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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古穿今娛樂圈·完

    裴初最后提溜著蘇臺的后衣領子將他拉開了,氣氛因為后面進來的聶淮舜略有些尷尬,莫名有種再次被捉奸的既視感。

    之所以說再次,當然是指他與木清被聶淮舜撞見的那一次。裴初面對這種場面有些習以為常,他伸出手指擦了擦自己的嘴角,闔著眼眸遮掩住了自己的思緒。

    他直到現在一直覺得蘇臺對自己的感情來自陸閑,或許是因為當初在劇情伊始的車禍中,他無意中救了蘇臺一次,以至于到現在都沒有讓蘇臺徹底斬斷對陸閑的情根。

    就如同聶淮舜一樣,裴初將他們的感情都歸咎于劇情崩壞結成的惡果。他如此冷靜的分析著,以至于讓室內的溫度都降到了冰點。

    沒有人知道裴初在想的是什么,唯有他的表情太冷太淡,不含半點柔情。蘇臺看著他,突然覺得哪怕此刻地暖將房間烘托得溫暖如春。

    自己的心仍舊像是被扔在了冬夜里,涼霜結了一層又一層,連帶著他的心跳都變得遲緩起來。

    一下一下,冷如刀割。

    門口的聶淮舜站了會兒,瞧出了蘇臺神情里的狼狽。偏偏那個被強吻的對象淡薄至極,無動于衷。

    他不以為意到似乎已經習慣,畢竟在外界傳言里,陸閑本就是一個再花心浪蕩不過的影帝,就好像聶淮舜曾經撞見過的木清,這人流連于花叢,卻似乎從未對誰真正動過情。

    聶淮舜握著門把手的動作松了松,最后卻是把蘇臺叫了出來。要說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可聶淮舜同樣清楚,蘇臺與他一樣,是個飛蛾撲火的可憐人。

    而如今兩個可憐人聚在一起,莫名其妙被傳言成了正在同居的情侶。

    他們幾個最近本就處在風口浪尖,因為與陸閑的前塵舊事,蘇臺與聶淮舜一直被狗仔密切關注著。

    縱使他們平日里出行都十分注意小心,可千日防賊終有一疏,他們還是被人拍攝到了共同出入同一個小區的場景。

    而蘇家大抵也不想隱瞞蘇臺的性取向,加上本來就有意撮合這一對,在蘇聶兩人同居交往的輿論一出來的時候,亞華并沒有制止,而是干脆開始借著這一次機會操縱輿論的導向,洗白蘇聶二人。

    當然,在洗白的同時他們也很樂意再踩一踩陸閑,畢竟如今的陸閑越是萬劫不復翻不了身,蘇臺和聶淮舜也就越有可能在輿論中脫身。

    劇情兜兜轉轉,好像依舊在向著一個既定的方向前行著。

    蘇臺和聶淮舜被傳緋聞,陸閑至今沒有出面,有無數臟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潑。而事到如今,若再被人發現陸閑被他們囚禁的事實,很難保證三人之間的局面不會更糟。

    并且現在就算他們將陸閑放走了,他出去面對的也只有無盡的流言蜚語與謾罵。

    事情發展到這里,好像陷入了什么讓人進退兩難的困局,可對裴初而言,這好像才是故事該有的原點。

    *

    在原劇情里,陸閑因為不甘蘇臺對他的放手,以及對一步步走紅,與蘇臺并肩而行,并被整個蘇家認可捧護的聶淮舜的嫉妒。

    他一路作死,將聶蘇兩人的愛意當做丑聞,造謠誹謗聶淮舜傍金主,走后門不擇手段。

    他不遺余力的讓聶淮舜與蘇臺陷入緋聞風波,將自己曾經之所以與蘇臺在一起的惡意揣度在了聶淮舜身上。

    卻不知他只是更加證實了自己的虛偽,以襯得聶蘇二人之間感情的真摯純粹。最終在蘇家對他的厭棄和報復中,陸閑遭到了反噬。

    這位影帝終究是高估了自己,更何況原劇情里的陸閑還不曾如裴初一樣,在連拿了四屆影帝的傳奇當中,站在了演藝圈的神壇。

    原劇情里的陸閑沒資源沒背景,他能一步一步在娛樂圈里站穩腳跟,也像他當初利用蘇臺一樣,他所走過的一路充滿了不少陰暗和算計。

    以至于蘇家拿著他這些所作所為的黑料,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掀翻他的大船。

    然而如今裴初身上的黑料依舊不少,真真假假,難以辨別,畢竟這幾年里,他一直為人詬病的便是他的風流浪蕩,男男女女里,身上的緋聞背得數不清。

    以至于到現在,在網友們看見曾經不少與陸閑傳過緋聞的對象往他身上抹黑料,潑臟水時,都能調侃一句,得不到就毀掉的因愛生恨。

    至于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曾經的影帝從神壇跌落,在看著聶淮舜與蘇臺終成眷侶,功成名就的時候,他在無盡的網暴與奚落中,選擇了自我了斷。

    他曾經不擇手段在娛樂圈追逐的榮譽與繁華終究成了一場空,比誰都高傲,也比誰都自卑,以至于最后終是自食惡果,在默默無聞中死去。

    這便是故事的結局。

    哪怕裴初來到這個世界以后,劇情的發展一直都不能算是按部就班的。

    陸閑從前有個失眠的毛病,所以總是習慣在自己床頭柜里放上一瓶安眠藥。

    聶淮舜一直都將這棟別墅維持著原樣,基本沒怎么動過陸閑臥室里的物什,所以時至今日,那瓶安眠藥都還是在的。

    而在原劇情里,陸閑便是吞安眠藥自殺。只是那時候,他是好好的待在自己住宅里的。

    而如今的裴初被蘇臺和聶淮舜關在了陸家別墅,在外界陸閑塌房轟轟烈烈,蘇臺和聶淮舜的緋聞也傳的沸沸揚揚的時候,裴初自己一人待在了別墅的臥房。

    聶淮舜和蘇臺這幾日都在為怎么澄清緋聞的事奔波著,有時白天的一段時間,并不會留在別墅里。

    裴初翻出了那瓶安眠藥,他坐在窗臺邊,將藥片倒在矮桌上,還剩下大半瓶,基本是夠他吃了的。

    他一粒粒數著,像磕糖豆一樣將藥片送進了嘴里,這會兒外面出了太陽,金燦燦的一片,將整個冬日照得風輕日暖,一片靜謐祥和。

    裴初的身上籠了一層光,照得他暖洋洋的開始犯困,于是他停下了吃藥的動作。室內空蕩,他腳上拴著一條銀鏈,搭著膝背靠著墻坐在窗臺的榻榻米上。

    他想了想,還是掏出了他之前又從聶淮舜身上摸走的手機,登上陸閑自己的微博賬號后,將桌上的安眠藥拍了個照片,然后發了一條遺言。

    “再見,晚安。”

    這算是他陷入輿論以后,第一次由本人出現公眾面前的發聲,沒做什么澄清或辯解,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便已是他蓋棺定論的一生。

    他好像默認了自己身上如今背負的所有罪行,卻瀟灑的做出了毫不在乎的告別。

    裴初將這條微博發出后就將它關了屏,他這么做的原因也只是希望主角攻受在他離開以后,不要與他的死亡牽扯到什么責任,畢竟如果被人發現他們非法拘禁就已經是一條百口莫辯的丑聞。

    蘇臺和聶淮舜還在對陸閑的感情中陷入拉扯與困頓,而裴初卻早已為他們做出了選擇。哪怕到了現在,裴初在想的依舊是將劇情拉回正軌。

    可有些錯誤,很難說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錯誤。也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按照劇情發展的那般歸因結果。

    在裴初放下手機陷入沉睡的時候,大概不會想到,有人發了瘋一般向他奔來。也不會知道,有人輕顫著指尖,按著支離破碎的屏幕,然而無論如何都打不通那一道電話。

    聶淮舜推開房門進來的時候,裴初還坐在窗臺,他背靠在墻上,側著肩,腦袋輕輕的抵在玻璃上。

    窗戶被開了一小條縫,輕風吹起了薄薄的紗窗簾,他整個人籠在陽光里,就好像聶淮舜曾經見到過很多次的那樣,他只是疲憊的陷入了午睡。

    然而他搭在膝上的手腕已經墜在了一旁,手機來電一遍又一遍的響著,卻沒有人接聽,桌上凌亂的散落著白色的藥片。

    聶淮舜在門口站了很久,然后才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好像怕打擾窗臺上睡著的青年的美夢。

    直到走到他面前,聶淮舜才伸手慢慢摩挲著他的臉,待觸到他脖頸已經沒有跳動的脈搏時,這才輕笑了一聲。

    將軍的眼神黑沉沉的,好像落了一場暴風雨,漆黑沉冷的不透光,就好像他初到這個世界時,遇見裴初的那個雨夜。

    這人來如風雨,去似微塵。他帶著他與這個世界構建連接和歸屬,卻總是一次次的不告而別,棄他而去。

    或許裴初從來不知道,聶淮舜與他同居時的那三個月是這位歷經戰爭,卻被國家舍棄的將軍一生中難得的安穩時光。

    他們就像風雨夜里,兩個歷經動蕩與漂泊的旅人,因為命運的意外聚在同一處港灣停歇休憩。不同的是,聶淮舜上了岸,而裴初還需繼續漂泊。

    但是啊,有裴初停靠的港灣,才是聶淮舜真正想要留下的港灣。

    第122章 回穿仙俠·一

    裴初難得只身安靜的從一個世界脫離,好像經過了一場冗長的夢境,裴初再次醒來的時候,還空落落的帶著滿身的倦。

    他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然后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現在的處境好像不太妙。

    他被關在一個黑暗又逼仄的鐵籠子里,手腳都被沉重的鐵鏈束縛著,他微微抬了抬,卻發現自己渾身疼痛,五臟內腑,四肢百骸,皆受損傷。

    裴初停下了動作,干脆放松身體開始接收起這個世界的劇情和屬于原主的記憶。片刻之后,如同驟然跌進一個晦澀扭曲的噩夢里,如海水一般令人窒息又無力反抗的壓迫感裹挾著他。

    裴初捲了捲手指,好半響才遏制住心里那股想要玉石俱焚的沖動,被原主那歇斯底里,又充滿怨恨的記憶沖得身心俱疲。

    耳膜里鼓噪著喧囂聲,裴初背靠著鐵籠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突然的意識到自己如今好像已經成了一塊待宰的魚肉。

    原主修為半廢,金丹已毀,自從前那個天賦卓絕,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的天之驕子,淪為了一個凡人都比他幸運的爐鼎。

    還是一個,即將面臨被拍賣的爐鼎。

    這個世界里,反派莫驚春的一生稱得上是慘烈而又不幸的,他從一個家生子的奴仆,被送到修真界風青門成為內門子弟,莫驚春以為是自己主家的眷顧讓他得已踏入仙途。

    可實際上,這僅僅只是將他推入火坑的開始,莫驚春是修真界極其罕見的純陰體質,這種體質難得一遇,卻極其適合成為修士采陰補陽的爐鼎。

    莫驚春的主家燕家是凡人界的名門望族,為了與仙門交換利益,將莫驚春當做工具一般獻給了風青門。

    而莫驚春在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是純陰之體的。也不知道入了風青門以后,師門對他所謂的培養,實際只是在淬煉他的體質,鞏固他體內的元陰之氣,以便日后他們更好利用他采陰補陽提升自己的修為。

    整個風青門都從未將莫驚春當做是一個人,僅僅只是一個用來修煉的工具。直到莫驚春突破金丹,才逐漸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莫驚春這才意識到他心里感恩戴德將他引入仙門的主家,到底是將他推入了一個怎樣充滿惡意的深淵。

    然而面對師門的逼迫,莫驚春不堪受辱,拼著自爆金丹,修為被毀的代價,最終從風青門里逃了出來。

    但他卻沒想到自己才剛出虎穴,又入狼口,重傷昏迷之際,自己又被無雙閣的拍賣場撿了回來。

    無雙閣看出了莫驚春的純陰之體,哪怕他如今修為被毀已經是個廢人,然而他被淬煉和滋養了多年的純陰體質依舊有著很好的價值。

    所謂奇貨可居,無雙閣向來沒什么道德只看中利益,他們會將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送上拍賣場。至于他的來歷和去路,無雙閣也從來不會在乎。

    也就是從這里開始,莫驚春的人生陷入了地獄。

    當然此時此刻身在這里的已經不是莫驚春了,而是換了他芯子的裴初。裴初對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么已經有所預料,即使如此,他也依舊氣定神閑,沒有多大擔憂和波動。

    大抵是這樣的困境,他也早已歷經無數。

    他在被黑布圍起來的鐵籠里盤腿而坐,鐵鏈壓著他的胳膊抬不起來,他便也不再有什么多余的動作,只是靠著鐵籠欄桿,開始閉目養神。

    *

    樓相見踏入拍賣場的時候只覺得吵鬧,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了。

    事實上這幾百年間,他除了搜集淬刀的材料,他連魔界都很少外出。如今山河錦繡,四界安寧,仙魔之間也早不如六百年前那么劍拔弩張,勢不兩立。

    雖然偶有摩擦,但在兩方魁首的帶領和壓制下,難得的維持著和平。畢竟如今的現任魔尊與正道魁首是乃是師出同門的師兄弟,相傳他們乃是生死之交,情同手足,感情深厚。

    狗屁的感情深厚。

    樓相見用兜帽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相貌,收斂自己身上魔氣佯裝成普通修士的模樣,在侍者的帶領下踏進了自己的包廂。

    他隨便打量了一下這處被設置在荊幽城地底的拍賣場,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自己腰間的佩刀。

    其實樓相見用的不是刀,是劍。而他的劍法,便是承自他以前的師兄,如今的正道魁首親自傳授的。

    然而他們已經有六百年沒見過面了。

    從那個家伙,魂飛魄散以后。

    樓相見扯了扯嘴角,最終卻只是神色冷峻的掩下了眼眸。他閑散的在閣樓的窗邊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靈茶淺啜一口后又放下,有些無聊的等待這場拍賣會的開拍。

