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看戲吃瓜
沈宴淮在試煉塔引發的一事惹得清蘊宗上下震動,率先出來的各峰大師兄大師姐們先被盤問了一番,確定他們根本不知道低層發生的事后才放過,納悶得孟和立馬來落瀑閣詢問了一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在得知沈宴淮被人針對受傷被迫出塔后,他直接一拍大腿:“是不是問劍峰的高正平?”
還真說對了。
玄露驚奇地看著這位大師兄,沒想到他能一語中的。
孟和唉聲嘆氣,“我就說當日鑄劍臺一事埋下了禍根,你遭了他記恨,沒想到他竟有這膽子!”
想想地宮里鑄劍池的樣貌,他心有余悸,“那地方我也去過,高得嚇人,你被他推下來沒斷胳膊斷腿,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沈宴淮笑了笑,“還是多虧了小鶴,不然我都不知道能否順利出來!
見他看向自己,玄露愣了一下,移開了視線。
早已從別人那打聽到自己師弟出塔時狀況何等兇險的孟和對此十分認同:“是啊,多虧你帶著玄露,否則都不知道還能多糟。”
玄露不想再聽兩人對她的大夸特夸,自己在心底調侃——正經算來應該不是去鑄劍臺那日埋下的禍根,是上輩子就結下的仇。
聊著聊著,兩人又談到主張這次清查的星斗峰峰主。
“這個啊,因為尚峰主見這種事見得最多,對此最為痛恨!
從孟和口中,玄露聽到了有關星斗峰主尚元的一些消息。
星斗峰主事符箓、法陣,其中弟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也就是說,星斗峰內要么是碌碌無為的庸才,要么就是曠世絕代的天才。
相對的,弟子施法要么平平無奇,要么石破天驚。
研究符箓法陣通常十分耗費心神,且只要有一點差錯,就會功虧一簣,更嚴重的,會波及性命也說不定。
每座峰都有弟子產生矛盾沖突,但只有星斗峰最容易無聲無息地將事情鬧大——但凡有人故意使壞,修改別人符箓的一筆、法陣的一角,都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傷害。
因為術法的特殊性,這使得星斗峰內弟子內部報復起來極其容易,星斗峰主再怎么狠抓,都無法徹底消抹這種惡的人性。加上清蘊宗對弟子一向寬容,這使得讓一些行徑惡劣的弟子也受到了寬待,反倒對安分守己的弟子不太公平。
“這次借你的事抓住機會,他怎么可能放過。”孟和感慨道。
“……”沈宴淮沒有說話,但玄露從那雙眼里看見一絲悵然,如云霧般轉瞬即逝了。
之后又過了三日,高正平出塔了。
據說他被宋峰主拎到劍齋問話,高正平連連喊冤,嗓門大得連從旁邊經過的弟子都聽見了。他道那日絕對是沈宴淮自己掉下去的,發誓絕未對沈宴淮下手,否則就天打雷劈!
誰料話說完不久,天上真一個驚雷炸開,氣得宋峰主七竅生煙,吹胡子瞪眼。
彼時玄露和沈宴淮窩在小院里清閑度日,傳言卻是從各人口中聽了個一清二楚。
高正平無論怎樣被盤問也沒改口,這讓宋銳猶豫起他難道真是被誤會的,但因查出他欺辱同門,平日作惡,最后被抽了五十靈鞭,關禁閉三年。
問劍峰的禁閉不是什么好消受的東西,三個月都讓弟子痛不欲生立志悔改,也算是嚴懲了。
但,事情的轉折出現在第二日。
在高正平被關禁閉后,賀逸文也從塔中出來了。
出塔的賀逸文聽到這滿宗風雨后,直接去了劍齋,呆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在他走后,宋銳怒告宗門:高正平迫害同門,不友不仁,不敬門規,今日問劍廢他修為,逐下山去!再不能登山問仙!
此話一出,滿宗嘩然。宗門成立這么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被驅逐下山。
而這僅僅是第一個,隨后,各峰都內部清整,又驅逐了三人。
清蘊宗那段時間人人自危,生怕被拎出來樹作典型,直到又過了幾日,徹底平靜下來,才放了心。
這一切,唯有問劍峰峰主宋銳,知曉全部內情。
“真是造孽……”
劍齋里,宋銳憂愁地望著窗外天空,長長地嘆息一聲。
那日賀逸文來到他面前,鄭重其事道:“弟子聽聞了近日發生的事,那日弟子剛好在高師兄附近,看到了全部,故此愿意作證!
作什么證?宋銳當時忍不住欣喜了一陣,心想這下能確定高正平真是被冤枉的了?
然而,賀逸文的一字一句令他涼了心:
“弟子作證,是高師兄將沈師弟擊下高臺,因此重傷!
宋銳心知不能妄下決斷,將高正平拎出來讓兩人對質,遭鞭笞傷的高正平還不能直立,捂著雙股怒罵賀逸文:“我平日待你不!你怎可如此加害與我!?”
賀逸文不緊不慢,直視高正平雙眼,“師弟自然要感謝師兄的照顧,只是師弟一向就事論事,不愿徇私!
高正平氣得手抖,罵人的話都說t不利索。
下一刻,賀逸文面向宋銳,瞥了一眼高正平,“師兄既不承認此事,那二十年前,孫陽孫師兄墜崖一事,師兄可還記得?”
說到“孫陽”與“墜崖”,宋銳表情一變,再看高正平,那副驚慌的神色已然出賣了他。
“那件事——是你?”宋銳指著高正平,厲聲質問。
高正平下意識回避視線,低垂的頭顱已經作出了回答。
賀逸文還在說:“師兄莫問我是如何知道的,你整日在住所里暢談,偶爾也會忘記‘隔墻有耳’!
高正平驚恐地看著賀逸文,不可能,只有這事他不可能說出來!這人是如何知道的?
宋銳心中隱隱作痛,二十年前,他的親傳弟子孫陽不知為何墜下山崖,且正是崖底陣法重置時跌落,從此問劍峰便少了一個少年英才,他也因此再未收過徒弟。
直到今年,才……
宋銳直直望向高正平,“我竟今日才知道,峰內竟出了你這么個陰險狠毒的人物!
堂堂問劍峰主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我這小小的問劍峰,容不下你!
高正平大驚,不顧身上痛楚砰地跪下,撲向宋銳,“弟子知錯!弟子知錯了!求峰主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敢了!!”
這話出來,宋銳如何還不知道當年那事的罪魁禍首是誰,他氣得心臟發痛,長袖一甩,“你上山已有五十載,問劍峰待你如何你自己清楚!竟敢做這遭天譴的事!我當初為何要收你入門……”
說到最后,宋銳已是悔不當初。
再之后的事便像清蘊宗每個弟子都知道的那樣了,高正平修為盡廢,背著包袱下了山。那失去靈氣、恢復了該有的年紀與面貌的高正平為每個看到他的人震撼——沒了靈氣,這發須灰白的老頭還不知能活幾載。
“我也不知道那日劍齋發生了什么,但能肯定與宋峰主那親傳弟子有關!
孟和已經到了傳八卦的尾聲,他摸了摸下巴問:“你與那個叫賀逸文的熟嗎?你在試煉塔見到他了?”
沈宴淮恍然回神,搖了搖頭,“沒有!
是沒有打照面,但他知道他在暗處藏著。
沈宴淮沒有想到自己這個舉動竟能扯出這樣的后續,更沒有想到賀逸文會主動扯上此事。
而且……還“幫”了他。
見沈宴淮似乎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一旁聽瓜聽得津津有味的玄露過來蹭了他一下。
別想了,你看,這結果不是挺好的嗎?
上一世她算是最想把高正平一行人處理了的,奈何沈宴淮一直隱忍不發,她也怕給他添麻煩,于是直到離開清蘊宗也沒有動作。
誰能想到這一世,居然有了如此戲劇的變化。
沈宴淮抬手撫了撫她的頸子,道:“或許是他們有不為人知的內情吧……問劍峰,總愛出這檔子事!
孟和笑了一聲,“是嗎,怎么感覺你對問劍峰還挺熟悉的?”
玄露一愣,抬頭看向沈宴淮。
少年詫異地眨了眨眼,“師兄如此通曉宗內逸聞,難道不知道這事?”
孟和一頓,繼而大笑起來,“知道知道,當然知道。問劍峰里面啊……嘖嘖嘖,我都不想提。希望高正平走了之后能多安省幾年吧。”
沈宴淮頷首以表贊同。
“行了,我也該走了。”孟和起身,正要召喚御物,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轉過頭來,“對了,再過兩月,你就能收一份‘大禮’了!
大禮?沈宴淮目露不解,懇請解惑。
孟和擺了擺手,“現在說了就不好玩了。”
說罷,他坐上御物,眨眼離開了落瀑閣。
沈宴淮看了對方離去的方向半晌,回過頭來,“小鶴,你說,他指的是什么?”
玄露也看著遠處無垠的藍天,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
年后的日子也一如既往地過得飛快,日頭漸暖,冰雪消融,被寒冰和枯草覆蓋著的地方重新冒出綠來。
這日大風驟起,眼看著天氣一眨眼變得濃云密布,隆隆春雷從遠處傳來,猶如無數駿馬在土地上飛奔。
自從離開試煉塔,沈宴淮就整日被林峰主拎去教導御劍和浮飛之術,說定然不能再出現這次的情況了。
今日也是如此,一大早,他就去了御靈主峰,落瀑閣空無一人,十四只鶴出門覓食。
但隨著雷聲陣陣,天色愈發晦暗,仙鶴們爭先恐后地飛回了竹舍;蛟S因著避雨,庭院里甚至堆滿了嘰嘰喳喳的避雨的鳥雀
滴答。
雨忽然開始下了,眨眼的功夫,點點雨滴就變作了模糊不清的雨幕,風也變得愈發猛烈。
玄露躲得不夠及時,渾身羽毛被淋了一層水光,滴滴答答往下落。
她站在屋檐下,望著近處珠簾似的雨滴,也望著遠方化作霧靄般的山景。
果然,她還是那么討厭下雨。
第52章 第52章我謝謝你。
外面的黑云已經壓了過來,呼嘯的狂風折斷了脆弱的樹枝,空氣無比壓抑,眼見著就要下雨。
一棵古老的枯樹下,一個人影斜倚在樹干上,對此毫無反應。
若有人走近,便能發現這是一個極年輕的少年人。
只是少年此時的狀態并不算好,他雙眼緊閉,面色潮紅額頭汗濕,手掌捂著的腹部,隱隱透出些許血跡。
而在少年身旁,佇立著一抹黑白交織的身影。
這是跟著沈宴淮下山之后,玄露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沈宴淮日常受傷她都幾乎已經習慣了,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慌亂。少年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身體再怎么結實都抗不住了,從早晨便開始發熱,到現在已經燒得走不動路,連神志都不甚清醒。
快要下雨了。
玄露抬頭看了眼天色,這樣的云,不出半個時辰必定有雨,得趕緊找個能避雨的地方才行。可眼下沈宴淮昏沉不醒,想挪動都很困難,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玄露茫然地注視了少年半晌,最終還是決定在下雨之前,將人帶到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這里地勢平坦寬闊,周圍高點唯有這棵枯樹而已,若是一個悶雷劈下來,人就要被烤成焦炭了。
可往往怕什么就來什么,她剛叼住少年后脖領,奮力將人挪動位置,天上就有雨點落了下來。
雨水噼里啪啦,在泥土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圓圓的濕痕,很快,這濕痕連成一片,雨也逐漸變成連串的珠簾。
玄露被豆大的雨點砸得頭大,可叼著沈宴淮的喙松也松不得,只得繼續用力。
看著少年腹部因為移動滲出了更多血跡,她不由得懊惱自己竟連一點治療的術法都不會,否則也能幫上少年一點忙。
想著等有空自己一點要學點治傷相關的,玄露鼓了鼓氣,再次拖住少年,將人往自己身上托。
似乎是覺察到了外界的動靜,少年略動了動,發出低喃:“小鶴……”
玄露驚喜地轉過頭,卻發現沈宴淮眼睛依舊閉著。
她連忙鳴叫幾聲,試圖把他叫醒,心道你再撐一會兒,等找到避雨的地方再休息啊。
可沈宴淮腦袋低低垂著,提不起一絲力氣。
雨下得更大了,珠簾變作雨幕,幾乎不間斷的雨水傾盆而下,像是瀑布流下來了。
玄露想將沈宴淮托到自己背上,可沒有力道支撐的少年無論如何也不能保持平穩,每每上來就會滑落,幾番下來,倒弄得衣服被泥巴沾臟,身上也濕了個徹底。
見狀,玄露慌忙又把人放下,拽到枯樹下的大青石上。
她自雨幕中望著少年,看雨水很快沾濕他的面頰,連帶著病態的潮紅也愈發明顯了。
再不到溫暖干燥的地方,她真怕人會燒傻。
包袱被她丟在一旁,里面除了幾塊干糧和幾株野草藥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而這兩樣因為泡了水也變得沒什么用了。他們下山時除了劍沒拿任何東西,就連一個能保存物什的芥子也是沒有的,走了這么遠,全是靠著吃天喝地,以及沈宴淮金丹期可以少吃點的實力。
玄露看了少年一會兒,最終上前張開寬闊的羽翼,依偎在他的身邊。
她的羽毛防水,翅膀溫暖,再加上靈力烘干,如此一來應該能好一些。
雨下得好大,參天巨木即使再大也不能遮風避雨,玄露靜靜地在雨中呆了不知多久,久到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冷了。
雨水無休無盡,而靈力卻有干涸的時候,玄露用靈力烘干的衣料又會馬上被雨打濕,一番折騰下來,她已然倦怠得不行。
那嚴密的羽毛也被沖擊得散開,透涼的水進到絨羽里,一陣又一陣地發寒。
玄露嘆息一聲,將腦袋輕輕擱到t少年胸口,怔怔望著天邊祈禱,雨快些停吧,人也快些醒來吧。
只可惜,一直到雨過天晴,她將人帶到數里之外的破廟里,人也沒有醒。
玄露來不及收拾自己,接著忙起來了。她需要火,需要干凈的水,需要食物,最好還有一點藥物。
等這一切備齊,外面又下起暴雨,只不過這次他們有了避雨的地方。
破廟很破,屋頂都是漏的,但總歸比外面好很多,玄露把人往干燥的地方拖了拖,繼續為沈宴淮暖熱身體……
她想,她本可以一走了之,等劇情來臨之際再救少年于水火?蔀楹纹谒磉?大概是他凄慘得讓她都看不過眼,才生了惻隱之心。
這次的暴雨一連下了三天,下到外面的土壤被堆積的洪水沖散,平地被淹。
沈宴淮也昏昏沉沉斷斷續續地睡了三天,睡得玄露生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透過破損的窗欞,能看見天色昏黃,暴雨沖塌泥土,讓這間容身的破廟也損失了幾塊磚瓦,一面圍墻。
玄露打著瞌睡,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巨響:“轟隆——!”
