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倍感危機
彼時的玄露剛從廚房出來。
她慢悠悠地朝外走,嘴里叼著一小塊胡蘿卜絲烙餅,另一大塊在廚房里就已經咽了下去。
走著走著,她忽然聽見有人喚他:“小鶴。”
聲音聽著耳熟,像沈宴淮的,還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玄露自覺最近沒惹到他,只當做幻聽繼續向前走,結果沒走幾步,又是一聲:“小鶴。”
玄露這才轉頭看向發聲處,看見門口笑得很不開心的沈宴淮,以及他身后沖自己招手的容煦。
“叭嗒。”
玄露才做了往上拋餅的動作,現下看見意外出現在這里的人,一個沒收住,餅子砸在嘴巴上,又吧唧掉在地上。
金黃橘紅交織的一張餅,和滿地落葉融為一體。
容煦?他怎么找上門來了?
玄露滿眼疑惑地朝他們走去,要不是知道她在給對方治療的時候沒讓他知道,她都要以為是治療效果不好,對方上門鬧來了。
“小鶴,”走近了,沈宴淮對她說:“這位同門說你前些日子救了他……他特意上門答謝來了。”
沈宴淮看清了玄露眼底的神色,但嘴角還是勾得很勉強。
若不是剛剛在幾句閑聊中套出了容煦當時受傷的情況,他真的會以為玄露只是“順手”將墜崖的容煦撈了起來。
小鶴她……絕對幫他治了傷口。
沈宴淮目光幽深地看著白鶴,白鶴單純疑惑的表情讓他心情微微一緩,但又是最為刺痛他的本源。
但接下來玄露的舉動才出乎沈宴淮意料,只見她蹬蹬蹬跑到容煦身邊,翅膀微微舒展,細細地長鳴一聲。
玄露眼睛亮亮的,她這時又想起容煦未來的身份,向沈宴淮介紹:
看!你未來的幫手。
只是沈宴淮這時正在燃燒理智,完全不記得玄露這個動作的意思,他只是看著玄露跑到一個突然出現的忘憂弟子身邊,都不跟他一條戰線了。
沈宴淮只覺得心臟被撲哧扎了一刀。
但他還是強撐著微笑。“那這位是……?”
容煦啊了一聲,“我剛剛沒有說嗎……”又想到可能是沈宴淮沒聽清,“我是忘憂峰的容煦,是與你一年登上山門的弟子。”
“這樣啊。”沈宴淮笑瞇瞇的,“我似乎沒有印象。”
沈宴淮的笑有點可怕了啊。玄露咽了下口水,感覺這笑好像在對方身為魔尊耍心眼子時見過不少次。
不過容煦并不在意,他今日來主要是為了回報恩情,他將手中的飯盒提起,道:“忘憂峰膳堂新出了幾道不錯的菜肴,還有玄露喜歡的紅燒茄子。除了靈丹,我也帶了一些菜來,畢竟我看她上次吃得很歡喜……”
沈宴淮目光灼灼:“上次?”
容煦和暖地笑:“是啊,上次玄露救我回去后,我中午留她在膳堂吃了一頓飯。本想著飯后再讓她拿著謝禮回來,結果她走得很急。”
沈宴淮腦海中仿佛閃過什么,忽然,他想起之前約好中午吃飯玄露卻晚歸的那次。
怪不得……小鶴一向遵守承諾,除非意外絕不食言。沒想到那次是因為這個……
沈宴淮看容煦的眼神愈發不善,但他隱藏得很好,淺色的眸子還帶著幾分笑,“我家小鶴一向心善,做過的好事數不勝數,沒想到你還會特意前來道謝。”
意思就是你根本不用來,這里不歡迎你,你在小鶴心里簡直不值一提。
但容煦沒聽出來,看向玄露的目光甚至更亮了一度、更柔和了一分,他道:“原來如此,怪不得玄露愿意幫我,此等恩情,是區區一壺靈丹與一盒餐飯報答不了的。”
聽不出來我想轟你走么?
沈宴淮勾起的唇角快要維持不住弧度,他看了容煦一眼,卻見他提著飯盒朝石桌走去,還一邊道:“對了,這幾道菜放涼了就不好吃了,你們還沒吃飯罷?趁熱吃味道更好……”
說著,容煦已經走到了石桌前,他將飯盒蓋子打開,誘人的菜香立刻從中飄出,而這只是其中一層。
餐盒一共四層,等他將四層飯盒一一擺開,不同韻味的香氣便在空中彌漫交織,引人食欲。
沈宴淮沒想到有人如此聽不懂人話,一時間怔在原地;而玄露早已跟著到了石桌前,雖然面上鎮靜,但比平日更快的步伐出賣了她。
眼見著容煦用里面的竹筷夾出一筷菜品,沈宴淮已然腦補出下一秒他要直接喂小鶴了,嘴巴不受控制地喊出:“等等!”
容煦與玄露一同望向他,仿佛一齊在問“怎么了?”
沈宴淮名為理智的弦幾乎繃緊到臨界點,但看著玄露的眼睛,他口吻又軟了下來:“……別吃撐了。”
事情便發展成容煦為玄露介紹著他們忘憂峰的美食,沈宴淮在一旁盯著,眼神涼涼的。
究竟為何他們的關系這么好了?沈宴淮目光微微放空,目光卻還朝著對面的白鶴。
這讓幾次觀察他的玄露心頭毛毛的。
沈宴淮怎么一直盯著他們?這樣吃不好飯啊!
但玄露很快平復下心情,分析當前的現狀。
首先她肯定沒惹沈宴淮,t沈宴淮想探究她都沒有理由。
其次沈宴淮素愛安靜,大清早家里突然來一個人可能挺不習慣的。
綜其原因,沈宴淮看的不一定是她,而是容煦。
但時間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玄露看看容煦,又看看沈宴淮,恍然大悟:是不是沈宴淮已經看透容煦強悍的本質,決定跟他交朋友了?
眼光真的不錯啊。
為了讓未來更順利些,玄露愈發貼近了容煦,示意沈宴淮多多重視這未來強大的助力。
這動作直接讓沈宴淮一口氣悶在心底,連呼吸都變得滯澀起來。
他根本想不通玄露為何對一個陌生人如此親近,就因一頓餐飯嗎?還是所謂濃厚的一面之緣?
沈宴淮定定地注視著容煦,眼中的冷意幾乎凝成寒冰,但在某一刻,對方似乎有幾分熟稔的側臉,與記憶深處某個常年帶著斗篷兜帽的身影有一瞬的重疊。
這副面孔……
沈宴淮瞇了瞇眼,再度認真打量了一番容煦,眉頭微微皺起,這是……
玄露沒想到沈宴淮竟發起了呆,于是伸出翅膀虛空地揮了揮,想喚回他的注意。
她現在熱血涌動,從未有過的戰意和自信充斥著她的心臟。她想對沈宴淮說:我把助力提前找來了——你倆好好處!等以后有用的時候就知道多重要了。
如果沒記錯,容煦在魔界阻擋了不少勢力來犯,包括最后一戰,也是不可缺失的重要戰力。
玄露越看容煦越欣慰,當初容煦與沈宴淮一開始不太對付,哪怕進了魔界,也沒出手幫忙穩定局勢。
魔界遭受幾次重創傷了根本,元氣來不及恢復,大概也是最后一戰魔界更快潰敗的原因。倘若他從一開始就能盡心盡力減少魔界動蕩……站到最后的,可就不一定是那些宗門了。
想到這里,玄露眸中劃過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但沈宴淮心頭卻迅速涌上一陣不安。
他是想到了過去記憶中的容煦,但與容煦一同出現的,還有他的小鶴。
那時他已成為魔尊,整日忙于各種事務,分身乏術,因此,左右護法、護衛長等一些值得信賴的親信便一起幫他分擔。
那個時候,容煦也已經成了他手中頗有幾分本事,可以儀仗的人。
小鶴后來一直安靜地呆在人群之中,就算一群人一同商議事情,也是毫無存在感地站在末尾,在他記憶中的臉龐幾乎都看不清晰。
這個認知讓沈宴淮心頭泛起微微酸澀,但馬上,更為痛楚的片段乍然出現在腦海之中。
他似乎記得,在一次商議之后,小鶴與容煦一同起身,互相看了看對過的對方,略一點頭,一同離去了……
沈宴淮拇指指尖忍不住掐進食指的皮肉,看向容煦的目光除了冰冷,還有忌憚。
難道——小鶴喜歡他?
這樣的猜測一生根便疾速發芽,越想越覺得真實。一向安靜又甚少與別人搭話的小鶴,能特意與一個交情不深的人在今世提前相識嗎?
就算能,但看容煦注視小鶴的眼神,也讓他倍感危機。
又或許……早在上一世,容煦就對小鶴生了情愫,還追求過小鶴,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沈宴淮掩在袖下的手攥得死緊,額角也冒出一絲冷汗來。
倘若小鶴早已心有所屬,如今的他又能有幾分勝算?
但……
這不是權利錢財那些揮之便能放棄的東西,即便很難,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小鶴心甘情愿執手與他。
沈宴淮一雙眸子猶如染了墨痕,霎時暗沉下來。
并不知道自己在閻王門口左右橫跳了一下的容煦抬起頭來,“你不吃嗎?”
飯盒里的小巧精致點綴著色彩的饅頭已被吃去一半,色彩艷麗好看的菜食物也都夾了一些,容煦帶來的食物很多,就算是玄露也沒能全部吃下。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沈宴淮卻一點食欲都沒有。
他看著容煦,語氣中送客的涼意分外明顯:“我每日此時都會在此練劍,這位同門來得不是時候,擾亂我的計劃了。”
玄露差點一口饅頭噎住,咳了幾聲看向沈宴淮:你說什么呢?
容煦訕訕地舉著筷子,一會兒后放下,“那是我叨擾了,這就走……”
別別。
玄露連忙繞到容煦另一邊,對著沒聽懂話的沈宴淮搖了搖腦袋。
機會難得,為何不趁機交個知心好友,以后也方便得多。
不料沈宴淮又像看不見了一樣,繼續冷硬道:“不打擾,只要你以后改正便是。”
玄露懵在原地。
什么情況,今天沈宴淮吃錯藥了?
第42章 第42章徹夜難眠
此話一出,容煦也覺出了沈宴淮的意思,他眨了眨眼,茫然無辜地看了看玄露,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暖黃色玉瓶。
“這是我上次說好給你的謝禮,里面被機關隔成了兩個部分,一邊是補氣丹,一邊是還神丹。這都是我擅長煉制的丹藥,效果應當不錯。”
說著,容煦給玄露示范了下如何旋轉瓶蓋打開機關。
示范完,他又覺得不太對勁:怎么會下意識給一只鶴演示?她又打不開瓶子。
于是容煦又走近沈宴淮,給他示范了一遍。
沈宴淮眼皮一跳,推卻容煦的贈禮:“這些丹藥我們用不上,你還是帶回去吧。”
沈宴淮對幾座峰內的規矩有些研究,一雙眼睛審視地看著容煦,“況且,你私自贈人丹藥,是違反峰內規矩的吧?”
即使看不到瓶子里的丹藥,但瓶口溢出的清香與細微的靈光,足以證明這得是上品品質了。
容煦沉吟半晌,“嗯……話是如此沒錯,但我只能想到這件比較有價值的東西了。而且,只要你我不說,就沒人知道。”
他還笑了笑。
沈宴淮感覺這笑容異常刺眼,像在對他挑釁一樣。
好想舉報。
但他終究沒再說什么,只看著容煦把玉瓶擱在桌上、將吃干凈的幾個小點心碟放進食盒,又抬頭笑道:“拿幾個盤子過來吧,餐盒我還得帶走,把這些留下。”
還真當是你家啊?
沈宴淮很是懷疑眼前這人究竟是不是記憶里那個容煦,畢竟氣質與行徑相差太遠,認錯人了也說不定……但看玄露期待的眼神,他還是憋著氣去廚房拿了盤子和碗過來。
那些沒吃完的點心和菜被容煦分別撥進碗和盤子里,之后他將整個食盒收拾起來,再度提在手中。
期間沈宴淮再也沒把目光分給他一點,生怕忍不住想把他踹出去。
“等膳堂再出新品,我再給你送來。”容煦臉上洋溢著溫暖明亮的笑容,話也說得很暖心。他用這話跟玄露道別,又跟沈宴淮頷首示意,在一人一鶴的注目下離開了落瀑閣。
待到容煦的身影消失再視線里,玄露走到沈宴淮面前,用眼神詢問。
剛剛干什么呀你?
此刻,沈宴淮整個人不再暴躁,卻陷入了一種極度的冷靜之中。
他微微一笑,更加貼近了白鶴,手掌溫柔地托住她的腦袋,語氣沉靜,“沒想到小鶴你出去,還結識了這樣的‘朋友’。”
玄露被溫熱的手心騰得舒服得瞇起了眼,沒有反抗地任他撓了撓下巴。
“想必忘憂峰的餐飯很好吃吧,不然那天中午你也不會忘了回來。”
玄露心虛地睜開了眼。
也沒有特別好吃……就是從來沒吃過比較新鮮。
玄露眼神游移過去,腦袋也想動彈,沈宴淮手上加了力道不讓她動,面上卻一副失落的樣子,“是我廚藝退步了嗎?還是已經吃膩味了?既然如此,我以后會努力研究些新的花樣,或者去別處討教一番……”
玄露生怕沈宴淮真的去研究做菜不專注修煉了,連忙搖頭:還是你做的好吃。
沈宴淮笑彎了眉眼,指尖在白鶴臉頰的絨毛上輕輕劃過,目光卻深邃了許多:“既然不是,那……小鶴是喜歡那個人嗎?”
那二字在舌尖呆了許久才彈出來,沈宴淮笑意依然輕和,眼睛卻深深地注視著玄露的眼睛,唯恐錯過其中蛛絲馬跡。
空氣好似在一瞬間凝結,連呼吸的聲音都放大了數倍。
之后不知過了多久。
他收到了白鶴“你腦子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嗯,還是熟悉的味道。
上一世下山后經常被玄露目光抨擊的沈宴淮開懷地笑了,心情舒暢得整個人都鮮明起來。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將白鶴擁入懷里,撫著那柔軟修長的脖頸輕笑:“我說笑的。小鶴這么好,怎么會喜歡無關緊要的人。”
玄露驚訝得忘了掙脫,脖子貼在沈宴淮不算寬厚的肩上。她探過頭,看看少年溫柔安然的神t色,心中一時間閃過一絲抓不住的異樣。
但隨即她的注意力轉到了這句話的后半句上,異常無奈,那可不叫“無關緊要的人”。
到了晚上,玄露奇怪地發現自己并沒有吃到中午的“剩飯”,反而是沈宴淮新做了不少新鮮的糕點和菜肴。
容煦送來的都吃完了?
