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玄露:感動。
距離沈宴淮入宗,已經過去了近三個月。
這三個月似乎也沒發生什么大事,依舊是順利地踏入煉氣期,探索了冷泉谷境,甚至還突破性地拿到了靈器泉玨……
一切好像都沒什么問題——如果是在問劍峰的話。
如果這是在問劍峰,玄露必定會為沈宴淮鼓掌,還要夸他個好棒棒。
但這是在御靈峰!
站在青翠的籬笆前,面對十四只仙鶴,玄露瞇著眼,腦袋一點一點轉向沈宴淮。
你說怎么辦。
玄露非常優雅地走到籬笆門前,長喙一拽,徑直將門栓打開,把鶴群放了出來。
黑白交織的鶴群蜂擁著來到沈宴淮面前,嘀嘀咕咕伸長脖子,皆是一副親昵討好的姿態。
誰讓沈宴淮對是個好主人,不僅每天讓它們出來放風,去水潭里吃得飽飽的,還沒什么事給它們做,活得非常舒適。
所以問題來了。
上山三個月,選了御鶴功法,選了用鶴數量最多的引羽陣。
但沈宴淮目前的進度:僅一個陣眼。
玄露恨不得上手搖他領子讓他清醒一下:你看看這合適嗎?
奈何當事人好像對此一無所覺,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三日后就拜托小鶴你和我配合了。”
玄露有點麻。
怎么感覺沈宴淮沒上一世勤快……是錯覺嗎……
正腹誹著,一轉頭,少年已經往外走出幾步,還擺擺手,“我去屋里睡上一會兒,小鶴你也歇歇吧。”
果然。
看著沈宴淮愈來愈遠的背影,玄露瞇了瞇眼。
記憶里,少年在練劍間歇乘涼時曾對她說:“若我懈怠,一定要提醒我。”但他夙興夜寐,從未有過一次需要她提醒。
與現在相比,形成了反差足夠強烈的畫面。
玄露確信,只有她跟沈宴淮去考核倒沒什么,問題就在于林峰主看見這天賦極高的弟子至今還未練成鶴陣,哪怕是雛形也沒,會做什么考量。
在御靈峰度過的一百年,她多次見過御靈峰主,知道他對人才有極高的期許,也有鞭策不盡人意之弟子的喜好。
通過考核,日子正常過;沒通過,恐怕就要給沈宴淮開小灶了。
開小灶……意味著他們要天天待在林峰主眼皮子底下,直到對方滿意才能解脫。
那太糟糕了。
想想那種情況,玄露渾身的羽毛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比起陪沈宴淮度過山下的難熬日子,被按在學堂里更讓她恐懼。
該如何是好……
正思索著,一群黑白的大鳥大搖大擺走過,那肆意揮動的寬闊翅膀,那幾乎能把屋頂掀翻的嘹亮嗓門,那清閑熱鬧歡樂的氣氛……無一不吸引著玄露的視線。
過得很滋潤啊。
仇恨值妥妥拉滿。
玄露幾步飛跳到眾鶴面前,攔住它們的去路,滿目凌然。
她想到了。
三日后無非是一個小小的測試,沈宴淮功力到家,她也不會出差錯。
區區鶴陣,她來訓練不就好了?
玄露一步一步逼近鶴群,鶴群抱成一團瑟瑟發抖,偌大的院子里,一進逼得十四退的場面分外壯觀。
面對眼中滿是驚恐的鶴們,玄露罕見地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鶴陣很簡單的。
學不會,你們就等著吧。
……
仙鶴畢竟是仙鶴。
就算平時有點憨憨,上頭還有鶴霸壓著,本質還是很聰明的,何況同類之間本身就有自己的交流渠道。
三日之間,玄露白天摸魚,夜晚在竹舍里摸黑訓練鶴群,效率快到連她自己都驚訝。
雖然練成后有那么一點后遺癥——比如這群鶴看見她就嗷嗷的,或者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祈求地看著她,像是想讓她饒命一樣。
就連沈宴淮也察覺到了異樣,在某次看見鶴七撞見她寧可上樹也不跟她走一條道后,對她用了詢問的目光。
玄露表示不存在的,她教學非常溫和,一點也不壓榨同胞。
緊趕慢趕,終于,三日之期到了。
……
“今日讓你們來,是為了檢查你們各自修煉到了什么程度。”
御靈峰學堂外有一片專門的空地,之前玄露從未進去過,但今日,這里聚集著幾十名內門弟子,以及峰主林擇云。
面對眾人,林擇云不復平日的溫和,就連語氣也嚴肅了許多。
早已習慣檢測的弟子們微微頷首,但玄露注意到林峰主的目光多是往她這邊投來——準確的說是往沈宴淮這。
不出所料,對方對沈宴淮寄予了厚望。
只是不知期望到什么程度……玄露收回目光,開始四下打量。內門弟子依舊都帶著自己的靈獸,只不過與平日在內堂的狀態不同,今日的靈獸都格外亢奮,天性兇暴的更是蓄滿了嗜血的意味。
她先是瞥到了左前方的岑青嵐和她那條名為“青楓”的蟒,如果說秘境相遇時那條青藍色的蟒蛇只是條十分具有威懾力的爬獸,今天,這條蟒蛇便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冰冷意味,就連體型好像也長大了一圈。
她又瞥到右前方的方啟,只覺得毛毛從一條憨狼轉變為了兇獸,舔舐嘴巴時露出的猩紅舌頭與哈出的腥熱氣息,讓它旁邊專攻偵察的兔子嚇得渾身顫抖。
那帶兔子的弟子只好與另一側帶老虎的換了個位置。
就連藍蕊身邊的藍色蝴蝶也一直繞著藍蕊轉圈,擱在平時,它們只會懶洋洋地落在她的衣服與頭飾上,裝作刺繡和簪花。
在這樣緊張的氛圍里,空氣好似都凝結了。
果然只要是學生,對測t驗這種事都會緊張……玄露十分鎮定地站在沈宴淮身旁,目視林峰主一個個點名,然后弟子一個個上去展示成果。
每個弟子的修煉進度在林擇云手里都有記錄存檔,幾人一番展示下來后,玄露看出:超出預期的或進度的,林峰主會給于夸獎與實物獎勵;沒達預期的,則會換來懲戒。
比如禁足小黑屋閉關,或者抄書什么的。
展示以資歷為順序,沈宴淮排在最后一個。
玄露等得都打瞌睡了。
直到她聽見林峰主念道:“沈宴淮。”
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在場師兄師姐的目光都朝他們投了過來。
沈宴淮本身就以引氣入體飛快出名,又選了少有人選的仙鶴做靈獸,自然很受矚目。何況林峰主用大庭廣眾之下逐個詳細點評的方式,為的就是群策群力,不漏一絲缺錯。
玄露跟著沈宴淮一路走到林峰主身邊,只覺得快被目光注成篩子。
有什么好看的嗎?
她涼涼地回望了一只眼冒綠光的豹豹,對方立即耷拉著耳朵縮到主人身后去了。
然后聽得林峰主道:“將你習得的御鶴篇展示出來即可。”
沈宴淮應是,而后又道:“弟子這兩月修習了引羽陣第一二小篇,只是能力不足,鶴陣未能成形……”
林峰主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無妨,將鶴陣擺出來,學到多少便展示多少,你盡力便可。”
引羽陣是大陣,共十小篇,尋常弟子苦學三年才能勉強掌握一篇。
這少年不出兩個月能掌握兩篇,足以證明他的天資。
林擇云當初故意沒說難度,為的就是想看看沈宴淮上限幾何。
當然了,他也不擔心有人透露,御靈峰乃至整個清蘊宗,甚至整個修仙界,通曉御鶴的,屈指可數。
眼下,林擇云已經對沈宴淮有了估量:這么短的時間習得兩篇已是天賦驚人,算是過關了;但對方如此天賦,若是不能同時與兩只鶴完成鶴陣,他只好耳提面命,讓這明明聰穎卻很慵懶的弟子天天上他面前報道了。
沈宴淮摸到了峰主想法,然而只是前一個。
但他作了另一路打算:收斂鋒芒,走中庸之道,作陣也只與小鶴這一陣眼即可。
至于其他的鶴,等過段日子再練。
這么想著,沈宴淮對林擇云行了一禮,召出自己另十四只鶴。
十五只黑白赤色相間的鶴聚作一排,仙姿飄然,熠熠生輝,場面甚是盛大壯觀。在座弟子還是頭一次見仙鶴成陣,以往最多看到載人的鶴群三五飛去,遠沒有這般震撼。
玄露硬著頭皮上了。
她往后看了一眼,占住陣眼的位置,接著仰頭一陣長唳,震徹云端。
她算是第一次排布鶴陣,以往再厲害都是自己打自己的,還從未做過指揮。
試一次也無妨。
待鶴群精準找到自己的位置,縱使沈宴淮也覺出幾分不對味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手腕翻轉,鋒利的劍身映著今日熱烈的陽光,晃花了一眾弟子的眼。
玄露也是在這時跟上,雪白的羽毛比利劍還要明亮。她再次長鳴,身后鶴群條件反射地變換了位置,翱翔騰空,以優美凌然的姿態橫向展開。
鶴陣成形,從沈宴淮頭頂飛過的玄露看見了下方少年驚訝的目光,不自然地轉頭避開他的視線。
這……那……她是為了未來生活的安寧,很辛苦的!
演示的過程其實很快。
當玄露從半空緩緩降落,領著鶴群落地,面對的便是一眾弟子及峰主驚嘆的目光。
眾人竊竊私語,言語間偶爾漏出“沈師弟”“天才”“鶴”等字眼;而林峰主沉默良久,看向沈宴淮的表情格外復雜。
沒想到,是他低估了這個弟子。
林擇云整理了一下心情,對沈宴淮的表現做了“優”的評價,等待第二個項目的考核。
不過這第二項,他倒是不抱什么希望。
若說第一項是弟子展示自己的修習成功,表現自身與靈獸的配合默契;那第二項便是靈獸自身能力的評比。
也就是,是什么職能,就測什么。
譬如偵察的靈獸考偵察能力;治療的靈獸救死扶傷;而戰斗的靈獸,則是擇實力相近的互相比拼。
說到戰斗,自然會想到獠牙利爪,而修習攻擊類功法的靈獸的確也是那些猛獸。
相比而言,仙鶴著實占不到便宜。
就比如靈動如貓的豹子、老虎,抓鳥跟玩似的,更別提它們身上自帶的術法了……
林擇云考慮了一番,最終選了個相對無害的靈獸跟沈宴淮的仙鶴對局。
羊。
這頭羊當初是某個靈光乍現的弟子自己選的,說這玩意兒頂撞人賊厲害,還會吃他家的小雞仔,老厲害遼。
因此也修習了攻擊類的功法,天天格格不入地混在一群猛獸里。
現在,終于有能和它一拼的對手了。
場上別人的比斗已經開始。
玄露站在人群之中,圍觀空地上正在搏斗的大型貓和大型犬。
因為是獸與獸之間的比斗,野性與天性展現得淋漓盡致,尖牙利爪齊飛,銳光呼嘯閃過,功法招式你來我往,場面十分壯觀。
看得入神時,玄露忽然感覺自己身后的羽毛有被拽動的感覺。
她猛然回頭,對上了一雙琥珀色、長條形狀瞳孔的眼睛。
羊:嚼嚼嚼。
玄露呆了一下,下一秒發現自己的飛羽被對方咬在嘴里,當場驚得炸起,一腳給羊踹了出去。
她的羽毛!!
玄露看著自己被叼得濕漉漉的羽毛,震驚之余心疼得無以復加。
雪白的羽毛被口水打濕,完整光潔的羽面也拉絲成了難看的一團,變成破壞整體美感的突兀部分。
萬幸的是,只有這一根遭此劫難。
玄露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正因這頭羊毫無惡意,氣息也分外平和,存在感全然被在場的兇獸壓了下去,所以她根本沒有注意。
這羽毛不能要了。
玄露蔫答答地張開嘴,飛快地將那根飛羽拔下來丟掉,反正長得快,她……不心疼。
下一刻,終于注意到這邊動靜的沈宴淮望了過來。
他剛剛被幾個師兄叫住問問題,也沒能阻止得了小羊啃小鳥。現下看到玄露羽毛的慘狀,他著實一愣,緊接著快步走過來,拉住了這頭羊的角。
少年握角的手指攥得發白,笑容溫柔又瘆人,許久吐出一句:
“今晚吃烤全羊?”
玄露:感動。
雖然很想,但肯定是不能吃的。
養羊的弟子聽見了這恐怖的話語,大喊一聲“你要干什么!”飛奔過來護住了他的寶貝羊羊,在得知它啃了玄露的羽毛后,連連向沈宴淮和玄露道歉,重復了好幾遍他的羊一點也不好吃。
說話間,比斗就輪到了玄露。
按理說靈獸間的對局都是單個對單個,群體對群體,然而羊只有一頭,林峰主只好折中,讓沈宴淮鶴群里地位最重要的那只來。
最重要的,當然是陣眼。
玄露上了場,發現對面站著的正是那頭毛發柔順,顏色淡黃,頭上長著兩條長角的山羊。
玄露:……
感覺剛剛打算裝輸混過去的想法消失了。
圍觀的弟子們也在討論:“你們說誰會贏……”
“羊吧?山羊敦實的體型擺在那,還長著堅硬的角……”
“不一定,楊師弟的羊從來沒贏過,說不定連鶴也打不過……”
沈宴淮也在旁邊看著,一顆心不禁懸起,眼底的神色深邃難辨。
小鶴一直以來都以治傷見長,從未展現出一絲武力,不知能不能對付得了比斗……
但他又莫名對她生出幾分信任。
他的小鶴那么聰明,即便只是學了兩個月,定然也不比旁人差。
正如沈宴淮所想,接下來的一幕令人震驚,在場弟子們本以為兩個不算猛獸的靈獸會打得不相上下,雞飛狗跳,卻沒想到是玄露快速勝出……且用了不到兩局。
羊被揍得咩咩叫,成績飛快地出來了。
養羊弟子悲痛欲絕地抱住羊,哭訴:“以前是倒數第一,怎么現在還是倒數第一啊啊啊……”
玄露緩緩吐出一口氣,再度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不對稱的飛羽,神情又變得懨懨的。
唉,要早點長出來啊。
一旁的林峰主記完結果,對沈宴淮招了招手,“跟我來。”他還得較方才鶴陣的表現,與其詳談一番。
沈宴淮愣了愣,與玄露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玄露這次卻停在原地——她覺得有一絲絲心累,就找了個陰涼地休息。
至于其他鶴,對四周虎視眈眈的食肉猛獸有些懼怕,翅膀一拍上了樹,主打一個惹不起躲得起。
玄露不懼猛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休t憩,卻依稀覺得哪里不對。
從一開始,這里的氣氛就過于緊繃了……
第32章 第32章受寵若驚
“吼——!”
