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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被挾持,但很淡定……

    打開房門后,玄露的目光微微低落下來。

    店小二送上來的不是她期待的早飯,而是洗臉的熱水。

    卻見店小二神色惶恐道:“客官,近日不怎么太平,無事還是別出門了。”

    說完,他便端著水盆進來,手臂卻是微微顫抖的。

    玄露發現了店小二的異樣,在看到他把水盆放下的時候開口問道:“出什么事了?”

    店小二回過頭來,咽了一口唾沫,神色駭然,“聽說,聽說昨夜鐘家的二公子被那妖狐挖心,死了!”

    此話一出,玄露與沈宴淮對視了一眼,互相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訝和疑問。

    或許真的是這一世延后下山,又沒按原先路線的緣故……這事,她的的確確沒有經歷過。

    不過狐妖傷人這樣厲害,竟沒人處理得了嗎?

    玄露這樣想著,也問出來了,“昨日不是有伏妖堂的人去處理了嗎?”

    一聽這話,店小二當即唉聲嘆氣道:“別提了,那些人壓根不敵那妖狐,今天早晨被人發現堆在留遠河橋下面,那一個個的……老慘了!”

    玄露問:“還活著嗎?”

    店小二被這直白的話驚得睜圓了眼,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說:“活、活著,都是斷胳膊斷腿……找醫師接上就好了,就是受罪。”

    玄露想了想,安慰他:“活著就是萬幸。”就是可惜那條河離得太遠,不然她昨晚可以過去完成一下任務。

    被玄露這么一攪,店小二原本惶惶的心情莫名平定下來,他心突突地看了這奇異的少女一眼,對兩人賣好地笑道:“早飯后廚還在做,等會兒就端上來,兩位還有什么吩咐?”

    片刻后,玄露被店小二帶到了旁邊的第二號房。

    “正好昨日住這屋的客官走了,姑娘,這是二號房的鑰匙。”

    玄露接過鑰匙,看向旁邊的沈宴淮,“我們不一起住了么?”

    正要離開的店小二頓了頓,趕緊加快了腳步。

    沈宴淮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才道:“你我在相鄰的客房住,與之前也沒什么分別。”

    玄露端詳了一眼鑰匙,吐字清脆:“有區別。”

    沈宴淮心頭一跳,面上依然鎮定,“什么區別?”

    果然是生活好了,人就會不知道錢有多難賺。玄露輕輕嘆氣,“雙倍的房錢,若是提前花光了該怎么辦?”

    聽見這個回答,沈宴淮心底隱隱泛起些內疚,卻也是松了口氣,笑道:“錢肯定是夠的,小鶴就不要擔心這個了。”

    既然沈宴淮都說沒關系,那她也沒必要追問了。玄露收回了視線,大不了,還是去住破廟。

    沈宴淮不知道玄露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一定會為自己辯解一番,怎么就讓她如此不信任了。

    回到房間后,沈宴淮在桌前坐了半晌,神色凝重眉頭久久舒展不開。他亦不知這樣做對不對,可讓他與化人后的小鶴共處一室,他暫時還難以做到。

    這么想著,沈宴淮走到窗邊想透透氣,余光卻瞥見一抹晃動的白影,轉頭,正是玄露也從窗戶里探出頭來,朝他揮手。

    “要不要出去逛逛?”

    少女清泠的聲音在暖風中響起,她很是好奇地指了指遠處人頭攢頭的地方,“那邊像在辦什么廟會,似乎很有意思。”

    放眼望去,石橋另一頭聚集著不少人,一看就是有熱鬧可看。

    玄露早就對人間廟會之類的活動很感興趣了,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最多遠遠望上一會兒。

    沈宴淮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而他們一出門,就被街上的官差趕回來了。

    與客棧大堂里圍觀的人一問,才知因著昨日鐘家二公子被殺之事,全鎮戒嚴。而玄露看到的廟會也不是什么廟會,而是伏妖堂召開的集會。

    “那鐘家二公子啊,原本都要娶妻了,結果卻死得這么凄慘,嘖嘖嘖……”

    聽見這番感慨,另一人插話:“就那鐘家二公子啊,紈绔浪蕩子一個,虧了夏家小姐沒能嫁他,否則,還不知進了什么火坑呢!我看,這不是狐妖索命,而是狐仙救人吶!”

    這人又反駁道:“再怎么樣終究是個人,這人被妖殺了,妖還能無辜了?妖,就該殺!”

    第三人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別說了,現下最傷心的恐怕是夏家小姐,臨近婚期卻出了這檔子事,得多難受啊……”

    人群絮絮不止,玄露被迫聽了一耳朵八卦。

    她看向沈宴淮,發現他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便也安定地坐下來,在喧鬧的大堂里聽了個徹底。

    從鎮上人口中得知,鐘家二公子鐘澤遠,生性頑劣,驕奢淫逸,自小就是攆著狗追的那種。

    而夏家千金夏語蘭,知書達理,賢良淑德,花容月貌,這么好的姑娘,卻因母親懷她時定下的娃娃親,被早早地許配給了鐘澤遠。

    鎮上人人都說夏小姐命不好,而后又說鐘家祖墳冒青煙,得這么一個好兒媳。

    這種故事玄t露見過很多,后續無非是女子嫁到男子家里,過上相夫教子的生活,而男子通常死性不改,徒讓女子傷心蹉跎一輩子。

    就是男子臨了忽然死了的,還真是少見。

    說著說著,眾人又說到之前死的人身上,“還都是年輕男人,恐怕是那狐妖想吸陽氣罷!”

    玄露無言地望了一眼人群,這些人并不知道那狐妖是極陰體質,吃肉啃果子都恨不得吃從小從陰涼地里長大的,怎么可能去吸陽氣破壞自己的體質。

    “不過大家放心,據說伏妖堂已經請了宗門仙人前來,定能制服這妖!”

    人群頓時議論紛紛:“行不行啊?”“哪里的仙人?”“還能比伏妖堂的更厲害?”

    說這話的人抬手壓了壓,示意安靜,“小道消息,說是琉華宗的仙人。”

    琉華宗,與清蘊宗并稱三大宗門之一,聽著便十分靠譜。

    嘩然聲中,忽然又人沖沈宴淮道:“這位仙君,你是哪個宗門的?你就不能出手收服那妖怪嗎?”

    玄露看他一眼,剛要說話,就見沈宴淮脾氣很好地道:“我只是一介云游弟子,不知實力是否足夠,若能見到那狐妖,定然要會上一會。”

    聽到沈宴淮這么說,眾人頓時點頭附和,沒有了為難他的意思。

    玄露啞然,她倒是忘了,沈宴淮能說會道的。

    等大堂的人散得差不多時,玄露沒忍住問:“若你遇見那狐妖,會怎么處置她?”

    沈宴淮眉眼綻開笑意,“小鶴覺得如何處置最好?”

    玄露被這拋回來的問題難得皺了下眉。

    修士遇見妖,無非兩種手段,斬草除根或是收為己用。對現在的沈宴淮來說……直接殺掉或許更方便,金丹期弟子很難收服一個強大的妖,到頭來被反噬的也有不少先例。

    可那狐妖是未來沈宴淮的助力,若是殺了實在可惜,但礙于沈宴淮如今清蘊宗弟子的身份,直接放走也不太妥當。

    玄露暗自嘆氣,立場與身份,果然是最難處置的東西。

    少女神情中流露出來的為難太過明顯,沈宴淮不禁輕笑一聲,緩和了聲音道:“我既不是受遣前來捉拿狐妖的,只要兩不相犯,我便沒有理由去特意除掉它。”

    玄露看著面前為她和自己斟上一杯茶的少年,驀地愣了下神。

    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這不是如今的沈宴淮會說出來的話。

    ……

    入夜。

    天上的云似乎更黑了,映襯得旁邊的月亮越發皎潔,生成一種空靈安寧之象。

    玄露獨自窩在床上,讀著從書架上拿出來的雜書,打發無聊又漫長的黑夜。

    其實和沈宴淮分開住也有好處,那就是燭燈可以一直亮著,不用顧及什么時候必須睡下。

    但一直看書確實也很無聊,玄露按了按發酸的脖子,翻身從床上坐起,輕悄地走到沒有關上的窗前。

    從這個視角望去,只見留遠鎮巷子里、屋頂上,各處都散發著淡淡熒光,那是琉華宗修者留下的追蹤陣法,只要狐妖從那上面經過,便能觸發陣法,給另一端的修士提示。

    傍晚時,各家各戶便被提示今夜不要出門,修道之人會徹查城鎮,找出狐妖的蹤影。

    可如今兩個時辰過去,街上卻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玄露看見,已經有等不住的人打開窗戶納涼,或是從家里出來放置東西,又或者在院子里忙自己的事了。

    看來今日是沒什么收獲了。玄露搖搖頭,重新坐回桌前,端起被她看到一半的書。

    此時此刻,留遠鎮邊緣空無一人的巷子里,一股濃郁的妖氣在疾速逃竄。

    那墨黑的濃霧從屋頂疾馳,躍起之時散了一瞬,露出其中四條長而蓬松的尾巴,緊接著又藏匿回濃霧里。

    蘇檀烏暗道麻煩,好不容易甩開那些惱人的修士,就要逃出去了,誰料想一不小心就碰見他們埋下的機關,反被他們再一次發現。

    這修道之人,可比他們妖類狡猾多了。

    該怎么做,才能從這群人手里逃脫出去呢?

    蘇檀烏一邊跑一邊環顧四周,嗤笑自己應當找些人抓起來當俘虜,這樣,那些修士想必就不會輕舉妄動了——當然也不一定,她可是領教過某些修士為了捉妖有多“無私”。

    身后追蹤鈴的聲音隱隱靠近,蘇檀烏面上的表情驚慌了一瞬,繼而無比陰沉。

    倘若逼急了她,她寧可廢棄這一身修為,與這群修士魚死網破,也不會讓他們抓了去。

    “狐妖,還不束手就擒!”

    突然,巷子前方出現一道身影,突然出現的修士拿著符紙對她厲呵。蘇檀烏瞳孔一緊,當即掉頭往另一邊逃去。

    她速度越來越快,黑霧在房屋之間穿行,可不知是不是她慌不擇路,前方路上竟都有陣法阻攔。蘇檀烏心中一沉,已然后悔方才沒有實施那計劃。

    她徑直躍至半空,四已經做好了與這群修士拼個你死我活的打算,一轉頭,卻與一雙清冷至極的眼眸對上了視線。

    離她不過數尺的房間內,一個穿白衣的少女正定定地望著她。

    這時機再好不過,蘇檀烏身體快思維一步,搶先鉆進那房間,關閉門窗,將那少女挾至懷中,在她耳邊威脅低語:“小妹妹,只要你別亂動,姐姐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蘇檀烏已經做好了對方害怕大哭的準備,尾巴也已準備好縛住少女纖細的脖子,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少女只是微微抬頭瞥了她一眼,比風鈴還要好聽的聲音自她口中吐出:

    “可以,那你要欠我個人情。”

    第72章 第72章包扎

    客房里,玄露被對方臂彎緊緊挾住,四條墨色的狐貍尾巴像是有生命一般從她身上劃過,充滿威脅的意味。

    少女表情卻無比鎮定,仿佛只是陷入了柔軟的大沙發里。

    玄露側頭望了一眼,余光是一抹濃郁的深紫色,一雙幽幽綠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閃爍著詭譎的光芒。

    名為蘇檀烏的狐妖是個生得極其符合人間傳聞中的“狐貍精”的女人,見她打量,那涂著口脂的紅唇翹起弧度,露出一個妖媚的笑。

    “小妹妹,你也不瞧瞧自己處于什么境地,還敢討價還價?”

    蘇檀烏,是蘇淵玄狐一族,天賦極高的一只狐妖。

    玄露認識她,還是去魔界以后的事。

    那時,蘇檀烏走投無路,成了沈宴淮手下的一員,又因十分會說話,與周圍魔修關系處得不錯,與她也同樣很好。

    蘇檀烏的魅惑之術與幻術都學得登峰造極,尤其她身為狐貍還能修煉出多條尾巴,一條尾巴一條命,簡直不能再好用。

    玄露以為蘇檀烏這時早已去了魔界,卻沒想到她不僅混得不好,還淪落到了被修仙之人圍捕的境地。

    哪怕察覺到飛速靠近的妖氣之時,她都沒覺得是蘇檀烏。

    聽完蘇檀烏的話,玄露道:“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掩蓋自身氣息么?既然是我幫你,難道不算你欠我人情?”

    被點破目的的蘇檀烏驚異地看著玄露平靜至極的臉色,綠眸微微瞇起,“你不是普通人……”

    她還以為這小丫頭是出來游玩住在客棧的,既然知道她是為了什么,難不成是……修道之人?

    那雙綠眸中的豎瞳驟然放大,下一刻,蘇檀烏越發用力,尾巴也徑直收緊了,意圖將玄露徹底桎梏住。

    但在她低頭探視的瞬間,一股由氣息里散發出來的勾狐食欲的毛絨絨的氣味讓她頓住。

    蘇檀烏表情吃驚,聲音冷冽:“你不是人!?”

    玄露抬眸,目光幽幽,“好好說話,不要罵人。”

    蘇檀烏沒再說話,她仔細感受了一下,發現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沒有妖氣……你不是妖?”

    不是人也不是妖,答案就只剩一個。

    那就好辦多了。

    蘇檀烏美目光華流轉,聲音里卻帶上幾分親切,“好妹妹,想你也是心善之人,你我雖不同修,卻是同類。外面那些歹人來抓我,你可知被他們抓回去后有什么下場?姐姐就求你,幫幫姐姐,好不好?”