玄露腦海里閃過這個疑問,接著就被從未見過的花樣和從未嘗過的味道俘獲了。
晚飯后,是散步消食的好時候。
就在玄露乘著涼風在院子里走動時,沈宴淮悄無聲息地來到竹舍,幽幽目光朝著一眾仙鶴。
人類食物滋味豐富,凡是靈獸都愛嘗嘗,只不過平時只有玄露有這特權,其他鶴只能苦逼地吃飼料或者自己抓魚啃野果。
但今天不同了。
沈宴淮舉起手里的盤子,瓷盤邊緣光滑,被月亮映照出詭異的光。
“你們不是一直想吃這些嗎?今晚加餐。”
……
沈宴淮徹夜未眠。
他思考了一夜如何才能把玄露綁在身邊——只是短短一段時間沒留意,小鶴就能認識個人找上門來,若是時間再長些,跟著別人跑了也未嘗不可能……
用修習引羽陣為借口?可引羽陣只差最后一篇,學完也只不過是一天的事。
修習別的鶴陣?可別的鶴陣再復雜也復雜不過引羽,當初他選擇引羽陣,本意就是為了想跟小鶴多相處一會兒。即使學再多陣型,以小鶴的聰穎程度,恐怕也拖不了多久,甚至可能因為太累適得其反遭到厭煩。
堂堂魔尊頭一次感到如此心慌,他躺著盯了一夜橫梁,終于在天將將放亮時想到了辦法。
又去問劍峰?
一大早,聽見沈宴淮話語的玄露不解地歪了歪腦袋,上次去問劍峰是去跟宋峰主討論劍法,這次是又遇見什么難題了嗎?
但是也不對啊,沈宴淮現在練一小篇鶴陣比他做頓飯都快,沒看到他最近有什么難題可言。
疑問歸疑問,玄露還是帶著沈宴淮來到了問劍峰。
今日不巧,宋峰主沒在登高遠矚,高臺上空無一人。
不過問劍峰的弟子依舊慣例地聚集在廣場上,白花花的一片。但因峰主不在,大部分人也沒有平時那么緊繃,除卻練劍的,還有一些討論劍法的、點到為止切磋的,甚至還有不少在給鶴梳羽的。
每個梳羽的白衣修士身邊都跟著一只黑白長頸大仙鶴,兩者依偎在一起,舉手投足都頗有意境。
沈宴淮目光在梳羽的弟子身上停留許久,臉上露出一些淡淡的遺憾,隨后他轉過身,抬手對玄露指了個方向:“我們去那邊。”
他指的是梳羽弟子們身旁的一處高地,臨近廣場,卻比廣場高出一截。在那里,既能看見廣場大部分景色,又能不與問劍弟子分隔太遠。
玄露眨了眨眼,幾息就帶著沈宴淮落到了那邊,眾多問劍弟子接著發現了他們,紛紛抬頭議論。
“咦?這不是御靈峰的弟子么?他怎么來這了……”
“那是沈宴淮啊,今年入宗不久就成功煉氣的那個!”
“他來這做什么……?”
“不就是煉氣嗎?這不是也沒動靜了嗎,誰知道他境界有沒有動彈,清蘊宗開始厲害后來泯然眾人的‘天才’還少了?”
玄露耳聰目明,一下就聽見了底下紛雜的聲音。她擔憂地看向沈宴淮,擔心他被這些風言風語擾亂了心境,結果沒想到對方一臉平靜,似乎對此毫無波動。
她松了口氣。
倒是她多余擔心了,沈宴淮一直都很厲害,年少時是內心,長大后連帶著實力也一并強大起來了。
只是不知道沈宴淮今日來做什么……找宋峰主嗎?但他又沒動身的意思……
就在玄露疑惑的時候,沈宴淮緩緩地從袖中摸出一把羽梳,就地盤坐下來。
“小鶴,過來。”
玄露愣住,繼而懷疑地看向少年,根本不懂他為什么在這個時候掏出羽梳。
沈宴淮一本正經:“我練了這么久的劍法,卻發現我的劍法中缺了最重要的東西。”
什么東西?玄露果然上套了。
沈宴淮:“劍意。”
玄露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的劍意都能嚇哭小朋友了好嗎。
沈宴淮:“御靈峰無人用劍,若想觀百家之長,再走出自己的一條路,必然要多看多思,待到覺悟,才能突破心境。”
簡言之,他得在問劍峰廣場多看看。
沈宴淮伸出手,示意玄露靠近過來,“我觀問劍弟子除了練劍,最愛侍弄自己的仙鶴,這或許也是他們提升心境的方法。”
這……你不要什么都學啊。
玄露向下望了望,所見之處都是與仙鶴玩鬧聊天梳羽的弟子,好像顯得沈宴淮說得也沒毛病。
劍修的標配就是一劍一鶴,他們與劍契合,與鶴共處,自帶一股境界安然的氛圍。而沈宴淮雖然不是劍修了,但御的靈獸就是仙鶴,似乎比劍修更適合與仙鶴拉近距離。
這么一想,玄露也就配合地來到沈宴淮身前,任由他為自己梳羽。
于是,在場的問劍弟子都驚訝地看著這個御靈峰弟子來到他們問劍峰給鶴梳羽,那副熟練的架勢,簡直比侍候了仙鶴上百年的資深弟子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動靜很快也引起了正在練劍的弟子的注意,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所有人都瞧見這大清早來這給鶴梳羽的沈宴淮了。
其中也包括賀逸文。
他定定地看著遠處的人影,眼底涌動著連自己也不能察覺的嫉恨。
徐泉自然也看見了,他試探地喊了一句:“……賀師兄?”
“不就是煉氣嗎,還真以為自己有多厲害了。”賀逸文語氣冰冷,看向沈宴淮的眼中又多了幾分冷意。
徐泉彎起唇角,“賀師兄不要氣了,你的資質也是萬里挑一,又有家里照拂,引氣入體只不過是運氣的問題。”
賀逸文又冷冷地看了徐泉一眼,“不會說話便不要說。”
這也是賀逸文難以忍受的地方,他家世優渥,祖父那代便開始接觸修仙,如今已經有所成果了。
家中不少門客是來自各門各宗的修士,符箓隨意便能求得,丹藥小時候當糖丸吃,等他拜入清蘊宗,母親更是會時常給他寄來丹藥,讓他不要委屈自己。
母親是早產生下的他,因此他出生就元氣不足。年幼在家時,母親常說對不起他,想盡辦法為他護根養元,效果也很顯著:他高出常人的資質,助他一躍成了問劍峰峰主親傳。
但現在不知是不是顯露了弊端,靈藥養出來的資質難道終究不如天生的,哪怕用這些東西堆著,他的瓶頸也是難以突破。
如今看見條件得天獨厚的沈宴淮……怎能不恨?
徐泉見賀逸文袖下的拳頭攥緊了,又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但令玄露沒想到的是,接下來的數天,沈宴淮一直帶她來問劍峰梳羽。
問劍峰眾多弟子全然懵了,他們辛辛苦苦起個大早練劍,這人和鶴卻姍姍來遲。來遲就來遲,每次還隨意挑個地方開始梳羽聊天、看書賞景,整日優哉游哉的樣子讓他們麻木,又很羨慕嫉妒恨。
這幅情形自然也被賀逸文看在眼里,他默不作聲地握緊手中的劍,眼中的深色一閃而逝。
“師父,那沈宴淮日日來我峰廣場,許多師兄師弟練劍都受到了干擾,若是任他待下去……”
劍齋內,賀逸文將這幾日的情況告訴了宋銳,他揣著擔憂的口吻,臉上一派欲言又止。
他知道,宋銳一向不喜干擾弟子清修之事,這個沈宴淮哪怕再天資卓越,一旦觸及底線,也會被師父厭棄。
果然,聽完他的話后,宋銳瞪起雙眼,徑直站了起來,“他真是這么干的!?”
賀逸文壓住嘴角,“是。”
宋銳背著手從房間來回走了幾趟,停下來,回頭問:“他是來找我的?”
賀逸文搖了搖頭,“弟子不知。不過,從第一日起,沈師弟就是直接落到廣場,沒去過劍齋。”
聞言,宋銳眉頭皺得更緊,“這可真是……”
賀逸文更是愉悅,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宋銳毫不留情痛斥沈宴淮的場面,恨不得從此沈宴淮顏面盡失,再也不出現在他眼前才好!
“我去找他。”宋銳沉聲。說罷,他大步走出劍齋,直接召來御劍,身形消失在高臺之上。
與預想中有些差別……但還是達到目的了不是嗎?
賀逸文看著宋銳離開的方向,心中卻覺得身為峰主的宋銳親自去找還是太給面子,不如找人傳話趕走。
不過他還是輕輕笑了,方才宋銳面色嚴肅語氣低沉,顯然是不悅的表現,接下來,就該看那人以怎樣狼狽的姿態離開問劍峰了。
……
與此同時,宋銳正在去t找沈宴淮的路上。
他眉頭緊皺,臉色黑得嚇人,若是被旁人見了,一定會以為他要去找人麻煩。
宋銳的確是要找人麻煩。
而且他也的確不太高興。
而在這不高興之中,還摻雜了幾分心痛,幾分惋惜,幾分恨鐵不成鋼。
一想到沈宴淮竟然荒度了整整幾日,他就恨不得拿劍去威脅御靈峰那位好友,讓他把徒弟讓給自己。
放任自由要不得,簡直是浪費那小子的才能!
廣場上眾多弟子只見他們的峰主氣勢洶洶地趕來,連忙瑟縮低頭,悄悄用眼神詢問這幾天宋峰主下山遇見了什么。
直到他停在沈宴淮面前,弟子們才松了口氣——還好,不是找他們的。
隨即用八卦的目光看了過去。
正在廣場一角梳羽的一人一鶴,只覺一片陰影壓來,抬頭便看見虎著一張臉的宋銳。
“宋峰主?”
沈宴淮起身,玄露也好奇地看著這位峰主。
宋銳決定先給這小子提個醒:“我有話要跟你說。”
沈宴淮不明所以,“宋峰主請說?”
玄露也猜測,難不成是來提點沈宴淮的?
然而她還是太年輕,接下來一炷香的時間里,她和沈宴淮聽了宋峰主一頓劈頭蓋臉的教導,宋峰主對沈宴淮不爭氣不上進的行為真真是極度不滿,語氣里飽含的期待也做不得假,直到他說了“玩物喪志”一類的話,沈宴淮才開口反駁。
“宋峰主,于我來說,跟小鶴在一起的時候才覺得光陰沒有虛度。何況我是御靈弟子,跟自己的靈獸陪伴相處,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宋銳被噎住。
他看著眼神平靜認真的少年,再次想拍大腿后悔沒把人搶自己峰來。
但宋銳的話著實提醒了沈宴淮,他沉思,的確,距離成功煉氣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該突破一下現有的狀態了。
一夜過去。
落瀑閣。
當沈宴淮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玄露發現他的氣息明顯不一樣了。
“小鶴。”少年低咳一聲,“我筑基了。”
玄露愣住,啊??
這個劇情怎么好像不久前從哪里見過?
沒等她回過神來,少年又接著道:“看來去問劍峰還是有效果的,我們今日也去問劍峰吧。”
你還真是風雨無阻。
玄露雖然腹誹,但看效果確實不錯,還是帶沈宴淮如往常一樣去了問劍峰。
與上一次默默無聞不同,這次沈宴淮主動送了封信給林峰主,告知他自己已經筑基。于是不消一會兒,這條消息已經開始在整個宗門上下傳播。
已經打聽到最新消息的問劍弟子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和仙鶴親親密密的沈宴淮。
不是,都是一樣的弟子,為啥你每天光養鶴還這么強!??
問劍弟子居所處,已經從宋銳口中聽說昨天具體過程的賀逸文黑著臉,按斷了窗框。
第43章 第43章寧水鎮,一品香
年前的最后一個月,清蘊宗迎來了一場大雪。
宗內銀裝素裹,放眼是漫山遍野的白,清晨弟子推門出去,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贊嘆。
唯有沈宴淮屋里爐子早就燒得旺旺的,少年一邊添柴,一邊端詳團在對面軟墊上的白鶴。白鶴闔著眼睛,腦袋一點一點,像是被這溫暖包裹得昏昏欲睡。
雪是黎明時分下的,鵝毛大雪成片成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了每一座山峰。沈宴淮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推開屋門,在大雪紛飛之中來到竹舍,把玄露喚醒帶到了屋里。
“啪。”
木柴爆裂的聲音驚醒了玄露,她睜開眼,用尚帶迷蒙的眼神看向沈宴淮。
“還冷嗎?”沈宴淮也看向玄露,“沒想到今日就下了大雪,院子里怕是要冷得呆不住了。”
玄露下意識想朝竹舍看,可惜屋門遮擋了視線,只得轉回頭來。
再看整個屋子里,只有她和沈宴淮。
玄露瞇眼,這就是你把另外十四只鶴丟在外面,只把我帶屋里來的理由?
靈獸不懼寒冷,就算不喜歡太低的溫度,也不會被像尋常獸類一樣被凍死,沈宴淮卻在第一時間把她領到屋里,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過確實很愜意就是了。
玄露在柔軟的墊子上蹭了蹭,對溫暖的環境極為享受。
可惜這樣的愜意沒有持續太久,吃過熱乎乎的小米粥,大約一個半時辰后,一人一鶴被孟和叫到了峰主面前。
“置辦年貨?”
沈宴淮驚訝地重復了林擇云的話。
“對,”林擇云點頭,“快過年了,每年宗內上下都要置辦一番熱鬧熱鬧。先前已經讓你外門的師兄師姐們下去采買了很多東西,但在核對清單后發現還有缺漏,就得再去一趟了。”
過年,沈宴淮對這詞更多的是陌生。年幼時最多村子里熱鬧一番,母親亡故后對此毫無概念,等上清蘊宗后經歷了兩個年頭,接著就被驅逐下山,等到了魔界,更不可能有這個傳統了……
沈宴淮略微出神,玄露卻早早精神起來了。
讓沈宴淮去置辦年貨,這意思不就是能下山了嗎?
