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高聳的塔尖在陽光下投出長長的陰影,潔白長闊的走廊里,希伯萊家的家主奧里和注定將要繼承下一任主教的菲斯并肩走著。
“你也不必在乎那個老頭說的話,下一任主教的位置你肯定能坐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奧里身恣筆挺,體態(tài)修長,鱷魚皮的長靴叩在走廊的地板上,每一步走得都如裁量過一般距離精準(zhǔn)。他從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條手帕,有些厭惡的用它擦了擦自己被大主教拍過的肩膀。
與他相反,菲斯就要顯得樸素得多,一身黑色的修士長袍,只在胸口掛著一個銀色的十字架,他伸手握住那枚十字架,神色有些冷酷,“可是哥哥,謝里斯不死,終究是我們的心頭大患。”
奧里沉默了一會兒,他將手帕重新疊好放回自己的口袋,語氣里同樣是毫不留情的狠辣果決,“那就要他死。”
“我們親眼看著他死。”
來自希伯萊家的信件被送過來的時候,裴初剛剛睡醒。
海島上的氣溫總是要比其他地方氣溫下降得快,十月剛過,地下室里就被安伯燒上了壁爐。其實以前沒有這玩意兒,但耐不住精靈體虛,又不能持續(xù)的使用魔力。
于是在他們相識的第一年,安伯就用自己做魔藥攢下的人脈安置出了這么一個壁爐。當(dāng)時他還在感嘆煉藥師的體貼,轉(zhuǎn)頭就被他拿小本子又記了一筆賬。
所有為他耗費的物力、財力以及魔藥都被安伯記在了那本黑筆記本里。林林總總?cè)赀^去,已經(jīng)有了滿滿的一本,男人拿著它,說要讓精靈出去以后,給他一件一件的償還。
一樁一件,怕是還一輩子都不夠。
裴初這次醒的有點早,地下室的另外兩個還在自己的地盤睡,他是在半夜被渴醒起來喝水的,然后就看見了一封從壁爐里冒出來的信。
是希伯萊家。
能夠穿過魔法陣以這種方式給裴初送信的,有且只有希伯萊家。
裴初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才過去撿起那封掉在地板上的信。他并沒有第一時間拆開看,而是先把壁爐點燃。
等到身子被火光烘暖后,他才重新拿起了那封信。
只是甫一打開,那封信里便鉆出一只藍色的小蟲,不由分說的順著裴初的手腕鉆進來了他的體內(nèi)。
裴初沒有阻止,緩緩躍動的火光里,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只藍色的小蟲鉆進他的手臂后,這才把目光重新放在那封信上。
信上的內(nèi)容很簡潔,無疑是讓他找機會重傷謝里斯,然后將他帶去魔法陣。至于信里的那只蟲,寫信者只寫了兩句話——
關(guān)鍵時刻它會幫助你,也會幫助我們。
可實際上,這只是一條用來控制精靈的蟲子。只要用魔法與他體內(nèi)的蟲子相連,那么就可以通過精靈的眼睛看到他在做什么,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關(guān)鍵時刻更是可以直接奪取精靈對身體的控制,短暫的主導(dǎo)他的行為。
裴初輕輕的嘆了一聲,糊弄了這么多年都沒什么建樹,看來希伯萊家那邊也真是急了,或者說他們那邊也真的到了不得不和謝里斯動手的地步了。
是什么呢?菲斯要繼任大主教了嗎?
裴初就這么漫不經(jīng)心的想著,一點也不擔(dān)心那只鉆入他體內(nèi)的蟲子向他的主人泄露自己的思緒。
他經(jīng)歷了太多,怎么也不至于被一只小蟲子控制了思想。估計奧里和菲斯也沒想到,他們計劃出這一損招的時候,會遇到裴初這么一個bug。
只是這對裴初來說,也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他窩在壁爐前的沙發(fā),伸手一扔就將那封信扔進了壁爐。看著火舌將信紙蠶食成灰燼,地下室里又響起了另一人的聲音。
“誰的信?”
魔藥架旁站著穿著睡衣,披著風(fēng)衣走出來的安伯,對方臉上還帶著困倦,好像美夢中斷讓他眉眼里夾雜了一些煩躁與不愿,他是看見外面的火光后起來的,一出來就看見精靈往壁爐里燒了一封信。
那人淡漠得不見悲喜的神情讓他心里無端生起幾分不安,于是皺著眉頭詢問出聲。
裴初看著安伯出來頓了頓,然后勾起嘴角笑道,“希伯萊家的。”
安伯瞥了他一眼,走近他的身邊,從風(fēng)衣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煙借著壁爐的火點燃后問道,“說了什么?”
信紙的灰燼埋在壁爐里,偶爾落下一角沒有燒干凈的,字跡也早已模糊,讓人看不出半點它曾經(jīng)的痕跡與信息。
“還能是什么?”裴初靠著沙發(fā)的扶手撐著下巴,表情平靜還帶著幾分慵懶的倦,像貓一般打了個呵欠后回答,“就是讓我偷襲謝里斯,然后把他扔到魔法陣的祭臺上去。”
他終是隱了蟲子的那一節(jié)沒告訴安伯,他撐著下巴的手,也很好的遮掩住了蟲子鉆進□□留下的傷痕。
于是安伯便沒有懷疑,坐到了壁爐前的另一把沙發(fā)上,轉(zhuǎn)頭看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伸手彈了彈煙灰,淡淡道,“如果沒記錯的話,你應(yīng)該也與謝里斯達成了合作的協(xié)議。”
火光映著精靈的臉,將他的白發(fā)也染上了一層橘黃溫暖的光,他半耷著眼,白色的眼睫為他綠色的眼眸覆上了一層陰翳,連帶嘴角的笑容也透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詭譎起來,“嘛,總歸與誰合作不是合作呢?”