    變臉好快。

    玄露愣了兩秒,卻還是堅持道:“那你可是要欠我個人情。”

    外面追蹤的聲音已經近了,兩個不是人的女人感知力比人類修士要強,蘇檀烏已經顯現出幾分急切來。

    可在這界里,承諾不能亂說,一旦反悔就要承擔因果。

    蘇檀烏瞄了一眼窗戶,就著床柱倚了一下,“你倒是說說,想從姐姐這得到什么?”

    狐妖見多識廣,向她索求的男人面目也見過不知幾何。

    她就不信這小丫頭片子t還能覬覦她肉。體不成!

    下一刻,玄露說的話讓她頓時從床柱上彈了起來。

    她說:“一條尾巴。”

    少女靜靜地看著她,“我要你一條尾巴。”

    蘇檀烏優雅美艷的臉差點扭曲,這是什么獸啊,她只是向她求救,她卻直接要她一條命!!

    她氣得連束縛玄露的狐尾都松了不少,“你還真不把老娘當外人啊?怎的想這美事?”

    玄露指出:“可是,被他們抓住,付出的代價或許要更多。”

    蘇檀烏沉默了,這小丫頭說的沒錯,若是被抓回仙宗里,她肯定要被剝皮抽筋,別說一條尾巴,就是九條也不一定能保住。

    看蘇檀烏無話可說,玄露又道:“若是以后用不到,我便還給你。”

    她打算了一下,要是沈宴淮這一世渡死劫時用不上這條尾巴,物歸原主也無妨。

    半晌,蘇檀烏道:“行吧,我答應你。”

    話音剛落,便見玄露左瞳里隱隱閃過金色的蓮華,一股龐大的靈力鋪天蓋地將蘇檀烏的妖力遮蓋了個完全。

    窗外,用來探測妖氣的儀盤指針開始漫無目的晃動,把靠近的修士引向了另一邊。

    蘇檀烏眼中閃過驚詫,她發現自己小瞧這小姑娘了,但既然對方有這么強大的力量卻無法掙開她的尾巴……難道修的是毫無殺傷力的一脈法術?

    然后她就聽見玄露說:“你還是快些放開我吧。”

    蘇檀烏柳眉一挑,來了興致,“怎么,現在知道怕了?”說著,她還將玄露使勁往自己胸里埋了埋,坑了她一條尾巴,她玩玩又何妨?

    但當她察覺到頸間貼著的冰冷寒鐵之時,動作陡然僵住了。

    “放開她。”

    倘若不是時機不對,蘇檀烏一定要稱贊這聲音真是清朗動聽。

    倘若劍沒有抵在她脖子上的話……

    她竟沒察覺到任何氣息,也沒聽見任何動靜。

    蘇檀烏心驚肉跳,不敢轉頭,一張臉也嚇得蒼白。

    玄露從女人懷里探出半個腦袋,露出來的眼睛望著從窗戶外跳進來的少年,“沈宴淮,別傷她。”

    靜默持續了一會兒,蘇檀烏感覺到脖子上貼的物件被移開了。

    她也迅速松開了纏在玄露身上的狐尾,轉身警惕地看向來人。

    玄露走向握著劍的少年,道:“這就是琉華宗追捕的狐妖。”

    沈宴淮只是垂下目光打量了她一番,“小鶴,你有沒有受傷?”

    玄露搖頭。

    蘇檀烏看了看兩人,目露了然,竟忍不住笑了一聲。

    沈宴淮目光冷然,手中的劍卻未收入鞘中,“你半夜三更創入客棧房間,是何居心?”

    蘇檀烏望著那利刃,面上笑著,語氣卻軟得嚇人,“天地良心,我本不想擾這小妹妹清夢,誰料外面那群修士一直在追我……”

    說到這,她臉色一變,眼中閃過警惕,“你不會是那群人的同伙罷?”

    這慫態,與方才分明像兩只狐。

    玄露看了她一眼,對沈宴淮道:“我跟她借了樣東西,就說了要幫她的忙。”

    “原來如此。”沈宴淮根本沒問借了什么,轉而問蘇檀烏,“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

    “我……”蘇檀烏剛要說話,臉色驟然一變,對玄露懇求道:“那些人又回來了,快幫我支走他們!”

    沈宴淮皺眉,玄露則轉頭對他道:“把獸囊拿出來用用?”

    沈宴淮也不反對,“你決定就好。”

    玄露欣慰于沈宴淮的配合,便從芥子里掏出還從來沒用過的獸囊,對蘇檀烏指了指,“你變作原形進到這里面,我和沈宴淮幫你掩飾過去。”

    蘇檀烏表情更為警戒,一雙媚眸都透露出幾許凌厲,“你莫不是在逗我?想來你們是一伙的,把我騙進去后就可以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了!”

    玄露:“……”

    有道理到連她都無法反駁,她只好把獸囊往回收,“既然你不愿,那便算了。”

    玄露本想著與沈宴淮想個別的辦法,卻不知道她慣常沒太有表情的樣子極能唬人,蘇檀烏狐疑地瞧了玄露一眼,唯恐她突然改變主意不幫自己了,連忙化作原形往獸囊里鉆,還不忘道:“你可別忘了你的允諾!”

    玄露沉默稍許,也不知蘇檀烏怎么就突然反悔了,轉頭把獸囊遞給沈宴淮。

    沈宴淮剛把獸囊往袖中一塞,窗外便有人出聲問:“敢問道友,你們可見過有狐妖從此經過?”

    沈宴淮從玄露遇到危險的事實之中分不出心思,隨意道:“沒有。”

    玄露這時出聲道:“方才是感覺有東西過去了,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狐妖。”

    那琉華宗弟子沒想到屋里竟還有個女子,嚇了一跳,愣愣地看了兩人一會兒,直到看見手中羅盤沒有動靜,才連忙拱手道謝:“多謝。”

    待到那弟子走遠,玄露朝沈宴淮伸出手討要獸囊,然而沈宴淮未動,道:“還不知琉華宗的人何時才肯離開,讓那狐妖多在里面呆一會兒,也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不要擾了他與小鶴的清凈。

    沈宴淮神色復雜地看著面前的少女,他只想著小鶴化人后再與他共處一室不太方便,卻全然忘了外界危險眾多,稍不留神便會遇見個措手不及。

    哪怕在上一世,他與白鶴在下山路上也是同吃同住,從未分開過。

    一時間,他竟想不到什么兩全的辦法……

    沈宴淮佇立在原地靜靜思索,玄露此時卻注意到了他手心的傷痕,“這是怎么回事?”

    她拉起少年的手掌,發現原本光潔的手心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沾血的劃痕。

    一看便知是利刃割開的。

    玄露疑問地看著沈宴淮,這傷痕下午時還沒有呢。

    沈宴淮靜默了半晌,道:“不小心被劍割的。”

    他在拭劍時分了神,一不留意便成了這樣。

    玄露盯著傷口看了一會兒,最終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你先別回去,我幫你包扎一下。”

    感受著玄露指尖的溫度,沈宴淮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緩和下來,他跟著少女坐到桌前,看她把客棧里備著的傷藥和紗布拿出來。

    他心中已然開始期許少女用靈力為他治傷,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被發現的模樣,他已見過多次了。

    燈光下,玄露專注的目光與恬靜的神色盡數映入沈宴淮的視野,他就這么安靜地看著,唯恐打擾這一刻的安寧。

    直到絲絲縷縷的疼痛在傷處泛開,少女開始為他傷口涂藥,沈宴淮才覺出幾分不對。

    “小鶴……”

    玄露打斷了他,“噓,別說話。”

    她想了半天后決定直接包扎,畢竟傷口這么小,用靈力動作又大,愈合太快又很惹人懷疑。

    只是她從前都是直接用靈力,綁繃帶不太熟練。

    終于,玄露成功把沈宴淮手掌包裹嚴實,還在上面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好了。”

    她眼中泛起幾分欣然,大功告成地拍拍手,看向沈宴淮時,卻發現對方的表情似乎有些委屈。

    ……怎么了嗎?

    第73章 第73章重要之人

    “我答應了夏家的小姐,要把那男人的心帶給他。”

    客棧的地字三號房里,一只眉心帶白的黑色狐貍坐在凳上,細長的眼眸帶笑,毛茸茸的可愛中帶了些詭異。

    數天前,蘇檀烏路經此鎮,卻被一個人類女子攔住。

    “你就是狐妖?”

    那女子身著淺藍衣裙,文弱嫻靜,一雙憂郁的眉眼就連女子看了都會憐惜。

    蘇檀烏卻被她下一句話驚住,“我能不能請你,幫我殺一個人?”

    夕陽下,那女子白皙的臉龐被映照出一層朦朧的暖色,眼里燃燒的光彩竟讓一只妖都移不開眼。

    女子想殺的人也很有意思,是馬上要迎她過門的未婚夫,這么有趣的事情焉有不干之理?蘇檀烏痛快答應,而后聽女子用輕細的聲音道:“煩請你殺了他后,再將他的心帶給我。”

    蘇檀烏又道:“那姓鐘的男人被我殺之前,還在花樓姑娘的床上,想來是他不忠才得如此下場。”

    狐貍晃了晃尾巴。

    “我既答應了她,就沒有反悔的道理。我已經跟她約好,那男人死后三日之內,我便把心臟帶給她。”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慌,蘇檀烏把一枚半尺見方的木盒拿了出來。

    玄露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并悄悄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氣味。

    蘇檀烏看見了她的動作,笑道:“放心~這盒子結實得很,我挖也挖得很干凈。”

    安靜持續了幾息,繼而是一道聲音: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燈影下,沈宴淮走了過來,他沒有看那盒t子一眼,對蘇檀烏下了逐客令。

    玄露看看沈宴淮,又看看黑狐貍,贊同道:“我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到了,你也該兌現承諾,此后便兩不相欠。”

    而后就聽見蘇檀烏嘟囔:“我是沒想到你們言而有信……外面那些家伙還不知道走沒走,現在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她用尾巴把自己抱成一團,眼看是不出去的架勢。

    沈宴淮的手放到劍柄上,聲音溫柔中帶著一絲冷意,“小鶴,不如我把她趕出去吧。”

    玄露不想看見沈宴淮把未來下屬殺了自斬手足的場面,思索了一會兒說:“明日一早,你便離開吧。”

    他們為這事折騰到半夜三更,現在離日出都不到一個時辰了。

    蘇檀烏當然說好,她揚了揚腦袋,環顧四周,“那我就在這休息了。”

    玄露沒什么意見,大不了就是發呆等到天明,但她剛要點頭,旁邊的沈宴淮便笑吟吟地道:“煩請你去隔壁。”

    玄露驚訝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也對,與一陌生女妖共處一室,沈宴淮必然難以忍受。

    她上前去撈狐貍,抱在懷里后對他道:“我帶她去隔壁房間。”

    沈宴淮卻道:“小鶴,你跟我一起。”

    玄露動作一頓,墨黑的眼中流露出分明的疑惑,接著又聽沈宴淮說:“她來路不明,不知善惡,你與她一起,我不放心。”

    這話讓玄露的心不禁暖了暖,正要開口說沒事,便聽見懷中的狐貍怪里怪氣地哼笑了一聲,“喲~~不~放~心~”

    玄露納悶地低頭看她一眼,沒記得蘇檀烏說話有這毛病?

    但面對沈宴淮莫名具有威懾力的目光,蘇檀烏暗罵一句,主動從玄露懷里掙脫出來,“行~那我自己去那屋睡。”

    離開房間之前,沈宴淮還補了一句:“去獸囊里呆著,莫要給我們找麻煩。”

    墨色的狐貍轉頭不爽地回頭看了一眼,甩著四條尾巴搖曳地走了。

    屋內變得無比安靜,玄露坐回桌前,挑了挑快要浸到油里去的燈芯,屋里頓時亮了不少。

    她看向佇立在房間一角沒有動作的少年,輕聲喚他,“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快去休息吧,我來守夜。”

    說完,她又盯起面前灼灼燃燒的燭火。

    這種感覺,仿佛回到了她在野外守著篝火驅逐野獸的時候。

    身后的腳步聲漸近,沈宴淮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半晌靜默過后,她聽見少年輕嘆:“小鶴,你以后還是同我一起住吧。”

    玄露意外地抬眸,看見沈宴淮眼底的擔憂與遲疑。

    而后又聽見他道:“像今日這般情況,今后不知還會出現多少次,越往北,路遇野獸妖怪的可能就越大。”

    玄露知道沈宴淮是在擔心她,想了想,為了讓他放心,便含糊道:“……沒事,一點自保之力,我還是有的。”

    然后她就看到了對方一臉“我懂,但不說”的表情。

    玄露靜默,她知道自己如今在沈宴淮眼中,估計是個除了變人什么都不會的仙鶴。畢竟她這一世連治療的術法都沒展露過,而人形又不能施展鶴時才能施展的鶴陣,自然令人擔憂。

    但她又不好直接將底牌都翻出來,要知道,她從出鶴居后就被分到沈宴淮手中,怎么能突然會了一些不該會的技能。

    該想個什么辦法……玄露越想越怵頭,眉頭都忍不住擰了起來。

    沈宴淮看著玄露郁悶得鼓起臉頰的模樣,心底暗笑的同時又不忍讓她太過為難,便道:“小鶴,你難道不信我?”

    聽到這個問題,玄露怔了半晌,最終緩和下目光,“……自然是信的。”

    結果到了天明,事情又有變了。

    “那群人居然沒走!?”