思緒戛然而止。
一聲咆哮響徹后山,接著又是另外幾種猛獸的嘶吼,弟子們的驚叫聲此起彼伏,接著是重物滾地,撕作一團的聲音。
玄露睜眼便看見幾頭猛獸撕打在一起,皮毛滿天飛,或紅或綠的獸瞳流露著洶涌的狠戾,恨不得把加入群毆的對手咬下一塊血肉來。
“糟了!快把它們分開!”
“誰的老虎!!怎么突然發狂了??”
“這……分不開啊!快去找峰主!!!”
“都把自己的靈獸收起來!快!!”
聽著耳邊一窩蜂似的吵嚷,玄露覺得這才對了——剛才緊張的氣氛,必然是無數獸壓凝成的。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地上的沙土已經被染紅大片,看上去慘不忍睹,能收起來的靈獸都已被收入囊中,剩下的都是打紅眼收不動的。
玄露原地站了片刻,察覺一時間是打不完了,于是拍拍翅膀,打算到林峰主方才走的方向去叫人。
但她剛要動身,就聽見有人驚叫:“小心!!!那邊的鶴!”
轉頭,一只滿口獠牙的花豹目露兇光,朝她狠狠撲來。
……
“沒想到你的引羽陣已經練得如此之好了。”
學堂安靜的一隅,林峰主對沈宴淮加以稱贊,望向他的眼里滿是欣賞。
沈宴淮張了張嘴,卻不知作何解釋,最后只能道:“希望弟子不負師父期望。”
“自然是沒有辜負的。”林峰主笑呵呵地,“我還想著你若是沒練成,就讓你日日來我這聽學,看來是不必多此一舉了。”
聞言,沈宴淮心頭一跳,蔓延開不知是慶幸還是后怕的余韻。
林擇云雖然十日左右才開一次課,但每次都是滔滔不絕,他最愛將知識講到最細,對學生也極有耐心。
若是日日來此,他與小鶴能夠相處的時間,恐怕會變得少之又少。
沈宴淮不禁微微皺眉,看來,自己推遲修為進階的計劃不能如實進行了……
“聽聞你上次去問劍峰,問宋峰主有關劍法的事了?”正思索時,林擇云忽而問道。
“是。”沈宴淮點頭。
林擇云背著手踱了幾步,“你問的問題倒是新奇,想來也查過御靈峰的功法典籍了……是想讓仙鶴開智化人?”
林擇云還記得當初見玄露的情形,那仙鶴與沈宴淮溝通毫無障礙,聰穎程度讓他深深懷疑對方是不是已經開了靈智。
沈宴淮點點頭,眼中浮現出幾分期許,“不知師父可有辦法?”
林擇云停頓半晌,“你可知對靈獸而言,開靈智或許不算困難,但若想化人,恐怕窮極一生都不能成功。”
沈宴淮不語。
他正回憶玄露是在何種契機下化成人的,可想來想去都沒有頭緒。
進入魔界之后,他對她的關注實在太少了。
隨即又聽得林擇云道:“我會再查閱一番古籍,說不定能找到幾條線索。不過你也別抱太大期望,靈獸化人實例實在太少,妖獸倒是多……魔界的妖更是數不勝數。”
最后一句幾乎是嘀咕了,但沈宴淮聽得完完整整。
他眼中飛快劃過一道亮光,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多謝師父。”
林擇云點點頭,“再說回正題,引羽陣是大陣,足足十篇,按理來說不適合你這種才修煉不久的弟子。不過我發現是我想錯了,你且繼續努力,盡快將后八篇——”
屋內驟然變得靜謐。
炎熱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將屋內的陰影沉得愈發深黑。入夏以來還沒下過雨,空氣干燥得驚人,連帶著遠處的聲音好似也愈發擴大。
林擇云朝窗戶走了幾步,臉色不佳,“外面怎么如此喧鬧?”
不是錯覺。
下一秒,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屋門被“砰”地撞開,一個御靈弟子慌慌張張闖入,急得話都說不連貫:“峰主!外、外面那些靈獸打起來了!”
“什么?”
林擇云面色一凜,“稍安勿躁,我這就去看看。”
靈獸打起來這種事對御靈弟子來說算是家常便飯了,兇獸調教得再乖順也是兇獸,天性就是此消彼長你死我活,不足為奇。但兇獸威力甚猛,修為不足的弟子時常難以掌控,一旦波及無辜,造成的影響也是惡劣。
林擇云剛準備詢問是哪頭靈獸突然發難,抬眼就看見沈宴淮不知何時已然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個背影。
……
這群兇獸打紅了眼,已經不分三七二十一,視線所到之處,都是它們攻擊的對象。
飛濺的招式無眼,已經有弟子被誤傷到,作為大師兄的孟和連忙把這群人驅到安全的地方,遠離這混亂的局面。
卻沒想到聽見一旁的弟子喊了一句小心鶴。
鶴?仙鶴?
孟和一驚,轉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脫口喊出:“玄露!”
完了。
看著撲過去的獸影,孟和心中發涼。仙鳥或許能逃出兇獸的利爪,但這是狂暴的靈獸,恐怕連飛都來不及了……
他該如何與沈師弟交待?
此時此刻,被判定必死無疑的玄露抬起來,黑亮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從上方飛撲過來的花豹遮住了樹蔭間透過來的陽光,連帶著一圈皮毛都好似鍍上一層金邊,血盆大口里尖銳的犬齒泛著森森寒光,足以想象到被咬住的下場。
然而,旁人眼里迅猛的動作在玄露眼里卻無比緩慢,她稍稍往旁邁了一步,渾然凌厲的氣息鋪天蓋地反壓過去。她展開翅膀像是要飛,修長柔軟的飛羽在這一瞬比世上最好的寶劍還要鋒利。
緊接著,寬闊的羽翼僅是橫向一掃,威力驚人的靈氣便擴散開來,重重地打到花豹身上!
劇痛襲來,花豹喉嚨里溢出驚懼的嗚咽,看向玄露的眼神也不似剛才。
——它感受到靈壓時便想退縮了,奈何身形太重來不及折返,只能硬生生受著。
但在它即將后翻時,一道火紅的光芒從旁襲來,紅光順著那股力道頂開了花豹,成功將其撞翻在地。
孟和在下一刻跑過來,聲音有些哆嗦:“沒事吧?”
生怕看到一地慘狀。
所幸沒有。看到完好無損的玄露,孟和重重地舒了口氣,太好了,他還以為放大棗來不及了!
他拍拍自己的火狐貍,“干的好!回去多獎你幾個鹵蛋!”
火狐貍高興得吱吱叫。
地上,花豹的戾氣徹底消失了,它瑟縮成一團,眼神無比清澈,任憑它的主人將它收回獸囊。另一邊,方啟也指揮毛毛坐在張牙舞爪的灰狼身上,壓住了禍端的另一頭。
場面算是控制下來了。
玄露也合攏了翅膀,開始梳理炸出來的羽毛。
早在火狐貍過來時,她就將羽毛重新變得柔軟,根本看不出端倪。
不對。
玄露啄羽的動作一頓,她現在好像不該這么若無其事?
剛才群毆場面驚人,就連一些食肉猛獸都嚇得縮起尾巴,更別提它們這種“柔弱文雅”的了。
果然,一轉頭,她看見孟和湊近的臉,“玄露,沒嚇到吧?”
玄露默然,視線掃了一圈,學著頭頂樹杈上小山雀的樣子支了下翅膀,縮起修長的脖子。
沈宴淮趕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玄露縮成一團,渾身緊繃不安的模樣。
“小鶴。”
淺青色的衣衫掠過視線,玄露只覺眼前一花,便被少年攬進懷里。
緊接著,她就感覺自己的臉頰,脖頸,翅膀,后背……被溫熱的一雙手通通撫過一遍。
玄露還處于懵然之中,一抬頭,少年急切擔憂的面容映入眼簾。
“沒事就好……”
沈宴淮輕輕吁了口氣,面上的緊張卻遲遲沒有消去。
玄露不適應地掙扎了一下,卻被禁錮得更緊,臉頰也被捧了起來。她直直地對上少年淺色的眼瞳,看見里面飄過許多她看不懂的情緒。
等了一會兒,玄露只覺得臉快被沈宴淮的手心燙紅了,奮力掙脫開來,瞪了他一眼。
沈宴淮不由得勾起唇角,但一想起方才的危機,那點弧度又很快壓了下去。
旁邊,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孟和心中慶幸,幸好沒讓玄露受傷,不然沈師弟不得瘋了!
他趕緊安慰了一句,“放心吧,玄露沒事。”
沈宴淮目光未動,依舊落在眼前的白鶴身上,又在她頸前的魚形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他想,果然,要想保護好小鶴,他要做的還遠遠不止于此。
在孟和與方啟安撫其他受驚弟子的時候,林峰主也趕到了,他詢問了一番方啟剛才的情況,接著去看那幾個被靈獸誤傷到的弟子,給他們分發了內丹和傷藥。
玄露t這時才反應過來沈宴淮為什么這么緊張,也對,剛剛的場面太過懾人,被靈獸術法波及到的弟子傷口已經十分嚇人了,何況要是被真切撲到,后果不堪設想。
玄露后知后覺。
不過好在那頭花豹撲的是她,換作旁人,可能還真的沒有辦法。
想到這,玄露心中嘆息,伸出脖頸輕輕貼住沈宴淮,沒有離開,算作是她的安撫。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沈宴淮受寵若驚地微微睜大雙眼,指尖抬了許久,終是緩緩落到白鶴修長的頸子上。
“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嗎?”
另一邊,林擇云詢問著自己的大徒弟和二徒弟。
孟和沉吟片刻,道:“恐怕是許久沒有比斗,獸群大多緊張不安,才發生了這種事。”
修為不足的弟子飼養靈獸本身就可以簡述為“被反噬、再控制、再被反噬”,直到他們能夠完全掌控自己的靈獸,期間過程可謂是磨難,比這更嚴重的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只要及時阻止便可。
林擇云點點頭,靈獸比斗不受控制的狀況偶有發生,尤其近年來新弟子增加,年輕人資歷不足,出現這種情況也不算太意外。
怪也只能怪他不夠妥當,沒有在這主持。
林擇云道:“你們做得很好。”他聽別的弟子說火狐擋下了攻擊玄露的花豹,銀狼則是壓住了另一頭狂躁的灰狼。
孟和樂呵呵地接受夸獎,但方啟卻有不同的意見:“最近這些年入峰的師弟師妹水平已經穩定,已經許久沒出現過比斗失控的情況了,為何今日卻突然出現。”
孟和撓撓臉,“靈獸畢竟是獸類,哪能預估它們的行動……我說你別老想這么多,毛毛立了大功,今晚不得獎勵它吃點好的?”
方啟欲言又止,還是說了,“不,在毛毛沖上去之前,那頭灰狼已經顯露出驚懼之意,毛毛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他又看向孟和,“大棗那邊也是。”他目力絕佳。
林擇云蹙眉,“那能是誰?”
孟和約莫:“跟這群靈獸不熟的,只有……”
方啟沉聲:“玄露。”
林擇云與孟和對視一眼,由林擇云開口:“徒弟啊,今天也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走了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方啟:?
第33章 第33章分頭行動;守株待兔……
一人一鶴成功通過了這次考核,從御靈主峰回來后,生活又重新歸于平靜。
就在玄露以為接下來的日子照舊是吃飯睡覺梳羽毛、順便監督沈宴淮修煉時,第二日,岑青嵐岑師姐找上了門來。
“沈師弟。”
岑師姐氣質高冷,身形高挑,拿著簿子站在門口,有一種天生的管理員氣質。
但當她從芥子里拿出掃把木桶簸箕,整個形象就有了微妙的反差。
“今日該輪到你做雜事了。”岑青嵐一并把簿子遞給他,“兔園和蝶屋,派遣給你的是這兩個地方。”
玄露在旁邊聽著,感慨沈宴淮也到了這個時候。
先前說過,御靈峰的內門弟子并非需要一直埋頭苦練,因為要與靈獸保持熟悉、盡可能掌握更多靈獸的習性,峰內排了班表,無論內門外門,每個人都會輪班去各個獸穴,進行灑掃、洗刷、飼喂等工作。
玄露在鶴居的時候就知曉這一點——除了固定管理鶴居的弟子,她每日都能見到不同的面孔,幾乎都眼熟了一遍。
沈宴淮也被告知過這些,他接過簿子應道:“我知道了。多謝岑師姐。”
岑青嵐也不吝嗇地告知:“抓緊出發吧,否則等太陽落山都不一定做得完,還要多延一日。”
送走岑青嵐,院子又恢復了安靜,玄露也走回樹蔭下避暑。
兔園和蝶屋,這兩種相較而言分外無害的靈獸,應當是特意安排給沈宴淮這種新弟子的。
這么一看,御靈峰對新弟子還是很照顧的……
今日太陽無比燦爛,玄露忍不住瞇了一會兒眼,但當她再次睜開,少年的身影竟然還杵在原地。
你怎么還沒走?
玄露不解地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沈宴淮,見他晃了晃手里的簿子,“這些日子都沒怎么出去過,要跟我一起去轉轉嗎?”
陽光下,少年眼瞳的色澤無比淺淡,甚至萌生出一種惑人的透明感,再加上看向她時流露出來的期盼,便像玉石一般熠熠生輝。
但是,算了。
玄露默默后退一步。
她在雛鶴時期時常常溜出去玩,這兩個地方自然也去過,總結來說,就是……
糞海屎山。
蝴蝶還好,主要是兔子,一刻不停地吃,一刻不停地拉。
說是靈獸,但大多都未脫離五谷輪回,除非有了主人后跟著主人辟谷吃仙丹,否則還是和尋常獸類差不多。
——不了,我要去別的地方,你自己去吧。
玄露來到沈宴淮身邊,先是用翅膀掃了他一下,用眼神這么告訴道,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原地振翅,騰空而飛!
