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pisode 151 不要小看助手先生
“遺言?”
近乎坍塌的廢墟內, 倒在地面的中原中也像是聽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話一樣,忽然輕笑了一聲。
他看向福地櫻癡,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鋒利譏諷,
“這句話恐怕更適合你啊,老頭。”
說這話時,中原中也忍不住低咳一聲。
動作牽扯起胸口二次撕裂的貫.穿傷,頓時, 鮮紅的血液如開閘的水龍頭, 不斷從他的口中涌出。
中原中也的面色慘白,似乎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這些并不影響他話中的條理。
此時青年的狀態像極了短暫的回光返照, 鈷藍的眼瞳愈發凌厲晶亮。
“速度、怪力、細胞活性, 超強自愈……”
“你的這些能力可不像異能帶來的效果, 反倒更像是人為制造的成果。你用特殊手段對自己的身體進行了改造, 代價應該不輕松吧?”
異能改造實驗。
在中原中也的記憶中, 有能力和資源辦到這一點的人不多。
再加上福地櫻癡前【獵犬】隊長的背景, 提供改造機構的身份顯然不言而喻。
那群官方政客可不是慈善家, 怎么可能真的任由一支強大的‘異能軍隊’建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茁壯成長,自己卻沒有任何‘銷毀’手段?
不用想都知道, 這個保險就落在‘改造’上。
比如, 需要定期依靠手術維持。
一次沒有參加, 就會全身腐爛而死。
作為證據——
中原中也輕輕吸氣。
他抬起眼, 目光落在福地櫻癡不停淌出黑血的傷口上,毫不客氣地說道,
“老頭,你自己聞不到嗎?你渾身腐爛的臭味, 都快壓不住了啊。”
“比起我,你才是真正要油盡燈枯,需要遺言的那一個。”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么?”
福地櫻癡不為所動。
他冷漠地垂眼,看著中原中也,
“你浪費了僅剩的寶貴機會,那么時間到,年輕人。”
“——再見。”
話音剛畢,福地櫻癡執刀的右手猛地一轉,鋒利的刀尖高高揚起,對準中原中也的頭顱一刀斬下!
這一刻,四周的時間仿佛突然慢了下來。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福地櫻癡看到中原中也的指尖微微一動,青年不躲不避地抬起眼,對自己露出了一個充滿攻擊性的笑容。
福地櫻癡一愣。
……不對!
這不是一個將死之人該有的眼神,而是……!!
【陷阱!!】
兩個字如危險的火光,在福地櫻癡的腦中重重閃過。
也正是這個時候,這位昔日的【獵犬】隊長終于意識到了,某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違和點——
從中原中也踏入這個房間起,他的重力異能就一直覆蓋在普希金的壓感炸.彈上。
現在,作為‘防爆裝置’的普希金死亡,連尸體都被碾成灰,然而埋在沙發里的壓感炸.彈依舊沒有被引爆。
……這說明了什么?
一瞬間,福地櫻癡的心中警鈴大作!
“鐺!”
揚起的刀刃斬下,刀鋒劃過中原中也的脖頸,卻沒有傳來熟悉的血肉切割的觸感,反而響起金屬的堅硬聲響。
就好像他這一刀,直直砍在了石頭上!
就像印證他的猜想——
福地櫻癡猛地睜大眼睛,發現那個本該倒在血泊里的青年身影突然一散,竟然就這么在長刀斬來的瞬間,如同幻影般消失不見!
如果刀下的只是欺騙的殘影,那么真正的本體……
“喂,老頭,你在看哪?”
青年冰冷的嗓音從背后傳來,宛如地獄的召喚,讓福地櫻癡的瞳孔驟然一縮!
【神刀·雨御前!】
緊要關頭,紫色的長刀再次揮刃而起。
它在福地櫻癡的指令下跨越空間,直直斬向聲源!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本該無往不利的攻勢竟然再度落空。
威赫的刀光刺破虛空,卻在砍上赭發身影的那一刻,仿佛觸及鏡中水月,毫無作用。
福地櫻癡揮出的攻擊猛地一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年如霧氣一樣,再次消失不見。
幻象!又是一個幻象!
“怎么會?你究竟是什么時候!”
福地櫻癡的神情凝重。
他下意識環顧四周,驚愕地發現周遭的環境變了。
土地、水泥、鋼筋、屋頂……目之所及之處,一切事物都被籠罩上一層詭譎的紅色暗光。
它們在異能下微不可見地震動,哀鳴地承受著重壓,共同組成了一個龐大的重力空間!
而最初,作為起點的重力領域——
福地櫻癡手中的長刀一緊,一個微小如灰塵的細節在他腦中飛速閃過。
——陷阱的初始點,是他刺出雨御前的第一刀。
那個時候,就在中原中也落地的一瞬間,作為陷阱的重力領域已經鋪開,覆蓋了整個空間。
至始至終,福地櫻癡看似占據上風,實則都在對手的領域中打轉。
自以為寬容地給予‘遺言’的時間,甚至是為了讓對方死得明白,主動吐露異能武器的情報!
……這是陷阱。
從一開始,他的行為模式就被對手洞悉,一無所知地踩在中原中也的陷阱里!
“黑手黨。”
想明白一切后,福地櫻癡咬牙,冷冷吐出三個字。
這一刻,難言的憤怒與恥辱在福地櫻癡的心中猛然竄起,如同漆黑的毒火,腐蝕著他引以為傲的戰場理智,讓他再也無法保持明面上的冷靜。
想要打破眼下的困局并不難,最直接的辦法——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你再次發動那個什么神刀,搶在我布下陷阱以前,直接砍下我的腦袋,是不是?”
一個嗤笑的聲音響起。
中原中也出現在福地櫻癡面前,對男人嘲諷地笑了笑,洞悉般接上對方的話,
“可惜,你做不到。十五秒,這就是你那把刀的極限。”
“老頭,我確實是一個黑手黨,但不巧,我還是一位偵探的助手。”
“你背后的情報人有沒有提醒你,永遠不要小看一個助手?”
尤其是——
當他的心上人,還是一個擅長看透人心的名偵探!
“轟隆!”
伴隨著中原中也最后一句話音落下,青年鈷藍色的瞳眸驟然凌厲。
他的身影倏然一閃,瞬間在重力領域內形成三道殘影。攻擊層層疊加,裹挾起恐怖的威力,朝著福地櫻癡狠狠撞去!
重力凝結成強悍的刀刃,在空氣中刮起森冷的狂風,對準男人的要害。
福地櫻癡揮刀阻擋,往往才斬向第一道身影,眼前的‘中原中也’就化作光影徹底散開。
緊隨而來的,是第二道、第三道攻擊。
它們凝聚起可怕的重壓,瞄準福地櫻癡的心臟,毫不留情兇狠拍下!
“鐺!”
“鐺!”
“鐺!”
沒有任何間隔絕的狂猛攻擊,盡數撞在了福地櫻癡的刀上。巨大的力量讓男人握刀的虎口瞬間崩裂,鮮血四濺。
與此同時,中原中也的拳頭已至眼前!
沉重的拳風在空氣中響起破音,帶著點燃大氣的炙熱高溫,朝著福地櫻癡癟下半邊的頭顱巨山壓下!
“呯!”
劇烈的碰撞響起,這不留情面的一擊瞬間讓福地櫻癡鮮血翻涌,破損的沙袋一樣直直飛了出去。
驚險中,男人必須借助手中的刀,才勉強在地面留下一條深深的刀痕,堪堪穩住身形。
正所謂,趁他病,要他命!
在乘以百倍、千倍的重力威壓下,即使是經過異能師改造過的‘超人身體’,也終于開始破潰,發出瀕臨崩解的哀鳴。
福地櫻癡的五官滲出血液。
當他抬起頭,透過滿目淋漓的血色時,赫然看到又是數道幻影齊齊閃現。
他們鈷藍的眼眸冰冷,帶著凌冽的殺氣,轉瞬已至!
“哈哈哈哈!來得好!”
這本該是再無余地的死境,然而福地櫻癡卻反常地狂笑起來。
他的面容扭曲滿是黑血,眼中卻透露出不加掩飾狠厲剛毅,仿佛無堅不摧的巨石——
“區區幻象,亦不過——雕蟲小技!”
怒喝間,福地櫻癡揮刀而起。
這一刻,他放棄了使用【神刀·雨御前】,而是將這柄武器視作普通的鋒銳長刃。
福地櫻癡擺出了劍道的起手式——
仿佛暴風與刀刃被喚醒。
一抹凜冽的刀光,在福地櫻癡的手中急遽凝結。
這是他作為武道家多年的修行,凝聚無數日夜的意志與汗水,所揮出的至威至剛的一劍。
比山川更厚重,比清風更輕盈。它扭轉虛實,破除虛妄!
“——立身流劍術,一之式!”
頃刻間,萬千刀光拔地而起。
無數斬擊如天上倒掛的流星銀河,瞬息滔天墜下。洪水海浪般沖刷而起,以摧枯拉朽之勢涌向前方,碾碎幻象,找到中原中也的本體所在!
【找到了,破綻!】
福地櫻癡的眼中精光大作,隨后又是一刀,對準中原中也,欺身斬來!
然后,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再次發生了。
面對這漫天的刀光劍,中原中也沒有躲閃。
他鈷藍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刀光。
下一秒,重力使像是終于等到獵物再度踏入陷阱,露出致命破綻一般,緩緩笑了起來。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那把叫做【神刀·雨御前】的東西,無論是怎么的神兵利器,也終歸是人類鍛造的產物。
既然是人類鍛造的鋼鐵,就是能破壞的金屬。
“過來吧,老頭。”
“就讓我試一試,能不能——徹底捏碎它!”
第152章 Episode 152 污濁
“過來吧, 老頭。”
“就讓我試一試,能不能把它徹底捏碎!”
話音剛落,中原中也的身影驟然一閃, 如同一道落天的驚雷,直直迎上前方密集的刀光。
空手對白刃,儼然不把近在咫尺的殺機放在眼里。
“狂妄至極!”
戰場中心,福地櫻癡冷笑一聲, 手中再次揮刀斬出。
剎那間, 萬千刀光天網般織羅而起,又如滔滔滾來的洶涌海嘯, 以磅礴的威勢席卷而下, 勢要將對面狂妄的黑手黨絞殺碾碎!
轟!密密麻麻的刀光尖嘯砸下。
這一次, 接連不斷的可怕斬擊, 終于破開了中原中也周身的防御。
鋒利的刀光削過青年的發尾, 在他的臉上刮出道道血痕, 霎時間, 中原中也遍體刀傷, 鮮血淋漓。
但作為回報,以身為餌的重力使,成功抓住了那一縷隱匿的破綻!
機會只有一次。
拳風與刀光交鋒, 中原中也鈷藍色的眼眸沉靜, 映著令人心驚肉跳的凌厲光芒。
他微微偏過頭, 驚險地避開貼臉襲來的斬擊, 同時趁機出手,如清風取物一般, 五指輕輕一抓,反手握住了身側的刀刃。
——那把福地櫻癡引以為豪的武器, 神刀·雨御前。
“!!”
福地櫻癡的臉色一變。
與此同時,中原中也的狀況也不容樂觀。
就在他反手抓住刀鋒的瞬間,一道布料與血肉的撕裂聲同時響起。
可怕的斬擊下,中原中也的左手早已傷痕累累。
他的掌心連帶著半邊身體,都被刮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頓時血流如注,白骨森然。
然而,赭發青年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
他緊緊抓著手中的刀刃,在福地櫻癡驚駭的注視下緩緩抬起眼,臉上帶著近乎冷酷的笑意,隨后,五指用力一握!
喀拉。
伴隨著一道極其細微的響音,一條裂縫于刀身迸出,頃刻間蔓延上整片刀刃。
沒有任何反應的間隙。
幾乎是一瞬間,神刀·雨御前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哀鳴,下一秒,就在重力下轟然粉碎!
“!!怎么、怎么可能!”
福地心神俱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怎么不可能?”
“碎刀以后,就該輪到你了!抬頭,福地櫻癡——!”
青年高昂的厲喝穿過空氣,重新喚回福地櫻癡震動的神智。
前獵犬隊長猛地抬起頭。
然后他看見了,來自重力的殺招瞬發而至,已然近在眼前!
青年猛烈的拳風沖擊起煙塵,揮動間如同壓縮的環形空刃,‘嘩’地一聲向四周擴散開。
大氣被激蕩起泡沫般的波動,地面凹陷,發出大廈傾倒般的哀鳴,至強的攻擊化作近似雷霆的威光,幾乎覆蓋了整片空間!
而在一切攻擊中,福地櫻癡突然安靜了下來。
此刻,男人渾身傷痕,半邊的頭顱坍塌,額頭豁開可怕的傷口,不斷往外滴落粘稠的黑血。
肌肉破潰、體力耗盡……
連作為最后一擊的斬刀,也在重力下轟然粉碎,只剩下一個殘破的刀柄,還被他握在手中。
【結束了。】
【終于,還是走到了盡頭。】
這一刻,福地櫻癡平靜地站著,他看著朝自己淹沒而來的雷霆威光,臉上無悲無喜。
已經不需要思考了,身為武者的本能與直覺,早已先一步向他揭示了答案——
眼前的這一擊,他避不開,也無從避開。
赫赫威壓之下,福地櫻癡依舊平靜地站著。
某一瞬間,他像是徹底放棄了掙扎,豁然松開了手中僅剩的刀柄。
當那道足以摧毀一切的拳風到來之際,過往的記憶如蘇醒的走馬燈,在他眼前逐一浮現。
那些遙遠的時光被喚起,它帶著海風與林間的呼喊,清晰地在福地櫻癡的耳邊鋪開。
“喂!源一郎——!”
恍惚中,福地櫻癡循聲望去。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下來。
他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熟悉的道場,一個身穿道服的男孩手持竹刀站在樹下,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源一郎】
福地櫻癡想起來了。
這是他幼年的名字,而那個手持竹刀的少年,則是最初的自己。
“喂,源一郎,你的愿望實現了嗎?”
落滿陽光的道場內,福地櫻癡聽到過去的自己,笑聲爽朗地問道。
【愿望?】
【他的愿望——】
這就像是一把提示的鑰匙,‘喀噠’一聲,撬動起思緒的木匣,引動更多的回憶。
周遭的影像流水般輪換,最終定格在一處山頭的樹林。
兩個白發孩童坐在樹干上,他們穿著同樣的道服,彼此談論著漫無邊際的理想。
林間陽光晴朗,男孩的眼瞳清澈,其中滿是最初的朝氣昂揚。
“喂,福澤,如果你可以任意實現一個愿望,你會許什么愿?”
“愿望嗎?”
坐在一旁的男孩認真思索片刻,“我的話……我想要能保護重要之人的實力。”
“你呢?”
你的愿望是什么?