    早晨,玄露便下樓打聽了一番,得知琉光宗的人昨日搜尋無果后并沒有離開,而是打算駐扎在留遠鎮,進行長時間的搜查,布置還十分嚴密。

    把這消息帶回來后,蘇檀烏就炸毛了。

    炸毛是真的炸,那綿軟柔順的黑色狐貍毛直直豎起,讓原本苗條細長的狐貍看上去像個黑色的球。

    玄露看著有趣,直接上手摸了摸,旁邊沈宴淮連叫停都沒來得及。

    蘇檀烏光顧著生氣,對玄露上手的行為根本不在意,她焦急地原地轉了一個圈,“這可如何是好?”

    玄露看她一眼,不緊不慢的,“不是還有一日嗎?再等等看。”

    于是他們又等了一天,期間店小二十分迷惑為什么玄露兩人又住回了二號房,卻把一個皮囊丟在三號房里。

    可能這就是修仙之人與凡人不同的地方罷。他想。

    到了蘇檀烏與那夏家千金約定的最后一日,琉光宗的人果然還是沒走。

    好在他們昨日搜查了一整天,今天已經把大多數修士散到鎮子周邊去了,沒那么風聲鶴唳。

    蘇檀烏終是等不及了,對玄露道:“能不能把我帶到夏姑娘那去?或者……幫我把東西給她。”

    玄露靜靜地看著她,兀自思索。

    看到玄露的眼神,蘇檀烏當即安靜下來,生怕她提出再要一條尾巴的要求。

    所幸沒有,只見少女輕輕點頭,“我幫你去送。”

    此話一出,蘇檀烏便知道事情妥了。她早已發現這兩人之中是沈宴淮依著玄露,何況也不是什么大事,沒有拒絕的必要。

    她笑得愈發真誠,“好妹妹,等姐姐做身狐貍皮草給你。”

    蘇淵玄狐的皮毛也是一件像樣的法寶,她當然不是把自己或者族人的皮拿出來用,而是用平日掉的毛——

    “不要,掉毛。”玄露立馬拒絕掉。

    蘇檀烏:???

    她怎么知道?

    拒絕了沈宴淮想要跟隨的提議,玄露道:“你在這看著她,萬一有琉光宗的人過來,也好應對他們。”

    帶蘇檀烏出門著實有風險,玄露還是決定自己過去。

    循著蘇檀烏提供的地點,玄露在一盞茶的時間后來到了一座府邸前。

    夏府。

    外面看是恢宏古雅的門頭,內里能看見一些假山流水的造景,足以看出夏家富庶的家底。

    兩名下人正在門口掃著地,注意到她后,一個人問:“姑娘,你是……”

    “我來找夏小姐。”玄露摸了摸袖子下存放木盒的芥子,慶幸還有容煦給的另一個芥子,不用讓這東西居然跟她準備的行李放在一起。

    兩人低語幾句,對她道:“姑娘稍等片刻。”然后就進去通報了。

    很快,有人領她進去。

    玄露跟著來人穿過安靜悠長的小道,終于在一座涼亭里看見了正在喂魚夏語蘭。

    該說不愧是千金小姐,氣質清雅容色如畫,一身淡藍衣裙更是添了幾分竹雪般的文氣。

    看見她,夏語蘭緩緩起身,揮退了身旁的丫鬟,走到她面前來。

    只一眼,玄露便發現眼前的夏語蘭絕非常人印象里的柔弱小姐,她目光堅定神色冷然,更能透過一雙秋水剪眸看見幾分決絕。

    不然,她又怎么敢找到狐妖,并委托她幫自己殺一個人。

    夏語蘭看到她,眼中透出幾分謹慎與懷疑,“是……她叫你來的?”

    玄露只想給了東西就趕快走人,便道:“狐妖殺死鐘家公子的事鬧得很大,伏妖堂抓不住她,便找來了琉光宗的修士來抓,她陷進了麻煩里,無法脫身,便拜托我來給夏小姐送想要的東西。”

    一番話出來,夏語蘭的懷疑便消失了,她目光落向玄露手中的盒子,竟是笑了。

    “你做那些事時,可想過有今日?”

    夏語蘭對著盒子喃喃自語,而后一把掀開,露出里面已經失去色澤的一顆人心。

    看來蘇檀烏是用心處理過了的,里面無一絲腥味,外形上也看得過眼。

    玄露看著夏語蘭露出似癡似狂的神情,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便道:“既然東西已經送到,夏小姐也看過了,我便走了。”

    她剛一轉身,夏語蘭柔和的聲音便從身后響起,“閣下可想知道其中的內情?”

    玄露一頓,便聽得對方開始娓娓道來。

    原來,夏語蘭不是因為鐘澤遠整日廝混才想殺的他。她早就知道那鐘家二公子是什么德行,只是父母之命難以違抗,她也做好了忍氣吞聲的準備,可就在不久之前,她得知自己早些年遭受凌辱自殺的姐妹,罪魁禍首就是鐘澤遠本人。可鐘家勢力頑固龐大,竟把這事生生壓了下去。

    “我與雅云金蘭之交,情誼深厚,怎能就此作罷,讓她含著怨氣去?”

    夏語蘭似是念起友人,神色變得無比溫柔,與初見時判若兩人。

    玄露聽完,不禁道:“你早該如此。若你沒有發現真相,難不成還要真的嫁給他?”

    她不明白夏語蘭這樣心如明鏡的人,為何明知前方t是虎穴狼窟,卻要當作不知道一樣踏入。

    “是。”夏語蘭承認,“倘若我不知道,我便會作為一個好兒媳,嫁到他們家里去。”

    玄露卻不懂了,“你既已做好萬全準備,連百般苦楚的日子都不怕,為何又因此事改了主意?”

    聽了她的話,夏語蘭又溫柔地笑了,原本憂郁的眉眼像綻開春日花朵般絢爛綺麗,“……你若是有無比重視的人,便能知道我的想法了。”

    回到客棧,玄露便把這事說了出來,聽得蘇檀烏連連用爪子鼓掌,“精彩,人心真是有趣,這可比修煉有意思多了!”

    沈宴淮瞥她一眼,冷然道:“事情已經幫你辦完,你也該走了。”

    蘇檀烏哽了一下,再次晃起尾巴,“我已無處可去了,之前在那些鎮子里我也接了一些委托,現在好多修士都在抓我,我又能跑到哪去?”

    沈宴淮已然覺出這狐妖有賴上他們的危險,眼睛一瞇,剛要說點什么,就聽得玄露道:

    “魔界。”

    一人一妖一齊看向坐在桌前的少女。

    玄露正在吃夏語蘭走前送她的云糕,“那你去魔界吧。”

    不顧狐妖驚異的目光,玄露開始自顧自地考慮起她和沈宴淮接下來的行程。

    到底該去哪,才能避開這些雜事,真正地云游一番……?

    第74章 第74章悸動。

    蘇檀烏走了,走的時候還借了玄露的靈氣掩住自己,玩味地說期待下次見面。

    也不知她會不會去魔界……

    玄露出著神,把一條毛茸茸的黑色大尾巴塞進芥子,又妥善地藏起泄出來的妖氣。

    她已經提了建議,去或不去都看蘇檀烏自己——但劇情使然,想來狐妖也逃不脫命運,她只是提前指給她一條路而已。

    此時午飯已經被送了上來,玄露坐到桌前,

    沈宴淮也坐了下來,神色分明是欲言又止。

    “小鶴,”他還是說了,“為什么……你要讓那狐妖去魔界?”

    像是怕嚇到玄露,沈宴淮慣常溫和的眉眼透露著一股比平日更加柔和的笑意,“先前提議我也是……你似乎對魔界格外執著一些?”

    被發現了嗎?沈宴淮果然還是很敏銳。玄露放下筷子,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下山云游是想提升自己的修為,而狐妖無處可去,魔界,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沈宴淮露出無奈的笑,云游,歸根結底,是他想帶小鶴一起游遍沒好好游玩過的地方,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可這樣的真相他不能說出來……但如果是跟她一起,去魔界也算不錯。

    沈宴淮不再糾結,舀了一小碗丸子湯端到玄露面前,而后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哪知玄露下一句話才更驚人:“據說如今的魔界沒有主人,如果你有意愿,將它盤踞下來也不是不可以。”

    “咳。”沈宴淮差點一口湯嗆到,“小鶴你……說什么?”

    果然還是有點快嗎。看沈宴淮這么大反應,玄露思考了一下,說:“我只是隨口說說,你不必放在心上。”

    還是等到了地方以后再說吧。

    沈宴淮已然哭笑不得,他竟不知自己在小鶴心中這么……這么……

    能做能當?

    他低咳一聲,故作嚴肅,“小鶴,這種話在外不能亂說,若是讓有心人聽去,還不知要怎么做文章。”

    真該把現在的畫面記錄下來,待你成魔尊時再放給你看。

    心中是這么想,玄露表面眨眨眼,非常配合地抬手掩住口唇,點了點頭。

    仙魔對立的淵源從數百年前就開始了,在這個世界上,魔修是反面的一方,被視為不走正途,與邪魔妖物廝混在一起的異端。因此,當沈宴淮被發現一半魔族血脈時,人人皆可落井下石。

    不管他做了什么,魔族血脈即是原罪。

    但這次不同了,這一次,她一定要讓他活著。

    玄露看著沈宴淮,眼中有一瞬閃過無比明亮的光芒。

    吃過午飯,不需要休憩的兩人依舊坐在原處。

    玄露無聊得快要打瞌睡,這般祥和安寧的下山生活何時有過,放在之前,她或許正在跟沈宴淮找兔子洞呢……

    這時,沈宴淮忽然開口:“看樣子留遠鎮最近沒什么好逛的了,小鶴,你接下來有想去的地方么?”

    這是要走了嗎?玄露轉頭看向他,也這么問了出來。

    得到沈宴淮肯定的回答。

    “想來琉華宗的弟子不會輕易放棄,但若等他們發現狐妖早已離開,恐怕要到許多天后了。”他抬眸笑著說,“我們要等下去嗎?”

    玄露想了想,搖頭,時間寶貴,他們不值得在這里停留這么久。

    但關于沈宴淮說的地點,她也沒什么好想法,“去哪里……我也說不上來。”

    下山之后的所有路她只走了一遍,有的地方她甚至都叫不上來名字。

    卻見沈宴淮指了指她的袖口示意,“下山之前,師父給了我一張輿圖。”

    玄露一怔,從袖子里摸出芥子,又從芥子里翻出那張碩大的輿圖,擺在她和沈宴淮面前。

    上面標記著方圓千里的各種地點,從山川河流到城鎮鄉村,甚至連魔界模糊的邊緣也涂了出來,還特意標記了切勿靠近。

    林峰主當真是拳拳愛徒之心……只可惜,沈宴淮終究要走到背離修仙界的一面。玄露暗暗嘆息了一下,把輿圖往更靠近沈宴淮的方向挪了挪,“你看看?”

    “嗯……”沈宴淮認真看了起來,指向其中一點,“我們如今在這里。”

    圖上,“留遠鎮”三字坐落在一個房子樣的圖案上。

    “如若想去魔界,我們可以沿途向東,再向北……”

    順著沈宴淮的指尖,玄露的目光一路追逐,身體也隨之倚靠過去,與他手臂貼在一起。

    驀地,她感覺到沈宴淮動作就這么僵住,聲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了?”她追問,目光在對方臉龐上流連一會兒,試圖從他淡淡的表情下搜尋出強撐的痕跡。

    難道是什么時候受傷了她不知道?可她知道的也只有手心的那一道而已……

    玄露神情中的擔憂已經十分顯然,那是沈宴淮前世經常睜眼便能看見的白鶴的眼神。

    只是如今的情況……

    感受到少女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遞而來,沈宴淮緊繃著身體,拿著輿圖的手指將紙張捏出深深的皺。他稍稍移遠了一些,轉頭又是少女純粹誠摯的目光。

    “……小鶴,你離得太近了。”許久,他沉著聲音說道。

    這話直接讓玄露摸不著頭腦,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自己枕在沈宴淮膝上睡覺的情景、叼沈宴淮手中烤魚的情景、與沈宴淮依偎在一起取暖的情景……雖說那都是鶴的時候發生的,距離卻要比現在近多了啊。

    但看沈宴淮如此嚴肅的表現,玄露忍不住也嚴肅了一下,但還是忍不住問出來:“近嗎?我們在落瀑閣的時候,不是一直都這樣么?”

    而且沈宴淮這一世還喜歡摸她,給她梳羽,要比上一世親近得多呀?

    這毫無察覺的話一出,沈宴淮的表情隱隱變得復雜。

    他從前與小鶴親近,是想讓小鶴也與他親近,可要是這般毫無男女之情的親近……他想要的,是小鶴明白他心意之后,予以的回應。

    看著玄露直白的疑惑神色,沈宴淮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似乎弄巧成拙,把自己給坑了。

    半晌,他道:“小鶴如今化為了人形,自然要與別人拉開距離。”

    玄露還是不懂沈宴淮在介意什么,“可你不是別人。”

    這該讓他感到高興嗎?沈宴淮失笑,補充道:“尤其是男人……男女有別,小鶴你化了人,自然也該明白這些道理。”

    這個她肯定知道,玄露用不贊同的目光看著沈宴淮,“除了你,我哪里還與別的男人太近?”

    當然有了。

    沈宴淮看著面前的少女,唇角略略向下,他現在都能叫出那幾個人的名字。

    但如今他怎么可能特意說出來提醒,于是他只笑著道:“嗯,小鶴只與我一起就好。”

    玄露狐疑地看了一會兒似乎話里有話的沈宴淮,用目光示意輿圖,“繼續看吧?”