獨留院子里少年的身影,凄涼。
看來只有他自己去了。
見鶴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樹葉后,沈宴淮暗暗嘆了口氣,獨自一人拿上工具。
也好,聽聞清掃獸園的工作并不輕松,他也舍不得小鶴去。
沈宴淮恢復了慣常的笑意,拿著東西去往指定地點報到。
不久后,來到兔園的沈宴淮望著一地狼藉,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
飛越茂密的樹林,玄露在一塊巨石上停了下來。
四周無比靜謐,不遠處有一條潺潺溪流,還有一個鋪滿落葉的小水塘。
這是她從鶴居跑出來玩時經常停留的地方,因為位于樹林深處,又離懸崖較近,通常不會有人出沒。
自然也很適合思考。
玄露仰起頭,開始分辨想去的地點所在的方向。
從冷泉谷境出來已經是第五天,前幾天因為準備考核,沒能騰出時間研究她這一世的任務,如今沈宴淮不在,她終于能趁機實驗自己的想法了。
首先得驗證這個“懲罰任務:救人(1/100)”里的數字含義。
根據之前的嘗試,她自己受傷無用,而沈宴淮近期生活平靜,受傷的幾率也不大。
那就只能主動去找受傷的人。
或者不是人也行。
玄露想了想,最終選定了一個方向——問劍峰。
人人都道劍乃兵中君子,但劍也是利器。尤其是問劍峰的劍,削鐵如泥吹毛立斷,隨便劈砍一下,就算不斷胳膊斷腿,也能見紅。
問劍峰弟子時常私下互相請教,受傷是家常便飯,曾經她就發現:問劍弟子的居舍里別的不多,金瘡藥管夠。
更何況,問劍峰弟子愛劍,比起御鶴,很多人更愛御劍,經常有人在演練場附近練習御劍飛行。
問劍峰巍峨險峻,高幾千尺,掉那么幾個下來……也是時有發生。
那她就去找找,說不定真能碰上。
既然想法有了,玄露也沒再遲疑,直接拍拍翅膀起飛,目標直指問劍峰——演練場!
不過一會兒,她就到達了目的地。
現在時間還很早,寬闊的演練場上卻早已站滿了人,素雅的白衣密集而壯觀,利劍揮動閃過的劍光比太陽還要灼眼。有些弟子從滿身汗水看,就知道已經來了很久了。
看見這一幕的玄露毫不意外,她來回張望了一番,最終輕悄地落入旁邊鶴群。
鶴群是劍修弟子們的鶴群,御鶴而來的修士通常都會在練劍時放自己的鶴自由活動,玄露站在里面,也沒有人注意。
然而她左等右等,也沒見一個問劍弟子切磋比斗,反而都很和諧地練著劍法。
……什么情況?
玄露迷惑地眨了眨眼,巡視一圈后找到了答案。
宋峰主正站在人堆里,指點著問劍弟子出劍的動作與細節。
既然峰主在,誰敢當著他的面切磋啊,輸了丟人不說,說不定還會因為錯誤太多被揪去關禁閉!
問劍峰的禁閉,老可怕了。
那就沒辦法了。玄露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轉頭飛向問劍峰峰底。
她決定守株待兔去。
險峰多霧靄,往下看深淵萬丈,往上看不可登攀。
距離崖底十幾米處有一棵百年歪脖子樹,玄露就站在這,仰著脖子蹲了半天。
沒有。什么都沒有。
玄露仰得脖子都有些累了,于是稍微甩了甩腦袋,回到正常的角度。
她略感失望地望著樹下的平地,這里野草很厚,土地也是濕潤的,仔細觀察還有小動物出沒的痕跡。
太干凈了。玄露微微泄了氣,心知恐怕又等不到什么。
但就在她準備離開時,上方忽然傳來一陣驚喊,玄露連忙看去,只見一個人連帶著一柄劍,齊齊地向下墜落。
玄露頓時驚喜地仰起頭,目送對方往下掉。
等人掉下來摔斷個手或腳或腿t,她再上前為其治療一番,任務就可能由“1”變成“2”。
玄露一路看著人影從云端掉到山腰,再從山腰掉到下面,馬上就要到她面前——
等等,不對。
玄露目光忽然變得凝重,她好像下意識以為人能像鳥一樣輕盈了。
這是活生生的人,看能力似乎還不足以召劍,一旦真摔到地上,恐怕只能變成肉泥!
想到這里,玄露再也顧不得任務,直接向斜上方起飛,借著橫移的力度將人托住,又快速扇動翅膀,將人送回山頂。
這問劍弟子嚇得臉色慘白,滿頭是汗,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他滿是感激地看了玄露一眼,剛想說點什么,就見這只白鶴又飛下懸崖,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再次飛下山的玄露有些后悔自己沒有抓住機會。
但凡她多等一會兒,任務進度可能就+1了。只要在對方受傷之后立刻給上治療,保證毫發無傷完好無損……
這樣想著的玄露再次來到崖底歪脖樹上,決心下次一定要等人摔下來再動。
一盞茶后。
看著被自己托上來的第三個弟子,玄露靜靜地凝視著他。
被盯的弟子恍惚許久才回過神來,只覺得壓力山大。
他挑了挑僵麻的嘴角,汗水順著臉側滑落,臉上還留有墜崖的驚悸,“多謝你啊……”
聲音還顫顫巍巍的。
不行啊,根本狠不下心……
玄露暗嘆一聲,背過身去。
就算她能用術法保證弟子不死,也不忍見其遭受傷痛,尤其是在能救下他們的情況下。
既然能提前救下來,怎么忍得住冷眼旁觀呢?
玄露想,可能她就是這么對沈宴淮狠不下心,所以才一直跟著他的吧。
“你方才在做什么!!”旁邊突然傳來一聲爆喝。
玄露驚得炸了炸羽,轉頭,竟然是問劍峰的大師兄嚴景。
嚴景天生一副嚴肅面孔,不茍言笑的樣子讓問劍峰弟子又敬又怕,此刻他擰著眉快步走來,活像帶著殺氣。
“師父昨日說了今日要重置崖底陣法,你明明技藝不精,為何還要御劍!?”
問劍弟子兩股戰戰,“不,我……大師兄……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想練練御劍,一時間忘了這茬!”
嚴景用刀子般的目光刮他一眼,“多長記性!陣法重置前若是掉下去,我就只能去撿你尸骨了!”
御劍都御不好的人,何談飛天遁地,只能是實打實地摔下去。
問劍弟子連連點頭:“謹遵師兄教誨!謹遵師兄教誨……”
等嚴景走遠,問劍弟子徑直癱在地上。
玄露的目光還跟著嚴景,她看見對方御著劍來回巡視,看見御劍飛行的弟子,尤其是外門弟子,上去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再把人拎到安全的地方。
玄露算是看明白了。
怪不得崖底干干凈凈的,原來是布有法陣,要是有弟子掉下來便接著,保他一命。
不過她今日來得湊巧,正好趕上重新布置陣法,歪打正著救下了幾個弟子。
玄露轉頭看向那問劍弟子,眼睛一瞇,看來嚴景光看見這人在天上御劍了,若是看見他掉下去……恐怕就不止訓斥兩句這么簡單了。
當然了,對著尸骨,恐怕做再多也無濟于事。
玄露幽幽地看了這弟子一會兒,給他一個警示的眼神,轉身準備離開。
——估計問劍峰是蹲不到受傷的人了,看那邊嚴景比剛才抓得更嚴,恐怕不會再有弟子敢明目張膽地御劍。
不料她剛要走,旁邊樹叢里就傳出動靜,兩個問劍弟子從中鉆了出來。
定睛一看,正是她剛才救下的那兩個。
三人將她包圍起來,面色凝重十分肅穆,玄露警惕后退,其中一人突然滑跪抱大腿:“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是誰家的仙鶴?讓我看看!”
趕緊抬腿避免被抱的玄露:???
……
“辛苦師弟了,沒想到你動作這么快!”
從蝶屋出來,沈宴淮朝身后的蝶屋弟子笑了笑,“師兄不用送了,我知道回去的路。”
蝶屋弟子也不客套,停下腳步,“行啊,那我就不送了。你的雜務考勤我照樣給你寫半天,剩下的時間你回去休息吧!”
這正是沈宴淮想要的,他面上的笑意更真摯了一些,“那就多謝師兄了。”
“哎,小事一樁~”
蝶屋屋門重新關上,沈宴淮也轉身走向下山的小路。
只不過,他所去的方位不是落瀑閣,而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僻靜角落。
到了地方,沈宴淮掩去了全身氣息,又設立了一處用作障眼法的結界,接著抬手在虛空點劃幾下。
幾息之后,一處彌散著沉郁魔氣的秘門出現,只需從中穿過,就能到達彼方的地點。
若是有懂得的人見了,一定會驚呼一聲這是大乘境界才能用的踏破虛空之術!
此時此刻,沈宴淮沉著目光,朝門的另一端邁出一步。
御靈峰主提醒了他,妖修化人者最多,而妖修最多的地方……
破碎的虛空從身后緩緩合上,沈宴淮走入晦暗不見天日的地帶,眼底流露出一絲隱晦的懷念。
他許久都沒回來過了。
魔界。
第34章 第34章有人偷偷喂他的鶴
污濁的土地掩埋著白骨,空氣里混合著毒瘴與血腥的氣味,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踩到前身不知是什么的碎塊。
沈宴淮知道,這是動亂才剛剛平定下來的魔界,還需要很長時間的修養生息。
踢開腳下叫不出名字的魔物的頭骨,沈宴淮朝著魔殿緩步前行。他特意把虛空破在了離魔殿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為的就是好好看看如今的風景。
不得不說,距離記憶中繁盛規整的魔界,還差著好一段進程。
“無聊啊……”
魔殿之中,左護法赤厭頂著根毛筆,一手托著側臉,百無聊賴地看著殿頂雕刻的紋路。
“啪!”一本書拍在他頭上,震得毛筆掉落下去。往旁邊看,右護法長弈正伏在案前,一邊批閱著各處傳來的信函,一邊打擊偷閑的左護法。
“能不能干點正事。”長弈目不斜視,“尊主走前交待我們處理瑣事,你我怎可辜負了尊主的信任與囑托,在這偷懶。”
“我這不是不擅長看書寫字嗎!”赤厭一聽不樂意了,按著桌子起身,還抬起一只腳踩在剛剛坐的矮凳上,“誰能有右護法您擅長文書啊?畢竟您老在人界時當過大官,經驗多足啊~”
陰陽怪氣。
“咔。”長弈忍了又忍,捏斷了手里的毛筆。
“兩位護法切莫生氣了,我們留守魔殿,皆是為了等候尊主回歸。上下一心的事,怎可傷了和氣?”
旁邊,一直沉默站著的護衛頭領白虎妖見勢不好,連忙出來調解。
赤厭不吃這套,斜睨過去,“妹妹啊,話不能這么說,術業有專攻,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他又回頭看長弈,“再者,尊主的信任僅僅是一方面,不說謀叛,就說我們但凡不盡心盡責吧,尊主馬上就能把我們片了。你說是吧右護法?”
長弈冷笑一聲,“你這不是挺有腦子的么?”
白虎妖護衛抖了抖小圓耳朵,不敢再吱聲了。
赤厭又躺下來,這是他自己做的藤床,躺在上面好不愜意。
“若是能帶領魔軍去攻打那些宗門就好了……”赤厭再次看著屋頂,自言自語。
他想不明白,他們的尊主明明有那——么強的實力,為何要蟄伏在區區一個宗門之中?
強是真的強,他在魔界生活了兩百多年,經歷過幾番大動蕩,靠著實力才生存下來。但這點動蕩在那少年眼中卻像沙粒一樣不值一提,隨隨便便就按下了。
那只是個人類,才十六歲的人類啊……
“尊主已經說過了,他目前在專心養鶴。”長弈插話道。
“啊?”赤厭抬頭看他,眼中迷惑地寫著‘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說出來了。”長弈道。
赤厭“哦”了一聲,撓了撓頭,“我上次去找尊主時也聽他說他養了只鶴,還說很喜歡。不過去一趟沒見著那鶴長什么樣,怪可惜的。”
“是嗎。”一聲輕笑,“或許不久之后,你們就能見到了。”
“真的?那我就等著了!”赤厭哈哈道。
然后他看到了長弈和白虎守衛驚恐的表情。
赤厭砸摸著剛剛的聲音好像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納悶道:“剛剛不是你們在說……話?”
一轉頭,他看見了他心心念念、一直不歸的尊主,正笑吟吟地站在魔殿門口看著他。
“尊主!”
赤厭連滾帶爬地從藤床上下來。
沈宴淮慢悠悠地走到案前,長弈早在他出現的一刻就站起身來,如今恭敬地站到一旁,“這些是近日各處傳來的信報,請尊主過t目。”
沈宴淮隨手一翻,并沒有看,“這事交給你我放心,可有什么要緊的事發生?”
長弈道:“沒什么大事,只不過魔界邊陲還沒完全安定下來,還有些蠢蠢欲動的狡猾勢力。”
沈宴淮點點頭,“無妨,那邊總是不安分,一有機會鏟除便是。”
長弈和赤厭驚訝地對視一眼,尊主這常年累月不回來一次的……怎么像是很了解似的?
赤厭受的驚嚇此刻已經平復,他單膝觸地跪著,十分期待地看著尊座上的少年,“尊主這次回來,是打算坐上魔尊之位,昭告四海八荒了?”
“不。”沈宴淮否認。
赤厭蔫吧。
長弈適時開口,“那您是想……?”
沈宴淮頓默了下,抬眼看向面前的幾位得力干將,“我回魔界,是想知道靈獸如何化人的事。”
在場三名魔修同時開始頭腦風暴。
赤厭在想這是什么,他們有知道的嗎?
白虎守衛在想她是妖獸,尊主問的靈獸,應該沒她的事吧?
長弈則想的最多,他先是聯想到沈宴淮先前提到的靈獸,又想到他對靈獸如此謹慎愛惜的態度,又想到赤厭剛才提到的鶴……一番加減等式,得出“靈獸=尊主最喜歡的鶴=尊主想讓仙鶴化人=尊主愛上了仙鶴與其長相廝守”!
長弈頓時汗水直冒,幾乎有白色的熱氣從他頭頂飄起。怎么辦,這信息量太大了,他有些承受不住。
好在沈宴淮沒想以右護法作為切口,他徑直看向白虎妖守衛,“白琥,你來說說。”
白虎妖的小圓耳朵豎了一下,那是驚訝的表現,“尊主……我嗎?”
沈宴淮指尖點了點案臺,“我聽聞妖修都能化人?”
白琥頷首,冰藍色的眼睛沉靜,“妖獸通過修煉,渡過天劫便能化作人形。”
沈宴淮:“靈獸如何?”