雷聲滾滾,將她從睡夢中徹底驚醒了。
……
從夢里醒來時,玄露還覺得眼前的景色不太真切。
檐下雨珠密集成線,不知不覺間雨已經下得很大了,一層難耐的涼意覆蓋全身,也怪不得在夢里也會覺得冷。
她怎么一不小心睡著了?
玄露晃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后知后覺居然夢到了上一世的事。
可不知是不是還恍惚著,她眼前似乎有朵白影一直不消,甚至還越來越近。
“小鶴!
直到熟悉的聲音響起,玄露才看清原來是沈宴淮打著傘從遠處走來,那抹白影其實是一把淡黃的紙傘,上面還畫著一株青竹。
少年鉆進檐下,跟她并排站立,收了傘,輕抖上面的雨滴。
那修長的指尖不知是不是被凍得,顯得格外的白。
你怎么回來了?玄露用目光疑問。沈宴淮被指名去學御物和浮飛之術,按理要從早晨學到下午。
現在,甚至還沒到午時。
“雨下得太大,我便提前回來了!鄙倌晗袷侵浪囊苫,解釋說道。
可下雨跟你學術法有什么關系?玄露不解地望回去。林峰主有自己的居所,學這類術法也不必要非在院子里。
沈宴淮這次卻沒有回答她,而是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我其實不想學這些術法!
玄露無語地看著他,是了,這些日子幾乎日日都要說上一次,他不想學御劍,不想學浮飛,只想乘鶴。
“比起那些,我更喜歡和小鶴一起!狈路鹱C明他說得是真心話,少年還湊過來一些,擁了擁她。
玄露稍稍仰了仰頭,下巴抵到沈宴淮肩上。
她這時才發現,不到一年,沈宴淮的身量拔高了不少——原本與她差不多平視的視角,如今已經要微微仰視了。
大概是在御靈峰吃得太好了吧。
想想上一世沈宴淮在問劍峰天天苦修,還要受高正平那伙人的欺負,吃飯不及時,更沒什么心情多吃點。
但這些必要的術法還是要學的啊,哪有人修為一層層進階,最后還是只會騎鶴的?
玄露把自己從沈宴淮懷里抽出來,戳了戳他的肩膀,以示告誡。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肩,露出一個故意吃痛的表情,繼而輕輕地笑了,“自然,就算我學會了那些,也不會拋下小鶴的。”
玄露扭過頭,不信。
她還記得沈宴淮曾經一學會御劍飛行,就把她放養的情景。
但不得不說,那樣還挺愜意的。
玄露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你,依舊這么做吧!
沈宴淮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怎么感覺好像……被小鶴嫌棄了?
玄露繼續盯著院子里的雨景,沈宴淮卻已經推開屋門,“進來吧,外面還是太冷了。”如今連初春都算不上,風吹在身上像冰碴。
玄露看了看屋里,猶豫了一下,抬腳邁進去了。
在她的角度,自是看不見沈宴淮得逞的微笑。
茶壺在爐火上坐著,茶葉罐打開后香氣彌漫在屋子里,沈宴淮燒上水就進了里屋,出來后手里多了一塊帕子。
“來擦擦吧!
說著,他靠近過來,柔軟的棉布貼上玄露羽毛,將上面的水珠一點點抹去。
玄露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方才在屋外時沾上的雨點。
她沒有動作地任其擦拭,這幅信任的模樣落在沈宴淮眼中,讓他不由得又加深了笑意。
柔軟順滑的鶴羽觸感極佳,沈宴淮垂眸細細擦拭,整個屋里只剩下火舌舔舐茶壺的聲音。
“這雨,下得還真不是時候。”
當水燒得滾燙,沖開杯中茶葉后,沈宴淮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如此感嘆道。
是吧是吧。玄露看向沈宴淮,下雨最討厭了。
沈宴淮單手撐著側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我也不太喜歡下雨。”
玄露沒留意到那個“也”字,只覺得沈宴淮與她同樣討厭下雨,真是有同仇敵愾的滿足感。
沈宴淮吹了吹熱氣,借著氤氳白霧遮住自己眼底。
像今日一樣大的雨,他曾經的記憶里有過那么一次。
可惜那時他麻煩了小鶴許久,這或許就是小鶴不喜歡雨天的緣故之一吧……
瓷罐在桌上劃動的聲音響起,沈宴淮抬頭,正看見玄露用喙抵著茶罐朝他推來。
“你也想喝茶?”他故意逗了逗她。
果然引出白鶴不滿的嘀咕。
沈宴淮嘆息一聲,“我想想……茶葉能做什么吃食。比如茶葉酥?”
回答正確。
今日落瀑閣的爐灶,升起了裊裊茶香。
……
時間一晃而過,初春四月,是桃花開滿山野的時節。
這日,玄露罕見地起了個清早呼吸天地靈氣,沈宴淮如往常一樣灑掃庭院,將昨夜風吹過來的花瓣清理干凈。
但沒過多久,有人敲響了庭院的大門。
“沈師弟在嗎!”
是孟和的聲音,熟人,玄露看了沈宴淮還在忙著,于是主動過去開門。
可當她一把門打開,滿目的雪白晃花了她的眼。
孟和看見她笑了一下,“玄露在啊,正好,你也和它們認識認識!
玄露有點懵,看著孟和帶著仙鶴大隊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沈宴淮清掃的動作也停下了,他不解地看著孟和他身后一二三……十七只鶴,“孟師兄,這是……?”
孟和大手一揮:“去年你來時不是要的十七只鶴么,當時少了兩只,我本想著今年再給你補兩只,但又想起你修習了引羽陣!那引羽陣,若是我沒記錯,得要三十二只鶴吧?”
沈宴淮:“……是!
不好的預感在心頭逐漸蔓延。
孟和:“你如今有十五只鶴,這里是十七只,你且清點清點,別錯了數!
沈宴淮:“……好。”
像是還不夠,孟和看了眼一直在觀察新鶴群的玄露,沖沈宴淮擠了擠眼,“這次我特意從鶴居挨個挑的,全是漂亮的雄鶴哦!”簡直要明說給玄露相看相看。
沈宴淮:……
沈宴淮:我謝謝你。
第53章 第53章“小鶴,我只喜歡你。”……
孟和來去匆匆,把鶴留下人就走了,讓沈宴淮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他也沒有反對的理由……誰讓他本身領的鶴就不夠數目,還修習了所需仙鶴數量最多的引羽大陣。
面對這一院子仙鶴,少年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此時已經到了仙鶴出欄的點,玄露見沈宴淮沒有動靜,便替他去開了竹舍的圍欄。
冰雪初融,憋了一冬天的鶴群都太想吃到新鮮的魚了。竹舍內十四只仙鶴狂奔而出,急不可耐,但在看到院子里嶄新的面孔時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十四只仙鶴面面相覷,嘀嘀咕咕一陣,最后整齊劃一地相看淚眼。
只聞新鶴笑,不見舊鶴哭。
難道過了一年它們變老了,要被拋棄了么!
鶴群齊齊把目光投向玄露:老大!你看主人他想干嘛?
早在鶴群沖出之際跑到一邊的玄露頂著諸多火辣辣的視線,也覺壓力山大。
她還記得去年沈宴淮被林峰主問及引羽陣時,沈宴淮說過鶴居若有新鶴就會給他送來……但那是誆林峰主的。
沈宴淮在最初入宗挑鶴時少了兩只,但因當年成體仙鶴數目不足,鶴居承諾等有了鶴再給他補上。雖然后來沒了動靜,但她以為最多補個兩只就差不多了。
——在沈宴淮身邊呆了近一整年,沈宴淮想不想再要鶴,去沒去過鶴居討鶴,她還能不知道嗎?
玄露轉頭看那新來的鶴群,羽白腿長,身形健壯,眼神明亮,t頸子修長,大概是今年剛剛成年,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清澈的愚蠢。
好像……還都是公的。
玄露頓時頭大起來。在鶴居時,她便熟知雌雄的區別,大抵是雌鶴溫柔文靜,而雄鶴……除了零星幾個酷哥,大多數都是很莽的憨憨。
比如像現在——
新鶴群里看起來是頭兒的家伙試探地伸長脖子,開始四處張望。
年輕的雄鶴們總是富有激情與活力,初出茅廬的它們雖然才剛剛成年,但也因為成年,已經有了對配偶本能的憧憬。
看見玄露,那只雄鶴眼睛一亮,興高采烈地蹦跳撲騰著過來,也引來了身后一串大部隊。
在玄露眼中,好比一坨坨白泥朝她猛砸,甚是震撼。
“小鶴!”
沈宴淮出聲的同時,玄露下意識地釋放了獸壓。
新鶴群眼底的驚喜轉為驚恐,當場做了個急剎,混亂地擠成一團。
沈宴淮臉色黑沉,迅速走過來將玄露帶離新鶴群,來到石桌旁邊。
玄露幾步一回頭,再次鎮壓了鶴群一下,回頭還不忘安撫沈宴淮:沒事的。
新鶴們呆呆望著玄露的身影,埋葬了一年的記憶漸漸蘇醒,迎來了久違的恐懼。
它們怎么忘了,眼前的這只鶴,是鶴居不能動搖的一霸!
年份相近的仙鶴通常都在一起活動,住得也近,因此,玄露在鶴居立威的時候,這些只比她晚一年成體的仙鶴也親歷了那些時刻。
真的……很恐怖啊!!
新鶴們快要哭了,它們今早看見有弟子過來挑鶴,還一挑那么多,于是以為自己能過上打架抱團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了,怎么又跟這只分到了一個主人手底下!?
玄露不知道新鶴群的崩潰,看著沈宴淮坐到石桌旁,翻動起孟和帶來的東西。
當她看見少年接下來干了什么的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像是卡在了胸口。
啊,名字都排到鶴三十一了啊。
石桌上鋪開一個折式的冊子,長得一端幾乎快要拖到地上,而沈宴淮執筆蘸墨,從鶴十四后面的空白處開始登記。
“……”看著“鶴三十一”四個字,玄露久久不能言語。
當然她也無法言語,否則一定要問問沈宴淮這是什么意思。
打頭是“玄露”,后面是按數字依次排開的名冊……反倒顯得她這個名字不太正常了。
沈宴淮寫下最后一筆,拎起冊子吹了吹墨,又將其翻過來給她看,“小鶴,你看如何?”
她覺得不如何……
玄露的視線連一秒都不愿在那字上停留,她幾乎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在這本名冊上有多顯眼,只能說幸好御靈峰主講學從不點靈獸的名。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心情復雜,沈宴淮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也沒想到孟師兄會送來這么多鶴……”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你之后還需離它們遠一些!
需要這樣嗎?玄露歪歪腦袋,年輕氣盛的鶴殺殺銳氣就好了,不用擔心以后不聽話。
沈宴淮看著白鶴不以為意的神態,內心郁卒,嘴上只能道:“新來的鶴什么都不懂,還是先讓它們熟悉熟悉環境為好!
這是要重用新來的了呀?
玄露立即期待地看向沈宴淮,話都這么說了,她今年是不是可以輕松些了?
這幅期待的神態太過明顯,讓人一眼就能看懂。
沈宴淮直視了白鶴良久,忽然一笑,目光變成令人目眩的溫柔,口吻也變成了安撫似的,“小鶴,我只喜歡你!
玄露一愣。
但隨即她就發現沈宴淮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快地扭了扭頭。
如果“喜歡”是指只把她帶在身邊,風雨無阻地一起上課,還得陪你參加各種活動的話,這種“喜歡”也太令鶴痛苦了!
玄露一點也沒被打動,反而是腹誹起來。
但轉念一想,也只有她擁有吃沈宴淮做的飯的權利,只有她能陪沈宴淮下山,只有她想吃什么買什么也都能獲得回應……其實也不錯。
這么對比一下,玄露心中的郁悶瞬間消失了大半,她朝沈宴淮微微頷首,算是接納了他的“喜歡”。
少年笑得愈發好看。
等玄露陪沈宴淮在新給的十七個御靈環刻上名字,再回過頭,發現舊鶴與新鶴已經匯聚到一起,正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說些什么。
注意到玄露的目光,它們連忙左顧右盼整理羽毛,就是不敢看她。但鶴一多,庭院內就變得不太安靜,尤其是新來的,冷不丁就發出一聲鶴唳,一點都沒紀律。
這群家伙……
玄露瞇了瞇眼,沒事,等傍晚她可以從雌鶴這邊跨欄過去,給新來的雄鶴們小小地上一課。
之后的時間,玄露載沈宴淮去了一趟御靈主峰,將新加的名字交給峰主,正要走,便聽見林峰主道:“正好你楊師兄的靈獸要開靈智,還差誦道求靈,不如讓玄露也在這聽上一聽,也對她未來開靈智大有裨益!
誦道求靈?
玄露腳步頓住,轉過身來。
她從前聽說過這個詞,據說是靈獸開靈智的最后一關,也就是得到天道承認,從此靈獸便能擁有近似人的智慧,在協助修煉上增長數倍的潛力,以及能自主修煉。
放在御靈峰,自然更方便與主人配合,無往不利。
上一世從來沒見過,這次她還真想聽聽。
玄露看向沈宴淮,覺得他大抵不會拒絕。
事實也如她所料,但是有微妙的差距。
只見沈宴淮垂眸思索了一會兒,道:“弟子的鶴群還在外面,有些擔心它們回因為不熟打斗。不若弟子先行回去,讓玄露在這里聽誦?”
玄露驚訝地睜大雙眼,因為這種小事就與她分開……?
林擇云對此沒有在意,點了點頭道:“也可以。我記得玄露很是聰明,你且跟它說定!
玄露看著沈宴淮過來撫了撫她的脖頸和后背,輕笑道:“我先回去將那些鶴收回舍里,以防它們初來乍到就破壞庭院的景致……放心,我做完這些就準備午飯,你昨日不是想吃桃花酥嗎?就做這個,怎么樣?”