果然,林擇云接著道:“你就跟你方師兄一起去,互相有個照應。”
沈宴淮:“……讓我去?”在他的印象里,這些事不會落到新弟子頭上
孟和沖沈宴淮笑了一下,“不用感謝師兄,這不是看你成天在山上太無聊了,放你出去散散心嘛?”
方啟沒什么表情,想來是對林擇云的決定沒有異議,他拿出一個荷包遞給沈宴淮,“錢。”
孟和拍了拍方啟的肩膀,對沈宴淮道:“你方師兄自幼在宗內長大,不怎么會跟商販打交道,你多盯著點兒——我意思是講講價。”
他又唉了一聲,“可惜我還有別的事,不然肯定得跟你們一起去。”
看得出,孟和也很想下山玩耍。
拿了錢袋,兩人就約好一炷香后在山門前會合,沈宴淮一邊往回走一邊笑道:“小鶴,你想下山嗎?”
玄露一聽,快走了幾步擋在沈宴淮面前,睜大眼睛看他。
怎么個意思,這是沒打算帶她?
沈宴淮忍住笑意,故作思考,“帶著仙鶴下山也許不方便?我想想……嘶。”
玄露一口叼住他胳膊,尖尖的喙戳著皮肉,那副樣子仿佛要是不帶她,就要把人生吞了。
“好了,逗你的。”沈宴淮騰出另一只手撫了把玄露的長頸,卻被更重地咬了一下。他失笑,這是逗過頭了。
雪下得很厚,清蘊宗的房屋殿前和主道基本都被清出來了,但山門前還沒來得及。玄露載著沈宴淮來到山門附近的時候,往下一落,小半條腿都陷了進去。
“去。”接著趕到的方啟抬手一揮,驟然出現的大風卷走了大片積雪,露出了石階原本的面貌來。
有某個熟悉的氣息也一并湊近了,玄露定睛一看,方啟坐著毛毛。
巨大的銀狼走到她旁邊,抖了抖沾著雪粒的蓬松長毛,用眼神示意她跟上來。
“等到有人的鎮子里,就不能乘坐靈獸了。”方啟對沈宴淮講解道,“我會把毛毛收起來,至于玄露……”他一頓,“附近鎮子的人見慣了修仙之人,應當也對仙鶴熟悉了。”
方啟熟知沈宴淮對玄露的看重,理所應當地推出他定然不想將玄露收入獸囊。
——偌大的御靈峰,恐怕只有沈宴淮無時無刻不把靈獸放在外面了。
兩人兩獸出發,玄露跟在毛毛后面向山下飛。她的視線落在下方,只見寬廣無垠的雪白,河流凍結,田地覆蓋,一直延伸到有樹林和人家的地方才好上一點。
玄露緊緊跟著毛毛,生怕一個不留神飛錯路線。
她其實對清蘊宗和魔界之外的路很不熟悉,當初下山后就按著一條路向前走,再也沒回過頭。
他們要去的鎮子名為寧水鎮,是清蘊宗山下最近的小城鎮,在清蘊宗五十里開外,不算很遠,但也不近,要飛上一會兒才能到達。
不久后,玄露依稀看到了寧水鎮的石牌大門。
“就在這下來吧。”方啟拍了拍毛毛,驅使它在離寧水鎮幾百米的空地處落了下來。
玄露也跟著降落。
方啟將毛毛收起,又將一張紙遞給沈宴淮,“上面是我們這次要采買的東西,你我分頭尋找,各買幾類,這樣便能節省時間,在今日之內回去。”
沈宴淮接過紙張,溫聲應下。
玄露正伸著脖子看向那張紙,聽見方啟的話有些失落,唉,若是時間充足,她其實想多在這逛一逛。
方啟道:“我們便在此分開吧,傍晚之前在鎮子門口會合。”
說罷,他率先走向城鎮,也不知用了什么步法,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那我們也走吧?”玄露聽見沈宴淮問她,便也點了點t頭,一起跟了上去。
只能說林峰主選今天出來采買是有道理的。
還未走進寧水鎮,就能看到鎮子里的商戶都把門面裝點了起來,年味十足,加上來來往往的人影,此起彼伏的吆喝,不難猜出今日是人們趕集的日子。
玄露對這個日子記憶猶新,當年流浪路上,她和沈宴淮經過不少鎮子,也見過不少鎮子的集市,每每都在一旁流口水,發誓等安定下來后一定要買買買,再吃個夠。
可惜……
玄露搖了搖頭,清空思緒,跟著沈宴淮走進鎮子。
剛踏入石門,路上所有人的視線就幾乎都投了過來。
“仙鶴……”
“是附近清蘊宗……”
“騰云駕霧飛來的……”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逃不過玄露的耳朵,每個人看她都是驚喜好奇的眼神,旁邊的商戶更是激動,他們直接半個身子探出店鋪,喊道:“這位仙君可是來買東西的?”
仙鶴是普通人認為修仙之人必定隨身攜帶的動物,看見仙鶴,他們便知道附近有仙君來了。
何況是這么好看有靈氣的一只仙鶴。
秉著對仙人的敬畏,哪怕再好奇,周圍眾人都只敢遠觀不敢觸碰,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卻不怕,抓著糖葫蘆跑過來,努力踮腳伸胳膊,“吃……吃……”
漲得一張小臉都紅了。
玄露低頭,看著腳邊小小一只小人,又看她手里紅彤彤,沾了一層厚厚淡黃透明糖衣的糖葫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這應該算給她的,那她啃一口……沒問題吧?
玄露對著碩大的糖葫蘆看了又看,正欲張口,就被沈宴淮攔了下來,抬頭,少年對一旁扛著糖葫蘆稻草扎的老爺爺遞了銅板,“勞駕,一個糖葫蘆。”想了想,“還是兩個吧。”
沈宴淮手里便多了兩根糖葫蘆。
看出沈宴淮喂食意圖的玄露:他好上道啊!
“慧慧!慧慧!你怎么亂跑?”這時,一個女人急切地跑過來,她用圍裙擦了擦沾水的手,抱起那小女孩,十分不好意思地對沈宴淮傾了傾身,“打擾仙君了。”
沈宴淮搖了搖頭,表示無礙,玄露站在旁邊,看著小女孩拿著糖葫蘆“勾引”她。
旁邊有人笑道:“曉玉,你看慧慧多有仙緣吶,要不問問這小仙君能不能把孩子帶回去。”
女人瞪了那人一眼,“我可舍不得。再說,至少要等六歲才能去測靈根呢。”
說完,她抱著女孩小跑而去,依稀還能聽見輕斥的聲音。
真是做夢都想不來的情景……周圍的人流沒有聚集太久,又緩慢地動了起來,無論多少次,玄露都感嘆人間的熱鬧與溫馨。
“喏。”一根糖葫蘆遞到她嘴邊。
玄露轉頭,就看見沈宴淮對著他笑,“你不是想吃嗎?”
少年清俊的臉笑得格外好看,配上這大方付錢買東西給她的舉動,更是出奇的帥氣。
玄露也不客氣,囫圇咬了幾顆下來在嘴里含,就當跑腿費了。
這次要補買的東西不是很多,像紅綢、字畫、茶盞,都是上次買的不夠才回來補的。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決定先去吃午飯。
一品香。
酒樓的名字被鎏金的字體雕在黑色的牌匾上。
這座酒樓大抵是鎮上最大的酒樓,共有五層,修葺得富麗堂皇,加上過年門口掛上了大紅燈籠與各色錦緞花飾,顯得更加壯觀漂亮。
小二在門口吆喝著招攬客人,進出食客絡繹不絕。從門口往里看,能看見里面熱鬧的景象;走近了,亦能聞見從里面飄出來的香氣。
嘗嘗這家吧!玄露眼里寫滿了這句話。
沈宴淮忍俊不禁,咳了一聲,“那就吃這家吧。”
沈宴淮帶著玄露朝酒樓走去,然而剛走到門口,旁邊的小二就趕忙上前攔住了他們。
“對不住了客官,您是外地來的吧?”
沈宴淮看他一眼,“以前從沒來過,怎么了?”
店小二頗有些不好意思,語氣卻一點沒退縮,“您吶,自己進來可以,但這個仙鶴……是萬萬不能進來的。”
沈宴淮挑眉,“這是什么說法?”
店小二示意他看門口寫的告示,“我們樓里有規定,嘿嘿,主要是年前過往客人太多,里面實在太吵太亂,萬一驚擾了您的仙鶴……”
這人精的說法十分委婉,但具體就是不讓帶仙鶴進去。
沈宴淮站在原地沉默,店小二還以為他是苦惱如何進去,肩上抹布一甩,熱心提醒道:
“您不是修仙之人嗎?我也接待過不少仙君了,若我沒猜錯,您那仙鶴是靈物,不是嗖——一下,就能收起來了嗎?”
居然被一個凡人說要把她收起來。
玄露默默看向沈宴淮——
她不干。
第44章 第44章買,逛,吃
街道上人聲鼎沸,沈宴淮安靜地站在一品樓門前,像是在思索這句話的可行性。
店小二期待地看著他,顯然已經做好沈宴淮要把鶴收起來的準備了。
然而下一刻,這俊逸出塵的少年微微一笑,“既然不能讓我的鶴一并進去,那便算了。”
說完,他回頭溫柔地安慰那白鶴:“小鶴,我們換一家店吧。”
店小二睜大雙眼,這、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啊!
以前那些仙君都是接著就把仙鶴收起來了,這位年輕的仙君怎的如此執拗?
碰到犟脾氣的了……店小二思緒瘋狂翻涌,開始絞盡腦汁想辦法留人。
笑話,一品香是鎮上最大的酒樓,他又自恃整個寧水鎮最會招攬的跑堂,一品香若是丟了客人,以后得讓鎮上的人笑話死了!
一瞬間,店小二調轉了說法:“哎呀,哪能讓仙君您費心呢,我方才只是隨口一說~畢竟都是看別的仙君這么干的,而且這不是年關熱鬧,怕驚著您的仙鶴嘛!”
說著,他把長條樣的白抹布往胳膊上一甩,“這事兒也好解決,我們還有包廂,安安靜靜的,保準沒人打攪!”
但見沈宴淮仍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心中頓時沒底了,又支支吾吾了一陣,肉痛道:“包廂不加錢!我再額外送您一道招牌菜!”
店小二想,自己都這么有誠意了,若這少年仙君再不樂意,他……他就哭給他看!
好在是有效果的。
沈宴淮轉回身來,笑意盈盈,“那就多謝了。”
……
一品香不愧是寧水鎮最大的酒樓,一樓大堂寬敞明亮,人頭涌動;二樓則布置得十分雅致;到了三樓包廂,內里更是精巧私密,不怕打擾。
店小二特意將他們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隨意一掀簾,便能看見窗外一條街及更遠處的風景。
“送您一碟花生米,一壺茉莉花。客官,想吃點什么?”
一本菜譜被遞到沈宴淮面前,沈宴淮翻開一頁,卻是看向對面的白鶴,“小鶴,你想吃什么?”
嗯?啊?
玄露這時才回過神來,她剛剛一路都在打量這座酒樓,自從跟著沈宴淮,她就沒進過這么好的地方,現在進來,果然跟想象中一樣!不,比想象中還好!
這還是沈宴淮沒進問劍峰的結果,要是在問劍峰,只顧得上天天晨起練劍,哪有下山的機會。
看來,不走劇情,真能改命。
玄露發散了一下思維,低頭就見沈宴淮把菜譜朝向了她,“你來看看。”
是好吃的。
玄露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開始仔仔細細瀏覽起上面的菜名。
一旁等著記點菜的店小二驚呆了,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一人一鶴。
這修仙之人……都這么神奇嗎?
被仙鶴人性行為鎮住的店小二拍了拍自己腦門,不對不對,這是仙君的鶴,會識字有什么奇怪的。
很快,玄露選到了自己喜歡的菜品,用喙指了指名字。沈宴淮看著,拿過菜譜念給店小二,又加了一道點心。
“就這些吧。”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麻利地撈起菜譜,揚著笑臉退出包廂。
包廂里又恢復了安靜。
樓下的喧鬧聲隱隱傳來,聽在耳中也不覺得煩躁,反而因為過年的氛圍,顯得格外熱熱鬧鬧的。
靠近窗戶的那道簾掀著,玄露就在這一邊,透過竹簾和窗戶觀望街上的景象。
一品香所在的這條街也是最熱鬧的,兩邊是各種各樣的商鋪,沿街有叫賣的老翁小孩,還有不少人擺著零碎的攤子,一路望過去,物件零食琳瑯滿目,竟不知該先看哪個。
“想買些嘗嘗嗎?”
耳邊忽然響起少年的聲音,不知何時,沈宴淮走了過來,挨著她湊在窗前。
玄露很坦率地點點頭,目光沒有移開。那些亮晶晶的糖塊、奶黃的酥點心、熱氣騰騰的面食,哪個都充滿了吸引力。
“那等吃完飯,我們再下去逛逛。”像是知道她的t想法,少年說的話很是符合她的心意。
玄露欣然鳴叫了一聲。
不料,沈宴淮說完這話還不回去,霸占著她的位置繼續看風景。
玄露擠了擠他,反倒被貼得更緊了。
“等下次出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少年轉過頭來,一雙眸子泛著淺淺笑意,又像是已經看見未來光景似的,涌動著一些波痕,“如若哪天下山云游四海,就嘗遍各處美食佳肴,怎么樣?”
玄露心口莫名泛起一陣酸意,眨一眨眼,內心便不自覺地嘆息。
她很想說這樣的生活她早已幻想過千百次了,不過也只是幻想和美夢而已。但她最終還是沒打算掃興,輕輕點頭,低低鳴了一聲。
再過一年,他應該就會忘了。
“客官~您點的莼菜筍,八寶蜜食,滴酥水晶膾,還有我們一品香招牌的紅燒桂魚來嘍~”
店小二的聲音打破了這片靜寂,熱氣騰騰的飯菜挨個擺好,豐盛得像已經在這鎮上過年了。
上完菜,店小二笑嘻嘻道:“客官您吃著,有事就喊我。”
說完,他退出包廂,卻忍不住在門口停了一會兒,目光恨不得穿透門框。
這么多菜,這小仙君是和他的仙鶴一塊吃呢?還是他自己吃?要是一起,是仙君拿筷子夾著喂呢,還是丟在地下……
店小二晃了晃腦袋,加快腳步下樓去招呼另一桌。不能再想了,他實在太好奇了。
不過店小二想象的情景都沒有發生,包廂里,沈宴淮從芥子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個碩大的——盆。
玄露瞳孔微顫。
這人怎么把她平時吃飯的家伙也拿來了?
