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他是誰?
來人是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青年,劍眉星目,挺鼻薄唇,半扎的頭發帶著點卷,明明是正氣的長相,嘴里卻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笑起來帶著一股痞氣。
他穿著一身不屬于任何峰的利落短裝,腰間掛著一個葫蘆和一把劍,一股風塵仆仆的氣息。
玄露已經看傻了眼。
這人不是云游四海去了嗎?怎么忽然回來了?
玄露從未想過還會見到他,畢竟上輩子下山后就再沒見過。但這么一想,可能上一世她下山后不久,對方就回到了清蘊宗,與她巧合地錯過,從此再沒相見……
陵子游。
是當年,被她認錯成《入魔》男主的人。
因為一心覺得對方是男主,她執著地跟了對方好幾年,一起滿宗亂躥,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每每想到這個,玄露就深深地懺悔。
當初怎么就不能耐心一點,認錯人可太尷尬了。
不過慶幸的是,陵子游當年自覺心境不穩,遇到瓶頸,干脆地收拾了包袱下山云游,好歹避免了后續的尷尬。
但現在,他居然回來了。
玄露哽了一下,眼底滿滿的茫然與震驚。
為什么會直接撞到他啊?又為什么會讓沈宴淮碰到!?
怎么說呢……就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點心虛——只是認錯人而已,有什么的嘛。
縱使玄露思緒百轉千回,現實的寂靜只延續了片刻。
沒等沈宴淮回答,陵子游便朝玄露微微弓腰,張開雙臂:“小九兒!過來抱抱!”
過去的熟悉感并沒有隨時間淡化,玄露下意識往他方向邁出了腳,陵子游笑得虎牙都露了出來,直接主動跑上一步,將玄露擁在懷里緊緊抱了一下,隨后松開手仔細打量:
“嗯,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吃東西?還是沒有被照顧好?聽說你到別人身邊當靈獸了,很辛苦吧?還是在鶴居的時候舒坦。”
一連串的話語砸得玄露暈頭轉向,什么瘦了,她天天吃零嘴都長肉了,現在過得也挺好。至于當靈獸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陵子游看出了玄露的疑惑,抹了抹鼻子,“這不是一回來就去鶴居找你去了嗎,結果聽他們說你前年就被分走了,還是在御靈峰做靈獸,沒想到一過來就看見你了。”
原來是這樣。玄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陵子游又哈哈一笑,邀功一般道:“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怎么樣,厲不厲害?”
確實厲害。玄露想,這邊可是有三十多只仙鶴,再加上附近看熱鬧的弟子的鶴,零零散散遍及各處,陵子游居然能一眼認出她來。
“那當然,誰讓小九是最漂亮的,很顯眼的好不好。”青年立即說道,見玄露望過來,回以極其明亮的笑。
看著一人一鶴默契十足的交流,感覺被隔離在外的沈宴淮再也忍耐不住,插入他們其中。
“你是……?”
沈宴淮竭盡全力才沒有讓心底的妒火與怒意流露出來,他冷眼打量面前的青年,根本不明白為什么對方看上t去和小鶴這樣相熟。
陵子游勾了勾嘴角,漆黑的眸子瞇起,“我嘛,是和小九關系很好的人。”
陵子游比剛開始抽條的沈宴淮高了一些,微微低頭的角度,很有對這個現主人不屑一顧的意味。
“陵子游。”他拱手自我介紹。
“沈宴淮。”沈宴淮看向陵子游的目光更冷了。
“我說,”初次見面的陵子游一點也不見外,直接自來熟道:“仙鶴本身就不適合做靈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這不是讓小九受累嗎?”
沈宴淮毫無溫度地笑了笑,“你又不是她,怎會知道她不愿意?還有,我家小鶴是有名字的。”
陵子游砸了下嘴,低頭直接看了眼玉牌,“玄露啊……”他字字念的輕柔,“倒是個不錯的名字。”
等抬起頭,陵子游又很理直氣壯了,“我還是習慣叫她小九。你問我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自然是因為我了解她。”
沈宴淮的眼神更冷了,“了解她?”
陵子游微微抬頭,似乎是在放空思緒回憶,“當年我時常逃課出來與小九一同玩樂,一同品嘗各峰膳堂的點心,一同賞花看星星……小九開心得不得了,她可一點也不喜歡被規矩束著,她更喜歡自由散漫的生活。”
他笑了下,“像我一樣。”
陵子游而后懷疑地上下打量了下沈宴淮:“哦對了,小九最喜歡睡懶覺了,你不會日日帶著她早起修煉吧?”
別,別說了。
玄露更心虛了,正是因為陵子游當初整日逃課出來玩耍,卻還保持著問劍峰前列的厲害水準,她才更加認定他就是男主。
然而,沈宴淮卻被陵子游的話懟得啞口無言。
自這一世來到御靈峰,他逐漸發現了玄露喜歡躲懶,但總認為那是偶爾才會流露出來的任性與小脾氣,從未想過她如此熱愛自由與隨性,因為……從他跟白鶴命運相關的那一日起,她就無時無刻不圍繞在他身邊,無比緊密,無比上心,根本瞧不出一點懶散的跡象。
竟然是他一直忽視了嗎……
沈宴淮垂下目光,掩蓋住眼底的復雜,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攥緊。
結果陵子游接下來的話更加驚人,他拔出嘴里那根狗尾草,望向一旁的鶴群,“沈師弟馴養這么多仙鶴,想必也很辛苦吧?”
沈宴淮:“還好。”
陵子游:“那沈師弟修習鶴陣,平日是不是也用不了這么多鶴?”
沈宴淮:“沒錯。”
陵子游微微露出一個笑,像是商量,又像是覺得他沒理由不答應,“既然如此,可否割愛把小九讓給我?” !?
沈宴淮與玄露一齊看向陵子游,反應同樣強烈。
尤其是沈宴淮,瞳孔驟然一緊,淺色的眼眸深沉有如寒冰。
“你說什么?”
陵子游走到玄露身邊,道:“也是從前的事了,那時我急于下山突破心境,玄露又未到能離開鶴居的年紀,我只好讓她留在宗內。”
像是想起了當初不得已的情形,青年嘆了口氣,眉宇間滿是遺憾。
“不過離宗之前,我便跟她約好:等我回來,一定會將她帶在身邊。”
說到這里,陵子游面上又浮現出一股失而復得之喜,“既然沈師弟你不缺靈獸,能否成全我與小九的約定?”
“……”
好,很好。
沈宴淮怒極反笑,單是莫名奇妙躥出一個人說認識小鶴就夠厭煩了,如今還要與他搶?
他冷笑著看著青年,字字譏諷:“既然是你當初主動放棄了她,如今又有什么資格討要回去?”
“我又如何篤定,你將來某一日不會重蹈覆轍,再次拋棄小鶴?”
這句話是沈宴淮對陵子游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當初是他與小鶴漸漸疏遠,如今又是他死纏爛打地靠近回來,這是何等的厚顏無恥。
可他就要這般厚顏無恥。
他與這人不同,他可以保證再也不會出現同樣的情況,而這個人,他信不過,也不會信。
但陵子游卻喃喃:“小鶴?”那雙比夜色還深的眼睛涌出些許碎光,“看得出來,你也很喜歡小九啊。”
沈宴淮:“比你更甚。”
聽著兩人針鋒相對的話語,玄露簡直快要麻了。
關于與陵子游的約定,是她那時以為這人是男主,卻沒法跟著,急得她恨不得偷跑出來,最后被按回去做了承諾才作罷。
但如今有沈宴淮了,她怎么可能履行那本就是錯誤的諾言。
這么想著,玄露看向沈宴淮,試圖表示她不會跟陵子游回去的,可沈宴淮平日那股聰明勁兒不知為何全消失了,定定地看著她問:“小鶴,你也想跟他走嗎?”
玄露愣了一下,接著把頭搖成撥浪鼓一般。
陵子游立即從旁出聲:“小九,你這么拒絕真的讓我好傷心啊!”他還捂住臉裝作嗚嗚地哭,分開指縫看她反應。
幼稚!
玄露難言地看著陵子游,怎么這人這么多年過去還這么幼稚?
難道修煉把時間在皮囊的表現暫停后,把心智也暫停了嗎?
見玄露再次被陵子游吸引了注意力,沈宴淮的危機感愈發加重,他定定地盯著陵子游半晌,眼底飛快地涌動晦暗的色彩,復又平息。他道:“唯獨這件事,我不可能答應你。”
“好吧……”陵子游嘆息一聲,“那我只好去懇求一下峰主,問問能不能把小九給我了。”
沈宴淮攥拳,氣絕地冷笑一聲。
踏青是踏不下去了,沈宴淮收了東西準備走人,玄露連忙跟上。
卻沒想,陵子游也跟了上來。
他像是把自己當做與沈宴淮相識了許久的朋友,說話口吻都很隨意,“無論如何我都與小九相伴那么多年了,與你探討一下如何飼鶴,不過分吧?”
沈宴淮被某個字眼吸引,腳步稍頓,“多年?”
說到底,他對小鶴在清蘊宗時候的情況了解得還是太少太少。
陵子游掰手指,“一,二,三……近七年吧。”
青年笑得開懷又得意,“沈師弟,你與小九相處才不過兩年吧?”
沈宴淮沒有說話,繼續朝前走著。
玄露默默地在沈宴淮身側跟著,多年不見,陵子游嘴欠功力見長,她都怕他挨揍。
但她與沈宴淮相處多久來著……反正肯定超過七年了。
沈宴淮不言語,不代表陵子游就能消停,一路上,陵子游在沈宴淮屁股后面追著說如何飼養小九二三事,聽得玄露腳趾摳地,恨不得原地消失。
而沈宴淮卻聽得心煩意亂,越發不耐。終于,他停下腳步,對陵子游道:“夠了。”
“……小九喜歡吃甜食,但對辣也感興趣,就是吃不了多少,每次被辣得夠嗆還不長記性——”
陵子游還在興頭上說著,反應過來沈宴淮說什么后,聲音戛然而止。
他也停了下來,轉頭望向少年,眼睛彎出弧度,“怎么了?”
“和小九共度的趣事太多,我還沒說完呢。”
“我再說一次,”沈宴淮直直地看著他,“你說的那些,絕無可能。”
陵子游勾唇盯了他一會兒,轉頭對玄露道:“那我走了,小九。我還得去拜見一下師父他老人家,等忙完了就過來找你!”
說罷,陵子游腰間寶劍驟然出鞘,乖巧地來到青年腳下。
陵子游還很有閑心地沖沈宴淮揮揮手:“待會兒見~”
眼見陵子游的身影很快遠去,玄露長長地松了口氣,但一轉頭,便跟沈宴淮對上了視線。
“小鶴。”
少年聲音輕輕,問出的問題卻讓玄露一瞬間感受到無比巨大的壓力。
“這個人是誰?”
第62章 第62章替代品
陵子游自道別玄露和沈宴淮,就一路去了問劍峰,前往劍齋拜見自己的師父。
——好吧,他一回宗就去鶴居、沒有第一面就來找師父的行徑是很是不孝,但他這不是來了嗎?
掛著賣乖的笑,陵子游一頭鉆進劍齋,與宋銳進行了闊別五十多年的會面。
彼時的宋銳剛忙完上午的問仙典儀,回來剛悶上茶打算休息一會兒,誰料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青年,站在門口朝著他笑。
“……子游?”
宋峰主有一瞬的怔愣,之后立即想起了這青年是誰,心中感慨萬千,連眼眶都有些濕了。
他走到青年面前,連連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啊,好啊,回來了……又長高了……”
本來被帶得有幾分感動的陵子游瞬間吐槽:“師父,我下山時已經行了冠禮,不會再長個了。您老的記性……”
宋峰主立刻虎了臉:“臭小子,說什么呢!”
但很快,宋峰主溫和了神色,“怎么現在回來了?你那瓶頸已經突破了?”
當年陵子游天資過人,以令人震撼的速度從煉氣升至金丹,卻不知什么緣t由,在金丹一階卡了許久。
本是一帆風順的少年突遇逆流,受不了這般看不到盡頭的阻隔,提出了下山游歷的請求。
卻不想,一走就是幾十年。
思及此,宋峰主的臉又拉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凡塵世俗迷亂了眼,不想再回來了。”
陵子游連忙哄道:“哪能啊!我在外面可掛念師父和宗門了,這不,一突破瓶頸就立馬動身回來了~”
宋峰主頗吃他這套,但還是故意板著臉問:“你如今什么修為?”
陵子游嬉笑:“元嬰中期。”
筑基之上步步艱難,金丹更是一道殘酷的分水嶺,此生再不能進者更是數不勝數。
能從金丹升至元嬰,絕對是個不錯的結果。
宋銳欣慰地點點頭,但陵子游知道自己可不是只為了這點事來的,他清了清嗓子,道:“師父,弟子前來,還有一事相求。”
宋峰主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嗯,你每次來都是有事相求。”
陵子游笑了一聲,卻在開口之前動了下心思,采取迂回戰術,“師父可知道御靈峰的沈師弟?”
宋峰主挑眉:“你說的是沈宴淮?”
居然知道?這下換成陵子游詫異,但他隨之覺得合理——小九喜歡和天分好的弟子玩,這名沈師弟的天賦估計也差不了哪去。
他點點頭,“師父覺得沈師弟如何?我來時碰了他一面,他也是用劍?”
說到這個話題,宋峰主的表情隱隱顫動,他走到門框背光的陰影里,發出嘆息:“沈宴淮……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
陵子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知道宋銳是怎么得出的評價。
他云游這幾十年,在山下見多了人情世事,自然也漲了識人的本領。
這位沈師弟,絕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陵子游斂了些許笑意,認真地看著宋銳,“您為何這么說?”
宋銳回頭,看著眼前這個從前經常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的徒弟,悠悠地將這輩子堪稱最后悔的事講了出來。
原來是這沈師弟劍法造詣驚人么……怪不得了,師父一向喜愛具有天分的弟子,青睞對方也在情理之中……
“你想說的事,不是這個吧。”就在陵子游沉思之時,宋峰主開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面對宋銳一臉“我還不知道你小子”的表情,陵子游也不再隱瞞自己的真實目的,道:“您知道小九——就是沈師弟身邊的那只仙鶴吧?”
見宋銳頷首,他接著說:“當年下山之前我與小九約好,回來后便把她從鶴居領回來。沒想到就差這么兩年,她就被分給了別人。”
“當年小九還不到出鶴居的年紀,不然,我一定也帶著她下山了。”
看著宋峰主投過來的目光,陵子游期待地眨了眨眼,“師父,您可否與御靈峰的林峰主商量一下,讓沈師弟將小九割愛給我,我一定感激不盡!”