玄露想了想新出舍的鶴的確很頑皮,又想了想最近漫山漂亮的桃粉色,點了點頭。
絕不是為了桃花酥。
看著沈宴淮御劍遠去的背影,玄露心底變得有些空落落的。這一世摒她不用的時間終究是晚了一些,她都有些載習慣了。
隨后,她跟著林峰主來到了演練空地一側的臺子旁。
這個臺子早在第一次來御靈峰她就注意到了,由天然的玉石為座,周邊圍了一圈木制的圍欄,整體像個火臺,建得很高。沒想到是用來誦道求靈的。
玄露仔細對其打量了一番,接著就看到一名御靈弟子拖著一頭山羊,一步一挪地往那臺子上走。
怎么有些眼熟……
在看到那橫方瞳孔的一瞬,不愿想起的記憶馬上浮現在了玄露的眼前。
是咬壞她羽毛的罪魁禍首!那個愣子羊!
玄露著實有些意外,大多弟子的靈獸頂多是“有靈性”或者“通人性”罷了,怎么這頭平平無奇的羊……就有幾率開靈智了?
林峰主恰巧此時開口:“此弟子名為楊雙,他的靈獸是一頭旋角金蹄山羊!
像是為她介紹一般,林擇云細細講述了這頭羊的特點,“……整日與猛獸為伴,反倒提升了這羊的承受能力;又因楊雙此人經常對羊誦讀靈本書籍,讓它比其他靈獸更快地有了開靈智的跡象。”
他頓了頓,“自然,其中也有‘順其自然’、‘天道擇之’的道理!
玄露算是聽懂了,意思就是這羊被嚇得變強了,而這弟子話癆,剛巧幫羊突破了禁制。二者相加之后,再來個時機到了,功力就成了。
她佯裝不甚明白的樣子,側耳聆聽,這不是在沈宴淮面前,她還是得收斂著點。
看著楊雙上了喚靈臺,誦讀聲郎朗傳來,玄露饒有興趣地聽著,覺得聽下來也是清心明神,十分舒心。
不過對她沒什么大用就是了。
玄露又看了看身旁的林峰主,她不是沒看到對方飽含希冀的眼神,畢竟有沈宴淮這么厲害的徒弟在這,要是能再幫他把靈獸靈智開了,怕是往后幾十年都能掛在嘴邊稱道。
只可惜,要讓他失望了。
玄露繼續觀望著喚靈臺上那頭羊,逐漸思考起要是t一頭羊有人的智慧該會多么恐怖,自然也不知道回到落瀑閣的沈宴淮并沒有像他所說的一樣管理鶴群。
近來魔界時常來信,可信中容易說不清楚,沈宴淮思來想去,喚了右護法長弈前來。
卻沒想到,對方來的時機恰好是能與小鶴相伴的時候……
沈宴淮坐在庭院的石桌旁,面無表情地飲一口茶。他不是不想令長弈等上一會兒,只是長弈不會穿梭空間,因此來一趟清蘊宗需要謹慎小心,防止被宗內發現。
兩相抉擇,他選擇了更為保險的手段。
沈宴淮吹了吹茶盞的熱氣,氤氳的白汽與余光中的潔白的鶴群。交融在一起,一時竟分不清誰是熱氣誰是鶴羽。
長弈來到庭院后,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幅魔尊被一大堆仙鶴環包的光景。
他震驚地走近,叩膝行禮,第一句話不是稟報魔界的情況,而是喃喃:
“尊主您……真的要在這養鶴了?”
第54章 第54章玄露:被揭老底
來清蘊宗之前,長弈預測過很多見到沈宴淮之后的情況。
譬如說在仙宗呆不下去了準備回魔界,譬如已經幫未來的魔后化作了人形,又譬如細細詢問魔界近來發生的事,對他們這些下屬的無能批評一番。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沈宴淮真的養了一大群鶴。
不是,尊主,你怎么來真的?
長弈上一次來是晚上,且沒有見到院子里的竹舍,只從沈宴淮口中聽他說過要養鶴,其間細節一概不知。
看著沈宴淮儼然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長弈心突突的,生怕定好的魔尊某天直接撂挑子不干,說自己要歸鄉養鶴種田。
聽到長弈的話,沈宴淮發出一聲“嗯?”將茶盞放到桌上,“養鶴怎么了?”
太多了啊。長弈欲言又止,自從知道尊主喜歡上仙鶴,他就翻閱了古籍查遍了資料,發現仙鶴壽命一般都是兩百年起步,數百年終結。而仙鶴之中從來沒有成功化人的,倘若尊主打定決心要在仙宗陪仙鶴到壽終正寢……那得荒廢幾百年才能回魔界?
但他不敢直接把質疑或反對的言論呈到臺面上來,只好低咳一聲,“挺好,挺好!
長弈又環顧四周,在一片眼花繚亂中露出無力的微笑,“敢問尊主,哪只仙鶴是您喜歡的那只?”
總不能都是吧,看尊主也不像花心的……
沈宴淮奇怪地看了長弈一眼,道:“她不在此處!
長弈松了口氣,不是他想的那樣就好,于是理了理思緒,說起今日準備匯報的事務。
“……邊界勢力狡猾,赤厭前去許久,都未能將其徹底剿滅……”
沈宴淮對長弈所說勢力很是熟悉了,哪怕在上一世,也是在他成為魔尊許久以后才將其覆滅。這股邊界勢力善于流竄偽裝,曾經對魔界造成了不可小覷的創傷,不過,這一世很早就被他打散,沒了氣焰,倒也不足為懼……
于是道:“那便讓赤厭先盯著吧,總歸有徹底覆滅的一天!
長弈訝然,“不叫他回來么?”
沈宴淮瞥他一眼,“他不是喜歡領軍作戰?那就讓他去!
長弈汗顏,果然赤厭上一次在魔殿的話全被聽到了……
只是這樣終究少一個人用,能夠信任的本就不多,這下事務全堆積到他頭上了。長弈近來看政務看得眼疼,故而換話題道:“魔殿能用之人稀少,不知尊主可否點幾個可用之人,協同管理?”
其實是想催正主本人回來。
孰料沈宴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魔界有沒有人可用,你還不知道嗎?”
長弈默然,是了,當年沈宴淮初入魔界,以雷霆之勢平定了魔界動蕩,除去了幾大毒瘤,幾乎全憑他一己之力。之后,沈宴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離開魔界,將只余殘煙的攤子丟給了他們……
他,赤厭,以及白琥族人,都是稀里糊涂地被其折服,故而跟隨。尤其赤厭,天性沖動急躁,他看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上“賊船”的。
但是……
能不能不要逮著他一個人薅!
長弈深深地吸了口氣,赤厭在外,白琥負責巡查周邊,文書類的工作自然落到了他的頭上。
可魔界才平定不久,各方臣服勢力的破事一茬又一茬,每日送來的信函一張桌子都放不下。
看著長弈五顏六色的表情,沈宴淮毫無負疚感地一笑。
他何嘗不知道魔界平定最初有多忙,曾經他便是想在這種事上親力親為,攬過了幾乎所有要務,與小鶴漸漸疏遠……
這一次,他自然要讓人派上用場。
“長弈,”就在長弈以為自己能就此告辭之時,沈宴淮忽然叫他,“你說,如何才能與她增進感情?”
它?
長弈怔了一下,頓時感覺壓力來了。
他誤入魔道時不過而立之年,是人時又整日忙于政務,未曾成家,怎么可能懂得這些情情愛愛?
更何況,是人與非人……
等等。
長弈想起了自己讀書時看的志異故事,那里面不就是些書生與蛇,書生與狐貍,農夫與桃花妖之類的么?或許能從里面得到些許見解……
可靠的右護法表面極其鎮靜,其實已經在瘋狂回憶三百多年前讀過的書籍。他十分確定,要想讓魔尊回魔界,一定首先讓未來的魔后點頭同意。
長弈內心變得堅定,他一定要幫尊主得到那只鶴的垂青。
“給它喜歡的吃食?”
“每日都在變著花樣做她愛吃的。”
“時常親近它?”
“只要無事,幾乎天天為她梳羽!
“帶它修煉增長修為?”
“她更喜悠閑,而且……修為已然很高深了!
“……”
幾番對話下來,長弈壓力更大了。
他低聲自言自語:“我真是腦子有病才過來……”
。
沈宴淮瞇了瞇眼,沉默半晌,忽而笑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若是無事,你就回去吧!
長弈一頭霧水,但見沈宴淮極有把握的模樣,縱使有再多疑惑,也連忙告退了。
依舊坐在院落里的沈宴淮捻了飄到肩上的花瓣,對著已經涼透的茶水望了半晌,看見自己眼底的笑。
……
喚靈臺這邊,逐漸有了其他帶靈獸前來旁聽的弟子。
尋常靈獸雖聰明也通人性,但終歸未開靈智,只能用作協助。要想再進一步,還得把靈智開了才行。
這一世跟沈宴淮入御靈峰后,玄露才知道原來靈獸開靈智并不簡單,怪不得鶴居里幾乎所有的鶴就算能進行簡單交流,也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而她曾經在問劍峰遇見過幾只開了靈智的鶴,她還以為人家天生聰穎,原來是跟著弟子整日修煉悟道悟突破了……
“玄露居然也在!泵虾鸵瞾砹,率先過來打招呼,“怎么不見沈師弟?”
林峰主道:“他且有事,便將靈獸放在這了。”
“是嗎!泵虾兔嗣掳,復又笑道:“看來哪怕再來幾十只鶴,沈師弟還是最看重玄露。”
肩上胖乎乎的大棗的大尾巴盤住他的脖子,悠然地一掃一掃。
玄露定睛看了那胖狐貍幾眼,發現開了靈智的靈獸與其他的就是不一樣,光是眼神就與眾不同。
想想在御靈峰課堂上見過的靈獸,恐怕只有大棗和毛毛是真正開了靈智的。
這么一看,喚靈臺上那頭羊倒是頗有機緣。
玄露認真望著喚靈臺的模樣被幾人看在眼里,林峰主也不避忌,直接道:“倘若玄露也能像你們兩個的靈獸一樣啟發靈智,你們師弟在修煉之道上大約能更進一步!
聞言,玄露把目光分給了林擇云一點。她想說其實沈宴淮真正的高光與她毫無關系,你們以后就知道了。
喚靈臺上的誦讀已經進行到一半,據說一次很難成功,得多來幾次才行,至于究竟需要幾次,還得看靈獸資質如何。
就在玄露靜靜等待時,旁邊方啟突然出聲:“師父,您有沒有想過,倘若玄露早已開了靈智呢?”
高冷的青年垂眸看著白鶴,表情淡定到仿佛不是在說什么令人驚嘆的話。
玄露嚇了一跳,不知話題怎么突然跑到自己身上了。
孟和也露出萬分驚訝的表情,“你怎么會這么想?”
方啟沉吟片刻,道:“你我在御靈峰待了這么多年,可還記得玄露在鶴居時,都做過什么?”
孟和砸了下嘴,好像……有些印象。不然他也不會認識玄露。
方啟毫不留情地點數:“自行跑出鶴居,會躲避鶴居弟子耳目,很會打架,甚至還會自行判斷弟子實力,這難道是普通仙鶴能做到的嗎?”
孟和尷尬地看了玄露一眼,“你就非得當t著玄露面說嗎?”
方啟平靜道:“它聽得懂!
玄露屬實被驚到了。
她著實沒想到這平平無奇的一百年居然有人會記得她,這人是得多閑。
面對幾人的打量,她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她有任務在身,被關注可不是什么好事。
孟和還在思考方啟的話,嘶了一聲,“不過,你說她會自行判斷弟子實力是怎么一回事?”
方啟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難道忘了,它還是幼鶴的時候,會更傾向接近修為或資質高的弟子。”
玄露:……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火急火燎找男主的時候。
最初只有任務沒有書,她壓根不知道男主是誰,只能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找,所以才經常溜出鶴居,還仗著身形小巧很難被發現?墒呛髞硭是被鶴居弟子發現了,因為太膽大妄為三天沒回鶴居,由此才生出了清點鶴數的規矩。
“哦哦——”孟和一拍腦袋,滿臉驚奇,“所以它當時才黏過我跟你?”
玄露:……
當時她覺得孟和這人資質不錯修為也高,所以跟了許久,后來想到話本里都寫男主應當長得十分好看,她才換了目標。
而觀察方啟的時候,她又發現此人在屋里一呆能呆一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能少說話就少說話,還喜歡閉關,配置一點也不像男主,于是也放棄了。
但這事已經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了,他們居然都記得嗎?
玄露尷尬得趕緊整理羽毛。
林擇云聽完二徒弟的話,打量玄露許久,道:“你們說的或許有道理,但最終事實如何,還需再看看。”
不像仙門有專門測靈根的靈石,開靈智的靈獸無法檢測出來,若是未經喚靈臺而開靈智的,便不能輕易判斷。
喚靈臺上的山羊果然一次未能成功,楊姓的弟子拉著羊角訕訕下來,此事便告一段落了。
孟和摸了摸自己狐貍蓬松的大尾巴,道:“玄露,你若是開了靈智,便要好好修煉,說不定能化人。若是未開,就要努力修行了!
玄露只當聽不懂,逃跑似的飛回落瀑閣。
然而在進門時,她瞥見了一個極熟悉的身影。
她驟然定住腳步,目光緊緊鎖著那模糊的背影,只是看到那影子時對方便已到了遠處,讓她辨不清是誰。
看衣裳的顏色……好像是星斗峰的弟子。
但沈宴淮在星斗峰沒有相識的人啊……
疑慮在心中存了一刻,但玄露對沈宴淮今天中午做什么吃的更感興趣。
可在她走進庭院后,卻發現廚房炊煙并沒有升起,沈宴淮還在墻邊摘桃花。
這次怎么這么慢?
她走到旁邊,腦袋蹭著沈宴淮肩膀伸過去看,見他手中提著的小籃子里已經盛了半籃的桃花。
桃花每一朵都很完整,一眼便能看出是精心挑選的。
玄露轉過頭看沈宴淮,想說不用這么仔細,她一點也不挑。
沈宴淮的身體卻稍稍緊繃了一下,看著近在咫尺的白鶴有些出神。
這樣主動親昵湊上來的小鶴,他還從來沒有見過。
沈宴淮不禁笑了笑,覺得這段時日的親近沒有白費,但又覺得不能太得意忘形,提起籃子晃了晃,“這些夠嗎?”
夠了夠了,玄露連連點頭。
熱氣騰騰酥脆可口的桃花酥出來,好似凝結了漫山最漂亮的淡粉色,玄露一口一個,香香甜甜的桃花與豆泥味交融糅合,幸福得像整個春天都在她的碗里。
沈宴淮見她吃得開心,在一旁笑道:“既然喜歡,那正好趁著春暖花開,多做給你吃!
