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那囊氏的領地內,眾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祭祀而忙碌著。
他們原本因為共同的信仰而與噶爾家族交好,在噶爾家族和吐蕃王室相繼倒臺之后,他們家族內部的許多成員也產生了危機感。
對于即將成為吐蕃地區新主人的大唐,那囊氏的人并不信任。大唐借由赤瑪倫之口提出的種種條款,也讓他們無法接受。
當家族中的重要成員到齊后,那囊氏的家主環顧著自己身邊的人,開口說道:“我們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后世子孫積累了無盡的財富。現在,有人要將我們的錢財,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牲口奪走,我們該怎么做?”
“戰斗!戰斗!戰斗!”
那囊氏的人臉上,浮現出了癲狂之色。
他們眼神兇狠,表情扭曲,似乎他們假想中的敵人此刻就站在他們的面前,而他們正幻想著用自己手中的利器刺穿對方的身體。
“我們的先祖從遠古的廝殺中脫穎而出,我們的財富自浴血奮戰中積累而來!我們不會畏懼戰斗和死亡,任誰都別想從我們的手中奪走我們的財富!即使對手是強大的大唐朝廷,我們也不會屈服!”
周圍的其他人仿佛也受到了這番話語的感染,氣勢開始高漲,戰意充斥在宗廟的每一個角落中。
那囊氏的家主對家族成員給予的回應十分滿意。
他點了點頭:“事情未必發展到了最壞的一步。我這么對你們說,不過是讓你們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們可以先試探試探大唐朝廷那邊的態度,如果他們的那些條例只是嘴上說說,那我們可以繼續跟他們相安無事,必要的時候,陪著他們做做戲。如果他們真的要將我們趕盡殺絕,那我們也只好奮起反抗!”
“我那囊氏的勇士不畏懼死亡,但我們不能白白送死。我們的軍隊,如果要跟大唐的軍隊硬碰硬,我們絕對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其中一人開口道:“我們要不要……尋找一些外力?”
“六詔中,除了南詔始終依附于大唐,其余五詔,都是我們可以拉攏的對象。還有位于我們西面的泥婆羅……”這人的腦子很快就開始轉了起來。
六詔指的是云南地區六個較為強大的勢力。
此時的云南地區還沒有完成統一,六詔之間,彼此仍然征伐不斷。
六詔之一的蒙舍詔由于位于六詔的南端,又被稱為南詔。
在原本的歷史線中,蒙舍詔會在大唐的支持下統一六詔,建立南詔國,并成為大唐的屬國。
大唐出兵幫助南詔完成統一大業并建國,也不是純純做慈善,而是要在云南建立起一個親近大唐的政權來,并借助這個政權的力量來牽制吐蕃。
南詔國的前身蒙舍詔在唐高宗永徽年間,就開始執行親唐附唐的政策。
后來,南詔得到大唐襄助而建國,更是一度與大唐進入了蜜月期。
可惜這樣的蜜月期沒有維持多久。由于唐玄宗的不作為,安史之亂爆發的前幾年,南詔國被逼反了,大唐朝廷親手把南詔推向了吐蕃。
后來,安史之亂爆發,京都淪陷,大唐不得已撤回了用來防備吐蕃的軍隊。吐蕃趁此機會長驅直入,大肆掠奪大唐的領土,并幾次洗劫長安。
因著這些原因,大唐對吐蕃的忌憚達到了極點。為了對付吐蕃,大唐采用了“北和回紇,南通云南,西結大食、天竺”①的策略。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就是大唐拉著新疆、云南、阿拉伯帝國和印度的小手,一起胖揍被他們圍在中間的藏地。
現在,南詔還沒有建國,吐蕃已經被大唐攻克,新疆地區仍然在大唐的掌控之下,此時的回紇只是一個很小的部落,一切自然都已經不同了。
當有人提出要聯合云南地區的五詔以及泥婆羅時,那囊氏的人經過了短暫的思索,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提議。
“那五詔就是墻頭草,我們吐蕃和大唐哪邊強,它們就往哪邊倒。指望它們,多半是指望不上的。而且,蒙舍詔就是大唐的應聲蟲,我們去聯絡五詔的人,被蒙舍詔發現了,他們肯定會匯報給大唐。到時候,我們豈不是行動還沒開始,就被發現了?”
“泥婆羅那里,倒是可以試試。泥婆羅是我們吐蕃的屬國,又不是大唐的屬國,泥婆羅人完全可以脫離大唐自立出去……”
這些討論得熱火朝天的那囊氏族人們并沒有注意到,周圍如同背景板一樣的奴隸們,將他們的話牢牢記在了心中。
他們向來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他們未曾料到,有朝一日,這些連命都握在他們手中的存在,居然敢反抗他們。
這些“貴人們”所不知道的是,沒有人生來就愿意受人奴役。
如果這些農奴們沒有選擇的余地,且沒有反抗的力量,興許他們會選擇默默忍受。
但現在,一條充滿光明與希望的道路就擺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又怎么會視若無睹?
……
那囊氏的人特意挑選了一個好日子來制作法器。
幾名十三四歲的農奴少女被綁著帶了上來。
農奴成婚很早,再大一些的農奴,很多都已經談過戀愛甚至成婚了。在教徒們看來,談過戀愛的少女就不再純潔,不適合再被制作成法鼓,因此,他們選中用來制作法骨的對象,通常是年齡較小的少女。
這次那囊家找來的少女中,沒有一個是啞巴。因此,在剝皮之前,這些少女們會被先拔掉舌頭。
這一切,僅僅是因為苯教徒們相信,只有啞巴不會說謊。
他們望向少女們的目光,不像是在看著一群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打量著某個死物。
少女們年輕稚嫩的面龐上滿是驚恐之色,她們就像是誤入狼群的羔羊一樣孤立無援。
這一幕對她們來說并不陌生,幾乎每一年,她們身邊都有人因此而死去。
少女們知道,接下來,她們會活著被剝去面皮,即使她們再怎么疼痛,這個過程也不會終止。如果她們的皮不小心被剝壞了,就要由備選者頂上。
她們體內的骨頭會被抽出,拿來做鼓槌。作為法器的材料,她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會被浪費。
當制作法鼓的人拿著刀具靠近這群少女時,有一名少女因為過于恐懼,而摔倒在了地上。
“能夠被制作成與神靈溝通的器具,是你們的榮幸。以后,你們就是最接近神的人了!你們開心嗎?”
持刀者眼中閃爍著不正常的狂熱之光。
怎、怎么可能會開心?