    這一次據說會被用來當做壓軸的赤髓金石,便是樓相見出現在這里的目的。

    他在修復他腰間的這把刀,一把碎裂了六百年的殘刀。是樓相見從他曾經的那位死敵身上,斬獲的戰利品,即使這僅僅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刀。

    不過在世人眼里,樓相見這把從他敵人身上獲取的佩刀,大抵是一把極其罕見的神兵利器,否則又怎會讓堂堂魔尊不惜耗費六百年的時光,隨身攜帶并且不遺余力的在修真界各處搜集異寶,只為將它修復。

    畢竟,那可是六百年前就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尊。而那把刀的上一位主人,曾經以一己之力,算計了整個修真界,掀起一場驚心動魄的仙魔大戰。

    哪怕六百年前他便已經身死魂滅,可時至今日再提起他時依舊讓人覺得諱莫如深,既痛恨又恐懼。

    當然,如今已經沒有什么人,會說起他的名字了。

    樓相見坐在包廂,修長如玉的手指雨打般敲擊著窗欞,看著下面拍賣場拍賣著一件又一件的物品。

    從奇珍異寶,到稀缺的修煉資源,拍賣場的人一個接一個的競拍,氣氛炒得很熱,樓相見卻看得興致缺缺。

    他站在魔尊這個位置太久,久到他早已經忘記他少年時,為了爭取一件修煉法寶或著資源,是怎么與人勢同水火般爭斗的了。

    又或許,他只是刻意遺忘了自己曾經的那段荒誕虛渺的少年時光。樓相見垂著眼眸,兜帽的底下他眉心火焰一般的天魔印,流光溢彩。

    他等了很久,拍賣會才終于臨近尾聲,只剩下最后幾件物品。越往后的東西越是珍貴難得,這一次被推出來的,是一個圍著黑布的鐵籠。

    一般而言,被這么用鐵籠推出來的,不是什么妖物就是什么奇獸了,只要是從那個被封閉了千余年的妖界流落出來的東西,都是可遇不可求。

    然而當那塊黑布被揭下來時,整個拍賣場的人還是愣了一下。因為籠子里裝著的,既不是妖物也不是奇獸。

    而是一個人,一個被鐵鏈束縛,卻依舊閑散淡然,無動于衷的人。這人一身紅衣,傷痕累累,滿身都好似是被蹂/躪過的痕跡。

    他坐在鐵籠里,被鐵鏈困住手腳,帶著一種如同雪地殘梅一般,令人想要更加凌虐他的破碎感。

    這是一個爐鼎。

    在臺上司儀說出他的價值的時候,許多人眼里都流露出貪婪又驚艷的神色。

    一個純陰體質的爐鼎,在修真界是難得一遇的。然而他被送到拍賣場,他滿身的傷痕已經證明了他的暇疵,得知他修為被廢的時候,拍賣場的眾人都有些惋惜。

    爐鼎是一個消耗品,而修為被廢的爐鼎,大概也只能夠被消耗那么一次了。

    然而只這么一次,對某些修士而言,也是一個采補陰元,增進修為,突破瓶頸的契機。

    所以司儀話落以后,底下爭相競價的人亦有不少。裴初坐在籠子里,聽著外面的人對自己叫價,從一千中品靈石競拍到一百上品靈石,并且還在持續往上飆升。

    老實說,裴初自己都沒想到自己這么值錢。

    裴初其實還記得自己曾經也穿越過一個仙俠世界,只不過那個世界里,他的身份只是一個外門弟子,資源匱乏,常常為了每月幾百塊的下品靈石,就在繁瑣無休止任務里來回奔波。

    一窮二白不說,還要常常忍受那些高高在上,所謂內門弟子的使喚和白眼。

    那些人具體的模樣裴初已經記不清了,只隱約有些模糊的影子,恐懼又畏縮的匍匐在他腳下,拿著無數稀世的珍寶,從頤指氣使到諂媚逢迎。

    裴初覺得有些沒意思,穿越這么多世界構筑了他無數龐雜的記憶,來來去去見過的許多人里,能夠給他留下印象的寥寥無幾。

    很多人的面孔都消失在他記憶的瀚海,亦或是被他封存在某個不會輕易翻動的角落里,蒙上了一層層厚重的灰塵。

    樓相見自然也看見了那個被鎖在鐵籠拍賣的爐鼎,他對此并沒有多少興趣,畢竟他來到這里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那顆最后才會被拍賣的赤髓金石。

    只是那個一身紅衣,被關在籠子內爐鼎的表情還是吸引了他。他太過淡定了,明明修為被廢深陷絕境,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一旦被拍賣走會落得個什么樣的下場。

    可他的表情依舊是散漫自若的,樓相見甚至還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對底下競拍自己的眾人有種戲謔的淡漠,好像此時此刻任人魚肉的不是自己。

    或者哪怕面對的是自己注定悲劇的命運,依舊宛若一個看戲的旁觀者。

    倒算是個有意思的人。

    樓相見坐在閣樓里喝了一口茶,腦子里閃過了一個人的影子,如果不刻意去想的,他根本已經記不起那人的模樣。

    然而僅僅只是這個影子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都讓他下意識的捏緊了腰間的刀柄,原本已經修復得七七八八的刀刃,在他魔氣的震蕩下差一點再次崩碎。

    他移開視線,很熟練的將腦海里出現的那個人影揮散。等他再次回過神來時,樓下的那個爐鼎已經被人用八百塊上品靈石買走了。

    買走那個爐鼎的是個帶著黑色帷帽,長袍遮身的修士,到了樓相見的這個境界很多偽裝在他眼里都是不堪一擊的,所以樓相見很輕易的就能辨別出,那名修士是個邪修。

    拍賣場魚龍混雜,被邪修混進來也是理所當然,他自己同樣是一名魔修,對邪修這類修士雖然嗤之以鼻,不以為謀,但也不會像那些正道修士一樣上趕著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樓相見只是有點可惜那名爐鼎大概率是活不下來了,這點可惜稍縱即逝,在樓相見以高價力壓眾人競拍到了那顆赤髓金石以后,他便離開了拍賣場。

    他漠不關心的將那名尚且覺得有點意思的爐鼎拋之腦后,魔尊摩挲著自己腰間的那把鳴雁刀,想著融入這顆赤髓金石以后,他大抵能將這把碎了六百年的破刀修復到從前九成了的模樣。

    哪怕,它依舊是一把殘刀。

    第123章 回穿仙俠·二

    裴初其實知道在拍賣場上將他買走的是一名邪修,或者正是因為這名邪修的出現,造就了莫驚春人生的轉折,讓他從此墮入萬劫不復的幽淵。

    他被邪修帶回洞府的時候,連身上鐵鏈都未解便被扔入了陣法當中。這是一個用來煉鬼陣法,在修真界普遍垂涎純陰之體想要將他做為爐鼎提升自己修為的時候,并沒有多少人認識到他真正的價值。

    那是用萬鬼熔煉鬼王必不可缺的容器和祭品,純陰之體所滋養蘊含的陰氣,乃是世間最純粹天然也是最彌足珍貴的鬼道飼場。

    邪修游歷修真界數百年,手下冤魂無數,早就收集到了十萬惡鬼想要煉出一個鬼王,然而做為容器和祭品的純陰之體卻是千載難逢,直到今天遇見了一個莫驚春。

    在修真界翻身稱霸的機會就在眼前,邪修怎么可能放過?

    裴初被摔入陣法中時,悶哼了一聲,金丹被毀,修為已廢,全身都是散架般的疼痛,他現在這副狀態連強弩之末都算不上,也只能任人宰割。

    即使如此,他還是艱難的捲了捲手指,在這個火光幽暗的洞府中抬了抬頭。陣法的陣紋是被鮮血描繪的,四周累積了許多骷髏白骨,空氣里是陣陣透著寒意的陰氣,偶爾能聽到幾聲怨鬼的哀嚎。

    邪修為了這一刻早已準備多年,所有的東西都是現成,連這個陣法都被他擺了上百年,此刻他站在臺階之上,俯視著祭壇里那個如螻蟻一般,蜷縮在陣法中心的純陰之體。

    他如此弱不禁風,一無是處的模樣自然不會被邪修放在眼里。邪修幾乎全黑的眼眸里藏著興奮的光,有些難耐的舔了舔嘴角,迫不及待的放出了自己那收集豢養多年的十萬惡鬼。

    惡鬼入陣,邪修毫不猶豫的激活了陣法,不需要任何指揮和引導,在惡鬼入陣的那一刻開始,十萬鬼魂已是爭先恐后向著陣中的純陰之體匯聚。

    如潮海般凝聚起來的怨鬼陰氣轉瞬間便將陣中的紅衣少年吞沒了身影,汩汩鮮血不斷流出,滲進陣紋里,剎時間使整個陣法變得更加猩紅恐怖起來。

    陣中丑惡的鬼魂在翻涌廝殺著,凄厲的尖嚎遍布洞府,邪修站在高臺之上,看著這么一副詭異殘忍的景象,忍不住扯開了嘴角,露出一個亢奮又扭曲的笑。

    這對身處陣中的人來說,確實是一場生不如死的折磨。要想用純陰之體做為鬼王的容器,那么邪修自然是不可能讓原本的莫驚春還活著的。

    他的靈魂會成為惡鬼的祭品,被吞噬殆盡之后,留下一個沒有意識軀殼,最后變成邪修縱橫修真界的工具和傀儡。

    在原劇情里,莫驚春若不是憑著自己一腔恨意與想要復仇的信念支撐著,恐怕活不到最后。當然,他能活下來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沒有人比他自己更能掌握和熟悉這具身體。

    縱使不是被當做爐鼎遭人垂涎,就是被當做工具遭人獻祭利用,也不能否認純陰體質者是世間難得的鐘愛。若不是太容易遭人覬覦夭折,以他們的資質天賦,往往比許多人更能成為天之驕子,一代大能。

    而和莫驚春同樣是純陰體質的,還有這個世界主角受,莫驚春主家的小少爺燕黎。甚至一開始被燕家選中要送入風青門的,便是燕黎。

    只是在燕家打算將燕黎當做交易的物品送入風青門的時候,燕黎卻被另一個不世出的仙門帶走收作弟子了。

    這個仙門本已閉門了幾百年,在劇情里著墨不多,卻是個難得的名門正派,他們將要被當做爐鼎送走燕黎帶走,并非覬覦他的純陰體質,反而一直為他遮掩體質,教他修習道法,庇護他修為大成。

    而燕家在燕黎被帶走后也不敢得罪風青門,四處搜尋,最終意外在自己奴仆里發現了與燕黎同樣體質的莫驚春,將其頂替了燕黎送了過去。

    兩個同樣體質的人,卻是因此走向了不同的命運。莫驚春在成為了鬼王,開始一步步向那些曾經欺辱利用過自己的人展開報復以后,遇見了因燕家滅門而下山尋兇的主角受。

    同樣是純陰之體,對方卻活得好似清風霽月般干凈,自己卻被世間惡意傷害得體無完膚,要說莫驚春不嫉恨是不可能的,

    他不甘心命運與他開的玩笑,哪怕造成這一切悲劇的來源,皆是那個貪心不足的燕家。

    于是鬼王降世,一邊放縱惡鬼為禍,致使人間生靈涂炭,怨鬼橫生,掀起了整個修真界的大亂時,一邊暗中針對報復著主角受。

    他想看著這個被幸運眷顧成長得陽光恣意的少年,遭受自己曾經經歷的痛苦與絕望。甚至想將主角受同化成和自己一樣的鬼王,與他共同承擔著萬鬼怨氣,成為他的同類。

    好在主角受身邊一直跟著這個世界的主角攻谷風,一個看著平平無奇,性格木訥的藍衣書生。表面好似一個修為低下甚至沒有任何修為的散修,卻偏偏能克制世間一切陰氣,尤為擅長對付陰物惡鬼。

    谷風是莫驚春的克星,也正是因為他的存在,主角受才能在莫驚春一次次引導陷害中化險為夷,哪怕見過無數人間慘案與修士的覬覦惡意,也依舊能保持著本心光明。

    兩人結伴同游,一邊四處歷險降伏惡鬼凈化人間,一邊尋找真兇。在故事的結尾莫驚春因作惡多端,因承受不住十萬惡鬼的滋生的怨氣反噬神智混沌,引起修真界浩劫,最終被主角攻受連同眾道圍剿至死。

    而此刻這顆上天注定的禍星正躺在陣法當中,七竅流血,整個肉身都被惡鬼侵蝕撕咬的體無完膚。裴初咳嗽一聲,閉了閉眼,魂體出竅的那一刻,整個陣法之內鬼魂,都不由自主的凝滯了瞬間。

    邪修想利用純陰之體煉出一個鬼王做為自己的傀儡,可他顯然沒想過自己能否駕馭住這個集天地至陰,萬鬼怨氣化作的惡鬼之主。

    更何況,如今被他扔到陣法中心的,還是一個歷經千百世輪回,最是無畏且強盛的靈魂。

    裴初穿梭過這么多個世界,能以魂體現身的時刻不多,上一次還是他在烈焰焚身里,差點被燒得魂飛魄散的時候。

    再往前,便是在他一個孤魂野鬼穿梭在無窮黑暗之時。而現在在這個以萬鬼為蠱,相互廝殺的修羅場里,大抵沒有魂魄能比裴初更勝一籌。

    邪風肆虐,各種凄厲又刺耳的鬼泣尖嚎充斥著洞府,鬼氣與血煞味也越來越濃,沉在空氣里的陰氣幾乎凝為能實體,割的人皮膚發疼。

    邪修站在洞府的高臺上,看著已經被蕩成一片漆黑陣法,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十萬惡鬼相互吞噬,本該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可是現在,好像有一個更加強大的靈魂橫空出世,一經出現便已將這些惡鬼壓制,正在以一己之力反噬這數萬冤魂。