其實一開始是個碗,后來發現人吃飯的碗裝不了多少,且太淺,就換了個……類似盆的器物。
這還是打從跟著沈宴淮吃第一頓飯之后,對方給她準備的。
貼心得實在過頭了些……玄露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默默看著沈宴淮把菜夾進盆里,接受了他的投喂。
一頓飯吃得比在落瀑閣時要慢。
一品香酒樓實惠,一盤菜量很大,加上沈宴淮時不時提起話題,時間就慢慢悠悠底晃了過去。
玄露對沈宴淮能對著她自言自語一頓飯很是不解:沒人跟他搭話,還這么能說?
付過飯錢,一人一鶴來到了街上。
熱鬧繁華的盛景,較之剛才的遠觀,更為切實地呈現在他們面前。
“來看嘍~新出籠的包子~”
“好貨——正宗江南綾羅——”
“對聯字畫,后生,過年了不買一幅嗎?”
被吆喝叫嚷聲包圍著,玄露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去每個攤位看一看了。
沈宴淮拿出方啟給他的單子看了一眼,“東西不多,我們邊走邊看,逛到了再買吧。”
玄露給了沈宴淮個贊賞的眼神,黑色的眼瞳亮晶晶的。
集市人頭攢動,但沈宴淮與玄露周圍總能騰出空來。
年少仙君與出塵白鶴的組合太過吸睛,仿若紅塵之中的一抹亮色,不斷有路人駐足投以目光,直到他們走得很遠了,才想起繼續前行。
這一邊,玄露已經沉浸于人類的鬧市中了。
一路走來,精致的紙傘,芬芳的香料,漂亮的陶器,誘人的吃食,時刻占據著她的視線。
玄露看什么都新鮮,尤其是勾在木架子上的那些小掛飾,做得一個比一個精巧,讓她十分沖動地想買下來。
可惜,她沒有錢。
沈宴淮正與賣茶盞的攤位老板定著價錢,一轉頭,就看見玄露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很難不動容。
“想要什么?”沈宴淮走到玄露站的攤位前,這是一處賣小玩意兒的地方,他隨意拿起幾件,發現都是些漂亮精致的飾物。
這個!
玄露直接叼起一個木頭雕的串串。
雕的是一只仙鶴,雕刻它的人一看就知道技藝精湛,把拇指大小的仙鶴雕刻得栩栩如生,羽毛紋理都十分清晰。
乍一看,真有點像玄露自己。
沈宴淮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幾下,動作輕柔珍惜,“老板,這個多少錢?”
玄露欣喜地看著沈宴淮,卻見他付完錢,就揣進了自己兜里。 ???
對上玄露驚愕困惑的目光,沈宴淮又在那一堆掛飾里尋找了一陣,挑出一個握劍的木頭小人兒來。
寧水鎮與清蘊宗離得近,這里的普通人也很是向往修仙問道,各種像修士小人、靈獸、金丹葫蘆之類的木雕早已見怪不怪了。
于是,這握劍的木頭小人兒也是雕刻得活靈活現。
“我將這個買下來當禮物送給你,你也將這個當禮物送給我,如何?”沈宴淮又拿出剛才那只木雕仙鶴,跟這木雕小人放在了一塊。
這么一看,那小人竟也有沈宴淮幾分在問劍峰時的感覺。
玄露安靜地盯了片刻,別過腦袋,權當默認了。
收獲了兩個小木雕,一人一鶴又繼續向街道深處走。
路過日常用品的攤位,接著就是滿目的水果零食糕點。
鮮艷的柑橘,大紅的蘋果,紅綠的冬棗,果香和著炒熟的芝麻瓜子花生香氣撲面而來,玄露頓時走不動道。
但這還不是最吸引她的,街道拐角,濃郁的蜜糖味和甜軟的糕點味即使是石墻都擋不住了。
玄露默默地看向了沈宴淮。
一盞茶的時間后,沈宴淮手里多了蜜餞、茯苓糕、龍須酥、糖畫、杏片、酸梅湯……
蜜糖與糕粉撲撲往下掉,沈宴淮生怕沾到自家小鶴羽毛上,投喂起來也小心翼翼的。
修長手指握劍的時候好看,捏著糕點也一樣賞心悅目,可惜玄露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吃的時候也在分心搜尋還有沒有被自己落下的美食,目光一刻也沒靜止過。
還真讓她發現了。
更遠些的地方有一個攤子在炸香豆腐,掛著香字的錦旆隨風搖晃,攤主正在面前的油鍋里翻著豆腐塊,排隊的客人足有一長串。
玄露再次默默地看向沈宴淮。
沈宴淮這次是真的無奈了,他抬起一只手上的糖畫,另一只手因為拿著太多東西不敢動一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還記得要在太陽落山前與方師兄會合嗎?”
尤其剛出鍋的炸豆腐滾燙,鶴的形態還真不太方便。
沈宴淮頓了頓,真的說出來了:“況且,仙鶴也不太方便吃這些。”
玄露一愣,繼而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等她變成人,她一定——
“哎喲喲,這是怎么了!?”一個女人拔高聲音喊著,即使在嘈雜的街上也格外突兀。
接著,似乎有一處騷動起來,遠遠能看見好幾個人朝一個地方涌了過去。
玄露伸長脖子,隱約看見十幾人將一塊地方包圍起來,從中傳來訓斥與勸慰的聲音,還有一股她再熟悉不過的血腥味。
在反應過來之前,好奇心促使她邁開了腳步,把沈宴淮丟在了后面。
第45章 第45章停留的目光
“萬幸吶,要不是老吳,這孩子就真危險了!”
“我也是剛好路過,呵呵,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謝謝!太謝謝了!若是遠兒出了事,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給我們當家的說……”
人群中心,一個老嫗抓著一個六七歲大的男童,抹著淚,朝一個面色黑紅、手里拿著一把漁網的男人不斷躬身道謝。
那男童身上濕淋淋的,袖口褲腿肉眼可見地結起冰碴子,一看便知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
而被稱作“老吳”的漁夫也濕了大半條腿和胳膊,足以想象當時是怎么個情景。
“沒事,真沒事,快帶孩子回家換衣服吧!太冷了!”老吳靦腆地笑道,被謝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誰料男童瞪著眼,支棱著紅彤彤的脖子跟臉蛋,小斗雞似的不服氣地嚎:“誰讓他撈我了!誰讓他撈我了!我這是練功呢!能從冰上踏過去的!”
還在抹淚的老嫗一聽,立刻變了個臉色,指著男童哆嗦道:“你再說一句!??”
男童跺了跺腳,“本來就是!”
老嫗直接大手一揮,甩到男童屁股上,“我打死你個臭小子!我打死你個不知深淺的!我打死……”
男童嗷一嗓子就哭了。
旁觀眾人連忙上前阻攔,“哎哎哎王嫂,別打了別打了,大冷天的再把孩子凍壞了……”
老吳也從旁勸阻:“沒事就行啊,回家多教教道理,娃娃都聰明著咧!”
老嫗直接忍不住哭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要是就這么沒了,我也不想活了……”
圍觀人們吵吵嚷嚷,作為摻在人群里唯一一只鶴,玄露聽了半天,總算將大體事情捋清楚了。
這老嫗前半生未能有,四處求醫問藥,前些年好不容易才生了一大胖小子,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將孩子養得格外淘t氣。
寧水鎮傍水而建,旁邊是大片湖泊。這片湖每到冬天都會結冰,吸引鎮上的小孩上去跑跳玩耍,但誰也不知道哪里的冰面會突然變薄,小孩跑著跑著就會掉下去。
因為這,寧水鎮已經沒了好幾個孩子了。
所以一到冬天,家家戶戶都盯緊了自家孩子,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冰上玩,一經發現就要打個屁股開花,用以震懾。
奈何小孩玩心重,總有幾個不聽話跑出去的。
像今天,這個王姓的男孩就掉了下去,所幸他離岸邊不遠,又遇見了鑿冰捕魚回來的吳漁夫,被眼疾手快地一把提上岸,才撿回一條小命。
人群議論紛紛:“王家這小子要挨揍嘍……”
“該!要是我家兒子,我得打斷他的腿!”
“哎喲,我得跟我家閨女說說,讓她別跟著亂跑……”
一眾人目光匯聚在老嫗和男孩這里,玄露的注意力卻在那漁夫身上。
方才聞見的血腥味,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思索間,巷子里涌出來幾個人,看樣子是那老嫗的家人。老嫗跟那幾人說了幾句話,轉過頭來問漁夫:“老吳,今天來我家吃酒吧!我殺只雞,得好好謝謝你!”
吳漁夫擺擺手,“不用啦,俺婆娘在家準備了好吃的呢!”
老嫗又勸了幾句,見實在勸不動,便跟一群人推推搡搡地走了。
圍觀的人有跟上去想看熱鬧的,更多的則慢慢散去。
那吳漁夫在道中央站了好一會兒,才理了理自己肩上背著的漁網,繼續向前走去。
玄露眼睛一亮。
在吳漁夫抬手的時候,手心手背沾著的鮮血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或許是他穿的衣服顏色太深,又或許因為捕魚穿的棉服早已骯臟不堪,剛才那么多人,竟沒有一個發現的。
四周人散開了,道路空了出來,玄露盯著那人的身影,忍不住遠遠地跟在他的后面。
是的,在這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她又想起了那個任務。
無論出于完成自己的任務,還是出于對好心人的道義上的幫助,她都想幫這個人治一治傷。
看那流血的量,傷口定然不會小到哪去,何況過了這么久還沒有凝固,說不定傷口還很深,在這種地方可是要人命的。
果不其然,等到與那漁夫的距離漸漸拉近,玄露一下子就發現了不對,那漁夫手肘以下的衣服都被浸透了,面色也是黑紅里透著灰敗,唇色也褪去了好幾分。
再仔細看,就連走路的步履也有些虛浮了,十足的失血之兆。
要是再不治療,好好一個人就要倒大街上,活不了了。
想了想,玄露又跟緊了一些,同時也發動自己許久沒用了的靈力,對準那漁夫的手臂,整個籠罩了上去。
頭腦正昏昏沉沉的漁夫腳步一頓,只覺身上忽然輕快了不少,腦門子上的熱意也降下去了。
不僅如此,就連胳膊上被冰劃破的大口子也好像不怎么疼了,就像沒事兒了一樣。
吳漁夫奇怪地抬了抬胳膊,又掄了一圈,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憨笑著搖了搖頭,加快步伐朝家里走去。
玄露看著恢復了之前熱鬧的人群,眼中流露出欣慰至極的光彩。
【懲罰任務:救人(3/100)】
她快樂地展開翅膀轉了個圈,發現周圍的人都驚訝地看著她后,想起這是在外面鎮子上,連忙收回翅膀。
遠處巷子的拐角后,沈宴淮默然佇立著,將這一切看在眼里。
自玄露丟下他獨自過來開始,他便默默地跟在后面,從老嫗訓斥男童,到白鶴為漁夫治傷,都看得真真切切。
尤其是小鶴準備為漁夫治療的時候,那一舉一動,細微的神情,他幾乎閉眼都猜得出下一步會做什么。
小鶴那副模樣他太熟悉了……當年在清蘊宗里,被趕下山之后,小鶴就是這么一直注視著他的。
但,從什么時候開始,那雙眼睛就不再一直看著他了?
似乎從再一次入宗之后,小鶴選擇《丹羽訣》之后,小鶴交到了‘朋友’之后……甚至是從上一世在魔界,小鶴為無數負傷的魔軍治療傷痛之時,他就失去了獨占這雙眼睛注目的權利。
或許后來發生了太多事,他不再是小鶴唯一治傷的對象,但他腦海里總會在第一時間浮現的,是小鶴眼中僅有他的模樣。
曾經完全擁有過的特權,怎么可能輕易放手。
沈宴淮淺色的眸子被僻靜陰暗的小巷掩映著,變成了沉沉的冷色,但當他走出暗巷,那些陰翳便被午后的太陽驅趕了,變成溫和如玉的樣子。
“小鶴。”
身后突然傳來沈宴淮的聲音,玄露回頭,果然看見帶著大堆零嘴趕來的少年。
她一時間有些內疚,把人丟下就走了總歸不太好,估計還讓他著急了。這么想著,玄露主動湊近沈宴淮,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沈宴淮也沒像生氣的樣子,他只是無奈地說抱著這一堆東西都沒法摸摸自己的鶴了,而后問她還吃不吃,不然就先放芥子里存著。
那就放到芥子里吧!
玄露體諒沈宴淮的辛苦,連忙點頭,省得走一路還怕被過往的行人撞掉了,哪個不要錢買的呀。
“東西已經都買好了,我們還能再逛一會兒。”將零食收好后,沈宴淮對玄露說道。
就他們兩個,慢慢地逛一會兒。
悠然地跟著沈宴淮漫步街道,玄露只覺得心情都變得緩和下來了。
街道后半段大都是規整的店鋪,造型古樸典雅,門窗都大開著,只要路過,便能看見精致的油紙傘,漂亮的衣物,還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為了招攬顧客,老板們都掛了一些出來。
在一件漂亮的衣裙前,沈宴淮停下了腳步。
發現他看了這衣裳許久,玄露心底哼哼,難道是有意中人了?她整日跟他呆在一起,怎么什么都沒有發現?
可沈宴淮的下一句話令她怔在原地,“若有朝一日你能化人,不知這衣裳能否襯得上你。”
少年淺色的眸子帶笑,似是周圍的雪光都融進了眼底,玄露看著他的眼睛,像是從里面看到了自己為人時的模樣。
化人啊……
玄露心上浮起一絲悵惘,看著天邊眨了眨眼,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傍晚時分,一人一鶴來到了寧水鎮的石門。
那里已經有一個人影在等著了。
“方師兄。”
方啟頷首,“東西都買齊了吧。”
揣著一小部分宗內要求購置的東西和一大堆零食的沈宴淮:“買齊了。”
“那便走罷。”
毛毛再次被召喚出來,與玄露一起,載著人返回宗門。
孰料清蘊宗山門前又是熱鬧不堪。
許多來自各峰的弟子圍聚在一起,上前一問才知是階梯結冰太滑,前來掃雪的外門弟子摔了好幾個。
推開人堆,就看見好幾個弟子抱著腿齜牙咧嘴地痛呼。
怎么回事,今日是她機緣來了嗎?