少女們用恐懼中夾雜著絕望的目光看著眼前的持刀者。
如果可以能夠活著,誰愿意去死?
持刀者明明要做一件極為殘忍的事,他的語調中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不用害怕,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砰——
下一刻,這名持刀者就倒在了地上。與他一并倒下的,還有周圍的幾名那囊氏的核心成員。
那囊氏的家主大聲命令他的護衛隊出來保護他的安全。可當他回過頭時,他才發現,原來他身邊的護衛隊,已經倒下了大半。
這場變故發生得十分突然,簡直就如同那場發生在紅山頂部的政變一樣,來得悄無聲息。
砰砰砰——
又是幾聲火銃響起的聲音。周圍的人不斷倒下,場面一時之間變得混亂無比。
不知從什么地方涌出來的唐軍與那囊家的護衛打成了一團。
當那囊氏的家主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包括家主在內的一些那囊氏的成員被唐軍五花大綁,像拖死狗一樣地在地上拖著走。
那囊氏的家主試圖與這些唐軍進行交涉,然而他一張嘴,就吃進了一口泥沙。在見識過這群苯教徒們瘋狂的行徑后,沒有人能以平常心來跟他們說話。
公然違反太女殿下的命令不說,還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對待沒有過錯的無辜少女。在唐軍們看來,那囊氏全族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如果不是要將這群人帶到其他幾大尚族面前公開處刑,唐軍們真想將他們就地正法。
不,就這么直接讓他們死去,未免太便宜他們了!想想他們做的那些畜生事吧,這些年來,有多少底層人因為他們而無辜慘死?那些人死得那么痛苦,他們憑什么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死去?!
摔倒在地上的農奴少女被扶了起來,她似乎還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唐軍。
唐軍嘰里咕嚕地跟她說了幾句話,她卻完全聽不懂。
她聽不懂,但她會用自己的雙眼去看。當她發現,她身邊被綁起來的其他同伴們手腳都被解綁的時候,她隱隱意識到了什么,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神多了一絲希冀。
后來,一名早年便向唐軍投降的吐蕃士兵來到了這名少女的面前,用藏語對她說:“不用害怕,你已經自由了。”
“吐蕃向大唐投降了。現在,我們都是大唐人,而不再是吐蕃人。”
“大唐廢黜了農奴制,允許我們過上自由的生活。從今往后,沒有誰能夠隨意奪走我們的生命,也沒有誰能夠理所當然地壓榨我們,奴役我們。”
“我自由了,你自由了,她們也自由了。”這名吐蕃士兵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少女,最后指了指他們身邊的其他少女。
“不,不會再被做成法鼓了嗎?我們真的可以活下來了嗎?”這名少女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以后,如果誰想傷害你們,你們可以去官府告他,大唐的官員會負責處理這些事。”
這名少女突然失聲痛哭,像是要將擠壓依舊的恐懼、委屈和仇恨全部釋放出來。
她身邊的其他少女,與她的反應極為相似。
不久前,她們還以為自己會迎來無比痛苦的死亡。哪怕她們再怎么說服自己,她們也無法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
誰能想到,在她們即將墜入漫無邊際的暗夜之前,她們居然能夠等來一絲曙光?
一直以來,她們是奴隸,是牲口,不,她們的價值,甚至還比不上牲口。她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對她們說,她們能夠做個人……
身為吐蕃代理都護的赤瑪倫又一次將幾大尚族的人召集了起來。
上一次,四大尚族的人都是她的座上賓,這一次,卻只剩下了三家。
曾經十分顯赫的那囊家,現在已經淪為了階下囚。
幾大家族的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們大致知道那囊家做了些什么。他們也明白,那囊家居然敢頂風作案,受到的懲罰肯定不會輕。
不過這次,赤瑪倫對他們的態度,似乎比上次強硬了許多。另外的三大尚族不知道這究竟是赤瑪倫本人的意思,還是她背后大唐朝廷的表態。
沒廬家的家主忍不住將目光放在了赤瑪倫的身上,希望能夠從赤瑪倫處得到一點提示。但這一回,赤瑪倫卻目不斜視,一點都沒有偏幫自己家族的意思。
“那囊家公然違背太女殿下新制定的命令,這件事你們應該也知道了。現在,我們吐蕃地區是大唐的屬地,不把來自大唐朝廷的命令放在眼中,等同于謀逆!”
“而且,那囊家居然還敢煽動泥婆羅叛亂,罪加一等!”
赤瑪倫銳利的目光從三大家族家主的身上掃過:“謀逆的人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從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你們都看看那囊家的下場吧,然后好好記在心里!”
三大家主聽赤瑪倫這么說,就知道那囊家的人多半要性命不保了。可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等待著那囊家的,居然是凌遲……
他們曾眼睜睜看著農奴們在他們面前被肢解,那時的他們沒有什么反應。
可現在,他們看著曾經跟他們平起平坐的那囊家的家主被一刀刀割在身上時,一股寒意沿著他們的脊背蜿蜒而上。
大唐太女,實在是太狠了!
即使她要懲罰那囊家的人,也該給他們一個痛快,而不該這么折磨他們。
“這就受不了了嗎?你們對待那些底層民眾,可比這還狠!”赤瑪倫身邊,一直沉默的一名大唐官員忍不住開口道。
三大家主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底層民眾”是指農奴。
可是,他們的命,跟農奴的命,怎么能一樣呢?
他們是人上人,生來就是要享受榮華富貴的,那些農奴卻是最低賤的人。
大唐太女難道是為了這群賤種,才這么作踐那囊家的人嗎?
三大家族的家主感到不可思議。
赤瑪倫一眼就看穿了他們心中在想些什么。這些日子,她也漸漸明白了李令月對底層民眾何等看重。
她想了想,用一種三大家族的家主能夠理解的方式,將李令月的用意闡述給他們聽。
“自從大唐接手了吐蕃,大唐就是吐蕃最大的地主和奴隸主。現在,你們想要霸占屬于大唐的奴隸和田地,還殺死大唐的奴隸,這對于大唐來說,是很大的羞辱!”