白琥想了想,“屬下聽聞……靈獸難以化人。”
沈宴淮挑眉,“這是為何?”
白琥猶豫了一下,“道不同。妖獸境界有限,大多小妖化作人形已是畢生所求,且帶有本體特征。而靈獸內氣純粹,為人所用,實力強大,卻難以突破禁制。”
沈宴淮目光微凝,“可有辦法讓靈獸化人?”
白琥搖頭:“據屬下所知,沒有。”
沈宴淮沉默下來。
他自是知道,白琥歷練頗多,見識非凡,年紀輕輕便成了白虎妖一族的頭領,許多妖族的長老都不如她見多識廣。連這樣的妖修都坦言靈獸化人艱難,那便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沈宴淮閉了閉眼,本以為上一世小鶴在魔界化人,他能夠在魔界找到答案,沒想到還是毫無所獲嗎……
但如果是這樣,小鶴又是如何化人的?
在他身邊的日子危險又艱辛,根本沒多少時間修煉。在問過問劍峰主之后,他也自行查閱過古籍,知道靈獸化人有多難……
上一世未曾正視過的疑慮擺在面前,沈宴淮不免思索起來。他一下一下點著座位的扶手,時間也一點一點流逝,整個魔殿都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這么看來……果然是小鶴太過聰明,就像她能悄悄帶領鶴群完成鶴陣……
“尊主,你笑什么?”赤厭耿直地問。
沈宴淮睜開眼,勾起的唇角停留在那抹弧度,看向左護法的眼神涼涼的,“既然你這么無事可干,就去邊陲把那些不老實的家伙收拾了再回來吧。”
左護法精神一振:“好嘞!”然后哼著歌開心地溜了。
白琥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目送那歡快的背影離開魔殿,忍不住擔憂了一下魔界的未來,但當她看見智商絕對在線的魔尊與右護法兩人時,心中又變得安定不少。
沒過多久,沈宴淮起身,長弈沉默地跟在后面。
“不必再跟著了。”沈宴淮停住腳步,“我回魔界是不得不為之,之后還是需要你與赤厭坐鎮。”
頓了頓,“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可傳信于我。”
沈宴淮側身看了長弈一眼,這右護法是他信得過也靠得住之人,在回魔界之前,便辛苦他一番了。
不料,長弈像是沒有聽見,仍一副揣著心事的模樣。沈宴淮見過他這樣子,都是糾結不定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的,當即好笑地問:“有什么想說的,直說便是。”
長弈還沒回過神來,目光呆呆地落在一個地方,下意識道:“屬下在想尊主何時大婚,以及喜結連理時是把白鶴姑娘用轎子接過來,還是她自己飛過來。”
畢竟到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化成人形,各個環節還得重新商議。
沈宴淮再次沉默了。
他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只能復雜地看右護法一眼,這便是聰明人異于常人的想法么?
但聽到喜結連理,沈宴淮還是忍不住舒展開眉眼,溫聲道:“總會有那一日的。”
……
離開魔殿,沈宴淮又沿路走了一會兒,期間看見正在重建的房屋殿宇,來去匆匆的魔修也沒了動亂時的緊繃,可見魔界如今已經安定很多了。
不過,正如他先前所言,還不是回來的時候。
沈宴淮再次穿過虛空之門,回到了出發前的密林里。
他緩慢地朝落瀑閣步行返回,眼中還是凝著一絲沉郁的意味。這次回魔界并未像他預想中一樣找到答案,反而更覺希望渺茫……靈獸如何化人,他竟未從任何地方找到蛛絲馬跡。
只能等小鶴自己愿意才行了。
沈宴淮垂眸沉思,既然小鶴都會主動尋找泉玨,那么對她自己化人的辦法,定然也是知曉的……
就這樣到了落瀑閣前,沈宴淮緩緩吐了口氣,掃去心中的氣悶,重新作出溫和平靜的面貌來。
然而下一刻,他眼睛倏然睜大,看見門口正站著三個問劍弟子。
那三人圍了一圈,手里拿著不同樣的點心吃食,用十分諂媚的笑容面對中心的白鶴。
而被圍在中間的鶴,雖被遮擋了大部分身形,他也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他家小鶴。
趁他不在,來投喂他的鶴?
沈宴淮當即按捺不住,臉色陰沉地掃了幾人一眼,語氣冰冷到極點:
“你們在干什么?”
第35章 第35章夏日炎熱,小心著涼
壓著怒意的聲音極具震懾力,連帶著空氣都靜謐了幾分。
此話一出,三個問劍弟子紛紛回過頭來,臉上帶著驚訝的神色,顯然是被突然出現的沈宴淮嚇了一跳。
然而,他們腳下卻是一動未動,甚至還在拿著點心往白鶴嘴巴湊。
沈宴淮忍無可忍,直接走到他們跟前,“諸位,這是我的鶴。”
視線里,被包圍的白鶴左右挪移,像是急得要出來,卻對這些人毫無辦法。
沈宴淮抿唇看了他們一眼,幾人便退散些許,讓出空來。
你終于回來了。
玄露從空隙中走到沈宴淮身邊,朝那幾個問劍弟子搖了搖腦袋,他們太熱情了,弄得她不知道該先吃哪個好。
奈何氣正上頭的沈宴淮簡單粗暴地將其歸為拒絕的意思,直接開口:“幾位請回吧,若是宋峰主與嚴師兄找不到你們,又要著急了。”
他不想知道這群人為什么來這,也不想讓別人投喂他的小鶴。
不過這只是沈宴淮單方面的意思罷了,這三名問劍弟子對玄露心存感激,對她的主人也順帶有著感謝之意,于是當場解釋起來,還帶著個人情緒。
“若不是玄露,我們今天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嗐,直接兜起來吃喪席!”
“若是被峰主和嚴師兄發現,再受一頓罰,那不死也得脫層皮!”
三人激動地將當時的危急與自己的絕望說了個痛徹淋漓,并再次謝了一遍玄露,面上的后怕之意不似作假。
“這樣嗎。”可沈宴淮依舊冷冷清清的,看不出喜怒,“既然如此,謝也謝過了,你們可以走了。”
“我不善待客之道,若有不周,還望各位擔待。”
這話讓玄露忍不住探頭看了他一眼,的確,沈宴淮喜歡清凈,問劍峰時弟子居所大都聚集在一起,他也沒表露一點不適,硬硬忍到學了隔音術。
不過——她確實也沒想到這幾人看到她玉牌上的名字,直接提著東西來落瀑閣等了。
你們還是快走吧。玄露低鳴了一聲,轉頭推了推沈宴淮后背。
三人互相看看,似乎發現了自己不受待見,推搡著離開了。
落瀑閣前再次歸于平靜,只能聽見不遠處瀑布墜落的聲響。
“小鶴……”沈宴淮轉過頭來。
看著面前用澄澈眼睛望著自己t的白鶴,一時間只剩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就連玄露都懷疑沈宴淮是不是睡著了時,就見面前的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向她遞過來,聲音委屈屈的:“兔園的雜務實在出乎意料,我感覺渾身都染上了味道,飯也要吃不下了。”
聽見前面兩句,玄露伸開一只翅膀拍了拍他,當做安撫。
她早就預料到這情況了,御靈弟子在這方面著實辛苦,偏偏還推脫不了。
但聽見后面那句,玄露整只鶴都不好了。
難道說,今晚吃不上飯了?
玄露控訴地看著沈宴淮,希望他只是說說而已。
結果少年表情比她還控訴,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這么狼狽地回來,偏偏還沒人安慰,真是好傷心啊。”
若不是知道沈宴淮眼眶里盛著的亮光是落日的霞色,她真要以為他下一秒就能落淚了。
但即使沒有,玄露還是不由自主地上前蹭了他一下。
沒有味道,放心吧。
沈宴淮望向她,背光的眼睛色澤暗了下來,里面的笑意卻將這雙眼點得更加明亮。
但少年還是沒有聽她的話,拎起前襟嗅聞了一下,眉頭蹙起,“我先去沐浴,小鶴,你自己在院子里玩一會兒……”
看著沈宴淮的背影,玄露愣在原地。
半晌,她沉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嗉囊,后悔剛剛沒有隨便接過一個問劍弟子手里的點心。
但是,她真的沒聞見沈宴淮身上有味道呀?
……
夜色漸深。
明月才剛升起不久,月光悄悄爬到房屋的瓦礫之上,撒下一層銀光。
屋里傳來一陣柔和的水聲,不久后變得安靜下來,讓夜里的蟲鳴愈發清晰了。
沈宴淮坐在浴桶里,熱水漫過胸膛,未束的發絲一部分沒入水中,顯得顏色愈發深了。淡白的熱氣升騰彌漫,飄散了大半個房間,也氤氳了他一部分面龐。
許久,他睜開眼睛,露出一雙淺色眼瞳,有水珠從眉間滴落,映得眼眸愈發澄凈柔和。
不會有人相信,擁有這么一雙眼睛的人,內里早已無比晦暗。
沈宴淮要沐浴的確不是借口。
去了魔界一趟,縱使有祛塵訣,也會擔心不能完全去除魔界風中夾雜的血腥氣息與濁氣。沐浴,只是想祛除更多從魔界沾來的痕跡。
但他的心情的確算不得美好。
沈宴淮看著水面自己的倒影,試著讓自己的表情別那么陰沉,可惜有點失敗了。
他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如何做能讓玄露全然只注視自己,他只能在一旁看著她,欺騙自己只要她高興就好。
……她甚至去救了別人。
沈宴淮垂下眸子,看著自己在水中攤開的手,復又輕輕握住。
曾經那些時光里,小鶴可是只為他治療的。
不過這樣的沉思沒有太久,門外忽近忽遠的腳步聲意味著一直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沈宴淮這才真心實意地笑了笑,從水中起身。
“嘩啦。”
門外的玄露早已等急了。
此時此刻,她正反復盯著屋門看,希望下一秒就有人從里面出來。
少年進門時對她說,等他出來就準備今晚的餐食,但若是太晚,就等明日早晨一起吃。
飯能一起吃的嘛?
玄露只想將這道理好好與對方說道說道,再說他正是長個子的年紀,怎么可以饑一頓飽一頓的。
終于。
聽見嘩啦一聲水響,玄露立刻知道這是出來了,有點迫不及待地走到門口的石階之下,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看看地面。
“吱呀”一聲,門被拉開,玄露立刻期待地仰起腦袋,卻在看清入目的是什么之后思緒凝滯了一刻。
她一直都知道沈宴淮年少時柔和青澀,愈長大愈是俊美,卻未想如今也能看出未來幾分凜冽的模樣。
少年身形還未長成,頎長單薄,被發絲滴水浸濕的衣物貼著身,勾勒出瘦而遒勁的意味。
半晌,玄露才回過神來。
她斷斷續續地想,就算夏日炎熱,也不能不穿衣服啊。
容易著涼!
沈宴淮披著一件外衣,里衣卻還搭在浴桶旁的架子上。他擦著濕漉漉的長發,隨手系了腰帶,邊走邊道:“再熱油炒菜就太晚了,吃了也不消化,不如給你烤個番薯吃?”
玄露腦袋里還存著剛剛一晃而過的線條,半晌都沒有想起回應。待她看見沈宴淮疑惑地回過頭來,腳下連忙加快步子,非常嘹亮地鳴叫了一聲。
灶臺下的柴火很快燒了起來,暗紅的火焰在黑夜里變幻著輪廓,幾個生番薯丟進旁邊余留的草灰里,不久后便熟了。
沈宴淮從中隨意撿起一個,慢條斯理地剝皮,而后遞到白鶴嘴邊。
“喏。”
少年的指尖被染成淡淡的紅色。
面對金黃噴香的烤番薯,玄露猶疑一會兒,選擇埋頭苦吃,努力把剛才的畫面從腦海里洗掉。
旁邊沈宴淮肩頭搭著的發絲已經半干,他看著面前的鶴,眼底晃過笑意,已然做好了新的打算。
——在小鶴化人前,他會讓她習慣他的靠近。
……
玄露發現沈宴淮突然開始潛心修煉了。
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不是又看見屋里燭火徹夜亮著,而是天剛蒙蒙亮,沈宴淮就打開籬笆門,興致勃勃地說要練習鶴陣。
玄露彼時還沒從睡夢里清醒過來,迷迷瞪瞪地睜不開眼,只感覺有一只手推著她走動,她就順勢走了出來。
等她清醒,看見霧蒙蒙的景和閃爍著幾點星辰的天,整只鶴都驚在了原地。
這是干什么?造反吶!
玄露深呼吸,這要是擱以前,她就指著沈宴淮鼻子懟了,可惜現在是鶴說不了話。
但玄露還是憤怒地給了這大清早把她掀起來的人一戳子。
“嘶……”
沈宴淮反手按了下鈍痛的后肩,轉身笑道:“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我想起先前有所懈怠,如今改過,為時不晚。”
那也不用拉她下水吧?玄露氣哼哼地盯著他。
就算以修為來說,她每天用不著睡多少時間,但她一直認為安穩睡覺的時候是最幸福的。尤其是上一世很難安定地睡覺……
仿佛看出了玄露的想法,沈宴淮淺笑了笑,輕輕撫弄白鶴修長的后頸以表安撫。
修長的手指在細白柔軟的絨羽中穿梭而過,觸感極好,以至于他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都不舍得離開。
玄露顫了一下,渾身的羽毛松開一瞬,又服帖回去。
從前摸臉也就罷了,仙鶴的脖頸本來就是敏感的地方,帶著溫度的指尖緩緩劃過,實在讓鶴難以忍受,更何況還摸了不止一下。
玄露幾步退遠,晃晃腦袋,試圖抖掉留存的癢意。
沈宴淮遺憾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垂手拿起自己的劍,走向庭院中央。
夏日梨樹長得茂盛,不久前還指節大的果子如今變成了飽滿的果實,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摘下來了。清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玄露出神地凝望著,心里盼望能早點吃上。
“小鶴,快來。”
聽見呼喚,玄露懶懶地應了一聲,心中發誓等她變成人后一定要每天凌晨把沈宴淮晃醒。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兩天,她就又能睡懶覺了。
看著庭院里揮劍的挺拔身影,以及被拉出去另十四只鶴,玄露私以為是沈宴淮良心發現,開始禍禍除她之外的鶴群。
也行。死道友不死貧道。
玄露舒服地縮了縮脖子,欣賞了一會兒群鶴起舞的美景,轉頭準備進行自己的計劃。
上次進行到一半未果的計劃。
救人。
問劍峰現今布好了陣,最近問劍峰主又在嚴厲考察弟子們的劍法,所有問劍弟子都戰戰兢兢的像個鵪鶉。
但她可以去別的峰蹲。
譬如——忘憂峰。
別的她不敢說,但這忘憂峰一定有她能救治的角色。
且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曾經幾經翻閱《入魔》,有一人令她印象深刻。并非因為對方有多厲害、才貌有多出眾,而是因為在魔尊沈宴淮的一眾手下之中,有一人是他當年步入清蘊宗的同期。
也就是,三個月前在主峰參加問仙典儀,天賦絕佳的五人之一。
書中提過幾筆細節,那是在解決闖入魔界的修士之后,一眾魔修圍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而他作為功臣坐在沈宴淮旁邊,自嘲地說:
“物是人非,誰能想到我在清蘊宗時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弟子,還因蠢笨掉下山崖,摔斷了腿。”
上一世實際發生時雖然她在角落里喝醉了沒聽到,但確實是有這么個事。
后來還有魔修笑問他是什么時候的什么事,得到的回答是:“入宗第一年,秋夏交接之際,采藥時。”
玄露只恨自t己當時沒清醒著,雖然清醒也不一定想著問出具體時間吧……
但是秋夏交接——算哪一天吶?