    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在否掉太偏僻、太無聊、太荒涼的地方后,玄露與沈宴淮挑選出了一條滿意的路線。

    夜晚,玄露望著帶有帷幔的床頂,忽然出聲:“沈宴淮,換我睡床也是因為我化成了人的緣故?”

    她福至心靈,好像忽然明白過來昨天晚上為何變成了對方睡榻。

    別說,床真的比榻要軟一些,還比榻寬敞。

    黑暗里,只聽得沈宴淮一道嘆息,“t……小鶴,再不睡我們明天就趕不了路了。”

    玄露相當有理:“沒事,我不用睡也行。”

    頓了頓又說:“不過你還是快睡吧,據說人歲數小的時候晚上不睡容易長不高。”

    沈宴淮:“……”

    ……

    翌日從客棧退房,剛一出門,玄露便察覺到了與前兩天截然不同的氣氛。

    整個鎮子像是蒙上了一層陰霾,充斥著一股悲涼之感。

    拐過巷子拐角,玄露便發現這感覺不是空穴來風,她看見漫天灑落的雪白紙錢,正隨著風飄向各處。

    忽高忽低的哀泣聲一陣陣響起,玄露朝著聲音源頭處看去,瞧見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以袖掩面,哀哀慟哭著。

    其中,站在棺旁的夏語蘭與她對上了視線。

    女子眼圈微紅,頭戴白花,與旁邊兩個氣質華貴的中年人說著什么,隱隱聽見那婦人哭著道:“語蘭,多虧有你,不然我兒尸骨都不能全啊……”

    夏語蘭輕聲細語,“所幸鐘郎的心已經找回來了,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雖然我未能成為鐘家的兒媳,但母親與您情誼所在,我以后也定會孝敬您二老……”

    玄露看到女子抬袖拭淚,嘴角卻是在笑。

    直到走得快要看不見了,玄露才徹底回過頭來,卻是在沉思。

    “小鶴,你在想什么?”

    玄露思索著道:“我在想夏小姐說的話……她說是為重要之人做到這般地步,果真能如此嗎?”

    沈宴淮頓默了一下,“小鶴覺得呢?”

    玄露想了想,坦然說:“倘若我遇見這種事,一定是早早就解決了,不愿讓自己與這種人有任何牽扯,也不能讓自己陷于危險的境地。”

    沈宴淮嗯了一聲,目光卻望著遼闊的遠方。可是小鶴,你竟沒有想過,前世你早就把自己放在危險之中,無論如何都不肯離去……

    又聽見玄露道:“沈宴淮,若是你,你會怎么做?”

    沈宴淮默然半晌,“倘若我所重視之人死于人禍……”

    久到玄露已經覺得他想不出來,不會回答了,卻聽見少年沙啞著嗓音說:“以命抵命怎么足夠?我自然要讓許多該死的人為她殉葬。”

    晨曦燦爛,那雙淺色的眼瞳里好似浮華流轉,笑起來時仿佛含有水光。

    “抱歉,小鶴,嚇到你了吧?”

    玄露怔愣,轉回頭去:“沒有。”

    心悸到快要跳出來似的。

    第75章 第75章應該不會這么倒霉吧?……

    船槳劃開水波的聲音清亮悅耳,被群山環繞的湖面上,一葉輕舟輕盈地行駛著,在薄霧中忽濃忽淡。

    從留遠鎮出來以后,玄露與沈宴淮搭了一艘船,朝數十里之外的桃花鎮行進。

    逆水行舟,速度比想象中更加緩慢,玄露新奇地伸手觸碰那透明又沁涼的湖水,看著船底濃密的水草與游魚,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種想變回鶴形下水抓魚的沖動。

    嗯,這一定是遺留習慣。

    “姑娘,別坐得那么靠外。”蒼老的聲音從身后響起,玄露回頭,白發蓑衣的船夫正笑呵呵地看著她。

    “這水看似很淺,其實深得很吶,我在這撐了四十多年的船,都不敢說隨意下水,更不用說你們這些從外地來的了。”

    聽到這善意的提醒,玄露收回手來,“多謝老伯。”

    此時,沈宴淮從船艙中出來,聽到船夫與玄露的對話,他笑了一笑,開口道:“老伯,請問附近可有地方能租到船?”

    玄露意外地看了沈宴淮一眼。

    船夫笑道:“你們去的桃花鎮,那邊的人傍水而生,船到處都是。”

    之后的順風讓船行駛得更快了一些,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后,他們到達了桃花鎮的碼頭。

    這里果然如老船夫說的一樣,周邊停著不少各式各樣的船,湖心更是有很多專供旅客游玩的船只,不少旅人說說笑笑,搭伴上船游湖去了。

    玄露下意識屏住呼吸看著,臨近六月,每一絲風都是和暖的,岸邊楊柳也是枝葉繁茂,綠意融融,更不用提岸上人來人往,到處都呈現著一股清新明快的生活氣息。

    這般繁華盛景是她前所未見,每一處都透露出勾人的新奇。

    “沈宴淮,”她喚道,“我們快上去吧。”

    玄露眼中煥發出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光亮,沈宴淮看了半晌,都忘了回答。

    “沈宴淮?”

    半天都沒得到回應,玄露轉頭,望進了一雙好看卻怔愣的眼睛。

    真是,在發什么呆?

    玄露把這歸結于沈宴淮也沒見過這樣的景色,然后抓住沈宴淮的手臂往前催促:“快走。”

    直到他們來到桃花鎮的石門旁,看到這個鎮子同樣貼著不少除妖懸賞后,玄露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你……”

    她看向沈宴淮,欲言又止,得到對方不解的回望后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為什么以前途徑鎮子的時候都沒見過這種懸賞,只有安居樂業娛樂齊全的小鎮,現在卻這么一堆——

    這絕對是沈宴淮的問題吧?絕對是!

    玄露雖說已經習慣了沈宴淮的災難體質,但面對自己都沒有經歷過的事,還是會擔心出意外……

    被少女幽幽的目光盯著,沈宴淮想不注意都不行,笑著開口:“怎么了?”

    “……沒什么。”玄露知道這事也不能怪沈宴淮,畢竟他也不知道自己命途多舛,活得像個小可憐。

    于是她轉口催促:“我們快去找家客棧吧,這里游人這么多,萬一沒地方住就不好了。”

    他們找到了一家臨水的客棧,要了一個觀景視野最佳的房間,一切都是那么順利而安寧。

    就是有點太順了。

    桃花鎮臨水,客棧的食譜大多也與水鮮有關,玄露啃著粥里的魚片和大蝦仁,有些走神。

    按照記憶里的情況,沈宴淮下山初期的經歷應該是:生病兩次,輕傷三次,被偷一次,被卷入危險兩次。

    但同樣的時間里,如今的沈宴淮卻是一次意外都沒出過。

    倒不是說期待他發生意外……只是她本來自信借著沈宴淮的體質,救一百個人不過是揮揮手的事——雖說后來變成了一百次,咬咬牙的話,加上后期在魔界治療魔軍,次數也差不多夠了。

    可現在,她一點完成任務的苗頭都沒看到。

    總不能都堆到魔界之后,畢竟距離沈宴淮有能力啟用魔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而她更擔心的是,萬一完不成任務,會不會有更糟糕的影響反映在沈宴淮身上。

    玄露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一點也沒了平日吃飯的積極。

    這幅表現,在沈宴淮看來與食不知味無異。

    他看著少女異于平時的表現,忍不住問:“這粥不合胃口?”

    玄露回過神來,有些懵,“沒有,挺好吃的。”又咬了一個蝦仁,“我還從沒吃過這么大的蝦。”

    沈宴淮抿了抿唇。

    連云水頂的蝦都沒這里的大。

    她上一世真是錯過了太多,趕路時從小河里撈蝦也只能撈到那種小小的。

    忽然又感覺現在安安穩穩的也不錯了。

    玄露的心情頓時輕快,開開心心埋頭喝粥。

    沈宴淮靜靜地看了玄露一會兒,原本凝然的神色也漸漸舒緩,“等涼快一些的時候,我們就去泛舟吧。”

    玄露驚訝地抬起頭,發現沈宴淮正微笑著看著她,專注的目光似乎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灼熱。

    她莫名感到有些別扭,下意識抹了把臉,“好。”

    沈宴淮笑意愈發加深,他看向窗外,一雙淺色的眼瞳被陽光映照得幾乎透明。

    從頭來過,他有太多想要彌補的地方。

    ……

    “這位道友,打擾一下。”

    玄露拿著兩根糖葫蘆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沈宴淮被幾個青年攔住的情景。

    沈宴淮雖換上了常服,背著的劍卻很容易表現他是修道之人,更別說他劍柄上掛著的魚形玉瑩藍剔透,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物。

    看著面前幾人穿著的衣物上熟悉的紋樣,玄露啃了一口糖葫蘆,目光審視,又是琉光宗的人……?

    對于琉光宗,玄露的印象不可謂不深。

    琉光宗,因建立在人間繁華的地段,每年登山問仙的人比清蘊宗只多不少;而當初三大仙宗圍攻魔界,跳得最歡的就是琉光宗。

    這群人來干什么?和沈宴淮交朋友嗎?

    一點也不想看到沈宴淮身上多出“和新朋友分道揚鑣發現立場敵對后痛心欲絕”的劇情的玄露,看了一眼少年臉上陌生不解的神情,徑直上前把一根糖葫蘆遞給他,并順勢站到他前面,“喏。”

    她轉頭,一點也不友善地問:“你們是誰?”

    幾個琉光宗弟子被突然出現的少女嚇了一跳,眼中t隱隱劃過驚艷之色,面面相覷后竟支支吾吾有些說不出話來。

    沈宴淮接過糖葫蘆,斂著笑意將她拽回身后,“諸位有什么事嗎?”

    為首那人正了正面色,肅然道:“近來周邊不太安寧,我宗門人調查過后,發現有魔氣沾染,懷疑是有魔修出來作亂。倘若道友遇到線索,還請告知一聲。”

    沈宴淮眼中閃過難以察覺的暗光,露出一派驚訝的神色,“此事當真?”

    “鏟除邪魔是當務之急,我們不敢亂說,若道友遇到什么可疑之事,盡管告知我們。”那琉光弟子道。

    沈宴淮微微頷首,在幾人期待的目光下開口道:“我們來桃花鎮不過三日,還未曾見過可疑之事,倘若以后遇見線索,一定盡數相告。”

    竟然有魔修……

    聽了幾人的對話,玄露已然抑制不住臉上的驚訝。

    雖然魔修進出魔界不受限制,可礙于修仙界的敵視與人間的風評,魔修通常都會掩蓋身份低調行事。何況現今魔界動亂,有野望的魔修都想分一杯羹,哪里有空出來閑逛?

    想想她和沈宴淮剛進魔界時所見的糟亂形勢,又把沈宴淮未來的手下過了一遍,她竟想不出是哪個魔修閑得沒事出來吸引視線。

    難道是……一些性格狂妄不愿配合,很快被處理掉的那些?

    打發走幾人后,沈宴淮回過頭,看到的就是捻轉著竹簽,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玄露。

    “小鶴?”

    “啊。”玄露回神,望見沈宴淮關切的目光。

    “在擔心他們說的話?”

    沈宴淮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從前總是運氣不佳,受傷頗多,讓少女時常擔心。但這次不一樣,他不會再讓這些瑣事打擾他們的興致。

    玄露搖搖頭,盯著紅果上薄脆的糖衣,“沒有,我只是覺得……這個糖葫蘆有點酸。”

    看見沈宴淮忍俊不禁的模樣,玄露把自己想勸離對方的想法壓了回去。

    應該……不會有這么倒霉吧。

    ……

    這個時節的天氣一向很好,仿佛根本沒有陰涼的時候,陰涼的時候就是要下雨了。

    在暖熱的陽光里走了一陣后,玄露手中便直接出現了一把紙傘,灰白朦朧的顏色像極了仙鶴身上的羽毛,上面淺淡的蓮紋被光映照出綺麗的色彩來。

    沈宴淮還從沒見過玄露打傘。

    少女執傘站在岸邊等待的情景美如畫卷,吸引了不少往來的人的注意,待她輕盈地跳到一艘游船上,看到她身旁撐船的清俊少年后,一眾人又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玄露上了船,合起傘后坐到上面的臺子上,沒過一會兒,船就緩緩駛離了岸邊。

    她這才發現船上竟然只有她和沈宴淮兩人,驚訝地回頭看向握著船篙的少年,“你還會劃船?”

    沈宴淮笑道:“小時候便會了。”

    想到他幼時生活的境況,玄露不知該說什么,只好把目光落在不斷后退的水面上。

    這片湖很大,遠離岸邊后,他們遇見了幾艘同樣前來游覽的船只,只不過更大更豪華,從中傳出歡聲笑語,一看便知里面坐的人來頭不小。

    這邊氣氛太不自在,沈宴淮就往更遠處劃,直至停在一處密林旁邊。

    仿佛萬籟俱寂,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更顯空寂,他們所乘的船只就這么靜靜飄在湖心,像與周圍的景致融為了一體。

    附近游動的魚影吸引了玄露的注意,她只盯了一會兒,就對沈宴淮道:“我下去捉幾只魚上來吧!”