陽光與森林的記憶中,成年的福地櫻癡看著幼年的自己轉過頭,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男孩的笑容蓬勃如頭頂的太陽,即使說出的愿望是那樣天真、又不免令人啼笑,也絲毫不影響他話中的驕傲自豪。
“福澤,我想要——”
樹上,白發男孩神采奕奕。
他驕傲地挺起胸膛,大聲開口,而也就是這個時候——
【……】
【滋啦】
伴隨著突兀的雜音,一個有別于孩童的青年嗓音響起。
它代替記憶中的回答,催眠一樣,在福地櫻癡的神智中回蕩。
直到記憶中的陽光褪去,樹上的玩伴消失,明亮的光線逐漸變得晦暗陰森。
直到四周一片漆黑,唯獨那個柔和的男音,還在福地櫻癡的腦中一字一句回響——
【我福地櫻癡的愿望……】
“……我福地櫻癡的愿望——”
現實中,福地櫻癡的瞳孔渙散。
他自言自語地開口,不受控制地重復腦中的聲音。
“我福地櫻癡的愿望……”
“我想要的是——是……”
轟!
猛烈的殺機襲來,撞破男人眼前的記憶幻象。
中原中也的拳風裹挾著千鈞重力,一拳搗毀在福地櫻癡的胸口。男人被擊穿倒地,他的胸骨在重力下深深凹陷,作為核心的心臟瀕臨碎裂。
結束了。
到了這一步,即使是不死之身,也該油盡燈枯,邁向死亡。
然而、然而——!
【】【】——!
一個不似人聲的尖銳嘶嚎乍起,驟然從福地櫻癡的心臟內傳出。
隨著福地櫻癡瞳孔中的最后一絲光亮消失,他體內突然爆發出無數粘稠的黑血。
它們有生命般蠕動,反向吞噬福地櫻癡的軀殼,填補上豁開的傷口,修復心臟的致命傷。
不過瞬息之間,就支撐著福地櫻癡重新站了起來!
……不對。
此刻,站在中原中也面前的東西,已經不能算人類了。
在黑血的吞噬下,福地櫻癡渾身的血肉腐爛一樣掉下,在空氣中迅速崩潰,化成一灘灘腐蝕性極強的粘稠液體。
與此同時,黑血緊隨著蔓延其上。
它們附著在福地櫻癡的渾身各處,在異能「鏡獅子」的催化下,以獻祭身體為代價,凝結出一層層晶體一樣的鎧甲。
每挪動一步,都發出不詳的‘咯吱’聲。
到最后,福地櫻癡的整個軀體,只剩下頭顱還沒有被完全腐蝕。
男人的頭顱一半晶體化,一般爛肉地掛在脖子邊,但眼中早已沒了人類的光彩。
他的眼瞳隱沒,只剩下一片漆黑液體填充在其中,如同兩簇點燃的陰森鬼火,緩緩看向了中原中也。
這確實已經算不上人類了。
它充其量,只是在‘福地櫻癡’異能改造后的身體上,借助異能重新誕生的怪物。
“……”
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視著眼前異化的怪物。
死寂的靜默中,他抬起手抹去臉上的血跡,無聲扯了扯嘴角,似乎對此一點也不意外。
“……哈,就知道沒這么簡單。”
“行吧,那就繼續。”
“這一次,我會徹底了結你。”
說話間,中原中也掏出手機發了條簡訊。
隨后,他緩緩抬起手,褪下了指尖早已沾滿灰塵的黑色手套。
*****
“啪!”
滿是彩色玻璃的空間內
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一本陳舊的手賬憑空而現,恰好掉落在霧島羽香的手邊。
在經歷過車禍與爆.炸后,這本手賬已經被燒毀大半。
此刻,手賬只剩下一部分頁面卷曲起,帶著燒焦的黑色灰燼,松垮地耷拉在封面底下,與邊緣的血跡粘黏在一起,顯得破敗又骯臟。
“時間正好,第三個到齊。”
對面,費奧多爾瞥了一眼霧島羽香手邊的物品,語帶笑意地吐出一句話,
“——【污濁了的憂傷中】。”
“霧島小姐,這就是你的助手先生真正的異能。它是一個名為‘荒霸吐計劃’的異能實驗產物,一旦開啟,身體就會由異能完全主導。”
“盡管戰力強大,但代價也相當沉重。”
“開啟后無法自主解除,無法交流,直到像怪物一樣戰斗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
那是沒有‘無效化’在身邊,絕對不能使用的能力。
開啟就等同于自殺。
“不過很可惜,霧島小姐,我的判斷是,你的重力使先生一定會主動開啟【污濁】。”
椅子內,費奧多爾放松地向后靠進椅背。
他單手支在下巴處,從容地對霧島羽香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意,
“原因當然不僅僅是你的安危,我們首領樂于主動自毀,異化成怪物貢獻的戰力。”
“當然,這兩點缺一不可。但真正的推手,是我讓普希金給那位重力使留了一句話。”
【——代我向你們的首領問好。】
第153章 Episode 153 最后一個
【——代我向你們的首領問好。】
這句話乍一聽, 似乎只是敵人之間,再普通不過的挑釁話語。
但費奧多爾很清楚,中原中也一定會察覺到更多東西, 并將其視為接下來行動的判斷依據。
比如,所有的一切都在太宰治的掌握中,屬于那家伙計劃中的一環。
包括他開啟【污濁】,對戰異化的福地櫻癡。
“霧島小姐, 在太宰君篡位首領之前, 你的重力使先生曾與他搭檔,被眾人稱為最兇惡、殘忍的‘雙黑’。”
“僅憑他們兩人, 就一夜之間將橫濱的各大組織滅絕, 順利讓Port Mafia成為橫濱毋庸置疑的龍頭組織。”
“真是令人嘆服的戰績, 是不是?”
骸塞空間內, 費奧多爾放松地靠坐在椅子內。
他右手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左手背上, 演奏旋律般, 指尖輕點著節拍, 貼心地對霧島羽香解釋其中的利弊曲折, 仿佛他們才是利益一致的親友或搭檔。
“所以我的判斷是,那位重力使一定會主動打開【開關】。”
“作為‘雙黑’的過往,讓他即使與太宰君的關系險惡, 也同樣對彼此保留了足以托付后背的信任, 說是另一種層面的最佳搭檔也不為過。”
“霧島小姐, 你的助手先生信任太宰君, 就像——”
費奧多爾說到這忽然停住。
他抬起眼看向對面,朝霧島羽香露出一個很輕的微笑, 緩緩說道,
“沒錯, 就像你一樣。”
只不過兩人的區別在于,中原中也對太宰治的信任,來源于過往‘雙黑’搭檔的經歷,和一直以來似友似敵的共事關系。
而霧島羽香對鳶眼青年的信任,則是建立在江戶川亂步和她本身的推理上。
“你們自以為了解太宰君,但我說過,霧島小姐,你最大的失誤,就是相信一個滿口謊言的黑手黨首領。”
“現在,你的助手先生也犯了同樣的錯誤。”
費奧多爾嘆息似地搖頭,仿佛打從心底替霧島羽香感到惋惜。
霧島羽香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此刻,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臉色蒼白得可怕。
同伴的隨身物件擺在她的身邊——
與謝野沾上血跡的蝴蝶發飾、亂步碎裂的黑框眼鏡、國木田殘缺的手賬……
這些‘戰利品’就像遺物一樣,逐一擺放在霧島羽香的面前,襯得少女的臉色愈發蒼白透明,身形單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如枯葉一樣,被人輕輕碾碎。
某一時刻,費奧多爾甚至以為自己,聽到了少女顫抖的呼吸聲。
就像失去家園的幼貓,顫抖地蜷縮在同伴的遺物中間,試圖汲取上面殘留的溫度,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低聲哀鳴。
不過很可惜,這顯然是黑發青年單方面的錯覺。
因為至始至終,霧島羽香都只是安靜地抬著眼,筆直地‘注視’著他。
盡管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依舊神情鎮定地迎上青年試探的目光,沒有一絲動搖,不見一絲破綻。
對此,費奧多爾也不在意少女的沉默,他無聲地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會下國際象棋嗎,霧島小姐?”
“在國際象棋中,有一種叫做【棄子強殺】的戰術。”
“故意布下誘餌,不斷迫使對手吃掉自己的棋子,以此牽動棋局,換取手中唯一的底牌深入敵方腹地,強殺對手。”
“事實是,這就是一場棋局對弈——”
“與謝野晶子、國木田獨步、谷崎兄妹,甚至是江戶川亂步……這些人都是太宰君舍棄的棋子,而那位重力使,則是他準備廢棄的最后一枚。”
“要來打個賭嗎,霧島小姐。”
費奧多爾看著霧島羽香,緩慢地加深眼中的笑意,
“我賭太宰君什么也不會做。”
“他會無視中原中也的信息,就像對待亂步君和其他人那樣,繼續端坐在幕后,放任你的助手開啟【污濁】,力竭身亡。”
至于太宰治這么做的真正原因——
“你想說是我,對嗎?”
這一回,霧島羽香終于停止沉默,主動道出了青年暗中引導的答案。
聽到這話,費奧多爾輕點手背的指尖一頓,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他聽到霧島羽香繼續開口,少女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靜,似乎真的沒有受到多余情緒的影響。
“你打算告訴我,他所有計劃的動機和原點都在我身上,我就是他的那張‘最后底牌’,是嗎?”
要得出這樣一個答案,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所有的線索都擺在了臺面上。
就這么明晃晃的、放在霧島羽香的跟前。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你曾經提到過,亂步和太宰先生毀了你們不少的計劃。”
“極樂島背后的政治斡旋、接連與‘法務大臣’失之交臂的斗南司法次官;毒.品走私案后,關于軍警和警察廳的重新洗牌;再加上你們首領在政壇原有號召力……”
“這些東西,全部都是你們的暗棋。”
只是很可惜,無論【天人五衰】的原計劃是什么,它們都隨著暗棋和羽翼被剪除,徹底宣告破產。
而這一整個布局,正如霧島羽香對江戶川亂步提及的那樣——
【“……亂步,你們在冒險,在借助案件的政治影響,一步步剪除不明組織的力量,試圖逼迫幕后之人主動現身,走入你們的棋盤。”】
事實上,今時今日的發展,已然證實了霧島羽香的推理。
那么,這里就有一個很奇怪的違和點。
“假設以上的布局和動機全部成立。”
霧島羽香繼續開口。
費奧多爾注意到,在提起江戶川亂步時,黑發少女的嗓音似乎出現了一秒極其細微的顫抖。
但很快,他看到霧島羽香用力閉了閉眼睛。
像是借此壓下心中劇烈翻滾的感情,兩秒后,霧島羽香又重新睜開眼,繼續冷靜地說道,
“……假設以上所有的布局都成立,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既然亂步他們提前發現了你們的存在,預見了你們一系列的計劃……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為什么你還能活到今天?”
“以Port Mafia海外的力量和另外幾名干部的實力,比起大費周章的請君入甕,提前把危險的幼苗掐死在土壤里,才真正符合港口黑手黨一貫的作風。”
“但Port Mafia沒有這么做,為什么?”
似乎是猜到了黑發少女洞悉到哪一步,這一刻,本來還打算‘循循善誘’的費奧多爾,干脆地收斂起話中的引導。
他面帶驚喜的笑意,語氣輕柔地問道,
“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霧島羽香沒有立刻回答。
她定定地‘看’著費奧多爾片刻,半響后,才篤定地道出答案,
“因為他們做不到。”
“但這里的‘做不到’,既不是實力因素,也并非是缺少時機,而是他們沒辦法殺死你。”
“又或者說,他們無法單純地從物理上殺死你,對嗎?”
“把刀插進你的胸口,割下你的腦袋,這些手段都毫無意義。”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我猜測你的異能力時,你并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有趣的是,你知道這樣的反應在心理側寫上,叫做什么嗎?”
費奧多爾沒有說話。
唯獨他眼中的笑意愈發明顯。
他笑吟吟地看著霧島羽香,似乎相當期待少女的答案。
而在挖出真相這件事上,霧島羽香向來很難讓人失望。
“我的猜測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的異能力不是罪與罰,或懲與惡,而是某種更加麻煩、接近‘不死’的概念。”
“亂步他們無法殺死你,你又提到了‘最后唯一的底牌’。”
“按照你操控部下的手段,比起武力,你顯然更擅長侵蝕他們的心智,讓他們‘心甘情愿’的步上你安排的死路,但你沒有把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是不準備行動嗎?
不對。
答案是,這位‘魔人’還有所忌憚。
而他忌憚的東西——
霧島羽香推理到這里就停住了,很久沒有再說話。
黑發青年也不開口催促。
他耐心地看著霧島羽香,看著少女抬起手臂,把一直握在掌心的金屬蝴蝶發飾,小心地放回桌面。
直到這樣安靜了很久很久后,霧島羽香才重新張嘴,以一種異常平淡的語氣,緩緩說道,
“是我,對嗎?”
“你所忌憚的東西,太宰先生視我為‘最后底牌’的東西,就在我身上。”
“棄子強殺,太宰先生希望借助我的手,來殺死你……這就是你準備告訴我的真相,我有說錯嗎?”
費奧多爾:“……”
這一次,輪到費奧多爾安靜了許久。
然而,青年的表情絕非是被洞悉后的陰森沉默,反而帶著一種近乎驚喜的笑意,贊嘆的感慨。
“真是精彩。”
費奧多爾抬起手輕輕鼓掌。
他笑容滿面地看著霧島羽香,毫不掩飾話中的贊嘆,
“霧島小姐,難怪不管是太宰君還是亂步君,從計劃開始后,他們都有意避開了與你接觸。”
“因為越是交談,就越快被看穿,只要給你足夠的信息,你就能挖出真相。”
“但你完全沒打算掩飾,你希望我發現這些。”
霧島羽香平聲說道。
“怎么會?這你可就誤會了。”
費奧多爾搖頭,
“霧島小姐,人總有各式各樣的秘密。只要是人類,就難免有所遮掩,不希望被徹底看穿,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例外。”
“畢竟,唯有未知才能催生恐懼,而坦誠只會帶來輕慢,不是嗎?”
黑發青年不以為意地說道。
話雖這么說,但費奧多爾絲毫沒有否認少女的推理,反而干脆地承認,
“答對了,霧島小姐。”
“如你所言,從概念上來說,你確實是最好的底牌,也是太宰君他們所能找到的,徹底殺死我的途徑。”
至于原因——
費奧多爾轉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眼底緩緩浮現起期待的笑意。
【還有最后十分鐘。】
*****
與此同時,另一邊
Port Mafia首領辦公室
太宰治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滴’地一聲,屏幕亮起。
他知道那是誰的簡訊,但并不打算理會。
偌大的空間內,青年安靜地靠在寬大的椅背中。
他鳶色的瞳眸看著墻上的時鐘,眼瞳在燈光下映著漠然的冷光,一如同費奧多爾所說的,帶著耐心的籌謀,唯獨不見一絲動容。
再等等,還差最后一個。
……
…………
同一時間,港口大樓頂層
“嗡——!”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引擎嗡鳴,其中夾雜著螺旋槳葉片旋轉的聲響,一架黑色的武裝直升飛機自天際出現,朝著大樓頂部疾速飛來。
就在直升機即將降落時,一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突然抬起,搭在了艙門邊。
男人‘嘩——’的一聲,徑直拉開了直升機的艙門。
隨后,他也不管同在機艙內的其他人,青年高挑的身影上前一步,就這么當著部下的面,在距離地面萬米的高空一躍而下!
“欸——?!!等等!……先生!”