她只能實打實地去蹲。別無他法。
于是玄露扇了扇翅膀,朝另一邊的山峰起飛了。
忘憂峰主掌煉丹,除此之外便是種植靈草,耕墾靈田。
夏日的忘憂峰極其瑰麗,放眼望去,郁郁蔥蔥,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別樣色彩的靈株,就連云霧都漂亮得像是盛滿仙氣。
從前她溜出來出來玩時也時常到這座峰上,對此也算熟悉,但她卻不夠理解忘憂峰內的布置與分工,一時間辨不出哪里是采藥的地方。
玄露在峰頂那參天古樹上盤旋兩圈,最后輕輕落在上面,驚飛了一片藏匿在里面的鳥雀。
她先蹲蹲看。
第36章 第36章在忘憂峰蹲劇情點的日子
隨著太陽一點一點升起,陽光也撒布到每一處能被照到的地方。
整座忘憂峰被金色的光輝籠罩,呈現出燦爛溫暖的氣息。
七拐八折的山間小路上,兩名穿著紫衣的少女背著竹簍,正一步一步向山頂邁進。
“杜若師姐,我們今日要忙多久啊?整天采草不麻煩嗎?好想去煉丹……”年紀小一些的還梳著齊劉海包包頭,她手里提著一把小小的鋤頭,小臉抱怨地鼓了鼓。
被喚作師姐的少女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蘇蘇,你我修為不過筑基,連靈草都不能識得大部分,煉丹也煉不出什么好的。不如先學好辨識藥植的知識,來日才知道功夫不負有心人。”
姜紫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握緊空閑的那只小拳頭,“師姐說得好有道理,我定會好好學習的!”
“我們走快點,中午還能趕上膳堂的紅燒茄子……”
清蘊宗五峰之中,忘憂峰最為平坦開闊,故最適宜墾田種植。玄露站在高高的樹頂,幾乎就能把忘憂峰全貌一覽無遺,自然也看到了不遠處正在上山的兩個忘憂峰弟子。
她們的對話,自然也依稀聽見了些許。
沒想到山頂也會來人,玄露頓時有些緊張,但轉念一想她只是只仙鶴,旁人應該不會注意她。
于是玄露沒有躲藏在茂盛寬闊的樹葉后,而是漫山遍野掃視,繼續尋找起她想找的那個人。
“看!杜若師姐,是仙鶴哎!”
下方忽然傳來一道驚喜的喊聲,姜紫蘇不知什么時候登上來了,指著樹上的玄露叫師姐快來看。
杜若走到自家師妹身邊,抬頭看向古樹枝頭,“哎呀,真的是仙鶴,怎么會飛到這里來?”
聽見兩人的動靜,玄露著實驚了一下,低頭看去,兩雙同樣充滿好奇的眼睛正直直地對著她。
“難不成是迷路了?”杜若說罷被自己逗笑,“哪有迷路到忘憂峰的仙鶴啊。”
“就是!忘憂峰路那么好走,要是迷路,只怕是只笨蛋仙鶴吧!”姜紫蘇幫腔道,聲音脆生生的,還帶著些許奶氣。
玄露自不會跟個小孩子計較,她眨了眨眼,又把目光投向另一邊沒找的地方。
“杜若師姐,它好像在找什么!”姜紫蘇把發現說出來,隨即露出驚恐的表情,“它不會想啃我們的靈田吧?”
聽見這話,玄露被逗得生出些許笑意,卻想起自己的確知道一些說法
忘憂峰恐靈獸已久,只因靈草漫山,靈氣比別處更濃郁,總能吸引各種各樣的靈獸,其中不乏隔壁御靈峰的家養靈獸。
故此,除了那些有益于種植的靈獸,忘憂峰弟子見了肯定是要驅趕的。
杜若也發現玄露像是在找什么的樣子,但她的思路遠沒姜紫蘇跳脫,她稍想了想,猜測道:“或許是被靈氣吸引來的?東邊藥田的藥植馬上就收獲了,靈氣正是濃郁的時候,最近不就吸引了許多靈獸嘛。”
姜紫蘇歪了歪腦袋,“這樣啊……”
杜若忽然道:“啊,莫不是被靈丹吸引來的?”她指向天邊的丹霞,“大師姐今早剛煉出一爐上好的培元丹,丹霞都出了,她一出門,山里的小動物在她門前都聚滿了。”
丹霞?什么丹霞?
玄露順著杜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湛藍的天邊有一條長而綺麗的藍紫色霞光,如綢紗一般朦朧飄逸,即使被陽光照著也不落下乘,散發著幽然神秘的光彩。
玄露愣了一下,她光顧著趕路找人,竟沒注意到這片丹霞。
所謂丹霞,即是修士煉出精品靈丹,匯聚天地靈光所昭顯出的異彩。能煉出伴生丹霞的靈丹的弟子,說明天資傲然,只要中途不出差錯,假以時日,必能得道飛升。
而丹霞衍生的靈力也對修煉大有裨益,她果然看見天空中飛來許多鳥雀,地上也有走獸涌動的痕跡。
“被靈丹吸引來的?”
正感嘆著,玄露聽見名叫蘇蘇的少女重復了一遍杜若的話,接著看她大眼睛滴溜一轉,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朝古樹跑得更近了。
“喂,仙鶴,你下來!”
小小的少女大喊。
忘憂峰頂的古樹很高,玄露站在上面,少女便像在空谷回蕩,顯得格外悠遠。
她低頭望去,就見對方拼命朝她招著手,“下來呀,快下來!”
杜若在她身后失笑,“這樣會被你嚇跑吧……”
玄露對少女積極的態度有些好奇,又見她并無惡意,于是想了想,扇扇翅膀落了下去。
“它真的下來了!”
姜紫蘇驚喜地看向杜若,杜若無奈地回以目光。
“這只鶴好漂亮啊。”少女終于能在近處看看仙鶴,待她打量完,忍不住對杜若道,“感覺和以前見過的仙鶴不一樣!”
杜若也看著玄露,沒有反駁。
眼前的仙鶴的確比平日見的更靈氣更好看,潔凈的白羽,飄逸的身姿,就連墨黑眼珠中那一點金色都像是神妙的一筆。即使都是黑白赤那幾個顏色,但只要見過其他的鶴,就能對比出這只的特別。
“莫不是哪位金丹師兄養的吧?”姜紫蘇還看見玄露脖子上掛的藍玉和芥子,這兩樣東西足以體現主人對靈獸的愛護及資本。
然后玄露就看見姜紫蘇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啊掏,嘴上還說:“仙鶴你別跑,我這有你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
玄露的視線落在對方袖口,凝視一會兒后便移開了。
哎,想什么呢,難道還能給我大變個活人出來?
半晌,姜紫蘇掏出來個暗紅的六角木盒,小小巧巧,攤在手心。她獻寶似的給玄露看了一眼,然后將蓋子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
玄露上前一看,看見盒子里是三丸散發著靈光的瑩白丹丸。
她看向少女的眼神里充滿意外,而杜若的反應更大,吃驚地問:“咦?你什么時候煉的靈丹?”
姜紫蘇地抱著盒子撒嬌賣癡,“嘿嘿,這是我上次趁大師姐不在,偷偷用她爐子煉的,別說,大師姐的爐子就是好用!都煉成功啦!”
杜若捏她鼻子,“你啊。”
姜紫蘇求饒,“杜若師姐,你可別告訴大師姐~她若是知道我用了她的爐子,肯定會考我一大堆問題,再讓我煉一大堆丹藥,她太拼啦……”
兩人掰扯了一陣,最后姜紫蘇把盒子遞出來,“我煉的是寶靈丹,雖然只是中品,也不如培元丹厲害,但對靈獸也很好,就送給你吧!”
玄露愣在原地,姜紫蘇看她不動,直接上前把盒子塞進她脖子上戴的芥子里。
“好了!”姜紫蘇拍拍手。
之后杜若來拉她的手,嗔怪時間耽誤久了中午又回不去,臨走前,杜若還對玄露叮囑:“這里的靈草有的效用相沖,可別亂吃。”
一大一小漸漸遠去,依稀還能聽見兩人笑鬧的聲音,玄露看著她們的背影出神了許久,才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芥子。
忘憂峰的弟子都如此友好熱情嗎?
剛剛的情形,仿佛與她當年來忘憂峰求藥的時候重疊了。
那時沈宴淮身受暗毒,卻因修為突破加劇了毒素生效,整個人陷入昏沉。而恰逢問劍峰主閉關,大師兄遠行,身邊又無地位足夠高且能依靠的熟人,要想拿到靈丹妙藥,最快捷的辦法只有來專。制靈丹的忘憂峰。
但忘憂峰弟子大都喜歡專心做自己的事,不太與其他峰往來,玄露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可她只能一試。
于是,她摘掉刻著名字的玉牌,在那個和煦的午后飛到忘憂峰,急迫地選了個正在煉丹的弟子居所闖了進去。
那弟子看見她時十分茫然,但看她撲向丹爐后又變得慌張,連忙起身過來驅趕,還提高了聲音道:“這紫金爐比平常的爐子溫度都高,里面煉的還是赤火丹,你不要命了?”
她一聽,那還得了,赤火丹可解百毒,正是她需要t的,因此更加猛烈地去撞擊丹爐。
正如那弟子所說,丹爐滾燙,燙壞了她一大片羽毛,但那時已經迫切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她一點也不在乎。
弟子慌亂極了,拿起身旁的蒲扇跑過來攆她,玄露這才發現他腿腳不太靈便,像是有點瘸。
不過丹爐還是被她撞翻了,露出里面赤紅如火的丹丸。
她想叼起一顆就跑,可才從丹爐里出來的赤火丹渾身都燃著滾燙的火焰,她毫無辦法,只能看著干著急。
沒想到,那弟子讀懂了她的想法,看著她問:“你需要赤火丹?”
玄露連連點頭,便看見弟子用特制的絲絹將其包起來,又用繩子打包好,掛到她的脖子上。
他說:“我雖不知你拿這丹藥所為何用,但你一定很急切吧……好了,我不跟別人說,你快走吧。”
她深深地看了那弟子一眼,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去。
那天之后,她與那弟子的逐漸有了交集。
“初次是赤火丹,上一次是補血丹,這一次是生骨丹,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那弟子數著與玄露見面時都被討去了什么,但還是每次都把她要的丹藥拿出來。
玄露赧然地晃了晃腦袋,內心保證這絕對是最后一次了。
沒想到,那的確是最后一次……在清蘊宗上的最后一次。
因為等她再次見到那弟子的時候,是在魔界。
那時候她才知道,這個好心的忘憂峰弟子,是同沈宴淮一年入峰的人——容煦。
哪怕現在回想起來,玄露也驚嘆于對方的柔軟與大膽。
金丹期以下的弟子私自送出上品及上品以上的靈丹,是違反峰規的做法。倘若容煦與沈宴淮是同一年來的,那必定沒有超過筑基。
兩年內從煉氣到筑基再到金丹的修士,清蘊宗唯沈宴淮一人。
斷開回憶,玄露繼續在山頂觀望,試圖找到那熟悉的身影,奈何沒有。
她從上午蹲到下午,也沒見到一個人影,只好一邊探查一邊飛回了落瀑閣。
她也不擔心容煦會在晚上遇險——忘憂峰為確保弟子安全,也不允許低修為弟子夜晚出行,有些只在夜間開花的靈草更是被特意培植起來,統一收種。
落瀑閣里,沈宴淮對早出晚歸的玄露端上飯食,沒有任何過問的意思。
在他看來,玄露之前就會抽空出去打個逛,如今得以清閑,出去玩一通也很正常。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會耽誤他與小鶴培養感情的。
今夜月明星稀,沈宴淮對玄露招了招手,補上今日的梳羽。
但今日不與從前一樣,羽梳在鶴羽表層輕輕掃過,少年的指尖也在上面慢慢摩挲。
玄露抖了一下,但見沈宴淮神色沉靜未變,也漸漸放松下來……
被夏夜的暖風吹拂著,玄露閉著眼想,明日她再去看看,一定要蹲到為止。
……
很快,沈宴淮發現了問題。
玄露早出晚歸不止一日,而是日日皆是如此,他也曾跟上去過,但玄露除了繞著清蘊宗飛上一圈,再去忘憂峰呆著,也沒什么別的舉動。
……難道是正在修煉?小鶴在為化人而努力?
沈宴淮沉思良久,只能得出這個答案,畢竟忘憂峰的靈氣比其他峰更充沛,尤其夏秋,正是靈草繁茂收獲之時。
在這個美好的錯誤答案下,玄露順利地日日去蹲,蹲到忘憂峰山谷從一片濃綠到一片火紅。
天涼了,仲夏已至初秋。
漫山遍野都是鮮艷飽滿的野果,準備過冬的鳥雀站在樹杈上飽餐,也是一番盛景。
在某個微涼的秋日,玄露再次飛上忘憂峰,只不過這一次她沒再失望,發現了異樣的動靜。
一陣忍痛的嘶聲從草叢后面傳來,玄露按捺住緊張的心跳,輕輕撥開已經由青轉黃的草葉,看見了跌坐在地上的少年。
第37章 第37章打好關系,沒問題吧?……
今日忘憂峰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清晨,從居所里出來后,容煦望了一眼天邊南飛的雁,心情亦是淡淡的欣然。
但他沒走幾步,忽覺眼皮突跳,跳得他心都在發慌。
“想太多了罷……”容煦按了按眼皮,只以為是昨夜看書太晚沒睡,早晨還不甚清醒罷了。
正想著,遠處傳來一串腳步聲,有人在喊:“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都起床啦!今日任務繁重,還望珍惜時間!等忙過這陣,冬日就能輕松下來了!”