    說完,沒等沈宴淮回答,她便一下跨出了船緣。

    來不及阻止,沈宴淮佇立在原處,無奈地看著少女的身影驟然在他視野中消失,隨之是一只拍打著翅膀在水面掠過的白鶴。

    玄露對抓魚的技巧再熟稔不過了,在鶴居待的許多年,加上防止沈宴淮餓死的磨練,這么久沒抓過魚的她,竟然發現自己一點手生的感覺都沒有。

    等把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丟到船上,察覺到這好像還是自己這一世下山后第一次抓魚后,玄露心中頓時生出無限感慨。

    沈宴淮按著魚,抹去臉側被迸濺的水滴,無奈道:“這么大一條,怕是一鍋都裝不下了。”

    玄露化回人形過去幫忙,道:“那就換個大點的鍋。”

    就在兩人把魚按得服服帖帖時,周圍忽然傳來一陣異樣的風聲,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古怪渾濁的氣息。

    在這空曠寂寥的湖中,顯得格外詭異而不安。

    玄露一怔,心中卻莫名涌現出一股‘果然如此’。

    抬眼,沈宴淮正斂起神色環顧四周,還回頭安撫她道:“莫怕,不會有事的。”

    看著沈宴淮一無所覺的模樣,玄露徑直拽住他的手腕,在他驚訝的目光中堅定反駁:“不,一定會有事的。”

    “快走。”

    第76章 第76章暴露

    剛被按老實了的大魚撲騰著翻回湖里,船只也隨著兩人起身的動作不穩地搖晃。

    玄露警戒地用余光打量四周,抓著沈宴淮的手再度用力,已經打算馬上化回原形先把人載回去。

    然而她剛想動彈,沈宴淮就突然回身攬住她往旁邊一側,她也因為這動作腳下一滑,貼著船艙坐到船板上。

    一抬頭,對方干凈的袖子驟然綻開裂紋樣的血色,鮮紅順著指尖流淌滴落,很快在船板上匯聚了一小片。

    可想而知對面的攻擊有多么突然刁鉆……再看位置,若不是沈宴淮剛才那一擋,她怕是要腦袋開花。

    玄露怔然看著少年的傷處,心中卻沒有因躲過一劫慶幸,反而更加忐忑難安。

    如此神出鬼沒又悄無聲息的手段……只能是那些毒瘤一般的魔修了。

    當初沈宴淮成為魔尊之后,魔界并沒有很快穩定下來,而是經過了一段時期的整治。其中,一直在魔界邊緣小動作不停的勢力,便是罪魁禍首。

    她依稀記得,那群魔修修的是能匿影同息的功法,也就是能隨意隱匿自己的身形,并將自己的氣息融于天地之間,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

    正因如此,一開始對他們的圍剿并沒有占到多少便宜,反而是被他們弄傷了不少人。而這類魔修還喜歡無端暴露出一點氣息,看旁人驚慌失措的模樣,再從營造的驚恐氛圍中將其虐殺,如同玩弄于股掌一般。

    也怪不得他們劃船過來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一點異樣了。

    玄露松開了握著沈宴淮的手,以免接下來不知何在的魔修又有動作,耽誤了少年反應。

    但她還是忍不住在他背后道:“沈宴淮,你投壺一定百發百中。”

    前日剛說了附近有魔修,今日就直接遇上了,在旁人那是一語成讖,在他這應該算是意料之中。

    沈宴淮微微側過臉,竟是輕笑了一聲,“小鶴這么說,可真是叫我傷心。”

    話雖如此,可他看不出一點傷心的樣子來。玄露看著少年變得冷淡凝重的眉眼,目光又落在已經開始向周圍暈染的衣袖上,忍不住問:“痛不痛?”

    沈宴淮沒有直面回她,而是道:“我運氣一向還不錯,方才傷的不是拿劍的手,想必也不會在此處因為這一點小事斃命。”

    周圍重歸寂靜,水天一色之中,只有這片血痕是唯一艷色。

    此時此刻,沈宴淮已然有些后悔今日出行的計劃,他冷眼瞧著周圍茂密的樹林與深不見底的湖面,感受著空氣中幾不可察的異動,握劍的手緊了又緊。

    突然,一股風倏地吹過,沈宴淮猛地抬劍,只聽得刺耳一聲,兵刃相擊,繼而是一道冗長的嗡鳴。

    一張戴了面具的臉出現在船的另一頭,繼而是整個身體,如同鬼影一般。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魔修露出詭異的笑聲,“老老實實把命留下,我還能讓你們死得輕松一些。”

    他聲音古怪不似人聲,光是聽著就覺得毛骨悚然。

    沈宴淮嗤笑一聲,“憑你?”

    劍尖瞬間變了指向,原本平靜的湖面像是剛剛蘇醒,震天撼地般顫動,水龍長嘯升躍騰空,雪白的浪花激起數丈,將岸邊的草地盡數澆濕。

    那魔修十分意外地后退半步,看向沈宴淮的目光里已然存了警惕。

    玄露已經許久沒有見沈宴淮動過如此大的招式,他是水靈根的單靈根,召用起水元素要比旁人方便不知幾許倍,眼下正巧在湖上,更是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已經升至高處的水龍驟然落下,朝著那魔修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沖去,可魔修動作更快,一個躍起就躲過了沖擊。水龍沖力散盡,就這么在空中破碎,失力一樣墜落t下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哈哈哈哈哈,徒勞無功——”魔修怪笑,卻驚然看到沈宴淮不知什么時候與他只剩數尺間隔,劍尖劃破了他的胸口,滲出一絲血跡,他連忙疾速后退,再一次躲過攻擊。

    背對玄露的沈宴淮,眼中逐漸氤氳起如魔的猩紅,銳利之中帶著已視其如死人的輕蔑。

    “你,你……?”魔修看到沈宴淮的異樣眸色,先是驚異地失語,又驟然開始發笑,“好,好,你居然是——”

    “唰!”

    幾道劍光閃過,魔修又退了很遠,剛要出口的話就此被打斷。

    定睛,是前幾日遇見的琉光宗修士落到了船上。

    其他人接著去追逃開的魔修,剩下一人看到沈宴淮的傷痕,連忙詢問了句有沒有事,再看他身后的玄露,一切了然于心。

    沈宴淮緩緩放下劍,面色一如往常,“我沒事。這魔修不弱,你還是快些去幫他們吧。”

    “務必小心。”琉光宗弟子又說了一句,轉身也追了上去。

    經受了磨難的小船搖晃幅度終于開始減緩,沈宴淮抬手收起劍,不顧船板上淋濕的水跡,松了口氣般坐了下來。

    玄露這時總算不必擔心亂動令他分神,她往后撥了一下同樣被水淋濕的裙擺,走上前去,按住他受傷的那只手臂。

    原本干凈淺色的布料幾乎被血浸透,足以想象造成現狀的傷口有多大多深。

    沈宴淮剛要說話,玄露就直接上手將袖子撕了,只聽得“滋啦”一聲,染血的手臂就暴露在兩人視線之中。

    他表情一僵,著實有些傻眼。

    玄露看了他一眼,手掌抓在傷口附近,霎時也被染紅了。

    “小鶴……”

    玄露用了些力氣把沈宴淮的手臂往自己這邊拉,還故意用手指戳了一下傷口附近,這次是狠狠地,“不疼?”

    沈宴淮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無奈中帶著求饒,“疼,當然疼了。”

    玄露瞥了他一眼,手指丈量了下那猙獰的傷口,忽然表情一緊。

    竟還帶著魔氣……

    而沈宴淮像是毫無察覺,道:“沒事,等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玄露眉頭微蹙,神色肅穆,內心遲疑許久,終是把手心貼到了那傷口上。

    沈宴淮猛然抬眼,目光中滿是錯愕。

    ……

    “還不束手就擒!”

    湖面上,魔修奔逃得如履平地,身后是緊追不舍的琉光宗眾人。

    他回頭看了一眼,腳下一停,就這么懸浮在了湖面。

    劍修們見狀也趕忙停下,都停在數尺之外,警惕緊張地提防著他。

    “竟然用了這么久才追過來,看來你們也不堪大用……”魔修發出詭異的低笑,烏黑的面罩中陡然露出一只滿是血絲的眼睛。

    離得最近的劍修先是被他所說的話氣到,繼而被嚇了一跳,又連忙劍指對方,“你作亂民間,究竟是何居心?”

    魔修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殺了便殺了,能有什么居心?”他語氣輕蔑,“我還嫌那些人殺得太容易,一點意思都沒有。”

    “你!”

    魔修微微抬頭,語氣張狂得仿佛發現了有趣的玩具,“可你們就有意思多了,不枉我費了一堆力氣引你們出來——”

    “快散開!”

    一人機警地喊道,其他幾人連忙后退,避開了魔修的攻擊。

    魔修停了下來,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衣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對了,你們難道沒有發現更有意思的東西嗎?”

    一個琉光宗弟子喊道:“師兄別聽他廢話!”

    魔修低低地笑,露出的那只眼變成染血的猩紅,“剛剛那人——”

    他只說了一句,身形就陡然僵硬起來,而后抬手掐住嗓子,發出刺耳的哀叫聲。

    眾劍修驚訝地看著他像變了一個人一般不斷翻騰掙扎,腳下明鏡一樣的湖水也泛起了水花。這是對方控制不住魔氣的表現,一個劍修大膽地將其擊到岸上,卻發現他沒有一絲反抗,仍然倒在地上翻滾。

    下一刻,令人瞠目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魔修的身體開始干癟,血液像抽水一般流出來,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人就沒了聲息,變成了枯柴一般的干尸。

    半晌,一個劍修小心地上前用劍挑開他一截衣服,回頭道:“師兄,這魔修已經沒氣了。”

    被喚師兄的弟子臉色沉郁地點點頭,“真是怪事……難不成他身上有什么禁制?”

    他剛要收回目光,卻又像發現什么一樣大步走上前,仔細看了一眼魔修裸露在外的脖頸和被挑開袖子的手臂。

    “這顏色……是毒?”

    他詫異地睜大眼睛,隨后又是一頭霧水了。

    “不管怎么說,這魔修處理了就好,起碼不能讓他再傷人了。”另一個弟子道,“我們把他帶回去復命吧。”

    “也好。”師兄應聲,“我們再回去看那道友一眼,他似乎傷得不輕。若是中了魔修的魔氣,還得帶他回宗里治療一番才好。”

    回到船只附近的時候,一眾修士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瑩瑩淡綠伴著純白的光芒不知從何處散發出來,比日月光輝還要燦爛耀眼,光芒籠罩在湖面上,將整片湖水都映出了綺麗的色彩。

    而順著這光芒的源頭找去,就見到青絲雪衣的少女微垂著頭,專心致志地抓住身前少年的手,掌心散發出這驚艷而龐大的靈光。

    他們看得分明,在靈光的籠罩下,少年手臂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連帶著上面厚重的濁氣也一并消失殆盡。

    “這是……”

    弟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凡胎肉。體一旦沾染侵蝕性的魔氣,下場只能是被這股氣息吞噬殆盡。

    而就算是他們宗內的長老,祛除這種程度的魔氣也需要七天不止,且除完后還會消耗元氣,許久恢復不過來。

    他們瞠目結舌地看著船上兩人,卻見玄露放開手后將手心向上翻開,嫌棄似的看了看上面沾的血跡。

    微風拂過她的長發,將她沒事兒人一樣的表情展露得一清二楚。

    沈宴淮同樣驚愕,一雙眼瞳里充滿不知所措。

    玄露見他這幅表情,也很心虛地別過頭去,她這一世還從未在沈宴淮面前展示過自己會治療的術法,還想著這次或許用不上能隱瞞很久,卻沒想還是用上了……

    而且還是個人人都能瞧見的大招。

    可是沒辦法啊,上面有魔氣,她就不能用那個只有靈獸能看到的小術法了。

    好在這里還有別人,她也不用特地講個清楚,只道:“現在還痛嗎?”

    沈宴淮沉默著攥了攥手掌,方才一動還會劇烈疼痛的手臂現在與往常無二,甚至僵直的酸痛也不見了。

    但他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故作鎮定的玄露。

    良久,他笑了笑,“一點也不痛了。”

    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亦是如此。

    他總是慢她一步。

    第77章 第77章越危險,越安全。

    “你們當真看清楚了?”

    琉光宗上,一灰發老者捋著胡須,眼中閃過精光。

    “弟子看得千真萬確!”年輕的修士信誓旦旦道,“我們親眼看到那魔修一下子化作癟尸,皮膚深紫身中劇毒,樣貌十分可怖。不信您問師兄師弟們。”

    其他弟子也連連點頭應和。

    灰發老者在院內緩緩踱步,“血氣被盡數抽干,還中了劇毒……何等歹毒的招數,絕不是普通散修能用得出來的。唯有同樣修魔的毒惡之人,才敢肆意濫用此術!”

    “當年我率師弟與一魔修交手時,就見對方用過同樣的招式。”

    幾名弟子面面相覷,無比茫然。

    “可是葛長老,我們并沒有看到其他魔修……”

    灰發老者抬手制止他們的話,“你們看不到,并不意味著對方不在。正因為你們看不到,才更加可怕。”

    他轉過身來,“說明對方實力遠在你們之上,只要他想,你們所有人的命都要葬送在那里!”

    灰發老者語氣十分嚴厲,嚇得年輕弟子們心臟一緊,面色也蒼白了不少。

    他繼而緩和了面色,微微笑道:“不過既然對方沒有出手,就意味著他的目標不是你們。你們做得很好,能在這么短時間內找到那魔修的蹤跡,還能帶回他的尸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被師父夸獎,幾名弟子都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灰發老者頓了頓,“你們再說清楚些,你們遇見的人,究竟是什么情況?”