    而這個靈魂,原本并不在邪修收集的十萬惡鬼當中。一個恐怖的念頭冒了出來,這讓邪修渾身發冷的同時,又變得無比激越起來。

    一個鬼王的出世往往能引起整個修真界的浩劫與動蕩,而現在邪修突然意識到似乎有一個比他原本預想的,更加強大的鬼王正在陣法中誕生。他按耐不住的伸出手抓住護欄,目不轉睛的盯著鬼氣濃郁聚集成一片混沌的陣法。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蒼白的手從黑暗里伸了出來,他的指甲鮮紅,皓腕上還墜著一條被扯斷的沉重鐵鏈。

    叮噹晃動間,一個墨發垂腰的清挑少年撕開了那片混沌,從陣法的虛空中走了出來。紅衣媚骨,帶著滿身的血煞之氣,如同一株開在黃泉岸邊的曼珠沙華。

    邪修看癡了,他在沉迷中依舊感受到了這位鬼王氣勢磅礴的威壓,鬼道之上,唯此一人。

    邪修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渾身戰栗的伸出手,似乎想要嘗試著去操控這位鬼王,好像以為他身上既然帶著滿身的鐵鏈枷鎖,就依舊是個能令人操控的傀儡。

    然而他的舉動只是換來對方的一聲輕笑,虛空之中,少年微微抬手,下一刻,一直漆黑猙獰的鬼手就落在了邪修身上。還沒等邪修反應過來時,他輕輕一捏,原本還在做著利用鬼王稱霸修真界美夢的邪修,猝不及防碾成一攤血肉。

    腥臭的血腥味彌散在空中,黑暗里似乎有無數怨鬼叫囂著,幾乎是眨眼間就撲上去將邪修脫體而出想要逃竄的元魂,分食殆盡。

    邪修殺人無數,手底下數萬冤魂都被他煉做了惡鬼,既無來世,也無今生,如今他又落得個被這些惡鬼蠶食的下場,可以說是罪有應得。

    裴初背負著十萬惡鬼,在殺死邪修之后興奮與嗜殺的聲音依舊鼓噪在他的耳邊,這些惡鬼凝聚出來的怨氣與絕望,顯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就像原劇情里莫驚春雖然在最后活了下來,可也算不上是一個清醒的生人了,成為鬼王以后,他的神魂依舊時時刻刻在遭受著萬鬼的侵擾,稍不留神就會遭到反噬。

    然而裴初的靈魂強度到底要勝過莫驚春,想要暫時壓制住這些惡鬼,倒也不難。他踏過虛空緩緩落地,漫不經心的將墜在手腕和腳上的鐵鏈化作齏粉,赤足踩過變成一灘血水的邪修,腳底被染出一片猩紅。

    他一步一步走出洞府,留下一串鮮紅的腳印。在踏出洞府以后,裴初突然嗓音沙啞的發出一聲輕斥,“閉嘴。”

    霎那間,耳邊刺耳躁動的喧囂連同身上纏繞的鬼氣如潮水般倏忽褪去。

    他一令既出,萬鬼臣服。

    *

    而魔界當中,從拍賣場上花了近一條靈脈買回赤髓金石的樓相見,正在修刀。

    赤髓金石被融成液金澆筑在如蛛網般密密麻麻遍布裂紋的刀身上,樓相見舉錘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著,卻不敢太用力。

    赤髓金石雖然是極品的煉器材料,將其融入靈器,往往能夠很大程度的提升靈器品階,然而這把鳴雁刀在曾經卻是碎得太過徹底。

    樓相見甚至花了六百年時間,才將這把支離破碎的殘刀碎片一片片尋回修復,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樓相見對此并不想深究,也不愿去細想,總歸他是在給自己找點事做,以此逃離曾經那些過于晦澀沉重的回憶。

    亦或者他只是想嘲笑嘲笑他從前的那位敵人,畢竟那家伙已經死了,而活下來的是他樓相見。那人曾經最為珍視值錢的一把破刀,還成了他的戰利品,也只有靠他才能勉強修復。

    仔細想想,這對那個心高氣傲的家伙來說,是一件多么諷刺的事情啊。

    樓相見嗤笑一聲,垂下眼眸,火光映照下他臉上的表情很淡,帶著幾分不以為意的閑雅,面容俊美得好似天神雕塑,一雙修目顧盼有神,額間的天魔印也流光溢彩,不怒自威,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單衣長袍,在刀刃上落下最后一錘,也就在這個時候,沉寂數百年如同一把凡鐵一般的殘刀突然發出了一聲顫鳴。

    樓相見頓了一下,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把布滿了裂紋的殘刀。三尺長的刀身,兩指寬的刀刃,這把刀在被煉制出來的時候,受他當時那位主人年少時的困窘所致,從來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然而那人向來是個被低估的天才,哪怕在極其有限條件下,也能將這把刀煉得極具靈性。只是后來的那一場決戰,這把刀隨著他主人的身死魂滅失去了靈氣,成了一把連凡鐵都不如的破刀。

    哪怕樓相見融入了赤髓金石,也從來沒指望將其恢復如初,只是想將它刀刃上的裂紋淬煉得更加彌合堅固些,卻不想此時卻見鳴雁刀重現靈光。

    雖然靈光微弱,它還是一下一下的發出了顫鳴,恍若死而復生,眷戀初醒。

    樓相見摩挲著刀柄上那個重新亮起的名字,手指不受控制一般,輕輕顫抖了一下。

    與此同時,一個正在深山趕著夜路的藍衣書生抬了一下頭,在碩大清冷的圓月下,他表情木訥的看向了一個方向。

    “鬼王?”

    他低語喃喃著,聲音有些飄渺,明明嘴巴在動,他的神情卻仍舊是呆板沒有生氣的,哪怕他的聲音悅耳動聽得好像山林里,蠱惑人心的風聲。

    “有趣。”

    這道聲音笑了兩聲,含著幾分醉意,然而即使說著有趣他也很快的低下頭,事不關己的重新趕起了夜路。

    書生身后背著一個書簍,里面沒有任何書籍,僅僅只是放著幾瓶來自凡間界不甚稀奇的酒水。

    然而他的身上,分明沒有沾染任何酒氣。

    第124章 回穿仙俠·三

    裴初再次來到風青門的時候,天空下著細雨。冬末春初,天空是一片濃稠的陰云,將山間籠了一層晦暗,如同一幅單調冷清的水墨畫。

    裴初走在山門,穿著一件單薄的紅衣,胸口微微敞開,有些不羈,又有些放蕩妖嬈,卻是這副水墨畫里,唯一一抹讓人移不開眼的色彩。

    風青門的弟子堵在山門口切斷了少年的退路,圍成一圈將他包圍了起來,他們看著這個離而復返的少年,目光或隱蔽或露骨的,都帶了點輕篾淫/邪之意。

    “莫驚春,你個欺師滅祖的逆徒,沒想到還敢回來?”

    一個穿著靛青色門派服的弟子站在最前,看著一身紅衣似血,被團團包圍住的莫驚春,忍不住彎眼嘲笑起來。

    “難道是因為出了風青門活不下去,腆著臉回來求收留了,莫驚春的骨氣呢?你要是成了個破爛,可就不值從前那個價了。”

    莫驚春年少筑基,不到而立便已步入金丹,在修真界動不動就幾百上千歲的修士里,算得上還是個稚子少年。

    更何況,他一直都是有著一副讓人驚艷的好皮囊的。還是風青門弟子時,他便已經遭受過許多輕慢和調戲。

    如今想來,大抵是師門很多人都清楚,身為純陰之體被燕家送來的莫驚春,注定是一個會淪為爐鼎的玩物。

    如果不是少年的性格實在剛烈,寧愿自爆金丹也不堪受辱,或許現在他還不知道要忍受多少人的狎玩,直到最后靈氣枯竭,被人棄之敝履。

    裴初輕笑一聲,從腰間取下酒葫蘆,喝了一口酒后抬頭,無視他周圍已經虎視眈眈,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捉拿他的風青門弟子。

    裴初開口笑道:“段師兄這話說的風青門好像并非修行的仙門,而是勾欄瓦舍一般?”

    他身上帶著點濕,膚色如瓷玉一般蒼白得不見血色,一頭如墨的長發隨意的披散著,只在發尾纏了一根紅綢。

    莫驚春上次離開師門,自爆金丹倉促而逃,猶如一只喪家之犬。如今回來,一身風骨卻好似更勝從前,佇立在這山間雨色里,好似一株艷艷花開的丹梅。

    之前風青門眾人沒想到他會自爆金丹,強大的威力下風青門損失慘重,傷了不少人。

    如今他回來,風青門的大師兄段意看著眼前少年如此一副纖弱落拓的模樣,自然下意識的以為他修為盡毀已經是一個廢物。

    只是這個廢物尚有點用處和姿色,莫驚春完好時段意還不敢和掌門以及師尊爭奪,現在倒也不是沒有機會和師門討個賞了。

    段意心思回轉間看見放下酒壺的莫驚春,瞇了瞇眼,聲音放低,帶著輕慢與誘哄道:“莫師弟還是不要在這跟我逞口舌之快了,你若真心認錯想要回來,不如求求段師兄我,說不定還能在掌門那里給你求個寬恕。”

    “求?”

    山門口的少年淺笑晏晏,合上酒葫蘆,抬眼間風流婉轉,“段師兄莫不是在說夢話?”

    他話音剛落,圍在山門的弟子們突然臉色一變,站在最前的段意不由目露驚恐,原本就晦暗陰沉的天氣,霎時間變得更加天昏地暗猶如暗夜的降臨。

    而陰風肆虐,死氣沉沉的天地間站著一襲紅衣,他提著酒壺,姿態閑雅輕狂,開口卻是陰森淡漠得令人毛骨悚然,“段師兄以為求,就能讓你們活命嗎?”

    裴初衣袖下的手指輕輕一指,數萬鬼魂翻涌而出,凄厲的哀嚎聲瞬間響徹山門。站在眾弟子之前的段意連連后退,在厲鬼襲擊中不斷推著其他弟子擋在他身前。

    有一個算一個,只要暴露在厲鬼前的弟子們,盡被厲鬼吸食了精氣血肉,死狀凄慘的變成枯骨。這樣的恐怖的景象無疑讓人更覺驚駭惶恐,段意抽刀去砍這些鬼魂,然而以他金丹后期的修為卻依舊無濟于事。

    就算能將這些厲鬼劈開,也會有更厲害的鬼魂吞噬掉被劈散的厲鬼,從而變成實力更加強勁的惡鬼,如同煉蠱一般的同類相殘,而這萬鬼之間的那襲紅衣,便是這其中最厲害的蠱王。

    段意幾乎沒過多久就抵抗不住被惡鬼掐住了脖子,精氣和修為都被吸食的時候,山門里原本在圍捕莫驚春的弟子已經死了大半。

    等惡鬼將變成枯骨的段意扔到一旁,他的尸體幾乎一觸地就摔成粉末。一片鬼哭狼嚎中,裴初并不怎么在意的搖了搖酒葫蘆。

    他占據了莫驚春的身體,總要給人了了恩怨。風青門在修真界里從來算不上是什么正派清流,藏污納垢的手段不少,只要能夠在修真界立足,也從來不在乎使用什么聲名道義。

    如此門風下,被燕家送進風青門的莫驚春,自然不是那么好受的。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受師門待見的人,起初排擠和瞧不起算是輕的,后來在段意的默認下,門下眾多師兄弟開始對他也多有欺凌。

    莫驚春原本以為這只是因為他凡人界奴仆之子的出身,于是更加努力修煉想要得到師門的認可與刮目相看,卻不知道他越努力,只是越讓自己被當做爐鼎的時機更近一步。

    師門背后的所有人,都只是將他看做一個工具,一個笑話,嘲笑意/淫的話有不少,就連師門給他的功法,都從來不是什么正經的修行功法,只是為了滋養鞏固他體內的元陰之氣罷了。

    然而莫驚春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能短短幾年便步入金丹,不得不說,他確實天賦卓絕到令人眼紅又嫉妒。越是嫉妒,他們霸凌的手段越是殘酷,在莫驚春步入金丹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在期待著這個天才的墮落。

    裴初一邊喝酒一邊放任著惡鬼廝殺,整個風青門上下都被覆蓋的暗無天日,他漫不經心的走著,那些曾經欺辱過莫驚春的人,一個個皆以成了他手下亡魂。

    等他穿過山門,走到風青門正殿時,原本得知莫驚春回來正等著弟子將其捉拿帶見的風青門掌門以及一眾長老也已經便成了一堆殊形怪狀的漆黑枯骨。

    裴初被酒氣嗆得溢出兩聲輕咳,醉眼朦朧的抬了抬頭,看著正殿大門上,‘正德華育’的牌匾輕笑一聲,抬了抬手,霎時間一只鬼手將牌匾捏成木渣。

    風青門上下,連同那株庭院里的梧桐,與清池里常年不敗的荷花都在他走過后凋零衰敗,失去了生機。

    死亡籠罩了整個山門,惡鬼屠戮下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活口。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裴初還留下了一人。

    一個穿著風青門弟子服的青年正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門外鬼氣肆虐,不見天日,遍地殘尸,他縮在倒塌屋梁之下,駭然驚恐的看著那個站在庭中捏碎門匾的紅衣身影。

    “驚驚驚春。”男子被嚇出了眼淚,他幾次想開口說些什么,張了幾次嘴都說不利索。

    即使站在庭中的少年依舊是一副美艷得不可方物的模樣,可在這厲鬼翻飛的漆黑里,再怎么美麗的人都是索命的閻王。

    他嚇得抖如篩糠。

    裴初提著葫蘆的酒繩又喝了一口酒后,擦了擦嘴角,這才轉眸看向男子,他低聲一笑,帶著點酒醉的輕狂,他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男子。

    “我不殺你。”

