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莓的后背撞進亞里斯懷里,后腦勺砸在他胸口。
她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連這個身高差距都很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也見過……
亞里斯側身,將嵐莓往身后擋。
遠處那團灰色的身影,已經很難分辨出人形。它沒有直接撲過來,在那陣腥臭的風中低吼,同時撕咬著什么。
亞里斯手中,深藍色吊墜輕輕晃動,將強風隔絕開。
“守護。”
他用蘊含著特殊力量的古老語言低念出這個單詞。
深藍色的陰影仿佛具有生命一般,蠕動著流向嵐莓身邊,將她整個包裹在其中。
“你先……”回去。
亞里斯轉頭,這話剛說了一半。
就見嵐莓身上裹著的小兔陰影散去。
她從身上斜掛著的蕾絲花邊帆布包里,拿出一柄潔白的拂塵。
拂塵須順直垂落,絲絲縷縷,似乎是經過精心保養,日常呵護得很好的那一種。
亞里斯說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仿佛有所感觸一半后退半步。
嵐莓害怕地舉起手中拂塵:“亞、亞里斯先生,我會努力不拖后腿的……”
也是在亞里斯讓開以后,嵐莓才借著月光,徹底看清深暗小巷中的場景。
那道身影套著象征異教徒的灰袍,趴在地上,口中撕咬的,竟是一個人類的尸體!
一大灘血跡在地面蔓延開,血腥味撲鼻而來。
嵐莓忍了又忍,才沒有當場吐出來。
亞里斯徹底退至一邊,將路讓開,攛掇般說:“那你去殺了它吧,那個異教徒已經徹底異化,不能算是人類了。”
嵐莓的手開始發抖:“殺、殺了它嗎……?”
灰色身影喉嚨中持續發出低吼,啃咬的動作愈發快速。
“等它吃掉自己的‘好朋友’,力量增強。”亞里斯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就殺不了它了。”
它,它在吃自己的朋友……
嵐莓心一橫,再次用小兔的陰影將自己裹上,腿部發力,舉著拂塵就跳了過去。
原本輕柔垂落下的拂塵須,在嵐莓手中瞬間梳理,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筆直前刺!
異教徒咬起同伴的尸體,當做盾牌。
嵐莓手中的拂塵瞬間軟化,并未刺入,軟趴趴地撞在那具尸體上,隨即將它緊緊纏繞。
她手中一使力,將尸體從異教徒手中拽了出來,往身后丟去。
腥臭的血液漫天散開。
嵐莓腳下一點,并未閃避,反而速度極快地向前。
重新變得堅硬的拂塵被她用力前刺!
戳戳戳!戳!
“呃啊啊——”
異教徒發出獸類般的悲鳴。
嵐莓右手回收,左手掌心向上一抬,小兔陰影瞬間炸開,用安寧的力量把所有悲鳴聲全部吸收。
夜色彌漫。
異教徒悄無聲息地倒下。
從嵐莓下定決心沖出去,到一切平息,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
嵐莓已經被嚇出了眼淚,害怕地抓緊拂塵用力抖甩。
“颯”的一聲,根根拂塵須上沾染的惡臭血液被全部甩落。
從地面到墻壁之上,炸開一朵暗色的血之花。
拂塵重新變得潔白。
“天哪,亞里斯先生……”嵐莓渾身戰栗,連蹦帶跳地避開滿地血污,回到原位,“你沒受傷吧?這里真是太嚇人了……”
看著異教徒身上,被扎出的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小洞,亞里斯:“……”
“嘔,好臭。”
腥臭的味道四處飄散,嵐莓感覺自己快噦出來了。
亞里斯沉默片刻,提醒道:“可以用凈化。”
嵐莓:“……是嗎。”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還不會借用光明神的力量……
凈化和禱告什么的她都是濫竽充數渾水摸魚……反倒是黑暗的力量因為咒物傍身,基本每天都在用。
嵐莓:“…………”
誰能想到她還是光明圣殿的見習侍女呢。
她試著回憶了一下圣女殿下的樣子,想起她在。
那是每天都要進行的禱告,也是借用神力前的咒語。嵐莓一開始雖然不會讀,但是能在腦內理解它的大概意思。
她閉上眼睛,緩緩念道:“尊敬的光明神,您是純凈的永恒之光,是撐在一切希望的神靈。您的信徒虔誠請求,請求您賜予光華,凈化眾生的心靈,凈化地上的罪惡……”
“凈化!”