三大家族的家主一聽這話,才終于“恍然大悟”。
沒廬氏家主當即便收起了心中的那些小心思,準備緊跟赤瑪倫的步伐,爭取不再行將踏錯。
蔡邦氏家主十分慶幸他先前聽了沒廬氏家主的勸告,一直按兵不動,沒有釀成大禍。
原本打算將土地和奴隸隱匿起來的琛氏則開始思考,他們聯合其他勢力跟大唐硬拼的勝算有多少。
大唐和那囊家的戰斗結束得太快了,快到琛家完全沒辦法衡量入藏唐軍的實力究竟如何。
在看到那囊家的凄慘下場后,琛家決定先在大唐朝廷的統治下當個奉公守法的良民。以后若是有機會反抗大唐的統治,就要一擊必殺,否則寧可先蟄伏起來。
從三大尚族家主的面色中,眾人都能看出,赤瑪倫舉辦的這場“殺雞儆猴宴”是十分成功的。
作為被殺的那只“雞”,那囊家的成員下場十分慘淡,這讓旁觀的三大尚族家主也面色戚戚。
背叛大唐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往后,在做這方面的決定時,他們將慎之又慎。
當三大家主面容嚴肅、步伐沉重地離開后,赤瑪倫收起了面上的犀利之色,看向了身旁的官員:“那囊家的人還活著嗎?”
“活著,不過就剩下最后一口氣了。”吐蕃都護府的一名醫官說道:“待會兒下官去給他們再上點藥,他們能夠堅持更長時間。”
“不必了,另外三大家族的家主人都走了,繼續留著他們也沒什么用了。”赤瑪倫道:“給他們個痛快吧。”
“是。”醫官恭敬地領命而去。
赤瑪倫則來到了李令月的面前。她發現,李令月將此時全權交給她之后,對這件事的后續似乎就不怎么關心了。
此時,李令月的視線正落在吐蕃的輿圖上。
“孤聽說,泥婆羅(尼泊爾)是吐蕃的屬國,北天竺是吐蕃的轄地?”
“是。泥婆羅在貞觀年間就被打服了,成為了我吐蕃的屬國。北天竺也是在對外征伐的過程中,成為了我們吐蕃的屬地。”
赤瑪倫想了想,又道:“不過,前兩任贊普都對泥婆羅和北天竺的用處不甚明晰,我們吐蕃便也沒有花費太多的精力去治理泥婆羅和北天竺,我們對這兩個地方的管理比較松散。”
“從現在開始加強對這兩地的管理,也不遲!”李令月鏗鏘有力地道:“既然我大唐已經將吐蕃納入了版圖,那吐蕃的屬國和轄地,我大唐也該一并接手!”
第142章 第 142 章
“敢問殿下,是打算將泥婆羅和北天竺直接并入大唐疆土,還是準備按照從前的形式來與兩地相處?”赤瑪倫問道。
她必須先弄明白大唐對泥婆羅是個什么態度,才能決定接下來該用什么樣的策略來對待泥婆羅和北天竺。
“北天竺直接并入大唐疆土,至于泥婆羅,它若愿意像從前侍奉吐蕃一樣侍奉我大唐,那么,從前吐蕃與泥婆羅是什么相處模式,往后,我大唐依舊這樣與泥婆羅相處。”
李令月所指的從屬,是指泥婆羅在關鍵時刻聽從大唐的詔令,并定期向大唐納貢。
赤瑪倫聽聞此言,微感吃驚:“臣還以為,殿下有如此雄心壯志,會趁著勢頭正好,繼續往西邊擴張……”
大唐打吐蕃都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如果大唐想要得到泥婆羅的領土,想來泥婆羅也不會有什么反抗之力。
“想什么呢,你當真以為孤是個狂熱的戰爭分子么?”李令月失笑道:“泥婆羅至今未曾主動招惹過我大唐,孤沒有一定要針對泥婆羅的理由。”
“況且,再往西發展,就要對上大食了。這并不是關鍵,依照我大唐如今的發展勢頭,與大食發生沖突是遲早的事。泥婆羅雖小,卻是夾雜在我們兩個勢力范圍之間的小國之一。孤不能無緣無故將泥婆羅給打下來,否則,周圍的其他小國在心生恐懼之下,難免會倒向大食。”
“當然,若是泥婆羅不老實,不愿臣服于我大唐,或是與我大唐的敵人相勾結,那么,我大唐也不懼怕與泥婆羅一戰!”
對于泥婆羅以及周邊小國,李令月打的是與他們通商,然后一點一點影響甚至蠶食他們的主意。能收服的收服,收服不了的開打。
“至于北天竺,反正已經由吐蕃掌控了那么多年了,如今自然該由我大唐繼續掌管。”
李令月道:“天竺有相當一部分地區土壤肥沃,種植谷物可一年兩熟到一年三熟。”
如今大唐一年三熟的地方,唯有海南一帶包括崖州、儋州、振州、萬州、瓊州在內的五個州①,交趾郡(越南),邕州(廣西南寧)南部與廣州南部地區。
此外,在大唐境內,還有一些一年一熟和一年兩熟的平原。
正因有這些地方的供養,李令月才能養得起那么多的兵。
不過人么,總是不會嫌糧食多的,有了更多的糧食,才能養活更多的百姓。如今的種植技術不如后世,產量自然也不如后世。
技術方面的難關一時半會兒難以攻克,李令月免不了要將目光放在“好地”上。
這不,北天竺被她盯上了不說,還沒怎么在她跟前刷過存在感的云南地區,以及被隋、唐先后發兵滅了幾次都還頑強堅挺著的高句麗也被她盯上了。
赤瑪倫在聽了李令月的話后,倒是不感到驚訝。因吐蕃在北天竺地區派有駐兵,她先前也曾關注過天竺那邊的情況,對天竺有所了解。
她十分艷羨地對李令月道:“我們這里的作物只能一年一熟,有時候,要是運氣不好,興許還會顆粒無收,天竺真是個得天獨厚的地方啊。”
赤瑪倫先前倒是考慮過要擴大在天竺的勢力范圍,并將天竺變成吐蕃的糧倉。不過,先前執掌吐蕃大權的噶爾家族更眼紅大唐在絲綢之路上獲得的利益,執著于與大唐爭奪安西四鎮和原吐谷渾地區的管轄權,對于北天竺的管理難免有些松懈。
當時的赤瑪倫年輕無權,也插不上話,只好將自己的想法默默埋在心底。如今,她身居吐蕃都護之位,對著李令月,總算是能夠將心中的想法吐露一二。
“既然是個好地方,自然就該好好將其把持住。”李令月道:“孤看了吐蕃的輿圖,整個恒河平原都在你們的掌控之中。恒河平原土壤肥沃,你們吐蕃先前的當權者卻不甚在意,當真令人惋惜。孤已向阿娘上表,請阿娘征調一部分百姓來吐蕃進行耕種,吐蕃這邊也該派出一部分人,到北天竺地區進行耕種、屯兵。”
在王朝開疆擴土之后,想要將那部分疆域徹底占領,便需要將內地的百姓遷往邊疆,在邊疆處實行屯兵制。
對內,內地百姓不斷與邊疆百姓通婚,相互影響,相互融合,對外則共同迎敵。如此一來,經過數十年時間,才能真正地將那片土地納入到王朝的掌控之中。
當然,讓百姓背井離鄉來到邊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考慮到此時,大唐內部土地兼并情況已經相當嚴重,李令月的主要征調目標是那些失去了土地的百姓。
她打算利用優惠政策來吸引部分百姓外遷,比如,自愿從內地遷至邊關的百姓,十年內不收取任何賦稅,路上的一應花銷由朝廷來提供。若是耕種和作戰有功,這些人還會得到格外豐厚的嘉獎。
雖然李令月已經廢黜了農奴制,并盡可能將吐蕃地區普通百姓們的活力調動起來,但吐蕃地區地廣人稀,僅憑這些人的努力,還遠遠不夠。
當然,吐蕃地區缺乏的不僅是人力,更是專業的農業大才。邀請農業大才前來考察吐蕃以及恒河平原如今的情況,并對什么地區該種植什么作物進行細致劃分,同樣也迫在眉睫。
當李令月將這些計劃說給赤瑪倫聽之后,赤瑪倫由衷地贊嘆道:“您果然是一位仁慈的主君,您將吐蕃納入到大唐的版圖中后,沒有一味想著怎么從我們這里得到資源,而是想著怎么改善我們的生活。能有您這樣的主君,是我們吐蕃的幸運……”
她這話才出口,就被李令月以手指抵住了唇:“慎言,孤的阿娘,我大周的圣人才是這天底下唯一的主君!”