玄露眼前一亮,接著悄悄看了眼沈宴淮,發現他沒注意自己后,便悄無聲息地跑到人堆另一端,借著人群掩飾給地上的三人治了治骨頭。
雖說不確定“一次”的時間范圍是多久,但……
【懲罰任務:救人(4/100)】
有了!
可惜是次數不是人數,玄露再度嘆氣,若是能算起人數,她這破任務大抵要完成一小半了……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定的規則?
在玄露腹誹不已的時候,遠在數尺之外的少年定定地望著人群中的白鶴,唇邊緩緩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他想,他知道如何讓小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了。
第46章 第46章新歲
除夕這日,清蘊宗張燈結彩,各峰間人來人往。
平日白皚皚冷冰冰的峰尖都像是被大片喜氣洋洋的金與紅融化了,映出點點暖色來。
正是在這種好時候,宗內迎來了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好消息,問劍峰宋銳宋峰主親傳徒弟賀逸文,成功引氣入體,踏入煉氣期。
壞消息,主峰試煉塔開啟,待到明日,新一年的第一天,凡煉氣弟子都要登名載冊,入內試煉。
前者只是小范圍地引發了一陣討論,讓問劍峰半數弟子與有榮焉了片刻——但當他們想起御靈峰有沈宴淮這個筑基神速的妖孽,就好像沒什么可自豪的了。
而后者,才是引起大片哀嚎的源頭。
“不是,為什么呀?新年頭一天就要這樣嗎?”
“好好過個年不容易,為何偏要提前告訴我們??等明天直接殺不好嗎!”
“這還沒過年呢,就直t接沒心情了……”
各峰嘗過試煉塔滋味的弟子抱頭痛哭,更有甚者,受不了打擊當場跳崖,再被仙鶴或法器及時托上來時,面色灰敗,簡直像要活不成了。
從御靈峰回來的路上,玄露看見沿途不少崩潰的御靈弟子,飛得再高一點,還能看見其他峰的弟子在發瘋嚎叫。
這……有這么嚴重嗎?
看著宗內弟子一系列夸張行徑,玄露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看向背上的少年。
她對試煉塔的了解只浮于表面,當初沈宴淮有資格進入試煉塔的時候,她幾乎被放養了。且問劍峰修煉方式不同于御靈峰,就算她是仙鶴,也不是日日都陪著沈宴淮修煉的。
好在沈宴淮一臉平靜,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對試煉塔一無所知才這番表現,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嘛。
殊不知,這兩個消息哪個都沒給沈宴淮內心造成波動。
前者與他無關,而后者……于他不值一提。
不過,這個試煉塔,他還是有些懷念的。沈宴淮腦海中閃過曾經在試煉塔中驚險的畫面,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沒想到一回到落瀑閣,早已等候多時的孟和一個箭步沖了上來。
“試煉塔!試煉塔!沒想到你入峰第一年就碰上了!”
沈宴淮伸手擋住激動的師兄,將玄露護在后面,以免唾沫星子噴過來,“孟師兄……”
孟和看著他的眼神敬佩又同情,“你可知道,試煉塔是什么?”
試煉塔,一座共有十層的古塔。
塔如其名,特用于清蘊宗弟子測試修為,磨練突破。
正因它作用于試煉,所以內里別有洞天,各處搜羅來的妖獸靈獸依照實力強弱被鎮壓在各層,更有集合各峰峰主智慧之關卡,一旦掉以輕心,便要被困在其中——這還算好的,要是有心智不堅者,會在幻境里遭受一輪又一輪的“打磨”。
試煉塔開啟時間不定,通常是有人十層通關之后,試煉塔關閉。
等到古塔內部休養生息完成,便會挑個好日子再度開啟。
“試煉塔會卡你修為,第一層最為簡單,煉氣者都能入內。第二層開始,便是筑基才能上去的了。”
孟和細細跟他講述規則,“弟子怕試煉塔,不是因為它難,而是因為進入后不好出來。”
“一旦被困入其中,運氣好的,能趕快捏碎令牌脫困;運氣不好陷入幻覺的,就只能等人通關,才能出來了。”
沈宴淮佯裝不解,“倘若一年半載都通不了關……”
孟和安撫:“不會,試煉塔是我們宗內自己的塔,最多一個月就通關了。每座峰的大師兄大師姐實力都不是蓋的。”
那一個月也夠受了啊。
玄露驚奇地看著孟和,按他說的,只要煉氣期的弟子就能入內,而煉氣期的弟子都未辟谷——甚至大部分修士到金丹期才會考慮辟谷的事宜,那餓上一個月……
像是看懂了玄露驚異的神色,孟和分過話頭來安撫她,“玄露別怕啊,畢竟是清蘊宗自己的塔,不可能把自己的弟子坑死。放心,進去之后就有術法為人體保持狀態,一個月都餓不死。”
“這也是清蘊宗對我們弟子的照顧。”孟和點頭。
誰想要這種照顧啊……本來還沒覺得怎么樣,現在聽完反倒擔心了。玄露看向沈宴淮,想看看他是什么反應。
眉眼清雋的少年輕輕一笑,開口卻道:“多謝孟師兄將此事告知于我,只是年關在即,還是該多想想如何過好這年,保持愉快才是。”
孟和:???
你意思是我提這茬掃興了?
孟和從未見過如此奇葩的師弟,瞪大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最終點了一下頭,“行,那等明日再跟你說。”
青年轉身,砸咂嘴,“好像是該先想怎么過年哈……”隨即打了個響指,抱著自己那胖乎乎的火狐貍哼著歌走了,依稀還能聽見空氣里傳來“大棗你想吃什么呀”的聲音。
許久,玄露轉頭與沈宴淮對視一眼,撞上他眼底滿滿的笑意。
……
清蘊宗不愧為修仙界三大宗之一,不僅在布置上下足了功夫,在對弟子的關懷上亦是有心。
各峰膳堂特意于今日做了弟子們的家鄉菜,以紓解他們的思鄉之情;而那些家在遠方,但是有能力回去的,早早就收拾了包袱歸家了。
大多數弟子都是被家人寄予厚望送來修煉,像沈宴淮這樣無家可歸的,屬于極少數。
因此,膳堂里的人并不似想象中的多。
對于沈宴淮罕見地來膳堂而不是自己做飯一事,玄露顯露了極度的震驚。
托他的福,她也少有地能到膳堂里逛一逛……這御靈峰的膳堂好像確實沒忘憂峰的大啊。
掃視著打飯處的餐食,又看看過路弟子手里端著的食盒,玄露發現御靈峰里食物的種類似乎也沒忘憂峰的多。
再一次盯著對過走來的弟子直到對方離開,就聽得沈宴淮喚了她一聲:“小鶴,你想吃什么?”
一轉頭,沈宴淮已經在買飯的地方站著了。
玄露開心地走過去,卻在看見那不合心意的菜色后蔫蔫地縮回腦袋,抬眸看了沈宴淮一眼。
沈宴淮不解,“沒有想吃的嗎?”
玄露朝旁邊挪了一步:你自己挑吧。
這下沈宴淮怎么可能再看不出來自家小鶴不滿意了,當即跟了上來,“若是不想在這買……我回去做給你吃?”
他本想著過年要準備得豐盛一些,打算從膳堂帶些回去,再自己做一些,沒想到膳堂里的菜玄露并不喜歡。
想到玄露更喜歡他做的東西,沈宴淮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一些。
卻沒想,玄露也沒答應這一點,而是定定地看著他,像是有話要說。
沈宴淮頓了半晌,“那……是你有別的想吃的?”
沈宴淮已經做好去找峰主放他們再下山一次的打算——倘若小鶴還是想去鎮子上吃……
玄露這邊已經不想再等下去,直接叼著少年的袖口往外走,讓他坐上來。
沈宴淮十分無奈,“你要去哪?太遠了恐怕沒法……”
而當他發現白鶴前往的是忘憂峰時,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了。
而更不想預見的事發生了,在遙遠的前方,一個身影緩緩前進著,正是他不愿再見到的容煦。
彼時的容煦正在去膳堂的路上,一抬頭,就看見一只眼熟的白鶴朝他落了下來。
待看清后,少年眉眼變得欣然,“玄露?”
玄露點頭示意,是我。
容煦又看向她背上的沈宴淮,“這是……過年特意來拜訪一番嗎?”
沈宴淮臉色臭臭的。
兩人一鶴走向忘憂峰的膳堂,路上,玄露想起容煦上次受的傷,忍不住盯了容煦的腿好一會兒。
容煦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當即笑了笑,特意予以回應,“上次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大師姐說多虧及時,否則還要再恢復一段時間。”
玄露看他神情不似作假,便點了點頭,全然沒留意到她與容煦身后那張散發著怨念的臉。
一走進膳堂,果然忘憂峰的膳堂更大一些,就連香氣也更加濃郁豐富。
玄露熟練地走到上次打飯的位置,一眼就看見了自己上次特別喜歡的菜肴,轉頭朝沈宴淮輕鳴示意:來買這個!
可沒等沈宴淮上前,容煦率先走了過去,了然道:“你是喜歡這個嗎?”
他徑直付了靈石買下,笑意盎然,“你——你們熱意趕過來,怎么能讓你們出錢。這頓就由我來請吧。”
玄露看向容煦的眼神好似散發出亮光,哎,果然,以后跟沈宴淮一隊的都是好人啊!
就是讓你再請一次是不是太不好意思了?沈宴淮你……
玄露一回頭,看見了沈宴淮難以形容的表情。
像是在笑,再一看又不像是笑,是以她的詞匯量根本無法描述的那種神奇的表情。
玄露盯了半晌,忽然感覺哪里起了涼風,身上有些毛毛的。
但美食在前,她也不想那么多了,朝容煦表達了謝意,就催著沈宴淮回去。
過年這種日子,還是要窩在自己家里,美美烤著火暖和和的更加舒服。
被她推著,沈宴淮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眉頭也舒展開一點,他看著容煦,“多謝”二字卻道得毫無情緒。
在忘憂峰停留的時間很短,乘鶴之際,一人一鶴聽見身后傳來容煦的聲音:“今天時間有些太晚了,哪天玄露你再來,我請你吃膳堂師傅最拿手的糕點啊,一出爐就會被搶光呢。”
玄露愉快地長鳴了一聲回應,但因起飛在即,沒再回頭。
唯有沈宴淮撫著白鶴的頸子,略微回首,眼底盛著湛然冷意。
此時風雪驟起,楊t絮般的雪花一片片落下,沾在少年的發絲與肩頭。
容煦笑著回望,在看到沈宴淮隱隱帶著敵意的眼神后,微微一怔,隨即笑意愈發柔和。
……
回到落瀑閣的時候,風早已停了,雪卻下大了。
太陽已經落山,天幕陰沉得只能看見一片漆黑,漫山的燈籠都已點起,霧色沉沉的山間到處亮著明亮鮮艷的點點紅光。
屋內暖洋洋的,食物的香氣充斥在房屋每一次呼吸里,溫馨得無法言說。
沈宴淮將門和一扇窗戶打開,從這個角度,能看見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少有的能夠賞雪的空閑,玄露望著白雪一點一點堆積在紅燈籠上,與沈宴淮一起,享受這難得安靜的時光。
此后不知又過了多久,似乎能聽見遠遠傳來的爆竹的聲響。
夜深了,玄露不自覺地有些困了,眼皮一點一點垂落,屋門不知何時已經閉合,只有一點沁涼的風順著窗欞透進來。
她自然也不知道身旁的人怔怔地注視著她,指尖虛空地在貼著她停留了許久。
突然,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從耳邊炸開,玄露被一下子驚醒,后知后覺想起這是林峰主依照人間習俗,購回了不少炮仗。
玄露的腦袋還懵懵的,視線也不甚清晰,身邊忽然傳來腳步聲,一轉頭,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睜大眼睛恍惚了好一會兒,許久,那身影才依稀辨明。
“小鶴,”那人好像在笑,“醒了嗎?”
是少年的沈宴淮。
玄露眨掉眼中的霧氣,真是太困了,她都把人看成長大后的沈宴淮了……
她起身晃了晃腦袋,恢復清明,卻見少年把門打開,露出被燈籠光映照的庭院。
此時雪已經停了,那漂亮的雪地平平整整,點點晶瑩閃爍在上面。
少年望著晴朗的夜空,輕輕念道:“愿歲歲年年,喜樂安寧。”
他回過頭來,淺色的眼瞳溫柔又明亮。
歲歲年年,喜樂安寧……
玄露心中念著這句話,望向窗外的夜空。
希望能夠如此。
第47章 第47章幻境里的身影
新歲第一日,令人心碎的試煉也如期到來了。
主峰,天寒山。
與冷泉谷境那次不同,這次的試煉塔,要求凡是煉氣及以上修為的弟子都要入內。于是,符合條件的弟子都匯聚在了主峰廣場上,等待試煉塔開啟。
在天寒山,玄露也久違地看見了宗主,常明之。
仙風道骨的白須老者,據說修為已到大乘境界,只要成功渡劫,便能飛升上界。
奈何修仙之路越往后越是艱難,從大乘初期到大乘中期,常明之就花了足足三百年,到大乘后期更是用了五百年之久。等修為足夠引發天雷,又不知需要多久。
因此常明之通常都在閉關自省,宗內甚少見到他的身影。
上一次見到他,玄露記得還是三大宗門圍攻魔界,三名宗主被請出坐鎮的時候。
此刻,老者正一臉欣慰地望著廣場上諸多弟子,其他四峰峰主依次在他身邊排開,同樣注視著自己峰內的弟子。
“諸位。”
蒼老的聲音滄桑卻如鐘鳴,聽得人精神一震,弟子們紛紛崇敬地望向臺上之人,想一瞻大乘修士的風姿。
常明之捋了捋雪白的長須,儀態威嚴之中又飽含和藹,“在場之人,都是我清蘊宗弟子,也是得天道所祝之人。此番磨練兇險,大家切勿急躁激進,只需清心明智,待事以平……”
弟子們被調動起一腔熱血,目光明亮神采飛揚,那像是下一秒就要踏破試煉塔大門的斗志,完全看不出前一天還唉聲嘆氣地抱頭痛哭。
玄露忍不住轉頭看了沈宴淮一眼,猜測他必定也像尋常弟子一般振奮沸騰……但在看清沈宴淮的神色后,她不由得一愣。
少年神色依舊平靜,淺淺的眼瞳注視著前方幾名峰主,慣常的笑意噙在唇邊,絲毫沒變。
……這么淡定嗎?