宋銳嘶了一聲,“這……”
見他猶豫,陵子游心中抱的希望便消失了大半。往日里,師父還是很偏向他的,如今這般難以抉擇,估計是成不了了。
何況還有后面這一句:
“你那沈師弟很在意他的鶴,這事……你與他自行商量更好。”
陵子游又笑了笑,“弟子知道了。”
而后后退幾步,正色:“弟子現在無事相求了,便告退了。”
宋銳哼了一聲。
陵子游低咳,“我云游這些年,也帶了許多禮物回來想給師父,現在就回住所整理一番。”
退出劍齋后,陵子游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不是必須要把小九接到身邊,只要她過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陵子游望向御靈峰的方位,深黑悠遠的眼睛流露出些許深意。
至于小九過得好不好……他還得自行定奪一番。
……
“……你說陵子游?”
落瀑閣庭院內佇立著三個人影,除了沈宴淮,還有算是常客的大師兄與二師兄。
孟和啃了一口鮮美多汁的嫩桃,“你問他做什么?”
從踏青之地回來后,落瀑閣便迎來了前來感嘆今年弟子質量的孟和,方啟也隨行來拜訪。
從沈宴淮口中得知陵子游歸來的消息,孟和與方啟皆是驚訝不已,又感到幾分懷念。由此,沈宴淮開口詢問了關于此人的事宜。
聽到孟和的問題,沈宴淮抿了抿唇,最終只透露了一點信息,“他好像……認識小鶴。”
孟和一愣,與方啟對視一眼,又緩緩啃了一口桃。
這番表現明顯是知道內情,沈宴淮注視兩人半晌,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師兄可否告知于我?”
“唔……”孟和聲音含糊了一陣,嚼完桃子,才道:“他們兩個早就認識,是在你入宗很久之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沈宴淮心里一沉,此刻,陵子游說的那些像夸大的話,在他心底有了真實的輪廓。
孟和又砸了咂嘴,“其實,你和陵子游挺像的。”
“像?”沈宴淮有些懷疑人生。
“都是用劍的天才,都是天資卓絕,也都有一副賞心悅目的容貌。”孟和細致地數了下,“區別只是一個劍修,一個御靈。”
沈宴淮干巴巴地:“是嗎。”
孟和摸了摸下巴,仿佛還嫌不夠亂似的,“玄露應該很喜歡這種類型的,當初它就觀察了不少宗內的青年才俊,最后選中了陵子游。”
“還有,玄露在鶴居的時候十分霸道,但只有跟在陵子游身邊格外乖巧。這么一看,玄露與你這么親近,或許與你太像陵子游有關系吧。”
他哈哈一笑,“我之前不是說過么,你可能很討玄露喜歡。”
過往的回憶如靈光般在沈宴淮腦海中浮現,他記起當初孟和驚訝地說小鶴很親近他,還說他或許很討小鶴喜歡……
這些靈光化作雷霆閃電在腦海中炸開,而他最初就是問劍弟子的真相,讓這些結論愈發可信。
沈宴淮怔怔地看著遠處,原來,他只是一個替代品么……
聽到孟和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竟一點也沒有發現不對。
沈宴淮失笑,心中已然蔓延開無邊苦澀。
方啟微微轉頭,目光投在沈宴淮身上,道:“你不必擔心,既然玄露已經掛在你名下,它就不會被隨意更換出去。”
沈宴淮一震,驚訝地回望方啟。
孟和不解:“什么更換?”
方啟平靜地說:“曾經陵師弟說他想領走玄露,可惜玄露當時還未長成。他還對鶴居弟子說過幫他留一留。”
孟和大驚:“什么?還有這事!我怎么沒聽鶴居弟子說過?”
方啟瞥他一眼,“鶴居子弟定然不能因為私情隨意留鶴,說了也是白說。”
說完,方啟又看向沈宴淮:“難道你已經放棄了,想把玄露拱手讓人嗎?”
這話瞬間觸及了沈宴淮心底最深的情愫,他心情驟然一緊,隨后一松,像是安穩地沉入水底,靜靜地聆聽周圍水聲。
是啊,早在決定再次來到清蘊宗時,他便決定此生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又怎么能因為這點小事忘了初衷。
沈宴淮氣息緩和下來,對兩人笑道:“多謝二位師兄提醒。”
方啟點頭:“你心中有數便可。”
一旁沉默了片刻的孟和這時抬眼,“說起來,陵子游當年最喜歡帶著玄露干嘛來著?”
……
竹舍里,玄露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
準確地說,是沈宴淮主動沒有問下去。
在被問出“這個人是誰”后,她苦思良久都不知該如何描述陵子游這個存在,但沈宴淮只是看了她片刻,便改口道:“我們回去吧。”
這算糊弄過關了嗎?
玄露微微低落地垂著頭,其實關于陵子游,最多只算她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吃飯的搭子,與書本上形容的“狐朋狗友”類似。
但唯一一點,她當初是錯認了陵子游,把他當做了男主,這就讓她發現自己絲毫不占理。
該怎么讓沈宴淮知道……他在她心中獨一無二,絕不是她想認錯人。
玄露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庭院。
透過颯颯竹影,她依稀能看見沈宴淮及其他兩人的身影,只是離得太遠,無法看得很清晰。
是最近又準備修煉了嗎?還是……詢問她與陵子游當年的過往?
如果是后者,玄露的確感到了心虛。她找男主的時候動靜不小,很多人都知道,但要是被添油加醋……
她無法想象,如果沈宴淮認為陵子游才是她應該跟隨的修士,退一步讓出來,她該如何是好。
真到那種時候,她難道要——
“小九~”
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
玄露心中一緊,她現在對陵子游t的事分外敏感,連忙轉頭探視四周。
可是沒人,難道真是她太過敏了?
“小九!”又是一聲。
對方十分無奈地嘆了口氣,“唉,你難道忘了咱們當年玩遍清蘊宗的絕技了?”
玄露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徑直抬起頭來。
高高的圍墻上,青年正趴在上面,好不雅觀。
見她望了過去,他還非常開心地招了招手,“終于發現我了啊。”
玄露瞳孔震顫。
“看我說得沒錯吧?忙完立馬就來找你了。”陵子游笑得開懷,“我來看看我家小九如今過得怎么樣。”
說完,青年嘿了一聲,胳膊用力翻過墻頭,又輕輕躍下,動作那叫一個瀟灑熟練。
玄露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
這個人……
這個人,為什么還會和以前一樣胡亂翻墻!!
第63章 第63章“我愿意離開”
高墻倚著竹林,旁邊就是仙鶴住的竹舍。
玄露眼睜睜看著陵子游落地平穩,沒發出一點聲響。
這幅場景她可太眼熟了,很多時候,陵子游就是這么悄悄從鶴居側面進來找她。
那個時候,她接著就會跟人一起溜出去,開啟清蘊宗偷閑的一天。
但現在不一樣了啊,明目張膽跑到別的弟子住處……真的沒問題?
玄露難以言喻地看著青年,而陵子游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環顧四周,感嘆道:“看來御靈峰給弟子準備的住處不錯,比問劍峰寬敞多了。”
接著,他又看見竹舍中間被隔出來的帶禁制的籬笆,好奇地上前摸了摸,“這是干什么用的?”
隨著陵子游走動,玄露余光看見幾抹白影移開,轉頭一看,自己這邊的雌鶴已經有幾只膽小的跑到遠處去了。
不過很快,陵子游就理解了籬笆的用途,“雌雄分開了么?還算有心……”
玄露沒怎么聽清青年的喃喃自語,但下一秒,對方轉頭看向她,歪了歪頭示意,“走吧?一起出去放放風。”
仿佛當年一樣。
這樣好嗎?
玄露往沈宴淮的方位看了看,這幅遲疑的樣子被陵子游看在眼里,他把手掌擋在嘴邊,壓低聲音道:“你那新主人沒有出門報備的要求吧?”
玄露愣了一下,搖頭。沈宴淮對鶴群管得格外寬松。
“那就走吧!”陵子游已經著手從墻頭爬回去了,“不想跟老朋友敘敘舊?”
玄露動搖,說實話,上一世下山后沒再見過陵子游還是挺遺憾的,男主是假,但一同在清蘊宗的經歷是真,總歸讓她有幾分懷念。
更何況陵子游道:“這些年我在外面見識了不少好玩的事,想不想聽?”
有點。
玄露領教過陵子游利落的嘴皮子,能把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而從他嘴里講出來的故事,也總是格外有趣。
青年年少時就很能叨叨,許多閑暇往日,就是聽他講的故事打發時間的。
玄露又看了遠方一眼,扇了扇翅膀,邁開腿腳一躍也飛上了墻頭。
而在他們離開的一刻,院內的孟和靈光一閃,想到了答案:“翻墻出去玩!”
……
暖風和煦,桃花如云,正是山景極美的時候。
陵子游輕車熟路地找到問劍峰后最為安靜平坦的草坡,就地一坐,枕著手臂躺了下來。
玄露也熟練地跟上——這套行動軌跡他們實踐很多次了,這一塊寶地,也是他們當年躺遍問劍峰,找到的最僻靜舒適的地方。
嫩綠微扎的草葉貼在陵子游俊朗的臉上,青年揪了根旁邊的草梗咬在嘴里,微微轉頭,伸手拍拍旁邊的空地,笑著道:“快過來。”
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要是讓夙興夜寐的問劍弟子看了,定會氣得牙癢。
玄露視線垂落,青年已經換回了問劍峰的弟子服,一身雪白出塵衣袍,明明在別的問劍弟子身上很顯清高的白色,穿在他身上卻有一種浮云般的灑脫之感,肆意又隨性。
這幅場景與多年前的景象漸漸重疊,只是當初會朗聲笑語的少年變作了青年,讓人感慨時光易逝,不再復返。
所以,你在外面都見識到了什么?
一只鶴是沒法躺的,玄露便站在陵子游身邊,垂頭看著他。
陵子游故意賣了個關子,“真想知道?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玄露踢他一腳,再不講,她就走了,還三天三夜,要是沈宴淮發現她不見了怎么辦?
陵子游捂著肩膀哎喲一聲,十分夸張地打了半個滾,蜷縮在那不動了。
她沒用力啊?玄露有些慌了,連忙跑到陵子游另一邊看他。
“噗嗤”一聲,陵子游移開捂住臉的手,撐起上半身,“騙你的。”他笑得發顫,“小九,你怎么次次都上當啊?”
玄露:“……”
她狠狠啄了青年一下。
“嘶……”陵子游這次的表情再不似作假,他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肩膀,嘟囔著“太狠心了”,一雙眼睛卻深深地看著面前的白鶴。
從前小九跟他出來時,可從來沒有過急著回去的意思,現在卻明顯不同了。
是有了惦念的人了啊……
陵子游眼中涌上一絲復雜,心底也頗為不是滋味。誰能甘心從前日日跟著自己的仙鶴如今有了新的主人,還明顯地更傾向于對方。
正因仙鶴還記得與他相處的每一段回憶,落差感才更加清晰。
這個沈師弟,到底是怎么俘獲小九的?
陵子游不由得陷入沉思。
而就在陵子游苦思的時候,玄露也不由得追憶到了往昔。
問劍峰課是宗內公認的滿,問劍弟子也是公認的辛苦。然而在這之中,偏偏出了陵子游這個奇葩。
他累了就逃課,困了就睡懶覺,那般放棄掙扎的咸魚模樣,足以讓嚴厲的宋峰主怒罵勸退。可是,他又偏偏擁有氣死人的天分,讓峰主又氣又愛,讓同門又嫉又羨。
那個時候……就跟現在一樣,陵子游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看天上的云,傾訴一天里開心和不開心的事。
一聲滿足的嘆息在耳邊響起,喚回玄露的注意力,轉頭,青年不知何時解開腰間的葫蘆,喝了一大口。
這味道是……酒?
玄露眼皮又無語地耷拉下來,她又想起對方十六歲時第一次摸到酒葫蘆,灌了一大口后被嗆得咳嗽了半天的畫面。
看來下山這么多年,這個嗜好根本沒改。
大概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陵子游晃了晃手里的葫蘆,“要不要來一口?”
不要。
玄露別過腦袋,半晌又轉過來,這么光明正大地飲酒,沒事么?
“當然沒事,你見我醉過嗎?”青年雙手交疊在腦后,很是嘚瑟,“千杯不醉也是煩惱啊,都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覺。”
玄露歪了歪腦袋,總結道這人下山沒被人套麻袋真是強啊。
“小九,我怎么覺得你在想不好的事情?”陵子游轉過頭來,表情故作嚴肅,但隨即,他動作一頓,眼中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噓,你聽。”
“我們的偷閑躲懶的地方,好像來了一位客人。”
剛想小聲嗶嗶反駁的玄露被青年的手勢示意安靜,她愣了一下,順著對方所看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時來到這里的沈宴淮從不遠處的樹后走了出來,他望向他們,眼中的神色說不清道不明。
但不知怎的,玄露感覺沈宴淮主要是在看著她。
陵子游翻身起來,動作隨意地拍了拍身上沾的草屑,笑道:“未經允許就登門來訪——沈師弟是不是有點不禮貌了?”
沈宴淮沉默了片刻,才露出一個溫和淺淡的笑,話語卻無比犀利,“這里是問劍峰后山,沒有登門一說。再者,陵師兄帶走我的鶴,便是有禮貌了嗎?”
這話實實在在地噎了陵子游一下,沈宴淮說是他的鶴完全沒問題,哪怕玄露跟他認識再久,可在登記冊子上,玄露只是沈宴淮的靈獸。
但他也沒有讓步,道:“我與小九多年未見,出來敘個舊。沈師弟不會連片刻的自由都不肯給自己的靈獸吧?”
青年笑得友好,說出的話卻令人咬牙切齒,“不過也怪我,故地重游,小九和我都很歡喜,一時忘了時間,還請沈師弟原諒則個。”
玄露被陵子游火上澆油的高超水平驚住了。
沈宴淮卻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對玄露道:“小鶴,我們回去。”
陵子游打岔:“小九,我還沒講那些故事呢!”
“小鶴。”
“小九!”
“小鶴。”
“小九~”
玄露被叫得左右來回看了好幾遍,名字也聽亂了,最后暈頭轉向地甩了甩頭。
她怒了:你倆有病吧!
玄露忿忿地長鳴一聲,鶴唳響徹云霄,就連藏在樹冠里的鳥雀都震飛了不少。
她拍拍翅膀,奮力一蹬,幾下就鉆入云層,消失在了兩人的t視線里。
被留在草地的兩人對視一眼,臉上或多或少地出現了些異樣的神色。
陵子游無奈地搖了搖頭,“唉,小九被惹生氣了。沈師弟大概不知道,小九可是很難哄的,恐怕要兩屜點心才行。”
沈宴淮此刻終于冷下目光,唇角卻勾起一抹弧度,“陵師兄果然很關心小鶴。”
此話一出,陵子游更來勁了,說:“還好還好,畢竟在你之前,我是她最為親近的人,知道的事情大概也比你多一點吧。”
沈宴淮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忽而笑了,“是啊,我一直很遺憾,自己竟不是最了解小鶴的那個人。”
上一世也是,這一世也是,他錯失了太多太多,這都是他自己造就的后果。
陵子游卻被沈宴淮直白的承認弄懵了一瞬,怎么回事,他是想氣氣這個師弟的,怎么到頭來對方直接認輸了?