    “一個貌似同我們一樣是個劍修,才十七八歲,在我們趕到之前,已經與那魔修交過手了,還受了不輕的傷。”

    “至于能祛除魔氣的那個……是個十分年輕漂亮的女子。”t

    弟子說著,臉頰微微泛紅。

    “哦?她是如何祛除魔氣的?”灰發老者直視著說話的弟子,唯恐錯過他任何一絲神色,“你要知道,魔氣并非輕易就能祛除的,莫不是看錯了?”

    “沒有!絕對沒有看錯!”

    弟子立即反駁,還伸手比劃了一下,“她就像這樣把手掌貼在那人的傷口上,在我們達到之前,無比盛大驚人的靈光便從她手中散發出來,接著,那年輕人的傷口就恢復了,附著在上面的魔氣也消失了!”

    灰發老者又抬手捋了捋須,神色復雜難辨。

    修仙萬千道途中,醫修最為難得。

    因修的是歸根復原之法,艱險辛苦,還要修者本身擁有龐大穩定的靈力,擁有這般天資的人,隨便修哪一道都能獲得成功,何苦費力去修醫。

    他平生也見過幾個醫修,大多只治病痛配置藥物。能治皮肉筋骨外傷就已經很了不得,能治愈五臟六腑內傷的更是百里挑一,只因這些傷都能通過吃丹藥得治。

    而能夠祛除魔氣濁毒的……聞所未聞。

    恐怕,不是那么簡單的醫修罷。

    灰衣老者又道:“受了這么嚴重的傷,怎么不把人請來再檢查一番?”

    弟子撓撓頭,“我們說了,可他們說還有別的事,直接走了。”

    “這樣……”灰發老者腳步一頓,“對了,你可知,他們是哪個仙門的?”

    “問了,”弟子點頭。

    “他說,他是下山來游歷的清蘊宗弟子。”

    ……

    “我是一只在大山里修煉的仙鶴,正因為在山中修煉,才無意掌握了一些仙法,學會了治傷救人之術……”

    客棧房間里,玄露面無表情地站在沈宴淮面前,對他說道。

    情景重現了。

    恍惚又記起少女化人的那一天,說辭好像沒怎么變……

    “沈宴淮?沈宴淮!”

    玄露惱然看著明顯沒在認真聽她講話的人。

    沈宴淮驟然回過神來,一臉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原來小鶴是這樣掌握……仙法的……”

    說到最后,他聲音發顫,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

    看著沈宴淮泛紅的臉龐,微顫的身體,玄露眼睛微瞇,“難道不合理嗎?”

    “很合理,嗯……我也沒有懷疑小鶴啊。”沈宴淮抹去眼角的水痕,終是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又連忙嚴肅起來,“小鶴能夠治傷救人實在厲害,我身為修道弟子敬佩不已,如今才知曉全貌,實在失敬。”

    “說人話。”玄露踹他一腳。

    沈宴淮低咳一聲,一雙眸子明潤而溫和,“我的確沒想到小鶴你竟會此等仙法,也多虧了有你,否則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玄露怔了一下,對上對方的視線后別過頭去,耳尖已然紅了。

    沈宴淮笑意漸深,片刻后斂去些許,目光凝沉,“只是不知道那魔修是從何而來……早知如此,我便不該提議出去游船。”

    言語中滿是自責之意。

    玄露立刻道:“誰也預料不到那種事,不要再想了。”

    不過沈宴淮的話提醒了她,治傷救人……既已暴露出來,她之后便無需束手束腳,能夠盡情完成那任務了。

    敲定了主意,玄露再次轉頭看向沈宴淮,“我們接下來去哪?”

    來到桃花鎮已經過去三日有余,期間他們游覽過了鎮中值得一看的風景古跡,再停留似乎也沒什么必要。

    可問完這句,卻見沈宴淮面露驚訝:“我們才來不久,鎮子都沒有逛完,是不是有些急了?”

    嗯?原來沒逛完嗎。

    玄露怔了一下,“我們不是已經去了不少地方了嗎?”像古塔,桃山寺,小橋流水之類的景致,她已經很滿足了。

    沈宴淮露出無奈的笑,“那只是桃花鎮尋常的風景,如此繁華喧囂的城鎮,自然還有更多值得探尋的景色。”

    他頓了一頓,滿是遺憾,“原本最想帶小鶴你游湖,誰料想被中途打斷……”

    玄露滿不在乎,“沒事,湖上的景色,我在鶴居時看得多了。”

    說完,她被沈宴淮緩緩變得十分委屈可憐難過的表情看得一愣。

    她抿了抿唇,“……我們可以再去一次。”

    神奇地,沈宴淮的表情又明亮起來了。

    玄露又愣了一下,而后看面前的少年異常歡欣地起身,在房間里轉了兩圈,自言自語著:“那我們何時去比較好?上午旅人太多,下午又太曬……不如晚上吧,湖中夜景也是一絕。”

    他腳步一頓,揪著自己破了個大口子的袖子道:“還是應該先縫一縫這破口……我去找些針線來……”

    結果還沒等找,他又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跡,恍然道:“不如再去買一身吧。”

    看完沈宴淮手忙腳亂全程的玄露:“……”

    她默默地從芥子里掏出一個包袱,擱到床上,伸手示意他打開,“穿這個。”

    沈宴淮神情微怔,上前打開包袱,看到被疊放整齊的十套衣裳。

    看著少年回不過神似的表情,玄露不自然地道:“這是我臨行前隨便準備的,你看看合不合適,不合適就算了。”

    沈宴淮終于收回目光,眼底涌起幾許晦澀不明的情緒,再次看向玄露時,又變成了那副溫潤無害的笑容,聲音柔和到了極致,“小鶴,我……”

    “換上。”玄露抬手制止他接下來的話。不必再說了,聽聲音就肉麻。

    沈宴淮新換上的還是一件白衣,清冷飄逸似雪生輝,鋪有銀杏葉暗紋。玄露這才發覺制衣坊做的白衣比較多,大概是覺得她是問劍峰的鶴……?

    不過,也算是平了她一點心愿……沈宴淮很適合白色,可惜當初亡命一般,很難保持纖塵不染。

    玄露下意識盯著沈宴淮看了好一會兒,都沒發覺對方不知何時也在靜靜與她對視,那雙淺色的眼瞳如明鏡一樣,清透澄澈又深不見底,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她冷不丁回過神來,向后退了一步。

    而后看見沈宴淮眼中泛開的笑意。

    之后,玄露還是跟著沈宴淮在白天去了一趟湖心,只不過這次他們并沒有離岸邊太遠,而是在眾多游船的包圍下——釣魚。

    年輕的一男一女拿著竹竿垂釣的景況著實吸引視線,更不要提兩人提鉤的動作從一開始就沒停過。

    “厲害啊……這魚怎么這么聽他們話?”

    “這兩位似乎是修仙之人吧!這是不是那什么……先天釣魚圣體!”

    “待會兒看看能不能問他們買一條回去,我家那位還等著我買菜回去做飯……我看剛剛那條好大的鯉魚就不錯!”

    湖心之上,玄露忍無可忍,“不要再偷偷攪動水底了。”她手臂都要動麻了。

    別以為她沒發現,這人一直在控制水流,甚至還很過分地讓魚來咬鉤!

    結果對方還很開心地笑了,“小鶴是累了嗎?”

    玄露:“……”清奇,為什么每次都說的這么準。

    所幸沈宴淮最后還是聽進去了,他們把兩大簍魚低價賣給了岸邊圍觀的鎮民,傍晚去夜市吃了碗鱔魚肉絲面,又就著茶啃了碗姜絲梅子,最后在燈火輝煌之際,坐上了一艘畫舫。

    桃花鎮的戲園子很有頭腦,他們在水上搭建了戲臺,名伶在上面唱戲。水面遼闊,夜景靜安,四面暖色的燈火連成一片,配上橫跨湖面、用繩子特意串起來的燈,不能不說是一番盛景。

    與沈宴淮并排坐在舫中,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著遠方的戲臺與湖中的倒影,微風拂過,帶來一陣淡淡的花香。

    縱然沒有喝酒,玄露竟也覺得自己有幾分醉了。

    時間好似一瞬間過去了許久,又好似久久停在一處,耳畔喋喋不休的人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與她一同望著天邊的月亮。

    “……小鶴喜歡嗎?”

    聲音由朦朧轉至清晰,玄露眨了一下眼,看見沈宴淮對她笑語。

    “之后我們去凜陽城,據說那里很是繁華熱鬧,更有數不盡的……”

    “不!”玄露一下子回過神來,反應很大。

    沈宴淮不解地看著她。

    玄露迅速冷靜了下,“我的意思是……我們換一條路線,不然一路玩過去也太沒志氣了。”

    沈宴淮也不反對,只是略微驚訝道:“那,小鶴打算走哪條路?”

    玄露篤定:“走野路。”

    她算是發現了。

    跟著沈宴淮,安全的地方反而更危險。

    第78章 第78章她的任務指標

    天蒙蒙亮時,長滿蘆葦的河道旁出現了兩個人影,只是由于四周蒙著一層白茫茫的山霧,隱隱約約看不清晰。

    “……小鶴,你今日怎么都不睡懶覺了?”

    模糊的聲音從霧中傳來,正對著前方不斷前行的少女,“這個時間太早了些,周圍又沒有鎮子,不如停下來休息一下吧。”

    玄露頭也不回,t跨步邁過膝蓋高的雜草,“這個時間才正好。”

    根據她的經驗,她跟沈宴淮這個時間趕路從沒發生過意外,很是安全。

    不過……

    她回過頭,目光中藏著一絲擔憂,“你很累嗎?要不我們休息一會兒。”

    印象里沈宴淮是得走走停停,因為又受傷又生病的,但是現在沒事也要這樣嗎……?

    靈光一閃,玄露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或者,我變回鶴載你一起?”

    沈宴淮短暫地沉默了片刻,無奈笑道:“這倒不必……”

    玄露點了點頭,那就是不累,“那我們繼續走。”

    從桃花鎮出來之后,他們御劍飛行至這寂靜荒涼的河道,已經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期間沒遇上任何危險,甚至草叢中也沒見毒蛇蟲蟻,是個好兆頭。

    真的是嗎……?

    玄露心底莫名升起一絲不安,她忽然又停下腳步,差點讓落后她一步的沈宴淮一頭撞上來。

    “……小鶴?”沈宴淮及時剎住腳步,“怎么了?”

    玄露轉頭看向他,“該吃飯了。”

    沈宴淮微微一愣,逆著她的視線望向遠處,玄露也回過頭,一起看向被蒲草環繞的河岸邊的山雞草窩。

    一炷香后。

    玄露抱膝而坐,安靜地看著不斷舔舐油汁的火苗,烤肉散發出來的香氣與木柴燃燒的清香混作一體,是記憶中分外熟悉的氣味。

    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比如當初就沒那么多調味品。

    玄露失語地看著沈宴淮掏出來的一堆香料,這到底是什么時候買的,她怎么沒有印象了。

    直到對方把一只烤熟的雞腿遞到她手里,玄露下意識感慨道:“你烤東西的水平還是那么好……”

    話音未落,兩人俱是一頓。

    玄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住口垂眸咬了口雞腿,找補道:“是說你在宗里的時候……”

    沈宴淮微微一怔,看向努力裝作與食物斗爭的少女,不由得笑道:“是嗎,那我可要趁此機會,多加練習才行。”

    這口肉沒多少,玄露匆匆吃完,便起身往遠處的河邊去,“我再去抓幾條魚……”

    看著少女遠去的身影,沈宴淮含笑的目光一點一點斂去,回過頭來時只剩沉郁。

    昨日,他與赤厭問過情況,得知被驅趕至魔界邊境的幾支勢力已有躁動不安的情況。離開魔界前往人間的魔修并不稀少,但為了作亂人間而出來的,也只能是那群人了。

    只是沒想到,會輕而易舉地被他和小鶴遇上……

    面前燃燒的篝火燒到了潮濕的草面,噼啪冒出一股白煙,沈宴淮拿著撥弄柴火的木棍一挑,便有無數火星與白屑從視野中飄過。

    也許,是該找個時間清理一番了。

    ……

    此刻,玄露望著河道水洼里躺著的人,十分納悶地擰了下眉頭。

    按理說這種時候不該再遇到意外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出現了一個。

    是死的吧。

    她抬頭看了一眼,因為離得不算很近,具體情況看不分明,但對方仰面朝上的姿勢,又給判定死活增加了一些困難。

    如果是趴在水里,縱使河道枯水期再淺,也肯定活不成了。

    玄露直起身來,收回了準備往河里探尋的手。她抿了下唇,既然河里躺了個人,魚肯定是不能吃了,還是早點趕路為好。

    她轉身便要往回走,但就在她即將背過身時,鬼使神差地又往那看了一眼。

    而就是這一暼,她看到了那浮在水面上的暗藍色的袖角。

    ……璇璣門的人?

    心中的狐疑愈來愈深,玄露沿著河岸走到離那人最近的地方,目光頓時變得了然。

    對方身上那藍白相間的衣袍,樣式眼熟的發冠,無疑證實了她的猜測。

    果然。

    玄露輕嘆了口氣,當年來魔界圍攻過她的宗門,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所以死了么?