玄露不知道上一次沈宴淮進試煉塔是什么表現,但直覺讓她總覺得不該是這樣——再天才的年輕人,遇見這種事都會激動一番,何況上一世的沈宴淮本質是個對未來抱有無限期待的少年,再怎么沉穩,也掩蓋不住內里透出來的少年意氣。
她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又看。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少年轉過頭來。
與她對視片刻后,他翹起唇角,語氣帶上了幾分期許與激動:“好期待試煉塔里面是什么樣啊。”頓了頓,“真的,很期待!”
你這有點慢熱啊……
玄露歪了歪腦袋,又把目光投向前面。
徒留沈宴淮低咳一聲,自責了一番反應太慢。
宗主常明之說完試煉塔內需要注意的問題后就離開了廣場,剩下的時間交給各峰峰主再進行補充說明,或是激勵安撫。
氣氛重新變得緩和喧鬧起來。
因為太過無聊,玄露來到大部隊最后透氣,順便聽聽最前面的林峰主如何講述“遇見陷阱幻境不要怕”等問題。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一抹淺淡清神的藥香忽然靠近,一抬頭,一個女人在她面前站定。
是一個面龐溫雅,氣質柔和的女人。
若是她沒認錯,這便是忘憂峰的峰主,李忘憂。
玄露往忘憂峰的方向一看,果然,忘憂弟子那邊已經結束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由他們的大師姐夏天無盯著。
“聽聞那日是你救了我峰內的弟子……那些日子我忙于閉關煉丹,未能照顧峰內事宜。若不是無兒與我閑談起來,我還不知道這事呢。”女人就連聲音也是輕柔溫和的,一雙盈盈秋眸更是讓人看了便能輕易陷入的溫柔。
她嘆了一聲,“煦兒心事一向重,就連我這做師父的都不知他時常在想些什么,想來還是時日尚短,對他也不夠關心……”
玄露看著李忘憂玉蔥似的手指探入袖中,掏出一枚碧玉做的小瓶。
“這是渡厄還魂丹,人人都說它能生死人肉白骨,卻是過于夸大了,但吊人一口氣還是可以的。即便是普通的皮外傷,吃了它也能愈合得看不出痕跡。”
李忘憂又靠近了幾步,將玉瓶投進她頸上系著的芥子里。
玄露目露驚訝,李忘憂卻一反文靜嫻雅,俏皮地沖她眨眨眼。
隨即,李忘憂向后退開幾步,四下掃視了一圈,回過頭笑道:“本想將東西交給你的主人,他人不在,我便交給你吧。”
“煦兒說的果真沒錯。”女人淡笑著望著她,“你如此聰穎,通達人性,可要悉心修煉,努力化人啊。”
由于在人群最后,她們的動靜沒惹起多少人注意,等李忘憂漸漸走遠,玄露不由得低頭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芥子。
渡厄還魂丹啊……真是好東西。
她得給沈宴淮留著,估計早晚用得上。
“小鶴。”這時,沈宴淮從前面走了過來。
“剛剛那是誰?”少年轉頭看向李忘憂離開的方向,他剛剛只依稀看見個人影從玄露身邊離開,過來之后就分不出到底是哪個人了。
玄露搖了搖頭,表示我說了你也不知道。
沈宴淮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一刻鐘后,試煉塔正式開啟。
足足十層的古塔,從外面就能感覺到其中隱隱滲出的威懾感,令人壓力十足,毛骨悚然。
孟和跟在沈宴淮后面,直到走進塔內前一刻還在講解:“試煉塔雖然難過,但還是有個好處的。”
“五層以上只有金丹期的弟子才能踏入,倘若你打通了五層,就可以捏碎令牌直接出來了。倘若不想出來,從里面歇著也行,等有人通關后便能直接從塔里走出來。”
“當然,前提是你不能被困在幻境里。”
孟和最后揮了揮手,“你們這些新來的還是以保護自己為重,不要勉強自己上樓。我可告訴你,被困在幻境里的滋味不好受,你當他們為什么不愿來?”
沈宴淮頷首:“謹遵師兄教誨。”
看師弟這么聽得進話,孟和欣慰地點了點頭,而后大步踏進了塔中。
玄露緊跟著沈宴淮,就要隨后進去。
然而還沒等邁開步子,沈宴淮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我未曾看見這里有人,多有得罪了。”賀逸文率先一步站在門口,眼底盡是冷淡。
玄露看看沈宴淮,又看看賀逸文,忿忿地就想上前把他踹下去。
下一刻,沈宴淮的聲音讓她停在原地。
“無妨。”
被撞的少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又輕輕拍了拍,仿佛是在拍去什么臟污灰塵t。
賀逸文的臉色隱隱有些難看,沈宴淮卻笑著道:“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你,也算緣分。既然你想早些進去,那便請吧。”
他抬手示意,神情溫和又無辜。
但在賀逸文眼中,這幅表情極其的諷刺,像是在嘲笑他臨時前一天才有了入塔的資格。
半晌,賀逸文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進了試煉塔。
玄露連忙上前對沈宴淮檢查了一番,生怕他強裝無事——這種事他前科可太多了,后來她不親自過眼都不能相信。
沈宴淮失笑地擋住她,“真的沒事。好了,我們也進去吧?”
玄露再次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遍,勉強讓步了。
一人一鶴接連踏入試煉塔,在走進去的一瞬間,視線所及之處驟然一暗,便是身處在了其他洞天。
這是試煉塔第一層。
這里的光線極其幽暗,構造像是一處地宮,整體青色偏暗,幽幽的藍色燭火在光滑雕刻花紋的石壁上燃燒,亮著一團又一團清冷的光輝。
“這里太暗了……小鶴,不要跟丟我。”少年聲音略帶干澀,在空曠的地宮中回蕩,激起一陣瘆人的空廖感。
玄露此時已經適應了光線,她轉頭看了一眼沈宴淮,發現他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著,顯然是緊張的表現。
好吧,她不會跟丟的。
玄露更加靠近了一些,有心照顧這個還未經歷太多事情的少年。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沈宴淮面上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容,隨即收斂。
沈宴淮開始嚴肅地觀察起地宮中的環境。
上一世他進過這試煉塔,因此對內部情況還有些印象。第一層是最簡單的一層,沒有任何妖獸突襲,只有掩藏在不知何處的機關陷阱。
而除了能困住人的機關陷阱之外,最為艱險的,便是能神不知鬼不覺誘人淪陷的幻境。
幻境能喚起埋在人內心深處的欲望,一旦著了道,幻境就會原形畢露,將人溺于痛苦中折磨。
上一世,他遭遇的幻境似乎是……
沈宴淮回憶著,踩著濕濘的土地緩緩上前,玄露見狀也立即跟上,時刻警戒著周圍的動靜。
第一層地宮破敗不堪,腳下道路一段規整一段殘缺,濕潤的泥土混合著長有青苔的石板,似乎還能嗅到雨后的潮濕氣息。
除此之外,這里地形還忽高忽低,轉角處常常遇見上行或下行的石梯,有時還會突兀地出現深不見底的斷崖幽谷,令人膽寒。
試煉塔與冷泉谷境相似,進入后都是境界共通,有機會遇見其他弟子。
但又有所不同——冷泉谷境的地方統共就那么大,能否遇見全憑一開始傳送的地點與其他人近不近;而試煉塔空間大小變幻莫測,內里迷宮環繞,塔也在有意識地分離弟子,若想遇見其他人,通常只能在一些特定不變的地點,或是去往下一層的樓梯上。
這一切,沈宴淮一點也不關心。
滴答的水聲時不時響起,營造出詭異靜謐的氛圍,空曠深邃的地宮平靜得都不像試煉之地。
初始還算順利,玄露跟在沈宴淮后面,看他三下五除二破解掉機關,或者暴力拆除障礙,連連感嘆這試煉她簡直不來也行。
只是扭曲的甬道模糊了他們的方向感,在這里呆的越久,就越辨別不出方向。許多路口長得十分相似,有時一連經過三個,還要懷疑是不是鬼打墻。
終于,在一次穿過一層模糊的白霧之后,玄露發現自己被拉入了幻境。
她連忙來回張望,試圖找到沈宴淮的身影,奈何周身已經被幻覺籠罩,分不清現實與幻境的分界,更不用提找到對方所在的位置。
而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沈宴淮佇立在高臺之上,只差一步就能跌入萬丈深淵。
他正靜靜地看著面前熟悉的身影,眼底涌動起懷念與悵惘。
“小鶴……”
那靈動雪白的身影像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回過頭來,清脆的聲音帶著些許不滿:“沈宴淮,你怎么來得這么晚?”
沈宴淮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他答:“我覺得,也沒有很晚。”
第48章 第48章他運氣一向很爛
“……小鶴。”
玄露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只是那聲音并不明晰,隱隱約約的一陣,她還以為是聽錯了。
“小鶴。”這次清晰多了。
玄露立刻聽出是沈宴淮,驚喜地回頭,卻在看清對方的模樣后愣在原地。
青年一身玄色紋金的衣裳,氣度淡靜笑容溫和,他朝她緩緩走來,姿態容貌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是沈宴淮,卻不是現在的沈宴淮。
玄露怔怔地看著青年,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好似一剎那回到了還在魔界的時候。
對方笑道:“今日事務太繁忙,一不小心便來晚了。那,為了賠罪,我陪你去人間的集市逛逛,怎么樣?”
玄露又是盯著青年看了半晌。
許久過后,她才嘆了口氣。這是被牽扯到幻境里來了啊。
沒想到靈獸也會被牽扯進來……是因為她擁有人的意識?還是別的什么?
玄露當場無視青年沈宴淮,自顧自地思考起來。
讓她如此篤定是幻境的原因……除了和如今的沈宴淮年紀對不上之外,還有他才不會因為遲到了就說出這種話。
沈宴淮到魔界后恨不得直接扎根在那里,成為魔尊后更是與她減少了交流,什么出去逛街,不存在的。
玄露就這么在偌大一塊地方踱步轉圈圈,身旁的青年卻還在說著話:
“小鶴,如今魔界已經平定,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我都可以陪你。”
“我叫白虎護衛幫你尋來了你一直想吃的酥瓊葉,等下她應該就回來了。”
“前些日子我叫人在魔殿前種的桃樹結果了,等下要不要去摘一顆嘗嘗?”
“……”
哎喲,煩死了。
玄露停下腳步,瞪了青年一眼,你說了又做不到,還不如像真正的沈宴淮那樣壓根不說。
這么一想,玄露越看這假沈宴淮越不順眼,一生氣直接催動靈力,將人影震得化為齏粉直接消散了。
青年消失,周圍變得極度靜謐。
玄露眨了眨眼,心底沒由來地感覺空落落的。
她連忙晃了晃腦袋,知道這還沒完,又一次催動靈力撞擊周圍。在靈力的沖擊下,周圍環境一點一點恢復成進入幻境前的模樣,讓玄露徹底脫離了幻境。
玄露松了口氣,轉頭開始尋找沈宴淮——既然她都被拉進幻境了,沈宴淮也一定逃脫不了。
誰知一抬頭,她尋找的身影就在上方高高的望臺之上。
淺青色的一點身影,被破碎不堪的石欄包圍著,那石欄兩側都在,唯有前方破了個碩大的開口。
與地宮一般破舊的望臺,少年走在上面,頗有種搖搖欲墜的危機,她唯恐對方踏碎石頭,掉落下來。
……也差不多了!再往前走幾步,就真的掉下來了啊!
玄露一驚,心道你到底在幻境里看見了什么東西,這么奮不顧身的?
莫不是你的寶貝魔劍吧?
不合時宜的調侃不能再多想了,玄露連忙拍打翅膀向上飛去,只希望在對方掉下來之前接住。
……
“不晚?”
少女語氣嗔怪,好聽得卻像是在撒嬌,“我次次都等你這么久,若再有下次,我就自己走了。”
沈宴淮失笑地搖搖頭:“不會再有下次了。”
“真的?”少女湊到他的面前,漆黑的眸子里滿是他的身影,“我不敢信。”
沈宴淮認真道:“自然是真的,以后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想吃什么我都做給你。你不是早在魔界呆膩了?我們抽空便去人間好好逛逛。”
話音落下,沈宴淮看見少女星子似的眼瞳閃爍起了光芒。
這便是他喜愛小鶴的地方之一……總是如此可愛,毫不掩飾自己的內心。
沈宴淮細細端視著面前的少女,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刻進心底。
雪白的身影動了,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總是掛著冷淡的臉龐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是嗎,那我原諒你了。”
她拉住他向前走,“這樣吧,你不是想表達誠意嗎?那就跟我去魔殿前面摘果子吧!都熟透了!掉下來怪可惜的……”
沈宴淮便跟著她往前走。
他忍不住想,魔殿前的那棵桃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每每落下果實,他都能瞧見少女臉上一閃而過的惋惜。
那些時候,他為何忽略了呢?
終于,他走到了高臺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會摔得很慘。
面前的少女察覺到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眼中滿是疑惑:“沈宴淮,你怎么不走了?”
她氣鼓鼓的,“是不是又想說話不算話t了?”
沈宴淮看著她,笑道:“就走到這里吧。”
他深深地望了少女一眼,“希望下次見面不會來得太晚……小鶴。”
說罷,他輕輕揮手,少女的身影便如破碎的蝴蝶般振落,連帶著周圍也恢復了原狀。
他站在高臺之上,垂眸之處是百丈高崖。
一道鶴唳突然響起。
沈宴淮驚訝地調轉視線,看見了正從下方飛來的白鶴。
玄露萬分慶幸,還好沈宴淮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停下來了,否則這個距離她真不一定接得住,摔下去不殘也要半天爬不起來。
不對……
這不正是她需要的嗎?
玄露懊惱起自己下意識就要保護沈宴淮的習慣,曾經的任務讓她將保護沈宴淮放在了第一位,現在的新任務有所矛盾,她一時間還真反應不過來。
玄露忍不住沉思。
沈宴淮看著快要飛到面前的白鶴忽然在半空停了下來,心下劃過不解,不禁輕喚道:“小鶴?”