沒等他懵完,眼前的少年又接著道:“我自知不夠周全,也不夠關心小鶴,但小鶴于我來說最重要不過,往后我也會更細心些,不愿再留下遺憾。”
對方說得認真又誠懇,倒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好半晌,陵子游才不連貫地道:“嗯……你知道該做什么便好……”
沈宴淮又笑了一下,沒再說什么,干脆地轉身離去。
看著那淺青色的背影,陵子游瞇了瞇眼,忽略不了心底那股怪異的感覺。
這樣看來,沈師弟對小九是極為上心的。
可他為何感覺……這師弟對小九的態度,有些奇怪呢?
……
回到落瀑閣后,玄露才反應過來自己把兩人丟下跑了。
糟糕……他倆不會打起來吧?
玄露在庭院里焦慮地走來走去,腦海里已經浮現出在她走后兩人一言不合就干仗的場面了——而且肯定是陵子游嘴欠撩撥,沈宴淮忍無可忍還擊。
那場面太過可怕,玄露抬頭看了眼燦爛的天色,拍拍翅膀轉身,準備再飛回去勸架。
但沒等她動作,就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踏劍飛來,輕飄飄地落到院子里。
是沈宴淮。
就他一個?玄露驚訝地朝四周看了看,發現確實沒有第二個人影了。
“小鶴,你在找誰?”
就在她環顧之時,少年忽地靠近過來,身上沾染的桃花淡香撲了她滿鼻。
就是在找陵子游啊,他剛才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玄露想不出兩人是怎樣分別的,卻又因為剛才的猜想,開始打量沈宴淮有沒有受傷。
面前的少年乖巧地站著,任她觀察,一雙淺色的眼瞳澄澈平靜,宛若一泓安靜的泉。
玄露不自覺地盯著看了半晌,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動很久了。她剛要轉頭,卻看到少年忽然垂下眸子,平日帶著弧度的唇角也失去了笑意,“……小鶴,我是不是比不過陵師兄。”
玄露一怔,耳朵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
少年依舊沒有看她,又像是想到什么,眼睫顫了顫,整個人都低落下來,“你又似乎更喜歡與他一起,我……”
他沒說完便笑了笑,可他笑得勉強,臉龐在陰影的映襯下格外蒼白,脆弱不堪。像只被雨水淋濕的潮濕小狗,失落又可憐。
他停頓了一會兒,像是難以抉擇,又不得不抉擇一般,“我愿意離開,讓你們的承諾得以兌現。”
第64章 第64章發現震撼
寂靜持續了半晌,玄露才終于理解了沈宴淮說出的這些話。
她微微睜大雙眼,眼底倒映著少年從未露出過的低沉模樣,仿佛被霧靄籠罩一般。
怎么會突然說這種話……?玄露擔心少年的同時,也擔心自己真的被對方放棄,轉手推到陵子游那邊去。
她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確的男主,又有絕好的跟在他身邊的名義,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就前功盡棄!
玄露湊上前去,長頸輕輕倚在他的肩上,抬頭望著沈宴淮。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現在我認定的只有你,這個道理你懂嗎?
不知是不是沈宴淮讀懂了她的意思,玄露感覺枕著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而后說話的氣息打在她耳畔:“小鶴,你……真的更想與我在一起嗎?”
聽到這句話,玄露忍不住抬起頭來,與沈宴淮對視。
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才會有這種想法?
少年目光有些躲閃,眉宇間凝積著顯而易見的忐忑與不自信,“陵師兄說他更了解你……我……的確如此。比起在我身邊,或許更為相熟的陵師兄能待你更好……”
就知道是他。
玄露瞇了瞇眼,感覺被狠狠背刺了,心下恨不得沖到陵子游面前說你別給我搗亂。
但面對沈宴淮的時候,她又小心翼翼地把腦袋窩到他懷里,順嘴啄走掉在他肩上的落花。
不會的,放心吧。她如此哄慰著。
良久,少年手臂微微抬起,玄露感覺自己被輕輕攬住,陷入溫暖的懷抱里。
她心下一松,欣慰人這么快就被她哄好了,然而,在玄露看不見的地方,沈宴淮一雙淺色的眸子幽深得辨不明情緒。
他指尖輕輕撫過白鶴修長優美的脖頸,唇角噙著一抹深沉的笑。
小鶴,這可是你自己選擇的答案。
……
第二日,陵子游又來到了落瀑閣。
這次他總算是從正門進來的,只是來的時間還早,玄露還在竹舍里酣睡著。
可沈宴淮已經醒了,清俊挺拔的少年坐在石桌旁,低眉凝目,挑揀著竹籃里的桃花花瓣。
陵子游靜悄悄地來到沈宴淮身后,剛想說話,就聽沈宴淮道:“煩請陵師兄下次敲門,否則無論是翻墻還是翻門,都是同樣失禮。”
陵子游詫異地挑了下眉,目中閃過一抹驚嘆。
他自認為隱匿潛息本事上乘,如今卻被一個入宗兩年的師弟發現……該說這位沈師弟資質的確招人眼紅么。
“沈師弟居然能發現是我?”
既被發現了,陵子游也不再偽裝,轉身一屁股坐在石凳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挑揀的花瓣,“原來你還有這閑情雅致?”
沈宴淮目光未動,“恐怕整個清蘊宗都沒有像陵師兄一樣隨意闖入旁人住所的了。這桃花瓣,是給小鶴做點心吃的。”
這沈師弟真是對他抱有極大的意見啊。陵子游也不表態,轉而對第二句話開啟了話題,“撿花瓣能給做點心?膳堂什么時候出了這項業務?”
他記得御靈峰的膳堂很隨意來著。
沈宴淮這時終于將目光分了出來,“自然是我自行做給小鶴吃。”
陵子游瞠目,而后驚掉了下巴。
“沈師弟,你——你還有這手藝呢!?”
倒不是陵子游有什么“君子遠包廚”的思想,連他自己在云游時也親自做過不少食物,就是一開始都烤不熟或者烤糊罷了,但這撿拾桃花瓣能做的點心……得多需要技術啊!
陵子游越看沈宴淮越覺得有點順眼了,天資絕佳,刻苦上進,疼惜小九,還有一身好廚藝。這樣的人,把小九交給他,他放心。
但光有這些還是不夠的,陵子游摸了摸下巴,感覺還是得把自己養小九的經驗傳授一下才行。
這么想著,陵子游道:“當年我跟小九整日擱一起時,她最愛吃各種香甜松軟的點心,對甜品更是情有獨鐘。”
沈宴淮看了他一眼。
陵子游:“可能有小九是鶴的緣故,她很喜歡水果和花朵的氣味,果味和花香的糕點很是得她青睞。”
說著,他看向沈宴淮手里的籃子,“哎對對對,多加點花瓣,小九肯定喜歡!”
沈宴淮扶著籃子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微顯,他轉頭,皮笑肉不笑道:“看來陵師兄很懂小鶴的喜好。”
陵子游大大方方點頭,“是啊,我跟你說,小九也挺喜歡吃烤制的東西,可惜我那時總烤不太好,就沒給小九吃了。”
他嘴皮子沒停,很愜意地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小九喜歡曬太陽,沒事可以帶她多去高處放放風,但也不能太曬,不然就曬得沒精神了。問劍峰的泉水比別的峰好喝,但是忘憂峰的溪水更能強身健體,我一般都帶小九去那里。你有沒有聽過小九很兇的傳聞?其實她一點也不兇,當年是別的鶴太蠢了……”
如果是以前,沈宴淮覺得自己會感謝有人將這些關于玄露的事告訴他,但現在,他只覺得有人居然與玄露如此親近過……讓他忍不住要想清除對方存在的痕跡。
可如果這樣做,小鶴或許會傷心吧?
沈宴淮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陵子游心臟所在的位置,又繼續垂下眸子去挑走損壞的桃花瓣了。
陵子游搓了搓胳t膊,“都四月了,怎么還突然一股陰風……”
玄露打著哈欠從竹舍里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沈宴淮端著一盤點心從廚房走出來,而陵子游倚樹抬頭站著,不知在想什么的情景。
哈欠頓時就卡住了。
他們兩個……真的不會打起來嗎?
玄露一邊打量著他們一邊走過去,得到兩人分別的邀請。
沈宴淮:“小鶴,過來嘗嘗今天新做的點心?”
陵子游:“小九你終于起來了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我沒?”附帶招手。
玄露想了想,還是走到沈宴淮身邊去了。
有昨日的事情,她也不禁想與陵子游劃開些距離。畢竟她如今是別人的靈獸了,從前認識的人經常來找她,的確很不講道理。
所幸她的這個舉動沒有引發什么意見,順利地吃上了新出爐的桃花酥。
陵子游笑意盎然地看著白鶴啃上最后一塊點心,在桌前托著臉笑:“我聽聞忘憂峰膳堂最近研制出一道五香芋頭糕,小九,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玄露已經吃到最后一口,聞言差點噎住,她幽幽地看著陵子游,懷疑他是不是故意想跟沈宴淮對著干。
她已經拒絕得很明顯了,陵子游不該再這么糾纏,何況他也不是啰啰嗦嗦的人。
玄露轉頭看向沈宴淮,想看看他是不是想把人趕出去,結果卻聽到:“小鶴,你想去的話就去吧。”
她驚訝地看著沈宴淮,隨即又想起大概是昨天自己的安慰起效果了,所以今天才不再擔心。
真好哄啊。
陵子游也笑道:“既然沈師弟都同意了,你還猶豫什么?你不是最喜歡糕點了?”
在“吃”和“已經哄好的沈宴淮”的天平上,玄露緩緩傾向了前者。
就這樣,玄露跟陵子游去了忘憂峰,嘗到了他們膳堂新研制的五香芋頭糕,還去他們曾經常去的溪邊喝了一捧水。
而在外游玩了大半天,被陵子游送回落瀑閣后,她也沒見沈宴淮有什么不開心或難受的表現,這才松了口氣。
在這之后,陵子游又連續上門了三天,次次都是找她去玩,沈宴淮也次次都同意。
然而玄露處在之中,卻愈發覺得忐忑。終于,陵子游被宋峰主以論道的名義叫走,落瀑閣總算又歸于了平靜。
玄露待在落瀑閣偌大的院子里,看著隨風飄落的花瓣,頗為懷念這般寧神賞花的素日平常。
彼時的沈宴淮已經將竹舍里的鶴群放了出去,院子里嘩然了一陣,而后又是一片安靜。他走過來,坐到離她不遠的石凳上,沖她招了招手。
玄露輕車熟路地走過去,看這架勢,是打算給她梳羽了。
果然,沈宴淮從袖中掏出羽梳,垂著的眼眸流露出認真的吸引人的光彩。
玄露依偎在他身邊,不知不覺就半合著了眼,最后輕輕閉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沈宴淮輕輕彎起唇角,注視下來的目光溫柔而繾綣。
……
陵子游來到落瀑閣門前時,已經是臨近正午了。
他提著一盒從自己師父那順來的切好的瓜果,興沖沖地邁著步伐,眼角眉梢都是意氣風發的喜悅。
前些日子,他確實抱有想考察一番沈師弟的想法,根據那短短幾天的見聞,足以看出沈宴淮是個值得把小九托付給他的人。
不過他這幾日因為有事沒來,不知道他倆會不會想他~
陵子游又想跨門進去,卻想起之前沈宴淮的話,按捺住沖動,打算過去敲門。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抬手,就發現今天的落瀑閣大門半開著,一眼便能望見門內的景象。
這沈師弟也是,如此粗心么?
陵子游失笑,但當他抬眼看清里面的景象時,表情便不自覺地凝滯住了。
桃花紛飛的庭院,淺青衣袍的少年正垂首望著自己手邊的白鶴,白鶴全然信任地放松著閉著眼睛,任他為自己梳彈羽毛。
而最為矚目的,是那雙眼睛里流露出的神采,好比江心明月,朝日綺光,根本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專注與耀眼。
陵子游確信自己見過這樣的眼神。
他云游時曾見過一對極恩愛的夫妻,婦人在江邊不小心落水,他將人救上岸,而匆忙趕來的丈夫警惕地將人護在后面,之后等解釋清楚,兩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安撫時,便是這樣的感覺。
一瞬間,說不出來的感覺讓陵子游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想到了為何自己總覺得沈宴淮對玄露態度奇怪,想到周圍人說的沈宴淮對唯一那只鶴的格外關心,他以為那是偏愛,其實那是……
真情?
“啪”地一聲,陵子游手中的果盒脫落在地,撒落了一地的鮮果。
那雙向來歡快有神的眼中,只剩下滿滿的震撼。
第65章 第65章他是故意的!!!
盒子掉落發出的聲響引起了院子里的人的注意,原本正在低頭梳羽的沈宴淮倏然抬頭:
“誰?”
差不多睡著了的玄露也被吵醒了,她抖了抖羽毛,順著沈宴淮的目光看向大門外,看到了
大門外的陵子游。
只是不知道對方為何呆呆的,站在那一動也不動。
“原來是陵師兄。”
沈宴淮加了術法的話語即使隔了很遠也能聽得清晰,“多日不見,師兄這是又來找小鶴了嗎。只是為何不進來,一直站在門外?”
恍惚了好一會兒的陵子游此刻終于回過神來,他下意識退后幾步,卻在看見玄露迷惑不解的神情時咬了咬牙,大步邁進門里,笑著道:“真是年紀大了身子都不好使了,拿東西也能手滑,哈哈哈哈——”
陵子游笑得十分僵硬,所幸在場的一人一鶴都沒聽出來,皆是靜靜地看著他表演。
“小九,看來你今天是吃不上果盤了,等我下次再給你帶吧!”陵子游頭一次感覺進這落瀑閣壓力有那么大,他感覺額頭冒出濕汗,不著痕跡地擦了一把。
玄露不疑有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陵子游偶爾粗心大意的毛病現在也還是會犯啊。
“陵師兄今日也是找小鶴出去散心的嗎?”沈宴淮的聲音響起,陵子游的一顆心猛地突了突,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方才看到的畫面。
他目光凝重了一瞬。不行,當務之急是趕快把小九救離這魔窟。
于是陵子游笑道:“是啊,幾日不見,這不是太想小九了嗎?”說著,他朝玄露招手示意:“這樣吧,小九,我直接帶你去吃果盤,新切好的更新鮮。”
陵子游目露期待。他想,只要能將玄露帶離這里,然后警示勸告她一番,就能讓她離開沈師弟這個恐怖的人了。
幸運的是,這沈師弟應該沒有察覺他的意圖,也從旁道:“小鶴,你便跟他去吧。”
然而,之前次次都能跟他走的玄露,這次卻是看了沈宴淮一眼,而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出去了。
這是為什么!??