赤瑪倫像李令月請罪道:“是臣失言了。”
赤瑪倫離開后,李令月將手摁在眉心處揉了揉,一股難言的疲憊彌漫在她心間。
連赤瑪倫都下意識覺得,李令月才是吐蕃真正的主人。她遠在長安城的阿娘,又會作何感想?
李令月從懷孕四五個月時離開長安到現在,已經快要兩年了。
在這兩年中,她與武皇只能靠著書信聯系,她可以肯定,武皇身邊有人會挑撥離間。
縱使武皇對她頗為信任,又能經得起幾次這樣的挑撥?
李令月知道武皇身體康健,福壽綿長,她并不想考驗皇權和親情。
為了避免與武皇發生沖突,這些年以來,她一直專心鞏固大唐邊疆的領土,避免在朝中發展出過大的勢力來。以至于現在,她對長安的局勢并不十分清楚。她所知道的,都是武皇告訴她的大致信息。
這樣真的好么?
從前,李令月對這一點并不懷疑。但方才,赤瑪倫不經意間說出的一番話,卻讓她生出了些許危機感。
這時,李令月忽然發現自己賬戶上的積分猛地往上躥了一截。
當熟悉的熒幕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看著似乎成熟了些許,又似乎沒有太大變化的嬴政,調整了一下表情,笑著問道:“阿政,你這是又拿下了哪個國家?”
這么迅速的積分上漲,除了滅國戰和大規模賑濟救災之外,再無別的可能。眼前的嬴政意氣風發,看起來并不像是剛剛從賑災中脫身的樣子。
很顯然,在李令月為了治理吐蕃而忙碌的時候,嬴政也沒閑著。
也不知是不是李令月的錯覺,嬴政身上的氣勢似乎比從前更盛了。
“楚國。”
李令月對于這個答案倒是不感到意外。嬴政已經在楚國布局數年,秦法也早早就開始在楚地推行了。嬴政會選擇在此時收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有心想要跟嬴政打探滅楚的更多細節,卻聽嬴政道:“許久未見,你卻不關心寡人,只關心政務,當真叫人傷心。”
李令月:“……”
說起來,她關心楚國是怎么變成楚地的,不就等同于是在關心秦國和秦王了嗎?
他細細地盯著李令月打量了許久,見李令月不說話,又道:“若不是寡人主動聯系你,你怕是又要過上許久才會想起還有寡人這么個人了。”
李令月失笑道:“你這是在跟我撒嬌么,阿政?”
在與嬴政相處的時候,是她少有的可以完全放松下來的時刻。
“寡人豈會作這種孩提之態?寡人只是提醒你,即使是聯姻,你也得盡到聯姻的職責。”
李令月想了一會兒,摸了摸下巴:“聯姻的職責……莫非是每日在宮殿中等大王回來臨幸我?還是命人每日給大王送些點心湯水?亦或是,主動為大王尋幾個美人?”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幼年時她阿耶與后宮妃子們相處的情形,以及如今她阿娘與小郎君們相處的情形,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嬴政聽著她前兩句話,剛想反駁她,待他聽到最后一句話,不由氣笑了。
他傾身上前,明明隔著屏幕,卻似乎下一刻就要將手扣在李令月耳邊。
“你當真希望寡人去尋幾個美人?”
“不是我希不希望,是你想不想。你要是想,我反正離你那么遠,也不會知道。”
李令月瞅了他一眼:“聽聞,始皇帝每攻破一個國家,都會在咸陽北阪上復刻這個國家的王宮,并將得來的美人充入宮殿之中②。說來,你們也算是同一個人,想來喜好是大差不差的。我雖不知你是更鐘情溫柔似水的楚國公主,英姿颯爽的趙國公主,嫵媚多情的韓國公主,亦或是豪放大氣的燕國公主,但你若是有此意,我自然阻礙不得……”
李令月雙手交疊置于案上道:“不過,我這人向來不肯吃虧,你納了幾個美人,我也要納幾個美少年!”
嬴政聽聞此言,眼中醞釀著危險的光芒:“聽起來,你已經有目標了?”
“那是自然,你都有六國公主作為后宮備選,我有幾個候選目標也不稀奇吧?說起來,薩珊波斯的王子生得十分合我眼緣,突厥王子、吐蕃王子也曾向我自薦枕席。新羅、百濟亦表示過要遴選文武雙全、樣貌俊美的宗室子弟來長安城與我大唐聯姻……”
“令月!”
李令月見他面上浮現出一絲怒容,趕忙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對俊美少年向來都是止于欣賞,沒有什么其他想法。再說,我這一年多時間都在收服吐蕃的勢力,哪有心思去找什么美少年?”
她眼光高得很,能入她眼的,身后多半都有錯綜復雜的關系。
李令月表示,純欣賞是一回事,可真要沾染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怕麻煩。除了嬴政之外,她可是連其他美少年的小手都沒拉過。
嬴政對她這話卻表示懷疑:“寡人怎么記得,你先前主動追求寡人,也是因為寡人生得……合你眼緣?”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在李令月這里,似乎還真是靠臉上位的?
