底區(qū)別于其他龍蜥的異種,他們的意識絕非混沌無知的動物,而是有選擇性的挑選自己喜愛的對象。

    不是所有人掉進(jìn)海里都會成為龍蜥的食物的。

    換句話說,她不是順便被看上的某個人類——而是因為是她,所以龍蜥才毫不吝嗇地展現(xiàn)出親昵與喜愛……以及那份與喜愛等同的強(qiáng)烈食欲。

    誠惶誠恐。

    阿娜爾想道。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并沒有選擇第一時間選擇直接把她吃掉……是因為族群沒有齊聚,還是因為她的身體太過嬌小,還沒到真正的成熟期?

    有關(guān)自己的親身感覺,少女開口描述平鋪直敘,神色從容而平靜,仿佛毫不在意自己被非人的生物列為食譜的一部分,反而在淵上稍顯詭異的注視中,露出了相當(dāng)愉快的表情。

    食欲是生物的本能。

    被自然誕生的生物如此看中又小心對待,她并不會覺得這種事情哪里值得恐懼的。

    “某種意義上,這應(yīng)該算是很高規(guī)格的贊美了……你能理解嗎?”

    少女歪著頭耐心解釋著,淵上看她的眼神變得愈發(fā)微妙,以一種仿佛筋骨生銹般的僵硬力度,在她的注視中慢慢搖了搖頭。

    阿娜爾舒展手指復(fù)又收攏,她感到蓬勃而鮮活的生命力在自己脆弱的肌膚下翻滾,像是血管牽扯纏繞住她脆弱的骨骼,像是樹木的根系抓牢養(yǎng)分和土壤,無論他們分離多遠(yuǎn),都可被重新拉扯回原本的位置。

    她又想起自己先前眨眼便痊愈的猙獰傷口,在有人類在場的時候總歸是不方便仔細(xì)嘗試的,死兆星號的水手們大多是熱情且好心的普通人,也不好做太多超出常識的事情,平白讓人家增加更多擔(dān)心困擾。

    于是阿娜爾的目光幽幽望向了一旁的深淵詠者。

    淵上: “……”

    淵上: “……不行!

    阿娜爾: “我還什么都沒說!

    “你居然還真的想和我說點什么?那就更不行了,”淵上故作詫異, “天哪,你不是真的忘了你是人類我是深淵魔物,天然就是對立面吧?”

    無論如何,龍心洞穴的事情不可能再發(fā)生第二次了。

    “而且不說別的,我不是很想拎著箱子追著你在七國范圍到處跑……稍微尊重一下我深淵教團(tuán)的立場和身份可以嗎?很麻煩的!

    少女眨眨眼,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說拎箱子的問題,導(dǎo)師在信上的意思是她正常發(fā)揮就可以過,不正常發(fā)揮放水也給她過,所以只要能寫出來論文大概率就是沒問題的,所以她這次就要回須彌了,倒也不必他這么辛苦的追著自己到處跑。

    但如果人家都這么說了,自己繼續(xù)在這里坐著好像也沒什么必要——

    “好啦,不說這些聽著沒什么用的廢話了,”見壞脾氣的小金毛當(dāng)真一言不發(fā)就要拎著箱子走人,淵上重新?lián)芘幌铝艘呀?jīng)快要燒完的柴火,轉(zhuǎn)而以火元素的咒文代替了自然燃燒的過程,又慢條斯理地補(bǔ)了一句: “說起來,現(xiàn)在的璃月對于深淵來說卻是千載難逢的時機(jī),要是想進(jìn)去的話,沒有什么時候是比現(xiàn)在更合適了的吧?”

    小金毛倏地停下動作,擰著眉頭看著一臉若無其事的深淵詠者。

    這是干什么。

    當(dāng)著她的面大聲密謀,什么反派臨死前多嘴的標(biāo)準(zhǔn)flag啊。

    下一秒淵上話音一轉(zhuǎn),幽幽道: “各國的各種節(jié)日我多多少少都參與過了……不過我還沒逛過璃月的七星請仙典儀呢!

    阿娜爾: “……”

    阿娜爾: “……?”

    *

    一個純粹的,來自深淵的黑暗生物。

    一個標(biāo)準(zhǔn)反派陣營的深淵詠者,會強(qiáng)調(diào)說珍愛生命遠(yuǎn)離請仙的深淵詠者,興致勃勃的要去逛現(xiàn)在出事的璃月港。

    ……這是什么地獄笑話。

    淵上又換回了那副清俊斯文的人類樣子,他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阿娜爾身后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現(xiàn)在的璃月,千巖軍來來往往顯然要比平時忙碌許多,街道兩側(cè)的商人倒也稱不上是愁云慘霧不知所措的地步,無論如何,普通人的日子總歸還是要過的。

    只是人來人往間,話題聊著聊著便不可避免的提起請仙典儀和巖王帝君,外地人難以感同身受,倒是本地人看似情緒穩(wěn)定,但提起這種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大多也都是沉重悲傷的。