陵子游有一瞬間的眥目,隨即又恢復平靜,不行,他不能讓小九看出他的不對勁,萬一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陵子游狐疑地掃了一眼沈宴淮,要不是這沈師弟剛才也幫了腔,他都以為對方已經知道他看出來了,趁他不在,讓小九倒戈了。
其實玄露在想,她已經跟陵子游出去多次了,再該敘的舊也該敘完了。何況,她也察覺到沈宴淮后來也只是故作鎮定,對陵子游想討走她的說法依舊十分不安——畢竟,他掩飾得也太過明顯。
既然如此,她便不該再這樣下去了。
懷著這樣的思索,玄露走到沈宴淮身旁,意思表達得極為明顯。
“看來,小鶴今日是不想跟陵師兄一起出門了。”沈宴淮微微笑道,“那便改日再來吧。”
挑釁!明晃晃的挑釁!
陵子游瞪大眼睛,擱在以前,他頂多覺得沈宴淮是洋洋得意,但如今只會忍不住細思……
但他面上還是聳聳肩,佯裝無奈地答:“好吧,那我只好改日再來了。”
走出落瀑閣一段距離后,陵子游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全無。
糟了啊……
小九怕是也陷入了沈師弟的陷阱里,被他迷惑住了。
陵子游忽然發現之前認為這位沈師弟對小九很好的感受都是錯覺,都是對方制造的假象——不,也許不是假象,但倘若這好是以傷害小九為結果,他絕對難以忍受。
所以,這下該如何讓小九主動離開……t?
陵子游汗流浹背地咬指甲,發現自己竟然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你說什么?”
陵子游低咳一聲,“弟子說,想從沈師弟手中討要一只仙鶴。”
林峰主不解地看著他,“據我所知,鶴居今年剛養成了一批新鶴,你若是缺少一只鶴,直接去跟他們要便是了,為何……”
御靈峰峰主的居所里,陵子游正向林擇云訴說著自己的請求。
想了半天想不出法子的他,還是把目光朝向了峰主。
只不過不再是他的師父,而是沈宴淮的師父。
陵子游便把從宋峰主那的說法又跟林峰主說了一遍。
林擇云聽后,面露為難,“若是其他鶴便也罷了,你要的玄露,可是他最喜歡的一只。”
他就說!!
一連有了兩位峰主的證言,陵子游只恨自己從前心大,連這么明顯的事實都看不出來,還傻不愣登地以為這是沈宴淮對小九真心關照。
“可是,可是……”陵子游語氣遲疑。
“可是什么?”林峰主好奇。
陵子游啞然,他能怎么說,總不能說您的親傳徒弟愛上了鶴居養出來的仙鶴,要搞一段曠世奇戀,您這個當師父的同不同意?
那樣,恐怕小九才是要被傷害的那個。
他定了定神,面上更加誠懇,“可弟子也對玄露十分在意,何況我們從前有過約定,若是不能兌現——”
“子游,你怎的在這里?”
忽然,一道聲音打斷了陵子游的自訴衷腸,兩人轉頭一看,是宋峰主站在門口。
林峰主愣了一下,對陵子游道:“正好,我今日約了你師父一同對弈,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如說與他聽聽?”
在得知陵子游居然還是為了玄露的事找到林擇云這里后,宋銳拍了一下桌子,“胡鬧!”
熟知自己弟子行事作風的宋銳看了青年一眼,“看來你沒能跟他商量好。要我說,若是那鶴沒有主人便也罷了,奪人靈獸之事,怎可做得出來!你若實在閑得沒事干,便去石室閉關吧。”
陵子游:“……”
拜別了兩位峰主,陵子游只覺得這個世界都在與他作對。
明明前些日子還好好的……陵子游恍然走著,忽然靈光一閃。
不對,他可是跟沈宴淮親口說了要把小九討要回去,即便本身想的是看小九過的好便好,但在對方那里,他還沒說過放棄!
既然如此,他就真的不能放棄了。
陵子游眼中劃過一道暗光,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
玄露發現陵子游消停了幾日,最近又過來了。
而且行為似乎……比之前更甚。
“我先前說的話可一直作數——我是指,把小九要回來的事。”陵子游又叼上了狗尾巴草,他倚在墻邊,半長不短的馬尾被風吹得翹起幾縷,隨性又俏皮。
沈宴淮的反應卻平靜了許多,“我也說過,拋棄過小鶴的人,沒有資格再讓她回去。”
兩人對視,露出不同程度的冷笑。
這是干什么啊?
玄露開始懷疑自己,難道她拒絕得不夠明顯嗎?還是非得氣到說人話才行?
但她還是不解地看著陵子游,對方不該是這樣喜歡糾纏的人,按照她對他的了解,陵子游最多只會找一下沈宴淮的茬,便會就此作罷。
這般異常……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
見玄露看向自己,陵子游心底愈發堅定,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將小九丟給這個魔鬼!
“若我沒記錯,沈師弟如今是有三十又二只仙鶴吧。”
沈宴淮抬眼,“沒想到師兄對我的鶴群如此了如指掌,是親自來我竹舍數過,還是去我師父那問的?”
嘿,這人嘴忒厲害!
陵子游覺得遇見對手了,前一句說他亂闖屋室,后一句說他偷偷告小狀,簡直說得他像個卑鄙小人!
但他是不可能罷休的,于是裝作沒聽出來的樣子,“師兄關照師弟不是應該的么?我可不像有的人喜歡為非作歹,恃強凌弱。”
他回宗后也得知了高正平被驅逐下山的事,對這個沈師弟的遭遇略表同情。
但現在是另一碼事:“既然師弟有這么多鶴,又訓練得當,想必自有一番訓鶴的本事,身為師兄,不得不佩服啊。”
“但話又說回來,師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訓好一只鶴,想必也不會為缺少一只頭疼。”
陵子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小九做陣眼已經做得夠多夠辛苦了,師弟不若換一只鶴頂替她。或者一只不夠,我去領十只與師弟交換。”
沈宴淮語氣淡淡:“師兄或許不知,在鶴群之中,誰也不能代替小鶴的位置。”
陵子游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怎么會不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會如此費心地想將小九帶走。
在一旁聽了兩人對話的玄露徹底懵了。
怎么就到了這種地步……看陵子游,似乎真是鐵了心地想將她帶回去。
她想了想,上前拽了拽陵子游袖子,對他搖了搖頭,走到沈宴淮身邊,想再清晰地告訴他一遍。
然而陵子游看了之后愈發熱淚盈眶——等著吧,小九,我一定會把無辜的你解救出來的!
在那之后,陵子游又來了數次,搞得玄露從一開始的緊張兮兮,變成了無奈旁觀。
雖說她不明白陵子游為何這么固執……但沈宴淮毫不動搖的態度讓她十分欣慰。
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留在沈宴淮身邊,是完成任務最便捷的途徑。
她可不想在外面救著人,對沈宴淮的進程一概不知,某天再突然收到任務失敗的消息……
再者,她也不是很想離開。
玄露仰起頭,細細打量少年出落得愈發俊美的臉龐,眼前浮現出不知幾何前世與他相處的記憶。或許是與對方在一起太久了,一想到分別,竟讓她也感到了幾分舍不得。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在玄露都有些習慣兩人時不時的“針鋒相對”的時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事情有了新的變化。
“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就算我能等,也耽誤你修煉啊。”陵子游環著臂,慢悠悠地調侃道。
彼時的沈宴淮正在擦拭自己的劍,目不斜視,“誰讓陵師兄總愛找過來,妄想不可能之事,師弟無法,只能陪同。”
陵子游磨了磨牙,目光落在沈宴淮手中的劍上。
“是把好劍。”他贊嘆道,隨即挑了挑眉,“正好,我也用劍。”
沈宴淮抬頭,看到陵子游腰間被暗藍色布條層層包裹的劍柄。
陵子游:“不若用劍比試一番,我若贏了,我便帶走小九。”
沈宴淮:“倘若你輸了?”
陵子游立刻道:“我輸了,保準再不來打擾你們,也會為這段時日的叨擾道歉。”
沈宴淮輕笑了笑,淺色的眼瞳平靜明亮,“可小鶴不是物品,怎可以一次比斗決定她的歸宿?”
這話著實讓陵子游愣了一下,看向沈宴淮的目光愈發復雜。
如此心如明鏡的人,卻偏偏是個變態。
但他更不能將小九不管不顧置于險境,道:“這個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說服她。你只說比不比?”
沈宴淮拭劍的動作緩緩停止,指尖從劍脊上輕輕劃過,引得一聲嗡鳴。
“比。”
……
在那之后又過了幾天,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玄露發現沈宴淮一大早就不見了。
她納悶地在落瀑閣內外找了一圈,鶴群都整整齊齊地在外找零食,屋內也整整齊齊地被打掃干凈,唯獨沈宴淮不見蹤影。
能到哪去……?
最近御靈峰主沒有講學,修習的鶴陣也告一段落,更沒有下山的任務,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玄露掃視四周,從這里,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融綠與花叢,偶爾瞥見幾個御物飛行的弟子。
久違的不安出現了。
聯想到沈宴淮動不動就在眼皮底下出事的習慣,玄露當即拍拍翅膀起飛,決定出去仔細找上一圈。
另一邊,陵子游約沈宴淮來到了御靈峰一處空曠無人的山頂。
“我特意選在你所在的御靈峰,算照顧你吧?”陵子游站在高聳的崖邊,眺望了一會兒遠處的風景,才回頭道。
沈宴淮不冷不熱,“若是師兄能把修為也降至與我同等水平,大概就算照顧了吧。”
陵子游哼笑一聲t,“放心,我與人切磋的經驗頗豐,知道什么叫‘點到即止’。”
比試地點沒選在問劍峰,一是他修為更高,選個沈宴淮更熟悉的地方比較優待;二是問劍峰到處都是弟子,若是瞧見他隨意與其他峰弟子比斗就不好了。
高處不勝寒,御靈峰山頂雖有日光卻并不溫暖,兩人遙遙對望,清風拂過他們的衣擺袖角,更顯飄逸若仙。
陵子游虛空一握,腰間長劍便驟然出鞘,主動鉆入他手中。
此劍寬長,自發淡淡金光,劍柄黑底金紋,劍格則是雕龍云紋鑲紅玉之狀。龍嘯九天,威勢盡現,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此劍名為‘淵骨’,長三尺四寸,是潛淵龍骨為基,再加以金石鑄就,是天下不可多得的一把好劍。”比試之前,陵子游以劍修的習慣介紹了一番自己的劍。
沈宴淮卻冷然道:“比劍就比劍,還說這么多廢話作甚。”說罷,他抽出劍來,率先朝陵子游攻去。
沈宴淮出劍速度極快,陵子游瞳孔微緊,卻是勾唇笑道:“來得好!”也抬劍上去。
劍刃相抵,發出刺耳的碰撞聲,陵子游發現與沈宴淮比試竟比自己想象中費力不少,不禁暗道師父看中的人果然不錯,這劍法,或許比問劍峰大多內們弟子都要精進。
但與他相比,這點水平還遠遠不夠。
陵子游又多發揮了兩分實力,可數十招下來,他隱隱驚異沈宴淮竟沒有落敗的趨勢,反而一直與他保持在一種相對平衡的局面。
怪事。陵子游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沈宴淮,心下卻是對找到一個能作對手的人興奮不少,他下意識又多用上一分實力,卻發現對方依舊沒顯露出任何衰弱的跡象。
真有意思。
陵子游的劍招又多了幾分凌厲,眉眼也微微壓了下來。
他倒要看看這位沈師弟真正的本事到了哪一步,藏拙?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思及此處,陵子游再不掩飾自己,他用上十成的能力,在下一輪搶占先機,率先攻了回去。
不遠處,尋到這邊的玄露已然看到了兩人。
在最開始看到他們的身影時,她抱著兩人可能只是切磋的猜測,等飛近了看,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當她發現陵子游在下一刻開始毫不留情地攻擊時,一顆心咯噔提了起來。
別!
一聲鶴鳴,陵子游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他稍稍收了力道,確保這招會被接下后,余光朝云端瞥了一眼。
果然是小九。陵子游心底嘆息一聲,下一秒,他看見對面的身影一動,劍端的觸感變得極為不對,像是刺破血肉般的阻塞。
他愕然定睛。
面前,少年已被他的利劍從肋下刺穿,鮮血迅速浸染了衣衫,連帶著對方唇角也溢出一絲血跡。
“咣當。”
陵子游松手,倒退幾步,面上已然褪去了血色。
不,不對,他明明給了沈師弟躲開的距離,他引以為傲的劍感也確保不可能真的傷到他,更別說這場試探下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沈師弟的水平能不能躲開!
眼前的白鶴已經落下,來到少年身邊,甚至隱隱露出了些保護的姿態。
陵子游心臟突跳,額角冒汗,但還是強行鎮定下來,回憶方才剎那間的景象。
那場面清晰至極……沈宴淮沒有后退,毫不躲避地撞上他的劍。
陵子游背后開始一股一股地冒出寒意,他看著少年捂著肋下坐在一旁,面色蒼白;而沾血的淵骨躺在草上,反射著燦爛的日光。
玄露就緊緊站在對方身邊,極擔心地注視著。
陵子游只覺得一股氣憋在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故意的!
他故意的啊啊啊啊啊!!!
第66章 第66章輸贏決定
微風吹過,陵子游覺得自己冒汗的額頭都在發涼。
他看著面前的一人一鶴,勉強擠出一個笑,發出干澀的聲音,“我,小九,我沒有……”
可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他想解釋,但事實擺在這里,還被親眼目睹了他刺傷沈宴淮的過程,又有誰會相信呢?
然而,玄露只是關注著沈宴淮,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她見沈宴淮受傷的次數實在太多,擔心之余甚至有些習慣。而且她剛才檢查了一下,其實也不是很嚴重,包扎好,多修養修養即可,若是加上靈丹妙藥,甚至不用等就能痊愈。
更何況,她信得過陵子游的品性,沈宴淮這次受傷,最多算是意外。
這么想著,玄露低低叫了一聲,目光停留沈宴淮出血的胸腔位置,時刻觀察他的情況。
可就是沒有反應才更令陵子游感到害怕,他盯著毫無波瀾的白鶴,心哇涼哇涼的——完了,小九不會是想跟他絕交了吧?
淵骨劍上血跡刺眼,陵子游下意識喚回微微嗡鳴的劍,卻在劍柄塞入手中的一瞬間,發現面前的白鶴站回了沈宴淮身前,露出保護者的姿態。
陵子游表情頓時僵住,他仍想努力為自己辯解一下,“小九,真不是我……”
此時,沈宴淮忽然痛苦地呻。吟一聲,他捂著傷口,強行坐起身來,語氣虛弱地道:“是我答應與陵師兄切磋的,只是技不如人,意外受了些傷罷了。”
意思是沒毛病,可說出來怎么就變了個味呢?