附近院落里傳來唉聲嘆氣,但很快就有人推門出來,準備領取今天的工作。
不多時,大師姐夏天無也趕到這邊,開始分配任務。
夏天無做事風風火火,很快便將今日的任務整理出來,分為開墾靈田、收獲藥植、去峰內各處采集靈草等事宜。
“近日繁忙,大家記得領取自己熟悉的內容,盡快將事情做完。”
弟子們通常都喜歡前面兩項,不用花費功夫尋找,也不用跑腿勞累。而最后一項,自然也有它自己的好壞排序。
譬如“去藥田周邊采集野生的云草絲”,“去溪水旁邊采集帶花苞的紫陽藤”,“去五十年以上的大樹樹根處采集赤鱗蕈”,這類方便容易找的,會被忘憂弟子優先選擇。
困難麻煩的,自然就被留出來了。
“沒人愿意去崖邊采集明心蘭嗎?”夏天無看著未被領取的任務問。
現下還有十幾人沒領任務,依照忘憂峰的規矩,倘若當日沒有任務,就要去各個煉丹室清洗丹爐,清掃灰塵,還得把存放靈丹的罐子挨個擦拭一遍。
但縱使是拿著絹布擦一天,也比去那搖搖欲墜的崖邊強!
于是在場弟子無人應答,一臉肅穆,唯恐選到自己。
容煦看了看大家的表情,無奈地呼了口氣,開口道:“大師姐,我去吧。”
其他人頓時以一種看救星的目光看著他,不乏有人小聲贊嘆“容煦就是脾氣好啊”。
夏天無點了點頭,對他道:“小心行事。”又交給他一枚令牌,“若是遇見解決不了的,就用這個喚我。”
容煦接過令牌,輕笑著答謝。
從居所里收拾好采集用的工具,背上他的藥簍,容煦也順手把令牌用一塊絹布包好,丟了進去。
去崖邊采集藥物對他來說也不算陌生了,經常有這種旁人不愿去的任務被他撿到,他也自認為比較熟練了,不會用得到這種東西。
這么想著,容煦背起藥簍,按照記憶來到生長著明心蘭的崖邊。
忘憂峰地勢平坦,但那只是對山頂來說的。忘憂峰的山峰雖不如其他峰直上直下的險峻,陡峭的坡度也很讓人眼暈,更不用提山壁雜草茂盛,到處是長著針刺的灌木。一旦失足墜落,荊棘扎入皮肉的痛麻可能比擦傷摔傷更加難耐。
因此,在懸崖邊緣行走的容煦萬分謹慎,盡可能不去太高的地方。
然而明心蘭天性喜涼,越高的地方長得越多,容煦將低崖的明心蘭采完,也只鋪了個簍底,距離半簍的目標還差得很遠。
他無法,只能去一些高的地方。
沒想到這次就出了事。
有一叢明心蘭生得不近不遠,摘了它就差不多夠了。容煦心想再去另一座山崖就太遠了些,便用鎬頭去夠那生在崖下約三尺處的明心蘭。
誰知崖邊的沙石早已被風化得脆弱不堪,他兩次沒夠到,便又往外挪動了幾寸,于是,那本就不再堅固的土石沙塊立刻崩塌陷落,容煦驚愕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整個人就栽了下去。
所幸,這一處山崖形狀如同階梯,他往下掉了一段,就停在了下一層平地。
只是背后的藥簍就沒這么好運了,它從容煦背上滑落,眨眼間就滾下了這一層山崖。
徒留容煦驚魂未定地坐在摔下來的平地上,目光空茫地放在前方。
半晌,一陣陣的鈍痛從渾身各處傳來,容煦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墜了崖。
他抬頭向上望去,山壁上的野草被他壓倒了一片,還有荊棘也……他慶幸自己大體無事,準備收拾收拾去撿藥簍。
結果微微一動,就有鉆心的疼痛從腳踝傳來。
容煦眉頭微皺,暗道這可怎么辦。大師姐給的召請令牌也隨藥簍掉了下去……早知如此,他就該將此物貼身帶著。
更多的思緒已經難以繼續了,摔下來時多處擦傷,他的左腳更是痛得厲害。容煦怔怔地坐在原地,祈盼有同僚經過發現他……但怎么可能呢,其他人去的地方離這里都很遠,中途路過的可能也少之又少……或許能期待一下中午吃飯時被人發現不在,但估計只以為他中午不回去了,那就只能希望晚上……
容煦胡思亂想著,整個人在山崖間的冷風中有些發抖。入t秋以后,溫度本就不似夏日暖和,何況山崖邊的風兇惡冰冷,吹一會兒就覺得遍體生寒,更別提夜晚的野獸……
沙沙。
草叢被撥動的窸窣聲響起,容煦一驚,轉頭看向聲音源頭,手掌不自覺地攥緊了衣擺。
他難道有這么不走運,引來了山間的野獸……?
下一刻,一只鶴頭出現在草叢中間。
沙沙聲不斷響起,玄露穿過半米高的雜草,終于看清了容煦此時的狀態。
少年臉色蒼白,滿頭虛汗,抱著的腳踝呈現出扭曲的形狀,而蒼白交錯的指間也被鮮血染紅,肉眼可見正在汩汩流淌。
看見她,少年眼中流露出一絲錯愕,他想動,但只用手撐著嘗試了一下,就又痛呼著跌坐回去。
然后他抬頭看著玄露。
“勞駕。”少年虛弱地笑了笑,指向下方矮崖,“我的藥簍掉下去了,可以幫我撿回來嗎?”
本想去勸少年不要亂動了的玄露著實一愣,全然沒想到容煦第一句話不是求援,而是讓她幫忙撿藥簍。
她順著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從這里到下一階平地足足上百尺深,其間遍布荊棘雜草和細長的樹苗,藥簍就掛在其中一棵樹苗上,隨風晃蕩,搖搖欲墜。
玄露回頭看了一眼,容煦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溫潤的眼睛里藏著幾分期待。
這還不簡單。
玄露心道,立刻展翅躍下山崖,在半空叼住那藥簍的背帶,奮力提了上來。
藥簍掉得很巧妙,開口朝上,里面的植株還完完整整的沒灑一點。玄露把藥簍擱到容煦面前,就看他先急忙查看了一下里面,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容煦抱著藥簍,再度看向玄露時,眼底就泛起了幾分驚奇。
他剛才只是想試一試……沒想到這只鶴如此靈性,完全聽得懂他的意思。
晃了一會兒神,容煦想起正事,他伸手在里面翻找夏天無給他的召請令牌,但沒想到他把藥草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那塊牌子。
“這也太……”容煦苦笑,一定是從簍里掉出來了。
玄露這時已經又靠近了容煦一些,她看著對方腳踝上觸目驚心的傷,也是很不解居然有人第一時間不顧自己的傷,反而去看挖的草藥。
不過沒關系,她準備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治療一番了。
玄露剛要動手,就聽面前的少年道:“抱歉,能麻煩你去忘憂峰找一下我們大師姐嗎?”
她抬頭,又看少年對她說:“夏天無,她叫這個名字。”
半晌,玄露沒有反應。
容煦試探地說:“若是能把她叫來,我可以給你報酬,培元丹可以嗎?不……這種靈丹大師姐煉得最好,要不給你我比較擅長煉制的補氣丹?或者……”
話未說完,容煦就看到面前的仙鶴來到他身旁,長腿一折身體一沉,意思十分明顯。
他吃驚地問:“你這是……要帶我回去?”
玄露沖著他點了點頭。
容煦一怔,只覺得這只仙鶴像極了他的救命稻草,酸澀與感激交織著充斥了整個胸腔,被寒風裹挾的身體好似也溫暖了些。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扶住仙鶴的背,“多謝你了。”
容煦撐著身體好不容易調整好坐姿,緊緊抱著藥簍,甚至已經做好了半路掉下去的準備。
卻沒想,在玄露起飛之后,那穩得驚人的飛行平緩如云朵。仙鶴似乎只是扇了幾下翅膀,就輕飄飄地移動了很長的距離。
有那么一瞬間,容煦產生了一個想法:這鶴好聰明伶俐,如果是他的就好了。
但他馬上很有負罪感地揮去了這個念頭,并在心底對自己的仙鶴道歉:他絕對沒有嫌棄它。
在容煦七想八想的途中,玄露已經一心二用,一邊飛一邊偷偷對他用了治療術法。
果然,任務出現了變化:【懲罰任務:救人(2/100)】
玄露的心猛烈地跳了一陣,很好,看來她沒白蹲。
她先前的猜測是對的,只要救人就能完成這個任務,并非只對沈宴淮起作用。
太好了。
玄露仿佛看到完成任務的曙光就在眼前,忍不住加快揮動翅膀的速度,將容煦更快地送回住所。
繚繞的流云從仙鶴兩翼劃過,忘憂主峰的建筑景致很快出現在他們眼前。
當看到玄露落在自己住處的時候,容煦一時間愣得忘了下來。
“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
玄露身體一僵,她忘了自己這時不應該知道容煦住哪,只是下意識就送過來了。
沒辦法,來都來了。
仗著容煦不可能從自己嘴里問出話,玄露若無其事地又往里走了幾步,長鳴一聲,試圖招來其他弟子的注意。
結果旁邊院子里沒一個有動靜的,只能聽見剛剛鶴鳴的回音。
玄露納悶,容煦則了然:“恐怕這個時間他們都去溪邊取水洗爐了。”
他輕輕對玄露道:“就在這把我放下來吧。”
那怎么行。
玄露不贊同地看了容煦一眼,但還是把他送進了屋里,準備獨自去找找他所說的大師姐。
容煦扶著桌子坐下,卻詫異地感覺腳踝不那么疼了,好奇地動了動。
玄露不自然地扭頭,為了防止太過詭異,她沒有完全給他治好——斷骨肯定是不會動的,但那凄慘至極的深刻傷口都被她治好了大半。由此可得,任務不一定必須把人完全治好,只需讓對方脫離糟糕的狀態。
容煦自認為沒什么事了,便開口道:“你是誰的仙鶴?他日我必定——”
沒等說完,玄露揮著翅膀向外飛去。
只一眨眼,她就翱翔到了高空之上,開始利用絕佳視角找人。
實際上,除了任務,她還有一個不好為外人所知的目的:
容煦前世兜兜轉轉來到魔界,成了沈宴淮的下屬,這一世她提前與其打好關系,沒問題吧?
第38章 第38章從未感覺過吃飯這么痛苦……
沒過多久,玄露就從靈田邊找到了正在記錄藥植生長情況的大師姐。
對方一看就是個雷厲風行的姑娘,頭發高高簪起,寬筒的袖口也被特意綁住。此時,她正一臉嚴肅地指揮幾名弟子收割田中長成的靈草。
玄露走到她面前,故意引起注意地來回走動了幾趟。結果夏天無只以為她是隨處落下來的仙鶴,往田壟旁邊走了幾步,繼續指揮起來。
見狀,玄露直接上前咬住她的衣擺,用力向旁邊拉扯。
“嗯?你這是干什么?”夏天無愣了一下,一時間忘了反抗。
玄露用急促的聲音叫了幾聲,又拍拍翅膀,作出焦急的樣子。
夏天無不愧是資深大師姐,很快就了解了她的意思,當即對田里的弟子說讓他們繼續收藥植,自己則跟著玄露回到了弟子們的住所。
看到容煦褲管上血跡的第一時間,夏天無的眉頭就狠狠地擰了起來。
“怎么回事?”她問,“我給你的令牌呢?”
容煦半天沒有回答,他愣愣地看著夏天無身后的玄露,沒有想到仙鶴不是走了,而是幫他叫人去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干笑著對夏天無道:“掉下去的時候不小心弄掉了……”
夏天無看了他一會兒,嘆氣道:“我去給你拿生骨丹。”
在忘憂峰那么多年,夏天無見過無數內外傷況,一眼就看出容煦的腳踝定是斷了。
“等等!”容煦忽地站起,卻因不穩又坐了回去,見夏天無看過來,他不自然地攥了攥手心,“大師姐……我這傷很快就能好了,不用再……”
“行了,不用說了。”夏天無打斷了他的話,“等著。”
隨著關門聲響起,整個屋里就剩下了容煦和玄露。
少年與仙鶴彼此對視著,最終是容煦先敗下陣來,“我沒想到你去找了我們大師姐……這么快就回來了,你是認得她嗎?”
上輩子見過。玄露心說。
看了容煦的舉動,她現在懷疑他當初腿腳不好,就是這次受傷落下的毛病。明明在最方便治傷的峰中,卻堅持不治。
容煦還在問:“能認得大師姐……你是哪位師兄還是師姐的仙鶴?”
說著,他扶著桌子起身,狼狽地踉蹌了一下,玄露連忙湊上去,防止他摔得很慘。
沒想到容煦卻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她脖子上掛的玉牌,念出上面刻的字:“玄露。”
他笑了笑,“原來你叫這個名字。”
再一翻面,“沈宴淮。”
容煦本還淡笑的表情瞬間凝固,而后低落下來。
“原來你是他的鶴……”
容煦是長相很暖的類型,眼角微微下垂,眼眸十分清澈干凈,給人一種淡淡的溫柔感。此時他流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低沉,就連眉眼都垂落了似的,凝出一股淡淡的沉t郁。
玄露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憂郁來自何處,探著腦袋看他。容煦則放下玉牌,輕輕道:“真是羨慕他啊。”
入宗僅半月就踏入煉氣期,資質更是惹人羨慕的天靈根,即使遠在忘憂峰,容煦也從別人口中聽聞了一些沈宴淮的事。
跟他天壤之別。
他常常想,為什么明明自己天資也算不錯,有極利于修煉的土木相生雙靈根,但在忘憂峰卻根本體現不出他有著問仙典儀上最佳五人的資質。
在忘憂峰,他充其量算中庸偏上,而這樣中庸上下的弟子數不勝數,他混在其中,就像漸漸沉入泥沼,看不見出路。
玄露看著表情更加低沉的容煦,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好咕了一聲,以表禮貌。
容煦又坐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視著玄露,道:“今日還是要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我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他又垂目,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腳,“本來都覺得就這樣吧,沒想到還能有人,不,有鶴救了我。”
容煦再次露出那淡淡的笑,“這便是所謂的‘天命所歸’吧。”
玄露聽著,愈發肯定自己猜測正確,而最后一句,又讓她感慨不已。
原來在這么早的時候,容煦就開始信命了啊。
不久后,夏天無帶著生骨丹回來,小小的一個紫金葫蘆里倒出一顆渾圓淡黃的丹丸,先讓容煦吃上一顆,又把剩下的也交給他,“吃上七日便好了。”
容煦接過葫蘆,又聽夏天無問:“是這只鶴送你回來的?”