    他說完這句后就收回手合上了酒壺,瞇了瞇眼看著天上的萬鬼,慢悠悠的開始轉身下山。

    那名男子于莫驚春曾有一藥之恩,是風青門所有對他含有惡意的人里,唯一一個對他稍微散發了點善意的人。

    縱使在段意的帶領下,他不敢與那些欺凌侮辱莫驚春的人忤逆對抗,可好歹在他遭受欺凌以后,給渾身是傷的莫驚春留下了一瓶傷藥。

    這一瓶傷藥,讓今天的莫驚春在屠滅風青門整個山門時,給他留下了一個活口。

    那一身紅衣漸漸遠去,滿山黑暗跟隨著他,如同一株墨色枯木上,開了一朵孤單的紅梅。

    *

    燕家是凡人界的名門望族,據說幾百年前也出過一個驚世駭俗的修道者,可惜自那修道者隕落之后,燕家幾百年里就再也沒出過一個有資質踏入仙途的修行人。

    可即使如此,身在凡人界的燕家,依舊與修真界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受到仙門庇護。四處搜集人才,為修真界仙門提供生源子弟。

    這樣的燕家如同交際花一般,游走在各大仙門之間攀附巴結,蠅營狗茍數百年,靠著與風青門之類仙門的利益往來,硬是數百年間都維持著家族的富貴不衰,族內子弟多有長壽。

    可這樣的百年大族不管多么富貴輝煌,也在這樣盤根節錯利益網,早就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在燕家眼里只要能維持家族榮耀,不管什么都是可以犧牲的。

    哪怕是像燕黎這樣的族中子弟,更何況在他們眼里燕黎還僅僅只是一個旁支妾室之子。

    如此,就更不用說只是一個家生子的奴仆了。

    或許在燕家,莫驚春的名字都是沒什么人記得的。

    可現在站在這里,將這個享受了數百年榮華富貴的燕家滅了滿族的,也正是這么一個沒什么人記得名字的奴仆。

    莫驚春在燕家將他舉薦進風青門,走上仙途的時候心生感念,想過報其恩情,如今得知真相竟然是一場將他推入火坑的交易以后,他當然也是要報仇的。

    凡人的生命摧殘起來要比修士容易得多,裴初坐在這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高門大院墻頭,盤著一條腿用掌根托著下巴看著下面在一刻鐘以內就已經生機衰褪的府邸。

    鬼氣將這偌大的宅院侵染得陰氣森森,裴初晃了晃腿,這才懶散跳下了墻頭。

    他落在燕家祠堂院里,正對著祠堂的大門,良好的視力讓他看見了一幅懸掛在燕家祠堂正殿里的畫像,裴初頓了頓,覺得有些眼熟。

    畫像已經有些褪色變得黯淡昏黃,然而畫面中卻是很清晰的站著一個黑衣男子的背影,英秀挺拔,雖然看不見對方的正臉,但也能感覺得到畫中人的意氣風發,他的腰間還懸著一把細窄的長刀。

    這是燕家的祖宗。

    在裴初收回視線離開后,這幅祠堂的畫像也隨著這個在人間盤踞數百年,根深蒂固到有些腐朽的豪門大族,于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第125章 回穿仙俠·四

    燕家被滅門的消息傳到九華仙宗的時候,陸無溪正在和他師兄下棋。

    寒山之上,一片蕭條冷瑟,本是宗門弟子犯罪重罰之地,如今卻好像成了江送雪獨有的閉關之所。

    江送雪一身冷峻的白衣,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然而他的一雙眼眸卻是銀灰色的,映著這滿山的雪色,冰冷的不含一絲人情。

    事實上很久以前,江送雪的眼睛卻并非這個顏色,他的眼睛曾經受過傷。那時候的江送雪,修為跌落,雙目受損,從九華仙宗的首席弟子,最受人敬仰愛戴的天之驕子大師兄,驟然跌下神壇,被人冠以通魔護敵的罪名,幽禁寒山數十年。

    若不是后來魔尊樓相見將其救出,又尋得一株妖界的含光草,使其雙目復明,恐怕江送雪的人生從此都將是黑暗落魄的。

    而險些將其毀于一旦的人,便是曾經那位朝陽峰峰主。一個從外門執刑司的小弟子,一步步爬上頂端,將整個九華仙宗做為棋子,掀起修真界仙魔大戰的狂悖之徒。

    陸無溪時至今日再想起那人時,都覺得那一身黑衣掩藏在心底的城府與隱忍,太過深沉令人恐懼。

    而現在的燕家,也曾是那人的俗家。

    已經是九華仙宗現任掌門的陸無溪在接到燕家滅族消息時,有些猝不及防。他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朝棋盤對面的人看了一眼。

    江送雪臉上沒什么表情,他本就是冰靈根,修的還是太上忘情。然而,陸無溪清楚太上忘情并非無情,如若不然,現在已是正道魁首大師兄何至于幽居寒山六百年,好似仍未從當年場懲處中走出來一般。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當年那人將他誣陷進寒山的罪名都是莫須有的。

    將手中傳訊的金色飛鳥揮散,陸無溪看著對面的江送雪有些踟躇。九華仙宗與燕家的牽扯不淺不深,六百年前燕家還是一個修真界的小世家。

    只是在那人出乎意料的站在修真界頂峰之后,借著他的名號,本來還只是小透明的燕家一度變得門庭煊赫,狐假虎威躋身名門。

    然而也因他們在那人縱容下處世太過囂張跋扈,導致在那人死后,燕家迅速衰落,大戰之后差點就被某些遭那人坑害利用心懷怨恨的修士報復。

    若不是后來九華仙宗出手庇護,恐怕六百年前的燕家便已經遭其牽連滅門了。只是從那時起,原本還算修真界世家的燕家,也徹底淪為了凡人之流,幾百年來都沒再出過一個有修行資質的后人。

    然而這些年燕家蠅營狗茍,為了維持家族的富貴與榮耀,四處巴結仙門,做了不少悖德之事。以至于后來燕家好不容易出現一個有修仙資質的純陰之體,都差點被燕家送出去當做爐鼎。

    未免這個好苗子的夭折,九華仙宗隔了幾百年出山,將原本要被送去風青門的燕黎帶了回來,又被陸無溪收作親傳弟子。

    卻沒想到,這竟然是如今燕家唯一存活下來的后人。六百年前被九華仙宗保下來的燕家,六百年后還是被滅。

    那個曾經在修真界攪云弄雨,引得無數強者不得不對其折拜臣服的家伙,最終人走茶涼,落得這么個身死魂滅,家族衰敗的結局,難免讓人有些唏噓。

    但要說起來,九華仙宗對其已經是仁至義盡。或許若沒有江送雪的情面,在更早以前宗門里也不會有多少人對燕家出手相助。

    畢竟就像曾經受那人牽連差點被滅門的燕家一樣,九華仙宗做為那個罪魁禍首的師門,在那場大戰以后,哪怕同樣是個受害者,也依舊在修真界受到了不少連累和排擠。

    若不是有如今已是正道魁首的仙尊江送雪坐鎮,恐怕九華仙宗早已跌出第一仙門的寶座。即使如此,為了避嫌也為了自省,九華仙宗已經關山閉門,遁世無爭,低調謙遜的過了幾百年了。

    陸無溪正不知該怎么開口,就看見對面的人捲了一下手指,在金色飛鳥傳訊之后,將原本要落入棋盤中的白玉棋子收了回來,淡淡的開口,“我知道了。”

    江送雪神色冷淡,好像并未對燕家滅族的事有什么波動,他將手中的棋子重新收入棋罐當中,掩眸道:“人各有命,燕家禍其根本,早有此劫,該是如何,便當如何。”

    寒山冷霧里,他聲音清寂如雪,一如既往的是那個淡漠洵直的清冷仙尊。

    陸無溪頓了一下,還是應道:“能在朝夕間盡滅一族凡人者,因是修士所為,修士濫殺凡人乃是大忌,禍因為何,九華仙宗也是該查一下的。”

    陸無溪說得沒錯,凡人界一族滿門盡數被殺之事,若是與修士相關到底非同小可。他說完便向江送雪起身告辭,轉身乘鶴離開寒山,打算去想想怎么處理此事。

    陸無溪走后,江送雪對著棋盤凝神許久。寒山樹影間,有一道黑影不知不覺的出現在他身后,起初還有些虛幻,但卻在慢慢的凝成實體。

    他親昵的攬在江送雪背上,伸出手撿起之前被江送雪收入棋罐的棋子重新落入棋盤。

    “師兄”

    那道黑影側臉靠在白衣仙尊的肩頭,呵氣如蘭般在他耳邊輕聲喚道。見他不為所動,黑影也不甚在意,在白子落下以后,他收回手,指尖曖昧的從江送雪的脖頸喉結劃到他胸口,點了點他的心房。

    “你的心好冷啊。”

    江送雪斂眸,輕輕振袖,他背上那道黑影須臾間便被打散。然而不到片刻,黑影又重新凝聚,坐在了他棋盤對面原本陸無溪的位置上。

    那是個英挺秀撥,神俊非凡的男子,一身黑衣斂袖的執刑司弟子服。明明該是一副很干練的打扮,可穿在黑影身上卻無端顯出幾分邪魅浪蕩。

    他束著高馬尾,額前散漫的落著兩縷青絲,嘴角也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

    江送雪看著他的臉,銀灰色的眼眸一暗,無意識的在棋罐中捏住幾枚棋子。半響,他聲若寒川的輕斥道:“回去。”

    “回哪兒?”那道黑影好像并沒有被他凜冽的聲音嚇到,他掌根托著下巴,斜斜的靠在桌案上,肆無忌憚的又捻起一枚黑子落入棋盤。

    “師兄。”

    一黑一白的兩人面對面而坐,黑影輕聲一喚,聲音低沉悅耳,婉轉多情,連帶著那張棱角有些鋒銳的俊臉,也柔和了線條。他抬起一雙幽黑的眼眸望進讓那雙銀灰色的瞳孔,笑意吟吟,恍若深情。

    “你明明很想我啊。”

    江送雪眼睫一顫,手掌在棋罐中捏著棋子的動作更緊了一些。片刻后,又若無其事的松開。

    白衣仙尊神色淡淡,在黑影落子后,也放入了一顆白子,平淡道:“你不是他。”

    對面黑影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輕笑,笑聲里含著酥,語意醉人,他漫不經心的撥弄了一下棋子,“我當然不是他,他已經死了不是嗎?”

    江送雪眉頭一皺,對面黑影突然撫著他的臉頰對他貼近,眼前出現那日的朝陽峰的焦土,他恍惚間又被帶入了心魔幻境,“江送雪,是你殺了他。”

    黑影的話猶如惡魔低語,他神形變幻,一會兒是那人青年時的冷峻,一會兒又是少年時的仰慕,有時是那人桀驁張揚的微笑,有時又是那人受傷時輕不可察的蹙眉

    一句一句的熟悉的話語從他心間回響到他的耳畔——

    “我很仰慕江師兄,請江師兄收我做師弟。”

    “師兄,你為什么不選我?”

    “大師兄,你怎會是我的大師兄啊?”

    “反正江師兄眼里從來看不見我的,便是瞎了才是最好。”

    “回頭?江送雪,我早已無路回頭了。”

    烈焰焚身,魂飛魄散有多痛?

    江送雪不知道,他只記得那時烈火炎炎,那人眉眼倦極,卻還是一刀揮開了他想要去拉他的手。

    從此他身死魂滅,人間不復。

    江送雪走在心魔幻境里,白衣如雪,指尖卻纏繞著黑。他銀灰色的瞳孔印著心魔的臉,好像回到了許多年前,他目光所落,心有所屬,卻不敢認,不敢說的時光。

    他修忘情,卻不懂情,心動而不自知,等到幡然醒悟卻為時已晚。可天地之間都已無處再能尋他的身影,他日思夜想,終被心魔所困。

    人間已去六百年,江送雪如今卻只能在心魔里才能一睹相思。

    山雪寂靜,白衣仙尊一揮衣袖,終是從前塵往事中回到了現實,心魔輕笑著退散。

    江送雪獨立于寒山之上,寒風中他衣袂翻飛,烏發染雪,那雙冷淡的銀灰色瞳孔好似藏起一潭死寂的哀傷。

    *

    燕黎得知燕家被滅門的消息時,還在朝陽峰偷懶。

    這地方荒僻,平日里沒什么人來,峰頂在很多年前一場大戰里被夷為平地,時至今日依舊能看出滿目瘡痍。

    這里也是九華仙宗二十三座靈峰里,唯一一座沒有峰主的孤峰。燕黎卻很喜歡這里,因為在被削平的峰頂上,能看到許多螢火蟲。

    他有時修行累了就地一趟,看著漫天螢火也可以睡一個沒有人打攪的好覺。

    即使他不知道為什么他的掌門師尊,為什么每次在看見他跑來朝陽峰時都要在沉默后發出一聲嘆息。

    從朝陽峰回來他就看見他師尊愁眉苦臉的坐在大堂里嘆氣,他向著燕黎招了招手,將他喚到身畔揉了揉少年的發頂。

    等嗅到他身上那股只屬于朝陽峰松竹香時,陸無溪愣了半響,又嘆出了一口氣,“終究只剩下你一人了。”

    陸無溪這一脈傳承的是道法,座下弟子一溜煙兒的都是灰衣白袍小道士。其中最水嫩青蔥的就是他幾年前從燕家帶回來的小弟子燕黎。

    哪怕當初收燕黎入宗是因為江送雪對燕深后人照顧的一點情面,將燕黎收作親傳弟子卻是陸無溪自己的意愿。

    這孩子生的是一副純陰之體,性格倒是率性爽朗的,陸無溪能看出他的聰明與伶俐,天賦不俗。

    他與曾經的燕深并不相像,年紀不大的少年,一身灰衣也沒將他壓出幾分老成。反而更襯得他白凈俊秀,眉目飛揚,所謂秋水為神玉為骨,放在少年身上再合適不過。

    被陸無溪拉著的燕黎有些莫名奇妙,縱使知道如今燕家死的就只剩下他一人,但實際上他心里卻并沒有太多的感觸和悲傷。

    這倒也不是他冷漠,而是他屬實沒在燕家感受過什么親情的溫暖。他母親只是一個外室,后來是燕家因為發現自己修行的資質才被領回去做了個妾,結果連福都沒享多久就病死了。

    父親是燕家的旁支,因為他的存在得到了重視,卻也沒對他有多好,說要將他送去風青門時,還挺高興。

    當然那時候的在燕家的洗腦下,燕黎也高高興興的以為是燕家是要送他去修仙。后來被帶到九華仙宗,他才知道自己的體質是要被送去做爐鼎的。

    燕黎:“”