陵子游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宴淮,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結果又聽他道:“抱歉,師兄,這次是我太大意……咳咳……”
怎么之前沒見你這么有禮貌呢??
陵子游看看沈宴淮,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劍。
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我真攮死你得了!
陵子游握著劍往前走了兩步,好恨啊,真想扎這廝兩下。
大概是陵子游雷霆般震怒的氣勢太過沖臉,玄露繃著神經張開翅膀,擋在沈宴淮面前。
她曾見過問劍弟子切磋上頭最后胡砍亂劈的,陵子游會這樣做的幾率很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展開足有幾尺寬的翅膀擋在青年面前,看著玄露真切警惕的眼神,陵子游像被狠狠打了一拳,蔫巴下來。
這番神情的轉變讓玄露看得分外迷惑。
……怎么反而像受傷的是他一樣?
殊不知,陵子游的心里已經苦得冒泡泡了。
這便是啞巴吃黃連的感受了吧……他苦中作樂地想,不經意一暼,卻發現沈宴淮正悄悄往這邊打量。
“你看!小九,你看!”陵子游抬手指著驚呼,“他在鬼鬼祟祟地看我們!”
啊?
玄露疑惑轉頭,看到唇角沾血的沈宴淮回她以不解的目光,表情茫然無辜到了極點。
沒有啊。
玄露對陵子游的態度越發嚴肅,本身傷到沈宴淮也就罷了,后面居然還有不罷休的意圖,實在不太安穩也不太妥當。
陵子游被玄露不信任的目光徹底打擊到了,這么多年來,他和小九一起逃課,吃飯,看星星,居然就被這個心機詭詐之人離間了!
陵子游再不能忍,指著沈宴淮喊道:“他是裝的!他是裝的啊!”
裝?裝能裝成這樣嗎?
很合時宜地,沈宴淮的傷口又滲出一股鮮血,順著指縫流淌下來,在地面滴出刺眼的痕跡。
玄露覺得不能再讓陵子游繼續亂說了,他看起來像受了刺激的樣子,還是先離開這里為好。
于是她上前推他。
被推著走的陵子游一邊回頭,一邊不甘地說:“小九!你信我,他就是裝的!他是故意撞上來的!”
故意撞上來,你當他是傻子么?
玄露氣笑了,動作也停了下來,想看看陵子游還能怎么說。
陵子游反而頓住了聲音,眉眼都變得委委屈屈的。
半晌,他放棄了一般,道:“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玄露終是松了口氣,打算就在這目送他離去。
陵子游三步一回頭,“小九,你若是被那家伙欺負了,一定過來找我,我幫你報仇!”
玄露:……?
沈宴淮欺負她?他不被欺負就不錯了。
玄露無奈地看著陵子游的身影漸漸遠去,忽然想起沈宴淮的傷還得照看,連忙撲棱著翅膀加速回去。
崖邊,少年已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肋下的血流看著也減緩了很多。
“小鶴……”
玄露連忙過去撐了他一下,唯恐他站不穩跌倒,隨后又平靜地仔細觀察了下傷口,準備待會兒趁人不注意幫忙稍微治療一下。
沈宴淮看著白鶴的動作t,陷入了微妙的沉思。
怎么感覺……小鶴的反應與他預想中的有些不同……?
沒等沈宴淮細想,玄露便久違地載著他回到了落瀑閣。
此時,玄露的任務已然變成了【懲罰任務:救人(10/100)】。
秘境,試煉塔,還有這段時間在宗內飛行時偶然撞見的事故。進度不算快,但一想到這進度里有兩次都是沈宴淮受傷,她意料之中又覺得有些郁悶。
上一世沒有意識才讓沈宴淮那么容易受傷,怎么這一世格外注意了,還是沒能完全阻止?
玄露轉過頭,看到少年已經解開了那身沾血的外衣,內里淺白的褻衣也被血沾污了一大片,又因為時間較長了的緣故顏色稍暗了一些,一眼看過去更是懾人。
這種傷怎么可能是裝的……
想到陵子游的話,玄露又生出幾分無奈,上前想幫沈宴淮拽下外衣,可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熟悉的話語在她耳畔閃過。
——“我可沒動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她想起了上一次沈宴淮在試煉塔受傷的事,那時高正平說過的話,與陵子游“他是故意撞上來的”有些相似。
她暗暗嘆了口氣,劇情對沈宴淮的不公她早已知曉,怎么就連受傷也非得給他按個自作自受的名頭?這也太慘了。
“小鶴?”
玄露一不小心就發了會呆,直到聽見沈宴淮出聲喚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她連忙從芥子里找到上次忘憂峰主送的那瓶丹藥,遞到沈宴淮手中。
少年蒼白修長的手指握著翠玉的瓶子,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又輕咳兩聲,道:“陵師兄說要與我切磋一番,我便答應了,只是沒想到會受傷……”
玄露盯著少年,滿心都想著他怎么還不把丹藥倒出來,聽完這話連連點頭:我知道,你不是說過了么,你快吃啊?
沈宴淮的動作頓了一下,終于倒出其中一枚丹藥,吞服下去。
這樣就好了。玄露這下終于舒了口氣,開心地上前將那瓶子叼回來,塞回芥子。
沈宴淮沉默半晌,又輕聲道:“所幸陵師兄那一劍只是意外,并沒有刺得很重……嘶……”
看到少年鬢角被冷汗沾濕的發絲,玄露連忙湊上前去,一雙圓潤清澈的眼里盛滿擔憂:是痛么?我給你扇扇風。
被大翅膀扇風的沈宴淮陷入沉思。
難道,他在小鶴心中的地位還不太足夠……?
第二日,陵子游登門來訪。
平日慣常歡笑的青年今日漆黑著臉色,提著大包小包,很有禮貌地敲門進來。
玄露一開門,就被他那架勢震懾住了。
“小九,他人呢?”眼前的青年頗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要不是看他拿的都是滋養的補品,她還以為是尋仇來了。
玄露緘默,都不知道該不該叫沈宴淮出來。
但隨即她就不用糾結了。
“多謝師兄關照,我如今好多了,師兄不必將昨天的事掛在心上。”
沈宴淮從屋內走出來,一張仍有些蒼白的面容露出溫和謙遜的笑容。渡厄還魂丹依舊效果絕佳,沈宴淮身上的傷肉眼可見地愈合了,只剩昨日那沾滿血跡的衣袍還存有他受過傷的證據。
喲~真裝。
陵子游忍住想陰陽怪氣的沖動,轉頭卻見玄露走到沈宴淮身邊去了。
沒事了吧?今天早晨天氣有些涼。
玄露悉心關照著沈宴淮的狀況,以免他又在逞強。
而沈宴淮垂首看著她,微微笑道:“已經沒事了。”
陵子游注視著這一切,內心已然酸澀得不是滋味。他回憶起了當年撿到玄露的情形,那時候,是玄露黏在他身后,他還奇怪哪里來的小仙鶴,提著對方就送回了鶴居,結果還被兩次、三次地貼過來,最后覺得有趣又無奈,從此他身邊便多了一條小尾巴。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沈師弟好計謀,”陵子游走過去,強行提起嘴角,“如此一來,這場比試該算誰贏?”
沈宴淮嘆一口氣,“自然是該算師兄贏,師弟對此毫無異議。如果真要帶走小鶴……”
在一旁聽著的玄露目光頓時凝然起來,什么情況?怎么還扯上了她?
陵子游突然扭過頭來,朝著她道:“沈師弟跟我約定,若我切磋贏了,就同意我帶走你。小九,跟我走吧!”
玄露瞇了瞇眼,真的?她轉頭看向沈宴淮。
沈宴淮靜靜地看著陵子游,“陵師兄,可我當日也說過,小鶴不是物品,她是否愿意走,還得看你能不能說服她。”
破案了,一定是陵子游鬧著跟沈宴淮定下賭約的。
熟悉陵子游性格的玄露一錘定音。
陵子游接著道:“小九,跟我回去,誰知道他懷著什么心思!連切磋也弄虛作假,你難道想跟這種人一起修煉嗎?”
回應陵子游的,卻是玄露后退的腳步,和堅定站在沈宴淮身邊的身影。
場面有一瞬的寂靜。
沈宴淮彎了彎唇角,笑得極其無辜,“師兄,看來其實是你輸了。”
玄露瞪他一眼,竟敢跟人拿她打賭,等后面她再跟他算賬。
陵子游表情五味雜陳,他站立良久,最終忿忿地哼了一聲,放下東西,轉身就要離去。
沈宴淮悠悠的聲音傳來:“陵師兄,你是否還忘記了什么?”
“什么?”陵子游沒好氣地回過頭。
沈宴淮笑吟吟地,“既然師兄忘了,那便算了吧。”
福至心靈,陵子游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說的話——“我輸了,保準再不來打擾你們,也會為這段時日的叨擾道歉。”
青年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漆黑。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來叨擾。”
玄露詫異地看著青年飛也似逃離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懷疑他倆到底怎么賭的,她看向沈宴淮,卻聽見少年微笑著喃喃:“這樣便最好了。”
回到住處的陵子游死活睡不著覺,抱著酒葫蘆翻來覆去。理智告訴他或許應當放手了,可若是讓玄露單獨應對那變態,他是絕對放心不下的。
思來想去,陵子游決定采取折中辦法——他天天盯著沈宴淮!就不信他敢對小九做什么!
于是,玄露發現陵子游出現在落瀑閣的頻率更高了,而且與之前光明正大闖進來氣沈宴淮不一樣,現在的他偷偷摸摸在外面打轉,要不是知道落瀑閣的仙鶴只有三十二只,她還以為什么時候又來了個人形仙鶴。
你有什么思路么?玄露把目光朝向沈宴淮。
“或許是陵師兄剛回來不久,還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吧。”沈宴淮表面笑著,內心已經在思考。
該如何做,才能找回他與小鶴之間的清凈?
……
又是一日聽學,玄露跟著沈宴淮上完了課,正準備離開,轉頭就見兩個御靈弟子從旁邊經過。
“我們去跟峰主請求下山游歷吧?前些日子我見岑師姐與藍師姐下山了,好羨慕……”
“想得倒美,你修為不過筑基中期,峰主是不會同意的,還是好好潛心修煉吧……”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玄露眨了眨眼,感慨這些弟子都想得簡單,下山后的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偶爾出去一趟玩樂還好,還是宗內的生活最為——
“啪。”
書本合攏的聲音響起,玄露轉頭,看見沈宴淮正注視著她。
“小鶴,”他笑著說,“我們下山吧。”
玄露:??
啊?
第67章 第67章下山。
“嗒。”
“下山?”
林峰主疑惑地抬起頭來,“怎么忽然想起這個?”
“嗒。”
“該你了。”
沈宴淮笑道:“弟子自覺修為到了瓶頸,再往上便難以突破了,于是想到了出門云游提升心境的辦法。”
“……瓶頸?”林峰主表情一言難盡,“可你不是今年才結丹,哪來的瓶頸?”
通常覺出自己有瓶頸的弟子,都是長時間處在一個修為階層數十年或者十數年的,夸張的如問劍峰的陵子游,起碼也是有兩年一動不動,才生出下山游歷的想法。
沈宴淮繼續胡謅:“弟子不才,覺得在御鶴與鶴陣方面還有所欠缺,已經許久沒有進步了。”
林峰主聞言,側身望向他旁邊的鶴,“你說這話,玄露知道嗎?”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玄露搖頭,天知道沈宴淮怎么突然想到這茬,好好的山上不呆,非要下去游歷。
“嗒。”林峰主落下一子,對坐在對面的人道:“你覺得如何?”
宋峰主眼也不抬,“不覺得如何。”
這場面太熟悉了,當年陵子游也是用這樣的t藉口下山,然后幾十年都沒回來。
結果現在又有。
你們金丹期是受什么詛咒了嗎?
看到宋峰主凝重的表情,林峰主也想到了對方那親傳弟子的事,但他想了想,覺得沈宴淮向來懂事自持,不會發生類似的情況,便說:“為師相信你自有判斷,這樣,你再回去仔細想想,若是真的想好了,便再來找我。”
跟著沈宴淮退出林峰主的居所,玄露一路上一直忍不住打量他。
她想不通沈宴淮為何突然有了下山的想法,明明在上面一切順利,修煉方面也沒像他說的那么滯澀……
“小鶴不愿與我一起下山嗎?”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強烈,沈宴淮忽然轉過頭來,笑著開口。
這……這倒沒有。
玄露仔細想了想,而后搖了搖頭。
好歹這次也是正常申請了才下山的,又不是被趕下去的,結合起來分析,下山也并非壞事。
這么一看,劇情的必然性又出現了——無論用什么理由,哪怕時間對不上,沈宴淮還是會下山。
下吧,反正她只負責跟著。
看著玄露坦然的動作,沈宴淮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些許,“我自然也是很期待與小鶴一起。”
回去之后,沈宴淮便開始檢查門窗,清理家具,收拾行囊,一副鐵定要下山的樣子。
玄露看了,也悄悄檢查了一下她提前準備好的行李。
本以為用不到了……還好她沒有丟掉。
趁著沈宴淮收拾的空檔,玄露又跑去竹舍跟鶴群訓話。
既然沈宴淮這次是為了突破瓶頸,那靈獸肯定都得帶著,除她之外整整三十一只仙鶴,下山之后還真不好管理,她只好趁空叫它們下山之后記得老老實實的,否則沒好果子吃。
三十一只鶴齊齊縮了縮脖子,慌忙點頭。
等做完這一切,天色就暗下來了。
昏黃的燭光在屋內驟然亮起,映著沈宴淮的臉龐忽明忽暗。他已告知長弈自己即將下山,如若魔界有要事,直接密音傳信即可,不必再來清蘊宗。
在他跟遠在魔界的長弈說完最后一個字時,“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沈宴淮驚訝地看著門前的鶴影,“小鶴?”
除卻照顧病時的自己,白鶴鮮少主動進屋,偶爾幾次還是他用天氣為由讓她進來。
他起身,“有什么——”事字還未出口,他就被眼前的鶴群驚得站在了原地。
玄露沒看沈宴淮的表情,側了側腦袋示意。明天就要下山了,按照御靈峰的習慣,可以先將鶴群收進收囊里,這樣下山后也不用苦惱這么一大群鶴怎么帶。
看出了玄露意思的沈宴淮失笑,他走入鶴群,群鶴涌動了一下,又漸漸歸于平靜。
“你這是要我帶上它們?”