駕駛艙內
耳邊戴著聯絡器的部下一驚,猛地探出頭,想要阻止自家上司。
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晚了一步,只來得看到一個急速遠去的黑點。
“……”
“…………算了,反正首領的命令也傳達到了。”
直升機內
黑西裝部下無奈嘆氣,顯然早已對上司自顧自行動的做法習以為常。
歷來,Port Mafia的五大干部,都是有一個算一個的怪人。
蘭堂干部常年一身毛絨大衣加毛絨耳套的配置,即使是身處38℃的高溫夏天,也愣是被他穿出‘人在西伯利亞滑雪橇’的風采。
織田干部喜歡收養孤兒,年紀輕輕就是十五個孩子的爹。
尾崎干部萬年一把紙傘,從不離手。
中原干部則是出門一千里,好人好事攢一籮筐,就差每年一面‘橫濱優秀市民’的錦旗。
至于那位一向負責外派,終年鎮守西方的干部——
半空中,猛烈的海風吹起男人頭頂的帽子,將他金色的卷發和黑大衣一起揚入風中,獵獵作響。
青年隨意地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輕一抓,按住了差點飛出去的帽檐。
剎那間,明亮的光線照下,映出他的容貌。
——與某個重力使相似的鈷藍眼瞳,近乎侵略的艷麗五官,宛如熒幕上電影明星般的英俊外貌。
赫然是Port Mafia的另一位重力使,接到首領命令,緊急歸來的五大干部之一,保爾·魏爾倫。
第154章 Episode 154 是你把獅子
地下隧道
隨著中原中也開啟【污濁】, 接下來的局勢似乎已然明朗,再無懸念可言。
軀體異化后,福地櫻癡展露出了近乎無限的肉.體再生能力。
往往上一秒才被削斷四肢, 下一秒,就有粘稠的黑血從軀殼的心臟中瘋狂涌出。
黑血如一群窸窸窣窣的蟲子,瞬間覆蓋上傷口,幫助凝結出新的肉芽。
眨眼間, 一條完好的、更加強壯的手臂就從肉瘤中抽條擠出, ‘轟’的一聲,硬生生地扛下了【荒霸吐】的重擊!
但是——
沒用!
沒有用!
戰場中央, 赭發青年無聲地咧開嘴角, 乍一眼望去, 竟然比異化的福地櫻癡, 更像一頭可怕的兇獸。
此刻, 中原中也的狀況相當不妙。
他皮膚上纏繞著不祥的黑紅斑紋, 眼眶中象征人類的鈷藍眼瞳早已隱去, 只留下冷厲的白睛。
宛如毫無理智的獸類, 在月光下露出獠牙時的雙瞳。
【“哈哈哈哈哈哈——!”】
中原中也高昂著笑聲,身影鬼魅般一閃,瞬息出現在福地櫻癡的面前。
臉貼著臉, 是近在咫尺的絞殺距離!
“嘶啦。”
隨著一聲血肉撕裂的悶響, 福地櫻癡剛生長出的手臂滾落出黑血, 整條手臂再次被人豁然扯下!
而這一回, 不僅僅是斷臂那么簡單。
就在他的手臂被撕開,露出底下裂口的剎那, 黑紅的重力跟著亮起。
中原中也彎曲起五指,指尖凝聚著駭人的重力威光, 一把攫住了對方藏在斷肢內的肉芽。
下一刻,中原中也手上用力,連著對方生長的神經一起,把敵人瘤中的肉芽整個挖出,連根拔起!
【】【】——!
霎時間,粘稠的黑血四濺。
異化的福地櫻癡痛苦地張大嘴巴,發出了不似人類的劇痛咆哮。
鎧甲一樣覆蓋在他身上的晶體,跟著僵硬一秒,下一刻,這些晶體竟然像要崩毀一樣簌簌縮起,驟然暴露出胸腔內的心臟!
不過,怪物回防的速度同樣很快。
就在弱點暴露的瞬間,粘稠的黑血已經再次被調動起。
它們瘋狂地覆蓋上破潰的軀殼和胸腔,試圖護住底下脆弱的心臟。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
怪物的速度很快,但比它更快的,是【荒霸吐】的重力!
【“嘿。”】
赭發白睛的青年臉上浮現起駭人的笑意。
他舉起手,一個閃光的黑球在掌心凝結。
不過微秒之間,漆黑的能量體猛地漲大,仿佛漆黑的洪流被壓縮成光球,凝聚間,閃爍著無限可怖的威壓。
又如萬千凝聚的雷光,足以吞噬一切,摧毀一切!
暗黑色的能量在中原中也的掌心聚集。
同樣也是這個時候——
“嗶啵。”
一道像是容器碎裂的聲音響起,屬于【荒霸吐】的霸道力量破開,讓青年的眼角猛地崩出一條血紋,渾身也不受控制地沁出一道道裂痕。
瞬間,中原中也的五孔流血,像極了無法承受巖漿的容器裝置,身體發出瀕臨潰敗的警告。
然而青年不在乎這些。
中原中也像是沒有痛覺一樣大聲狂笑。
他毫不猶豫地加大掌心的能量輸出,對準福地櫻癡的心臟,兇狠壓下!
轟——!
兩股異能撞擊在一起,鎧甲的晶體對上黑色的重擊波,僅僅一個照面,前者就如同脆弱的豆腐渣,在重力的洪流下頃刻碎裂。
又是‘呯’地一聲,露出背后的心臟,徹底爆裂。
劇烈的白光中,伴隨著核心被碾碎,異化的怪物轟然倒地。
覆蓋在福地櫻癡身上的晶體瓦解消散,那些粘稠的黑血也如蒸騰的水汽,隨著最后一塊腐肉掉落,在空氣中消失不見。
福地櫻癡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某一時刻,他的眼神變得清明,似乎短暫地恢復了意識。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而疲憊地注視著【荒霸吐】形態的重力使,然后,很輕地笑了一下。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在這最后的時刻,福地櫻癡釋然地笑了起來,就好像自己成功了完成任務,實現了心愿。
唯一的遺憾,是他沒辦法親眼見證【愿望】到來。
“……她在骸塞。”
福地櫻癡的目光渙散,他也不管【荒霸吐】化的中原中也能不能聽懂,繼續氣息微弱地說道,
“我們贏了,是我們贏……”
最后一個‘贏’字還沒說完,福地櫻癡的氣息一散,就這么直勾勾地睜著眼睛死去,再也沒有站起的可能。
敵人死了,但危機沒有結束。
除了開啟【污濁】的中原中也外,更是緊隨而來的——
“隊長!”
仿佛是精心計算過時間一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驟然響起,由遠而近地趕來。
一個執刀的女性身影出現在隧道內。
來人身材嬌小,綁著側馬尾,如同可愛幼女般的外表——是前「獵犬」的小隊成員,大倉燁子。
大倉燁子會找來這里,當然不是偶然。
數月前,隨著「獵犬」被軍隊高層勒令解散,包括大倉燁子、末廣鐵腸在內的幾個核心隊員,都在一夜之間接到了調往全國各處的命令。
至于前犯罪組織干部,條野采菊,依舊維持入獄決定,等待審判。
而作為隊長的福地櫻癡——
當他終于通過人脈,見到新上任的軍部負責人時,只得到了一段冠冕堂皇的回復——
【“福地閣下,你是我們國家的英雄,我等一直以來都很感激你的付出。當然,「獵犬」的諸位也是一樣,他們都非常優秀。”】
【“你看,讓這么一群杰出的后生力量,常年困于一個小小的隊伍,未免太過浪費了,不是嗎?他們該去更寬廣的地方,為更多國民服務。”】
【“至于那位條野采菊……”】
【“福地閣下,我相信作為一名執法人員,你一定能明辨是非,清楚其中的危害。”】
【“司法的公正權威容不得一粒砂子,這也是為了全體國民的福祉和安危考慮,想必你也能理解我等的良苦用心,對吧?”】
……
…………
在這之后,「獵犬」正式宣告解散,福地櫻癡接到軍部高層的調令,被丟去北海道的某個小島。
美曰其名,安心養老。
對于這樣的結果,向來脾氣最火爆的大倉燁子當然無法接受。
而更加讓她不可置信的是,彼時,在接到調令書后,福地櫻癡只是沉默地背著雙手,在窗邊站了一會兒,隨后,竟然全盤接受了這一切!
“開什么玩笑!隊長——!”
大倉燁子憤怒地抗議,大聲追問到底怎么回事。
但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得到一句回答。
直到數天前,大倉燁子再一次接到了軍部最新的調任,同時得知昔日的隊友,條野采菊順利出獄,由北海道的軍警部門接收。
作為交換,福地櫻癡引咎辭職,不再享有任何軍職頭銜。
之后,福地櫻癡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得到消息的大倉燁子:“……”
開什么玩笑!這都是什么見鬼的笑話!
大倉燁子強壓著心中的怒火,決定私下和同伴一起調查真相。
他們心中有太多疑惑,而敏銳的直覺又告訴他們,實情沒這么簡單。
他們一點也不想和提線木偶一樣,一無所知地被人操縱到死!
大倉燁子等人的速度很快。
他們通過軍部的情報網,迅速找到了福地櫻癡的蹤跡,又借著‘逮捕逃獄要犯’的理由,一路追蹤到橫濱的地下隧道。
大倉燁子以為,她很快就能再見到福地櫻癡,從對方口中得到答案。
然而,當她真正出現在戰場中心時,她又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尸體。
——福地櫻癡腐爛的、只剩下半顆頭顱的尸體。
大倉燁子:“…………”
“你這個——你這個……!!黑手黨!!!無恥的黑手黨啊啊啊!!”
此時,坍塌的隧道周圍都是焦黑的地面,暗沉的血液四濺。
福地櫻癡渾身腐爛的倒在地上,只剩下半顆頭顱。
中原中也滿身血腥地站在旁邊,一副擇人而噬的怪物模樣,手上還捏著心臟的殘骸碎片。
已經不需要求證了。
這一刻,大倉燁子猛地拔刀,雙目赤紅地揮刀而起,直直劈向尸體邊的中原中也!
可惜,她還沒靠近一步,就被恐怖的重力威壓擊飛,重重地砸進了坍塌的碎石堆里,狼狽地嘔出一口鮮血。
另一邊,【荒霸吐】化的青年臉色冷漠。
他看也不看突然冒出的‘小蟲子’,青年低吼地轉過頭,冷厲的白睛透過坍塌的洞口,直直看向了隧道外的光亮所在。
下一刻,青年的身影瞬閃。
“條野,末廣,攔住他!”
“那個怪物殺了隊長,攔住他!攔住他——!!”
背后,大倉燁子一把推開身上的巨石。
她不顧身上的重創,單手在地面重重一拍,猛地發動異能。
異能力,「靈魂的喘息」!
霎時間,異能光芒乍起。
它以地面為傳輸介質,化作無數條血色的荊棘,飛速向前方蔓延,豁然在地面凹陷出一個布滿尖刺的深坑。
下一秒,深坑內的荊棘拔地而起,兇猛地咬向中原中也的后心!
異能「靈魂的喘息」,能力是控制敵人的年齡。
在數次的身體改造下,大倉燁子成功將異能具象出更危險的荊棘形態。
一旦被咬住,等待犯人的就是迅速衰老,或是當場幼化,活生生退成一個嬰兒的下場。
與此同時,隧道出口
一道凜冽的刀光赫然出現,與另一顆射擊而來的子彈配合默契,分別瞄準了中原中也的要害!
門面、咽喉、心臟。
劍刃、子彈、異能。
一時間,三方夾擊,避無可避!
然而,赭發青年依舊沒有理會這些。
前「獵犬」的聯合絞殺,無法引起中原中也的注意。
瀕臨崩毀的身體、不停往外流出鮮血的五官,也無法阻礙重力使的腳步,讓他慢下一步。
明明已經到達了極限。
明明,就是一個無法溝通、無法交流的可怕怪物。
然而,赭發青年像是保留了神智般,冷厲的白睛始終一眨不眨,全程死死地盯著前方。
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身體與腳步,都依舊朝著遠方的某個方向。
就好像在那里,還有一個人在等他。
他必須過去,去她的身邊。
也就是這個時候,死斗的眾人都忽略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跡象——
【荒霸吐】能殺死異化的福地櫻癡,那么對付幾個‘毫無威脅’的「獵犬」,應該輕而易舉才對。
——用重力扭斷他們的四肢,摘取頭顱,甚至是壓成一塊肉餅……這些都不過是抬抬手的事。
然而,中原中也沒有下死手。
為什么呢?
是因為即將力竭而死的緣故,還是說——
……
…………
“這可是你的功勞啊,霧島小姐。”
骸塞內
費奧多爾背對著滿室的彩色玻璃,他像是親眼目睹到另一處的戰場般,對霧島羽香語氣輕柔地說道,
“霧島小姐,多虧了你的那一句句‘助手先生’。”
“你把一個黑手黨變成了偵探的助手,把一頭獅子馴化成了貓。可你知道嗎,當一頭獅子變得畏首畏尾,心存顧忌的時候,又會發生什么?”
霧島羽香沉默著。
她搭在膝蓋上的雙手用力攥緊,指尖幾乎掐進掌心,泛起尖銳的刺痛。
但她依然沒有說話。
因為根本不需要少女開口,對面的費奧多爾已經代替她張口,緩緩地、一字一句道出答案,
“——答案是,他會被一群圍剿的鬣狗,活活拖死。”
“……”
霧島羽香的呼吸一滯。
光線落在她黯淡的紅瞳中,碎裂一樣不停閃動。
費奧多爾定定地觀察著霧島羽香的反應,片刻后,他輕笑了起來。
像是認為時機已經成熟,費奧多爾再一次輕聲開口。
這一次,青年溫柔的嗓音仿佛一只看不見的手掌,慢慢抬起,在霧島羽香緊繃到極限的理智上,輕柔地放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名偵探小姐,你從不說謊,對嗎?”
“但事實是,霧島羽香,你的一生,包括這個名字在內,都是一個巨大謊言。”
一個由他人杜撰的,彌天謊言。
第155章 Episode 155 謊言
在一切計劃開始前, 費奧多爾曾對橫濱的每一個組織都進行了調查。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武裝偵探社的成員。
然后,他發現了一個相當有趣的細節。
“霧島清張, 二十歲考入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后進入司法體系,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地方檢察官。工作期間偵查案件無數,二十八歲時, 在一樁‘破戒裁判案’中, 意外結識未來的妻子霧島瞳。”
“五年后,兩人步入婚姻, 在二十面相事件后搬離川崎市, 去往鄉下隱居。”
“數年后, 夫婦雙雙死于【二十面相】瀨尾晴樹之手, 留下一個女兒。”
熟悉的情報從黑發青年的口中道出。
那是屬于霧島羽香的父母, 霧島清張和霧島瞳短暫的人生。
骸塞內
費奧多爾靠坐在椅子上, 看向對面的霧島羽香,
“真是一段令人遺憾的過往呢, 是不是?”