淺淡的金色光華倏然降下,將嵐莓面前一整片區域都照得亮如白晝。
整條街都因此亮了起來。
嵐莓只覺得眼前一陣強光閃爍過,亮得她睜不開眼。
等到她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先前發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場幻夢,一切消失無蹤,連一滴血跡都沒有留下。
“精彩。”亞里斯姿態悠閑地站在她身邊,“不愧是光明圣殿的人,比咒物的圣光好用多了。”
嵐莓有點心虛,還頭暈,捂著心口沒有說話。
“我就知道你可以自己解決。”亞里斯一攤雙手,“這種已經完全異化、失去人類的理智,異化方向又不危險的異教徒,是最好對付的。”
嵐莓實在暈的不行,單手扶住了亞里斯的胳膊。
“先、先別說話……”她虛弱地說,“對不起,我好想吐……”
亞里斯:“……”
嵐莓干嘔了一陣后,覺得舒服多了。
亞里斯催她早點回去。他說圣光大教堂內有光明神庇佑,那些令她不舒服的感覺很快就會消散。
嵐莓聞言,連忙對他道歉又道謝。
亞里斯沒再送她,擺了擺手就離開。
嵐莓回到教堂后還沒超過四點太久,她迅速洗漱入睡。
第二天,是在焦圖爾城待的最后一天。
雖然回到圣殿后,附近街區也有看歌劇的地方,但缺少許多這里特有的劇目。
而且焦圖爾城街道上,有很多店鋪是這里獨有的。
嵐莓想要下班以后,邀請圣女殿下一起去逛街。
上午禱告時她都十分心不在焉,一會兒想著帶會怎么跟圣女殿下開口,一會兒又回憶起前天夜里的驚心動魄。
一會兒又想自己來這個世界好多天,師兄的下落還沒有一點頭緒。
師兄們有沒有在找她呢……
好不容易熬到禱告時間結束,嵐莓長舒一口氣,跟小姐妹們一起去吃午餐。
圣光大教堂里有個專供圣職人員吃飯的地方。
但那地方不大,原本那些圣職人員蘇醒以后就不夠用了。圣殿來援助的人只能錯峰用餐。
嵐莓跟黛米去的早,用餐大廳內還沒多少人。
燉肉的香氣四處飄散,味道濃郁醇厚,很像咖喱,引得人唾液泛濫。
嵐莓和黛米各自領了兩塊小面包,一碗燉的黏糊的土豆牛肉,還有一杯加了冰塊的小甜水。
……別的不說,至少在吃喝這方面,光明神算是待信徒不薄。
能允許信徒因地制宜吃點好的,還會無限量供應干凈的小甜水。
嵐莓跟黛米面對面坐在長桌兩邊,正要開始吃飯,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打擾一下。”
她抬頭看去。
“兩位女士,請問這里有人嗎?”一位黑色短發的騎士端著木制餐盤,禮貌欠身問道。
在他旁邊,是那位有著娃娃臉的棕發騎士。
嵐莓和黛米對視一眼,禮貌回應:“暫時還沒有人。”
“不知我們是否有這個榮幸,與兩位拼個桌?”娃娃臉的棕發騎士苦笑,“這里已經沒有空位。”
嵐莓連忙把自己放在旁邊座位上的背包拿下來。
黛米也跟著說:“請坐。”
黑色短發騎士剛坐下,就主動說道:“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叫萊法,這位是奧蘇特,比我大了整整……”
“十五歲。”棕發娃娃臉的奧蘇特接了他的話,“是的,我是你們叔叔輩的老人家了。”
嵐莓:“……你們好。”
幫大忙了!
不自我介紹一下,她根本想不起來這兩位叫什么。
畢竟只說過一次話。
畢竟這種西式的人名太難記憶了。
兩位騎士似乎有點話癆,總喜歡一唱一和地說話,話語間還總是有很多梗!
梗密集到嵐莓以為他們倆的主業其實是做什么語言類節目。
就在用餐接近尾聲時,黑色短發的騎士萊法緩緩放下了刀叉,猶豫著開口:“其實……我想詢問你們一些事情。”
嵐莓正在咀嚼白面包,黛米便接話道:“什么事?”
“那,那位……希爾露小姐。”萊法面露羞赧,支支吾吾地說,“她,她,不知她是否有,心、心儀的……”
嵐莓剛好吃完了嘴里的白面包,她幾乎一個詞都沒聽清,疑惑問道:“希爾露怎么了?”
“哎呀!”黛米已經秒懂,“萊法先生,你是喜歡希爾露嗎?想追求她?”
萊法臉上通紅,緊張地握著茶杯:“我只是,只是……”
奧蘇特猛地一拍他后背:“勇敢點,小伙子!”
萊法深吸一口氣:“好吧,我對她確實……從第一次見到希爾露小姐的那天起,我的心跳就很不平靜。每次見到她,我都感覺它要從我的口腔里蹦出來似的……”
嵐莓聽見這話,下意識覺得有點感同身受。
代入感好強……
等等?
她忽然愣住,看著在場三人熱烈交談起來,直到萊法和奧蘇特道別離開,嵐莓才反應遲鈍般問黛米:“他們剛才在說什么?”
“你沒聽清嗎?”黛米笑著說。“萊法說他對希爾露一見鐘情。”
她和嵐莓一同起身,把餐盤清洗干凈統一放好,接著往走廊外行去。
一邊走路,一邊就把剛才的對話簡單復述了一遍。
嵐莓呆愣地問:“難道心跳很快就是一見鐘情嗎?”
見她反應奇怪,黛米小心翼翼地說:“……一般來說,應該是這樣?”