“這是一方面。其實主要還是因為,我以為等我回來之后,我們就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了。”
李令月道:“要是我知道,在我追上你之后,我們會就此被系統綁定,那我當時肯定還得好好思量思量。”
“你如今可是后悔了?”
“那倒沒有。誰能如我家阿政一般,又養眼又貼心,還能為我貢獻積分呢?”李令月笑瞇瞇地道。
嬴政緊緊皺著的眉頭這才舒展了開來:“你既然不后悔,為何會問我那樣的問題?”
在心情好轉之后,他的自稱也換成了兩人平時私底下常用的自稱。
“我這不是怕你后悔了嘛?畢竟,那么多美人擺在眼前,只能看不能動,對于你來說想來還是挺難受的。你要是后悔了,咱們就回到公事公辦的聯姻模式,也不是不行。”李令月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輕松一些。
“美色對于我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你追求我,是因為我的容顏,我答應你,卻不是因為你的顏色。六國公主縱使生得天姿國色,亦不及你半分。”
若是旁的女子若是聽到這么一番話來,只怕早就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了,李令月的關注點卻有些不同。
“喂,你這話說得好像我色令智昏一樣,唯有你才是人間清醒。”
嬴政睨她一眼:“這話是你自己說的,不是我說的。不過,你若當真色令智昏,你當初就不會那么毅然決然離開大秦了。若不是我提前發現端倪,你甚至打算不告而別。”
“你還記著這件事呢。”李令月感到有些頭疼道:“你身為未來的始皇帝,就不能大度點嗎?怎么就這么愛記仇呢?”
“沒辦法,我的記憶力極佳。有時,即使我刻意想要忘掉某件事也很難。說來,我還沒關心你的近況。令月,方才初見時,我見你眉宇間似有憂色,可是收服吐蕃之地進展不順?”
第143章 第 143 章
“那倒沒有。吐蕃有些勢力雖然異常頑固,但我有一個可靠的吐蕃都護。在她的努力下,吐蕃已經逐漸納入到我大唐的管轄之下,并開始實行唐律。”
李令月道:“此前,吐蕃信奉苯教,實行農奴制。我大唐驟然打破了吐蕃人的生存模式,他們自然無法適應。尤其是那些吐蕃貴族,在我大唐接管吐蕃之后,他們失去了諸多特權,這些人怕是要恨死我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些吐蕃貴族?”嬴政問。
他向來很樂意與李令月進行這樣的交流。盡管大秦與大唐國情不同,但李令月在處理剛剛開拓的土地方面頗有心得,她采用的一些方法對于嬴政而言很有借鑒意義。
“我管他們高不高興?既是我大唐的人了,自然要按照我大唐的規矩行事。多余的土地,他們必須給我吐出來,交給普通百姓來耕種。要是他們跟我玩心眼子,吐蕃的普通百姓都可以成為我的耳目。”
李令月再次向嬴政強調了動員基層民眾的重要性。
歷來變革之事,總會有人利益受損,有人受益。只要她能讓大部分百姓受益,她就不必擔心這些貴族們作亂。
“若他們識相,愿意做個順臣,我可以保證他們這一代的榮耀。若有人不識相,那我也不會對他們手軟。”李令月道:“這些貴族之間,本就有不少矛盾,可以對他們分而治之。只要我給出的待遇足夠優渥,自然有人愿意做我手中的刀子。”
愿意為大唐做事的,可以得到更多的好處,執意要跟大唐作對的,李令月正好將這些人滅了,把他們原本占有的資源拿出來重新分配。
因這些吐蕃尚族們不把農奴當人,李令月對這些尚族們的初始印象實在算不得好。她收拾起這些人來,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那么,你打算如何統一思想?”
嬴政曾聽李令月說過,大唐自建國以來,便推崇道教。
戰國時代,宗教還不怎么盛行。諸子百家學說雖然繁盛,卻也只在士人之間流行,與普通黔首是沒什么關系的。
在嬴政看來,黔首們愚昧無知,必須得用律法來指導他們做事。哪怕是大秦一統天下之后,他也不打算改變這個策略。
頂多,為了從系統中獲得更多的積分,他會嘗試著將律法修改得更為人性化一些,好讓那些黔首們都感念他的恩德……
是的,恩德。
嬴政從來都對所謂的“恩德”、“仁政”嗤之以鼻,認為這些都是無用之物。他從未想過,他居然也有需要考慮這些的一天。
不過,系統給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李令月回到大唐之后,前前后后又給嬴政寄了好幾次高產糧種,又給嬴政寄了一些醫書和輿圖。
這些東西,在秦軍攻打楚國的過程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有了足夠的糧草,有了更為先進的醫術,士兵們在大戰中的傷亡人數大大降低。
而嬴政近些年來采取的懷柔政策,也讓他在楚地民眾之間擁有了不錯的名聲。秦國在接管楚地的過程中,并未遭到來自楚地民眾的大規模反抗。甚至有些被楚地老封君壓迫得太狠的黔首,還主動跑過去攔秦軍的路,問秦軍何時才能夠打到他們那里。
他們的力量看似弱小,可有了他們作為向導,秦軍在地勢復雜的楚地少走了很多彎路,避開了不少坑,也因此而獲得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先機。
底下將士們的種種經歷,不斷刷新著嬴政的認知。嬴政也看到了這些毫不起眼的“背景板”,究竟能夠發揮多么大的作用。
如果能夠用些許恩德,既籠絡了人心,又從系統那里賺取了足夠的積分,這對于嬴政而言,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他既已注意到了這些民眾的存在,無論他實際上是如何看待這些人的,至少表面上,他會盡可能營造自己“親民”的形象,以此來博取底層黔首們的好感。
然而,對于六國的士子,嬴政并未想好該如何安置他們。
他當然愿意任用這些士子們,只要這些士子有真才實學,統一之后的大秦有大把大把空缺的崗位等著他們頂上去。但,就怕這些士子們不愿意為他效力,非要搞事情。
李令月還不知道,在這短短時間內,嬴政已經思考了這么多。
“思想是無法完全統一的,只能進行一定的引導。我也不需要完全統一思想,只需要吐蕃的苯教教徒們遵守我大唐律法。并且,他們不得與異教徒相互攻訐,釀成流血事件。如果有人想要退出他們的教派,他們也不得對那些人加以限制。”