無論是正值壯年的優秀檢察官慘死,還是聰慧的偵探一生破案無數,結局卻像某種黑色笑話般, 死在一個連續殺人犯的手上。
所有的一切, 都充滿了讓人感慨的戲劇色彩。
一般人調查到這里, 大抵也就嘆息一句‘命運弄人’, 隨后停止探究。
但彼時,光線昏暗的地下室內
身形單薄的青年光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安靜地低頭,思索般審視手中的情報良久。
片刻后, 他‘啪’地一聲合上資料,把目光移到了另一份合訂的檔案,那份記錄了‘江戶川亂步’個人資料的頁面上。
在那之后,又是足足半分鐘的沉默。
直到墻上的秒針安靜地走過第二圈,費奧多爾才像如夢初醒一樣,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隨后,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明悟笑容。
既像是親眼目睹了一場精妙棋局后的驚喜,又像是震撼于背后之人的異想天開。
“你知道我發現了什么嗎,霧島小姐?”
費奧多爾輕聲問道。
霧島羽香一動不動地坐著,神情蒼白而安靜,“愿聞其詳。”
“是你的父母。”
費奧多爾微笑起來,以一種敘述童話故事的語氣,緩緩說道,
“霧島小姐,你的父母,霧島先生和霧島夫人的經歷相當有趣。”
“以普通人的標準來看,他們的人生精彩得就像一部節奏緊湊的電影,沒有一點無用的細節。而更有意思的是,他們的一生,又恰巧和一群人完美重疊。”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如何證明一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答案很簡單。
從他的生活軌跡開始,一直往前追溯。
包括工作的單位、畢業的院校、學習的專業。
接著探尋他的第一次成人禮,回溯他幼年的時光。
甚至是當他作為新生兒,在醫院睜開眼睛的第一秒,那張靜靜地躺在病歷本里的【出生證明】……
一個人的一生,除了那些寫在履歷上的光輝事跡外,理應還有更多、更多像這樣的‘無用’細節。
然而以上這些東西,霧島清張和霧島瞳都沒有。
更準確地說,霧島夫婦二十歲以前的生活,記錄一片空白。
但他們同僚、對手、伙伴,乃至于曾經的老師,都對此不以為然。
甚至當他們被問起,與霧島夫婦有關的事跡時,所有人都是從二十歲之后說起。
異口同聲,默契得就像孿生兄弟一樣。
更有意思的是,霧島夫婦的人生節點,幾乎和另外一群人完美重合。
而他們的名字——
費奧多爾敘述到這暫停了一秒。
他像是刻意留出一段時間讓霧島羽香反應一樣,很久不再說話。
差不多十秒鐘后,他才繼續開口,向少女隆重介紹一群看不見的客人般,一個一個往下念,
“松本清張,四十三歲,出生于北九州小倉市的商販家庭,當地有名的刑事律師。曾為不少監獄中蒙冤的受害者洗刷罪名,可惜最終疑似被兇手報復,死于一場離奇大火。”
“霧島三郎,職業是檢察官,二十歲畢業于東京大學法學部,在一樁裁判案中與妻子結識,育有一女。但好景不長,他的小女兒在八歲時于游樂園失蹤,此后下落不明。”
“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女兒的蹤跡,卻屢遭阻礙,最終死在一艘開往‘小樂知島’的船上。”
“清水瞳,二十七歲,職業為法醫。一次解剖時,她在一具無名女尸的腹腔內,發現大量纖維和樹脂殘留。同時毒理報告表明,受害人血液中的催產素極高,清水瞳判斷這是一樁惡性人口走私案件。”
“可惜,在提交驗尸報告的第二天,清水瞳在上班途中溺水身亡,警方將其定性為意外事故,迅速結案。”
……
…………
一樁樁,一件件。
無數似曾相識的案件被青年挑出,輕輕抖落上面的灰塵,擺放在了霧島羽香的面前。
大火、兒童失蹤、小樂知島、惡性人口走私——
這些案件,霧島羽香當然有印象。
倒不如說,它們正是少女近半年來偵破的案子,連細節都一模一樣。
“你想告訴我什么?”
霧島羽香不為所動,神情和與語調前所未有的平靜,
“如果這就是你的發現——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認為我有必要重新評估你的精神狀態,或許你還需要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
“別急,霧島小姐。”
見到少女這副反應,費奧多爾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滿意地勾起嘴角,語氣愈發溫和,
“正如你所說,如果只是這些發現的話,確實難免有捕風捉影,牽強附會的嫌疑。但是,我有說過以上這些人、這些案件是真實存在的嗎?”
霧島羽香:“……”
這一次,霧島羽香的眼睫一抖。
她猛地抬起眼,黯淡的紅瞳帶著無法忽視的銳利光芒,筆直地對上黑發青年的眼睛。
費奧多爾眼中的笑意加深,
“記得嗎,霧島小姐,我只說過,你父母的一生比電影更加豐富精彩。”
“他們品格高潔,聰慧過人,完美得就像從兒童繪本中走出的人物,完美得就像無數故事中的主角,所拼湊出的雛形。”
例如——
說話間,費奧多爾抬起手,從隨身的大衣里掏出了一本陳舊的書籍,貼心地推到霧島羽香的手邊。
“打開看看怎么樣?”
黑發青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以你的速度,應該很快能得出答案吧。”
“……”
霧島羽香沒有回答。
她垂下眼睛,無焦距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手邊的書上。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秒與秒之間的間隔被無限拉長。
像是過了十秒,又像是足足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對面,霧島羽香抬起手,白皙的指尖輕輕按在了那本書的封面上。
觸手陳舊的質感,表明它出版的時間距今許久,至少十年以上。
沒有條形碼,代表它是一本私人剪裁裝訂的書籍。蠟筆與動物圖像,意味著這是一部兒童繪本。
它很可能是一件禮物,極有可能來自母親。
書籍的邊緣平整,但封面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污漬,意味著畫本的主人很珍惜這份禮物。
即使在幼年遭遇變故離家后,依舊把它隨身帶在身邊,直到不慎丟失。
可以推測對方遭遇變故時,年齡在十二歲左右,雙親去世,曾輾轉多地工作。
先后經歷過軍隊背景包吃包住工作、建筑工地的跑腿員、郵局的郵差……
至于繪本主人的身份——
霧島羽香打開封面,指腹在書頁上撫過。
幾乎是開篇第一行文字躍入腦內的瞬間,黑發少女已經知道了答案。
【謎題一,找到松本清張真正的死亡動機。】
【死者松本清張,四十三歲,出生于北九州小倉市的商販家庭,職業為刑事辯護律師,案發前夜拜訪嫌疑人一號……】
……
…………
不需要往后翻了,霧島羽香明白了這是什么。
這是一本繪本,但里頭所撰寫的,不是尋常意義上逗弄孩童的故事。
它更像是一個母親,專門寫給自家過分聰明的孩子的謎題。
正如每一個孩童幼年時,都會玩的猜謎游戲一樣,這本繪圖,就是獨屬于對方的‘童話故事’,推理王國。
而它真正的主人,顯然呼之欲出。
霧島羽香收回了搭在書頁上的手指,沒有再往下讀。
她安靜地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了黑發青年的臉上。
“你看,霧島小姐,有的時候真相就是這么有趣。”
費奧多爾微笑地勾起嘴角,語氣溫柔地說道,
“我的推測是,你的父母霧島清張和霧島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更準確地說,他們真正‘存在’的時間不是四十年前,而是五年前,從你被江戶川亂步找到,帶回武裝偵探社開始。”
“在那之后,有人截取了繪本中每個角色的一部分,連同著他們的過去一起寫進書頁,組合成你記憶中的雙親。”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至于他們的目的,同樣再簡單不過。
都說‘木藏于林,人皆視而不見’。
那么藏起「書」的最好辦法是什么?
——是建造一個戒備森嚴的密室,把它放在陷阱的最深處?還是把它偽造成一本平平無奇的書籍,藏在華麗靜謐,浩瀚如煙的圖書館中?
答案都不對。
最好的辦法,是讓它成為人類。
又或者——
欺騙它,讓它以為自己是人類。
“霧島小姐,這可真是有趣,是不是?”
費奧多爾輕聲開口。
他用一種注視杰出造物的目光,看著眼前生動的黑發少女,
“當然,如果你懷疑我的結論,不妨再開啟異能試試。”
“異能力「幻影城主」,想必它會向你驗證最終的答案。”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幻影城主」,真的只是單純的異能力嗎?
“霧島小姐,你從不說謊。但有趣的是,從你睜開眼的第一秒開始,你的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包括你所處理的案件,記憶中雙親的相貌。”
“而在這個杜撰的謊言中,還有什么是真實的——”
費奧多爾看著霧島羽香,他像是等待什么一樣,刻意停頓片刻,才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
“大概那位重力使先生,勉強算是你唯一的真實。”
“但很可惜,這份「真實」沒有了,并且我向你保證,今后也不會再有。”
作為證據……
就在費奧多爾話音落下的瞬間——
【】【】——!
一個像是人類嘶啞的低吼,又像是兇獸的怒吼從遠方傳來。
那個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分明是可怕又不祥的巨響。
然而當它透過窗戶,落在霧島羽香的耳畔時,黑發少女卻覺得胸腔微微發熱,就仿佛有一股熱血沿著血管逆流。
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并不懼怕,并不害怕,只有熟悉的安心,卻讓人的眼角莫名發酸。
與此同時,一個身影在門邊出現,朝著圓桌的位置走來。
霧島羽香下意識轉過頭。
但幾乎是一瞬間,她明白了過來,來人并不是中原中也,而是那個自稱魔術師的小丑。
至于重力使——
“啪。”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指,一頂黑色舊帽子憑空而現,恰好掉落在霧島羽香的膝蓋上。
溫熱的、帶著鮮血和硝煙的氣息,以及另一個人殘留的體溫。
就像她的助手先生。
霧島羽香:“……”
一片死寂的靜默中,霧島羽香緩緩抬手,把掌心搭在了膝蓋的帽檐上。
與此同時,費奧多爾的嗓音溫和的傳來——
“時間到,最后一個。”
“很遺憾霧島小姐,看來我又猜對了。”
“記得我說過的嗎?你最大的失誤,就是信任一個滿口謊言的黑手黨,你們的利益從來就不一致。”
“棄子強殺,他的目的是借助你的手殺死我。那么你呢?你現在的【愿望】是什么?”
“霧島小姐……哦不對,我應該稱呼你「書」。”
“那么,要與我合作嗎,「書」?”
圓桌對面,費奧多爾起身。
他朝霧島羽香伸出手,五指修長掌心朝上,這是一個等待對方握住的姿勢,
“由我來動手,修改加諸于你身上的謊言。”
第156章 Episode 156 翻盤
“那么, 要與我合作嗎,「書」?由我來動手,修改加諸于你身上的謊言。”
費奧多爾的掌心朝上, 溫柔地伸到霧島羽香的面前。
霧島羽香沒有回應,只是如同一個精致的人偶般,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內,似乎完全屏蔽了黑發青年的話語, 單方面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但費奧多爾不著急。
他依舊伸著手, 耐心地等待少女的回答。
【她會同意的。】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神情從容,仿佛已經看到了這盤棋局的終點。
原因很簡單, 他了解這樣的人——
沒有真實的過去、名字是虛假的、記憶是杜撰的……
對于此刻的霧島羽香來說, 曾經的【霧島夫婦】就是她僅剩的歸宿。
即使他們同樣也是杜撰的, 但那是唯一與她相同的‘東西’了, 是霧島羽香作為「書」, 作為極致的異邦人, 所唯一擁有的同類, 因此絕對不能失去。
所以, 她一定會同意。
接下來的發展早已注定——
【厭惡謊言的偵探,與昔日的同伴反目成仇,轉向「真實」的一方, 奪回屬于自己的未來。】
這就是人類的本質, 也是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的棋局中, 最大的失誤。
他們妄圖使「書」降格, 把它變得軟弱、容易操控,卻忽略了在杜撰那些依戀和牽絆的過程中, 他們同樣也教會了「書」人的罪惡和愚蠢,自私和貪婪。
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以親身行動向「書」證明了, 人類為了滿足私欲,可以做到任何地步。
比如——
擅自扮演神明,用謊言與虛假強行扭曲「書」的未來。
欺騙它成為人,在它擁有歸宿后,又殘忍地剝奪這一切,讓它歷經痛苦,主動配合實現他們的心愿。
這是折磨啊,是比蠱惑人心的惡魔,更加無恥的折磨。
【所以,她一定會同意。】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此穩操勝券。
果然,就在下一秒——
少女濃密的眼睫輕輕一眨。
就像是終于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蘇醒一樣,霧島羽香抿緊嘴角。
某一瞬間,她的臉上無法抑制地流露出人類在面對謊言時,特有的悲傷和痛苦。
霧島羽香的呼吸微微顫抖。
她轉過頭,無焦距的目光停在了費奧多爾攤開的掌心上。
數秒后,她把手放了上去,用力握緊。
“……”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果戈里。
圓桌旁,這位打扮浮夸的魔術師垂下眼。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兩人相握的雙手看了一會兒,片刻后,他冷漠地移開了目光,眼底浮現起失望又無趣的神色。
【什么啊,難得他以為,這位偵探小姐會不一樣。】
【她能逃出‘情感’這一與生俱來的束縛牢籠,向他展示何為‘自由的意志’。】
【……結果,又是這種發展。】
青年雙臂抱胸地靠在墻上,無趣地撇過頭,懶得再關注費奧多爾那一邊的情況。
“那么,合作愉快。”
費奧多爾溫和地勾起嘴角。
然而,就在他滿意的笑容即將浮現的一刻,異變頓生!
黑發青年感到自己的右手一疼,腕骨被少女反手緊緊攥住。
緊接著,一句意義不明的話毫無預兆地響起,落入他的耳中。
“不是百分之十。”霧島羽香突然輕聲說道。
“什么?”
沒頭沒尾的一句,饒是被稱為‘魔人’的費奧多爾,也忍不住一愣。
但下一秒,不妙的預感橫生。
無數思緒如電光石火,在費奧多爾的腦中飛速閃過,幾乎是一瞬間,青年就反應過來,自己錯判了什么。
……陷阱!
那本繪本根本不是籌碼,而是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從一開始就安排好的、留給霧島羽香的提示!
最糟糕的是,還是他親手把破局的答案遞給了對方!
“尼古拉!”
費奧多爾的瞳孔驟然一縮,開口預警。
但,晚了。
幾乎是費奧多爾話音響起的瞬間——
【異能力,幻影城主】
嗡。
無聲的指令于虛空回蕩,剎那間,一座恢弘的宮殿倒影瞬息顯現。
它以霧島羽香與費奧多爾為中心,如同一道無形的透明波紋,‘嘩’的一聲,朝四周飛速蔓延!
文字構筑起長長的階梯,【思維宮殿】形成的領域宛如利刃,輕松截斷了果戈里的異能。
一瞬,信息如浩瀚銀河翻涌而起。
它們裹挾著不斷擴張的異能領域,洪流般越過骸塞上空,覆蓋橫濱的每一個角落。隨后,又朝著天穹更遠的方向,無止境延伸!