春日各色的花都開了,能加進點心里的數不勝數,玄露一想到未來可能吃到的點心,看向沈宴淮的目光愈發明亮。
但往往事與愿違。
當庭院里的梨花在某天夜晚悄悄開放,天亮后玄露期待著能不能吃到梨花糕的時候,少年卻沒像往常一樣踏出屋門。
沈宴淮病倒了。
第55章 第55章病與準備
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到了日上三竿。
玄露醒來時發現沈宴淮還沒出來晨練,便以為他破天荒地在睡懶覺,于是自己也在打開籬笆門放走鶴群后睡了個回籠覺。沒想到等她再一次睡醒,還是沒見庭院有什么動靜。
難道是閉關修煉了?
玄露輕悄地走到住所前,貼到屋門上聆聽,可屋內也毫無動靜,安靜得像里面沒有人一樣。
這就奇怪了,從前她睡覺一向警惕,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聽得見,如今雖然沒這么緊繃了,但也不會連一個人出去了都發現不了。
玄露猶豫了一下,試著敲了敲門。白鶴的長喙嗑在木板上,悶脆的聲音在偌大的庭院里十分清晰。她等了片刻,發現還沒有人來開門,于是加重了力道打算再敲一次。
但沒想到的是,面前的門忽地一松,輕輕開了一條縫。
門居然沒鎖。
玄露驚奇地盯著那門閂,試探地踏入門里。
進屋之后,玄露方覺里面冰冷陰涼,冷清得竟有一種重回前世的感覺。
她心中隱約涌上一絲不安,繼續向里屋走去,穿過隔檔用的外間,便來到了臥房。
干凈簡單的床榻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裹著被子睡得很不安穩的沈宴淮。少年雙目緊閉,眉頭微皺臉色蒼白,就連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顯然一副病態。
玄露下意識看了一眼窗戶,果然窗戶敞開了一道口子,微風吹來,吱吱呀呀地開得更大了。
如今雖已是四月,但落瀑閣地勢高聳依山,溫度本就比其他地方低上一些。加之近來小雨連綿,經常晚上還好好的,第二日清晨就一地潮濕,溫度還真提不上來。
玄露全然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關上窗戶,小心翼翼地湊到床前,剛看了一會兒,就發現床榻上的少年輕輕睜開了眼睛。
“……小鶴!
見到她,少年眼底即刻泛起鮮活的笑意,可惜那泛白的唇色沒有多少說服力。玄露擔憂地更湊近了一些,低鳴一聲詢問他是否安好。
片刻后。
少年披著衣服倚在床頭,被子蓋到腰腹以上,玄露看了看,覺得這樣還是會吹到涼風,便把被子給他拽到了胸膛。
沈宴淮幾乎壓不住唇角的笑意,卻是掩唇輕輕咳了幾聲,用干澀微啞的嗓音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果然,是她放心得太早了。
玄露暗暗嘆了一聲,沈宴淮還是很不會照顧自己。
她光以為在御靈峰吃得好又不那么累,沈宴淮的身體能更強健一些,不會像上一世那樣在剛上山就生幾場小病。
結果去年大抵是“平安”過來了,今年剛開始又變成這樣。
玄露打量了沈宴淮幾眼,又把靠里面放的那床被子鋪開,蓋到他身上。
沈宴淮哭笑不得,從玄露嘴里接過被子的一角,“我沒什么大礙,休息一下就好了!
筑基修為的弟子體魄已經比常人健康了,輕易不會生病。玄露意識到這一點,看了少年一眼。
是近來修行太累了嗎?還是教導那群新來的仙鶴太費心了呢?亦或是又用功到半夜耗費心神?玄露想了一圈都不得其解,但又覺得哪種都有可能。
看著乖乖倚在床上的沈宴淮,玄露發現眼下最頭疼的是該怎么治好他。
關于治療類的術法,她基本只修習了內傷和外傷,是她針對沈宴淮經常受的傷特意學的,而對病理類的毫無辦法。
畢竟在那種緊急的時候,能迅速恢復傷口和毒害才是最重要的,生病發燒一般也是由內外傷引發,要往后稍。
至于單純的生病……她還真沒涉及過。
玄露想要探探沈宴淮額頭的溫度,伸過腦袋后想起自己沒手可用,只好又往后退。
但未等她退回去,床上的少年就撐起身來,額頭輕輕貼了過來。
玄露怔在原地,接著便聽見他道:“你瞧,是不是沒什么事。”
玄露這才垂下眸去,從這個角度,少年俊秀的臉龐近在咫尺。半晌,她恍恍惚惚回過神來,想起重點是貼在臉側的溫度。
滾燙。
這下可以確定是發熱了。玄露向后退開,轉身去桌上把茶壺提過來。
沈宴淮眼中劃過一絲遺憾,再看時便什么都沒有了。
生病還是得多喝熱水才行,玄露不好倒水,只得推推沈宴淮的手背。
好在床頭的柜子上本就放著茶盞,少年自己拎起茶壺,溫熱的流水潺潺倒入杯中,還往外濺出了一點兒。
但是光喝水也是不行的,玄露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吃藥最有效。但藥從哪來又是個問題……
玄露想到了之前吃剩的渡厄還魂丹,眼睛微亮,隨即又否定了,不行,吃那個太大材小用,以后再需要不夠就難辦了。t
那用之前從秘境帶出來的草藥?她當時采了不少,不過——基本也都是敷治外傷的,偶爾有些排毒清熱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而就算能用,煎藥煮藥又是個問題,總不能她化成人身煎個藥,等端給沈宴淮再變回去吧。
這么想著,玄露給了沈宴淮稍安勿躁的眼神:等著,我去給你拿藥。
至于去哪拿,當然是上一世已經確認過很靠譜的忘憂峰,找容煦。
玄露拍拍翅膀,就要活動筋骨來個加急取藥,卻不料剛要走動,就被人從旁拉住。
“小鶴,別去!
少年比方才更坐起來了些,散開的墨色長發由肩頭垂至胸前,襯得那清俊如玉的面容愈發溫和脆弱。
他手掌由外向內地使力,把玄露輕輕帶回床邊。
白鶴柔軟的絨羽手感極好,沈宴淮留戀地觸碰了片刻,才收回手說正事:“我身體并無大礙,只是略微發熱,從前在山下時是再尋常不過的病癥,只要好好休息一下就足夠了!
即使這么說,玄露也不太相信。沈宴淮有過前科,中毒受傷偏說自己沒事,結果嘎一下昏了三天,嚇得她那幾天幾乎沒合眼。
誰能保證他這次生病只是小病,隨便拖拖就好了?
面對玄露不信任的眼神,沈宴淮也是苦笑,看來他的信用已經耗光了,一時半會得不到諒解。
但他依舊說:“真的!
玄露看著沈宴淮,那對淺色的眸子像一泓清澈又深邃的泉,其中的堅持與誠懇讓她不由得退了一步,選擇相信他。
她先是監督少年暖暖和和地躺回被窩,又遂了他的心愿從床邊的蒲團上坐下來,閉目養神,作出要守著的架勢。
過了片刻,她聽見少年輕輕的詢問聲:“小鶴,你方才想到哪里去?”
玄露睜開眼,朝忘憂峰的方向抬了抬腦袋。
然后她就看見沈宴淮的臉色瞬間白了一個度。
病情難道加重了?
玄露驚得立馬站起,過來又探了一遍他的體溫,果然比先前又燙了幾分,甚至剛剛還蒼白著的臉頰都泛起了一層紅。
就說不能聽他的吧!玄露又想走,接著聽見一陣凄慘的咳嗽聲,便趕忙去把茶盞叼給他。
沈宴淮拿著茶盞,喝了一口水,再抬頭時便似乎精神了許多,“……剛才只是不小心嗆到了。”
玄露又被他貼近,發現剛才滾熱的溫度竟然降下去了,少年臉上的緋色也不像病態的紅,而是健康的氣色。
玄露稍稍放下心來,猶豫地坐回蒲團。
她看少年把茶盞放回柜子,又緩緩躺了回去,然后說道:“我想睡一會兒了,小鶴,你在這陪我吧。”
也好。
隔著墻壁,似乎能聽見外面風吹枝頭的沙沙響聲,再配上今日陰沉的天氣,簡直不能再合適睡覺。
玄露看看緊閉的窗戶,又看看被她進來時就已經插好的門閂,倚在鋪著柔軟被單的床邊,慢慢合上了眼。
而本該睡去的沈宴淮睜眼凝視了半晌橫梁,悄悄轉頭看向床邊的鶴,面上浮現出一絲溫柔至極的笑。
玄露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沈宴淮不知何時坐到了桌前,披著衣服,執筆寫著什么。
少年肩膀比從前寬厚了幾分,視覺上卻還是瘦削,加上剛剛生過病,挺直的腰背仿若被寒冬襲過的松竹一般,看似脆弱卻又不可動搖。
玄露沒想到自己居然沒注意到對方起身,呆呆地對著那背影出了神。
是平靜太久缺乏警惕心了嗎,還是因為沈宴淮在身邊太安心了……
玄露不置可否。
她輕輕走過去,少年似乎沒發現她,依舊寫著,那如玉般的指尖抵在深色的烏木筆桿上,比之前還要蒼白幾分。
真的好了嗎?
玄露有些不信,于是忍不住碰了碰他,沈宴淮這才回過頭,眼睛在看向她的時候涌出笑意,“小鶴,你醒了。”
泛著暈黃的燭光下,少年原本較淺的眼瞳被染成了更為瑰麗深邃的顏色,看人時本就像是會說話的眼睛,變得像是引人沉迷的漩渦。
玄露呼吸微微一滯,隨即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她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里面還盛著半杯熱水,又看了一眼沈宴淮,對方衣服緊裹,看起來是認真照顧自己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沈宴淮說:“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少年聲音還有些沙啞,但聽得出氣息平穩,的確沒什么大事。
玄露眼中的不信終于消退了大半,她來到桌前,看到了沈宴淮剛才寫下的東西。
準確的說,不是寫,是畫。
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鶴躍然于紙上,只是那鶴在蒲團上閉著眼,一看就睡得很香。
玄露以前從來沒見過沈宴淮畫畫,沒想到他畫得這么好,但是——
……怎么把她睡著的樣子給畫下來了?
玄露心底冒出幾分羞惱,轉頭瞪了沈宴淮一眼,但少年毫無所覺地湊上前來,又說起了話。
靜謐的夜色里,玄露看著眸光明亮的少年,心底泛起一絲名為懷念的漣漪。
這般情景又讓她想起他們初入魔界的時候,那時她和沈宴淮的關系大抵是最為親密的了,如今情景重現,也讓她不忍推開他。
“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畫小鶴化人后的模樣!鄙倌陰Φ穆曇粼谒呿懫。
也許可以?玄露沒將這話放在心上,但還是幻想了那樣的場景,覺得自己可能不會那么老實地站著給他畫。
……
幾天后,沈宴淮的身體差不多痊愈了。
聽學,修煉,一切都照常進行,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平靜,但玄露知道,這只是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假象。
因為,待到明年二月,沈宴淮就要被逐下山去了。
關于下山之后的事,玄露想過很多。
上一世,沈宴淮離開清蘊宗只帶了一柄劍,吃的用的都是奔波路上艱難得來的,饑一頓飽一頓自不必說,銀錢也是運氣好才能存一些。她跟在沈宴淮身邊,萬幸自己還是只鶴,不用注意太多。
但即便如此,那樣的艱苦也很難習慣忍受。
如今又快要再次經歷下山,她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萬全準備,保證下山后的生活質量。
就像……沈宴淮說不需要吃藥,她就不能聽他的,反而越多越好。
要開始做準備了。
第56章 第56章行李打包中
說到做準備要立刻著手。
玄露也擔心臨到節點再動作會太遲,于是平日里便開始思索下山后所需要的物件,以求準備充分。
首先,她盯上了沈宴淮的衣物。
雖說修士都會學祛塵訣祛除衣服上的灰塵,以達到潔凈的目的,但總歸不是長久的選擇。
一個人,倘若整日風塵仆仆,歇息時卻沒有熱水沐浴修整,時間一長,總會覺得不舒服。尤其是——夏天暖和的時候還好說,冬天就真是純找罪受。
趁著沈宴淮獨自參加林峰主的心法講學,玄露悄悄進了沈宴淮的臥房,打開了他盛放衣服的柜子。
“……”
看著五套一模一樣的御靈峰弟子服,玄露沉默了。
弟子在清蘊宗是穿各峰統一的服飾,可每個人箱底也有自己的私服,一般是為了方便下山云游,或是去往人間歷練。沈宴淮被趕下山后肯定不能再背著清蘊宗弟子的名號,衣服自然也只能穿自己的。
但沈宴淮的衣柜里居然只有弟子服……哦不對,還有剛上山時穿的一件。
玄露翻出了少年入宗那日穿的衣服,質樸的青色,袖口和衣擺還打有補丁。
嗯,小了,肯定不能穿了。
玄露將其和弟子服比較了一下,發現果然已經短了一塊,當即搖搖頭,疊放回去繼續壓箱底。
——上一世沈宴淮就穿著這件不合身的舊衣走的,她那時還沒注意,后來才發現袖子袍角都短了一截。
既然沈宴淮目前沒有可穿的衣服,那就該去準備了。
玄露對此并不傷腦筋,因為清蘊宗內就有專門對弟子開放的制衣坊。
只要將需要裁制的衣服和數量告訴制衣坊的弟子,再付夠靈石,等待一段時間,就能去拿成衣了。
靈石……不是問題。玄露翻了翻,從芥子里掏出了大堆靈石。沈宴淮每次領了月俸都存到芥子里,而錦囊樣的芥子自從給她,就沒再被收回。
雖然不知道沈宴淮為什么這么做,但不得不承認,這樣對她來說做什么都方便了很多。
玄露數出差不多數額的靈石,找了個不用的布袋子裝好,而后又來到沈宴淮桌前。
正好,上面鋪著一疊沒用過的宣紙,硯臺里研好的墨也還沒完全干透。
她用t嘴叼住毛筆,屏息凝神,在上面盡可能工整地寫了一個“三”。
不行不行,五件似乎有點少?他們要在人間游走差不多一年時間,總覺得上輩子沈宴淮的衣服補丁就沒停過。
玄露又用墨涂了那個“三”字,改成了“五”。
但是五件是不是也少?玄露想了想,又劃去了。
從三到五,從五到七,等玄露把一張紙涂廢,最后決定好了是“十”。
反正衣服不嫌多,趁沒下山能薅就薅。
玄露把寫著“十”的字體疊了疊,塞進布袋子,又往芥子里塞了一件弟子服,一口叼起,飛往制衣坊。
制衣坊位于主峰天寒山。
天寒山是宗主主管的地方,不設立任何分支的教學,除此之外,許多生活類的設施都建在天寒山內部。
還在鶴居的時候,玄露就在溜出來的時候路過很多次了。
輕車熟路地來到制衣坊門前,能看見許多弟子進出門店,由于其中也有人御鶴而來,玄露走進去,倒也沒獲得太多注意。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到里面,玄露為滿屋各式各樣的打板驚嘆——這里掛著各峰專門的服飾,也掛著許多好看的各色各樣的衣裳。
店內人不算多,來這里的一般是自己的制服破損得沒得穿了,來定一套新的。
——清蘊宗弟子服一年一發,一次發三套,除了這三套之外,再有需求,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正對著門口的柜臺里站著兩名制衣坊弟子,一男一女,一個記錄要求,一個招呼來客。
玄露走過去,立馬被其中一個招呼問:“是來取成衣的嗎?”