    老實說,他就沒見過燕家這么坑孩子的。

    這會兒聽到燕家被滅,燕黎心里沒什么遺憾和意外,但覷著他師尊樣子,燕黎面上還是作出了一副沉痛哀悼的神色。

    沒辦法,這世間講孝道,他要是知道自己被人殺了全家還無動于衷,指不定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陸無溪看著他紅紅的眼眶又是嘆出一口氣,最后不知想到什么,溫柔的撫著少年的頭頂,對他說:“你是個好孩子。”

    “你若是想回去看看,就下山吧。”

    燕黎:“”

    其實也沒那個必要。

    當然燕黎最后還是被他師尊派下山了,大抵是覺得燕家需要有人收尸,又或者需要他順便查一下,屠滅燕家兇手的線索。

    臨走前,陸無溪還在燕黎身上加上了一道禁制,以此遮掩住他身上的純陰之氣。

    只是沒想到燕黎下山不久,風青門被滅的消息才姍姍來遲的傳到了修真界。

    一個凡間大族,一個修仙山門接連被滅,陸無溪聽聞消息時眼皮跳了跳。他一甩拂塵,忍不住拿起卦盤算了又算,一連幾卦都有些撲朔迷離。

    卦象陰煞,有大兇之意,可峰回路轉中牽連的,竟然還有六百年前的因果。

    第126章 回穿仙俠·五

    莫驚春一生的不幸皆是因為自己的純陰體質,在成為鬼王后他性情陰狠嗜殺,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曾經糟踐利用過自己的仇人。

    先是風青門,再是燕家,最后當然還有趁他重傷將他撿了回去,拍賣給邪修的無雙閣。裴初一身紅衣踏出荊幽城的時候,這個盤踞在地下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拍賣場,轟然坍陷。

    艷艷烈火燒紅了半邊青天,無雙閣的修士死傷了大半,坐鎮拍賣場的大能,也被裴初一旗刺穿胸口,釘在了拍賣臺上化作了枯骨。

    一片火光與殘桓斷壁中,厲鬼翻飛幾乎遮蔽了荊幽城的整個上空。那襲紅衣踽踽獨步,晃著酒壺,走得并不是很穩,好像受了傷,又好像喝醉了酒。

    然而沒有人在乎,因為每個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驚恐又畏懼的。縱使那身紅衣美的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然而那滿身的血煞與陰氣,還是讓人覺得那是一個殺人如麻的惡鬼修羅。

    整個荊幽城的人都在害怕,他會像摧毀無雙閣一樣,再屠了荊幽城滿城。在原劇情里,殺紅了眼的莫驚春也確實這樣做了。

    畢竟鬼王是靠殺戮來增強自己實力的,手上的殺孽越多,惡鬼的力量越強,人間越是民不聊生,厲鬼肆橫,鬼王越是實力強大,唯我獨尊。

    然而裴初卻很清楚隨著鬼王殺戮越多,與之增長的怨氣也在無時無刻的反噬鬼王的神魂。

    若是飼主魂體不夠強大,意志不夠堅定,恐怕稍不留神就會落得個被萬鬼侵蝕神智,淪為戾鬼的下場。原劇情里莫驚春毫無節制的殺戮,其實也是在自取滅亡。

    裴初終究還是想理智的走完這次任務,于是滿城惡鬼最終只是不甘的貼著這些人的身體,隨著那個一身單薄的紅衣身影,越走越遠。

    一個小孩抽噎著打了個嗝兒,他四處張望,看著自己縮在墻角僥幸逃過一劫的黑狗阿財,連忙喜極而泣的掙扎開母親的懷抱跑了過去。

    燒焦的房梁在這時落了下來,黑狗叫了一聲,母親也發出了一聲凄厲呼喊,焦黑的帶著火星的房梁轉眼間就要砸在這個稚童身上,遠處卻傳來一聲咳。

    半空中出現一只鬼手,擋下了房梁,母親驚惶的將孩子拉開,黑狗也躥進了稚子的懷抱,小孩的眼淚停了片刻,那只鬼手晃悠悠的散成黑霧消失不見。

    *

    給燕家收尸倒是不怎么麻煩,就地掩埋住枯骨。曾經鐘鳴鼎食,驕奢淫逸的豪門世族化作一片廢墟焦土,幾百年的富貴繁華,最后也只是落得個黃土墳堆。

    費盡心機,攀結仙門,到頭來給燕家收尸的還是從九華仙宗回來,差點就被當做燕家一顆廢子的燕黎。燕黎心里沒什么嘲笑也沒什么感慨,他對燕家的感情本就淡漠。

    然而全族上下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人,到底是自己本姓家族,哪怕意思意思,燕黎都要找到那個滅了燕家滿族的兇手。

    雖說如此,在剛給燕家收完尸不久,還不知道去哪兒找兇手的燕黎就遇到了一場暴雨。騎著一頭青驢的小道士暗嘆倒霉,在荒野山林里尋到一處破廟避雨。

    春曉雨急,陰云壓著山色,燕黎牽著青驢避在這荒野破廟里,等了半響,也沒等到這場驟雨有暫停的趨勢。

    雖說修士不畏寒暑,但燕黎顯然也沒有在暴雨天里趕路的興趣,他望著這破廟四處打量了一下,墻角堆積著殘瓦,朱紅的梁柱也早已斑駁掉漆。

    廟里供奉著不知是哪個仙門的宗祖,神像模糊破碎,爬滿了青苔。灰衣白袍的小道士與自己的青驢相互依偎著坐下,在殘瓦堆積的破廟,有些無聊的數起了地縫里的青苔。

    數了半響雨勢依舊沒見停,暮色卻已更深。沒辦法,燕黎燒起一個火堆,就打算盤腿打坐與青驢度過這一夜寒宵。

    只是這火堆剛燒起來,天邊就落下一道悶雷,閃電刺目,如利劍般劃破蒼穹。

    背靠著青驢撥弄著火堆的小道士突然眉頭一跳,再一抬頭就看見蒼白的電光中,破廟跌進一身瑰麗的紅衣。

    雨夜的破廟,明麗的火光,好像奇異話本里凄厲的艷鬼與初出茅廬的小道士相遇,彼此間都有些猝不及防。

    裴初提著酒葫蘆,握拳掩住喉嚨里滾出的幾聲低咳,有些意外的認出了坐在破廟火堆前的小道士,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受燕黎。他垂了垂眼眸,然后若無其事的接著走進了破廟。

    在這個風雨凄凄的夜里,他當然也不想流宿在外。更何況裴初現在的狀況也稱不上很好,白天在荊幽城里他才剛找無雙閣復完仇。

    一場激戰,殺戮不少,以至于纏繞在身上的惡鬼戾氣也越來越重,厲鬼反噬下,裴初此刻的神魂狀態并不是特別安穩。

    他勞神頹喪的抵御著惡鬼怨氣的滋擾,卻是面不改色的走到破廟的另一端,靠著朱漆凋落的紅柱旁坐下,一口一口的喝著酒葫蘆里的酒。

    他一身氣息不似凡人,帶著濃重的陰煞之氣,初出茅廬的小道士有所察覺,身畔的青驢也不安的拱了拱燕黎的手心,燕黎安撫的揉了揉青驢的耳朵。

    看著平平無奇的青驢是他師尊后院里的一頭靈獸,性格膽小,跑路很快,對于危險總是格外敏覺。燕黎一邊安撫著躁動不安的青驢,一邊也在悄悄打量著那個和他各守破廟兩側的少年。

    對方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一頭墨發垂在腰間,身上的衣服紅得妖冶,如同流動的血光,更襯得他裸露的皮膚格外白皙,猶如寒梅夜色下清冷的白雪。

    是個姿貌美艷到幾乎雌雄莫辨的少年,燕黎在心里給對方打上了一個美人但似乎有些危險的標簽,然后笑嘻嘻的抬頭對著紅柱邊的裴初笑道:“道友?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過來烤個火?”

    身畔的青驢在他開口后一僵,啃著他的袖子恨不得馬上帶他逃命,在靈獸的感知里,對面坐著的根本不是個紅衣美少年,而是個泡在血池里滿身黑氣的兇煞惡鬼。

    修士不畏寒暑,燕黎已是金丹期修為,即使生起一個火堆對他其實也沒多大作用,僅僅只是凡人時帶來的習慣,亦或者這些東西本身的存在便是讓人心安。

    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對面的紅衣少年的回答,頓了一下,還是自來熟的開了口,“就算不烤火也能熱熱酒,這寒風夜雨的,比起冷酒,一壺溫酒不是更慰人心?”

    小道士話多,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心與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氣,孜孜不倦的同那位紅衣艷鬼搭話。他半點也不想考慮修士會不會自己熱酒,一個惡鬼又是不是還有人心。

    火堆前小道士灰色的外袍上畫著墨梅,內襯白衣,束著蓮花冠,腰上還佩戴著一枚云山玉玨。一雙眼睛盛著暖光,如同子夜里劃破黑暗,給人帶來溫暖的存在。

    這樣的存在一經出現,就會刺痛已經跌入泥沼,滿身血腥污穢的莫驚春的心。

    裴初晃了晃葫蘆,又喝了一口酒,壓下心里冒出來的嫉妒,與耳邊惡鬼的讒言惑語。喧雜的聲音在他腦海叫囂著,被裴初一口靈酒入喉,又瞬間震蕩開來。

    他懶懶的掀了一下眼皮,啞著聲音回了青驢小道士一聲笑,“防人之心不可無,小道士難道不知道?”

    “是我失禮了。”燕黎像是沒聽懂裴初話里真實含義,略微思索后便自顧自的指了指自己和青驢介紹起來,“我叫燕黎,它叫二毛,第一次下山游歷,不知道友怎么稱呼?”

    火堆‘嗶撥’的爆出火星,小道士身后的青驢有些不安的發出一聲嘶鳴,燕黎安撫的摸了摸青驢的耳朵。

    裴初望著尤為主動報出姓名的小道士低頭笑了一聲,他背靠著朱木,闔上酒壺,到底還是應道,“莫驚春,一個散修。”

    燕黎下意識的將莫驚春這個名字在心里打了一個轉兒,隱約有些熟悉,卻并沒有什么印象,但這并不妨礙他口出贊美,“莫驚春,很好聽的名字。”

    裴初聞言點了點頭,也閑散的笑了一聲:“是啊,很好聽的名字。”

    許是雨夜寒風滾著春雷太過喧囂吵鬧,燕黎借著火光瞥向倚在駁雜朱木上的低聲輕笑的少年,對方艷麗的眉眼莫名讓人心慌,可他卻并沒有移開目光,而是趁熱打鐵道,“那么莫道友,要不要過來熱熱酒?”

    裴初瞥他一眼,卻沒再拒絕的走了過去,遞酒的時候燕黎的手指不經意碰到對方的指尖,涼的出奇的體溫讓小道士的手眨了眨眼。

    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拿出了自己的長劍,掛上了少年的酒葫蘆,火舌舔砥卻始終碰不到壺底,跳動的火光在兩人之間明明滅滅。

    屋外夜雨打著蕉葉,寒風挾著春雷格外喧囂,青驢蹭了蹭燕黎的手心,留宿破廟躲雨的兩個少年,圍著篝火,相繼無言的靜守一夜。

    等到夜雨停后天空泛明之際,燕黎牽著青驢跟在裴初身后,在裴初回頭時,才笑吟吟的與他道,“我下山游歷不知何處可去,能否與道友同行一段?”

    裴初喝著酒,從袖內乾坤里掏出一個斗笠戴在了頭上,聞言側眸看了身邊的小道士一眼,心里其實很清楚燕黎此次下山的目的,卻沒有答話。

    他按著斗笠遮住有些倦懶的眉眼,自顧自的走出了破廟,小道士很自然跟在了他的身后。

    昨夜才下了一場大雨,山間彌漫著水霧,俊秀昳麗的小道士騎著青驢,跟在一身紅衣艷若寒梅的鬼王身后,毫不自知的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閻羅道。

    *

    荊幽城里路過了一個背著書簍,戴著儒巾的藍衣書生。書生表情木訥,走在經歷一場大戰劫后余生的荊幽城民眾中,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同情或憐憫。

    一種近乎冷漠的呆傻,讓他與周遭哀嚎痛哭慶幸自己死里逃生的眾人格格不入。

    不久前那場燃燒在荊幽城漫天的大火熄滅,無雙閣被毀成一片廢墟。

    廢墟之下形狀恐怖詭異的尸體讓人觸目驚心,然而那些藏在無雙閣的稀世珍寶卻沒有人帶走,谷風路過的時候還不小心踢到一塊做工罕見的照妖鏡。

    谷風低下頭,精致的銅鏡鏡面略過一截樹影,書生愣了愣,然后踩著鏡子走了過去。旁邊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因為谷風再抬起腳時,那面價值連城的照妖鏡已經被踩得稀碎。

    木訥的藍衣書生回了一下頭,看著那個滿臉寫著心疼的中年修士張了張嘴,有些呆愣無措的道了一聲,“對對不起。”

    他聽上去已經很久沒說話了,語調平坦沒什么起伏和生氣,帶著點磕巴。中年修士是荊幽城里一家靈器鋪的掌柜,他看這藍衣書生雖然一身風塵仆仆,平平無奇得好似是一個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

    可就對方輕描淡寫的一腳踩碎那塊照妖鏡的情形,中年修士便不敢小看。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劫的荊幽城惹不起另一個深藏不露的修士,他謙謹的拱了拱手,示意對方不必在意。

    然后開始不著痕跡的打聽對方在大戰之后來到荊幽城的目的,谷風似乎聽了許久才聽明白對方的話。

    他提了提背上的書簍,書簍里的酒壺哐當作響,他的回答也呆愣愣的,一板一眼,“我只是路過,替人看看,這人間山河。”