骸塞內,墻上的時鐘故障般卡住,秒針停在了‘1’的位置。
果戈里頓在原地,他臉上的神情還凝固在異能被截斷時的驚異。
與此同時,橫濱街道
有市民若有所感地抬起頭,卻在望向天際的瞬間,像是被人集體按下暫停鍵一樣,定格在原地。
于是,風不再呼嘯。
似乎連河流也停止了流動。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下來,萬籟俱靜。
唯獨被抓住右手的費奧多爾……
漫無邊際的靜止中,費奧多爾沉下臉。
他看到霧島羽香輕輕眨了下眼睛,隨后,對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
……
…………
有兩件事,費奧多爾從頭到尾都算錯了。
第一,是【幻影城主】真正的能力,以及,霧島羽香察覺到自己「本質」的時機。
某個大小姐曾不止一次對她的助手說過,世界是一個龐大的信息體,每一天、每一秒,都有數以萬千億的條目在其中流動。
只要存在過,就必定會留下痕跡。
有趣的是,對于偵探來說,通過痕跡回溯真相,恰恰是他們最擅長的一環。
更加有趣的是,理論上來講,如果這些信息能被捕捉,就意味著它們能被觀測。
能被觀測,就可以干涉;可以干涉,就可以控制。
前提也很簡單——
【只要擁有這份能力的人,付出足夠的代價。】
而事實是,在開回橫濱的車上,霧島羽香通過【幻影城主】看到了相當多的東西。
她看到了數月以前,江戶川亂步坐在Port Mafia的首領辦公室內,對太宰治問道,
【“這次的勝率有多少?”】
【“依照現在的情況——百分之十。”】
彼時,黑發鳶瞳的首領沉吟片刻,輕聲回答。
他側頭看向一旁的盟友,投影的藍光落在他眼中,映出近乎冰冷的深黑色澤,平靜而不祥,
【“當然,最壞的結果,我們大概都會死。”】
……
霧島羽香還看到了城市另一頭,某處地底隧道的房間內——
自稱好心的俄羅斯青年坐在歐式靠椅上,悠閑地撂下手中的陶瓷茶杯,朝沙發對面的普希金說道,
【“……無須在意,只是確認一些簡單的細節、一些猜測,以及……神明是否還站在我們這一邊。】
【「它」就在橫濱,準確地說,就在武裝偵探社。”】
【“有趣的是,盡管那兩位費盡心機,但神明向來偏愛完美和協調。”】
【“所以,我什么也不需要做。”】
……
除此之外,霧島羽香還看了更多的、本不該存在的「信息」。
它們就像靜靜沉淀在河底的砂粒。
唯有當水流卷起浪花時,它們才會跟著翻滾而出,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有意牽動著少女的視線,指向河道的終點。
而在一切河道的盡頭,霧島羽香看到了不同世界線中,屬于武裝偵探社每個人的結局。
死因或許各有不同,但結局從未改變。
****
【2006年,夏】
【現武裝偵探社調查員太宰治,以涉嫌謀殺一百三十八起、恐嚇三百一十二起、欺詐和其余等六百二十五起的罪行,被軍警特殊鎮壓作戰部隊「獵犬」逮捕,送往默爾索。】
……
【2006年,7月】
【江戶川亂步與社長福澤諭吉,受委托前往鐮倉。】
【國木田獨步和新人調查員中島敦搭檔,接下古川和江的委托,負責調查其女兒古川由美失蹤案。此后,兩人在田山花袋的協助下,意外挖出長達數十年的幼童失蹤綁架案件。】
【當日傍晚,武裝偵探社受到來自官方的施壓,要求立即中止調查。】
【同年7月末,調查員國木田獨步與中島敦于一場游輪爆.炸案中喪生,兩人的尸體被卷入輪船引擎,攔腰絞碎。】
【黑客田山花袋疑似遭遇入室搶劫,被人勒死在公寓,所有系統數據在一場瓦斯爆.炸中消失殆盡。】
……
【2006年,秋】
【武裝偵探社事務員,谷崎直美遭遇綁架,調查過程中,與謝野晶子被毒.販擒獲,逼供期間被注射大量甲基.苯.丙胺。】
【三天后,救援搗毀毒.販窩點,警方在倉庫中發現谷崎直美和與謝野晶子的尸體。】
【尸檢報告顯示,谷崎直美子宮內壁存在多處磨損,腹腔有反復縫合實驗的痕跡。與謝野晶子死于頭顱斷裂,渾身多處粉碎骨折,腹腔內的器官被利器挖出,至今下落不明。】
【營救行動兩天后,全體涉案毒.販于監獄中離奇身亡,谷崎潤一郎自殺。】
……
【2006年,8月】
【江戶川亂步與社長福澤諭吉,依舊出差未歸。】
【數月后,據鐮倉警方調查報告顯示,兩人在鐮倉旅館住宿期間先后離奇失蹤,警方組織搜救隊遍尋無果,只在旅館內找到兩人殘留的衣物。】
【之后,由于當地爆發一系列更慘烈的連環兇殺案,鐮倉警方迫于無奈,只能暫停搜救行動。】
【隨后,關于武裝偵探社成員失蹤案的線索徹底中斷,結果不了了之。】
……
【2007年,冬】
【自稱‘天人五衰’的恐.怖分子現身橫濱。全國爆發名為‘吸血鬼病毒’的戰爭危機,包括港口黑手黨數十名核心成員在內——】
【芥川龍之介,戰死。】
【芥川銀,戰死。】
【尾崎紅葉,戰死。】
【森鷗外,戰死。】
【重力使中原中也被迫開啟‘污濁’,與‘天人五衰’首領福地櫻癡同歸于盡,戰死。】
……
…………
至此,全員死亡,無人生還。
在那之后,如果說霧島羽香還有什么疑惑的話,那么當自稱‘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青年出現,并主動遞出那本繪本后,霧島羽香就明白了一切。
包括她的本質,以及——
江戶川亂步和太宰治一直以來計劃的真相。
數月前,霧島羽香曾通過電話詢問江戶川亂步,
“亂步,如果以上的所有推測成立,Port Mafia的首領在保護誰?你呢?你又在保護誰?”
此刻,答案揭曉——
江戶川亂步在保護武裝偵探社的所有人。
那本繪本就是證據。
它出自亂步和太宰治的共同手筆,偽裝為杜撰的迷題,實則記錄的是曾經的未來。
同時,它既是故意針對費奧多爾設下的陷阱,也是為了這一刻而準備的,兩人留給霧島羽香的最終提示。
關于這一場漫長的棋局,如何翻盤的最后一步。
而這一步,必須由作為「書」的霧島羽香來實行。
至于是否動手,全憑知道真相后的霧島羽香,自己決定。
第157章 Episode 157 繼續翻盤
說是由她選擇, 但實際上,在霧島羽香看來根本沒有猶豫的必要,她的答案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原來如此, 你們拿我當了墊腳石。”
被【思維宮殿】籠罩的骸塞內,費奧多爾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對面的黑發少女。
顯然,他已經回過神, 想明白了一切。
“那本繪本并非杜撰的產物, 極樂島、毒.品走私、鐮倉旅館……每一樁案件,都是未來會發生的事件。”
“我犯了一個錯誤, 亂步君和太宰君的布局時間, 比我預計得更早。”
一開始, 是太宰治得到「書」, 目睹了某種糟糕的結局和未來。
為了扭轉局勢, 于是他找上了江戶川亂步, 兩人達成合作。
以那個名偵探的性格, 能讓他妥協的理由只有一個——
“那些案件, 想必是我的成果,是針對偵探社的每個成員設置的陷阱。”
費奧多爾不以為然地說道。
分明是在談論未發生過的事件,然而青年的神情如常, 一點也看不到意外的痕跡,
“更準確地說, 應該是我曾經打算實施的陷阱。”
“利用他們的弱點, 然后逐個擊破……確實是我的風格,可惜, 一盤好棋被亂步君他們攪亂了。”
不對,這里已經不是‘攪亂’那么簡單了。
事實是, 江戶川亂步利用費奧多爾的情報網,反過來把‘未來’包裝成‘故事’。
他們把案件寫進繪本里,又故意在其中透露「書」的線索,然后假裝遺失,讓它出現在費奧多爾的情報網里,作為壓垮霧島羽香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實際上,繪本并非‘稻草’,而是借由費奧多爾的手,遞送給少女的提示。
一個提醒霧島羽香動手的契機。
“果然是亂步君和太宰君,真是出色的謀劃,對不對,霧島小姐?”
說話間,費奧多爾的指尖輕動,他試圖抽回被霧島羽香反握住的手腕。
這本該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某個大小姐身形單薄,毫無武力體術可言。
即使是稍微強壯一點的孩童,也能一把推倒她,更遑論此刻——
霧島羽香的臉色慘白,無數由文字構成的裂紋爬滿她的手腕、脖頸。
覆蓋整座城市的異能力代價慘重,每一秒都在汲取她的生命力,導致前不久才修復的內臟再度破潰。
而這一次,已經沒有【請君勿死】在旁邊了。
這樣的前提下,想要甩開霧島羽香的手,甚至是反過來擰斷她脖子,扭轉局勢再簡單不過。
然而……動不了。
費奧多爾垂下眼,發現自己就像是被剝奪了身體控制權一樣,只能僵硬地站著,任由少女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繼續受制于人。
“看來是我低估了這個異能力的作用。”
費奧多爾冷靜地剖析,“幻影城主,換而言之,異能延伸的地方就是你的領域。”
“霧島小姐,它的代價應該不小吧?你打算和我同歸于盡嗎?在我的計算里,你可不是這樣不計后果、魯莽行事的風格。”
“哦,不計代價,魯莽行事。”
像是聽到什么有趣的用詞,霧島羽香忽然輕笑了一下。
此刻,她的臉頰毫無血色,嘴唇也開始泛白。
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某個大小姐開口,就是一連串充滿個人風格的定語長句,
“事實是,費奧多爾·陀耶托夫斯基,如果你對偵探社的調查足夠細致的話,就會知道,我的同伴對你口中‘不是不計代價魯莽行事的人’持有多大的意見。”
“當然,我同樣認為這份意見屬于無理取鬧,并不止一次向他們強調其中的邏輯。”
“但他們似乎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指責我過分冒險,決策的時候沒有考慮他們的心情,把他們的擔憂置之度外。”
比如,她的助手先生。
“你想說什么呢?”
費奧多爾看著霧島羽香,語調有多么溫和,道出的話就有多么扎人心肺,
“霧島小姐,如果你是在和我緬懷死去的同伴,我認為你沒必要為他們惋惜。”
“你們的情誼不過是謊言的產物,我完全可以代替他們,或者替你‘創造’更多,不是嗎?”
這是激怒。
費奧多爾在借助武裝偵探社的‘覆滅’,試探并繼續折磨霧島羽香的心智。
“有一點你說錯了,軍師先生。”
或許是嫌棄黑發青年的名字太過麻煩,又或者是已經沒有多余的心力,浪費在一個又長又拗口的名字上,霧島羽香索性更換了對方的稱呼。
她很輕地搖了搖頭,篤定地說道,
“我的同伴沒有死,否則以你的行事風格,此刻擺在我面前的不是所謂的‘遺物’,該是他們的頭顱才對。”
“那位魔術師先生空間異能,傳送的距離是15米。”
“這樣的條件,帶回幾顆死人腦袋應該輕而易舉才對,但他沒有這么做,為什么?”
費奧多爾沉默,沒有說話。
然后,他看到渾身裂紋的少女微笑了起來。
內臟破潰的劇痛讓她的語氣輕而疲憊,呼吸顫抖,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氣中,但依舊不影響少女推理時的清晰邏輯。
“因為他做不到。”
“我沒猜錯的話,那些現場——”
“晶子姐和國木田所在的高速路、亂步他們在的橫濱醫院、中原中也與貴首領戰斗的坍塌隧道……這些地方,外圍都藏了Port Mafia的人,對不對?”
“所以那位魔術師只能帶回‘遺物’,因為對上五大干部,他毫無勝算。”
【武裝偵探社的死亡現場,周遭埋伏著Port Mafia的眼線】
關于這一點,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當然也察覺到了。
在此之前,黑發青年曾不止一次對霧島羽香提及,她最大的失誤,就是相信一個滿口謊言的黑手黨,因為對方什么也不會做。
即使有能力救人,太宰治依舊會選擇袖手旁觀,看著他的盟友、部下一步步走向死路。
原因很簡單——
太宰治需要武裝偵探社死亡,以此刺激霧島羽香對行兇者產生足夠的恨意,迫使她動手殺死對方。
在黑發青年的判斷中,這里的‘行兇者’,指的自然就是‘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所以,那些負責監視的干部不會救人,太宰治什么也不會做。
這是費奧多爾的判斷,而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行動的——
反過來向霧島羽香揭穿太宰治的計劃全貌,包括江戶川亂步在內,兩人共同杜撰的謊言,促使「書」與過去的同伴反目成仇。
兩方都在賭。
唯一的區別是——
費奧多爾賭的是仇恨,而太宰和亂步,他們賭的是信任。
而實際情況又是怎么樣的呢?
“和你說一件有趣的事吧,軍師先生。”
被【思維宮殿】籠罩的骸塞內,霧島羽香輕輕歪了一下腦袋。
她的面色慘白,額頭布滿冷汗,卻朝費奧多爾露出了一個可愛如幼貓的得逞笑容。
“如果每個人的結局都是命運提前寫好的劇本,那么死亡就不可能避免。”
“注定死于爆炸的人、死于綁架的人、死于腹腔內臟受損的人、死于異能力的人……即使他們暫時躲過了最初的【死亡節點】,但命運的劇本也不會改變。”
就像死神不喜歡欺騙,命運也不喜歡愚弄。
即使流向大海的溪流,在中途拐向另一條河道,但它最終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無非是本該死于爆炸的人,之后死于另一場爆炸。
本該死于動物異能的人,之后死于另一個病毒異能。
命運譜寫好劇本,結局不會改變。
這也是為什么,當霧島羽香動用【幻影城主】,透過「書」觀測時,她看到了不同世界線的武裝偵探社,即使死因各有不同,但結果從未改變的原因。
世間的規則如此。
那么,就沒有打破規則的辦法嗎?
理論上來說,沒有。
但事實是——
只要付出足夠的代價、足夠的心血、足夠的犧牲,規則當然可以被扭改。
而它的做法也很簡單,只有一條——
「騙過命運」
讓本該死于爆.炸的人,重新在爆.炸中‘死亡’;讓本該死于【污濁】的重力使,重新‘力竭身亡’。
與謝野晶子、國木田獨步、江戶川亂步、中原中也……
讓這些死于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再一次‘死’于對方的陰謀。
至此,命運的劇本達成。
而在這之后,就該輪到‘人’的劇本了。
所以,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存在是必須的;借由他的手,讓每一個人都‘死亡’一次,是必須等待的環節。
“軍師先生。”
霧島羽香說到這輕輕吸了口氣,像是竭力壓下身體內異能反噬的劇痛,繼續說道,
“你看,這才是真正的——墊、腳、石。”
被從頭到尾,愚弄了個徹底的費奧多爾:“……”
這一次,黑發青年臉上游刃有余的神情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霧島羽香,平靜地嗓音里透著一絲陰沉,
“騙過命運,起死回生?你覺得你們辦得到嗎?”
據他所知,這世界上可沒有這么方便的異能,即使「書」也做不到。
畢竟復活,從一開始就有悖邏輯。
然而霧島羽香卻不見慌張,依舊平聲指道,
“你這里又錯了,墊腳石先生。記得嗎,你的部下并沒有拿回我的同伴們的頭顱,而「書」也不需要讓他們復活,我同樣也做不到。”
但她的【幻影城主】,可以做到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費奧多爾一動不動地看著霧島羽香,下一秒,他的瞳孔緊縮,神情驟變!