派仙鶴過來取件的弟子著實不少,制衣坊弟子也都習以為常了。
但當玄露“砰”地把裝滿靈石的布袋砸到柜臺上時,他們還是被驚到了。
“這是……”其中一人小心地拿起布袋,解開口數了數,驚異地問道:“是要定做衣服嗎?”
另一個人發現了里面的紙條,打開,詫異挑眉,“十?”
但做生意事情見多了的弟子反應很快,當即猜出了意思,“是要做十套?”
玄露連連點頭。
女弟子叉腰,吐槽,“這年頭真是,怎么連定做衣服都讓仙鶴過來了。”
男弟子開口:“小仙鶴,你那有你主人的尺寸嗎?”
玄露從芥子里叼出沈宴淮的一件弟子服,遞給他們。
“御靈峰的啊……”男弟子展開衣服檢查了下,“這不是沒問題嗎?”
女弟子想到了:“你主人是想定做私下自己穿的衣服?”
玄露心虛地點了點頭。
她幫沈宴淮定做,四舍五入就當他也想定做吧。
“行,沒問題。”女弟子開始丈量尺寸,“十件的話……我要是沒猜錯,春夏秋冬的各來幾件?”
溝通很順利,玄露點頭點的都累了。
男弟子收起靈石,還給找了零,給了證明,“十日后憑證來領就行!”
從制衣坊出來,玄露想了一會兒,踏上了返回御靈峰的路。
然而,她并不是回落瀑閣,而是去了獸園。
天材地寶,出自靈獸妖獸身上的東西都可以被這么稱呼,相應的,這些東西在修仙界與魔界也都有價無市。贈送、置換,越稀少的材料越能體現價值,用作人情也未嘗不可。
至于為什么想起拿這些材料……玄露想起一個醫修,那是她和沈宴淮到魔界之后遇見的,脾氣古怪不好相與,但對藥材極為看重。曾經,她幾次被拒之門外,但用這些提前勾搭到他應該可行。
總比沈宴淮中些稀奇古怪的毒激發對方的研究興趣要好一些。
想想那些加入沈宴淮麾下的人,這人大概比變化后的容煦還要奇特。
趁各園看門弟子放松,玄露去各個園里轉了一圈,薅了眾多靈獸的毛發、鱗片、羽毛,撿拾了因打架掉落的獸牙,收集了各種靈蝶的翅膀上的粉末……只要能想到的,都盡可能弄到。
而這只是開端。
玄露知道,要想在下山之前做好萬全準備,僅僅一次是不夠的。她打算隔三差五就出來薅,爭取每種材料都囤一囤。
穿的,用的,這些有了眉目之后,最重要的當然是吃。
在人間,能夠易物的只能是錢幣,而仙門中的靈石,除非是有懂得的人愿意,否則毫無用處。
沈宴淮身上沒錢,也沒時間賺錢,那就只能帶足干糧。
而干糧怎么拿到?除了在人間買,在宗門里的膳堂買,還有……囤。
比如像現在。
“那日說好要給你做梨花糕的,不小心就拖到了現在,嘗嘗看?”
一碟淡黃的梨花糕被放到玄露面前,沈宴淮在對面坐下來,笑吟吟地看著她。
梨花糕的確又軟又香,用梨花瓣上收集的朝露和面還有股清新的味道,玄露先是歡快地吃了幾個,但在看著沈宴淮不注意時,連忙叼兩個塞進芥子。
在這種一邊吃一邊塞的狀態下,一碟梨花糕很快就被消滅得干干凈凈。
“……吃完了?”
沈宴淮其實發現了玄露往芥子塞點心的舉動,但他一時間只以為玄露想存起來留著吃,并沒有想到別處。
直到,這種事被他發現了好幾次。
沈宴淮開始沉思。
上山后與玄露相伴的生活很合心意,讓他都忘記了上一世自己還生了幾次病,不久前才想起用生病拉進與白鶴的距離的辦法。
當時看來效果很好,但最近玄露的舉動讓他產生了些困惑。
難道,他做點心的手藝變差了……?
但借著從芥子里取物的理由,檢查了那些糕點并沒有被拿去送給任何人,沈宴淮便又放下了疑慮。
或許真的是小鶴想存到平時里吃吧。
玄露不知道沈宴淮的東想西想,她只知道一段時間下來,芥子里的糕點與干糧夠他們吃一陣的了。
時間一天一天度過,芥子里的東西也比一開始越發豐富。
某日,御靈峰又召開了有關弟子與靈獸的講學。
但令玄露驚訝的是,她這回竟被留在了落瀑閣。
“這次我便帶其他鶴去,小鶴你留在這休息吧!鄙蜓缁窗蛋祰@息,想起自己這一年來一直只帶玄露去聽學,而被林擇云認為這樣對待鶴群容易培養得參差不齊,要求他也要把其他鶴帶來聽課。
如此一來……他的確得先應付過去。
沈宴淮說完就看著玄露,發現她對此一點也沒介意,反而十分歡快的樣子,心中失笑的同時也微微郁悶。
沈宴淮帶著鶴三和鶴十六走了,這兩只鶴是最愛鬧的,不知是想磨磨它們的性子還是什么,玄露親眼看著沈宴淮挑中了它們兩個。
不過對她來說沒什么關系,最重要的是,她現在終于又有空出門了。
玄露在院子里靜靜等了一會兒,確定沈宴淮不會再轉頭回來后,拍拍翅膀飛向了忘憂峰。
這些日子,她會抽空清點已經儲備好的物品,衣物、材料、食物……看似完備,其實還有最重要的一項沒有著手。
藥物。
如今她這有偶遇的熱心御靈峰弟子給的寶靈丹,有容煦給的補氣丹和還神丹,有忘憂峰主給的渡厄還魂丹,還有從冷泉谷境采的一大堆靈草。
看似很多,實則遠遠不夠。
對于沈宴淮來說,最重要的不是什么補氣培元,而是療傷止痛……
穿過一片輕薄的云層,玄露落到了一塊藥田之上。
初春之際,許多藥苗已經發了芽,放眼望去一片欣欣向榮,再往遠看,還有許多忘憂峰弟子背著竹簍拿著鋤頭,挖掘已經長成的草藥。
玄露自認為對草藥的了解不算精通,但在下山后的路上,她一路學習一路實踐,也算懂個皮毛。
眼前這一塊塊藥田,每一塊都是用于治療外部創傷的,正是她所需要的藥材。
可她猶豫了一下,臨到跟前,竟不知該怎么辦了。
若是她去找忘憂峰主求藥,很有可能會被傳到御靈峰主那,事情就會泄露給沈宴淮。若是她直接采摘,看管靈田的弟子發現問題后就會上報,說不定還會因此受到責罵。
難道真的只能等春日獸潮的時候渾水摸魚……?
玄露就這么站在田邊,低著頭陷入沉思,連有人走近都沒注意到。
直到那雙腳在她旁邊停住,熟悉又帶著驚訝的聲音響起:
“……玄露?”
第57章 第57章離下山……更近了!
玄露連忙抬起頭,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容煦。
不過也對,在忘憂峰,知道她名字、又跟她算得上熟的人,也只有容煦了。
對t方肩上背著竹簍,手里握著一把鐮刀,腳底沾著泥土,顯然是剛從藥田中出來。
見她有反應,容煦又走近了幾步:“……真的是你,你怎么來這里了?”
少年臉上滿是意外,他左右看看,大概是在尋找她周邊有沒有人。
“你是自己來的?”沒見到沈宴淮的身影,容煦又問。
這么多問題,讓她先回答哪個好?
玄露看著容煦,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讓他不要再問了。
然而容煦大概誤會了她的意思,了然道:“你是偷偷跑出來的?”
……也差不多吧。
玄露只好點點頭。接著,她就看見容煦眼底流露出一縷憐惜和同情,“聽聞御靈峰的靈獸很辛苦,每日都要刻苦修煉,是不是你也受不太住了?”
你對御靈峰是不是有什么誤解?玄露睜大眼睛。
白鶴明顯驚愕的樣子惹得容煦忍不住輕笑幾聲,秋水般平靜的眼眸都變得生動起來,“這次來也是想去忘憂峰的膳堂嗎?你來得剛好,最近膳堂里的師傅又新上了一道招牌菜,說不定你會喜歡。”
玄露心動了一瞬,但想到沈宴淮不到中午肯定就回來了,堅定地搖了搖頭。
容煦訝然,“不去嗎……難道你是來送信的?”頓了頓,“要去我住所歇歇嗎?我昨日還買了不少綠豆糕!
玄露打量著容煦,發現忘憂峰似乎沒有比他更好的切入點了。單是忘憂峰主親傳弟子的身份就足以證明他的能力,加上上一世每次找他都能拿到靠譜的丹藥,品質肯定也是過得去的。
比起需要烹煮搭配的草藥,果然還是成品丹藥更有吸引力。
……看來這次也要他幫忙了。
這次同情的變成了玄露,她打量了面前的少年一番,想著他住處的煉丹房,以及用來放丹藥的瓶瓶罐罐,果斷點頭。
……
沒過多久,玄露跟著容煦來到了他的住所。
屋內的布置跟她上一次來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唯一的就是屋內的藥香味換了一種。
與沈宴淮簡房間的簡約雅致不同,或許是忘憂峰弟子主事煉丹的緣故,容煦的房間透著中規中矩的實感,用于置物的架子幾乎占了兩面墻。
而在這兩面相對的墻中間,一扇雕花木門開于其上,是散發藥味最濃郁的地方。
玄露深知,這扇木門連接的房間,便是每個弟子房內都有的煉丹房。
——她都進去過三回了。
容煦將竹簍放到門后,轉頭瞧見玄露正一臉探尋地朝煉丹房走,于是笑道:“里面是煉丹房,沒什么好看的!
玄露聞言轉頭,步伐卻沒停下來,一直走到那扇門前。
容煦見狀也跟過來,無奈道:“這么好奇嗎?好吧,看看也不成問題。”
少年將門輕輕推開,露出里面的全貌。
煉丹房里明顯比外面的溫度更高一些,門一打開,一股熱氣就混合著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一個紫金煉丹爐明晃晃地位于正中,懸掛于鐵鉤之上,底下堆著輔熱的銀碳,碳還泛著些許灼燒的紅色。
“昨日我剛煉過一爐丹藥,里面還沒清出來!比蒽阋贿呎f著,一邊打開了煉丹房里的窗戶,好讓這些熱氣與藥味盡快散去。
紫金爐下果然散著不少藥渣。
打開窗戶后,容煦便走到爐子旁,用掃帚將藥渣清掃起來。
滿滿一簸箕的藥渣,足以證明少年不止煉了一爐丹藥,加上紫金爐遇高溫變色的特性,眼前的爐子還未完全褪未原色,一眼就看得出余溫尚存。
怕不是煉到昨天半夜吧?
玄露看了容煦一眼,直至今日她也不明白,按照對方的辛勤程度,理應在忘憂峰安安穩穩地修煉,為何后面又去了魔界?
這點《入魔》里沒提,甚至容煦在書中第一次出現,也是在魔界。
就在玄露沉思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呼喊:“容師弟,你回來了?今日的藥材你都采完了?”
容煦立刻應了一聲,“有事先回來了,等會再去。”
外面的腳步聲匆匆走了,玄露看見少年對她抱歉地笑了笑,“春秋是忘憂峰最忙的時候,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容煦走向外屋,按他說好的那樣把綠豆糕拿出來,擺在桌上,“我先去采藥,你吃好后就回去吧!
玄露眼尖地瞧見桌上鋪著的紙張,上面寫著眼熟的草藥名。
少年大概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解釋道:“藥房每日都需要一定數量的草藥,我們需要去藥田或山間采集,當然,藥房也會留一部分給我們!
語畢,只見玄露沉默了片刻,從芥子里掏出一個包袱,里面正是容煦需要的草藥。
“這是……?”
玄露把包袱朝容煦推了推,靜靜地看著他。
她正愁該如何與容煦交換丹藥,沒想到恰好遇上了這茬。
“還都是曬好的……”容煦很上道,很快明白過來,“這是給我的?”
玄露點了點頭。
容煦沒有立即收下,而是思索,“那我該拿什么與你換呢……”
玄露期待地望著他。
看到仙鶴眼中亮晶晶的期待,容煦怔了一下,眼眸微垂,“對了,你來忘憂峰,難道是尋求丹藥的?”
這也沒錯。玄露思索了一下,剛要點頭,又聽他說:“是為你主人特意來的?”
少年的笑容似乎低落了許多,轉頭從置物架上拿了一個紅陶罐子,看著它喃喃:“是啊,不然你為什么突然來這里?”
然后他想了想,又拿了一個青瓷罐子,攜著兩個罐子坐回桌前。
“想必你是自行過來的吧?我瞧了你給的草藥,都是專治皮外傷的。我這兩罐丹藥亦是治療此種傷痛的,如此一來,也算以物易物了!
玄露簡直要被事情的順利程度弄得手足無措,她盯著面前兩個形狀各異的罐子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容煦。
放心,你的這份心我記得了,改日你去魔界,我定會督促沈宴淮將你奉為上賓。
——為什么是讓沈宴淮來?誰讓這些東西都是給他用的。
被白鶴幽幽的目光盯著,容煦莫名產生了一種她不是在想什么好事的感覺。
尤其是他發現玄露一直在看自己掛在腰間的錦囊,露出很想要的神色。
“你想要這個?”
什么?玄露愣了一下。
容煦看了白鶴頸上掛的那個淺青色錦囊片刻,靜默了一會兒,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個紫色的來。
他輕嘆了口氣,把兩個罐子放入其中,再把這個紫色的錦囊塞入玄露戴的那枚淺青錦囊里,“既然如此,這個芥子也一并給你吧!