容煦訝然,表情仿佛在問你怎么知道。
夏天無沒回答他,而是道:“看見了吧,不要總是將仙鶴留下任它玩鬧,即使是坐騎,有時也發揮有很大的作用。”
容煦默默低頭,知道這是大師姐指他總讓仙鶴隨意玩耍不帶在身邊,否則也不會像今日這樣孤立無援。
不過夏天無也只是點了他一下,沒再多說,她還有靈田的工作要管,忙得連軸轉,丟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沒影了。
玄露左右看看,見容煦基本沒什么事了,自覺也該回去了,于是轉身準備離開。
但剛一轉身,就聽容煦道:“中午要不要留下吃飯?”
玄露一頓,轉頭看著他。
容煦笑了笑:“除了能送些靈丹,我也不知該如何謝你。現在快午時,膳堂的飯食都已準備出來了。忘憂峰餐食較其他峰更美味些,不如留下嘗嘗?”
“紅燒茄子……更是一絕。”
……
雖然不好坐在忘憂峰的膳堂里吃,但玄露還是興沖沖地跟著容煦去了一趟。
容煦換下了沾著血跡和草屑的褲子,拿了根木棍作拐杖,一路上遇見好些個過來問他情況的,看得出人緣極好。
也不知他后來發生了什么變故去了魔界……
從膳堂打包了一份小酥肉,一份紅燒茄子,一份炒青菜,一份酥油餅,玄露就跟著容煦回到住處開吃。
他倆圍在一張長方形的小桌上,加上四樣飯菜顯得熱鬧很多,不過沒當初在魔界跟一大幫魔修喝慶功酒熱鬧就是了。
玄露看著容煦,真有一種回到上一世在魔界時的感覺。
這邊容煦請客,另一邊,遲遲沒見玄露歸來的沈宴淮感受到一絲不安。
清冷的落瀑閣里,沈宴淮坐在院內的石桌前,垂眸看著桌上擺著的菜肴。
他很確定今天早晨對小鶴說過中午回來吃飯,但不知為何,都已經過了午時,小鶴也沒有回來。
難不成是在外面玩入迷,忘了回來……
沈宴淮抿了抿唇,不愿相信這個猜測,他的小鶴一向熱愛美食,還有比吃飯更吸引她的嗎?
沈宴淮周身氣息愈發低沉,旁邊那十四只鶴紛紛伸頭望著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飯,大氣不敢出一點。
玄露這邊,已經美滋滋地品嘗完了忘憂峰內外聞名的紅燒茄子。
不得不說,忘憂峰伙食真的不錯,上一世她也聽聞過一二,只是一直沒機會嘗嘗,現在終于嘗到,卻還感覺意猶未盡。
和沈宴淮的手藝相比,這是另一種風味……
等等。
玄露突然一怔,她好像忘記了什么……
容煦就看見桌前的仙鶴突然急切地走動了起來,對他鳴叫幾聲后朝門外飛奔而去,一會兒功夫就飛不見了。
他愣了愣,以為玄露突然有什么事情,于是老老實實坐在桌前等鶴回來,直到發現對方似乎真的走了,才收拾了桌子。
玄露正在趕回落瀑閣的路上。
她翅膀揮得極快,羽毛被風吹得抖動,整只鶴像一束流云般劃過天際,飛速朝御靈峰移動。
她居然忘了和沈宴淮說好回去吃飯了。
玄露那雙烏黑的眼里流露出一絲訕然,這段時間天天早出晚歸慣了,冷不丁說中午回去吃飯,她真沒想起來。
主要還是,紅燒茄子,真香。
飛到落瀑閣上空時,玄露就看見沈宴淮在院子里訓練那十四只鶴,不遠處的石桌上放著幾個被扣著碗保溫的盤子。
她連忙飛下去,落在院落的一角。
鶴群:qaq
鶴群一見玄露,紛紛回過頭來,滿眼都是求救的目光。
老大,救大命,氣氛好恐怖,它們好害怕!
玄露被鶴群古怪的反應弄得奇怪不已,一邊打量著他們一邊往沈宴淮那走。而沈宴淮這時已經完成了變臉,在玄露朝他走來的一刻,那副陰冷的表情就轉變為了春暖花開。
“小鶴。”他喚道。
玄露也隨之應和了一聲。
沈宴淮凝視著白鶴一看就吃得很飽的胸脯,溫聲道:“中午的飯菜還沒動過,就是有些涼了,我這就去熱一熱。”
這話讓玄露聽得有些自責。自己明明答應過中午要回來,卻一不小心忘記,讓沈宴淮等了這么久,甚至飯也沒吃。
玄露恍神的樣子被沈宴淮收入眼底,他見她沒作反應,故意又喚了她一句:“小鶴?”
哎哎。玄露抬頭。
便聽少年溫聲詢問道:“這么晚才回來,是在外面吃過了嗎?”
玄露一臉嚴肅:我沒吃。
嗝。
她沒忍住這個飽嗝,只好沉默地看著沈宴淮。
沈宴淮卻輕輕笑起來,什么也沒說,端著微涼的飯菜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又出來。
面對熱氣騰騰的飯菜,玄露哽了一下,又打了個嗝。
從未感覺過吃飯這么痛苦。
時隔一盞茶的第二頓飯,玄露實在是吃不動了。
她勉強啃了幾口,就在一旁欣賞沈宴淮。
沈宴淮家境不好,吃飯卻很斯文,筷子一夾一放皆是賞心悅目,玄露看得入神,連他什么時候放下筷子都沒注意。
“小鶴。”她聽見他嘆息一句,抬眼便覺溫熱的手掌貼上了她的面頰,十分親昵地撫了撫。
她疑問地看著沈宴淮,想知道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沈宴淮的話讓她僵在原地。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撐壞了身體可如何是好?”
少年的目光溫柔又無奈,被這樣看著,玄露不自在地別過頭去,又被溫和但不容置疑的力道扳回來。
從白鶴墨黑澄澈的眸子里,沈宴淮看到了自己掩飾不了的丑惡,嫉妒,不安。
他曾想過重來一世,要不要將小鶴關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這樣才能將其護在自己麾下,完滿得不出一絲差錯。
但他舍不得。
沈宴淮見過太多白鶴鮮活的時刻,在他漫長的回憶里,有白鶴依偎著他睡覺的時候,有白鶴在水中嬉戲的時候,有白鶴大口吞吃飯菜的時候,……唯一沒有的,便是她被隔絕在靜謐的黑暗里,變得孤獨又哀寂。
所以他決定,無論發生什么,都要讓小鶴活得自在安心。
他親手將內心的欲望封鎖,從不希望某一天再想打開。
即便是今天,發現小鶴背著他去偷偷約飯,他也未曾動搖一分。
只是……
沈宴淮垂下目光,輕輕道:“若是只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想讓小鶴只看著他的欲望,從未減退。
大風驟起。
玄露沒有聽清,眨了眨眼。
第39章 第39章謊話。
結果第二日,習慣性想出門的玄露被攔住了。
為了蹲鶴起得尤其早的沈宴淮微笑:“小鶴,你這是要去哪?”
玄露:為自己奮斗。
其實是她想到處碰碰運氣,在蹲容煦之前,她也會在清蘊宗各處轉上一圈,看看能不能碰到其他受傷的人。
現在容煦蹲到了,她就該換換目標了。
玄露端詳了沈宴淮一番,其實眼前的人才是占任務大頭的人選,不過距離沈宴淮下次受傷還有一段時間,她也沒必要跟著。
現在的計劃t是,多在宗內救幾個人,再與容煦進一步熟悉一下,等以后到了魔界平復動亂,容煦就能即刻站沈宴淮這一方了。
上一世,她沒注意到容煦踏入魔界,直到事情結束后,才發現這人就是她當初在清蘊宗要了三次靈丹的忘憂弟子。
——不過也不能怪她,那時她早已不是鶴形,容煦的氣質又大為改變,用的還不是本名,的確很難認得出來。
其他魔修還說過,最初容煦只身在魔界行動,行動詭譎,膽大妄為,在動亂時期就像一股需要被鏟除的流竄勢力,處境極度危險。
直到有人發現了他驚人的天賦能力。
容煦曾很長一段時間不愿加入沈宴淮麾下,期間還與許多魔修結仇,但最終,還是為魔尊效力了。
雖然中間的摩擦她不得而知,但玄露還是希望這一世的進程能順利快捷一點,別再從這種事上浪費太多時間。
畢竟時間不等人,也不保命。
玄露扇了扇翅膀準備起飛,沒想到沈宴淮上前一步擋住了她,還伸出一只手阻攔,“這些天我已讓其他鶴修習到了鶴陣第5篇 ,今日天氣正好,我想試試你們都加入進去能做到什么程度。”
謊話。
其實他是想阻止小鶴再次飛出去找昨天吃飯的那人,他昨夜細思良久,后悔自己太不謹慎,沒有在一開始就阻攔下來。
這么多天過去,恐怕小鶴與那人相識已久了。
已然腦補出這些日子玄露與對方相處情形的沈宴淮目光微冷,可惜他查不出那人是誰,他不愿往小鶴身上用追蹤用的法訣,何況她生性敏銳,馬上會發現也說不定……
沈宴淮暗自做著打算,而聽完他說辭的玄露著實驚訝了一下。第5篇 ?這么快嗎?
玄露收起翅膀,轉頭看向遠處籬笆里癱成一團的鶴群。
怪不得這些天這群鶴一到晚上倒頭就睡,她還以為是秋乏什么的。
玄露想了想,覺得確實修煉更重要些,反正她一般蹲不到什么人,今天還是不去了!
看見玄露的動作,沈宴淮笑意加深了些,狀似順勢地撫了撫她的頸子,接著收手,“走吧。”
玄露懷疑地看著前面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沈宴淮這一世好像更喜歡上手了?
……
被轟出來的鶴群哭天喊地。
雖說在人聽來是嘰嘰咕咕的叫聲,但玄露聽得出,這群仙鶴只差抱著蛋殼哭訴娘親再愛我一次。
沈宴淮……你到底對它們做了什么?
即使被磋磨得很厲害,這群鶴也在站到院子的第一時間找好了隊形,沈宴淮挽著劍走過來,旁邊就是陣眼的位置。
“來。”他示意。
輕車熟路地,玄露站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但她有些拿捏不準怎么展現。
她確實已經記住了引羽陣那十篇功法,但除了一二小篇,剩下的她還從來沒跟沈宴淮打過配合,若是太突兀了該怎么辦?
所幸,沈宴淮沒有讓她上來就練第3篇 ,而是重新復習了一遍第一二篇。
不得不說,比起她那三日臨時抱佛腳訓出來的鶴陣,經過細致訓練的鶴陣,變得比考核的時候有威力太多。
秋風颯颯,鶴群變陣,院角梨樹變黃的葉子被吹飛了一大堆,就連地面覆蓋的砂石與灰塵都掃得一干二凈。
僅僅前兩小篇就展露出這樣效果,足以想象等整個引羽大陣完成,場面該是多么恢弘壯闊。
不過玄露卻不是很滿意沈宴淮首先學習引羽陣——即使熟練后鶴群可以秒結陣,但從數量來說還是太過龐大。
她更希望他修習一些簡單快捷,最好還能防護自己的防衛型陣法……比如有個“護靈陣”,靈獸會自主出現幫修士抵擋攻擊,而且用的鶴還不多。
接下來,鶴陣開始變作第3篇 。
玄露下意識跟上,結了個完美的陣,沈宴淮看著,唇角弧度上揚了些。
見沈宴淮沒什么特別的反應,玄露也就放開了去配合變陣,很快,第四、第5篇 也順利完成了。
等徹底結束后,玄露轉頭看向沈宴淮,卻見他臉上沒有特別欣喜的表情,而是凝眉沉思著什么。
她稍稍頓住,難道進度太快,讓他覺得奇怪了?
但鶴陣歸根結底都是按部就班來學的,仙鶴所展示的力量本源也都在仙鶴主人身上,除非她帶上自己的術法,否則展現的都是沈宴淮的實力……
正想著,沈宴淮朝她走來,托起她脖子上與玉牌串在一起的御靈環,喃喃道:“心意相通……到底何種程度才能達到……”
御靈環小小一個,被少年白皙的指尖襯得愈發金光璀璨。
玄露著實一愣。
她想起第一次見林峰主時對方說的話——御靈環的作用就是讓靈獸與修士建立感應,有幾率能讓兩者心意相通。
經過這段時間的佩戴,她自我感覺在施展鶴陣時能察覺到一點沈宴淮的意圖、鶴陣的變幻,至于心意相通……肯定是沒有。
她看向沈宴淮,對方苦惱的模樣大概是真的很想通曉靈獸的心思,這的確也符合他的性格——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但這個還是算了吧。
玄露不動聲色地后退,把御靈環從他手中拽出來。她還不想讓沈宴淮知道她常常思考早晨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再進一步說……她的“任務”也不能被第二個人知道。
沈宴淮看著自己空了的指尖愣了愣,失笑片刻,隨后從袖口里摸出一封信函。
他在玄露眼前晃了晃那封信,說:“昨日收到通知,讓我今日替一位閉關的師兄處理雜務,說是去虎穴飼食。小鶴,你跟我去吧?”