不然呢?玄露覺得沈宴淮這問法有點怪。
沈宴淮微微嘆息一聲,說道:“我已給孟師兄與方師兄傳了信,拜托他們照顧一下鶴群。”
玄露眼睛睜大,這意思是……
沈宴淮:“小鶴,我只會帶著你。”
少年眼含笑意,神情不似作假。
然而玄露卻沒有半點榮幸與獨特的感覺,她當場圍著鶴群暴走三圈,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兩年來,鶴群對鶴陣的融會貫通已經到達了優秀的程度,她可以說,就算沈宴淮遇到前世一樣的危險,鶴群也足以為他抵擋下來。
結果卻告訴她,他放著好好的武器不要,偏要試試自己頭有多鐵?
面對玄露反對的眼神,沈宴淮暗嘆,是他上一世讓小鶴太過憂心了。
但一人一鶴的獨處時光不可能放棄,他有條不紊道:“將所有鶴帶下去太過招人眼目,我們此番是云游四海,越隱蔽越好。況且我如今劍法也算小有所成,加上已至金丹的修為,不會將自己置于險境。”
“……”玄露被說服了。
除卻這兩點,這次沈宴淮身體康健,更不會出現虛弱發熱之類的狀況,帶著鶴群,反而要操心它們,不利于自我進修了。
她只好低鳴一聲,讓仙鶴們回去睡覺去。
待鶴群散去,眼前的少年俯身過來,溫熱的氣息打在耳畔,“小鶴,謝謝你關心我。”
才沒有關心。
玄露扭過頭,目光不經意掃過夜空高懸的明月。
皎白一輪掛于如墨的天幕之上,散發出冷冷清輝。
今夜的月色,極美。
……
第二日一早,玄露就跟沈宴淮就去找了林峰主,說明了決意,拿到了下山游歷的弟子都會拿到的行囊。
其中包括一些銀錢,一封寫著游歷目的及寫明清蘊宗弟子身份的信,以及一件重要的物品:返宗令牌。
“若是遇見了無法解決的危險,便可以捏碎這令牌,傳送回宗門。”林峰主解釋道。
他又看向玄露,“當然,為師希望你不要用上這東西。玄露,你可要記得帶上他趕快跑。”
被點名的玄露鄭重地點了下頭,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想沈宴淮出事的了。
大概沈宴淮在御靈峰與人交好,玄露發現,這一世下山,竟還有幾個人來送他們。
臨行前,不僅僅有林峰主相送,還有孟和方啟兩個熟面孔。
“望此去一帆風順,其他的,為師也不多說什么了。只需記得若遇見什么困難,隨時都可以回宗門來,閑暇時也可以來幾封信。”
林峰主對徒弟一向關愛有加,一番話讓玄露都隱隱動容。
只是她見沈宴淮臉上淺笑的表情一分未變,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多謝師父。”
“沒想到你這么早就要下山了,放心吧,我會幫你照顧好鶴群的。”孟和隨之說道,頓了頓,又感嘆一句,“你果然只帶了玄露啊。好吧,愿賭服輸。”
方啟接過孟和遞過來的錦囊,對沈宴淮道:“人間不比宗內平和,務必謹慎小心。”
而后又對玄露道:“你們記得互相關照。”
“這么說玄露能聽懂么?”孟和撓了撓頭,“玄露,你就記住,遇見解決不了的麻煩載著沈師弟快跑就是了!別逞什么英雄!這都是師兄的經驗之談。”
玄露自然是聽進去了。
看著面前殷殷關切的幾人,她禁不住想,倘若上一世也有這么多人關照沈宴淮,他大概就不會淪落到那般孤立無援的境地……
玄露垂了垂眸,想這么多也沒用了,眼下才是她最該關注的。
就在她準備跟沈宴淮下山之時,又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附近經過,而后迅速趕至他們面前。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看到是陵子游,玄露主動朝他打了個招呼,點了點頭。
沈宴淮微微抬眼,默不作聲地擋住玄露大半身體,微笑道:“正如陵師兄所見,我與小鶴準備下山了。”
“下山?”陵子游目光灼灼,像是氣笑一般,“怎么,自己不行,就要拉著小九一起躲我?”
“師兄未免太高看自己。”沈宴淮淡淡回望,“你曾經不也想帶著小鶴一同下山么?自己做不到,就不允許別人去做了嗎?”
圍觀的幾人著實被這兩人爭鋒相對的架勢驚到了,他們再怎么聽說陵子游跟玄露的過往,也不過是一知半解,誰能想到兩人居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們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落到一旁的玄露身上,一只仙鶴罷了,去鶴居再領一只合心意的不行嗎?
……好吧,這只鶴的確聰明過人又漂亮可愛,很難找到與其相較的鶴了。
幾人微妙地理解了兩人的心情。
玄露已經沒眼看了,她甚至打算就此轉身帶上沈宴淮走人,陵子游叫嚷著:“你等著,我也要一起去,我得盯著——哎喲!”
一聲痛呼,玄露無語的目光轉變為驚訝,只見宋峰主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陵子游身邊,毫不手軟地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師父?”陵子游捂住腦袋看著來人。
“胡鬧什么?”看見自己徒弟無理取鬧全程的宋峰主屬實不能忍,當著一眾人的面直接發配,“我看你是太閑了,既然無事可做,回去就給我去石室禁閉七天!”
陵子游哀嚎著被趕走,山門前霎時間又恢復了安靜,旁邊看熱鬧的幾個灑掃弟子也連忙收斂了笑意,低頭裝作無事發生。
石階上,沈宴淮在被林峰主幾人叮囑最后幾句話,玄露伸展了下翅膀,眺望著遠處,思索著接下來的行程。
這次下山的路線必然不會像曾經一樣狼狽又曲折了,可劇情的變幻,也使得她原本的計劃被打亂。
先前,她還準備沈宴淮一被驅逐下山,她就化人跟在他身邊照應。可現在他是正常下山游歷,是不是就意味著她不用化人了……
“小鶴,我們走吧。”
沈宴淮的聲音t打斷了她的沉思,少年行至她身旁,踩上飛劍,率先向山下移去。而玄露最后回頭望了一眼,展開翅膀跟了上去。
……
留遠鎮。
一個距清蘊宗兩百里有余,十分繁華的大鎮。
正因它遠離仙宗,商業繁盛,百姓安居樂業,當一個修士帶著仙鶴進入鎮子時,便比宗門山下那小鎮還要引人注目。
尤其沈宴淮下山穿的白衣,背上的劍鞘也被裹了一層粗布掩飾,打眼一看,倒真像個清冷出塵的劍修。
一進留遠鎮,玄露就看到寬敞的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隨之而來的,便是無處不在的打量的目光。
她無視這些,跟著沈宴淮向里走去,卻愈發覺得熟悉。
直到過了一會兒,看到一處修葺一新的石橋,才驟然想起這是自己曾經和沈宴淮路過的鎮子。
是特色小吃很多,可他們就是沒錢吃的地方。
真沒想到會這么巧地來到這里……
一路走進鎮里,能看見沿途許多商戶,往來貿易用的牛車馬車,腳步麻利的挑販或農戶……而最為矚目的是人群聚集的城墻下,上面貼著多張告示,人們圍在下面,議論紛紛。
玄露知道這個,上面張貼的除了一些人間通緝的逃犯外,也有一些捉妖的懸賞。
實在需要錢的時候,沈宴淮就會揭兩張好做的,以解燃眉之急。
就是不知道當年他們做過的任務如今還在不在……玄露順著人流擠到城墻下,一抬眼,眼睛驟然睜圓。
嗯?這不是那個誰……
“小鶴,這邊。”
聽見沈宴淮的呼喚,玄露連忙又擠了出去,跟著他來到一家客棧。
“客官,哦不,仙君,您是從外地來的吧?”
店小二跟沈宴淮套著近乎,帶他們來到二樓房間,接著連連感慨:“近來留遠鎮不怎么太平,總有妖孽出沒,客官您夜里可不要隨意出門,很危險的!”
說完,店小二期待地看著沈宴淮。按照他的經驗,這種年輕的小仙君最愛除暴安良,聽完便會詢問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就要為鎮子平定危難。
然而——
“多謝提醒。”
沈宴淮掃視了一圈屋內的裝潢,見店小二還杵在門口呆愣地望著他,眉頭微挑,“還有什么事嗎?”
店小二訕笑,“沒事,沒事,有事您盡管吩咐!”
轉頭便一臉懵地撓了撓頭,這位仙君,怎的不按常理出牌啊……
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從客房窗戶望下去,玄露便能直觀感受到鎮子的繁華。
沒等她提,已經放好行李的沈宴淮便問:“要出去逛逛嗎?”
她就喜歡沈宴淮的善解人意。玄露欣然鳴叫了一聲,接著便跟沈宴淮走下樓去。
出了客棧,四處的叫賣聲立刻清晰起來,放眼望去,比寧水鎮花樣更多、更為寬敞的攤子擠滿大街小巷。不知是不是天氣暖和的緣故,香甜的糕點氣息比平常更加濃郁,隨風飄散而來。
玄露一路走一路看,身旁的沈宴淮道:“看中了什么,我來給你買。”
這份承諾實在誘人,玄露看向少年的眼神都明亮了不少,感覺這次下山真的像出游一樣了。她挑中了不少東西,可不知是不是平時糕點就吃得多的緣故,這些花樣和味道在她嘗來都沒什么特別的。
直到她聞到一股油酥香氣。
玄露確認自己沒吃過這東西,但味道莫名有一種熟悉感,于是加快步伐走過去。
只見長長的隊伍前面,一個中年人在油鍋里翻炸著什么金燦燦的方塊狀的東西,用笊籬撈出后佐以蔥花香料,放入紙包,遞給前來的客人。
那客人遞了錢,被油紙包燙得一哆嗦,但還是開懷地大步走去。
玄露想起來了,這不是她在寧水鎮時就想吃的炸豆腐么?
白鶴的眼神無比晶亮,望過來的時候,沈宴淮差點沒禁住同意。
但看看自己手里這一堆快抱不過來的東西,沈宴淮輕笑著堅定道:
“只有那個,不行。”
第68章 第68章“豆腐,給我買。”……
為什么?
沒有想到沈宴淮會拒絕的玄露一愣,接著幾步攔到他前面,圓潤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勢有一種不解釋清楚不罷休的意味。
看著白鶴真有炸毛的趨向,沈宴淮失笑安撫:“你瞧,我手里都無處可放了……”
玄露銜了一下胸前掛的芥子。
沈宴淮沉吟片刻,又道:“買這吃食的隊伍這么長,或許要等很久。”
我可以自己去排隊。
玄露黑亮的眼睛在這一刻流露出無盡堅定。
沈宴淮無奈極了,“可是,剛炸出鍋的豆腐滾燙,晾涼便不好吃了。”
上次從寧水鎮回來后,他記著她沒能吃到嘴的零食,于是在落瀑閣的廚房里做了炸豆腐。可一碗炸豆腐端上來,玄露接著就被燙得甩出去一塊,無法,他便夾起一塊幫忙吹了吹。可即便如此,豆腐內里也是燙的,仙鶴無法咀嚼,長喙夾碎之后又是燙得一甩,甩了一地的豆腐碎。
之后,玄露只能眼巴巴等著豆腐涼下來,但涼透的豆腐已經不好吃了,她吃過覺得不滿意,所以還當沈宴淮做不好這道食物,惦念著鎮子上“地道的”炸豆腐。
沈宴淮這話一說完,玄露便想起涼豆腐確實不好吃,默默地垂下腦袋。這副模樣似是聽進去了,但只有了解她的人知道,這是在生悶氣。
沈宴淮又忍不住笑了,“其實要想吃到新鮮的炸豆腐,也很簡單。”
什么?玄露好奇地看著他。
“若是……”
“勞駕,讓一讓讓一讓!”
一群青年成群結隊走過,瞬間掩蓋了沈宴淮的聲音,玄露轉頭看去,只見這些人穿著各異,卻明顯都是修士打扮,手里拿著五花八門的武器工具,朝著城墻下涌去。
這樣大的陣仗,周圍鎮上的百姓卻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玄露隱隱聽見“伏妖堂”幾個字眼,還沒來得及回想有沒有聽過這詞,就見其中有一人直直地朝他們走來。
“這位道友。”
過來的人朝沈宴淮搭話,態度友好熱情,直來直往毫不遮掩,“要不要跟我們一同去除妖?”
人來人往的長街上,身邊跟著仙鶴的沈宴淮一眼就能被認出是修仙之人,也不怪這人如此篤定。
沈宴淮笑問:“除什么妖?”
那人看沈宴淮脾氣似乎很好,便湊上前來,展開手里那一大卷印著圖畫的紙張。
上面畫著一只通體烏黑的四尾狐貍,繪者技藝精湛,將兇神惡煞、青面獠牙的妖狐形象展現得活靈活現。
玄露從沈宴淮背后探出腦袋,瞥見紙上的畫像,再次驚了一驚。
她果然沒看錯,但這圖畫得一點都不像狐貍本狐。
不過……她如今竟然是四尾嗎?
玄露想著自己去魔界后才碰到的那只三尾妖狐,她還聽對方講過自己五條尾巴的時候,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想到,對方去魔界之前,竟然在人居住的鎮子里被懸賞過。
“這只四尾妖狐,害人性命,據說已經禍亂了附近好幾個城鎮,最近又到留遠鎮來為非作歹。”那人說得繪聲繪色,仿佛親眼見過一樣。
他頓了頓,眉眼間轉而浮現出自信的神采,“不過,這次它定然跑不了了,我們伏妖堂一定會將它抓回來,給百姓們一個交待!”
像這類不夠專業的民間組織,玄露記得自己和沈宴淮見過不少,他們勉勉強強有幾分水準,但也只能捕捉一些普通妖獸,稍稍維護一些安寧。
但要想抓妖狐這類妖修……她更想奉勸他們保命為主。
這人卻顯然沒有這樣的意識,他看了看玄露,真心實意地感慨一句:“帶仙鶴的修仙之人著實少見……敢問道友也是過來除妖的嗎?”
縱然妖獸大多藏匿山林,但也有許多隱于市間,相對便衍生出許多捉妖的業務,哪個高門世家出錢請厲害的修士前來除妖,也不是沒有。
沈宴淮笑著否認道:“我只是出來游歷而已。”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還是又詢問了一次是否要一起去除妖。
在他看來,四尾妖狐的確有那么一絲威脅性,去的人當然是越多越好,哪怕沈宴淮看起來太過年輕,湊個人數也不錯。
只不過沈宴淮的回答終究讓他失望了,少年望了一眼他的鶴,道:“我初來此地,只想先與我的鶴游玩一番,未曾想過其他事。”
那人用奇異的目光看了一眼玄露,見白鶴盯著自己,眼神像是會說話一般靈性,當即隱隱有些瘆得慌。
他丟下一句“怪哉”,轉頭離去,重新回歸了那捉妖的隊伍中。
玄露卻忍不住看著沈宴淮思考。
其實提前去t見見那妖狐也不賴,對方也是沈宴淮在魔界的下屬之一,說不定這次去還可以提前認識或者收服。唯一就是現在狐妖以被懸賞的狀況出現,萬一直接被打死就不好了。
想著想著,她就忘了買炸豆腐的事,徑直跟著沈宴淮回到了客棧,看到店小二才想起來。
但總歸還是晚了,玄露被自己堵了一下,只好把期待放在今天的午飯上。
午飯是客棧送上來的,聽見敲門聲后,玄露主動過去開門。端著餐盤的店小二被門內偌大一只鶴嚇了一跳,但還是拼盡全力擠著盡職的笑:“客官,這是您的午飯。”
“多謝。”
餐盤被放到桌上,沈宴淮卻發現玄露還站在門口,于是走了過去。
二樓的高度,輕易便能看見一樓大堂的景象。
玄露回頭朝沈宴淮示意,這群一樓大堂來吃午飯的人,不就是不久前才見的那群捉妖修士嗎?