    玄露隨手撿了根長長的草桿,伸過去戳戳那人的臉。

    沒動靜。

    玄露扔下草桿,正準備離開,卻聽見了對方口中發出的微弱呻。吟。

    活的……她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兀自思索該如何處理。

    前世的仇人,她是不愿救的。但沈宴淮一向好心,流亡路上碰見曝尸荒野的尸身也會挖坑讓其入土為安,這人他看不見也就罷了,若是看到……

    “小鶴?”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玄露想,壞了。

    “怎么過來了這么久?若是河里實在沒有魚,就吃些點心……吧。”

    隨著沈宴淮走到她身邊,看到河里的人影,他的聲音明顯卡了一下。

    玄露這時終于下定了決心,轉頭道:“把他救上來吧,他還活著。”

    沈宴淮怔怔地與她對視,“……小鶴要救他?”

    玄露“嗯”了一聲。這也是她的打算,救上來刷個任務,后續便隨緣吧。

    沒有注意沈宴淮忽然變得晦澀的眼神,玄露催促他幫忙一起把人拖上來,很快,一個濕淋淋的璇璣門弟子就這么橫在了他們面前。

    “小鶴知道這是哪個宗門弟子嗎?”看著面前的人,沈宴淮輕聲問道。

    雖然知道,但還是要回答不知道。玄露說:“不論是哪個門派的弟子,出門在外遇見,救治一番也無妨。”

    這話說得連她自己都心虛,如果說這一世的清蘊宗因御靈峰給她添回了幾分好感,那琉光宗和璇璣門則讓她沒有絲毫正面的觀感。

    不分青紅皂白圍攻魔界時那么理直氣壯,換位思考,被恩怨牽連時也應當毫無怨言。

    “……我明白了。”聽完玄露的話,沈宴淮微笑著點頭,“既然小鶴愿意,那便幫他吧。”

    ……怎么感覺他不大樂意的樣子。

    玄露看了看沈宴淮的表情,笑的和尋常一般無二,但感覺上就是怪怪的。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她是了解沈宴淮,但只限于前世的那個。

    玄露收回目光,大體掃了一眼對方的狀態。看上去沒有外傷,不知是困了就地睡覺還是被傷到了心神。

    她抬手,手心從對方胸口懸空,停頓了下,又移到對方額頭上方。

    霎時間,燦爛明晰的靈光涌出,沖破了連成一片的霧靄,原本灰蒙蒙的四周也被照亮了,由死寂煥發出一絲生氣。

    沈宴淮垂眸看著,沒什么表情,但在沒人注意的地方,一縷血線順著這璇璣門弟子的皮膚鉆入其中,很有靈性地藏身在他的氣海之中。

    沒過多久,這弟子有了蘇醒的征兆。

    玄露發現她猜得果然沒錯,這人正是中了搜魂奪魄的招術,心神受損昏在這里。

    也算是他命大,仰面躺著,遇見了她,還沒有碰到吃人的野獸。

    “唔……”

    這年輕的弟子眉頭緊皺,隱隱露出痛苦之色,而后猛然睜眼,布滿血絲的眼睛還未完全聚焦,看著有些嚇人。

    而后他一個翻身躍起,拔劍直指沈宴淮:“你這魔修!還要往哪里去!?”

    玄露被一下子撞開,愕然看著發瘋的弟子。

    沈宴淮毫不客氣地用自己的劍將對方的劍擊飛,將玄露護在身后,用劍指著他的喉嚨冷聲道:“好心救你,不道謝也就罷了,沒想到還恩將仇報,這便是璇璣門弟子的規矩嗎?”

    誰也不知,在璇璣弟子對沈宴淮喊出魔修的一瞬,沈宴淮的心臟著實突跳了一下。

    可這璇璣門弟子依舊沒什么反應,玄露見狀便道:“估計是神思未歸,還沒有完全清醒。”

    沈宴淮笑了笑,更上前一步,反手用劍柄將人擊飛了出去。

    玄露:!

    飛的好遠。

    這招富有奇效,被痛擊的弟子在地上痛呻掙扎了一會兒,捂著肩膀踉蹌起身,一雙眼睛已然變得清明。

    “多謝二位相救!”

    他拱手行禮,而后齜牙咧嘴地介紹自己,“在下是璇璣門弟子于乾,追尋魔修蹤跡而來,誰料想在與其打斗遭到暗算,變成了這幅模樣。”

    沈宴淮輕笑道:“或許是修煉不到家,沒有與之抗衡的能力罷。”

    玄露睜大眼睛看他。

    怎么如此不客氣?

    說實話也不行啊。

    不想這話戳中了這弟子,對方神情立即變得痛苦又凄慘,“道友說得極是,都是我修為不足,又格外輕敵,才中了對方的陰謀詭計。”

    玄露看不下去他那樣,只道:“既然你已清醒,就快些回去吧。”

    想了想,補了一句:“你宗門的人或許都在等你消息。”

    她的任務果然新增完成了一條,她也不吝嗇多說一句。

    沒想到,這弟子臉色忽然一變,“不行,我還不能回去。”

    玄露不解地看著他。

    “這附近有個村子,村里的人全都被那魔修的魔功連累,身中毒瘴。我正是為此而來。”于乾解釋道。

    沈宴淮神色微凜,t而玄露目光微亮。

    “那村子里有多少戶人家?”

    聽見玄露的問題,兩人皆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于乾答道:“大約有……五十幾戶吧。”

    得到答案,玄露在內心盤算了一下,一戶里大概有二或三人,如果隔一段時間治一下的話……!

    完全夠了。

    “你想為那些人解毒?”她直接地問道。

    于乾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能為他們解毒自然是最好的,只是……”

    玄露來不及聽他后面的話,只道:“我可以幫這個忙,你若是信我,可以現在就去。”

    沈宴淮目光微暗,不著痕跡地掃了于乾一眼。

    于乾莫名打了個冷顫。

    第79章 第79章清蘊宗,還有必要回去么……

    往西數十里,深幽的山坳之中,果然坐落著一處村莊。

    花開馥郁,松山飛鳥,配上繚繞的云霧,寧靜安然得如仙境一般。

    單看家家戶戶用樹枝捆起來的簡陋柵欄,參差不齊的土墻石瓦,這般質樸的景致,無法讓人將其與詭譎兇惡的毒瘴聯系起來。

    于乾站在村口,幾步之外就是久經風霜的石磨和威風凜凜的公雞,“就是這里了。”

    他看著玄露與沈宴淮兩人,一時有些擔心他們會不愿進去。畢竟氣度如此不凡,穿著也干凈體面的年輕修士,一看便覺得是沒怎么吃過苦,以及沒太與凡人接觸過的。

    于是他找補道:“雖說村子有些舊,里面的人卻都很好,我上次路過時還有大娘主動給我水——”

    還沒說完,便見兩人打量了一眼里面的道路,十分自然地走了進去。

    那少女甚至很輕車熟路地把雞趕到了一邊。

    于乾愣在原地半晌,抬手抹了把鼻子,連忙跟上:“等等我!”

    走在土石鋪就的路面上,玄露不斷觀望兩旁的住宅,已然從里面感受到一絲不詳的氣息。不多時,身旁傳來沈宴淮的聲音:“毒物怕是已經籠罩了整個村子。”

    玄露看了他一眼,肯定了他的結論,“家家戶戶都有,毒瘴必然早已入體。應當是對方想讓他們活著,在此處設了禁制,否則,這里早已變成只有毒尸的村落了。”

    “竟然如此嚴重!?”于乾驚愕,而后聽到玄露說:“多虧你沒有中毒,不然你就不會站在這里了。”

    于乾神色中涌出慶幸與后怕。

    他誠懇地再次向少女道謝:“多謝道友救命之恩。”

    在來村子的路上,他已知曉自己是被這少女救回來的,敬佩感激之余,更多的是震撼。

    他還留有中招前的記憶——他自知中了那魔修的幻術,又遭了搜魂之痛,自知這次恐怕難以逃出生天,都想著干脆爆丹自盡也不能給那魔修占半分便宜。

    結果還沒來得及實行,就意識全無了。

    竟然能把人從搜魂之術中喚醒……他醒來后除了遭受幻術的頭痛再無別的癥狀,搜魂之術帶來的其他影響更是沒有,這得是多強的修為,多精準的水準,才能……

    于乾咽了口唾沫,對自己的實力又自卑了些。

    玄露聽了他的話,快速道:“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沈宴淮。”

    要是沈宴淮在,肯定要說救他,她只不過提前一步罷了。

    于乾立即領悟,連忙又對沈宴淮道謝。

    “被”救命之恩的沈宴淮:“……”

    他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再不看他。

    于乾沉默。他很懷疑……這位道友真的想救他嗎?

    但在他看來,更難解決的是另一件事,“道友愿意為他們解毒是好,只是那毒瘴十分兇險,恐怕很難……”

    原來這就是那句沒說完的話。玄露看了面露忐忑的于乾一眼,直接道:“放心,我從不答應沒有把握的事。”

    于乾被這果斷的話語鎮住,臉上只剩驚訝。

    日出而作的村民很是勤勞,這個時間都已下地干活了,一路走來,各家門窗緊閉,不像有人的樣子,唯有大黃在門里狂吠。

    沒有人,就沒法探明情況,看來只能去地里了……

    玄露遙望著遠處依稀有三兩人影晃動的廣袤田地,剛要開口,便聽見遠處顫顫的腳步聲。

    轉頭去看,一個滿頭銀發、步履蹣跚的老婦人朝他們走來。

    “你們是從哪來的啊?”

    老婦人看上去年近古稀,卻是耳聰目明,一派歡迎遠方來客的和藹模樣。

    于乾忙道:“老人家,前幾日您見過我,還記得嗎?”

    老婦人抬起頭,瞇眼瞧了他一會兒,恍然道:“哦~是你。”

    她笑呵呵地,“后生怎的又回來了,這是探完親了?”

    于乾赧然,他先前追蹤魔修時被碰見,用的這個借口,誰成想還會回來。

    可解除魔障之事……此地與世隔絕,平日又無異事發生,該如何跟這些村民說呢?

    他支支吾吾,“是啊,這是……我的兩位朋友。回去路途遙遠,路過村子,想借宿幾宿。”

    不管怎么說,先在村里安定下來。

    孰料,老婦人搖搖頭笑了,“你當我從未出過這山坳,見識短淺,我年輕的時候卻住在平澤城下,見過不少修仙之人。”

    于乾一怔,平澤城,是璇璣門坐落的城池。

    那這位大娘先前豈不是知道他在說瞎話!

    璇璣門尤擅卜天算地之術,里面的弟子也大多斯文有禮,臉皮甚薄。聽完老婦人的話,于乾的臉刷一下便紅了,被那白皙的面龐襯著,分外矚目。

    玄露終是看不下去了,開口道:“此地毒瘴眾多,更有魔物作亂,這里的人恐怕早已被毒物侵染入體。我們來此,是想為大家解瘴毒。”

    于乾瞠目:怎么直接說出來了?

    再看老婦,并沒有露出任何懷疑或惱怒的神色,反而沉思起來。良久,她面色肅穆地問:“姑娘,此話當真?”

    玄露頷首,“絕無虛言。”

    沉默持續了片刻,老婦拄了下手里的拐杖,道:“你們就先來我家住下,剩下的,就交由我來辦吧。”

    ……

    玄露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在老人家住下后,她才得知對方在村里德高望重,兒子又是一村之長,使得眾人極其信服。

    “只是……說明真相怕是會造成恐慌,能否用個別的藉口……”

    老婦的兒子是個年過不惑的中年男子,身為村長的他在聽完他們的來由后,沉思一番,作出這樣的請求。

    的確,村中大多數人這輩子都未曾出去過,若是直言有魔物作祟,極有可能造成恐慌。

    “可是……”于乾犯了難,如果不明明白白的告知,該如何祛除瘴毒?

    “我知道了。”玄露道。

    看著屋內幾人投過來的目光,她說:“放心,我有辦法。”

    ……

    世安村的人從未想過自己也能遇到這等好事。

    昨日干完農活歸家之后,屁股還沒坐熱,便有街坊上門來告知,有云游四海的仙人路過此地,為修行廣積福澤,愿意分文不取為他們診治。

    村口新擺的木桌前坐著一位極年輕的姑娘,白衣無暇,氣質淡然,旁邊僅有一條寫著“妙手回春”的白布。

    村里本就有郎中,已是知命之年,雖然中庸,平日診治個頭熱腹痛也過得去。但這位姑娘,光是看年紀就不是很能讓人信服,更遑論請她治病。

    可縱然如此,人群也是癡癡圍觀不愿離去,于乾原本納悶村民鴉雀無聲的氣氛,但在轉頭望了一眼后,自己也啞然說不出話來。

    清晨亮白的日光照耀在少女清冷的面龐上,將那本就精致的面容襯托得愈發明亮絢麗,而那一雙沉靜冷然的眸子,更是為她平添幾分不敢褻瀆的威勢。

    尤其是少女垂下目光的時候,那纖長墨黑的睫毛遮住冷光,使得旁人更不敢高聲言語,打擾了對方。

    于乾修煉多年,因著任務或散心也游歷了不少地方,宗內外都見過不少美人,可與眼前的少女比起來,遠未有這般靈動出塵,像是生于天地靈光之間,仙逸脫俗熠熠生輝。

    “實在是……”于乾喃喃自語,愈發出神。

    時隔多年,玄露也沒想到自己與沈宴淮在魔界招搖撞騙,啊不,自力更生時用過的手段還能用到。

    當初化為人后,因對魔界不熟,她與沈宴淮商量如何從那些魔修口中獲取有用的消息時,用過這一招。

    魔界并不太平,爭斗之間打得頭破血流的比比皆是,而魔界偏偏毒物甚多,少有醫者,她這技能便派上了用場。

    一開始,是她與沈宴淮守在暗處,尋找傷者。

    后來覺得效率太低,變成沈宴淮負責把人打來,她負責醫治與詢問。

    這次恐怕也是如t此……就當提前練練手了……

    這么想著,玄露喚了最近一人,讓她坐過來問診。

    這是個年輕的婦人,訴說自己有一次干活傷到筋骨,從那以后傷處在陰雨天疼痛不已。說完,她期許又緊張地問:“真能治好嗎?”