玄露驚訝地看著他。
原來的芥子的確快要滿了,她又不想讓沈宴淮發現這些靈丹,剛才下意識就盯著容煦的那枚看。
即使清蘊宗發放的芥子空間不大,也能向峰主討要多個,但也不是隨便就能交易的東西,她屬實沒想到容煦竟然會直接給她一個。
玄露一時間怔在原地,直到被容煦遞了塊綠豆糕在嘴邊。
……
吃過綠豆糕,玄露抓緊看了眼時間,就踏上返程了。
面對容煦疑惑的“這次怎么吃這么少?”她只能說,一只鶴不能被兩頓飯撐到。
快到中午吃飯的點了。
回到落瀑閣,玄露再次檢查了一遍薅來的芥子,又去瀑布那看了看出來放風的鶴群有沒有被野獸欺負,就安安靜靜呆在院子里等沈宴淮回來了。
不久后,落瀑閣的大門被人打開。
兩只鶴一前一后飛進庭院,繼而是一道淺青色的身影。
看見玄露,進來的少年也露出笑意,他快步走上前來,卻在靠近時凝滯了神色。
在玄露看不見的角度,沈宴淮神情變作了微冷又粘稠的晦意。
但在站到她面前時,他唇角的弧度又化作一汪清淺溫和的笑。
“小鶴今日獨自留在這……是不是太孤單了?”
少年修長的手指從白鶴優雅的頸子上緩緩滑落,意味頗為深長。
玄露被這樣輕不可及的觸碰激得打了個顫,要不是沈宴淮一點沒提,還以為他知道自己上午出去的事了。
但想了想也確實沒必要說,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一個鶴還好啦。
沈宴淮停在鶴頸上的手指就此頓住,許久,又緩緩下陷進柔軟的絨羽里面。
“是嗎,那就好。”
沈宴淮眼底的笑意已經散去,淺色的眸里全是白鶴的身影。
藥的氣味,太濃郁了。
沈宴淮不免反思,究竟是他讓小鶴哪里覺得不妥,才幾次三番跑到別人那去?
只是,這樣的疑問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很難提出了。
玄露發現,沈宴淮竟然只帶了別的鶴一次,就又把她一直帶著了。
為什么?
不是說林峰主不愿看他“不平等對待”的做法嗎?
這個疑問在某次去聽學碰到孟和后t得到了解答。
“喲,你又把玄露帶回來了啊!泵虾秃孟窈敛灰馔,接著又忍不住笑了好幾聲,“那次你那鶴六?鶴十六?鶴幾來著,可是把課堂鬧得不輕!
沈宴淮無辜道:“我都跟師父說了其他鶴不如小鶴安穩。作為徒弟,自然不能違逆師父了。”
玄露聽完,懷疑沈宴淮是故意帶那兩只的,但她沒有證據。
這樣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某一日。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狂風驟起,烏云密布,氣氛沉沉壓抑,好似空氣都凝結了。
在這種時刻,一道奪目純粹的金光自落瀑閣頂上升起。
沈宴淮結丹了。
作為清蘊宗內最短時間由煉氣一路升至金丹的弟子,沈宴淮無疑受到了萬眾矚目。
但玄露看著這一幕,倍感唏噓。
這也意味著,他們離下山……更近了。
第58章 第58章命運的節點
暮春五月。
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經落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叢叢鮮艷火紅的石榴花。
點綴著艷色的綠霧般的山林之下,主峰寬闊平坦的廣場上聚集著不少弟子,時不時還有更多加入進來。
然而,大多弟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不遠的一處,對著那一簇簇黑白纖細的鶴影,以及被鶴環繞的少年,低聲感嘆。
“那是哪座峰的師兄?”
“據說是御靈峰的沈師兄,入峰才一年有余就到了金丹期,好生厲害……”
“他是哪座峰的?御靈峰?唉,我怎么沒選去那啊……”
作為三大仙宗之一的清蘊宗每年都會招收新人,今年的問仙典儀已經在半個月前結束。這群不久前才到來的新面孔湊到一起,小聲討論著周邊認識的前輩。
其中最受到矚目的,無疑是身負天才之名的沈宴淮。短短一年,對方就從普通人進階到金丹修士,屬實令人艷羨又佩服。
在不斷的感嘆聲中,有一人敏銳地指出:
“你們有沒有覺得,他的鶴和我們的鶴,不太一樣?”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眼望去,只見少年周邊的仙鶴似乎比宗門分發給他們的更加仙逸出塵,周身好似散發著輕盈的靈光。
尤其有一只格外漂亮靈動的白鶴,剛剛從臨山的瀑布那降落至少年身邊,那轉過腦袋與人對視的模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通透靈性。
“不一樣也正常的吧,御靈峰就是以御使靈獸為主的……”有人說道。
畢竟是能夠與修士一同修煉的仙鶴,跟平常送信乘坐的鶴相比,神采氣度一眼便能看出不同。
此時此刻,目光中心的玄露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自從沈宴淮又將她帶在身邊,他們就繼續過上了有事修煉沒事歇著的生活。拋開她偶爾抽空去獸園薅材料不說,其中最常做的就是去問劍峰與宋峰主研討劍法、讓御靈峰林峰主檢閱修煉成果,以及在主峰或問劍峰廣場梳羽。
至于為什么會來主峰……沈宴淮剛剛接受完林峰主的檢閱,打算直接帶她去梳羽,其余三十一只鶴也就跟在了身邊。
而今年問劍峰涌來了許多新人,所有人排開后廣場都快裝不下了,所以本來要去問劍峰的他們,轉移到了主峰天寒山。
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到,今日的天寒山廣場,居然有宗主召開的外門大會。
清蘊宗的內門與外門,雖然以資質劃分了兩個區域,但外門弟子倘若能依靠勤奮進階,通過三年一度的宗門大比,就有幾率進入內門。
而外門大會的作用,便是為了振奮人心,激勵弟子進步。
現在大多外門弟子已經到來,面對如此眾多的視線,玄露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鶴群與其之中的少年。
作為宗門內唯一養了一群仙鶴的弟子,一人被群鶴包圍的景象無比壯觀,加之臨近瀑布水霧彌漫,淡淡的白霧在地上流淌,仿若仙境一般,更是惹人注目。
升至金丹期后,沈宴淮得到了更多關注。
好的譬如問劍與御靈峰主,抓他開小灶的頻率直線上升,讓她都多了不少閑暇。
而不好的,玄露保證每次遇見賀逸文,都覺得他的嫉妒的目光要把沈宴淮燒穿了。
這個地方是不能待了。
被眾多目光注視,玄露十分擔心會被某位峰主抓住當典型——優秀學子發表講話那種。先前沈宴淮已經被抓著這么做了一次,向其他弟子分享修煉心得。
倘若只是分享心得也就算了,偏偏還當場讓他示范一番,一示范必然需要她這個陣眼……總之今年來的新鶴能極快融入集體,也逃不了她耐心督促溫柔指導的結果。
快走吧。她撞了撞身旁的少年,不知道還沒經歷很多事情的他怎么在這么多目光下還這么淡定。
沈宴淮很聽話地收起羽梳,起身理了理衣擺袖角,接著低聲對周圍鶴群說了句什么。
呼啦一下,黑白的仙鶴朝著四面八方散開,場面在一剎那無比壯闊。
就在玄露也打算拍拍翅膀走鶴的時候,不愿預見的事情發生了,林峰主過來叫住了沈宴淮,并且欲言又止想像是想說什么。
沈宴淮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師父想說什么?直說便是!
林峰主目光卻是朝著玄露,道:“這事最好與你私下說!
沈宴淮不疑有他,開口道:“師父不必顧慮,小鶴是我最重要的……鶴。沒有什么話當她面不能說的!
沒想到林峰主還是遲疑了半晌,嘆息道:“好吧!彼,“如今你已結丹,往后的修煉之道步步艱辛,所做的每一個選擇也都極為重要!
沈宴淮不解:“師父的意思是……?”
林擇云:“御靈峰獸園孵出了一頭雪蛟,蛟能化龍,未來不可限量。”
沈宴淮已然預料到他要說什么,神色微凝,果然,下一秒,林擇云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說過,御靈之道,中途若是發現靈獸與自己不相合,可以及時更改!
林峰主定定看著他,“我還是那句話,仙鶴較之其他靈獸多有不足,如今更換還來得及!
話語說完,空氣都寂靜了片刻。
沈宴淮沒有作答,下意識先看了眼玄露,玄露立刻扭頭,拍了拍翅膀,原地起飛而去。
望著白鶴離去的身影,沈宴淮苦笑道:“這下好了,惹小鶴生氣了!
林擇云不太自然地咳了一聲,“就說這事私下說最好!
沈宴淮斂去笑意,嚴肅認真地看著林峰主,“師父,當日我態度已經明確,靈獸非鶴不能。且這些時日,小鶴表現從未讓你失望過,連帶著鶴群也由她監督協助,怎么可能說換就換。”
話到此處,林峰主也只能點點頭,“便是這個道理……”
說實話他有些惋惜,蛟之一族在御靈之術上天資不知比其他靈獸高出多少,倘若這最優秀的弟子能御使這最優秀的靈獸,想必成效要遠遠驚艷于其他選擇。
但本人已經這么說了,做師父的也不好強行要求改變。林峰主看了他半晌,嘆道:“是我多言了!
沈宴淮笑了笑,“若無其他事,徒弟便告退了!
林擇云望著遠去的少年,幾分后悔提議的同時,也十分疑惑他為何如此看重這只鶴。
“或許是年輕人重情吧……”得出這樣的結論,他搖了搖頭,繼續與其他峰主主持起今日的外門大會。
另一邊,飛離天寒山的玄露在空中奮力扇著翅膀,連疾速的流云都被她甩開。
她目光直直地看著遠方,心底的酸悶被高處的冷風擠壓得愈發濃郁,如同墜了塊石頭。
她沒有因為林峰主說讓沈宴淮換靈獸的事生氣,只是因為跟在沈宴淮身邊慣了,突然來這么一茬,很不適應罷了。
沈宴淮要是換了靈獸還好呢,她就不用經常早起,也不用修習那麻煩的陣法,更不用操心那群笨蛋仙鶴。
下山在即,之后的生活會更加辛苦,為什么不趁還在山上的時候好好休息呢?
她絕對不是因為林峰主說讓沈宴淮換靈獸的事生氣。
玄露的羽毛炸得蓬蓬的,飛了一陣后在空中調轉了方向。她沒回落瀑閣,而是繞了一大圈,從天寒山背后繞去了制衣坊。
上次給沈宴淮定做的衣服還沒拿回來。
玄露氣鼓鼓地踏進制衣坊,將收據遞給柜臺弟子,接著定做的衣服就被人送了過來。
“還以為你不來拿了呢。”制衣坊女弟子調侃她怎么來得這么晚,將收據畫了個勾后收起,“歡迎下次再來!”
玄露把包著衣服的包袱塞進芥子,決t定等沈宴淮臭烘烘的時候再拿給他。
這件事辦完,玄露又報復性消費,拿沈宴淮金丹期后升了的月俸,去膳堂把看著很好吃的點心紛紛打包。
要是沈宴淮以后以不愛吃甜為由拒絕,她就狠狠往他嘴里塞——并附加一句“都什么時候了還這么挑,想餓死嗎!”
這么一想,玄露心情暢快不少,心底哼著小曲終于飛向落瀑閣。
殊不知,早已回落瀑閣等待的沈宴淮已經十分著急了。
淺青色的人影在院子里走來走去,開始擔心白鶴是不是被氣跑了,他甚至有些后悔,為什么不在白鶴身上下些追蹤用的術法。
直到看見天邊降落下來的白色影子,高懸的心才穩穩落地。
“小鶴!
玄露對沈宴淮慶幸欣喜的神色感到不知所措,她懵懵地被抱了一下,順了順毛,接著聽對方道:“是不是那換靈獸的話讓你生氣了?放心,我絕不會半途變心,此生此時唯你便足夠了!
這話……怎么感覺有些怪怪的。
但沒等仔細想,心底好不容易熄滅的火焰又燃起了一些,玄露扭頭不去看他,卻在下一秒看見少年從另一端繞過來,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小鶴,你還在生氣嗎?”
胡說,她沒有生氣。
玄露又把腦袋轉向另一邊,不出所料地又看見了那張面容。
“該如何做才能讓你消氣……”少年好似苦惱極了,他面上思索,腳下卻是緩緩幾步靠近,隨即,從背后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碟御靈峰膳堂新出的點心,“嘗嘗這個,能否讓你歡喜一些?”
謝謝,但她已經買過了。
玄露看了一眼,正是她剛剛買的那幾樣,但看沈宴淮期待的目光,她還是不忍拒絕,咬了幾口。
糕點甜滋滋的,放的糖沒有很多也沒有很少,不齁也不膩,一吃就有好心情。
玄露看了看身旁一點都沒有未來魔尊樣子的少年,悶悶地又咬了幾口。
嗯,她真的沒有生氣。
……
時光流轉,在清蘊宗待的時間又跨了數月。
期間好像也與上一世差不多地過來了,除卻沈宴淮比起受傷,著涼的次數似乎更多。玄露都想不明白堂堂金丹修士怎么如此不顧及自己的身體,難道真的是日日熬夜苦修不成?但涉及沈宴淮,她也只好悉心照顧一番,唯恐他冷不丁把命丟了。
又是一輪年關,漫山白雪還有些許留存,就是在這種時候,新的秘境開啟了。
這一日。
宗主召集了所有修為足以進此次秘境的弟子,告知接下來務必小心的事宜。
“紅月秘境只能由金丹期及以上的弟子進入,其他人留在宗內潛心修行。大家還是與以往一樣,量力而行,若是遇見無法解決的危險,盡快捏碎令牌出來……”
對修為加以限制的秘境,不用想也知道其中潛存的危險性,但相對的秘寶機緣也比冷泉谷境那類高了不知幾許倍,面對未知的秘境,在場弟子更多的是期待和激動。
其中也包括玄露。
正午陽光燦爛,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白鶴仰頭看向虛空中出現的秘境之門,熟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的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第59章 第59章偏離的劇情
終于,命運的節點到了。
進入紅月秘境后,玄露就一直惴惴不安,即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也不免對將會因此震蕩的清蘊宗感到些許焦躁。
玄露這般異常的表現太過明顯,讓沈宴淮輕易看了出來,笑著問道:“小鶴,你怎么如此緊張?”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縱使知道少年無辜,玄露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夜色漆黑,只有天邊懸掛著一輪血紅色的圓月,旁邊濃云被映照出凹凸不平的弧線,地面被月光籠罩上一層晦暗的紅色。
這是紅月秘境里一直不變的景色,沒有白天黑夜的輪轉,只有沉沉沒有盡頭的血色。
旁人只以為這是紅月秘境特有的風景,實際上,紅月秘境之中有一罅隙與魔界連通,受到魔界經久的影響,才變作了如今的模樣。
這件事,她也是后來到了魔界才知道的。
玄露的思緒尚未停止,忽然,溫暖的手心貼著她頸后輕輕地揉了揉,“放心吧,跟著我不會有事的!