“哦!那些是伏妖堂的人。”見沈宴淮盯著大堂看,店小二開口說道。
見沈宴淮沒有了上午事不關己的態度,店小二便為他介紹了起來。原來,這伏妖堂是留遠鎮散修自發成立的一個組織,平日捉妖除害,護衛周圍百姓安居樂業,頗受歡迎。這次,他們打算把近來潛入留遠鎮的狐妖抓住,不僅能打出名堂,還能拿個賞錢,兩全其美。
“那妖狐,做了什么禍事?”聽完店小二的話,沈宴淮又問道。
“哦!這個啊!”店小二來精神了,引得玄露也不由得聚精會神地聽。
“那妖狐好像已經背負了十幾條人命,但光是這個大家還不會那么害怕,畢竟哪只妖不犯殺孽呢?”店小二頓了頓,表情一凜,“主要是它殺人的手段太過殘忍,殺人剖心,每個慘死的人都被發現心臟被挖去,還不知道它要挖到什么時候……都說它是為了修煉,這樣挖下去,誰知會不會把整個鎮子的人都……!”
玄露沉默。
其實在妖類因果報應的法則中,殺人越多也會攢越多因果,看似前期進度飛快,實則進階突破會變難——尤其是遇見雷劫的時候,天道之怒足以一個雷將其劈得魂飛魄散。
吃人對明事理的妖來說,是最不值得的修煉手段。
何況她前世認識那狐妖,并不像店小二說的那樣性情殘暴,正相反,還是個十分好說話的妖。
但人總會聽信他們愿意聽信的部分,玄露默默瞅了店小二一眼,不過也不能說錯,妖的風評,大都已經被那群只想要眼前短暫利益的小妖敗壞了。
聽完店小二的話,沈宴淮沉靜了片刻,而后將一些碎銀給予對方,微笑道:“多謝告知。”
店小二拿著賞錢歡天喜地的道謝,問他還有沒有什么別的吩咐。
沈宴淮看了玄露一眼,笑道:“再加一盤炸豆腐。”
客棧的炸豆腐并不是外面小攤上香噴噴金燦燦的那種,而是一看就很普通的炸豆腐,玄露在店小二敲門時眼睛還亮了一下,待到豆腐上桌,整只鶴都明顯的蔫了。
沈宴淮看著玄露的模樣暗笑,鶴形的小鶴比人形的時候要更加好猜,因為任何一點表現都太明顯了。
“還記得我方才說的,如何才能吃到新鮮的炸豆腐嗎?”
快說,別賣關子了。
玄露盯著他,等待沈宴淮的下一句話。
少年微微笑了笑,筷子夾起一塊豆腐,“自然是待你化人,便能隨心所欲地吃了。”
說完,沈宴淮自己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恐怕是期待太久,已經忍不住想看小鶴現在就化人了。
可上一世,小鶴是到了魔界之后才化作的人,恐怕還要等好一段時間。
沈宴淮目光落在灑著蔥碎的豆腐上,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玄露目光微閃,怔怔地像是出了神。
下午,沈宴淮小憩了一會兒,玄露則站在窗邊,望著街上人來人往,想起沈宴淮的話語來。
化人……她原本的確打算下山后便化作人形,可如今沈宴淮平安無事,倒讓她猶豫了。
可今天在鎮子上一逛,她便知道仙鶴的形態有多不方便。
無論到哪都惹人視線不說,更重要的是,耽誤她品嘗美味佳肴……
玄露內心掙扎的時候,沈宴淮已經醒來了。
他恍然看見面前的白影,眨一下眼,回憶起方才短暫的夢境。
“小鶴,我竟夢到你化人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還沒到夜晚,他便夢到了前世的情景。
看著少年洗去臉上的倦意,隱去眼中的期許,玄露看了他好一會兒,最終做出了決定。
夜晚。
月明星稀,習習涼風從窗外吹入。
遠處的夜市隱約傳來熱鬧的聲音,雖然已是夜晚,整個留遠鎮卻像白天一樣繁榮。
還未到入睡的時間,沈宴淮整理著床鋪,剛剛煮好的熱水冒著熱氣,一派悠然安閑的意味。
玄露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溫暖的風,忍不住享受地瞇起眼睛。
這大概是她離開清蘊宗后第一次在這么好的住處過夜,相比破廟,山洞,樹上什么的,有桌有床的房間實在是再好不過。
回過頭,沈宴淮已經收拾完畢,拿出一塊絹布開始擦一擦那柄以鶴鑄形的劍。
“咚咚咚。”幾下敲門,是店小二送來了熱水。
下山之路奔波忙碌,洗一洗身上的疲乏也好,玄露如是想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沈宴淮。
沈宴淮放在腰帶上的手堪堪停住,笑意盎然地望向白鶴,“小鶴,難道你要在這看我沐浴嗎?”
玄露一下子回過神來,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后知后覺的赧然,她加快步伐走出門外,還極為妥善地將門關好,貼著墻壁守門一樣。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門被人從里面打開,玄露轉過頭,就瞧見沈宴淮穿好褻衣,披著外套探出頭來。
“小鶴,”他笑道,“快回來。”
進屋后,她瞧著沈宴淮對待珍寶一般擦拭手中的劍,目光卻不由得移到發絲不斷滑落的水珠,以及被水珠沾濕的前襟之上。
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叼著毛巾走了過去,蓋到少年的頭上。
少年抓住蓋了大半張臉的毛巾,輕輕拽下來,只露出微彎的雙眼,“已經快夏日了,不會著涼的。”
那也不行。玄露輕輕叫了一聲。
盯著沈宴淮把頭發擦干,又是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
遠方的燈火終于開始滅了,從燈火通明變為星星點點,附近傳來不少關窗鎖門的聲響,沈宴淮也走去窗邊合上窗戶,將微微轉涼的風隔在外面。
“睡吧。”
少年吹滅燭燈,翻身躺到床上,玄露則團在一旁寬敞的木榻上,蹭了蹭柔軟的被褥。
許久,過了許久,玄露才聽著沈宴淮的呼吸漸漸勻長。
是睡不好嗎?
她不解對方為何過了這么久才入睡,但聽著還很淺眠,像是一點動靜就能驚醒過來似的。
不過也沒關系。
黎明的天空已經綻出了些許亮光,靜謐的屋里,一道腳步聲輕悄至極,無聲無息地來到沈宴淮床前。
透過這微弱的光亮,隱隱能瞧見一抹淺淡亮眼的顏色,以及點墨般干凈澄澈的一雙眼。
玄露盯著睡夢中的少年看了半晌,最終輕輕伏在床前,百無聊賴地注視著他安然的睡顏。
雪一般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逶迤拖地,翩然的廣袖也輕輕搭在上面。
玉白纖細的手指堪堪露出一截,粉白潤澤的指甲卻像是難以忍受漫長的靜寂,在鋪著柔軟鋪蓋的床邊輕輕摩挲。
當清晨的暖光映入屋內,沈宴淮緩緩睜開雙眼,感嘆著還從未睡得這么好過時,映入眼簾的,便是少女近在咫尺的的一張臉。
“……”
他恍惚了一瞬,下意識屏息,生怕自己觸碎了這生動美好的夢境。
少女卻還保持著慵懶的姿勢,微微抬頭,一雙墨黑的眼瞳輕輕眨動,聲音輕靈婉轉。
“豆腐,給我買。”
第69章 第69章化人的鶴
晨曦融暖,映照在少女白皙清麗的臉龐上,連帶著那纖長的睫羽也像是落了璀璨的金色。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天山之上的冰雪,清冷干凈又平和安寧,當她望著一個人時,便像是滿心都裝著對方。
沈宴淮已經太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上一次被少女這樣注視著……還是在他充滿遺憾的故夢里。
難道,他真的已經思念出幻覺,以至于早晨睜眼便見到人形的小鶴?
見沈宴淮太久沒有反應,玄露不解地傾身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現在可以了?沈宴淮,我要吃炸豆腐。”
這一下驟然湊得極近,沈宴淮切實聞見了少女身上淡淡的蓮香,又感受到她扯動自己衣服的動作,思緒戛然凝滯。
……不是夢?t
沈宴淮視線聚焦,先是望見少女眉間丹紅的一豎,再望進那雙澄澈如潭的雙眼。
“……小鶴?”
玄露撐著下巴點點頭,頭頂那幾簇隨著化形而來的毛絨絨也隨之晃動,耳墜也俏皮地叮當搖晃。
“是我。”
眼前沈宴淮的神情太過不可置信,那雙淺色的眸里有驚愕,有詫異,還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愫。
玄露在想自己突然變人是不是嚇到他了,便加了一句:“別怕。”
沈宴淮目光卻依然靜止,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良久,他開口輕問:“小鶴,你是如何化成人的?”
問到重點了。
玄露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本身就能化人,靈獸化人本就艱難,她在清蘊宗一直保持鶴形,就是為了避開目光與麻煩。
前世的她最初還沒有恢復全部力量,所以也是后來才能化人的;而這一次回來,她的力量已然完全,自然是想什么時候就什么時候了。
但在沈宴淮眼里,她是突然化成人的,還得需要一個理由才行。
玄露想了想,清了清嗓音。
“我本是一只在大山里修煉的仙鶴,原本不會出世,恰巧與你有機緣,便來到了清蘊宗,成為了你的仙鶴。往后修煉云游,無論何時何地何處,我都會在你身邊幫你。”
一聽就是瞎編的。
沈宴淮驚訝的表情差點沒維持住,連帶著剛才想幫她圓的話語也咽了回去。
他看著少女俏生生的小臉,那副神色清冷、說話卻十分真誠的模樣實在可愛極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著實讓他心動。
沈宴淮沉默良久,問出了那句他很想問她的話。
“小鶴,你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說完,沈宴淮本能地垂下眸去。
也許他才是沒有資格問這句話的人,曾經步步不離他的少女,最后其實是被他自己疏遠的。
他害怕少女會說出“不會”二字,正因為她同他一樣經歷過上一世,應當也知道后來的他做得有多過分。
“當然會。”
玄露幾乎毫不猶豫的回答,驟然顫動了沈宴淮的心弦。
他抬眼,看見少女眼底的坦然與認真。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玄露道,“對我來說,你是最重要的人。”
她無法向沈宴淮全然訴說他本人的重要性,只能盡可能告訴他,他的存在十分重要,甚至是這個世界不可或缺的人。
“我會陪在你身邊,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玄露說完,心想,只要撐過那一道死劫,她應該就可以離開沈宴淮了。
沈宴淮本來因玄露回答的生出的欣喜,在聽見她最后那一句話時,像被水覆滅的火焰,陡然失去了蹤跡。
“……怎么會呢。”他低語,聲音輕若蚊喃,“我怎么會不需要你。”
玄露沒有聽清,她蹲坐得有些累了,于是又伸手扯了扯沈宴淮的袖子,嘟囔著問:“那,我們什么時候去買炸豆腐啊?”
店小二懷疑自己大清早就在做夢。
怎么昨日地字三號房里還是一位仙君住著,今日房里就變成了兩人?
他托著早餐,目瞪口呆地揉了揉眼,卻在看清坐在窗邊的少女時目露驚艷。
眼下日頭開始高升,整個屋里都被照得十分亮堂。
倚在榻上的少女像是在發呆,她單手撐著側臉望向窗外,整個人被勾勒出一圈淺淺的金色。那寬大飄逸的衣袖與裙擺鋪散開來,像是云一般將她擁簇,又能瞥見那銀色的暗紋反射著旭日的華光,最外一層的紗衣輕薄,如霧如云籠罩在她身上。
“麻煩多上一份早飯。”
沈宴淮的聲音喚回了店小二的注意力,店小二連忙應是,放下手里這一份,快走著出了房間。
玄露這才慢悠悠地轉過頭來,瞅著桌子好奇地問:“早飯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餓了,玄露軟綿綿的調子聽起來像是撒嬌一樣,沈宴淮聽得不禁彎起唇角,招手示意她過來,“小餛飩。”
玄露搬著凳子坐過去,看到青瓷碗里漂浮的芫荽,默默地盯了一會兒。
而后她朝沈宴淮攤開手,剛想說給我筷子,就見沈宴淮已經拿筷子挑起那些綠色的葉子與梗了。
玄露驚訝地看著沈宴淮,對方已經把本就不多的芫荽挑了出來,將碗推過來,還把勺子遞到她手心里。
“小鶴會用勺子嗎?”少年笑吟吟的,說出的話卻很欠打。
玄露瞥他一眼,捏著勺子在碗里攪動,使熱氣加快散開。
肉餡的小餛飩很香,她卻有幾分心不在焉,啜一口湯后,又轉頭問:“我吃好了,我們現在可以去買炸豆腐了嗎?”
少女眼巴巴的樣子可憐又可愛,沈宴淮忍俊不禁,輕咳一聲,“當然要等老板出攤之后。”
早晨是孩子上學,成人剛開始忙碌的時候,賣零嘴的小販不會太早開門。
“小鶴,你莫不是太想吃炸豆腐,才化人的罷?”
問完,沈宴淮越想越覺得是這樣,再看玄露時,發現她目光開始游移起來。
玄露否認道:“才不是,我只是覺得機緣到了,嗯,機緣到了。”
她又看向沈宴淮,“那——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很不適應?”
玄露發現少年自她化人就時常盯著她發呆,她開始猜測自己化人,是不是讓對方感到不安了?
但,沈宴淮的回答卻出乎她的意料。
“沒有,相反,我很歡喜。”
少年看著她,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溫柔的笑意,像是在證明他的確歡欣至極。
玄露不懂他在高興什么,難道是靈鶴化人罕見,聽著厲害?
可能正因為她總是搞不懂沈宴淮的想法,所以前世才沒能成功完成任務吧……
“二位客官,請慢用。”
第二碗餛飩上來,店小二在走前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玄露。
他剛剛下樓時就想明白了,這仙子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這位仙君的仙鶴!!