“你是想……!!”
“哎呀,看來你終于發現了?”
霧島羽香艱難地眨了一下眼睛。
頓時,冷汗如雨滴般從她濃密的眼睫滑落,在少女蒼白如紙的臉頰上劃出一道道痕跡。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如果異能力【幻影城主】能暫停所有人的時間,那么,霧島羽香為什么獨獨抓著費奧多爾的手腕,把他排除在外?
因為,她必須讓對方在接下來的變化中,永遠被排除在外。
“再告訴你一件好事吧,墊腳石先生。”
霧島羽香輕聲開口,
“對我而言,這個世界就是一個龐大的信息體。每一天、每一秒,都有數以萬千億的條目在其中流動。”
“因此,從理論上來說,它們能被觀測,就可以被干涉。可以被干涉,就可以被控制。”
只要她付出足夠的代價,足夠的生命。
而巧合的是,她作為人類的生命力有限,那么「書」呢?
加上「書」的權限,她可以透支到哪一步?
答案是——
【異能力,「書」】
隨著話音落地的瞬間,霧島羽香黯淡的紅瞳微微一動。
剎那間,一本龐大的書影在少女的身后展開。
它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遵循著宿主的指令,書頁無聲向前翻動,倒帶一樣,撥動起時鐘的表盤。
【當——當——當——】
蒼穹之下,仿佛有巨大的鐘聲被敲響,鯨落的長鳴般悠遠蕩開。
這一刻,被【思維宮殿】倒映的城市微微一頓。
下一秒,被靜止的人群重新蘇醒,電影倒帶一樣,一幀偵向后飛速閃動,時間瘋狂倒轉!
……
…………
橫濱醫院
“轟!”
伴隨著一聲建筑物被砸開的沉重動靜,頃刻間,醫院內部的警報刺耳拉響!
四樓以下的病人在醫生的指揮下緊急撤離,唯獨四樓的手術室區域——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緊急手術室的大門被暴力砸開,一眾手術中的外科醫生們驚愕地抬起頭。
然而,還不等主刀醫生把話說完,下一刻,一根尖銳的石柱已然破空而來!
石柱尖嘯地劃開手術室的空氣,對準主刀醫生的心臟狠狠捅下!
……時間真的被逆轉了。
這一幕,赫然是伊萬·岡察洛夫異能暴走,異變成半人半石像的怪物,隨后重創谷崎潤一郎,試圖殺死江戶川亂步的瞬間!
“……哈哈哈哈哈!為主人獻上!為主人獻上!”
手術室外
半人半石像的伊萬·岡察洛夫如同一個真正的怪物般,發出尖銳癲狂的大笑。
他操縱著石柱猛然拔起,殺機直指手術臺上的目標!
醫生們發出絕望地尖叫。
也就是這個時候,誰也沒注意到,手術室內隱蔽的一角,一個高大的男護士忽然抬起頭。
他的頭發和臉都被外科醫用帽和口罩遮住,看不出長相。
唯獨那雙眼睛——
遮住半張臉的口罩上,青年灰藍色的眼瞳銳利如刀。
他鎮定地看向手術室外的怪物,腰后的雙槍拔出,槍口無聲地對準石像的眼睛,猛地扣下扳機。
第158章 Episode 158 帶他們的偵探回家
“呯!”
伴隨著兩聲槍響, 雙槍的子彈如暴風中疾馳的箭矢,精準地穿過怪物層層攻防的裂縫,兇狠地擊中伊萬·岡察洛夫裸.露在石像外的眼睛。
那是伊萬·岡察洛夫唯一沒有被巖石覆蓋, 明晃晃暴露在外的弱點核心。
比棉花更脆弱,蚌肉還要柔軟。
這樣的弱點被金屬子彈貫.穿,一定很痛吧?
果然……
【】【】——!
石像怪物發出凄厲的咆哮。
原本對準目標扎下的石柱偏離軌道,像是感受到宿主的痛苦一樣, 抽搐地在空中胡亂揮舞, 帶起陣陣可怕的破空聲。
“不、不、不啊啊啊啊……!”
伊萬·岡察洛夫嘶啞地尖叫掙扎。
他想要無視眼眶的重創,強行殺死手術臺上的亂步, 但在這以前, 扎在他眼球里的子彈搶先一步。
子彈‘呯’地一聲, 金屬外殼驟然碎裂, 潛藏在其中的神經毒素噴射而出, 飛快浸潤進他的血肉。
僅僅一滴, 就足以放倒發狂的野獸, 令人血流不止。
猛烈的毒素下, 伊萬·岡察洛夫的軀體不受控制地搖晃,喉嚨發出慘烈地嚎叫。
武裝在他表層的堅硬巖石仿佛溶解一般,竟然跟著軟化剝落, 露出底下屬于人類的頭顱和咽喉!
……機會, 就是現在!
混亂的手術室內
織田作之助的雙目一凝, 動作利落地丟開手中的雙槍, 反手拔出腰后的匕首。
“蹲下!”
隨著青年的厲喝,手術臺邊, 一眾呆若木雞的醫生們頓時一個激靈。
眾人集體一縮脖子‘刷’地蹲下,恰好驚險地躲過上方, 一根貼著頭皮飛舞而來的石柱。
與此同時,正是他們蹲下的瞬間,一個手持利刃的人影重重在墻壁一踩,借力騰空躍起。
青年仿佛能目睹未來般,靈活地避開空中甩來的殺招,眨眼間,身影已至伊萬·岡察洛夫的面前!
一切發生得太快。
伊萬·岡察洛夫甚至沒來得及反應,看清刺殺者的面目。
時間就好像靜止般,利刃的白光于空中揚起,刀刃映出怪物鮮血淋漓的眼睛。
下一秒,刀身直直扎進怪物的喉嚨,一刀斃命!
“嘭。”
半人半石像的怪物如同坍塌的巨石,就這么沉默地睜著眼,倒在了地上。
沒有遺言、沒有聲息,只有一聲沉悶的巨響。
“……贏、贏了?”
走廊外,谷崎潤一郎顫抖地扶著墻壁站起。
他渾身是血地望著地面的怪物,兩眼怔愣,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其他手術醫生也是雙目茫然,不知道發生什么的狀況外表情。
直到——
“滴——滴——滴!”
醫療儀器猛地響起提示的警報。
這就像一聲戰斗的信號。
上一秒還呆若木雞的醫務人員們瞬間回神,他們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般,集體保持著舉手的姿勢猛地站起,齊齊看向了手術臺上的江戶川亂步。
“……患者急性胰臟炎惡化,發生消化管出血!”麻醉醫生著急地匯報。
“其他無關人員都出去!”
負責主刀的醫生大步走到手術臺邊,飛快下達指令,
“護士長,通知第3手術室準備接收患者,這里不適合繼續手術,先穩定生命體征再轉移!”
“第一助手,做好止血準備,橫行結腸剝離,凱利鉗。”
“……是!”
被點名的第一助手猛地一哆嗦,也不管自己怎么突然變成了遞工具的護士,下意識去拿新的工具,準備遞給主刀醫生。
就在這時,又一個凜冽的女聲響起,嚴厲地打斷了他們的動作。
“是你個大頭鬼啊!你們也一樣,一起出去!”
這一聲堪比石破天驚,吼得眾人齊齊一震。
被趕出手術室的谷崎潤一郎轉頭,驚愕地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群身穿干凈手術服的醫療隊。
為首的女醫生眼神銳利,走路帶風。
一雙平底的醫用鞋踏在走廊上,愣是被她踩出了十厘米高跟戰靴的氣勢。
只見她舉著手臂,毫不客氣地走到手術臺邊,對主刀勢氣凌人地一抬下巴,
“主刀醫生變更!”
“你們也一起出去,連刀都拿不穩,你們是想殺了患者嗎?”
“什……?!”
主刀醫生皺起眉,剛想呵斥眼前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女醫生。
但下一刻,他又像是徹底醒過神來一樣,猛地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十根顫抖的手指映入他的眼簾,在他的注視下,正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怎么也止不住。
主刀醫生安靜了一秒。
他抬頭環顧一圈四周,發現包括自己的第一助手和其他護士在內,也是一副膽戰心驚,卻強壓著驚駭的蒼白神情。
“……”
“……”
這個女醫生說得沒錯。
現在的他們,沒資格給患者動手術。
意識到這一點后,主刀醫生輕輕吸了口氣,朝旁邊退了一步,讓出了手術臺的位置。
但他沒有離開,依舊站在旁邊,沉默地看著女醫生的操作。
與此同時,新來的醫療隊默契跟上,取代了還在驚嚇狀態的醫護人員。
其中一個身穿紫粉醫療服的女麻醉師上前,掃了眼屏幕的參數,利落地報出一串數字,
“患者血壓低下,58、35,心跳135。”
“多巴胺增量,追加輸血,施打兒茶酚胺,監控循環動態交給我。大門醫生,你有一分鐘的時間找到出血點。”
叫做‘大門’的女醫生沒有回答,手上已經接過了助手遞來的工具。
走廊外
谷崎潤一郎一臉迷茫,一副想要開口,又欲言又止的擔心表情。
“放心吧,那個叫大門未知子的醫生不會失敗。畢竟,她也算是你們偵探小姐推薦的超級醫生了。”
一個穩重的男音在耳邊響起。
谷崎潤一郎循聲轉過頭,發現那個天降神兵似的男人走了過來。
對方伸手想要去摸香煙,下一秒,他又想起來,這里是手術室外。
于是,男人伸在半空的手一頓,轉而選擇摘下口罩和醫用帽,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
他面無波瀾地看著谷崎潤一郎,平靜點頭,
“你好,我叫織田作之助,算是江戶川先生請來的救兵,作為證明——
織田作之助一邊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起的紙頁,遞到谷崎潤一郎面前,
“這是江戶川先生的手術同意書,上面有他的簽名。”
“對了,還有這個。”
“我帶的錢不夠,你幫忙付一下。”
付什么?
谷崎潤一郎愣住,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又一份文件遞了過來,蓋在那張手術同意書上。
是一份賬單。
至于上面的數字……
谷崎潤一郎瞪著賬單上,那一連串看不到尾巴的0,感覺自己的腦袋被無形的鐵錘狠狠敲了一下,捏著賬單的手瘋狂顫抖。
這、這是幾位數來著?
個、十、百、千、萬……千萬、億——
哇,這世上竟然有九位數的手術賬單耶!哈哈哈哈,又不是給國寶動手術,怎么可能這么貴嘛?
數錯了!對,一定是他數錯了!
谷崎潤一郎虛著眼睛掰手指,內心瘋狂安慰自己。
然后,在重新核對一遍賬單后,他驚恐地發現——
好消息,他確實數錯了。
壞消息,他少數了一個零。
谷崎潤一郎:“…………”
似乎是認為谷崎受到的打擊還不夠徹底,本就兩眼發暈的谷崎潤一郎手指微動,摸到賬單背后還有一句留言。
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油然而生。
谷崎潤一郎的右眼皮突突直跳,但他還是翻過賬單,低頭看去——
一句再熟悉不過的措辭和字跡,瞬間映入他的眼簾。
【事情就是這樣,你先墊一下吧,谷崎。】
這一刻,手握十億賬單的谷崎潤一郎:“……”
誰?誰來墊賬單?
他來墊十億元?真的假的?!
……你不如把我切塊賣了吧,亂步先生啊啊啊啊啊!!!!
****
與此同時,另一邊
“……炸.彈!快退后!那個警察瘋了!他在身上綁了炸.彈!”
一聲刺耳的尖叫驟然響徹上空。
傷員與車輛密集的高速公路上,忙著搶救患者的醫護人員與警方齊齊一停,扭頭望向了尖叫傳來的方向。
眾人表情愕然,不可置信。
“……往后退!快!立即疏散人員!”
愣神間,不知是誰先吼了一句,瞬間喚回了眾人的神智。
情況危急之下,一部分警方開始護著醫務人員緊急后撤。外圍的媒體一片喧鬧,再也顧不上所謂的頭條和轉播,扛著攝像機瘋狂朝遠處跑。
只不過,如果有人細心觀察就會發現,這群媒體撤離的時候,鏡頭是反著向后扛的。
換句話說——
即使是爆.炸,也阻止不了他們一顆敬業愛崗的心!
某個躲在暗處的干部先生:“……”
不愧是永遠奔赴在過勞死第一線的日本人。
來自浪漫與罷工國度的干部先生不理解,心生感慨。
同一時間,高速路段內
“……對不起,頭兒,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
面對持槍包圍的同僚,握著起.爆器的西村慘笑搖頭,
“他們抓了阿和,由美也在他們手上。今天如果讓偵探社的回去,我的老婆和孩子……他們就沒辦法活。”
“對不起,頭兒,原諒我。”
話音才剛落下,身上綁著炸.彈的警察兩眼一厲,就在他即將摁下起.爆器的剎那——
“呯!”
一聲槍擊乍然響起。
子彈從男人的背后射來,精準地擊穿了西條的小臂。
男人痛呼地倒地,握著的起.爆器跟著甩出,被屯田五目須一把驚險地接住。
“接得漂亮,隊長。”
屯田五目須聞言抬起頭,看到自家部下正躲在一輛車后,對自己笑嘻嘻地豎大拇指。
是相葉隼人。
那個在毒.品走私案中遭遇危險,被霧島羽香揭穿創傷后障礙綜合癥,強制休假的警察。
不過這一回,對方顯然沒有完全‘改過自新’,又一次不聽命令,擅自開槍。
“……臭小子。”
屯田五目須望著眉飛色舞的部下,忍不住笑罵了一聲。
就在他抬起手,準備宣布危機解除時——
“滴滴!”
一聲不妙的計時器響起。
綁在男人身上的炸.彈屏幕竟然自動亮起,顯示只剩不到三秒的倒計時!
“趴下!全員——趴下!”
屯田五目須的臉色驟變。
他一邊驚恐地朝四周大喊,同時腳下一蹬,想也不想地朝犯人撲去,試圖用自己的身體蓋住炸.彈。
這一刻,時間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
唯獨一個溫潤的嗓音,于遠處輕聲響起。
【異能力,彩畫集】
剎那間,一個金色的立方體于空氣中展開,如同一滴水珠落入湖水,在平靜的水面蕩開一圈靜謐的漣漪。
金色的立方體光芒閃爍,輕而易舉地將炸.彈包裹起,在眾人察覺到以前消失不見。
全程不超過三秒,速度快得就像夏季的一陣清風與夢。
“……”
“……”
高速路中心
眾人絕望地閉緊眼睛。然而,等待中的爆.破和火光遲遲沒有降臨,取而代之的是——
“嘭!”
一個像是車門被踢開的動靜驟響。
屯田五目須趴在地上,渾身本能地一震。
他后知后覺地睜開眼,反應過來這一聲不是爆.炸,而是某個醫生小姐一腳踹開了車門,生龍活虎地朝救護車的方向跑去。
屯田五目須:“……”
屯田五目須甚至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能這么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看著那個本該被鋼條貫.穿腹部的與謝野晶子,身上帶著還沒干涸的血跡,沒事人似地大步沖到救護車旁邊。
然后一伸手,拽住了國木田獨步的衣領,把人提起了來。
“現在是重傷昏迷的時候嗎?起來干活!國——木——田——!!”