沈宴淮本以為修習引羽陣后三篇會花一些時間,打算下午再把這項雜物處理了,沒想到玄露竟如此順滑地將三篇演示下來,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花到。
也對。
小鶴在修習術法上一向很有天賦。
沈宴淮不由得斂目,這一世他才了解到,仙鶴這類靈獸沒有天生自帶的術法,小鶴曾經為他治療的術法想來都是自行學習的。
而他在意的是,御鶴的《丹羽訣》再強,也只是讓鶴繼承一部分主人的修為,一旦小鶴變回人,鶴陣于她就無用了……
沈宴淮很難想象,玄露是如何下定決心一改慣用的治療,轉為攻擊的。
但一聯想起前世她是如何陪伴在自己身邊,無論如何都支持著自己,這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玄露一抬頭,看見的就是沈宴淮深邃不可捉摸的眼神。
她愣了一瞬,繼而了然:這肯定是有心理陰影了。
君不知獸園各有各的恐怖,許多御靈弟子掌握得最熟練的技能是祛塵閉氣,新弟子也都捏著鼻子去。
而且……既然是虎穴,那她還是得陪著去壯壯膽的。
這么一想,玄露點點頭以作回應,走到沈宴淮身旁。
……
吃過午飯,一人一鶴來到了虎園。
虎園說是園,其實是包括了森林與沼澤的一大片山地。
一旦踏入大門,就跟被放生到老虎家里沒什么區別。
來到虎園的時候,虎園弟子正在整理各個老虎的記錄,看見沈宴淮還有些驚訝,“咦?我記得今天不是……”
沈宴淮把信函拿出來,講明了原因,而后就被虎園弟子遞了一個木桶形狀的芥子。
“里面都是些山雞,兔子,鹿肉什么的,到時候把它投擲到石林那就行了,老虎一般都去那找吃的。”
虎園里按說都有野生的獸類供靈獸吃,但峰內提供的食物都加了靈丹,對靈獸修為大有益處,因此御靈弟子也會參與每隔一段時間的投喂工作。
虎園的大門被模仿成樹干與藤條的樣子,與周圍高大的樹林融為一體,試一試,還有結界。
玄露透過門縫往里看,先是一大片空地,繼而是幽深的密林,再遠還有一條小瀑布。蜿蜿蜒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深處,即使是陽光燦爛的上午,也顯得異常陰森。
她曾經溜出鶴居玩的時候,進這虎園的次數都數不清了,可惜老虎通常晝伏夜出,白天見不到一點影子,想找個解解悶還得自己去抓,每次都挺忙的,后來就沒怎么來了……
門口,沈宴淮道了句“多謝”,就要推門進去,卻被虎園弟子拔高了嗓門叫住。
“哎哎!你這仙鶴是什么意思??”
虎園弟子瞪著眼,滿臉詫異,“帶它進去,是準備讓它練練膽嗎?”
靈獸自有靈性,若非周圍環境太過緊張,一般不會引發沖突,更何況其中一方是安靜優雅的仙鶴。
但老虎畢竟是猛獸,讓這二者相遇,虎園弟子真的擔t心會把仙鶴嚇破膽。
被擔心的玄露眨了眨眼,十分無辜,沈宴淮則說:“請師兄放心,我會照看好她的。”
虎園弟子狐疑地看著他,“好吧,那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想想里面畢竟是靈獸,這位沈師弟又是天資頗為驚人的,他也就沒再糾纏,“記得天黑之前一定要出來。”
柵欄門緩緩開啟,又緩緩在身后關上,玄露回頭望了一眼,竟真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當然,她不是那頭羊。
虎園很大,玄露和沈宴淮一路走走停停,都沒看見什么老虎的影子,但據虎園弟子說,老虎一大部分都聚集在巖石那片,只要找過去,再把肉投到附近的幾個點就好。
巖石……巖石……
玄露四處張望,視線中忽然閃過一抹灰白,再往前走幾步,一塊巨大的巖石出現在他們面前。
與其同時出現的,還有巖石上幾頭優哉游哉沖他們甩尾巴的老虎。
幾乎是立刻,沈宴淮的目光冷冽起來。
虎類靈獸不比其他沒殺傷力的靈獸,即使現在看上去與人間的老虎沒什么區別,但它們畢竟是自帶術法的靈獸。
若是再發生考核時的情況……雖然他有信心保護好小鶴,但若讓她受到驚嚇,也不是他想看到的。
就在沈宴淮后悔著不該把玄露帶進來的時候,玄露已經把自己的獸壓大肆張開了。
她來到獸園,就跟來到自己的家一樣。
只是玄露眼中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懷念與惋惜,當年一起玩的老虎早就被各御靈弟子領走,又或是進試練塔值公差去了,如今再見,竟沒什么熟悉的面孔。
看著面前似乎變得有些忐忑的少年,玄露過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
不知是不是肉食里靈丹的香氣吸引了它們,玄露清晰地感覺到,他們后方已經有不少老虎包圍了過來,盯上了他們。
沈宴淮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轉頭對她道:“我們去上面。”
巖石之上還有山崖,很高,從上往下投擲食物是不錯的選擇。
玄露點點頭,輕巧跟上。
但在走出幾步之后,身后幾不可察的聲音也跟上了。
她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叢林里那些泛著詭異的光的虎眼,輕飄飄地望了回去。
再看試試?
幾乎是一瞬間,叢林中那五顏六色的獸瞳全部消失不見。
第40章 第40章不速之客
玄露一路跟著沈宴淮走到山崖邊緣,這里路途陡峭,視野開闊,確實不易被襲擊。沈宴淮走到前方崖邊,開始往下扔東西。
但她仍沒有放心,來到更容易俯瞰的位置,關注著周圍的動靜。
在御靈峰生活了這么多年,玄露很了解,這些老虎雖然屬于同一個種類,但天賦卻各有各的不同。
比如……在一眾尖牙利爪猛烈進攻的老虎里,偶爾也會有擅長隱匿蹤跡的。
玄露微微低頭,盯住攀在下方崖壁上的大老虎。
那大老虎一身橘黃皮毛,墨色花紋清晰,藍綠色的眼睛泛著好奇的光芒。
虎在人間被稱為百獸之王,但修仙界能者稱王,一只沒有主人、修為也不高的老虎,玄露自然不會怕它。
但虎總歸是虎,哪怕呆萌無害地站在那里,也是幾百斤的一坨。一旦沖上來波及到沈宴淮,她真不一定叼得住他。
這么想著,玄露。逼近了一步,氣勢愈發強盛,堪比烏云蓋天,重山傾倒。
崖下十數只老虎紛紛仰頭后退,目露警惕。
攀在壁上的老虎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瞳孔一縮,再度隱匿了身形,下一刻消失在了玄露的視線里。
去哪了?
玄露橫掃一眼,余光看見正在起身的沈宴淮,連忙沉息感受那幾不可察的同類氣息,緊接著向前方崖邊快走兩步,狠狠一腳!
成功踹到了透明又厚實的毛皮。
“嗷嗚~~”
巨大的老虎跌下山崖,還是落地才突然顯出的身形,周圍老虎皆是驚了一驚,靜止半晌后,才紛紛圍上來聞嗅查看。
被踹的老虎明明在空中調整好姿勢四爪著地,卻還在草地上嗷嗷嗚咽,看著跟受了多大傷似的,同伴看著它嗤之以鼻,眼里流露出一絲絲鄙夷。
或許是覺得太沒面子,不一會它就甩甩腦袋站起來,跟同伴一起去啃從崖上扔下來的肉去了。
玄露松了口氣,她也沒想到老虎會挑這個方向逃竄,估計是想直接跳下去回虎群……?
不過幸好她動作快,萬一老虎真的將沈宴淮撞下去,她都不知道沈宴淮是會摔死還是會直接被撞死。
玄露轉頭看向沈宴淮如今還算單薄的身板,不禁思索起怎么才能讓他多長點肉。
“小鶴?”
沈宴淮轉頭時,玄露正單腳立著,優雅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而他卻只是喚了一聲,就再次背身斂下目光,把木桶剩下的肉全部倒了下去。
玄露這才停下了啄毛的動作,心疼地看了看自己從背上薅下來的幾根羽毛。
剛剛裝無事發生過頭,勁使大了……
投完山崖這邊,他們繼續出發。
投放食物的地點除了這里還有三個地方,虎園弟子給他們了張輿圖,上面標的投放地點有“巖石”、“水潭”、“銀杏樹”、“隕星坑”。
水潭和隕星坑那冷冷清清,玄露和沈宴淮放夠東西就走了,銀杏樹那卻不一樣。
當一人一鶴走近銀杏樹,看見的便是皮毛油光水亮的老虎躺在樹下,甚至還有幾頭在枝頭趴著晃尾巴。
玄露想著趕緊做完回去,于是加快步伐就要往前跑,卻在下一刻被沈宴淮伸手攔下。
“小鶴,你留在這吧。”不知為何,少年的語氣帶著些警覺。
玄露歪著腦袋看沈宴淮一步步走向老虎,那么積極的樣子,也就遂他心愿站在原地。
反正靈獸又不會主動攻擊——不,可能還是會的。
玄露想起當初考核時發生的事,一時間心情又忐忑起來,她向前走了幾步,剛平靜下來的眸光再度變得凜然。
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威壓產生的效果比有人拿著刀抵在老虎脖子上還好使。
沈宴淮剛提著桶走過去,就見本來還懶洋洋的老虎突然一下子繃緊了身體,一根根虎貓針一樣炸開了。
他腳步微微一頓,背光的眸子也沉淀下些許暗色,垂在身側的手掌微微蜷起,期間涌動著難以察覺的靈光。
——只要這些老虎沖上來攻擊,就別怪他用像剛才那樣不得已的手段了。
沈宴淮定定地注視著面前的虎群走上前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齊齊趴在他的面前。
“喵。”
直把沈宴淮聽得愣在原地,露出懷疑的目光。
沈宴淮身后的玄露扭頭裝作無事發生,這些老虎太過配合了,希望沈宴淮不會發現不對勁……
她悄悄瞥他一眼,見其沒回頭看自己,便松了口氣,然后上前扯扯他的袖子,催促他該走了。
在虎園里走了這么久,太陽已經有了西落的意思。
在御靈峰,修為較低的弟子天黑走動是非常危險的,因為晦暗的光線更容易擾亂無主靈獸的視線,讓他們分辨不出對面是獵物還是修士。
玄露也十分認同這一點。
她肯定自己可以護得住沈宴淮,但天黑容易看不清,揍靈獸時把沈宴淮一起揍了就不好了。
玄露陷入自己的思緒,連少年伸手撫了撫她的脖子都沒留意。
就這樣,玄露一路載著沈宴淮去虎園門口寫了出園記錄,又趕在太陽落山前回到落瀑閣,鉆去廚房跟沈宴淮商量起今晚吃什么。
至于虎園弟子夜間進去清查老虎,聽見一眾喵喵叫懷疑人生,那都是他們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
翌日。
再次準備出門尋找目標的玄露再次遭到了沈宴淮的阻撓。
少年這次打開了引羽陣第6篇 ,對瑟瑟發抖的十四只鶴和鶴立“雞”群的玄露微笑道:“既然前五篇已經完成,那我們就來學第六篇吧。”
玄露想拒絕……沒有拒絕的理由。
看著面前手挽長劍笑得異常好看的少年,玄露忽然懷念起上一世那個干啥都不用自己跟著,差點掛在哪都得靠她辛辛苦苦“撿尸體”的沈宴淮。
兩個極端,就不能勻一下嗎?
話雖如此,玄露還是站到了陣眼的位置。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接受的任務,也從沒忘記自己這一世決定將沈宴淮培養得更強的目標。
她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好不容易度過了那么多困難,最后還是功虧一簣的感覺了。
還有……被利箭穿心,還是挺痛的。
鶴群踏上了新的征程。
不過雖說是“學新篇”,玄露只裝作笨拙地學了幾次就懶得再掩飾,表示自己記住了。剩下的t時間,變成玄露在一旁嚼著炸小魚干監工,看沈宴淮如何調教鶴一到鶴十四。
嗯,這個動作可以。
啊,那個站位歪了。
實在看不下去時,玄露還親自下場給它們糾正了糾正。
這一切都被沈宴淮看在眼里,他頗為無奈注視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遠方云霧間層疊的山巒。
這樣安然平靜的生活實在太幸福愜意,只要能與小鶴一起,哪怕深陷其中,他也甘之如飴。
魔尊與鶴霸聯手效率極高,接下來的幾日,鶴群將第七篇、第八篇、第九篇依次練會了,并且不知是不是每日勤加苦練的緣故,有幾只鶴似乎變得聰明了一些,時常能聽懂沈宴淮表達的意思。
再看它們腳上那枚金環散發著淡淡光芒,玄露依稀推測出這是御靈環“讓靈獸與主人建立溝通”的作用。
想著沈宴淮前些日子還苦惱為何御靈環不能發揮作用,她上前去恭喜了一番,可不知道為什么,沈宴淮的笑容似乎十分勉強,像是又不想要這功能了似的。
可能是到了年紀,開始叛逆了吧。玄露只好這樣想。
又是一日,天氣更涼了些。
一大早,玄露比往常更想蜷在窩里不出來,一睜眼,滿院的璀璨橙黃。
昨夜的大風將庭院里的樹葉吹落了大半,加上院墻外也生著許多枝葉繁茂的古樹,借著風力,幾乎將院子鋪得沒個落腳的地方。
也正是因為這個,今日沈宴淮罕見地在早晨就拿著掃帚掃起了院子。
玄露打了個哈欠,回頭就看見鶴群早就醒來了,興奮地拍著翅膀,想要沖出籬笆。
玄露知道,這是想去瀑布水潭那覓食了。
她著實太佩服它們了,秋冬水里那么涼,一邁進去就雙腿打戰戰,竟還愿意進去抓魚吃。
正腹誹著,玄露一轉頭就看見沈宴淮走了過來,他將籬笆門打開,鶴群便呼啦一下飛了出去,方向正是瀑布那邊。
竹舍瞬間清空了,只有玄露優哉游哉地從大門走出,踩著落葉咯吱咯吱地往廚房走。
她記得昨天沈宴淮烙了幾個胡蘿卜絲的餅子,還剩幾個沒吃。
沈宴淮目送玄露進了廚房,臉上盡是無奈又縱容的笑意。
然而沒等這笑收斂回去,院子大門就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
沈宴淮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這敲門聲舒緩有力,既不像孟和隨意猛烈,又不似方啟清脆規律,更不是哪位師姐的輕柔力度。
一個不認識的人,來找他干什么?
沈宴淮的思緒不斷翻涌著,走到門口,緩緩打開了門。
門外是張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穿著忘憂峰的弟子服,手里還提著一個漂亮的紅木餐盒。
見他開門,那弟子笑了笑,聲音柔和又真誠:“我是忘憂峰的容煦。前些日子我在忘憂峰采藥時意外受傷,多虧玄露中途將我救了回去。之前我與它說要給些丹藥作為謝禮,可惜她走得太急忘記拿了。直到今天我的傷才總算好得差不多,所以急忙趕來了。”
看沈宴淮打量自己,容煦笑意愈發友善,“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我?問仙典儀時,我是在你之后登頂的那個。”
然而,沈宴淮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句話上。
他轉頭看向從廚房里出來的鶴,忍不住抿緊了唇,眸里涌動著晦色。
小鶴……就這么喜歡救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