聽見聲音的玄露終于回過神來,拍拍翅膀落到沈宴淮身邊,她圍著他轉了半圈,確認他確實脫離了幻境,才放下心來。
沈宴淮輕輕撫上白鶴的長頸,“方才,我看到了……”他沒有說下去,而是道:“這里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幻境,雖說沒什么很大的危險,但被卷入也不好受。我們還是早些找到路,往上一層去吧。”
你看到了什么?你倒是說啊!
玄露被沈宴淮說話說半句的行為弄得一口氣噎住,戳了他幾下以表不滿。
沈宴淮笑了笑,繼續前行的同時,眼底涌起幾分深意。
上一世他在幻境里看到的,是從前的家,是在清蘊宗平靜的生活。而這一次,他看見的是心心念念的小鶴。
都說幻境里出現的是內心最想看到的東西,是心底的執念,是難以釋懷的遺憾……如今一看,也沒有錯。
……
繼續前進后,玄露又撞進了幾個幻境,罵罵咧咧走出來的同時,忍不住腹誹沈宴淮運氣怎么這么爛,走哪哪是幻境。
哦對,他運氣一向很爛。
想起沈宴淮的倒霉體質,玄露很快釋然。她看著身旁面不改色的少年,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當初登山問仙第一個上來的,心性就是堅定。
殊不知,不得不親手揮散少女的沈宴淮心情也不太良好,他看向身旁一無所覺的白鶴,心底對再一次真正見面又期許了幾分。
破解大部分機關后,玄露與沈宴淮終于臨近了試煉塔層與層之間的交界處。
與之前的冷清不同,這段路上出現了不少人,都是朝著上一層去的弟子。只要轉過交錯的石梯,找到正確的那條路,再穿過一道霧障,便能抵達試煉塔第二層。
“咦,沈師弟?”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旁邊響起,玄露轉頭,發現是那位名叫藍蕊的師姐。
藍蕊走過來,臉上表情驚奇,“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
在她身后,岑青嵐也說:“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碰見你。”
這時候……?
玄露左右看看,很快明白了她們話里的意思。
這個時間,有能力到達這里的都是些高資歷的弟子,他們修為高,又有經驗,能很快地破除幻境,避開危險。像沈宴淮一樣的新弟子,還真的沒再有了。
“只是運氣好罷了。”面對兩人,沈宴淮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又讓玄露好一陣吐槽。
“看來,我們能在更高的層數遇見你了。”藍蕊不信什么運氣好,更高修為的弟子早已去往第二層了,然后是她們這一類有些資歷的。入宗不到一年的沈宴淮能出現在這里,說明什么不言而喻。
一番寒暄后,藍蕊與岑青嵐邁上了通往第二層的石階,但沈宴淮依舊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走嗎?
玄露輕輕推了沈宴淮一下,還以為他在發呆。少年回過頭來,朝她笑道:“我們晚一會再上去吧。”
晚一會?玄露不明所以,又沒有人要等,早一會晚一會有什么區別嗎?
但隨后她又想起,試煉塔從第二層開始便有異獸攔路了,讓其他弟子多清掃一些,他們再遇上的幾率也會低一些。
還得是沈宴淮啊。玄露感慨,雖然遇見危機的次數多,可解決辦法也多呀。
只不過最后都會受傷就是了……
等等。
受傷?
玄露一怔,隨即開始回憶上一世沈宴淮過試煉塔時有沒有受什么傷。
好像沒有。
記憶的片段唰唰翻過,玄露對沈宴淮在試煉塔受傷一事沒什么印象,看來是他平安度過,或是只受了些不值一提的小傷。
那就太好了。玄露忍不住松了口氣,對接下來的試煉塔之行不再擔心。
“小鶴,”沈宴淮忽然對她道,“趁著空閑,我們先返回去,找找被遺落的秘寶如何?”
玄露沒想到少年會提這茬,想了想,并不反對。
第一層地宮錯綜復雜,機關附近多有秘寶,剛才他們一路破解關卡過來,收獲了數十枚銅幣、幾塊靈石、十幾株靈草,算不上珍貴,但對一個窮弟子來說,也小有用處。
而就在過來的路上,他們看見了不少其他道路上未被開啟的盒子、沒被翻動過的瓶罐、完好無損的箱子,這些東西里面,說不定就藏著什么出其不意的寶物。
可惜那些道路或隔著一層山崖,或遠在谷底,她怕飛來飛去容易迷路,又見沈宴淮沒有意向,也就沒提。
現在看他有這個意思,那她自然愿意陪同。
這么想著,玄露低鳴一聲,沖沈宴淮點了點頭,接著跟他折返回去。
此時此刻的另一邊,賀逸文正盯著不遠處的高正平一行人。
“這第一層果真沒什么好東西啊。”
“可不是說嘛,這第一層太沒意思,還是得往上走才能遇見點有用的。”
“地宮角落里的罐子箱子那么多,誰愿意花功夫一個個翻啊?還是直接從人身上搜比較快~”
隔著一層破爛的石墻,高正平幾人刮分著方才搶占或欺壓來的東西。雖說按他們的修為應當已經到第二層才對,但因忙著陰人,如今連一二層的交界都沒達到。
果然如他所料。
賀逸文冷冷地看了他們一會兒,便欲甩袖離去。他修為只有煉氣初期,第二層連上都上不了,不如多在第一層過一些幻境,用以磨煉心志。
但他剛要離開,就見高正平像是發現了什么,對幾人道:“你們先上去吧,我瞧見了個東西,自己過去看看。”
說罷,他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看著一處走去。
賀逸文順著高正平所說的方位看去,驟然發現遠處隱隱約約立著一道人影。
那是……沈宴淮!?
賀逸文瞇了瞇眼,剛邁開的步伐就這么停了下來。
前方的高崖上,人影與鶴影緩慢前行,而高正平在后方遠遠跟著,一看便是圖謀不軌。
思及高正平此人在問劍峰的行事作風,不用思考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賀逸文站在原地看了許久,最終輕輕一笑,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第49章 第49章給旁人一點震撼
跟著沈宴淮回頭撿漏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玄露數數芥子里新添的零碎,可以說收獲頗豐。
但她還是不明白沈宴淮回頭撿這些做什么,越高的層數里資源越豐富,哪怕是第二層的小妖獸,它們身上掉落的材料哪樣不比盒子里開出的零碎好?
雖是這么想,但玄露還是沒有掃少年的興,就這么跟著他在地宮中穿梭起來。
跟在高正平后面的賀逸文卻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地宮道路交錯復雜,沈宴淮和他的鶴在最前頭來回亂躥,高正平為了不被發現只能落得遠一些,而他為了不被兩個人發現,自然要退得更遠。
從他的視角,有時能看到上一秒好似馬上就要碰頭的沈高二人,下一秒卻又被山路分于兩處,時機與角度拿捏得極其精妙。
……要不是從一開始就跟著高正平,他真要以為這兩人在聯合起來耍他了。
賀逸文冷下目光,遠遠眺望著沈宴淮的背影,陷入靜默的沉思。
直到高正平的身影差點脫離他的視線,轉到最高處的平臺之后,他才回過神來,匆忙跟上。
此時此刻,沈宴淮與玄露已經來到了高崖最頂處,往前一步便是平坦的青石地磚。
但,這廣闊的青石平地卻比底下的山崖更加危險。
只因這里是一處廢棄的鑄劍池。
偌大的方形地盤,最中央挖了一塊巨大的空洞,空洞之中有一破損倒塌的爐子。
而平地周圍,是一圈被掘開的五尺見方的池子,每一塊空地周圍都被銹跡斑斑的鐵鏈環t繞,有的鐵鏈已經斷了,攔不住人,一旦不小心越過,就會失足跌落下去。
因為這整齊的被挖空的方形池子,池子與池子之間能夠落腳的道路都不過兩人多寬,走在上面必須小心翼翼不說,若是有恐高之癥,定要頭暈目眩,自己就主動歪倒下去了。
玄露會飛不懼高,但看沈宴淮從狹窄的路上慢悠悠走過,就怪提心吊膽的。
所幸這空池只有一圈,跨過之后,爐子周圍的地帶便變得寬闊平整,不用再擔心漏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這處鑄劍池位置太高的原因,上來之后,玄露發現此處沒有人來過的痕跡,爐旁布滿灰塵的青銅箱子證實了這一點。
大概是箱子開多了的慣性,玄露比沈宴淮還要積極地來到箱子旁邊,只是礙于上面灰塵太多下不去嘴,只好轉頭等著沈宴淮親自來開。
沈宴淮笑了笑,先是祛塵訣將上面的灰塵除凈,然后伸手按下上面的鎖扣。
“咔嚓。”
地宮中藏有秘寶的器皿大多不太起眼,像是破損的盒子、密封的壇子、本就用作裝飾的瓷瓶陶器……這些能裝盛東西的器皿都需要修士一一查看,里面是空無一物,是長著一窩蟲鼠,還是藏有秘寶,都是靠運氣。
但凡是這種帶鎖的箱子,就必有寶物。
而且,還肯定不是像銅板靈石那般,稀松平常的東西。
運氣似乎比想象中要好……玄露看著身旁蹲下開箱的少年,對再上一層塔也不急切了,默默等著他開。
此時,賀逸文對前方高正平又停下來的舉動已是十分不耐。
這里只有沈宴淮一個人,修為不過是筑基初期,而高正平已經達到了金丹中期,這樣的差距,隨隨便便就能將人按在那里。
就在賀逸文對高正平遲遲不動手感到煩躁時,平臺之上,沈宴淮已經把箱子打開了。
一道璀璨奪目的金光映照在地宮上方,凹凸不平的青色石面都被照得發亮。
居然開到了珍品……賀逸文的手掌緊緊攥住,目光死死盯著上方。
石臺上,玄露驚喜地走近箱子查看,待刺眼的光輝散去,沈宴淮從里面拿出來一顆拇指大小的白色珠子。
這是什么?
玄露探著頭觀察,沈宴淮也細細打量了一番,最后決定等出去后找人問問。
于是青銅箱子就這么化作了一個平平無奇的箱子,若不是它太臟,玄露很想考慮考慮要不要把它搬回去放東西。
箱子開完了,玄露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開始尋找其他可能存有寶箱的地方。沈宴淮亦是如此,他甚至從鑄劍爐側面破裂的縫隙向里看了看,遺憾地說里面沒有什么東西。
看來是到此為止了……玄露可惜地張望了一圈,覺得大老遠跑上來居然只有一個箱子很不劃算,準備催少年趕快走人。
但在視線掃過一個角落時,她忽然頓住。
快看那邊。她叼住沈宴淮的衣服扯了扯,示意他看斜下方遠處斷橋與石墩之間的縫隙。
在那里,一排木箱整齊地堆疊在一起,因為被橋下的陰影覆蓋著,他們剛才上來時竟然沒有注意。
沈宴淮也看到了那些箱子,抬手撫了撫她的背,“那我們過去……”
話沒說完,玄露給他一個“你在這待著”的眼神。她自己去破開箱子看看就好了,不需要多少時間,沈宴淮在這站著還能當個路標。
最主要的是,木箱不跟銅箱一樣需要開鎖,木箱直接破開就可以。
她手癢。
玄露興沖沖地向下飛去,被她落在平臺上的沈宴淮無奈地搖了搖頭,淺笑著注視那雪白的身影。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后傳來一串緩重的腳步聲,繼而是一道冷哼。
“沈師弟,別來無恙啊。”
沈宴淮回頭,詫異地皺了皺眉,低聲喃喃:“怎么這個時候……”
高正平嗤笑地看著他,“你在自言自語些什么?難道是在想怎么逃跑嗎?放心,這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不會太為難你的。”
“愚不可及。”沈宴淮輕語一句,抬眼笑看著他,“高師兄前來,是有何指教嗎?”
被少年淺色的眼瞳望著,高正平沒由來地感到心底泛開一陣寒意,一時間喉嚨干澀說不出話。
但很快,他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被一個剛入宗不到一年的弟子震懾住了,心下氣惱不已,語氣也冷厲了許多,“你以為當日在鑄劍臺耍了花招,有了我們峰主青睞,就萬事大吉了么?”
哦~看來這人的記憶只停留在那個時候。沈宴淮頓時了然,又笑這一世對方在自己面前出現的次數少了很多,讓他差點遺漏了。
但他卻沒想到高正平會在這個時候來到他面前。
他是發覺到對方還停留在第一層才折返回來,可那僅僅是為了不離得太遠,順勢吸引對方的注意罷了。
沈宴淮想,他本來是打算到試煉塔第二層時,再實行他的計劃的。
既然如此……
他們在說什么?
遠在下方的賀逸文注意到兩人碰面了,攀著石墻的手指頓時收緊。
賀逸文仔細盯著對面的人影,奈何他離得太遠,修為又不足以聽見數百尺之外的聲音,只能試著通過兩人的動作推測他們是否發生了沖突。
“高師兄若是這么想,師弟也沒有辦法。”鑄劍池上,沈宴淮露出一個極其無辜,又惹人恨得牙癢的微笑。
“能得宋峰主看重,是師弟的榮幸。至于為何宋峰主愿意提攜我……想來宋峰主有他自己的道理。”
此話一出,高正平驟然想起眼前的少年有著令人眼紅的天資,心中愈發不忿。他越想越氣,徑直抽出佩劍來,“既然如此,那作為問劍峰弟子,我可要替峰主考考你了!”
竟然連劍都拔出來了!?
賀逸文神色凝然,他知道當日沈宴淮在鑄劍臺上展露風頭定會被高正平嫉恨,何況高正平還因此被罰,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只是沒想到……會嚴重到如此程度……
賀逸文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幾步,試圖看得更加清楚。對同門拔劍相向,在問劍峰是被嚴令禁止的,除非是點到為止的切磋。
但這兩人本就不是同峰弟子,過去還有過矛盾,那就更不是簡簡單單能解決得了的了。
不過……賀逸文眼中劃過一絲深意,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敗落,于他而言都是好事。
高正平在問劍峰作威作福,擾人清靜;而沈宴淮驕矜自傲,自以為是,何嘗不該給他個教訓,讓他安分一些?
但接下來的一幕令人瞠目,只見沈宴淮也抽出了腰間的佩劍,漂亮的動作飽含威勢,凜凜劍光在晦暗的地宮中劃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光輝。金丹期的高正平與之相比,竟隱隱有敗退之勢!