李令月道:“苯教太過兇殘,不過,一味地打壓他們,反而會引起他們的極限反彈。現在,我大唐文成公主正在吐蕃境內大力推崇佛教,并收獲了不少信徒。假以時日,想必佛教就能取代苯教在吐蕃的地位。”
大部分人都不會喜歡壓迫自己的東西,這是他們的天性。
“與吐蕃這邊相比,恒河平原那塊地兒更加麻煩。天竺國的人與我們這邊思想完全不同,他們崇尚的婆羅門教,將人分為了四等,即婆羅門、剎帝利、吠舍和首陀羅①……”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種姓制度。
若要說婆羅門教與后世的印度教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后世的印度教融合了一些佛教的理念,相信人會有靈魂和前世今生。此時的婆羅門教更加原始,對佛教較為排斥。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天竺……就是我們這邊的孔雀王朝?”嬴政問。
這些年,大秦在與孔雀王朝通商的同時,大秦君臣也在評估著孔雀王朝的實力。崇尚佛教的孔雀王朝,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與孔雀王朝的接觸,讓嬴政明白了信仰對于印度人的重要性。許多狂信徒能夠為了他們的信仰,做出許多在嬴政看來匪夷所思的事。
盡管阿育王推崇佛教,但在印度地區,無疑是更為古老、扎根更久的婆羅門教影響更大。
大秦使臣在趕赴孔雀王朝,與孔雀王朝通商的時候,嬴政君臣對于婆羅門教也有所了解。婆羅門教對于下層人雖然殘忍,但對上層人,的確是一件控制思想的利器。
“不錯。不過,現在的天竺正處于分裂時期,并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
李令月拿出了一張吐蕃周邊的輿圖,擺在了嬴政面前。
印度先后經歷了孔雀王朝、貴霜帝國、笈多王朝、德里蘇丹國和莫臥兒帝國等幾個時期②。
此時,笈多王朝已于約莫兩百年前滅亡,印度地區由此分成了許多個不同的勢力,仿佛誰都能來欺負他們一下。
波斯薩珊王朝還沒有消亡之前,就曾短暫地統治過印度河平原。后來,薩珊王朝逐漸衰落,自然無力維持他們在印度河平原的統治。
貞觀年間,大唐使者王玄策曾幾次出使天竺。當他第三次出使天竺時,正趕上中天竺的王位更迭,王玄策一行人全部被俘虜。
這王玄策卻也是個奇人,竟趁著夜色從中天竺逃跑,前往泥婆羅和吐蕃處搬救兵。
彼時,泥婆羅已經成為吐蕃的屬國,吐蕃地區的贊普正是剛剛迎娶了文成公主的松贊干布,兩邊見唐使前來求援,自然鼎力相助。
泥婆羅派出了一支由七千人組成的軍隊,供王玄策差遣,吐蕃那邊松贊干布則派出了一千二百精兵前來支援。
最終,王玄策就靠著這不到一萬人,打敗中天竺,并俘虜了新的中天竺王。
許是那時候起,松贊干布就看出了天竺國的虛弱。接下來,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朝著北天竺派兵。最終,北天竺完全落入了吐蕃的掌控之中。若不是天竺的地盤對他來說沒有足夠的吸引力,他還能從天竺身上啃下更多的肉來。
“其實,現在的天竺并不難打。我要是真的想跟天竺開戰,直接把整個天竺打下來都沒問題,但天竺治理起來太費勁兒了。”
李令月表示,別人的地不能隨便打。一旦打下來,就都是她的地盤了。要是在她的治下,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她可是會攤上麻煩的。
如果拿大唐的資源去大力扶持印度,別說大唐百姓們不樂意,她也不會樂意。
所以,暫且就先這么著吧。她先拿恒河平原當做大唐的新糧倉,順帶著在北天竺地區搞搞發展。至于后續要不要再繼續朝天竺腹地進發,視情況而定。
嬴政對于李令月的這一選擇倒是不感到意外。
現在大唐又不缺地,的確沒有必要盲目地進攻天竺。要是因為天竺的緣故而影響了積分,可就得不償失了。
事實上,目前的吐蕃和北天竺地區,都需要大唐消化很久了。
日后,李令月若是選擇繼續朝著天竺腹地進發,那必然是這么做能夠給她和大唐帶來更大的利益。
“你在吐蕃地區推行佛教對抗本地的苯教,那么,你打算如何治理北天竺?維持婆羅門教的等級劃分,以此來管理當地百姓,對你來說興許是最省時省力的辦法。”
嬴政曾聽他手底下的官員提起過,那些婆羅門教的信徒們,對于婆羅門教的四大等級是如何推崇。低等級的人,必須無條件服從高等級的人的命令。
李令月雖然不是婆羅門教的人,但她身為強大的鄰國皇儲,只要婆羅門教的人不傻,他們自然會用對待婆羅門的態度來對待李令月。
“是的,如果我只是圖省事,我可以利用婆羅門教來統治天竺國的民眾,但我不會這么做。”李令月說著,面上浮現出濃濃的厭惡之色。
她向來冷靜理智,很少這樣情緒外露。
“是因為‘愛民如子系統’?”
“不,即使沒有系統,我也不會這么做。”
曾經的她,聽說印度的人民被種姓制度劃分為四等,女性在印度地位十分低下的時候,她對于這種狀況十分唾棄。社會明明都已經發展到工業化那么高的程度了,為什么還會保留著如此過時的制度?
即使后來,當地政府因為種種原因,宣布廢除這種制度,但奉行了數千年的制度,對當地的影響仍然十分深遠。
李令月怎么可能去做連她自己都唾棄的事?
不過,在與嬴政交談的過程中,李令月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天竺地區的治安,恐怕很成問題。
想要將恒河平原徹底納入大唐的版圖之中,她需要花費的力氣,大概不比治理吐蕃輕松。
第144章 第 144 章
“我是怎么治理吐蕃的,就怎么治理北天竺。”
李令月道:“我不會逼迫北天竺的原住民放棄婆羅門教。畢竟,天竺國大部分人都信仰婆羅門教,他們或許不在意統治他們的是誰,但我要是一上來就逼迫他們放棄自己的信仰,這無疑是將他們趕到了我的對立面。”
“我不會干涉他們的信仰,但他們不得以宗教信仰為由,踐踏我大唐律法。他們的一切活動,必須在我大唐律法的許可范圍之內。與此同時,我會派人在恒河平原大肆傳播佛教、道教,以此來與婆羅門教爭奪信仰。”
“既然天竺人必須擁有一個信仰,那么,這個信仰為什么非得是婆羅門教呢?為什么不能是別的宗教?”