怒吼響徹的剎那,裹挾著【請君勿死】的拳頭已然攥緊,被與謝野晶子捏著,對準國木田獨步的鼻子一拳揍下!
“……唔噗!!”
剛重傷痊愈,就硬生生挨了小伙伴一記上勾拳的國木田獨步:“……”
這一刻,現場萬籟俱靜。
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氣在周遭蔓延。
唯獨某個可靠的副社長先生平靜地坐起,對伙伴嚴肅地點了點頭,
“謝了,與謝野。出發吧,該去接我們的偵探回家了。”
不管是躺在醫院的亂步,還是身處敵營的羽香。
一旁默默不語的眾人:“……”
那個……
雖然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以目前的場面來說,也確實很帥氣沒錯,但是——
這位先生,要不塞點棉花再走?你鼻血流出來了哦?
第159章 Episode 159 她是我的偵探小姐
另一邊, 地下隧道
“條野,末廣,攔住他!”
“那個怪物殺了隊長!攔住他!”
大倉燁子憤怒的吼聲乍起, 于廢墟上方嘶啞地回蕩。
就在她話音響起的瞬間,埋伏在出口的條野采菊與末廣鐵腸同時動了!
“鏘——!”
一道凜冽的刀光乍然亮起,刀鋒裹挾著異能「雪中梅」,如同真正無堅不摧、吹毛斷發的神兵利器, 被末廣鐵腸握在手中, 揮刀襲來!
這是連汽車也能砍成兩半的斬擊,它毫不留情地對準中原中也的四肢, 赫然斬下!
與此同時, 作為后手的子彈, 配合地侵襲而至。
霎時間, 金屬子彈連發, 宛如真正密不透風的槍林彈雨, 瞬間封死了赭發青年所有的退路。
背后, 大倉燁子的攻擊緊隨而至——
足以令一個成年人在數秒內, 衰老至死的異能亮起,它被狠狠拍在地面,瞬息化作危險的荊棘, 對準中原中也的后心, 一口咬下!
【能贏。】
【……一定能贏!】
隧道深處, 大倉燁子雙目赤紅。
她死死盯住中原中也的背影, 瞳孔中閃爍著仇恨的厲芒。
數秒前的短暫交鋒,讓她清晰地看見那個黑手黨的狀態——
五孔流血, 肺音渾濁,再加上覆蓋在皮膚上, 仿佛裂痕般的黑紅紋路……
即使她不知道那個黑手黨,究竟動用了什么能力,也能猜到對方已經是強弩之末。
所以,武力拼不過又怎么樣?
他們有三個人。
就算拖,也能活活拖死你這頭怪物,給隊長償命!
大倉燁子睜大眼睛,惡狠狠地繼續催動異能。
門面、咽喉、心臟。
斬擊、子彈、異能。
一時間,三方夾擊。
危機仿佛鋪天蓋地的暴風雨,呼嘯著,對準中原中也當頭拍下!
這是真正避無可避的死局、死斗!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
“異能力,重力。”
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于坍塌的廢墟中憑空而現。
「獵犬」三人甚至沒反應過來,還沒看清敵人的面目,一個高挑的身影就如同鬼魅一般,驟然出現在他們中間!
對方輕輕抬起手,戴著黑色手套的五指修長,指節分明。
那分明是一雙漂亮的、與電影明星毫無二致的手掌,卻不費吹灰之力地微微一抬——
左手捏住刀光,右手變魔術般抬起,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指。
“啪。”
伴隨著清脆的響指在空中蕩開,下一秒,「獵犬」三人像是意識到絕命的危機,他們的瞳孔驟然緊縮到極致。
幾乎是同一瞬間,一股劇烈的重力波驟然掀起,在他們眼前轟然爆開!
轟——!
恐怖的威壓如山巒巨石撞來,剎那間,刀光與彈雨一齊被重力盡數粉碎。
大倉燁子三人正面受創,頓時像沙袋一樣,整個倒飛出去,重重地砸進坍塌的碎石里,半天沒有爬起來。
不對,不是爬不起來,而是……
無法掙扎。
就在他們摔進廢墟的瞬間,沉重的力道緊隨而至,裹挾著層層千鈞的重力,對準三人兇狠壓下!
“……咳!”
頃刻間,「獵犬」三人痛苦地嘔出一口鮮血。
他們身.下的地面跟著一震,發出不堪重荷的哀鳴,地表向下凹陷,形成一個個可怕的深坑。
局勢驟然逆轉。
整個過程發生得太快,直到他們滿身鮮血地倒在深坑里,大倉燁子等人都沒看清襲擊者的面容。
他們只能聽到對方不緊不慢的聲音,以及依靠眼角的余光,瞥見一抹金色的發絲。
“好了,中也,你也安分一點。”
凹陷的深坑外
魏爾倫向下壓了壓的帽檐,沒有再理會戰力喪失的敵人。
他側過頭,鈷藍色的眼瞳看向【荒霸吐】化的中原中也。
“……真是沒辦法。”
片刻打量片刻,某個被稱為‘暗殺王’的干部,輕聲嘆了口氣。
他表現得就像全天下,所有對弟弟無可奈何的兄長——
魏爾倫一邊動用重力,強行控制住暴躁的【荒霸吐】,同時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伸出,安撫一般,把掌心摁在了中原中也的頭頂。
“中也,這一次,我幫你把【門】關上,但下不為例。”
還有,等這次回去后,果然要把【荒霸吐】的訓練提上日程。
他當初就不該聽信首領的胡說八道,放任中也,留著這么一個麻煩的破綻……
若有所思間,魏爾倫的周身亮起,浮現出暗紅色的異能亮光。
系出同源的能量仿佛一只無形的手,毫不客氣地闖入中原中也的意識領域,當即強硬地一拳揍在【荒霸吐】的腦袋上,替自家弟弟解除【污濁】形態。
現實中,中原中也攻擊的身形猛地僵住。
下一刻,他眼眶內如野獸般恐怖的白睛褪去,浮現出作為人類的鈷藍色眼瞳。
象征理智的意識跟著回歸,中原中也抬起眼,冷不丁地對上另一雙藍眼,和更年長的重力使面面相覷。
“……老哥?”
中原中也一愣,剛準備說點什么,下一秒,他的神情一厲,語速飛快地開口,
“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老哥,這邊麻煩你處理一下,我還有重要的——”
“還有重要的人在等你,是不是?”
魏爾倫語氣了然地開口。
他瞥了眼自家心急火燎的弟弟,相當善解人意地擺了擺手,爽快放行,
“去吧去吧,后續我會處理干凈。”
他的弟弟啊,終于也到這一天了呢。
某個兄長感慨萬千。
臨了,魏爾倫還不忘苦口婆心地開口,對中原中也叮囑一句,
“對了,中也,把你臉上的血擦一下。”
“作為合格的紳士,可不能頂著這副狼狽的模樣,去見心愛的情人。”
情……!!
前方,已經閃出數米的中原中也腳下一拐,差點大失水準地一個劈叉,絆倒在地上。
盡管場合一言難盡,還略顯不合適,但赭發重力使還是轉過頭。
他鈷藍色的眼瞳對上兄長的眼睛,語氣嚴肅,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別用那種輕浮的名頭稱呼她……”
“老哥,她是我的偵探。”
是他重要的、比任何寶物都更加珍貴,絕對不能失去的偵探小姐。
至于心愛……
說話間,中原中也嚴肅的表情突然漂移了一秒,像是不甘心似地撇過頭,小聲地嘀咕,
“我們還不是戀……咳咳,總之,剩下的就麻煩你了,老哥,回頭見!”
魏爾倫:“……”
魏爾倫:“…………”
“哎呀呀——”
足足沉默的三秒后
某個來自羅曼蒂克國度的兄長先生收回目光,才明白過來一樣,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下一秒,他神情凝重得堪比奧特曼打小怪獸。
也就是說……
中也,都這么久了,你竟然還沒拿下人家小姑娘嗎?!
這是什么極限的老爺爺速度?
換成他,早就【嗶——】,然后【啵#】,接著*不可描述*,*難以名狀*,*還有高手?*,最后【#@%……】了!
這一刻,Port Mafia的干部先生食指捏著下巴,原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開始認真思考,等回去后,除了【荒霸吐】訓練,要不要和阿蒂爾商量一下,給自家弟弟再增加一門戀愛訓練輔導課。
不過,這些暫時是后話,現在的重點是……
凹陷的深坑邊,狀似若有所思的魏爾倫微微一動。
下一刻,他猛地掀起眼皮,鈷藍的瞳眸如銳利的刀鋒,倏然望向了隧道暗處。
乍一眼望去,那里什么也沒有。
然而,魏爾倫的嘴角勾起,他像是發現了躲藏在暗處,偷偷窺伺的老鼠般,臉上露出一個充滿攻擊性的笑容。
幾乎是一瞬間,駭然的重力有如洶涌的海嘯,朝著暗處涌去,兇狠拍下!
【】【】——!
暗紅的異能蔓延而至,截斷隱蔽的空間異能。
伴隨一聲沉悶的動靜,一個人影就這么硬生生地被重力攥住,從陰影里扯了出來,‘嘭’地摔落在魏爾倫的腳邊。
白色的斗篷,一身夸張得仿佛魔術師的小丑裝扮。
是尼古拉·果戈里。
“好了,這下人齊了。”
魏爾倫滿意點頭。
他的目光在「獵犬」與果戈里的臉上逐一劃過。
隨后,魏爾倫用力扯了扯腕部的黑色手套,青年面帶笑容,鈷藍的眼瞳內卻一片冰冷,毫無笑意,
“來吧,清算時間到。”
“敢算計我親愛的弟弟……希望接下來,你們能多撐一會兒。”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原來如此,阿蒂爾·蘭波的「彩畫集」,織田作之助的「天.衣.無.縫」……他們全是太宰君和亂步君安排的后手,還有一個是誰?”
骸塞內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鎮定地看著霧島羽香。
此刻,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已經收起,分明身處劣勢,卻看不出一絲慌亂的跡象。
“據我所知,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可壓制不住【荒霸吐】。”
“但不管最后這個人是誰……然后呢,霧島小姐,接下來你又打算怎么做?”
“是等待你的同伴找來,給予我正義的一擊,還是趁此機會,由你來殺死我?”
費奧多爾不慌不忙地問道。
但霧島羽香沒有回答。
此刻,黑發少女一改之前有問必答的天使態度,全程安靜地側著頭,像是傾聽風中的訊息般,拿側臉對著某個俄羅斯好心人。
整個過程中,霧島羽香都表現得很安靜。
直到吹拂的海風帶回各地流淌的信息——
某處高速路段的、橫濱醫院的,以及,坍塌的地下隧道的……
當它們被風吹起,被陽光照耀著,落入少女的耳中時,霧島羽香濃密的眼睫才微微一動,冷淡的紅瞳中閃過一抹清淺的笑意。
這個時候,她本該解除異能力才對。
但霧島羽香依舊沒有動。
異能構筑起瑰麗的宮殿領域,讓霧島羽香的脖頸與臉頰布滿無數文字裂痕。
隨著時間流逝,它們甚至隱隱有一路向下,朝著心臟蔓延的趨勢。
與此同時,顯現在少女身后的「書」開始搖搖欲墜。
書頁邊緣崩裂出一條裂隙,光芒也變得黯淡。
即使是一無所知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這絕對不是什么好跡象。
但黑發少女卻安心一樣,很輕地微笑起來。
這個時候,她才有空理會對面的青年。
霧島羽香轉回頭,平靜地迎上費奧多爾的目光,
“墊腳石先生,有一件事,你又錯了。”
“如你所說,從我睜開眼的第一秒開始,我的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而在這杜撰的謊言中,如果還有什么是真實的,中原中也勉強算是唯一的一個。”
“但事實是,中原中也對我來說,從來就不只是「真實」而已。”
“而我所擁有的「真實」,也不僅僅只有他一個。”
“你想告訴我什么?那些偵探社的成員也是其中一員?”
費奧多爾好笑地反問。
他看著霧島羽香的眼神帶著憐憫,就像在看一個甘愿沉溺于謊言的可憐蟲。
然而,霧島羽香沒有被激怒。
她只是微微歪過頭,理所當然地反問,
“難道不是嗎?”
說話間,黑發少女無焦距的目光下移,定格在面前的圓桌上。
在那里,原本擺放著一排沾染血跡的‘遺物’——
與謝野晶子的金屬發飾、國木田獨步燒毀的手賬本、江戶川亂步破損的黑框眼鏡,以及,中原中也半舊的帽子。
但現在,這些‘遺物’消失了。
就好像時間倒流后,屬于他們的結局順利改變,拐上了另一條更圓滿的道路。
他們的隨身物品,當然也再度回到主人的身邊。
唯獨那枚金屬發飾。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這枚金屬發飾,是果戈里在車禍現場帶走的戰利品。
霧島羽香垂下眼,目光靜靜地落在那枚蝴蝶金屬上,語氣平淡說道,
“晶子姐是個醫生,對大家使用【請君勿死】,對她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但她唯獨不想對我使用,至于原因,我當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為只有那個時候,與謝野晶子握著工具的手,才會控制不住地顫抖。
這一點,在霧島羽香第一次完成亂步布置的【課題】,一身傷口地回到偵探社的時候,少女就發現了。
即使某個醫生小姐掩飾得很好,但她難過的情緒還是被小羽香捕捉到,一直記在心里。
“國木田喜歡給自己制定計劃,寫在手賬的日程和實際執行的時間,前后誤差不超過五秒。但與我有關的一切,他習慣空出整整一頁,預留出百分百的時間。”
對國木田獨步來說,‘不確定的偶然’和‘浪費時間’,是他生平最討厭的兩樣東西。
但事實是,他把所有的‘偶然’與‘空白’,全部留給了霧島羽香。
還有亂步。
江戶川亂步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向來貫徹‘若合我意,一切皆好’的座右銘。
但在面對霧島羽香的推理時,即使他已經看穿了最后的真相,也依舊拿出最大的耐心,在沙發坐下,擺出聆聽的姿態。
一向如此,從未改變。
還有谷崎、直美小姐、社長、偵探社的事務員小姐們……
霧島羽香的記憶力很好。
即使是再細微如塵埃的小事,她也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對于霧島羽香而言,關于同伴的一切,從來不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東西。
即使面上不顯,它們也被小心地分類裝在匣子里,放在記憶宮殿的最深處。
和爸爸媽媽的錄像帶放在一起,就像每戶人家都有的全家福相冊。
至于他們一開始是否是真實的,又是否是謊言,對霧島羽香來說從來不重要。
過分探究的行為與鉆牛角尖無異,它們浪費時間,毫無裨益。
到最后,也不過是一場庸人自擾。
而此刻,對霧島羽香來說,還有一件真正重要的事情。
“墊腳石先生,我不會動手殺你,更不會等我的助手先生趕來,讓他來下手。”
“因為你我都知道,【被殺死】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對嗎?”