    一只黑狗追著小孩,從谷風的身邊跑過。

    站在樹影之下,谷風能感受到荊幽城里殘留著濃重的鬼氣,其中有一縷魂息,帶著點隱約又模糊的熟悉感,牽引著走過千山萬水,從來沒有目的地的藍衣書生,好似找到了旅途的歸路。

    第127章 回穿仙俠·六

    春雨時節,清風帶著微寒,青驢小道士跟著紅衣艷鬼同行兩日,總算從青山荒野入了城池。

    只是暴雨無常,停了又下,兩個少年走在半路只能匆匆找了個酒館的廊檐避雨,裴初的酒葫蘆也正巧在這時候見了底。

    裴初的酒葫蘆只是普通的酒葫蘆,里面裝不了多少靈酒,在裴初時不時喝兩口的情況下撐不了多久,他提著酒葫蘆晃了晃,目光轉向酒館內一瞥。

    酒館這會兒生意不錯,里面坐了不少人,幾乎都是有修為的,哪怕是個倒酒的店小二也是個筑基期。

    裴初頭上戴著斗笠,沒摘,壓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個下巴,即使如此他依舊能感覺到店里面有人的目光一下一下的掃過他。

    好在在城里是不允許修士動用神識的,沒有人能夠一下子看出那張藏在斗笠下的真容。裴初的手指動了動,一旁的小道士在這時候安頓好了青驢,側過身子走近他的身邊。

    不知是有意無意,燕黎很自然的替他擋掉了那暗中窺探的目光,裴初抬頭,小道士笑瞇瞇的沖他眨了眨眼。

    酒館里沒什么座位,兩人站在廊檐下等了一會兒,在店小二不忙的時候,裴初抬了一下手。

    “小二,沽一斤靈酒。”裴初前兩天的狀態并沒怎么恢復,聲音仍舊帶著點啞,和他年輕的樣貌不符,從內到外都透著一股子頹廢的喪。

    他伸手在袖子里摸了半響,也就掏出了兩塊下品靈石。他將靈石和酒葫蘆一起遞給小二,也沒什么不好意思,懶懶的囑咐道:“便宜點的就行。”

    店小二瞅了他兩眼,又看了看他身邊的燕黎,也沒說什么,接了錢拿著酒葫蘆就進了店。

    酒館這時候傳來一聲笑,店里有修士沖他們招了招手,拍了拍身旁僅剩的空位,“小美人沒錢啊?那不如來和我坐一桌?”

    這話很明顯有些冒昧和唐突,然而那名修士卻緊盯著裴初不放,指著身旁的座位笑道,“我在此地設座良久,莫道友可不能不賞臉啊。”

    這人一句話道出裴初身份,酒館里的氣氛也猛然一變。

    珠玉般的水珠接二連三沒入池缸,漣漪泛泛,倒映著紅衣少年的臉。那張隱在斗笠下的面容有些蒼白,微微抬眸漫不經心的露出一個笑。

    莫驚春有著一張絕艷風流的臉,唇紅齒白,雌雄莫辨,一身紅衣卻總是有些冷,好像身上沾的血不是熱血,而是被黃泉岸上被陰魂浸得幽寒的彼岸花。

    裴初緩緩的摘下斗笠,酒館里的修士挑了一下眉,合手一拍興高采烈道,“好一個魅惑眾生的爐鼎。”

    “爐鼎”一詞的出口,讓本來站在裴初身邊的燕黎身體一僵,有一瞬間以為是自己暴露了身份。但很快反應過來下山之前陸無溪在他身上設下了禁制,禁制不破他的純陰之體也就不會暴露。

    小道士腦子是轉得快的,可正因為念頭轉開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原本習慣性見人三分笑的嘴角抿直,眉頭輕蹙的瞥了身畔的紅衣一眼。

    站在酒館門口的裴初聞言輕聲一笑,酒還沒來,他摩挲著手指,被風吹得他喉嚨有些癢,但他忍了下來,沒話找話:“無雙閣的人?”

    “還是賞金殺手?”

    裴初抬起頭,一雙幽潭似的黑眸涼涼的望著酒館里的人,嘴角卻勾著笑說,“不想送死的話,就趁早滾。”

    氣焰囂張的話讓酒館里一半的人都摸上了自己的武器,突如其來的殺機籠罩住了這個酒館,屋外的雨慢了下來,驀然升起的結界隔絕了所有的出路。

    被燕黎用韁繩系在廊檐下的青驢焦躁的踢著驢蹄,‘咴咴’的朝著他驚恐的嘶鳴。

    青驢子二毛雖是靈獸,性格卻膽小的要命,感應危機的直覺很敏銳,一察覺不對就想跑路,要不是這會兒被韁繩困著,恐怕早就咬著燕黎的袖子跑了。

    可燕黎沒看見比起酒館里一眾氣勢洶洶的修士,二毛看他身邊裴初的眼神更叫驚悚害怕,這兩日跟著裴初,二毛從來沒有接近過紅衣少年三步遠。

    即使裴初收斂的很好,在靈獸眼里,那一身紅衣依舊是個泡在血池里滿身鬼氣的兇煞惡鬼。

    酒館里的修士尚且氣定神閑,他從桌上倒了碗酒與裴初敬了一杯,“莫道友若是愿意和我們走便能安然無恙,若是不肯,可知道現在有多少想要取美人的命?”

    一張無雙閣的通緝令被修士從懷里掏了出來,到底是在修真界經營這么多年,無雙閣背后自然有著自己的勢力。在荊幽城拍賣場被毀后,無雙閣第一時間發出了對兇手的通緝。

    倚在門口的裴初沒再應話,酒館里的修士也放下了酒碗,所有的腥風血雨,幾乎只發生在一瞬之間,一朵又一朵血紅的花開在了煉獄。

    荊幽城以后,裴初原本一直在克制自己身上的鬼魂,和那源源不斷滋生出來的戾氣與殺意。過度的殺伐并不利于自己保持清醒,可有時候總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絕望喧囂里傳出一聲嘆息,伴著一陣低咳,燕黎在回過神時,便見酒鋪內外,已經不剩什么活口了。

    紅衣墨發的少年掌心還掐著一具尸體,艷紅的鮮血染在他蒼白如玉的指節上,如同他指尖的豆蔻。

    燕黎其實一直都清楚名為莫驚春的少年,不是一個簡單的修士。

    荒野月色下,從對方毫不留情的反殺掉那些對他劫色的修士就可以看出,這個落魄美艷的散修,并不是一個單純柔善的人。

    此時此地燕黎抬頭,正巧與遍地橫尸間的少年對上視線。對方的目光始終是沒有波瀾的,一身紅衣在殺伐過后陰氣很重,散發著無法遮掩的血煞腥氣,他就好像沉浮在血海里的惡鬼,卻有著一副足以惑亂眾生的長相。

    美麗,危險,卻帶著一種猶不自知的脆弱。他低頭掩唇一聲一聲的悶咳,如同在壓抑著什么一樣佝著腰。

    燕黎本能的感受到了什么無法預知的危險,卻還是僵硬的邁開腳向著處在一片血海中的紅衣少年走了過去。

    一開始領頭的修士傷重未死,在一片尸身中突然暴起,舉刀就朝著裴初后背砍去。

    “當心!”本就向著裴初走去的燕黎腳步加快,他一紙符文捏在掌中卻突然頓住。

    因為他眼睜睜的看著紅衣少年的身后突兀的凝聚出一只漆黑的鬼手,毫不留情的穿透了修士的身體,捏碎了對方的元嬰,再生吞了對方的精氣元魂。

    修士的身體轉眼之間變成了一具枯骨,熟悉的死狀無疑讓他想起了燕家滿門被滅的尸骸。等到枯骨落地,燕黎這才看見了之前被修士拍在桌上的那張通緝令。

    被鮮血染得斑駁得紅衣少年畫像下,是他罄竹難書的罪行。

    ——屠滅師門,殘殺無辜。

    結界隨著人死而破碎,料峭的春風吹進這片肅殺的酒館,吹得燕黎遍體生寒。他捏著符紙看著那張通緝令上風青門被滅的消息,突然有些說不話來。

    風青門于燕黎而言并不陌生,曾經的燕家便與其牽扯甚深,燕黎當年還差點被燕家當成爐鼎送去了風青門。

    然而現在,燕家被滅,風青門亦被滅。

    燕黎望著眼前的美艷又危險的紅衣少年,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整個世間唯二的純陰之體面對面的站在一起。

    一人灰衣白袍,仙風道骨猶如清風明月,一人紅衣墨發,身處血海,肩挑著兇魂萬千。

    有時候人世間的命運因果就是如此荒謬可笑,風青門和燕家——原本該是燕黎被他血脈相連的家族當做爐鼎送去的師門,卻沒想到在他被九華仙宗帶走以后,由另一個少年頂替了自己。

    一樣的年紀,一樣的體質,誰又能說現在的莫驚春不是那個沒有進入九華仙宗的燕黎。

    燕黎心情復雜,他突然想到對方可能早在之前互道姓名時,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下山的目的,淵源頗深的兩人就這樣好似恰逢其會般糾纏在了一起。

    小道士沉默良久,然后若無其事的將手里的符紙收回了袖子里,裴初這會兒直起腰,那只漆黑的鬼手在他身后消散,他抬頭看了眼身前與他相隔不過兩步遠的小道士。

    小道士笑容晏晏,對滿地尸身視若無睹。

    “驚春。”小道士莫名叫了他一聲名字,然后興致勃勃的建議道,“我請你喝酒吧。”

    裴初眉頭一跳,看著灰袍小道士的笑臉,突然意識到這竟是一個白切黑的主角受。

    *

    樓相見再次離開魔界的時候,人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有關紅衣邪修的通緝令遍布整個修真界,燕家被滅門的消息他也后知后覺的得知。

    那張通緝令上有些熟悉的畫像被樓相見略過了兩眼,想了半天才想起這是曾經在拍賣場上見過的一個爐鼎。雖然有些意外當初以為被邪修帶走的爐鼎竟然活了下來,并在修真界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卻沒多少在意。

    只是在看見燕家被滅的消息時,過于久遠的記憶被挖出,他這才記起那人曾經確實有一個慣會狐假虎威,趨炎附勢的俗家。

    年少時的燕深,也是這樣在外門攀附著內門弟子生存,那人假裝做著別人的走狗,處處咬著他不放。如今想來那人實在是一只善于偽裝的惡狼,唯一真切的大概就是他對自己著實是憎惡至極。

    樓相見輕笑一聲,不以為意的將這張通緝令揉成團拋在了腦后,他按著腰間佩刀的刀柄,刀柄上的名字有些模糊了,從魔尊的指縫中露出來,隱約能看出兩個字,曰:“燕深。”

    在不久前,這個樓相見以為將永遠沉寂灰暗的名字,再一次的亮起了微光。

    殘刀的顫鳴,好像好像在呼喚著某一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亡魂。

    第128章 回穿仙俠·七

    寒山山石嶙峋,常年覆著一層霜雪,雪霧彌漫,可謂一片苦窯之地。除卻江送雪在這里靜修,寒山幾乎不見人影。

    在這冰天雪地里,那一身白衣,總是格外孤寂。江送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閉關。他很少做夢,畢竟于修士而言睡眠都是可有可無的。

    雖說如此,白衣仙尊實際上卻很熟悉自己的夢境,當他發現自己從寒山孤雪的白茫天地,坐在一片茂密的榕樹枝頭時,江送雪就已經知道自己入夢了。

    夜色寂靜,皓月當空,他看見了六百年前還未被毀于一旦的朝陽峰。這里曾經是那人做為外門弟子時所在的執刑司,也是后來他成為一峰之主的地方。

    江送雪出現在后山的落玉湖邊,他隱藏著身形坐在榕樹上,白潔的發袍垂在濃密的樹影間,漆黑的夜色里,沒有人能注意到他。

    山影月色,水波粼粼,落玉湖平靜的湖面的突然被擾亂,一身黑衣在銀潔的月色中破水而出,伴隨‘嘩嘩’的流水聲,蕩漾在夜色里溫柔恬靜。

    白衣仙尊的手指顫了顫,幾乎有些倉惶的垂下眉眼,如同六百年前一樣,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曾經的江送雪只是無意中撞見這副景象,卻不知多少次讓這副景色入得夢中。

    水汽彌漫間,那一身黑衣如一尾月下的人魚,長發披散,面容俊美,一身濕透衣物薄薄的勾勒著他單薄的腰身。

    江送雪幾乎不用抬眼就能腦海里勾勒出那人在水中的形象,月色與水霧相融,水珠會順著他的眼睫滾落,敞開的黑衣露出他身上幾道暗紅的傷痕,在瓷白細膩的肌膚上,突兀的令人心疼。

    他呼吸漸沉,銀灰色的瞳孔眸色深深,等到開口時聲音冷沉卻多了幾分暗啞。

    “出來。”

    夢境里傳來一聲輕笑,榕樹枝上,白衣身畔凝聚出一道黑影。黑影放浪不羈,一副出浴完的模樣,衣袍凌亂松垮的坐在仙尊的膝頭。

    “師兄喚我何事?”黑影扯出一個微笑,坐在江送雪懷里撫著他的臉頰湊近,狎昵的靠近他的耳鬢。

    白衣仙尊眉頭緊皺,拽著心魔的衣領將他拉開,目光冰冷的看他,警告道:“莫做多余之事。”

    “哈?”心魔的衣服是松垮的,江送雪將他扯開時衣襟敞落,露出他肩頸的猩紅傷痕和精致的鎖骨。曾經的燕深總是受傷,有時候是出任務,有時候是和樓相見斗法時留下的傷。

    拽著心魔后領的手不自覺的撫上他的傷疤,江送雪突然想起那年登仙梯上,少年的燕深求著代師收徒的江送雪收自己做師弟,一雙黑沉沉的眼眸里,還有著無法遮掩的仰慕。

    當年的江送雪還是那個修道忘情,清冷洵直的大師兄。登仙梯前,眾目之下,江送雪望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卻是輕描淡寫的回絕:“你戾氣太重。”