常聽聞仙人身邊的靈獸能夠化人,就是從未見過,他還以為只是傳聞,沒想到這回真叫他見著了!
屋里,沈宴淮吃起了自己的這份早飯,玄露看著看著,也忍不住低頭咬了一口熱騰騰的小餛飩。
好吃。
薄如蟬翼的面皮微微透明,內里是鮮嫩可口的肉餡,瑩亮的油光混合著鮮美的湯汁,讓人難以抗拒。她忍不住把剩下的也填進嘴里,然后又舀了一個。
少女吃東西的模樣很香,仿佛幸福得得到全世界一樣,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沈宴淮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笑道:“不怕等下吃不下豆腐了嗎?”
玄露咀嚼的動作放慢,然后加快,咽下這口后道:“不會,我化人后吃東西也可以像鶴時一樣多。”
這點他深有體會。沈宴淮在心中暗道。從前投喂少女時,他便被她的飯量驚到過一次。
不久,碗里的早飯見底,玄露呼了口氣,放下碗輕嘆:“好久沒吃得這么爽了。”
沈宴淮聞言失笑,“難道我在宗里時虧待你了?”
玄露想了想,“這倒沒有。”她眨眼,“就是鶴嘴太長,吃東西不方便。”
“嗯,”沈宴淮嗯了一聲,“你若是能早些化人就好了。”
玄露抿住了嘴,裝作什么也沒說。
上午時分,勤快的炸豆腐老板支起了攤子。
因為過了早飯時間不久,排隊的人還不是很多,一眼就能望得到頭。
可今日排隊的人們,都被兩個才過來不久年輕的男女吸引了目光。
礙于平日務農做工的緣故,鎮上穿白衣的人甚少,但這兩人的衣裳不僅白若霜雪,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偶爾能聽見少女的輕語,而后少年笑著應答,打眼望去,簡直是一對璧人。
“老板,要一份炸豆腐。”隊伍排到他們后,沈宴淮開口道。
“老板,要兩份。”玄露探頭,伸出兩根手指。
“你啊……”沈宴淮無奈,“那要兩份。”
后面排隊的男人聽了,忍不住呵呵一笑,“小子,你對你媳婦可真好。”
沈宴淮動作一頓,笑了下,沒說什么,玄露看了看他,對那男人道:“你誤會了,我不是他媳婦。”
男人訝然,露出憨厚的笑容,“那是我說錯話了。”
唯有沈宴淮依舊面容溫和,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咯,你們的兩份~”
小攤老板把出鍋的兩包炸豆腐遞出來,沈宴淮接過,遞給玄露一份,“快趁熱吃吧。”
玄露忙不迭地敞開紙包,用送的竹簽插起一個,用力吹了吹,囫圇咬了一口。
“好燙好燙……”她嘶著涼風在嘴里過了一遍,終于等不那么燙了,嚼嚼咽下。
沈宴淮在旁邊看得驚心動魄,“吃慢些,沒人跟你搶。”
等走到客棧門口時,玄露已經成功消滅了一包。
“太好吃了,早知道我就早些化t人了。”回到客房,玄露如此點評道。
沈宴淮只能無奈地將手中那包遞出去,“這里還有。”
玄露接過,因為已經吃過了一包,現在沒那么著急了,于是只插出一個,靜靜等它放涼。
沈宴淮看著少女耐心等待的樣子,不由得也笑了笑。
他曾幻想過許多次帶少女云游四海、帶她吃遍天下美食的情景,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夢想成真。
“小鶴,你想過后面的打算嗎?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不如提早計劃一下。
沈宴淮看著玄露,耐心地等她回答。
去哪里啊……
這個問題確實值得深思,如今沈宴淮身無負擔十分自由,沒了前世連生存都要苦惱的難題,無論去哪里,似乎都不需要太多考慮。
但是——
玄露咬下一口熱得剛剛好的豆腐,眨了眨眼,發出試探的聲音:
“要不我們……去魔界吧?”
“……什么?”
沈宴淮的笑容,就這么凝滯在了臉上。
第70章 第70章被可愛到
說出這個答案之前,玄露也是仔細考慮了一番的。
如今的沈宴淮還不知道自己的半魔血脈,能平安順利下山游歷是很好,可他的機緣歸根結底是在魔界。若想得到適合他的魔功、取到他本命的魔劍,光憑在人間云游沒法做到。
金丹之后的修為便不是那么好漲的了,比起在人間漫無目的的擴展眼界,不如一步到位到他該到的地方去。
就是沈宴淮似乎特別驚訝,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樣。
“去魔界,”玄露重復了一遍,“你沒聽清嗎?”她還覺得自己說得夠清楚的了。
“魔界……”沈宴淮暗了暗眼眸,面上笑著道:“小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仙魔不能兩立,我們若是隨意去了魔界,不知會有什么后果。”
他心中卻已在沉思,難道小鶴已經發現了什么……?
玄露不知沈宴淮所想,但在聽到他說出“仙魔不能兩立”時目光一凜,開口道:“你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難道僅僅是在魔界就要被打為異端?倘若如此,那這么說的人恐怕也是不安好心。”
聞言,沈宴淮的目光已然柔和下來,這是小鶴在為他前世所遇打抱不平嗎……
“況且,”玄露頓了頓,“魔界那么大,誰會知道哪里才是魔界的領域,你我就當迷路還不行?”
這話讓沈宴淮直接輕笑出聲,“小鶴,你真是……”
玄露其實已經想好了,既然沈宴淮這一世沒被驅逐下山,那他們去魔界一趟,她裝作不經意間找到那隱匿在秘地的功法,再裝作不經意把沈宴淮領到萬界劍冢,把東西全拿到手,再悄無聲息地回來就好了。
這是沈宴淮保命的底線……倘若他有朝一日還是被發現半魔血脈,有這魔功與魔劍,起碼能讓他不會困在絕境里。
想到這,玄露抬頭對他道:“如何?我們擇日便出發吧?”
沈宴淮完全被玄露的不按常理出牌打亂了計劃。
但想到自己一直想帶對方做的事,他佯裝想了想,道:“我們才剛下山不久,時間還多得很,正巧近日天氣又好,夏日鎮子上有許多好玩的東西,還是先逛逛嘛。”
玄露幽幽地看著他,“你怎么只想著玩?修為進步了嗎?功法大成了嗎?若是遇見什么不測,你能全身而退嗎?”
沈宴淮被這一連串的問句砸得有些懵,半晌后他失笑,心底也隱隱揪痛。
無法全身而退……他當日的無能為力,怕是讓小鶴有了陰影。
但,終究他對少女更為了解一些。
沈宴淮看著面前的少女,緩緩笑道:“小鶴的提議我當然會聽,只是千里之行不能一蹴而就,我們慢慢來便是。而且……”
“難道小鶴就不想在這人間游玩一番?”
半晌。
“想。”
玄露很坦誠地吐出這個字。
沒有人能比她更想。
曾經看得到摸不著的東西如今近在眼前,她如何不是按捺下所有期許說出那些話的。
只是比起那些,沈宴淮在她心中更為重要罷了。
玄露看見沈宴淮笑了,笑得比方才還要開懷。
“既然如此,我們便一路向北去,沿途順便游玩,可好?”
玄露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好。”
定好了計劃,客房里卻沒有恢復安靜。
街上隱約傳來的人聲顯得十分熱鬧,更不用說這個房間位置正好,透過窗戶,能望見人來人往的石橋與遠處的集市。
玄露無事可做,便趴在窗前觀望人間的煙火氣。
“可惜今日已經正午了,集市都收攤了,不過我們可以等下次去逛逛。”
耳畔突然傳來少年的聲音,玄露驚訝回頭,看見對方也站了過來。
“不過我們的錢夠嗎……”還沒說完,她立刻止住了聲音。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樣了,這一世有錢,她不能老是混淆。
沈宴淮像是沒覺得她的話有問題,道:“放心吧,我帶夠了銀錢,雖不能說富裕,但想買什么,還是能買一些的。”
玄露點點頭,已然對這次不一樣的下山生活期待起來了。
下午,他們也沒再出去,玄露旁觀沈宴淮擦拭那把與她有些感應的劍,道:“你該把其他鶴也帶幾只出來的。”
沈宴淮的動作停住,抬頭問:“怎么會這么說?”
玄露目光落在劍上,“你修習的是鶴陣,我化人后便無法與你配合了,于你而言,相當于降低了實力吧。”
沈宴淮望向她的目光滿是無奈,“小鶴,難道在你看來,我的劍法如此不堪么?”
玄露默然,也對,沈宴淮劍法之高深,不需要鶴陣也能應對大多局面。
“不過,小鶴你化人之后,竟不能用鶴陣了嗎?”
見沈宴淮似是不解,玄露輕嘆:“鶴陣是鶴用的,若我人形能用,那應當叫人陣。”
似乎被小鶴嘲笑了,沈宴淮低咳一聲。不過,他也不是故意問這傻乎乎的問題,而是為了確定小鶴如今是否還能使出《丹羽訣》。
果然,除了小鶴沒有透露自己會的治療之術,她沒有更多自保之力了。
看沈宴淮臉上莫名浮現出憂心的神態,玄露看他一眼道:“當然,若你需要,我可以化回原形,助你用出鶴陣。”
沈宴淮笑著搖了搖頭。
“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不會讓小鶴你費心。”
……
明月高懸,遠處夜市人聲漸漸消散之時,玄露迎來了自己變人后的第一個夜晚。
到這個時間,沈宴淮才恍然發覺兩人住在一起,似乎不是那么合適。
玄露卻不知沈宴淮心中所想,喝完面前的水后,便催促他道:“已經很晚了,你快休息吧。”
說完,她依舊坐在桌前,靜靜地看著沈宴淮和他身后的床。
“休息……”沈宴淮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又看向目光灼灼的少女,笑說:“小鶴你一直看著我,如何睡得著?”
玄露想了想也是,于是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小鶴?”身后傳來沈宴淮詫異的聲音,“你干什么去?”
玄露的手已經快伸到門鎖上,她停住腳步,不解地回頭,“我出去守夜。”
從前她就是這么做的,夜晚野獸眾多,為了守護沈宴淮的安全,她便幾乎徹夜醒著警惕著,反正她少睡點也可以。
沈宴淮沉默了良久,道:“小鶴,這里是客棧,有專門的人在大堂候著,外面則有更夫,不用守夜。”
“咦。”玄露愣了一下,發現好像是這樣。
那她昨晚就是白守了。
于是她走了回來,坐到凳子上,想了想,又坐到昨晚的榻上,“那我就在這里吧。”
少女端坐在榻上,一本正經的坐姿使她看起來格外乖巧,讓沈宴淮又想起了那只總是在他不遠處警戒的白鶴。
即使后來到魔界,也有少女依偎在他身旁睡下的時候,可那時的他根本沒認清自己的心,不覺有什么,而換成現在……就成了一種折磨。
玄露奇怪地看著沈宴淮神色變幻,表情隱忍,像是對什么事感到非常為難,她靜靜等待了半晌,終于從他口中聽到聲音:
“小鶴,我們住在一起……不太合適。”
這個答案讓玄露十分意外。
她還以為沈宴淮更喜歡清凈,不愿和旁人呆在一個屋里。
“為什么不合適?我們——”玄露差點脫口而出我們以前在外面時不都是一起嗎,t咬了一下舌頭,“你在宗里生病的時候,我還去你屋里照顧你了。”
沈宴淮看著少女不解的模樣,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良久才道:“今日先休息吧。”
他竟也說不出明日再為她新開一間客房的話,無論拉近還是推遠,都讓他難以抉擇。
玄露聽完,點了點頭,依舊坐在榻上,然后聽見少年道:“躺下睡。”
話音一落,屋里的燭火就被吹滅了,玄露就抱著軟和的被子躺下,枕在散發著蕎麥清香的枕頭上,睜著眼睛瞧著屋上的橫梁。
黑暗里此時又傳來一聲:“閉上眼睛睡。”
玄露輕輕“哦”了一聲,心中吃驚沈宴淮怎么連她睜著眼都知道,連忙往被子里縮了縮,閉上了眼睛。
夜間風大,店鋪酒旗鼓動的聲音一陣陣響起,空巷也發出被風穿過的呼嘯。時間一直流逝到深更半夜,在所有人都處于睡夢中時,好似有什么東西輕飄飄地落在屋頂,兩點瑩瑩綠光驟然閃過,飛快地沒入烏黑的背景里。
客房中,本該沉睡的沈宴淮睜開雙眼,淺色的眼瞳在黑暗中仿佛有流光浮動,但他只盯了一會兒正對著的墻面,便又閉上了眼睛。
被驚醒的玄露咕噥著在被窩里翻了個身,面無表情地想之后一定要讓狐妖養成晚上睡覺的好習慣,而后又睡了過去。
整個屋里,只有一個人睡得著覺。
終于到了第二日的清晨。
晴好的陽光半數被窗紙遮擋,屋內仍有些晦暗。但沒過一會兒,窗戶吱悠一下被人推開,清冷的空氣一下子涌入房間,視野也變得明亮清晰起來。
而在窗邊的榻上,柔軟被子包裹的一團一動不動地蜷著,一點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小鶴?”
還是毫無動靜。
“小鶴,起來了。”
“嗯……”半晌,那團被子終于動了動,從里面傳出一聲不太情愿的回應。
玄露整個人埋在被子里,腦子還迷迷糊糊的,她不睡就不睡,一睡就想賴床,早起更是鶴生大敵,要是有人強行叫她,她不給人來一下子都算不錯的。
終于,一點清明從腦海中閃過,玄露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和沈宴淮在客棧,當即掀開被子起身,就是眼睛還半閉著。
少女墨黑如瀑的長發從肩頭滑落,身上由原形化作的衣料也變得凌亂了一些,但當她站到地上,那泛著暗光的布料便無比順滑地垂落,猶如鶴時的羽衣一樣。
沈宴淮看她呆呆的模樣,忍不住笑問:“醒了嗎?”
玄露迎著陽光,有點想打哈欠,沒打出來,帶著一點鼻音道:“醒了。”
沈宴淮被可愛得內心陷下去一塊,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下指尖,按捺住想捏捏少女臉頰的想法,轉頭道:“那我便叫水上來了,還有早飯。”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扶住,少女的腦袋從他肩頭挨過來,“早飯吃什么?”
淡淡的蓮香再度靠近,沈宴淮一頓,低下頭時,便看到玄露自然而然的神情,仿佛對這樣的親近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似乎是覺出了他久久的停頓,少女晃了晃他的胳膊,鼻腔里再發出一聲疑問:“嗯?”
沈宴淮垂在身側的手掌握了又握,終究忍不住貼近玄露柔順的發絲,但在徹底靠近之前,他們的屋門被急促敲響。
玄露目光一亮,松開了抓著沈宴淮的手,道:“我去開門。”
沈宴淮的眸子微微垂落,心緒已然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