霧島羽香輕聲開口,準確地道出了費奧多爾最大的依仗,
“你擁有類似【無限復活】的異能,我不可能冒險,把你留給其他人。而監獄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另一場蟄伏的度假之旅。”
至于由她來動手——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如果一個罪犯,擁有接近【無限復活】的異能,那么她又怎么確定,眼前的這個‘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本尊,而不是哪一個備用的替身?
所以,某個俄羅斯人毫不擔心。
他擁有名為‘無法殺死’的最大依仗,有恃無恐。
“全對。”
“你真的很聰明,霧島小姐。”
費奧多爾微笑地開口,毫不遮掩地承認了少女的推斷,
“那么霧島小姐,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話雖這么說,但是現在——”
黑發青年抬起眼,看著霧島羽香幾近消散的蒼白臉色,遺憾地輕輕搖頭,
“霧島小姐,你的時間不多了。”
“真可惜,接連動用【幻影城主】和「書」的權限,代價比你想象得更大。而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等你死亡就好。”
當作為人類的霧島羽香力竭死去,那么剩下的,自然是「書」。
在那之后,他只要帶走「書」就好。
至于活下來的武裝偵探社和太宰治?
他能對他們設下一次陷阱,就能設下無數次,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唯一的區別是,接下來,「書」在他手上。
最終,還是他占據了上風。
在國際象棋中,有一種戰術叫做‘棄子強殺’。
而在這一盤對峙中,真正執棋的究竟是誰?真正舍棄一顆顆棋子,最后逼近勝利的,又是誰?
——答案是他。
是舍棄伊萬·岡察洛夫、舍棄福地櫻癡、甚至是舍棄揚言要殺死自己的摯友,尼古拉·果戈里的好心俄羅斯人,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看霧島小姐,我說過,有的時候,真相就是這么簡單。”
布滿彩色玻璃的骸塞內
費奧多爾背對著燦爛的陽光,他緩緩抬起唇角,對霧島羽香露出了一個送行的溫柔笑容,
“那么,再見,霧島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第160章 Episode 160 最珍貴的東西
“那么, 再見,霧島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在費奧多爾說完這句后, 他的手臂微動。
這一次,青年竟然輕松撥開了少女搭在他腕部的手指,擺脫了【幻影城主】的影響,行動恢復自由。
這不奇怪。
正如費奧多爾所言——
同時動用【幻影城主】和「書」的權限, 徹底斷絕了霧島羽香的生機。
如果說, 中原中也擅自開啟【污濁】,是不亞于自滅的自殺行徑, 那么霧島羽香在缺少【請君勿死】的前提下動用異能, 結果同樣不遑多讓。
作為證據——
倒影在骸塞上空的【思維宮殿】開始不穩地晃動。
原本清晰恢弘的穹頂也像是即將崩潰般, 紋理變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一層淡淡的光影。
而與之相反, 霧島羽香身后的「書」, 卻像吸飽了生命力一樣。
縈繞在周圍的光芒轉向黯淡, 書頁邊緣開始卷起, 出現趨近于實體的重量和質感。
想來,距離「書」完全成型,落入費奧多爾的手中, 也只是時間問題。
“有遺言嗎?”
費奧多爾掃了眼空中逐漸凝實的書影, 不緊不慢地朝著霧島羽香走去。
他修長的指尖抬起, 輕輕搭在了「書」的邊緣, 只等著最后一秒徹底扯下。
費奧多爾臉上的笑意加深,語氣愈發溫柔,
“作為臨終關懷,我不介意在下次行動時, 把你的遺言作為送給偵探社的見面禮。”
霧島羽香沒有回答。
她只是安靜地側著頭,注視一樣地看著身邊的青年。
這一刻,霧島羽香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靜,甚至是費奧多爾的手指搭上「書」的動作,都沒有讓少女的表情出現一絲變化。
直到——
“嗶啵。”
一個像是玻璃碎裂的動靜在空氣中響起。
籠罩在骸塞上方的宮殿倒影,乍然迸出一條裂隙,露出背后的天空和云層。
明亮的陽光照下,輕紗般透過裂隙,落在霧島羽香的肩頭,映出少女蒼白的、布滿文字裂痕的側臉。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霧島羽香終于開口,語氣平寧,
“墊腳石先生,有一件事,你又錯了。”
“我提醒過你——”
“‘不計代價’‘魯莽行事’,在這一點上,我的同伴和助手先生總是有各式各樣的異議。他們指責我不夠考慮他們的心情,把他們的擔憂置之度外。”
“盡管我認為這些控訴毫無道理,無理取鬧,但你知道嗎?僅就這方面,你該相信他們的判斷。”
以某個大小姐的性格,這絕對算得上是少有的溫和提示。
但很可惜,勝利的終局已經近在眼前。
對此,費奧多爾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
“霧島小姐,你這是在拖延時間嗎?還是最后一刻的掙扎,不見棺材不掉淚?”
霧島羽香沒有在意青年的嘲諷,
“墊腳石先生,你曾經對那位病毒異能力者說過,神明向來偏愛完美和協調,但事實是,你自詡神明,卻對祂一無所知。”
神明從一開始,就從未注視過完美和協調。
真正讓祂偏愛側目的,是偶然與不合理。
是所有智能系統寫進程序里的,那句‘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智,確實是一種奢望’的至理名言。
“而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嗎,墊腳石先生?”
霧島羽香敘述到這停了下來。
她濃密的眼睫眨動,黯淡的紅瞳中少見地泛起一個溫柔的笑意。
柔和的、溫暖的。
沒有一絲往日的鋒利和尖銳,就像陽光下慵懶的白色羽毛。
“……”
這一刻,費奧多爾臉上勝券在握的笑意消失了。
他看著這樣的霧島羽香,一種有什么偏離計算的不祥預感驟然升起,讓費奧多爾的神色陰沉,心中的警鈴大作。
與此同時,仿佛是印證他的預感——
就在費奧多爾察覺到不對勁的剎那,他看到霧島羽香彎起了眼角。
于是,少女瞳眸中那些少有的溫暖,也跟著滿溢出來,笑意在眉宇間綻放。
“最有意思的是,對「書」而言,從來不需要多余的感情,當它變成了人類,就不再容易掌握。但它始終遵循人類的本能,延續一條亙古不變的行為模式。”
那就是——
【當一個人想要保護「家人」時,他可以做到任何地步。】
“墊腳石先生,你說得沒有錯,我既沒辦法殺死你,也不可能把你留給我的同伴。”
“你的【倚仗】無懈可擊,但很可惜,我同樣保有一張底牌。”
這樣說著,霧島羽香又是輕笑了一聲。
她‘注視’著眼前的黑發青年,緩緩開口,吐出了一個冗長而又拗口的名字,
“魔人,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是你的真名,對嗎?”
“……霧島羽香!!你瘋了!”
幾乎是黑發少女話音落地的瞬間,費奧多爾就明白了霧島羽香的打算。
他的瞳孔驟然緊縮到極致,臉上真正露出了踏進死亡陷阱的驚駭表情!
費奧多爾抬起左手,想要去掐霧島羽香的脖子,然而在這之前,他右手指尖下的「書」猛地一動!
就像是無機的物體突然被賦予生命——
偽物的胸腔跳動起一聲有力的心跳,赫然睜開沉睡的雙眼!
剎那間,骸塞空間內再度響起悠遠的鐘鳴,如一聲聲落鯨的長吟。
下一刻,在費奧多爾驚愕地注視下,原本合并的「書」無風自動。
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輕輕翻開了書頁。
一時間,書頁如雪片般‘嘩嘩’翻動,精準地停在了其中一頁,顯露出上面的內容,屬于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的字跡。
【霧島羽香,作為人類誕生。】
【其父霧島清張,職業為區檢察官,其母霧島瞳,職業為私家偵探。兩人于28歲相遇,隨后步入婚姻,在二十面相事件后隱居鄉下……】
……
…………
書頁上所寫的,儼然是屬于霧島羽香的一生。
是這些文字創造了少女的存在,把「書」變成了人,讓她活生生地站在陽光下。
而現在,費奧多爾卻發現這些文字正在飛速消失!
就像有人手持橡皮擦,將上面杜撰的文字一個接著一個擦除。「書」一頁一頁往前翻,而書頁上的內容,也從句末開始,往前刪除。
仿佛是某種應和一般——
隨著文字被抹去得越多,霧島羽香的身體逐漸虛化,轉眼間,只剩下一道淺淡的投影。
奇異的是,費奧多爾發現自己的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意識隱隱崩潰消散!
大概直到這一刻,依仗著【不死】異能的費奧多爾,終于顯露出一點點名為‘害怕’的情緒。
然而霧島羽香并不害怕。
偵探向來如此,膽大包天又無所不能。
他們永不迷茫、永不哭泣、永不說謊、永不害怕。
因為,她擁有最棒的祝福,最好的——
……
…………
【“看!小公主,這是爸爸新裝的秋千,快來試試看!”】
某一瞬間,記憶宮殿打開。
霧島羽香發現自己,似乎又站在了那個昔日的庭院內。
高大的黑發男人笑容爽朗地抱起小女兒,傻乎乎地靠向一臉嫌棄的妻子。
【霧島清張,給你三秒鐘,收起左前方三十五度的攝影機,否則今晚滾去睡地下室。”】
【“還有,最后通牒,把我們的女兒放下!】
【“欸?!怎么這樣!】
【阿瞳~你看我一眼嘛,阿瞳~小公主也說想玩秋千哦!”】
落滿陽光的庭院內
出現在霧島羽香面前的,是不久以前,她在重建的霧島宅中想起的一幕。
只是這一次,過往的記憶又出現了新后續。
【“對了!阿瞳,機會難得,我們來合照吧!一家人的大合照!”】
記憶中,霧島清張兩眼放光。
他一手抱著女兒,一邊興高采烈地湊到妻子的身邊,右手親密地攬住霧島瞳的腰,不由分說地把人往秋千的方向帶。
男人神采飛揚,臉上盡是蠢呼呼的傻笑,即使被妻子火大地連連敲頭,也毫不在意,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霧島瞳:【“……”】
結果,一向難以討好的偵探夫人還是無奈地嘆氣,選擇了妥協。
她接過女兒,和自家笨蛋丈夫一起犯蠢,智商不高一樣擠在一張小小的秋千上。
【“要拍啰!”】
【“看鏡頭,3——2——1——”】
……
…………
記憶宮殿內
霧島羽香站在遠處,安靜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切。
當合照的倒計時歸零,快門即將按下的一瞬間,霧島羽香轉過了身,朝著與記憶相反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時,背后的快門聲消失了。
仿佛整個記憶宮殿都安靜了下來。
陽光跟著停止,熱鬧的笑語也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溫柔的、溫暖的——
“小羽。”
令人懷念的聲音從霧島羽香的背后傳來。
跨越過無數日夜與時間,讓人眼眶發熱,幾乎想要落下眼淚。
霧島羽香離開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但她沒有回頭。
因為——
她感到似乎有一只大掌輕輕地伸來,落在自己的頭頂,撫摸地順了順她的頭發。
與此同時,似乎又有一個柔軟的懷抱落下,帶著溫柔的氣息小心地擁住她,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個親吻。
隨后,那只手掌在少女的肩膀拍了拍。
像是喜悅,又像是送別。
他們在霧島羽香的背后輕輕一推,示意少女繼續向前走。
……
…………
【“羽香,你的名字,就叫羽香好不好?”】
【“取自童話《三根羽毛》,愿你像童話的主人公一樣,永遠勇敢,永遠幸運。”】
……
…………
幸運。
是啊,她如何不幸運呢?
能夠擁有告別時會痛徹心扉的東西,她是何其幸運。(①)
……
…………
布滿彩色玻璃絕的空間內
霧島羽香背后的「書」快翻到盡頭。
隨著倒數第二個字跡被擦除,‘啪嗒’,一聲清脆的動靜響起,籠罩在骸塞上方的宮殿倒影終于徹底碎裂。
燦爛的陽光從窗戶照入,霎時間,四周一片明亮。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身體已然半透明的霧島羽香,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它自遠方傳來,朝著這里飛快靠近。
仿佛是有什么物體如流星一樣掠過,乘著呼嘯的風聲,破開高空的空氣,驚動起枝頭休憩的鳥群。
是她的助手先生。
然而這一次,霧島羽香卻沒有開口喊對方的名字。
少女彎起眼角,對同樣身形透明,即將消散的費奧多爾露出了一個笑容。
十足的驕傲,十足的挑釁。
“那么,要來打個賭嗎,墊腳石先生。”
“——就賭我們中的誰,才是需要遺言的那一個。”
……
…………
就在少女話音落下的剎那,書頁上,最后一個字也被擦除。
原本寫滿字跡的書頁瞬間一片空白。
與此同時,一個新的字跡在書頁上浮現。
它取代了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的字跡,空白的書頁上只有簡短的兩句話——
【告,魔人,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存在于世。】
【霧島羽香,不存在于世。】
……
…………
“——”
隨著一筆落成,費奧多爾和霧島羽香的身影被抹除一樣,先后徹底碎裂,消失在空氣中。
攤開的「書」合上,跟著斷裂成兩半,‘呯’地一聲輕響,掉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消失不見。
陽光下,骸塞內一片明亮,空無一人。
唯獨那張中央的圓桌上,靜靜地放著一枚沾染血跡的金屬發飾,無聲地昭告此處似乎曾有人來過。
與此同時,骸塞外
中原中也一頓,停在了一處高樓的頂端。
此刻,那個布滿彩色玻璃的廢墟建筑就在他的面前,僅剩一步之遙。
然而中原中也卻疑惑地挑起眉,不明白這種緊急時刻,他不回Port Mafia找某條青花魚算賬,跑到這么一個荒郊野嶺的做什么。
【去找■■……!!】
【找到——■■!】
一個模糊的念頭拖著殘尾,在中原中也的腦海中飛速閃過,無法辨別。
【找什么?】
赭發重力使皺緊眉心,就在他一臉莫名其妙的時候——
“……中原中也。”
濕潤的海風拂過,隱約間,似乎有一個陌生少女的嗓音,在他的耳畔回響。
中原中也心口驟然一跳。
說不清是什么的情緒,他用力轉過頭,本能地伸手抓向聲音的方向。
然而,他的背后什么也沒有。
至于那個聲音,也像是曇花一現般消失不見。
幻聽嗎?
換成一般人,大抵是這樣的反應。
然而,中原中也靜止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秋日的陽光落入他鈷藍色的瞳眸中,映出連重力使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晦暗與怒意。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就像——
就像有人擅自奪走了他最珍貴的寶物,又像是有人挖走了他的心臟……
一種罕見的、從未有過慌亂油然而生,在他的血管中游走。
【他失去了什么?】
【……剛才的那個聲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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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Port Mafia總部大樓
首領辦公室內
坐在椅子內的太宰治神情一動。
他思考一樣安靜了片刻,下一秒,太宰治垂下眼睛,發現自己的桌面不知何時被放了一張書頁。
似乎是什么人,特意從一本「書」上撕下來的。
根據這一舉動反映出的細微習慣,應該是他自己的手筆沒有錯。但這個書頁上的落款,不是他的字跡,更像出自一個少女之手。
在那上面,只有簡短的兩句話——
【告,■■,■■■■·■■■■■·■■■■■■■,不存在于世。】
【■■■■,不存在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