沈宴淮的實力,比他想象中還要強……
賀逸文眉頭緊皺,目光緊緊盯著兩人打斗的身影。他自幼習劍,教導他的武師自然也是最有威望最厲害的,等長大幾歲,家中甚至還為他請來了元嬰級別的劍修加以指點。
因此,即便他劍法造詣有待提升,看人本事的眼力卻是自小培養出來的。
兩人短短幾次交鋒,他心下已然有了判定。
高正平會輸。
得出這個結論后,賀逸文便不想再看下去了,火燎般的煩躁感蔓延擴大,頃刻間占滿了整個胸腔。
他退后幾步,視線里的兩人的劍又一次砰然撞在一起,觀其劍招走勢,基本已經能猜測到接下來的畫面。
不過是高正平的劍被擊飛,沈宴淮傲然自立罷了——
下一刻,一柄利劍脫手,在空中盤旋翻轉,閃爍著劍刃的亮光。
與他預想的情形截然相反,沈宴淮的劍被挑飛,高正平背身手握長劍,直直地指向沈宴淮的胸膛。
為什么!?
賀逸文忍不住向前幾步,瞪眼看向兩人。
平臺之上,面對利劍的沈宴淮一步一步后退,腳跟已經來到挖空的方池邊緣。高正平雖拿著劍,卻已止步不前,狀態似乎已然不佳。
看起來,已經打算點到即止了。
但下一秒,沈宴淮又朝后退了一步。
——他退無可退,就這么從高崖上掉了下來。
賀逸文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看得清楚分明……沈宴淮,是故意的。
賀逸文睜大雙眼,眼中滿是震撼。
第50章 第50章得償所愿
鑄劍池上有一瞬的靜寂。
高正平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平臺,握劍的手不斷顫抖,粗喘聲逐漸變得不穩。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t,已經麻木的手掌在方才就提醒著他必輸無疑,但眼前的情景清晰地告訴他——他把沈宴淮擊下了高臺。
他、他本來沒想這么做的!
高正平駭然地瞪大雙眼,臉上已然出現了慌張之色。
鑄劍高臺何等之高,一旦掉落……心臟不受控制地緊縮,高正平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隨后快步沖至臺邊。
下方,少年跌落在亂石之中,頭顱低垂,似是痛得隱隱發抖,淺青色的衣衫有好幾處透出暗紅的顏色,旁邊堅硬的石面更是擦過一片血色。
玄露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副場景。
她的目光凝滯了一瞬,加快速度撲到沈宴淮身旁,再抬頭,一聲憤怒的鶴唳直沖而出,響徹這片山谷。
高臺上的腦袋往后一縮,繼而傳出聲音:“我可沒動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這話讓玄露氣得腦子一嗡,什么自己掉下去的?這么高的鑄劍臺,還能是沈宴淮腦子有坑自己跳下來的!?
她憤恨得想飛上去先把這不要臉的打一頓,但低頭看見沈宴淮血痕累累的模樣,那股想打人的沖動又被生生壓抑下來。
現在應該……應該……
急得玄露原地轉了兩圈,思緒一時間卡主,竟不知先干什么好。
高臺上的高正平禁不住后退幾步。
沒死,沒死就好。
他忙不迭地把劍收入鞘中,期間手抖得幾次對不準劍孔,之后環顧四下,確定無人后,便匆忙退到連接高臺的石階,一路跑著離開了此處。
瞧見罪魁禍首逃走,玄露再次長鳴一聲,恨恨地想,你這次跑了不管事,等出去后再找你算賬!
她再次低頭看向倚坐在地上的少年,一顆心惴惴揪起,只見那臂膀腿上都有不斷滲出的鮮血,連帶著地面都有染血的跡象,加上少年壓抑的痛吟,讓她不敢挪動他分毫。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玄露湊近沈宴淮,心下茫然又雜亂。
她在橋下忙著將箱子一個個破開檢查,還欣喜里面存著不少東西,全然沒聽見遠處的聲音。她還想著,只是一小會兒,沈宴淮在上面乖乖呆著,不會有事的。
何況,這次也不該有事才對啊……?
玄露忍不住愣了一會兒神,直到身旁壓抑的痛呼喚回了她的注意。
少年抬起頭來,蒼白的面容上帶著一絲虛弱的微笑,冷汗順著額角劃過臉側,最終在下巴凝集,滴在胸前。
“小鶴……”
玄露更湊近了一些,目光盛滿擔憂。
高臺之下亂石堆聚,石面石尖天然鋒利,即便萬幸沒有掉在上面,光是擦一下也很要命,何況是從這么高的地方摔落。
沈宴淮捂在手臂間的指縫已經透出血紅,身上也是狼狽,更不敢想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多嚴重的傷。
得快些療傷才行。
玄露慌亂之中想到了對策,又想起這正是做任務的好時機,只要她一個治療術法下去,那懲罰任務完成度肯定又能加一了。
只是,想象中的欣喜并沒有出現,面對受傷的沈宴淮,她只覺得煩悶。
像在冷泉谷境時一樣,一只淺綠的鶴形靈光自她身上升起,忽忽悠悠飄至沈宴淮身上。
這種時候,玄露不禁慶幸自己學過這類不會被人瞧見的術法——她總不能當著沈宴淮的面用。在沈宴淮的印象里,自己可是完全沒學過治療一類的術法的,要是突然用出來,未免不會遭到懷疑……
但半晌之后,玄露發現沈宴淮仍舊怔怔地望著她,蒼白的面色絲毫未變,心里忍不住慌了起來。
是她方才使用的靈力不夠嗎?還是沈宴淮傷得太重……?要知道,皮肉傷再恐怖都不算什么,內里的重傷才叫懾人,一旦耽擱救治,后繼便回天乏術了。
面對玄露愈發擔心的眼神,沈宴淮后知后覺自己看入了神,忘了將阻塞的氣海恢復。待他連忙準備調整自己的狀態時,卻見面前的白鶴從芥子里叼出一個碧色的玉瓶。
那玉瓶小小一枚,成色相當優異,周身溢出的靈氣更是昭示內里存放著上等珍品。
什么時候……
沈宴淮微微凝起了眉,他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玄露身上出現過這東西,既然如此,是什么時候得來的,又是從誰那里得來的?
玄露不知沈宴淮作何想法,她只是忽然想起進試煉塔之前李忘憂給自己的靈丹,連忙拿了出來。
她將玉瓶叼到少年手中,示意他趕緊吃一個。
沒想到剛拿到手的救命丹藥現在就能用上,實在是太及時了。
沈宴淮順從地接過玉瓶,擰開倒出一枚。但在看見丹藥的一瞬間,那張臉上的表情微變,一雙眼眸也暗了下來。
這丹藥來自忘憂峰,不會錯的。
躺在手心的藥丸外觀晶瑩潤澤,通體泛著純粹的淡藍光澤,一看便是被精心煉制出來的。沈宴淮抬眼看向面前的白鶴,忍不住回憶過年那日去忘憂峰時,容煦有沒有又塞給他家小鶴藥瓶。
沒有。
確實什么都沒有。
那到底是……
玄露見沈宴淮莫名奇妙又不動了,生怕他是重傷到神志不清,便試探地啄了啄他,見他回望過來才松了口氣。
快吃啊?
玄露又催促了一番,直到看見少年真的將那丹藥吃下,才放心地將玉瓶塞回芥子。
這下沒事了吧?
她仔細端詳著少年的臉色,見他呼吸均勻,面容重新恢復了血色,身上的血也止住,不禁感慨丹藥不愧是出自忘憂峰主之手,效果堪稱完美。
但玄露隨后又有了新的問題——沈宴淮這幅樣子,還能繼續待在試煉塔嗎?
這個念頭一出現,玄露再次打量沈宴淮現在的狀態:
傷痕累累,滿身血跡,蒼白的臉龐仍舊透著一絲虛弱感,就連往常清澈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來……
這樣的沈宴淮,即便他自己硬撐說自己還能繼續闖塔,她都不會同意的。
玄露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當著他的面,從芥子里翻出令牌,在對方詫異目光和未來得及脫口的話語中奮力一啄!
令牌碎裂,一人一鶴的身影被瞬間傳送了出去。
……
在試煉塔里和自家小鶴多相處一會的計劃被迫中斷,又發現玄露身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瓶丹藥……即使成功受傷,得到了想要的悉心關照,前兩件事相加一抵消,沈宴淮的心情也變得不太美妙。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從試煉塔出來就坐下來的沈宴淮單手撐著自己的腦袋,雙唇緊抿,雙目輕閉,凝然的神色讓他看上去真像是忍耐著痛苦一般。
原本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模樣就足夠駭人了,加上那異于平時的表情,林峰主當即走上前來,緊張地詢問:“出什么事了?”
接著是一道又一道檢測用的術法打在沈宴淮身上。
如今距試煉塔開啟已經過去了近四個時辰,雖說已經陸續有幾個弟子捏碎了令牌出來,但也只是些修為的確不足的外門弟子罷了。
像沈宴淮這類天資出眾的,誰也不會想到他會這么快地出來。
更何況……這血……
發現林峰主這邊的動靜后,其他幾位峰主也走了過來。
為了檢查傳送出試煉塔的弟子狀態,也為能在緊急情況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各峰峰主都在塔外守著,如今看見沈宴淮的樣子,無一不面露驚愕。
“這、這是怎么回事!?”率先說話的是宋峰主,看見自己中意的弟子傷成這幅模樣,他當即不再淡定,在那凌亂的血跡上不斷掃視。
“我瞧瞧……啊呀,受了這么重的傷?”李忘憂也走了過來,驚得以袖遮面,掩住口唇。
正面看還好,從背面就能望見大片干涸的血跡,從肩頭一直淋漓到小腿,足以想象到當時少年處于怎樣的危險之中。
被如此之多的峰主包圍,情況似乎變得復雜起來了,沈宴淮愈發頭疼地低下頭去,頗為苦惱地閉了閉眼。
“我看看……哎?”
李忘憂探查了沈宴淮的靈脈,卻發現他體內并無問題,不僅沒有問題,甚至可以說氣海蓬勃康健,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
她又擼起他的袖子,滲出血跡的位置皮肉也是完好無損,根本沒有傷口。
李忘憂只疑惑了一瞬,隨即悟出了什么,看向沈宴淮身旁的玄露,“是你吧?”
在旁邊佯裝雕像的玄露抬頭:嗯?
李忘憂笑道:“若我沒有猜錯,他已經服下了渡厄還魂丹?”其他丹藥也沒有見效如此之快的了。
玄露只好點了點頭。
聽見這話的沈宴淮終于抬起頭來,看了李忘憂一眼。
李忘憂立即看向他,“你現在感覺如何?”
沈宴淮提了提唇角,“弟子感覺……尚可t。”
他目光幽深地看向白鶴,原來進塔之前與小鶴碰面那人,是忘憂峰的峰主……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銳等不及地追問。
“試煉塔每次開啟,內里情況都會有稍許變動,危機重重,而弟子之間也可能挑起沖突……”林擇云沉思。
除了遇見環境里的危險,像弟子借機公報私仇,互相謀算之事,在清蘊宗也不算少見了。幾名峰主都見多了這事,掌管一峰數百年,也處理過相當多的矛盾。
“沒見到傷口,也不能妄下決斷……”
“難不成,你還覺得他身上的是別人的血?”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星斗峰峰主終于出了聲。
星斗峰主明明相貌平正,氣度和悅,此時一雙眼眸卻如鷹隼銳利懾人,說話也毫不客氣。
李忘憂順著他的話往下道:“不會的,瞧這衣服被磨損成這幅樣子……咦,為何是磨損?”她看向沈宴淮腰間的劍。
星斗峰主目光凌厲,“早就說過,這峰中有人心術不正,就該清理一番!”
他看向沈宴淮,“小子,你且大膽說來,究竟是誰害你的!”
玄露驚訝地看向星斗峰主,沒想到這位峰主竟然如此敏銳。
卻沒想沈宴淮斂下神色,低聲道:“……無人謀害弟子。”
可少年一臉難以掩飾的為難,任誰見了都知道定然有所隱情!
星斗峰主當即怒從中來,對在場眾人道:“有人都膽大妄為到了這種地步,難道還要包庇下去嗎?難道之后瞧見同門互相怨懟、自相殘殺,才能清理門戶?”
看得出,他對此事極其在意。
“查,必須查。”
一句話,定了接下來的宗門不再平靜。
直到載著沈宴淮回到落瀑閣,玄露腦子還有點懵。
先是試煉塔之行與上一世出現分歧,又是準備清查居心不良的弟子,一切都與曾經有所不同。
不過,也好。
但凡能將那些人提前找出來,沈宴淮以后也能少遭到針對,說不定還能過個快樂的宗門生活。
這么想著,玄露猶豫地看了一眼沈宴淮,擔心少年對提前出試煉塔一事心存介懷。
卻沒想,對方不僅沒見失落,反而已經換好了干凈的衣裳,笑著向她走來。
“小鶴。”
少年攬住了她,溫熱的手掌貼著她的脖頸,溫熱地來回撫摸。
玄露這段時日已經習慣了沈宴淮這樣的親近,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她抬頭,看見少年眼底蘊著溫和的笑意,“多虧有你,我才能安全從塔里出來。”
玄露聽得有些面熱,其實這是她一時沖動的選擇,有那渡厄還魂丹,又有她的術法治療,沈宴淮本該能在試煉塔里繼續待下去的。
可不知為何,她就這么做了……
玄露輕輕鳴叫了一聲,她之前還擔心沈宴淮在修煉上十分用功,又極其重視清蘊宗,會怪她把他帶出來。
看來是不用擔心了……
心底不免被愉快盛滿,玄露伸頭主動蹭了蹭沈宴淮的手心,剛蹭沒兩下,卻發現少年身體陡然僵硬,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
怎么了?不會是傷還沒治好,又難受了吧?
玄露趕忙回頭去看,卻見沈宴淮別過了頭,原本撫在她脖子上的手改成捂住自己的臉,身體還在細微地顫抖。
真的出事了啊!
玄露趕忙想去叫人,結果被少年伸手攔住,聽見他悶悶的笑聲,“沒什么……只是有些高興……”
再次看到沈宴淮的正臉,發現他眼神仿若水波蕩漾,臉頰耳尖都泛起了緋。
……高興什么?
玄露正奇怪著,就見少年握拳抵在唇邊,低咳一聲,笑看過來,“小鶴,今晚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