嵐莓小聲嘀咕:“可是我感覺,我對好看的人都會有點心跳呢。”
黛米:“……”
她靠近嵐莓,小聲說:“那也很正常,大概就是見色起意。”
嵐莓:……!
黛米快速拉開距離,一臉的“我什么都沒說”,“不是我說的”。單純可愛的臉上盡是無辜。
嵐莓完全沒有料想到,外表好像小天使一樣的可愛黛米,說話會這么直接,一針見血。
“小甜莓。”黛米輕聲說,“老實交代,你是對誰見色起意了?”
嵐莓一下子紅了臉。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可能。
圣女殿下分明是女性,她對圣女殿下的美貌更多也是欣賞,怎么回事見色起意這種……呃……
應該不是……吧?
她自己甚至都有些不確定,反問黛米:“對同性也能見色起意嗎?可是……”
“單純的欣賞,和心跳的感覺,肯定是不一樣的。”黛米認真看著嵐莓,“這樣說吧,你覺得我的長相如何?會難看嗎?”
嵐莓認真又誠懇地說:“特別好看,像天使。”
黛米被她說的臉上一紅,清了清嗓子:“咳咳,但是你對我應該不會有心動的感覺吧?”
嵐莓陷入沉默。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和圣女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最后更加小聲地問黛米:“我可以抱你一下看看嗎?”
眼見著自己的好朋友在確認心意的重要階段,黛米果斷張開雙手,滿臉的義不容辭:“來吧,我的小甜莓。”
嵐莓也紅著臉,很不好意思地抱了上去。
黛米的身高比她略矮一些,毛茸茸的金色卷發戳在她鼻尖,滿是花果香味。
少女的身軀不像想象中那么溫軟,后背線條結實流暢,略有肉感,抱在懷里滿滿當當,和圣女骨骼感分明的身軀完全不同。
嵐莓感覺到十分的滿足,幸福感油然而生。
……卻沒有那種心跳砰砰,隨時會撞出胸口的感覺。
黛米撫摸著她的后背,也像個哄著小孩的母親一樣,好一會兒才問:“感覺怎么樣?”
嵐莓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聽見一道清潤的嗓音。
“你們在做什么?”
洛斯里亞站在不遠處,面帶溫和微笑地,看著她們。
嵐莓和黛米:“……”
兩人迅速松開對方,黛米十分自然地躬身行禮,張口就道:“下午好,尊敬的圣女殿下。”
嵐莓又跟最開始一樣,慢了半拍。
黛米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一般,抵著腦袋用余光掃她一眼。
“我,我們沒做什么。”嵐莓支支吾吾地說。
這里已經是偏離教堂中心的地方,嵐莓是為了去懺悔室沐浴凈光才會往這個方向走,而黛米只是陪她一段路……
哦,這么想來。
圣女殿下也是要去沐浴凈光。
嵐莓尷尬地低著頭。
洛斯里亞“嗯”了一聲,很貼心地說:“不必在意。”
他往前走了兩步,腦海中剛才見到的畫面仍然揮之不去。
嵐莓對圣女的一次次臉紅害羞,他之前的懷疑和猜測……在這一瞬間仿佛是找到了答案。
她?真的?
洛斯里亞走了兩步,回頭:“別忘了來懺悔室。”
黛米和嵐莓正在無聲地做著各種小動作,瘋狂交流剛才的尷尬,以及嵐莓想要確認心意的目標到底是誰——
猝然聽見圣女殿下的補充,兩人都是渾身一震。
洛斯里亞再次轉身離開。
……
當天下午,懺悔室內被沉默包圍。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是黑暗圣殿的懺悔室。
嵐莓局促不安地沐浴著凈光,偶爾抬起頭偷看一眼坐在對面的圣女殿下。
洛斯里亞雙眼緊閉,背靠在座椅上休息。
嵐莓反復偷看,又反復心虛地低頭。
口袋里那張歌劇票,怎么也沒能拿出來。
因為剛才跟黛米確認過心意,她好像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圣女殿下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嵐莓自己也不清楚,那種感覺是因何而起。
時間一分一秒,飛快流逝,沐浴凈光的環節轉眼就結束了。
嵐莓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圣女殿下起身,轉身離開。
懺悔室內的光團溫度逐漸消失,光線一點點變得微弱下來,最后趨于平穩,近似月光。
按照平時的規矩,嵐莓這個時候應該從自己進入的這個門離開。
她來到這個世界還沒多久,雖然夜晚出逃,幫人占卜,顯得很離經叛道。
但每一件事她都是考慮過才去做的。
可此時此刻。
嵐莓腦子一熱,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就跟著圣女殿下的步伐,邁步走到那扇門前。
那是每次,圣女殿下進入懺悔室用的門。
門后通往的地方,應該是圣女殿下自己的休息區域。雖然也在教堂之中,但幾乎沒有人敢進去打擾。
下午的工作結束,歌劇演出就要開始。
這個時候再不追上去,很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
嵐莓顧不上再糾結自己的心意,左手握緊兩張泛黃的歌劇門票,右手輕輕地,推開了那扇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