    江送雪沒有選擇燕深,而選了當時還只是墊底,并無一人看好的樓相見做了師弟。

    他不是沒有看見那年燕深煞白的臉色和屈辱的握拳,許是那句‘戾氣太重’給他定了性,江送雪之后,也沒有人將三靈根資質還算不錯的燕深收作內門弟子。

    而等他后來再見到燕深時,燕深已經身處外門成了執刑司長老的門徒。那位長老向來是嚴酷狠厲的,可燕深卻在他手下混得很好。

    好到以權謀私,處處與樓相見爭鋒相對的迫害。從年少起燕深和樓相見便是死對頭,因兩人一同入了宗門,樓相見資質奇差卻被江送雪親自選中入了內門,燕深拜求無果還被遺棄在外門遭受蹉跎。

    江送雪知道燕深是在公報私仇嫉恨樓相見,他性格冷漠,大師兄的職責讓他持正不阿,燕深對樓相見每一次的針對幾乎都被他擋了下來。

    江送雪護住了自己的親傳師弟,可是對于燕深,他卻是出乎意料的嚴苛。

    燕深心術不正,戾氣太重,可在后來一次次接觸里,江送雪同樣看出了他的天賦卓絕。哪怕身在外門,只是三靈根,但他自身的才能依舊讓他鋒芒畢露。

    他本應在修真一途走得很遠,不會輸于他江送雪,也不會輸于任何人,可對于樓相見被他選入內門之事耿耿于懷的嫉恨與善妒并不利于他的修行。

    江送雪一次次的糾正,一次次的苛責約束,他想將少年引入正途,希望他勿要再爭強好勝,專注修行。那本不是自己的嫡支師弟,可江送雪在不知不覺,卻將越來越多的關注與目光投在了燕深身上。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在落玉湖畔,望著月色之下那一身黑衣出水落荒而逃,向來清心寡欲的大師兄,頭一次做了個不可言說的荒唐夢。

    “師兄~”心魔勾了勾嘴角,肆無忌憚的貼近白衣仙尊頸間,蠱惑的聲音好似緩緩道破了他心中最深的癡念,“你難道不想他這么對你?”

    心魔是燕深的模樣,鋒銳俊朗,黑衣颯颯,原本的燕深看著桀驁張揚,眉眼恣意,總是藏著幾分疏朗,可是心魔卻不同。

    他模樣與燕深極像,然而眉眼里的疏朗不見,只剩下邪肆放浪的魅惑,他總在無時無刻引誘著這個看似清心寡欲的仙尊墮落,他勾著江送雪的衣帶輕笑,“還是說我做的不夠?”

    江送雪突然身形一僵,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身處在了落玉湖中,黑色的身影糾纏著他,湖水波蕩流過兩人的身邊,好像黑暗里涌動的情潮。

    江送雪眸光一凝,伸手就要將心魔推開,然而在接近那一剎那,黑影抬頭,滴水的發梢下,他一雙幽若深淵的眼眸望著他。那人不言不語只是輕輕一笑,霎那間猩紅染透了黑衣。

    幽湖變成了血淵,那人一身染血,逐漸沉溺在湖底,他的身后好像有無數戾鬼在拉扯著他。白衣仙尊突然怔住,伸出去的手掌一變,下意識的想要像六百年一樣將他拉出絕境。

    可就如同那場他無法挽回的烈火,他伸出的手終究還是與他想要拯救的人錯過。絕望和痛苦又一次將他吞沒,有那么一瞬間心魔差點抓住仙尊的破綻將他取代。

    可那雙銀灰色眼眸里醞釀的瘋狂還是轉瞬間被他壓制下去,江送雪再次睜眼時意識到這是一場夢。

    寒山的冷風呼嘯,白雪覆蓋著山石,一身白衣的江送雪孤身盤坐在枯樹下,幾乎與這蒼白的天地融為一體。

    修至仙尊的修士很少做夢,一旦入夢往往是一場天下大亂的預知。

    *

    裴初醒來是還有些困頓,已至仲春,海棠花開得正艷,緋紅的花瓣蕭蕭簌簌,落在了裴初的滿身。

    裴初剛剛睡醒,躺在樹杈之上,望著從花影間漏下來的微光瞇了瞇眼,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角。他不知什么時候睡了過去,怨鬼侵擾下,做了一個漫長又蕪雜的噩夢。

    日落西山,余霞成綺,裴初從腰間取下酒壺喝了一口酒,枕著手臂躺在樹上,懶洋洋的不想起身。直到聽到一聲凄慘的驢叫聲,裴初才轉過了頭。

    灰衣小道士牽著不情不愿的青驢二毛踏著夕光向他走來,燕黎是看裴初睡著后才離開的,帶著青驢去喝了點水,又從山下的小鎮買了一只燒雞。

    無雙閣對莫驚春的通緝遍布了整個修真界,追殺裴初的人很多。有的是對莫驚春的爐鼎體質抱有企圖,也有的是純粹想對這個殺人無數的紅衣邪修除暴安良。

    可直到現在幾乎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個眾人以為成為邪修的爐鼎,實際上是一個更加危險的鬼王。

    這些日子燕黎和裴初同行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一路上遇到過不少麻煩和追殺,可從始至終燕黎都跟著他。出身正派的小道士與一個殺家滅門的仇人一起廝混為伍,顛沛流離,確實可以算得上離經叛道了。

    艷如霞火的海棠樹上垂下一截紅衣,燕黎牽著青驢走近,在三米遠的距離時,青驢二毛便停住了步子無論如何也不愿靠近。

    感知敏銳的靈獸在紅衣鬼王的懾壓下瑟瑟發抖,想要逃跑卻受制于燕黎手中的韁繩,無奈之下只能低著頭假裝啃草降低存在。

    燕黎牽了兩下牽不動,也不勉強這位膽小的伙伴,將它拴在原地后,自己走近海棠樹下。從鎮里買來的燒雞被他伸手遞了過去,“諾,給你買的下酒菜。”

    雖然都已辟谷,但他們兩人卻都是個戒不了口腹之欲的,一路奔波逃亡,燕黎跟著裴初已經有些習慣了給他買酒帶食的生活。五谷輪回,恰似塵間凡人。

    灰衣白袍,寬衣大袖,裴初倚在花影間看著樹底下這個笑起來明凈柔和猶如山間暖陽的的小道士,接過燒雞放在一旁,飲酒輕哂:“燕少爺報仇的方式倒是曲折。”

    燕黎眼睫一眨,笑瞇瞇的收回手看著樹枝上的人,“我沒覺得驚春做錯了什么。”

    燕黎和燕家的關系,從來不算得多好的,若不是出于忠孝道德的束縛,燕黎或許不會下山。

    因而哪怕世人都說眼前人是個邪修,從一個爐鼎墮落至萬劫不復,殘忍惡毒,殺人無數。但在燕黎眼里,這只是對方在為自己復仇罷了。

    因果循環,善惡有報,不管是風青門還是燕家,也不過是在種惡因得惡果。

    可不知是身為同類的惺惺相惜,還是于心不忍。燕黎看著這一身頹喪旖麗的紅衣,確實有些不舍他孤身墜落于黑暗。

    然而對于莫驚春而言,莫驚春是嫉恨燕黎的,嫉恨他的運氣讓他避過了風青門這一污穢陰險的火坑。

    嫉恨他不必忍受那么多羞辱和利用,就能光明正大的走上仙途,出身名門正派,擔著滿肩的光風與明月。

    嫉恨他一路都有人庇護,不光有人為他撐傘還有人為他擋雨。他有著莫驚春從未有過的好運,是莫驚春無比向往卻求而不得的另一面,是美好的讓莫驚春想毀了的半身。

    很難說如果沒有燕黎,身為純陰體質的莫驚春是否就不會遭受這些,世道的不公本就不該歸咎于某一個人。可在莫驚春看來,燕黎的幸運于他本就是一種殘忍。

    海棠花樹上,裴初突然輕笑一聲,花影里他風骨清清,一身紅衣雖艷不俗,眼睫微垂著,帶著點酒意輕頹的倦懶,有些漫不經心笑道,“小道士,別跟著我了,我可不是一個好人。”

    那人垂下手腕,攜著滿袖花香,用指尖推開了少年的眉心,如露般的清涼讓燕黎抬了一下頭——

    風影簌簌,霞光如血,有一美人,醉臥花間。

    第129章 回穿仙俠·八

    天色將黑的時候,平平無奇的山城小鎮來了不少人,大部分凡人和修仙者都存在著壁壘。一群人形色匆匆而高高在上俯瞰螻蟻的眼神,弄得城里的大多百姓們不由關緊門窗有些人心惶惶。

    今夜的小鎮顯得格寂靜,往日繁華闌珊如星河遺落的燈火,直到現在也沒有一盞亮起。

    裴初一句話本已經打算和主角受分道揚鑣,可效果卻沒他想象的那么好。樹底下的小道士仰著頭,眸光深處映著樹影、晚霞和那襲紅衣,如同一把遺落在目光中的火。

    “驚春是在擔心我?”小道士不著五六的閑心說笑,心里其實清楚一直跟著莫驚春的話,不是總有一天會暴露自己相同的體質,便是會被當做邪修的同黨。

    可是這會兒被裴初推著額頭趕走卻是讓他有些意外。花香混著酒香縈繞在燕黎鼻端,好像在他心里澆灌了一顆什么種子,癢癢的宛如要發芽似的破土而出。

    燕黎忍不住伸手拽住了眼前人垂下來的衣袖,哪怕對方身上沾染的血腥味那么明顯,背負著滿身陰煞鬼氣被認作邪道,在世人眼里他也早就劣跡斑斑殺人無數。

    可就這段時日的相處,燕黎其實看出來了莫驚春并不是傳說中的那么兇狠惡毒,嗜殺成性。只是他被逼得太緊了,遍布整個修真界的通緝令讓無數勢力都注意到了他,一個邪修亦是一個爐鼎。

    短短時間,燕黎已經充分認識到這個修真界對于一個純陰之體的惡意。而他們兩個是世間唯二的同類,燕黎并不想站在這人的背面。

    他看著樹上提著酒壺的少年,臉上是一貫嬉皮笑臉的神色,眼底卻露出幾分認真,“別擔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裴初喝了一口酒沒說話,眼眸里帶著笑,和燕黎琢磨不清的神色,透著點令人心悸的冷清和危險。燕黎突然察覺到什么,回過了頭。

    天邊的晚霞不知什么時候被黑云壓在了山下,本該是一個清朗的夜晚,卻有些風雨欲來,山下的小鎮黑漆漆的顯出一股不太尋常的平靜。

    裴初慢慢將自己的衣袖從燕黎手中抽了回來,從樹上稍稍起身,也沒落地,就這樣挺閑散的倚著樹干懸著一只腿,漫不經心的晃了兩晃。

    “鬼鬼祟祟,偷雞摸狗,諸位正道仙門的做派當真是讓鄙人大開眼界。”

    風過海棠,寂靜無聲。只有青驢不安的用蹄子刨著地,焦躁的發出兩聲嘶鳴,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向燕黎,好像在控訴他沒事干嘛帶它下山。

    它無比想念曾經跟著陸無溪混吃混喝,不用擔驚受怕的生活。小道士掐了一個法訣,拴著二毛的韁繩便松開。

    一人一驢除此之外沒再有其他動作,倒不是二毛不想跑路,而是逐漸黑沉的夜色里,突然出現一圈又一圈的人將他們包圍。

    一個須發皆白的長者腳踏虛空站在眾人之前,與樹上恣意懶散還提著酒壺在喝酒的紅衣少年相互對峙。

    長者一身紫衣法袍,鶴發童顏,道骨仙風,聽著裴初的話也沒有生氣,而是捻著胡須緩緩道:“小友所言差矣,邪魔歪道正在眼前,吾等自該小心行事。”

    來的人修為大概是在化神期以上,聲如洪鐘,說出的每個字都自含威壓壓著底下的人,還只是金丹修為的燕黎被震得識海翻騰,頭腦眩暈,暗道不妙。

    他不由自主的召喚出自己的靈劍和符紙,樹上的裴初卻還是一派輕松。燕黎從來不知他的修為在什么程度,差不多的年紀,對方每每遇到險境都能輕而易舉的化解,面對化神期修士也能鎮定自若。

    這份從容的背后是否經歷過怎樣的慘痛燕黎不得而知,只是現在情況與前幾次追殺圍攻相比,明顯要危險得多。

    除了懸在虛空的化神修士,周圍百來號人也里里外外的將此處圍得水泄不通。好似這些人打算一鼓作氣,將這個近來攪得修真界動蕩不安的邪修斬草除根。

    其實說的好聽,這里面大部分人目前為止也僅僅只是受無雙閣所雇,來干些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活計,人心不齊,數量來湊。

    裴初看出其中根節,也沒打算廢話,他合上酒壺從樹上折下幾朵花枝,指尖微彈就向著四周射去。

    柔弱的花骨朵在半空中化作半透明的人形,皆是紅衣嬌媚,笑若銀鈴,卻手持刀槍劍戟,殺意凜然。

    裴初很輕易的將包圍圈撕出一個口子,本打算先將燕黎和他的青驢送出去兩人從此各奔東西,再見便是仇敵。卻沒想到他剛從樹上下來,漆黑的天空中突然布滿紫電,猛地落下一道驚雷。

    那道驚雷如惡龍般猝不及防的咬向裴初和燕黎,裴初眼疾手快的拽住小道士的衣領將他甩了出去,自己一個旋身,險險的避開雷光擦過他身體,只燒焦了他的衣袖。

    紅衣身上逸散出黑氣,靈海里有惡鬼發出了哀嚎,對于陰物鬼魅而言,雷法算是他們的克星,滿天巨雷之下,幾乎沒有鬼物能逃出制裁。

    裴初眉頭一皺,臉色這時才有些陰沉,他穩穩抬頭看著半空中的化神期修士。

    夜空中黑云下壓,紫色的閃電如利劍般劃破蒼穹。海棠樹上的花瓣紛紛灑灑的被風吹落,一場細密的花雨落下,迎著漫天雷光,在黑夜里驚心動魄,又極具柔情。

    燕黎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朝陽峰上的螢火蟲,在滿目瘡痍的荒蕪里,孤寂的散發著微光,在漫長的歲月里,被整個宗門的人排擠遺忘。

    面對滿天驚雷與眾人的圍攻,花樹下的莫驚春就如同朝陽峰那在夜里亮成星河,卻無人認同欣賞的螢火蟲。可他明明是那么的驚才絕艷,讓人移不開眼。

    雨絲飄飄浮浮的從空中落下,花瓣化作的人形被雷光劈散,撕破的裂口又重新合攏,密密麻麻的包圍變得更加緊湊起來,虎視眈眈的如同在狩獵一只注定插翅難逃的困獸。

    半空中的化神修士氣定神閑的撫著長須,勝券在握般盯著包圍圈里的紅衣少年,“雕蟲小技可逃不過天網恢恢,莫驚春,你欺師滅祖,濫殺無辜,時至今日,你可認罪?”