就算這么說,也不能改變啊……
玄露看了看身側的少年,心底卻輕松了一些,跟著他繼續向深處前行。
紅月秘境里的靈物更為高級,但不怎么友好。一路上,玄露遇到了許多比較罕見,卻自帶毒素的靈草靈獸。
還不是冷泉谷境那種汁液或吃下才會毒發的那種,而是觸碰就能中毒。這就讓他們采得沒那么舒服,除卻確實極為珍稀的靈草,其他大部分他們選擇了放棄。
松散的土地,帶刺的灌木,隱藏在黑暗中纏繞獵物的藤蔓,埋伏在洞穴中的毒獸……一路走來確實不怎么太平。
不,應該說很不太平。
玄露嫌棄地抖了抖爪子上沾的暗紅泥土,看著沈宴淮拔劍斬殺了一條竄出來想要攻擊他們的毒蛇,自己也躲過探出卷須的毒藤,對“男主”招惹災難體質的感受越發深刻。
“有沒有受傷?”
詢問聲在耳邊響起,玄露抬頭,發現少年連劍都未來得及收起,絲毫沒有顧及自身的意思。
她愣了愣,目光落在對方被沾臟的袍角上,搖了搖頭。
沈宴淮像是松了口氣,神情都緩和許多,他道:“這里毒物太多,我們走快一點,到安全的地方去!
因著路上層出不窮的意外,他們行進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玄露卻不太想附和沈宴淮,速度依然拖著。
她上一世雖不在沈宴淮身邊,但后來也聽人說過紅月秘境。這個秘境里,外圍多生毒物、妖獸,核心才較為平和。
然而核心位置有一道猙獰的裂縫,橫跨數十尺,往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淵。加上周邊泥土疏松,達到此處的弟子唯恐一不小心跌落,所以只會很快遠離。
這道裂縫,便是與魔界溝通的源地。
玄露雖不知具體的通道在何處,但紅月秘境與魔界平時互不干擾,更別說會有魔物通過密道偷溜過來。紅月秘境每五年開啟一次,存在了那么多年,從未有人在里面發現過魔物,否則宗門必然不會讓弟子以身犯險,早就將其設為禁地。
可偏偏就是沈宴淮進入的這一次,有魔物沖破隔膜,到達了這一邊。
……這是非跟沈宴淮過不去吧?
玄露對此感到無語,腳步下意識停了下來。旁邊沈宴淮見她停下,隨之也停住腳步。
他沒有催促,而是看了看天色,“這么晚了,不如我們就近找個合適的地方休息吧。”
玄露:……
這天色有必要看嗎?
她狐疑地看著沈宴淮,卻也默認了他的決定。紅月秘境共開啟三日,期間遇見的每個危險都不容小覷,何況是在這種緊要關頭。
玄露同沈宴淮在一處巨大的巖石上扎了下來,這種地方,沒有隱蔽的樹叢灌木最是安全。他們披著淡紅的月光,在無風的巖石上吃起了飯。
食物也是從芥子里拿出來的——在這個秘境里生火燒飯是不必想了,此處獸類植株多數有毒,不然肯定要捉條大花蛇烤成串串。
可平靜沒有像玄露期待的那樣持續太久。
大概是夜晚戌時——如果沒猜錯的話。遠方似乎傳來了騷動,很快,躁動的聲音越來越近,還夾雜著驚慌的說話聲。
玄露當即起身,伸長脖子眺望遠處。果然,一些清蘊宗弟子朝這邊移來,有的歪歪扭扭御物,有的狼狽奔跑,表情皆是驚慌失措,像是有什么令人恐懼的東西跟在后面。
沈宴淮跳下巖石,隨手抓住一個:“發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聲音哆哆嗦嗦:“有、有妖獸發狂傷人!快跑吧!”
妖獸?
沈宴淮眉眼間流露出些許沉思,玄露已經趕過來,想載著他遠離這里了。
沈宴淮抬手攔住白鶴,“我去那邊看看!
知道嗎,有的熱鬧湊不得。
玄露被沈宴淮這種時候還要前去查看的舉動驚到,但她又不能放任沈宴淮一人前去,只好幾步走到他前方,表示自己也要去。
“你要跟著我一起嗎?”少年露出意外的神色,之后便點頭應允了。
坐在白鶴的背上,沈宴淮目光已然變得深沉。
他記得上一世魔物出現是在第三日,前期他因為沒與別人碰上,自然也沒遇見妖獸發狂一事……總不能是提前了吧。
待一人一鶴來到出事的地方,果然望見了一片凄慘狼藉。
一頭比虎豹還要龐大的猛獸搖搖欲墜,卻還是長著血盆大口t試圖嚇退眼前的人,孟和手持武器立于它身前,神情肅穆,火紅的狐貍盤于他肩上,眼睛冒著詭譎的綠光,不知是在施展什么術法。
距離妖獸數十米的遠的地方,足有十幾人或坐或躺,都是受了傷的模樣。
看見沈宴淮,孟和的表情驚訝了一瞬,接著又皺起眉頭念了幾句,緊接著,那妖獸再也抵抗不住,嘶吼一聲后沉沉歪倒在地。
“快將其他妖獸一并斬了!”
妖獸倒地的瞬間,它蓬松的皮毛翻涌了幾下,躥出數只渾身黑漆漆的妖獸來。黑漆漆的妖獸漫無目的地亂竄,沈宴淮抓住時機斬殺一只,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很快,在與孟和合作下,將所有通體漆黑的妖獸鏟除殆盡。
“你怎么會在這里?”孟和看到沈宴淮是從邊緣方向進來的,按理路上應當會遇見逃走的弟子才對。
沈宴淮說明了自己前來的原因,被孟和嚴肅地告誡了一番,“雖說你已結丹,卻沒有太多應戰的經驗,好心是沒錯,但也要顧及自身。”
這頭格外強悍的妖獸恐怕至少是金丹后期的修為,突然撞進人群,在場又多是資歷尚淺的,一下子就暈頭轉向了。
孟和又看向玄露,看著雪白無辜的鶴,他忽然想起方才斬殺妖獸時一直是沈宴淮用劍,擰著眉問:“你的鶴群呢?”
沈宴淮笑了笑,“不瞞師兄……此次秘境,我還是只帶了小鶴!
孟和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他苦口婆心,“師兄知道你最喜歡玄露,可你既然練了鶴陣,就意味著不是單一只鶴,你該對其他鶴也一視同仁,何況是這種能檢驗成果的地方……”
面對孟和不是頭一次的勸說,沈宴淮全程微笑,主打一個我聽到了但我不這么做。
聽著兩人的對話,玄露有些心虛地望了望天。
其實這次進秘境只帶她一只鶴,還是她主動要求的。
進入秘境之前,沈宴淮層思考過要不要帶其他鶴,問及是否只帶她一個便足夠時,她非常確定地點了頭。
倒不是說不想讓沈宴淮帶它們,而是……既然這次沈宴淮的半魔血脈會暴露,那最好與這些鶴群劃清界限,以免被其他人認為這些鶴也暗中助力了沈宴淮傷人,萬一他們下山后,這些鶴被牽連得“人道毀滅”就不好了。
而她不同,她與沈宴淮的牽扯要從上一世算起,不過是與沈宴淮一起離開罷了。
待玄露思緒漸漸回籠,孟和已經上前查看那群受傷的弟子去了。
被妖獸傷到的弟子可謂萬分幸運,這頭妖獸無毒,他們最多是被撞得骨折,或是被挑飛后摔得皮開肉綻,最嚴重的不過是被撕咬,都算皮外傷?粗Ш窟B天十分凄慘,實際等出去上藥打板就能治了。
孟和嚴肅地檢查著眾人的傷勢,全然沒發現一只白鶴正悄悄從后面靠近。
玄露看著一眾受傷的弟子,完成任務的心蠢蠢欲動。
她往后瞥了一眼,見沈宴淮正看著這邊,也不好動作,于是下意識來回踱了幾趟步子?上乱幻,一道身影從旁邊掠過,少年蹲在孟和身邊,“孟師兄,我來幫你吧。”
機會突然來了。
玄露連忙將治療的術法施加到每個受傷的弟子身上,全然沒注意本該低頭幫人包扎的少年已經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她。
沈宴淮目光微暗下來,卻是抿了抿唇,最終再次低下頭去。
……
因為這一次妖獸暴動,紅月秘境頓時少了好幾個弟子。
玄露與沈宴淮繼續向更深處行進,這次期間算是平平靜靜,頂多遇見些犯蠢撞上來的小妖獸。
然而,一日之后,當玄露遠遠望見暗紅土地上一道深不見底的裂隙,便知劇情上演的地方真的到了。
“我們在這歇一歇吧!
臨近裂隙的不遠處,有一棵長著巨大樹冠的大樹扎根在那,雖然周圍仍是貧瘠無物,卻也比一望無際的紅土更適合休息。
玄露遲疑了一下,還是跟沈宴淮過去了。
比起逃避不了的劇情,還是在沈宴淮身邊看著他更令鶴安心。
巨樹離著裂隙更近,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淵谷,下方漆黑可怖,像是有不可捉摸的怪物生長在里面。
一棵巨大的枯木橫在上面,不知是橋還是什么。又因為是枯木,樹皮看上去脆弱不堪,根本不敢站上去一試。
玄露安安靜靜待在樹下烤火,感受著不知何時就會結束的安寧,期間還心不在焉地接受了沈宴淮幾次投喂。
不知是不是靠近秘境關閉時間的緣故,一段時間過后,不少弟子也朝著這邊走來,附近多了幾道身影,還有人走過來跟沈宴淮打招呼。
玄露安靜地聽著弟子們互相閑談,目光百無聊賴的巡視周邊。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她看見遠處有一道黑黑的影子橫在地面,像人影,又像是枯樹堆積的輪廓。因為巨樹周邊有許多這樣奇形怪狀的樹皮,她一時間不太敢認。
剛剛是不是沒有這個影子來著……?
但沒過多久,她看到那黑影的上方好似散發著絲絲縷縷的黑霧,幽黑的霧氣向著四面八方飄散,空氣中驟然傳來一股危險的氣息。
呼——
一道黑影閃過,附近的弟子狐疑地對視一眼,問道:“剛剛是什么東西?”
“沒看清啊……難不成又是什么妖獸?”
議論聲響了一陣,但很快又因為周圍的安靜漸漸散去。
玄露心弦繃起,掃視四周,卻沒發現任何端倪。
身旁的沈宴淮好似也沒發覺什么,目光遠遠地投向一邊,手指在劍柄上緩慢地一點一點。
“待會兒秘境關閉就可以出去了,這里真是太危險了,等下次再開,我都不打算來了!
“哎呦,那你怎么不直接捏碎令牌出去?”
“哈哈哈……這不是想省一個令牌嗎?”
旁邊再次傳來弟子的閑談,玄露卻無心再聽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目光也越來越凝重,終于,在她渾身緊繃到極點之時,遠方傳來了一聲慘叫。
“快!快跑!”
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跑開,身上沾著黑霧。而地上原本躺著的黑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僵硬的朝著人最多的地方挪動。
“救,救命……”微弱的聲音從黑影嘴里傳出,黑影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拼命抓撓那捆在身上的黑霧。
而后他翻滾、掙扎,哀嚎聲愈發放大。
走?還是不走?
玄露左右張望,已經有不少弟子被黑霧纏上,黑霧的傳染速度極快,看上去很快就會波及到這邊。
她強自鎮定,仔細觀察了一下。既然沈宴淮上一世沒有性命之憂,也就意味著黑霧不會傷及人命。
果然,被黑霧纏繞的弟子只是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呼吸還沒有消失。
“不知又是哪來的妖獸,我去幫他們,你在這里呆好!
沈宴淮說完就執劍沖了過去,徒留玄露在后面干瞪眼。
等等……你才是最危險的那個!
但她原本也沒想袖手旁觀,于是跟在沈宴淮后面,一邊觀察黑霧的來源,一邊找時機甩出幾個療傷的術法。
初始還算順利,可當黑霧彌漫,馬上要波及沈宴淮時,她下意識猛然沖過去,翅膀帶上靈力一下子將人揮至相反的方向。
然而她用力過重,沈宴淮乘著風退了老遠,堪堪停在裂縫邊緣。
“……”
沈宴淮抹了把臉上粘的塵土,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
小鶴自修了《丹羽訣》后,功夫見長……
而玄露看見沈宴淮安全落地,懸起的心也終于落下,繼續幫那些弟子驅趕起黑霧來。
沈宴淮注視著不遠處的景象,饒不是滋潤地抿了抿唇,他——
“尊主!”
一道熟悉的聲音。
沈宴淮皺了皺眉。他幻聽了?
“尊主!!”
沈宴淮驚然回頭,發現他的左護法竟從淵邊探出半個頭看著他。
滿臉寫著“我都看見了”。
沈宴淮:“……”
赤厭不知事態不對,嘿嘿的打招呼:“尊主,我巡邏周邊時恰好發現這里與魔界相通,禁制也破了個大洞,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您在這里!”
沈宴淮沉下表情,“這里是秘境。”
赤厭驚訝了一下,“秘境?原來如此……”他換了個話題,“尊主您打算回來了嗎?要不穿過這禁制回魔界一趟吧?”
沈宴淮面無表情:“此事暫且不談,魔物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赤厭探頭張望了一下,猜測道:“或許是那些流亡的魔修無意撞破了禁制。尊主,需要我把那魔物抓回去嗎?”
“不必了!鄙蜓缁纯戳四沁呉谎,又面向還在優哉游哉看熱鬧的赤厭,“你才是該趕快回去!
赤厭還t在悄咪咪地看,突然,他眼前一亮,“尊主,那就是你喜歡的鶴嗎?……哎喲!”