    玄露沉默了下,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中點頭。

    原本只想祛除毒瘴……其實治傷也是順手而為的事。

    眾目睽睽之下,玄露將指尖搭在婦人脈上,暗自屏息凝神,只一瞬,靈光乍現,涌入其中。

    沈宴淮靜靜看著這一幕,于乾則攥緊雙拳,眼底滿是不安。

    只有他們三人看得到的暗紫兇光在婦人額間浮現出來,翻涌一陣后化作煙塵從眉心涌出,猶如惡鬼在天日下化為飛灰。

    如此霸道兇惡的瘴毒……就這么除了?

    于乾看看若無其事的少女,眼中只剩驚撼。

    “好了。”

    玄露將之后如何修養的法子告知,婦人連連應著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肘部位,與湊上前來的丈夫驚喜道:“真不疼了!”

    直到玄露連續治了三人,瘴毒眨眼間便能根除,于乾才像是剛回過神來,對一旁的沈宴淮驚嘆道:“玄露姑娘實在厲害……”

    沈宴淮看著不遠處的身影,目光不自覺地變得無比溫柔,“小鶴她一向很厲害。”

    只是為何這次如此積極地想為這些人治療……

    于乾對這過于親昵的稱呼疑惑了一瞬,隨即正色道:“不知兩位道友師從何處?我愿修書一封,代璇璣門表達謝意。”

    沈宴淮回望過來,似笑非笑地道:“只是出來云游的一介普通弟子罷了,不值得留名。”

    于乾還當他太過自謙,忙道:“二位不僅于我有救命之恩,還幫了這么大的忙,怎可不認真對待。”

    沈宴淮笑了笑,心思卻因這話有了些許浮動。

    本以為這一世仍是回魔界后小鶴才會化人,沒想到卻提早了許多……

    為了避免意外,先前想與前世一樣,回宗暴露自己血脈、再去魔界的計劃也算是作廢了。

    既然小鶴已經化人相伴于他,那清蘊宗……還有必要回去么?

    第80章 第80章道侶,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懲罰任務:救人(15/100)】

    經過精巧的鉆漏洞行為,玄露成功在這個村子刷到了任務次數。

    這個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仙人,我家那個早些時辰去地里了,怕是要晚上才回來,能不能通融一下啊……”有人小心翼翼地過來詢問。

    “自然可以。”玄露欣然答應。

    原本她就是按時間強行分割的次數,往后延緩更有利于完成任務。

    玄露一起身,沈宴淮便走過來收東西,于乾見了,也過來幫忙。

    等把東西收回老婦人家里,三人又忙碌了一番,將屋子清掃了一下。畢竟借住在別人家里,多少不能太隨意。

    于乾看著沈宴淮將屋內清潔得煥然一新,驚訝道:“你這祛塵訣可真熟練。”

    甚至不能說熟練的程度了,簡直像把祛塵當循環大小周天一樣,他也算是愛干凈勤打掃的人,還從沒見過隨手一指便能把浮灰除凈的。

    “還好,”沈宴淮應了他一聲,“平日用得多罷了。”

    玄露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回想了一下對方在落瀑閣時的確用得不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她將窗戶打開,躲開撲簌落下的灰塵,說了一聲:“沈宴淮,快來把這清理一下。”

    沈宴淮立即走過去,干脆得令于乾嘆為觀止。

    老婦人給他們住的是兩個連著的廂房,大間套小間,玄露獨自睡在里面,外間則讓沈宴淮于乾兩個人住。此時不是休息的時間,三人便圍在廳堂中的桌前,說起了毒瘴與治療的事。

    “我搜尋過村子周圍,沒找到瘴毒的根源,想來是那魔修帶來的。”于乾道,“那魔修既然知道自己被發現,便輕易不會再回來。只要他不回來,這個村子的人就不會再遭受危險。”

    玄露對此表示認同,越是低調搞事的魔修越是謹慎,這次一走,恐怕很難回來了。

    “玄露姑娘,你的醫術實在厲害,我還從未見過能輕易把瘴毒祛除的人。”

    聽到于乾的話,玄露神色一頓,“只是略懂皮毛罷了。”

    于乾卻不信這話,少女所展現出來的能力已然相當有水準,并且他也想與之討論一番,以免未來再遇見類似情況無計可施,“我也略懂一些醫理,只是對祛毒一類不甚了解……我很想知道,如何知道對方中了什么毒,又該用什么樣的方法解毒?亦或是,如何分辨各種毒的效用?”

    聽完這話,玄露陷入短暫的回憶。

    從治內外傷到解毒,也是上一世融會貫通來的。

    沈宴淮初入魔界時什么毒瘴沒中過,她算是能被迫能解百毒了,加上沈宴淮后來用毒,她亦主動了解了一番。

    至于中了什么毒,該如何解毒……她只秉承一個辦法,那便是學會最厲害的術法,以一破百。只要力量足夠,就沒有祛不干凈的毒。

    但她不能暴露自己的修為,于是緩緩道:“學以致用,就可以了。”

    于乾思考著皺起眉頭,“可我覺得……嗯?”

    玄露往他手里塞了一個桃子。

    果盤里青紅交織的大桃子,是昨日老婦人洗了放這招待他們的。

    于乾一怔,便看到少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仿佛直接看入他的心底。

    “快吃。”就連聲音也是優美動聽。

    于乾愣愣地捧著桃子啃了一口,卻一點嘗不出滋味,半晌,驀地傻笑了一下。

    沈宴淮剛去外面倒了壺熱水回來,卻沒想短短幾息就變成了眼前這一幕,目光登時沉了下來。

    “小鶴。”

    伴隨著腳步聲,玄露轉頭,看見沈宴淮滿眼笑意地走過來,“中午想吃什么?”

    他站在自己身側,過于貼近的距離讓她感覺自己幾乎被包圍在陰影里。

    玄露眨了眨眼,“都可以。”

    于乾聞言積極回應道:“我帶了干糧!中午可以熱一熱一起吃,就不必麻煩大娘了。”

    昨日老婦人給他們送了稀粥與腌菜,雖不豐盛,但三人的口糧還是讓一行人覺得不妥。尤其是對方本來還想殺只雞來招待他們,被他們全力阻止了。

    可聽完這話的沈宴淮卻沒有立即應下來,他略一轉頭,微笑著看向于乾,神色好奇又很無辜,“于師兄竟然還沒辟谷嗎?”

    “于師兄……?”

    沈宴淮笑吟吟地看著他,沒有解釋的意思。

    于乾驚異于沈宴淮驟然拉近的距離,但還是愣愣地回答:“是啊,我自十三歲入宗,至今已修行十三年,如今已經結丹,還未打算辟谷。”

    十三年就能結丹,對于任何一個弟子來說,都是相當不錯的成就。

    但他遇見的是妖孽一般的沈宴淮。

    就見沈宴淮微微一怔,意外道:“原來如此……是我想當然了。”

    于乾再遲鈍也意識到了少年話里的意思,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地發惱,便道:“昨日我與你同吃同住,沈師弟還不知我沒辟谷么?”

    沈宴淮微微一笑,“還以為是師兄你不忍推拒這家人的好意,這才一起的。”

    于乾著實哽了一下,“沈師弟年少有為,想來已經辟谷了?”

    沈宴淮坦然地搖了搖頭,“我不夠聰穎也不夠勤勉,自然還未辟谷。”

    總覺得這話哪里不對。于乾細品了一下,抬頭問道:“那沈師弟如今是何修為?又是幾年達成的?”

    他得好好指教一下年輕的道友,萬不可自以為是,目中無人。

    看著于乾肅然的神色,旁觀的玄露欲言又止,為何偏要拿自己的弱處出來比……?

    果然,下一刻,沈宴淮露出一個溫和謙遜的笑,“我升至金丹期不過半年,不能與師兄相比。”

    看著兩人你來我往,圍觀的玄露很是迷惑他們怎么有這么多話聊,

    于乾心情稍微平緩了一些,道:“我觀你才入仙途不久,還是想勸你幾句,莫要踩坑……”

    突然,他停頓下來,像是想到什么,認真打量起沈宴淮的面容。

    修仙之人,隨著修煉,外表會逐漸固定。直到元嬰,才能隨意選定某一時期的外貌。

    而他如此年輕……

    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于乾問道:“你……自引氣入體算起,總共修煉多久了?”

    沈宴淮微微嘆息,“已經兩年有余了。”

    ……???

    于乾瞪大雙眼,思緒飛速翻涌,等等,什么?兩年?

    那他是嘆什么氣??

    廳堂里一片沉寂,這時,玄露聽見頭頂的少年道:“小鶴,這桃子好吃嗎?”

    這是什么問題?

    玄露t愣了一下,稍稍直起身來,想說你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么?但未等話說出來,她詭異地理解了沈宴淮在說什么,拿起一顆桃子遞了過去。

    肉眼可見地,少年心情變得無比雀躍,他拿著桃子細細端詳了一番,卻沒有吃,而是笑瞇瞇地將其收起,相當滿足地去了廚房。

    臨走還道:“我帶了不少食材,小鶴不若一起來選選?”

    偌大的廳堂只剩玄露和于乾兩人,玄露起身正要去廚房,就聽見于乾道:“玄露姑娘……他說的,都是真的?”

    青年面色復雜,額角隱隱冒出冷汗,玄露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勸你還是不要跟他比為好,他這種人難得一遇,不是常人能夠比擬。”

    想了想,覺得這話太過打擊,她又補了一句:“并非你弱,而是他太強了。”

    撲哧。

    于乾仿佛聽到心被扎透的聲音,不僅一點安慰都沒感受到,反而更扎心了,他奮力提起嘴角:“原來是這樣啊……”

    玄露點點頭,問:“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于乾無力道:“暫時吃不下什么了。”

    玄露也不勉強,從屋里張望了一眼,從桌上又拿了一個又大又紅的桃子揣起來。

    想到方才沈宴淮明顯是在吸引注意力的舉動……她是不是該再多關照他一下?

    ……

    來到廚房的時候,玄露看到沈宴淮已經起了灶,將食材全部備好。

    她靠近過去,剛要將手里的桃子再遞過去,就聽得一聲:“小鶴,張嘴。”

    玄露下意識順應他的話張口,就感覺嘴里被填了一塊酥脆鮮香的東西,愣著看過去,便見沈宴淮笑著收回筷子,問她:“好吃嗎?”

    玄露嚼了又嚼,發現是在桃花鎮吃到的炸蟹酥,眼睛一亮,連連點了點頭。

    “好吃。”

    這一幕被沒胃口但還是前來幫忙的于乾看了個正著。

    整個做飯的過程,他都看見沈宴淮在投喂玄露。

    那熟稔的手法,親熟的態度,足以證明兩人在宗內如何相處。

    于乾沉默地注視兩人良久,目光微閃,眼中露出一抹了然。

    接下來幾天都是這般安寧順利地過去了,玄露將整村人的瘴毒盡數消除,得到了美好的【懲罰任務:救人(20/100)】。

    她和沈宴淮本就是意外來到這里的,事情結束,自然是要踏上旅途。

    “我準備再守幾日,即便確定魔修不再回來了,也盡可能地勸村民們搬離此處。”

    世安村村口,前來送別的于乾說了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玄露對此很是贊成,“這樣也好,否則總會擔心村子會不會再發生同樣的情況。”

    倘若再有毒瘴,就不一定還能碰到像于乾這般好心的人了。

    之后安靜了片刻,于乾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一枚木盒,遞給玄露。

    玄露疑惑地接過,便聽得他道:“相遇即是緣分,此去不知是否還會相見,我昨夜思索許久,覺得能遇見二位實屬榮幸,不如作個紀念。”

    于乾笑道:“這是璇璣門卜卦問天之籌,若有疑事,便可取之立于水上,沉浮定論。雖然只能問三次,卻也算是有用吧。今日當做禮物贈與道友,切勿相忘。”

    如此真誠的說辭,玄露便沒拒絕,將其收入袖中。

    于乾見狀,眉頭舒展,沈宴淮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

    果然,于乾下一句話讓兩人同時一怔:

    “玄露姑娘今后如若尋找道侶,若不考慮沈道友,或許可以考慮一下我。”

    玄露更注意后面那句話,有些不明所以,“這和沈宴淮有什么關系?”

    微風拂過,初夏的風竟然有一絲發冷。

    于乾笑意更甚。

    修仙一途,志同道合的伴侶最是難尋。自他當日被驚艷,心中便隱隱有了念頭。

    直到這幾日,他發現了沈宴淮藏匿在表面下的心意,而玄露似乎未曾察覺,便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兩人如此親密,卻還不是道侶,豈不是意味著他們并不一定能結契。

    但他并未再多言語,只道:

    “我便送到這里了,二位慢走,還望之后路途一帆風順,來日再見。”

    青年笑著,如墨的眉眼舒展,袖上深藍的縐紗隨著轉身輕輕拂動,身影漸漸沒入燦然的日光中。

    玄露怔然望了一會兒,轉身走了幾步,卻發現有人沒跟上來。

    她回頭,看向還扎在原地的某人:“沈宴淮,怎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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