    阿娜爾的目光在淵上的身上停留了一會,便放棄了靠自己緊密盯人保護(hù)璃月安全的行為。

    首先她不是這塊料,其次淵上比她想象得更惜命——他大概真的就只是好奇所以過來看看,先前為了迎接請仙典儀擺出來的攤子和為此匯聚至璃月港的無數(shù)外地游客也不會因為儀式被迫中斷就全部消失,倒也足夠自稱“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深淵讀經(jīng)士滿足好奇心了。

    好在淵上對工作熱情極低,全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繞開千巖軍的速度比她都快。

    阿娜爾: “……”

    很不應(yīng)該的,但是此刻的少女的確體會到了前世導(dǎo)師看著過分活潑的學(xué)生在禁忌召喚之地滿地亂竄的疲憊感。

    她垂下手臂,不著痕跡的抓著自己的手背。

    女孩白皙的肌膚被毫不留情地留下鮮紅的印子,又以不屬于人類愈合的速度眨眼間便消失殆盡,她感覺到那種強(qiáng)烈的生命力順著血管和骨骼的輪廓遍布全身,又像是有限的狹窄容器容納了無限增長的藤枝與根系。

    阿娜爾抬手想要抓撓自己的頸側(cè),卻覺體內(nèi)的血管似乎正在痙攣,膨脹,視網(wǎng)膜上跟著炸開無數(shù)星芒光屑,被指尖按壓住的脈搏富有規(guī)律的輕盈顫動,讓她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片無光的漆黑海域,那包容軀體的無限輪回循環(huán)的深海洋流,循環(huán)往復(fù),生生不息——

    ……小心。

    某種低啞的,陌生的,宛如海風(fēng)般輕盈的囈語聲不知從何時而來,少女下意識抬眼,附近人來人往摩肩擦踵,攤位上的女主人正在熱情地和蹲在那里的淵上介紹璃月港的特產(chǎn),女人舉起打磨拋光后的螺殼,說著古人依靠星螺彼此傳遞思念和呼喚的故事——

    她站在璃月港浸滿人間煙火氣的街道上,恍惚間卻像是聞到了潮濕冰冷的海風(fēng)的味道。

    ——腳步聲。

    越過熙攘的人群,越過無數(shù)熙攘喧囂的聲音,唯獨(dú)某一個存在如此清晰,彷如與土地巖巒的共鳴同生之音。

    這片土地如此包容他的存在,便如深海的洋流迫切渴求她的回歸一般。

    阿娜爾面無表情,她只是下意識轉(zhuǎn)身過去抓住了淵上的手臂把他扯了起來,又在對方驚詫茫然的注視中,一把就把他推到了某個堆砌雜物貨箱的小巷里。

    淵上猝不及防被推了個趔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空箱和雜物隨之零散落了一身。

    ……這是做什么?

    他皺著眉揉揉腦袋,正準(zhǔn)備開口抱怨幾句對方忽然翻臉究竟是什么原因,一抬頭卻只看到了女孩緊繃的蒼白的側(cè)臉,莫名地,他選擇下意識緊閉嘴唇,乖乖抱住了膝蓋竭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少女白皙纖細(xì)的手指面無表情地在墻壁磚石凸起的棱角處用力劃過,他聽到某種韻律奇異的詠唱自她口中飛快吐出,墻壁上瞬間繪下陌生的血色符文,在她落下最后一畫的時候,來自深淵的污穢造物卻感覺到某種粘稠冰冷的東西伴隨空氣一同溢滿了此處狹窄的空間。

    他呼吸頓住,聲音消失,完全是下意識地抬起頭去尋找一抹金色的流光。

    阿娜爾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里,剛剛擦傷的手指垂在身側(cè)已經(jīng)愈合如初,她站在那兒像是只是恰好走到這里的過路人,女孩忽然若有所覺地仰起頭,對著主動打招呼的來者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而她的面前站著一位身著玄色長袍的俊雅青年,他彬彬有禮的對她點點頭,看起來先前只是萍水相逢,是以這次見面只是簡單打著招呼,但也不至于是毫無交流的直接擦肩而過。

    ,

    他的姿態(tài)和容貌如此陌生,身上無意識流露的細(xì)微氣息卻又如此熟悉——熟悉到足以令名為淵上之物本能地屏住呼吸。

    可他站在那里,神情溫和地與人交談,似乎沒有看到被她推入小巷,近在咫尺的深淵詠者。

    ——于是來自深淵的魔物在那一刻仿佛聽到了某種奇異的笑音。

    他耳畔傳來笑聲,那笑聲愉悅又滿足,粘稠的空氣里微微震蕩,傳來宛如觀眾喝彩般詭譎又陌生的重迭囈語,那些棱角分明的磚石忽然扭曲了原本的線條,祂們變得柔軟,光滑,彎彎翹起,組合的弧度像是無數(shù)個重迭在一起的劣質(zhì)面具,不約而同地朝向了金發(fā)少女的位置。

    少女的手指微微蜷縮。

    少女的微笑毫無變化。

    她淺青色的眼睛在璃月港的陽光下折射出鮮活又美麗的光彩,像是一抹生機(jī)勃勃的新生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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