安伯又收回了眼,他夾著香煙慢慢的抽了一口。他還記得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壞人都做不徹底,終將受到反噬。
他在煙霧騰裊的中垂下眼眸。
說到底,謝里斯那家伙也是一個令人嫉妒的混蛋呢。
十一月初的時候,大罪之門的上空下了一場白雪。鵝毛般的大雪飄飄蕩蕩,從烏云低垂的天空落了下來,沒過多久就將整個大罪之門覆蓋了厚厚的一層。
亞德向來是喜歡雪的,從禁閉室里出來的第一年,那年的雪落下的時候,獸人紅色的眼眸里滿滿的都是震驚與稀奇。
那是他第一次見雪,然后被裴初拉著去打了一場雪仗。還在廣場中央堆了一個白白胖胖的雪人,雖然第二天就不知道被誰摧毀了,但后來亞德去找一臉莫名的謝里斯打架的時候,他還是很開心的。
以至于后來的每年,當(dāng)大罪之門的上空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都是紅發(fā)獸耳的小獸人最開心的時候。
每到這時,獸人總是會興致勃勃的拉著裴初去玩雪,并且必然會打一場雪仗。
白色的雪握在手中,哪怕隔著皮質(zhì)的手套也能感覺到?jīng)鼋z絲的寒意。安伯咬著煙頭抓了一把,抬頭就看見廣場上兩人你追我趕,小孩子一般玩得不亦樂乎。
其實大多時候都是裴初遷就著小獸人在玩,當(dāng)然,亞德因為知道精靈身體的情況,也很好的限制住了自己的力量不會弄傷精靈。
然而裴初借著這一點退讓,臭不要臉的沒少往精靈身上扔雪球。
大罪之門能這么心寬到無憂無慮玩雪的也就只有他們幾個,這里的大部分囚徒,望著這潔白的雪都覺得那里映著自己的黑暗面。常年被限制住自由,看不到未來的他們,大概很難理解精靈和獸人玩雪時,嘴角純粹的笑意。
當(dāng)然也有人會加入他們,在過去的某一年,謝里斯和精靈的派系就爆發(fā)過一場大規(guī)模的雪戰(zhàn),最后以廣場上的那尊神像被謝里斯和亞德破壞成廢墟做為結(jié)束。
打從那以后,兩派人都會很冷靜的繞過玩雪的獸人,畢竟他不會對誰都像對待精靈那樣忍耐溫和。
伊萊跟在謝里斯身后,他們站在長廊下的一側(cè)。這邊是個拐角,拐角的另一邊就是在玩雪的裴初和亞德。而謝里斯只是靠在這個拐角的石壁上,既沒有靠近,也沒有離開。
他還是他一貫的作風(fēng)。
永遠靠在不遠不近的距離里,藍色的眼眸里始終望著精靈一人。
從前的時候,他大多只是一個人,孤單的,沉默的,所有的愛恨都被他藏在那雙深藍色的眼眸里,就像大海在孤獨的佇望著月亮的沉落。
可是現(xiàn)在,他的身旁總是跟著另一個人,茶發(fā)的少年,就像一朵開在海邊的山茶花,他靠不近他,卻愿意守著他。
謝里斯不是不知道,可他從來沒有轉(zhuǎn)過身。
安德魯照樣坐在屋檐上,一片寒涼透骨的白雪包圍著他,可他感受不到,或許因為他自己本身的體溫,就是如這寒雪一般冰冷。
大雪還在下,飄飄搖搖的,好像天邊被揉碎的云絮。落在廣場上,就好像將廣場上的人籠罩在了一個和別人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里。
裴初和獸人玩得有些累了,他微微喘了一口氣,這口氣在嘴前凝結(jié)出了一片白霧。他身上同樣落了不少雪,衣服上,頭發(fā)上,眼睫上,遠遠看上去,有些讓人分不清他與白雪的顏色。
某一瞬間別人看他的時候,就覺得這人好像就是從雪里走出來的精靈,或許一個錯眼他又要融進雪里消失不見。
裴初手里還剩下最后一個雪球,他玩累了,想著扔完這個雪球就休息了。可是也許是力氣耗得太過,這個雪球他沒能扔得太遠,位置也有很大的偏差。
于是它穿過走廊,直直的砸進了謝里斯懷里。
“啊......”
雪球順著謝里斯的衣服滾了一身,又被謝里斯下意識的接在了手里。
金發(fā)藍眸的龍族抬頭,就看見飄落著大雪的雪地里,白發(fā)綠眸的精靈看著他輕輕一呼,然后彎起眉眼,對著他說了一聲——
“對不起。”
好像穿過了三年的歲月,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天窗下,死里逃生的謝里斯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人輕撫他的眉心,無聲的和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謝里斯的眼睫,突然顫了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