一道魔氣拳頭似的朝赤厭涌去,赤厭痛叫一聲,捂著腦袋從深淵里縮了回去。
裂隙又恢復了安靜。
沒有人注意這邊的插曲,沈宴淮松了口氣,轉頭繼續觀察附近的情況。
在玄露的協助下,弟子們的狀態漸漸平和了下來,但玄露沒有就此作罷,開始仔細搜尋藏身于附近的魔物。
黑霧不消失,魔物就肯定還在,只是不知道在哪……
電光火石之間,玄露瞥見了試圖逃跑的黑霧,立馬追蹤上去。與此同時,沈宴淮也瞧見了那只魔物,提劍重新踏入戰場。
一人一鶴夾擊,還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魔物退無可退,爆發一般沖向玄露,在靠近她之前,被沈宴淮一劍刺穿,化為灰燼散去……
這下沒事了。
玄露眼神晶亮地望著沈宴淮,直到看著他前去關心被魔物傷到的弟子才反應過來。
不對,怎么就沒事了?
玄露茫然地看向已經恢復平靜的局面,發覺魔物已死,沈宴淮還活蹦亂跳的,說明沈宴淮不會再被魔物害得重傷昏迷了。
玄露腦袋嗡嗡的,突然發現她遺漏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在紅月秘境,是高正平謀害沈宴淮,將其推向魔物,沈宴淮才會因此重傷,暴露血脈。
但這一世,高正平早已被逐出宗門,沈宴淮也沒再遭遇旁人的針對。
這情況算什么……?
玄露思緒凝滯,呆呆站在原地放空,一只手從她頭頂拂過,在她眼前輕晃了晃,帶起一陣微風。
“在想什么?我們要出去了!
少年無奈地笑著,手上已經拿好了傳送的令牌。玄露恍惚地跟上前,在離開秘境的前一刻才發現:
這個劇情點……是過去了嗎?
第60章 第60章舊識
直到從秘境出來一段時間以后,玄露還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
沒有受傷,沒有被誣陷,沒有震動宗內上下的真相,沈宴淮還毫發無損地站在她面前。
上一世紅月秘境關閉后,沈宴淮被看守起來,清蘊宗很快傳開了他有魔族血脈的消息。
那時她偷偷找到看守沈宴淮的地方,少年靜靜地坐在屋里,被魔物攻擊的他滿身狼狽,目光卻澄澈堅定。
年少的沈宴淮執拗,總覺得自己問心無愧,沒有做過對不起宗門的事為何要認,堅定地坐在禁閉室里等待。
但他等來的,不過是宗門的懲罰和驅逐。
二月的風還裹挾著冰冷的寒意,明明是很冷的天氣,玄露卻莫名地沒有知覺。
她的思緒已經混亂得像一團麻線,任誰做了這么久準備,到頭來卻無事發生,都會有點轉不過彎來。
走……還是不走啊……?
玄露看著地面的積雪,目光放空神情茫然,連沈宴淮已經走出數尺都沒有注意。
“……小鶴?”
聽見自己名字,玄露下意識抬頭,看見面前折返回來,一臉不解的沈宴淮。
“你這是怎么了?不舒服嗎?還是在秘境里被嚇到了?”
少年關切的聲音讓玄露再次陷入剛才在秘境時的情景,她回憶了整個過程,完全沒發現哪里出現了問題,所以得到現在的結果也很合理……?
才怪。
依照沈宴淮的體質,他應當無論如何都會被魔物傷到,或者換一種別的方式——掉下懸崖或被同門誤傷。不是她看不得沈宴淮好,而是他給她的印象就是這樣。
難不成改成命運的方式就是搶先除掉傷害沈宴淮的人?
這樣的話……
把三大宗門滅掉,勝算有多少?
看著玄露沉思的表情,沈宴淮無端感覺她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開口提議早些回去休息。
沒想到更玄幻的事情還在后面,就在玄露準備跟著沈宴淮回落瀑閣時,一個問劍弟子跑過來道:“沈師弟,宋峰主想找你問些事情!
來了嗎?
玄露再次精神起來,難道劇情以奇怪的方式饒回來了?
她按捺住心底的那份忐忑,跟著沈宴淮來到宋峰主的劍齋。一進門,便有好幾道視線朝著他們投來,玄露定睛,偌大的房間里,竟然站著宗主與四位峰主!
這下應該確定了吧?畢竟這么大的陣仗……
玄露看看四周,悄悄挪到靠近窗戶的位置,準備一有不對就撞開窗戶帶沈宴淮逃走。
上一世沈宴淮受了宗門鞭罰才下山,渾身的傷光是愈合就用了很久,狀態可謂糟糕,所以一路上才更容易添新傷。
這次,她寧可讓沈宴淮以叛出宗門的名義下山,也不想看他凄慘那么久了。
如果宗門派人追捕……那也無妨,她已經打算提早變人了,幫他逃掉綽綽有余。
正沉思著,林峰主率先發話了。
“不要緊張。我們找你來,不為別的,只是想問問你在秘境深淵處遇見妖獸的事。”
林峰主微笑著,語氣很是溫和。
果然,先了解情況再出手么。
玄露心里一緊,看向沈宴淮。少年神色平靜,即便面對所有峰主也未顯露出一點緊張,這更讓她擔心接下來發生的事。
“弟子一定知無不言。”沈宴淮道。
峰主們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問:“你可看清,那襲擊弟子的妖獸長什么樣子了嗎?”
果然,峰主們也意識到那是魔物了。
看著幾位峰主復雜深思的表情,玄露立刻做出了判斷。
沈宴淮沉思了一下,道:“那妖獸十分奇怪,突然就出現了,無形無狀,渾身好似浮著一層煙霧,煙霧沾到人身上就會馬上擴散……對了!彼а郏従彽卣f:“那煙霧,似乎是黑色的!
要不是知道沈宴淮真的是第一次碰見魔物,玄露真會覺得他是故意的——這話簡直是照著魔物描述的,充滿了引導的意味。
她驚訝地看著沈宴淮,對方卻低頭對她笑了笑,全然不知自己剛才的話有多驚悚。
接下來,幾位峰主又各自問了當時的情況,沈宴淮一一對答,將自己能想到的如實相告。
峰主們點了點頭,宋峰主皺著眉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基本可以確定下來了!
他們看向宗主,“還請宗主定奪。”
白發白須的老者終于動了,他走到沈宴淮面前,和藹開口:“好孩子,這次著實辛苦你了!
他們早已從其他在場的弟子口中拼湊出的真相,得知了此次是多虧沈宴淮當機立斷,斬殺了魔物,否則后果難以想象。
既然如今跟本人說的也都對得上,那便不能視有功者若無睹。
宗主拍了拍沈宴淮的肩,笑呵呵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玄露:……這是先捧殺?
宗主轉頭對峰主們道:“既然如此,關于該如何獎勵,便交由你們了!
峰主們紛紛應是。
就這樣,幾位峰主各自與沈宴淮說了極為關切親和的話,還說稍后便會有人上門,讓他在住處稍等,不要走動。
玄露一頭霧水地帶著沈宴淮回了落瀑閣,在等待的期間放空自我,思索這到底是緩兵之計還是別的什么。
直到,宗門向上下發出通告,說沈宴淮在秘境中救助十余同門,沉著冷靜,成功解決危險,特別獎勵他許多東西。
玄露:???
未曾設想的劇情發生了。
尤其那獎勵中還包括隨意進出主峰藏書閣、可以將書籍帶出閱覽。
與所有弟子都能自由進出的觀書苑不同,藏書閣本身就只有宗主、峰主與幾名長老進入,弟子要想進去,不僅需要得到峰主批準,還不能將書帶出來,還有時間限制。沈宴淮能得到此等特權,實在是令人艷羨。
就比如孟和聽聞消息后,上門來酸了一陣,懇求沈宴淮哪天有空把《御狐策》孤本借出來給他看看。
遠在問劍峰的賀逸文更是咬碎了牙,眼底妒火愈燃愈烈。
“咔噠!辈璞K放在桌上的聲音清脆,喚回了賀逸文的神思,轉頭,徐泉一臉笑意地望著他,“賀師兄近日進度如何?快突破金丹的瓶頸了罷?”
沒等賀逸文回答,他又道:“若是賀師兄你能結丹,便是繼沈師兄之后第二個天才了呀!”那張清秀的臉上滿是羨慕,“不像我,資質愚鈍,如今也才筑基中期而已!
第二,第二,他才不稀罕什么第二!
賀逸文被觸怒了最敏感的神經,他接受家中補給,又在宗內刻苦勤勉,受峰主指導,憑什么屈居人下?只配那勞什子第二?
天才唯有第一才能受萬眾矚目,往后的再沒有價值,這是他自幼便知道的事,如今怎么可能甘心?
賀逸文手掌攥得幾乎出血,呼吸也沉重了一瞬,最終冷冷地瞥了徐泉一眼,“既然知道自己資質愚鈍,還不抓緊時間修煉t?”
徐泉笑容僵了僵,又斂下目光,作出委屈的模樣,“師兄說得對。”
他頓了一會兒,又道:“師兄何必著急?同年上山被收為親傳弟子的五人,除卻沈師兄突破金丹,你我筑基,其他兩人進度更是緩慢!
賀逸文皺眉看著他,“嗯?”
徐泉掰手指數了兩人,“星斗峰的商采月才剛筑基初期。忘憂峰的容煦更是可笑,說煉氣后期都算高估了他。”
煉氣一階是最易上升的,長時間停在煉氣的人,勢必沒什么天分。
賀逸文也沒料到還有這樣的人存在,“真不知這種人當初為何會被收作親傳……”這么說著,他的眉頭卻舒緩了許多,平心靜氣了一會兒,拿著劍走了出去。
徒留留在屋里的徐泉靜立良久,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
……
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魔幻了。
玄露第一次毫無形象地把腦袋搭在石桌上,愣愣地望著天空。
一旁的沈宴淮在練劍,劍影舞動,劍刃的冷光在玄露眼底晃動,她無動于衷,直到劍尖挑起一朵飛落的桃花,晃晃悠悠地落到她的臉上。
薄軟的花瓣卷著絨毛從臉頰滾到鼻子,有些發癢,玄露打了個噴嚏,甩甩腦袋直起身子,轉頭看見沈宴淮挽了個劍花將劍負于身后,朝她走過來。
“小鶴,你近日怎么茶不思飯不想的,難不成是有心事?”
少年端起桌上的茶杯,拿起蓋子準備喝水,然而一打開,他表情愕然了一瞬,又將杯子放回了桌上,笑瞇瞇地看著玄露。
茶杯里,一大堆扯碎的花瓣在水中浸泡著,明顯不是被風吹落進去的。
玄露心虛轉頭,卻在下一刻反應過沈宴淮的話,凝視著他。
可不就是因為你太出乎意料,讓她以后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沈宴淮眨了眨眼,輕笑著道:“春光短暫寶貴,可不要拘泥于心中的煩惱,多多享受才是!
玄露簡直想敲敲他的腦殼,要不是他,她能這么糾結嗎?
但對上沈宴淮那張無辜的臉,玄露又把氣咽了回去。算了算了,畢竟他又不知道真相……
看著白鶴怨念的小表情,沈宴淮略微轉頭,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自是知道小鶴在煩惱什么,當初做出這個決定時,他也是猶豫了一番,最后認為現狀不必平白打破,便破除了在紅月秘境的危機。
他是有離開宗門的打算,但絕不是重蹈覆轍。
至于什么時候離開……沈宴淮看向仰著腦袋啄玩桃花的可愛白鶴,心道,或許多待幾年也不錯。
……
整個二月,玄露都過得心驚膽戰。
熟知劇情威力的她很難相信沈宴淮就這么平安度過了劫難,于是白天寸步不離地跟著,夜晚也重新撿起站崗放哨的習慣。
這樣屬實消耗精力,玄露整只鶴都變得蔫答答的。沈宴淮看在眼里,一時間有些動搖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小鶴……”
被沈宴淮拉著梳羽的時候,玄露便把腦袋擱在他膝上,依靠著那溫熱的身體休憩。
嘆息聲中的心疼掩藏得很深,玄露聽不出來,只覺得在脖子和背上按摩的手指力度適中,還可以再來點,哼哼唧唧了一聲。
但當二月過了,三月也過去一半時,玄露的狀態便恢復過來了。
她意識到這個節點似乎真的結束了,試探著恢復了正常作息,在臨山一隅的落瀑閣繼續過上白天盯鶴群監督沈宴淮修煉,夜晚和著習習涼風入睡的日子。
……
初春四月,清蘊宗又召開了新一年的問仙典儀。
清蘊宗山門之下熱鬧非凡,熙熙攘攘,加上這幾日陽光燦爛,求仙問道的氛圍比往年還要熱烈,更有許多弟子約上三五好友前去圍觀。
在這草長鶯飛的融暖之際,玄露跟著沈宴淮在御靈峰一處草葉豐茂的寶地踏青,旁邊就是潺潺溪水,鶴群踩在里面鶴擠鶴擠鶴地捉小蝦吃,也是別樣的熱鬧。
席地坐在柔軟的草地上,沈宴淮將帶來的竹筐打開,拿出還溫熱著的食盒,將里面的點心一一擺在上面。
清風和暢,少年垂目的模樣很是溫柔,被風拂動的發絲更是襯得他眉眼清雋。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對方轉過頭來,朝她笑了一笑。
啊,真是比地上的花還好看。
玄露看得發起了呆,直到沈宴淮捏了塊點心遞到她嘴邊,才回過神來。
玄露叼住糕點,在沈宴淮的注視下一口一口啃掉。暖風徐徐,就連周邊嘈雜的鳥雀鳴聲也變得悅耳起來,就是聲音太多太雜,都讓她乍一聽覺得像是有人在喊……
“小九——”
玄露一愣,頓時停下動作。她不是在幻聽吧?
“小九!”
那喊聲越發清晰起來,莫名還十分熟悉,玄露愕然,四下尋找聲音的源頭。眨眼間,她的眼前飛速地掠過一個身影,接著是清晰到極點的話語:
“哎呀,你還是這么喜歡吃這種點心!
來人又湊上前幾步,語氣滿是親昵和歡欣,“我走了這么久,有沒有想我啊?嗯?”
“我就說小九長大后肯定漂亮,瞧我回來的正是時候,已經從鶴居出來了。
“實話說,我至今也都在可惜當時你年紀未到,不然也能隨我去看看天下的萬水千山,見識一番別樣的景致……”
來者對著玄露說了好幾句,那熟稔的姿態沒人不會相信他們早已相識。
直到他絮絮叨叨完畢,才像是注意到旁邊的沈宴淮,轉過頭來,星子般漆黑的眼眸里劃過些許審視,嘴角也玩味地勾起。
“這位——”
“便是你分到的新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