    年長的修士一番高調說得義正言辭,好像真站在了什么正義與道德的頂端。裴初聽得好笑,面對圍殺,一身紅衣依舊懶散從容。

    “天雷誅邪陣。”

    他提著酒壺喃喃自語,目光從山腳下的鎮子望到這些高高在上的修仙人,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不知是譏誚還是意外,“我倒沒想到,這么個破陣法,有一天也能用在我身上。”

    六百年前的一場仙魔大戰,有人曾自創過一個威力驚人的陣法,在那一場掀起眾生大亂的大戰中,誅殺了無數從魔界深淵里突破封印出來的上古邪魔,也曾差一點令當時為首的魔尊身死道消。

    只是這個陣法只用過一次便已成禁忌,只因它的使用并不人道,需要有生命獻祭才能發揮威力。當年有不少仙門修士遭其算計,幾乎以同歸于盡的方式與魔族對抗。

    雙方陣營死傷慘重,而那位陣法之主,便是以此為契機,成功掌控了整個仙盟,進一步站在了修真界的頂端。

    這個陣法本在當年就被它的主人親手銷毀,如今卻不知為何流傳了下來。山腳下的小鎮死一般的寂靜,半空中的修士卻在正義凜然的讓他伏罪。

    少年一聲短促的輕笑在修士眼里顯得極為的諷刺,紫衣長者撫著胡須的手頓了頓,看著對方那雙黑沉幽邃的眼眸,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了點不妙的預感。

    這個陣法出自六百年前那位九華仙宗的朝陽峰峰主,那位掀起仙魔大戰的儈子手。

    那人曾一身黑衣颯颯,孤身站在陣法之外便能運籌帷幄,將整個修真界玩弄于鼓掌。蒼生在他眼中皆為螻蟻,舉手間便令人戰栗。

    縱使那人早已魂飛魄散,但曾經那人給修真界蒙上的陰翳與恐懼,在那些參戰過的修士心里,并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淡去。

    那人確實是天賦卓絕,若不是后來魔尊與仙尊聯手將其打敗,很難想象那人會給修真界帶來的影響。只是一個流傳并不完整的天雷誅邪陣,就足以使世間大部分邪道妖魔聞風喪膽。

    與之相比,一個小鎮的凡人性命亦算不得如何珍貴。

    雷光大作,狂風不止。紅衣墨發的少年提著酒葫蘆,從花瓣凋零的海棠樹上取下那包油紙裹著的燒雞。

    “鎮里買的?”裴初一問,先前被他甩到一邊的燕黎拍了拍土起身點了點頭。

    “福華記的荷葉雞,聽說味道很不錯呢。”

    “是嘛。”裴初聞言將燒雞收進自己的衣袖,提著酒壺喝了一口酒,天雷壓在云層蓄勢待發,紅衣鬼王泰然自若。

    化神修士皺了一下眉,手中掐訣當機立斷打算啟陣。忽聞風雨里,傳來一聲極其散漫的輕嘆,“既承此一只燒雞,便救爾等一城性命。”

    忘川煉獄,修羅惡鬼,幽冥道上,紅衣為王。

    第130章 回穿仙俠·九

    鋪天蓋地的惡鬼籠罩過來的時候,眾人才察覺,不久前還是一個孱弱落魄只能在拍賣場被眾人估價買賣的爐鼎,早已有了超脫三界的實力。

    一個純陰之體的人縱然成了邪修,也不過是一只人人喊打的過街之鼠。而一個純陰之體的鬼王,則是威脅到整個修真界的一場浩劫。

    驚雷之下,萬鬼既出,惡鬼厲嚎聲,讓人毛森骨立。

    裴初在成為鬼王以后都在有意克制著自己身上的兇魂,沒有太過放縱。這也是修真界至今只當莫驚春是一個邪修,而沒有猜測他成為了鬼王的原因。

    而現在,獵人和獵物的立場似乎突然有了反轉。化神期修士鎮了鎮神,雖然意外對方竟然是個鬼王卻沒有太過驚慌,甚至有些慶幸自己今天布下的這個天雷誅邪陣。

    一個上古邪魔都能抹殺的陣法,當年的魔尊都是九死一生。僅是一個剛剛出世的鬼王,按理來說也無法逃過灰飛煙滅的下場。

    按理來說本該如此,可是此時此刻,克制一切邪祟的雷陣,卻突然在惡鬼的襲擊中潰不成軍。

    井然有序的破陣讓花了上百年才將這個陣法學得七七八八的化神期修士愕然不已,一只鬼手直沖山下小鎮,于一片紫電雷光中生生捏碎了陣法的陣眼。

    “不”突如其來的反噬讓半空中的化神期修士晃了晃身形,然而這都比不上他心中的驚駭。

    天雷誅邪陣詭譎靈活,當年的魔族和被無知無覺犧牲的仙道修士都在這個陣法里吃了大虧,除了設陣的本人幾乎沒有人能夠一眼看出這個陣法的陣眼所在。

    也就是六百年前天命加身的樓相見,大概是過于了解他的敵人,才在最后時刻找到陣眼,逃出死劫。而眼前的莫驚春不可能是樓相見,也并非擺陣人。

    那他是誰?

    萬千鬼魂肆虐里,難道真有一縷本該魂飛魄散,了無痕跡的幽魂夾雜其中?

    可那紅衣昭昭,淺笑輕狂的弱骨少年,與那一身肅穆冷峻的黑衣,分明無半點相像。

    陣法被破,情勢驟然逆轉,原本是從各地聚來圍剿莫驚春的修士,在萬鬼包圍中,突然已看不見出路。本以為只是一場除魔衛道,或是來看看傳說中的爐鼎能否分得一杯羹,卻沒想到,竟是入了一場死局。

    幽冥晦暗的夜里,鬼氣森森,所有人都以為必死無疑,可在這時候,突然又出現了一道磅礴的威壓,猶如泰山壓頂般席卷了這片山丘。

    半空中的化神期修士終于支撐不住墜落,他摔在地上跪伏著,在這沉重的威壓中驚懼的顫抖了一下手指。

    紅衣鬼王好像遇見了什么勁敵,遍布山丘的陰風鬼影慢了下來,低低嗚嚎著聚在一起,鬼火狐鳴緊盯著一個方向。

    風吹落葉,寂靜無聲,被濃重的陰氣凝出一片云霧的山野里,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一身暗紋錦繡的黑衣,腰懸一把漆黑細窄的長刀,眉心處那道火焰般的天魔印在黑暗中顯得極具壓迫感。來人風流俊美,一雙漆黑的雙眸落在那身紅衣上。

    他們見過的,在無雙閣的拍賣場。那時高高在上的魔尊,未曾對這個一身紅衣破碎的爐鼎有過多加留意,可是現在,魔尊慵懶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你能活下來,我很意外。”

    他輕輕說著,好似若無其事的寒暄,對當初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道出遲來的問候。

    莫驚春是不認識樓相見的,裴初的手指摩挲著酒葫蘆,看著緩緩走過來的人,不知隔了幾世久遠的記憶,那些磨砂般模糊的人像又逐漸清晰了起來。

    他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酒,蒙了灰塵的過去縱使猝不及防的被拂落了塵埃,好像依然不足以讓他生出波瀾。紅衣少年微微側首,他黑眸映著魔尊的臉,眼里卻只有滿是陌生的笑意。

    “閣下是?”

    魔尊輕聲笑了一下,他手掌按著刀柄,上面突然亮起的名字灼得他掌心發燙。這讓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臉,笑聲也越來越大,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聽到了什么讓他忍俊不禁的笑話。

    可是事實上,魔尊很少笑得這么不知體統。在世人印象里,樓相見永遠都是沉穩閑雅,又狠辣冷峻的。散漫溫雅,似笑非笑好像是貼在他臉上的面具。

    只要他想,下一秒他就可以戴著這副面具毫不留情的削掉你的首級。六百年以來幾乎沒人能打破他的面具,掀起他面上的波瀾。無論是喜怒還是哀樂,他永遠都能掩藏在那張風平浪靜的面具底下。

    可是如今這份平靜被打破了,黑夜里只能聽見他隱忍又瘋狂的笑聲,在這霧慘云昏,彌漫著森森鬼氣的夜色里,突兀得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身處在這里的眾人,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活不過今晚。

    “你能活下來,我很意外。”

    他又說了一遍這話,從指縫里露出一雙野獸般幽沉的眼眸,眸底深處透著一點猩紅,他慢慢的放下手,輕輕咀嚼出一個久遠的名字——

    “燕深。”

    魔氣毫無預兆的蕩開,沒有留一絲余地,離他最近的幾個修士還什么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七竅流血,識海丹田皆被魔氣入侵,暴體而亡。

    樓相見一步步的走近那人,每一步都好像壓抑著六百年都無法磨滅的恨意。

    裴初眼睫一顫,慢慢的放下了酒壺。裴初其實很早以前就察覺到了這個世界有些熟悉,燕家祠堂的那副畫像,也曾勾起過他些許模糊的回憶。只是太過模糊了,所以也沒被他放在心上。

    直到今晚的陣法才讓他終于想起了這到底是哪個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與曾經的主角攻是相互憎恨的死敵。

    本以為已成云煙的往事,又突然在他眼前鋪陳開來,挾裹著那些難以理清的恩怨糾葛。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重回自己任務世界的裴初,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他不知過去了多久,但曾經做為這個世界支撐的主角攻,實力早已站在了當世頂端。而一個新出世的鬼王,驟然面對魔界至尊,裴初眉眼微沉的將酒壺別回了自己腰間。

    短短時間內,鬼王和魔尊相繼爆發,小小山丘在兩方實力的沖擊下,形成一個詭異的磁場。周圍的修士自保已是很難,沒有人敢抬頭再去觀看兩人的斗法。

    燕黎的修為在這個場面下幾乎沒有存在感,勉力結出一個結界護住自己和跑到身畔的青驢,心中還是忍不住擔憂的去看向那一身紅衣。

    漫山陰氣鬼影與兇暴的魔氣震蕩,一紅一黑的身影相互交織,每一次出手都是熟悉的至死方休。可是現在的裴初,遠要比曾經意氣風發的朝陽峰峰主頹廢落魄。

    背負著萬千惡鬼兇魂的少年紅衣如血,突如其來的決斗幾乎讓他壓不住那些如海般漆黑翻滾的怨魂戾氣。

    鬼氣與魔氣相互糾纏吞噬,樓相見好像意識到什么,看向那一身面色如常的紅衣,少年眼眸深處看似清醒,實則已經一片混沌。

    魔尊突然伸出手,輕而易舉的撫上那張冷寒蒼白的面頰。少年皺了皺眉頭,下一刻魔尊掐著少年的脖頸,猛地將他壓制在那棵海棠花樹下。

    “融魂燕深,你竟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輕聲說著,指尖細細的摩挲著少年的臉,嘴角勾起的笑容好似嘲笑,又好似悲哀。

    裴初眨了眨眼,眼里的混沌好似錯覺般被他壓了下去,沒有人能夠看出他在忍受著什么惡鬼纏身,神魂被侵蝕的痛楚。他掰著樓相見掐在他脖子上讓他有些窒息的手。

    生死之間,鬼王身上的鬼氣已經愈加陰濃,少年卻嗓音暗啞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一個鬼王的誕生縱然強大但并不是什么容易的過程,萬鬼為蠱,相互滋融,很難說一個鬼王成長到最后他還會不會是原本的那個神魂了。

    裴初垂著眸,有些費力的打算掙脫樓相見的束縛,就在這時候斜地里突然射出數張黃符,那些符紙圍繞在樓相見身邊,相連成陣,‘砰’得一聲便猛然炸開。

    這個變故正好讓裴初從中脫身,他腳下落了地,卻不想還沒閃身離開,胸口卻兀的一痛,一把長刀連同著刀鞘從他身后刺穿了他的心胸。

    海棠樹下,少年身體頹唐的跪伏于地,鮮血從他的嘴角和胸口淋漓落下,裴初低著頭,實在沒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臟的。

    艸,真狠啊。

    裴初痛得直皺眉,身后樓相見還在按著刀柄往前送,刀鞘在體內摩擦著血肉,抵住了地面。樓相見這才悠悠的開了口,他的嗓音低沉,拖著慵懶的尾音,卻是十分冷冽殘忍的語調。

    “還記得這把刀嗎?燕深。”

    “你當年就是用它殺死的我。”

    魔尊胸口留著一條長疤,幾百年來從未淡去,猙獰的疤痕每每都在提醒著當年劃破他胸口,使他墜入幽魔淵的那一刀,有多么的痛徹心扉。

    “燕深”

    樓相見將刀抽了出來,裴初側眸,看見滿是碎裂密紋的刀刃,亮堂堂的倒映出的樓相見的臉,流光溢彩的天魔印下,是一雙凝聚著暴風雨般幽邃深沉的眼眸——

    “你欠我的,我總歸要讓你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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