嬴政對此提出了疑問:“但你們的宗教,未必適合天竺地區的人,也未必會被他們接受。”
“如果不適合,那就對原有的教義和宗旨做一定的改變,直到它變得更加適合天竺地區。”李令月道。
聽了李令月的話,嬴政若有所思。
創建一種更加符合君主心意的思想流派么?
李令月仿佛看出了嬴政的想法,開口道:“你在一統天下之后,也可以扶持你用得最順手的學說。不過,其他學說也不要就此荒廢了。沒有無用的學說,端看你能不能將他們用在合適的地方。譬如,佛教于我而言無用,但在治理吐蕃和北天竺的過程中,卻能夠起極大的作用。”
“但你說過,六國士子不肯為始皇帝所用。哪怕始皇帝對他們禮遇有加,他們依舊對始皇帝不假辭色。”
李令月道:“那是因為始皇帝想搞‘壟斷’啊。始皇帝滅了六國,又不肯實行分封制。那些喜歡到處跳槽的人,除了大秦之外沒了其他選擇,他們對始皇帝沒有怨言才怪。”
“不過,只要你能把各國的黔首們安撫好,那些士子不高興就不高興吧。難道他們還能興兵造反不成?就是他們想造反,也得愿意有人跟著他們做這掉腦袋的事才行啊!僅憑他們自己是不成的。”
“等到大秦一統天下,你先晾一晾那些士子。他們中,肯定會有很多人對你不滿。不過,等到他們意識到,他們的不滿對你產生不了什么影響的時候,他們自然也就不會自討沒趣了。”
“那些對原六國感情深厚、堅決不肯侍奉大秦的士子,你拿他們也沒辦法。不過,愿意接受始皇帝賜予的官職并留在秦國做官的那批士子,終歸是謀求出人頭地的。只要他們有所求,自然也就有了弱點……”
這日,李令月與嬴政商討了許久。
她并沒有因為那是大秦的事就敷衍,畢竟現在她多少也算是大秦的“股東”了。大秦好好的,才能為她提供更多的積分。
“每次與你交談,總能給我帶來諸多啟發。”嬴政嘴角微揚,瞧著心情很是不錯。
“那是自然,我畢竟比你晚生了……將近千年。我雖智慧有限,好在有足夠多的資料和經驗供我參考。”李令月道。
嬴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凝神望向了李令月:“前幾次我與你交談的時候,你時不時就會提起長安城,提起你的阿娘。怎么這次,反倒沒怎么聽你提起長安那邊的事了?你領兵在外開疆擴土,所肩負的責任自然重大,可京城那邊,你也不能輕忽。”
李令月先前就在為這個而心煩呢,此時聽嬴政提起這個話題,訕笑一聲:“京城那邊有阿娘坐鎮呢,想來是不需要我操心的。”
“這么說,京城最近發生了什么事,你并不知曉?若是有人在你阿娘面前說你壞話,你也不知?”
“若有大事,阿娘會在書信中告訴我的……從前我駐守安西四鎮之時,我與阿娘就是這么配合的……”李令月在嬴政不贊同的目光中,聲音越來越小。
“我記得,你駐守安西四鎮的時候,并非皇儲。如今你身為一國儲君,卻長時間遠離京城,這能一樣么?”嬴政淡淡道:“你也太心大了。若我是你的競爭對手,我有好幾種法子,讓你回不了京。你再能打又如何?你從邏些趕回長安,即使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也要花上月余功夫。在這段時間中,我便能將一切處理妥當。”
“幸而我的兄長中,沒有你這樣精于權謀之人,否則,我領兵在外,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這番話是李令月發自內心的感慨。
論開疆擴土,論提高經濟、改善民生,她興許比嬴政強,可論帝王心術,論權謀……不好意思,她走的是野路子,跟嬴政這種無師自通的人沒得比。
她以軍功被冊封為皇儲,沒怎么接受過正兒八經的皇儲教育。自從被她被冊封為皇儲以來,她除了在長安主持了一場科舉考試之外,就沒在長安停留幾個月。
比起在朝堂上與人勾心斗角,她無疑更享受行軍生活,也更愿意為百姓、為大唐做些實事。
“即使你的兄長才能遠不及你,你也不可放松警惕。他們是蠢材,他們的身邊卻未必沒有能人。”嬴政道:“你口中,秦二世那樣的蠢貨,尚且能夠憑著始皇帝的丞相和近侍支持,坐上皇位,你為何覺得,你沒有這方面的危機?秦二世的才能難道優于他的兄弟么?在始皇帝駕崩之前,又有誰能料到,最后坐上皇位的會是他?”
“是你告訴寡人,不可讓權利出現真空,不可讓人有可乘之機,怎么如今,你自己反倒犯了這樣的錯誤?”
李令月:“……”
李令月向嬴政“劇透”的時候純粹只是想給嬴政提個醒,沒想那么多,可嬴政顯然很會“學以致用”,這不,他都能拿這件事出來警示她了。
“你可以不用對自己這么狠的。”李令月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嬴政:“即使你不舉這個例子,我也能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
他為了警示她,居然不惜“自挖傷口”,她該感動一下嗎?
“但這個例子最直觀。”嬴政面不改色地道:“何況,那是你那個世界的大秦發生的事,與寡人的大秦有什么關系?”
李令月:“……嗯,你說得對,我受教了。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沒有培養班底,不過,支持我的,除了阿娘的人之外,多是些武將。”
“這些武將都在京中任職么?”
“那倒沒有。這些人一個個能征善戰,大部分都駐守在戰略要地……”
“所以,即使你手底下有人,你在京城的勢力依然十分薄弱。若是朝中發生了什么重大變故,那些大臣們可以聯手封鎖消息,讓你對京城的局勢一無所知。”
“況且,你對你阿娘,未免太信任了。”嬴政直視著李令月的眼睛:“即便你再怎么信任你的阿娘,你也需知道,她是一名帝王。你興許可以對她交付一定的信任,卻不該將安危完全寄托在她的身上。”
他從不會高估親情的分量,因為他自己的身邊,處處都是背叛。
年幼時,親父將他拋棄在趙國邯鄲,年少時,生母為了權勢、為了情夫與他反目。
在涉及到權勢之時,嬴政習慣于從最壞的角度來進行考慮。李令月對武皇的信任甚至依賴,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他雖然從未見過武皇,卻也知道,一個能夠從男人堆里殺出來的女子必然不會簡單。他不希望李令月對武皇有過高的期盼,日后受到傷害。
退一步說,即使武皇可靠,武皇手底下的人,也未必會一直如武皇所愿,支持李令月。
“上次,你阿娘將科舉之事交由你來操辦,恐怕就是打著讓你培養勢力的主意,你不該辜負她的一番心思。”
“我知道了。長安那邊,我親自選拔出來的官員,除了宋璟升遷速度略快些,其他人大多還在基層干著呢。我寫封信回京城,讓我的女官替我關心一下他們。我雖不好徇私,但若是他們有需要,東宮可以為他們提供一些幫助。”
“就這樣?”
“我會增加給我阿娘送書信的頻率,確認她的身體情況,孩子們的近況,以及兩京的近況。”
“還有呢?”
“還有……暫時想不出來了,還有的等我回朝之后再說吧。不過,阿政啊,你這總是給我挑刺的樣子,怎么有些討人嫌呢?”
嬴政認真地道:“若你是我手下的臣子,你自然不需要考慮這些,只用專心為我辦事就好,但你不是。所以,我不會用對待愛卿的態度來對待你,也不會用對待愛妻的態度來對待你。”
“令月,你雖然善于治理一方,但這對于一國之君來說,是不夠的。別說你現在只是儲君,即使你真正坐上了皇位,也多的是人想要拉你下來,亦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與你作對。你阿娘這皇位坐得難道就安穩么?”
李令月想起武皇繼位前幾年的腥風血雨,沉默不語。那血腥而又壓抑的氛圍,即使是處于宮中的她,也能清楚地感覺到。
“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縱使你不喜歡這些明爭暗斗,你也得習慣這樣的生活。”嬴政道:“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在咸陽聽到你的噩耗。”
“你就不能盼著點兒我好么?”李令月道。
“你什么時候能夠游刃有余地對付那些跟你作對的重臣了,我就不說這話了。”
“好啦,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日后我行事不周的時候,你多提醒提醒我。”
嬴政剛要應下,就聽李令月又道:“你心眼子可真多,也不知道是怎么長的……”
“你這是在夸我呢,還是在罵我呢?”
“我這是在夸你聰明呢,你別多想。”
“可我怎么覺得你像是在罵我呢?”
“所以都說了,讓你別多想了。”
嬴政決定岔開這個話題:“你方才提到的宋璟,我倒有些印象——你阿娘是不是打過他的主意,想要讓他給你做皇夫?”
李令月想了想:“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吧,不過,這都過去多久了,你怎么還記著呢?”
“寡人倒是想忘記,不過,你面帶欣賞湊近他的一幕,實在讓寡人記憶猶新。”
李令月卡殼了半天,才終于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哪件事。
“你別說得那么曖昧,我不過是監考的時候看了看他的卷子罷了。我都沒計較你利用系統偷窺我的事兒呢,你還計較上了。你這是不是就叫做惡人先告狀?”
嬴政:“……”
他?惡人?
守在宮殿門口為嬴政站崗的宮人們不明白,他們出來的時候,陛下的心情明明很好。
咸陽這邊才收到了楚地傳來的捷報,近日陛下走路都帶著風呢。怎么忽然間,陛下的心情就不好了?
要說他真的心情不好,倒也不是。
觀他這副做派,倒像是在跟某個人置氣一樣。
諸多近侍之中,屬程武最了解嬴政的心思。不過他這人十分內秀,即使明白了什么,也裝作什么都不明白。
嬴政向來善于掩蓋情緒,令人覺得他捉摸不透。即使他真帶著什么小情緒,也會很快就掩下去。除了程武這般心細如發之人,周圍其他的人多半察覺不到什么。
在確定嬴政情緒已經恢復如常后,程武向嬴政稟報道:“楚王啟已經攜帶著楚地大大小小的貴族抵達咸陽了,名單就在這名冊上。”
這次,楚地一些不肯降秦的貴族,就是楚王啟率領軍隊配合著入楚的秦軍去捉拿的。
自嬴政派人護送楚王啟回楚繼承王位,已有三年半光景。
大秦能夠以最小的代價拿下楚國,嬴政這個策劃人自然功不可沒,楚王啟也是勞苦功高。
嬴政決定要好好嘉獎一下他。
“昌平君長途跋涉,且讓他好生休息休息,寡人明日再召見他。”
程武聽嬴政稱呼楚王啟為昌平君,便也跟著改了稱呼:“昌平君特意整理了一份楚國公主與楚地貴女的名冊出來,命人呈與陛下……”
他一面說著這話,一面觀察著嬴政的神色。
嬴政道:“當初韓國公主和趙國公主來到咸陽時如何,楚國公主來咸陽時就如何,還需要特意來過問寡人么?”
提起這些公主,他就不由想起李令月說的波斯王子、吐蕃王子和突厥王子,心中莫名多了些煩躁之感。
程武見嬴政對楚國公主和貴女半點兒不感興趣,不由暗自感嘆,這回,不少人怕是又要失望了。
眼見著秦王政打下了偌大的地盤,身邊卻還沒有一兒半女,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替他著急,可他本人偏偏就是不上心。
無論華陽太后、夏太后和前朝大臣們提起多少次,他的回答都是,不著急,他自有分寸。實在被問急了,他還會說,有那么多宗室在呢,怕什么。
也不知,這樣的循環,什么時候是個頭。
第145章 第 145 章
華陽太后在得知嬴政拒絕了楚國公主和楚國貴女之后,再一次將嬴政喚到了跟前來。
她細細地打量著面前身姿愈發挺拔,氣勢也愈發懾人的孫子,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嬴政自親政以來西擊月氏,將河西走廊與河套地區牢牢握在手中,借由這些地方種植作物,圈養牛羊和馬匹,使得大秦騎兵變得愈發強大。一直綿延到羅馬的絲綢之路,也讓大秦的眾人對于外面的世界有了新的認知。
向南,嬴政與包括孔雀王朝在內的諸多國家通商,為大秦送來各式各樣的物資。
如今的大秦熱鬧而又繁華,有不少來自西域和南邊諸國的人出入大秦境內。一時之間,大秦竟有了成為諸國中心的跡象。
向東,嬴政蠶食六國,如今已有四國之地完全落入了秦國的掌控之中。魏國和齊國雖然仍然堅挺著,但華陽太后知道,這兩個國家遲早也會被攻破。
嬴政打創建了一支精銳的騎兵,這支騎兵騎著來自西域的良馬,身披鎧甲,手中的長刀和戈矛都是用烏茲鋼打造的。秦國的普通軍隊,武器和裝備也有了極大的提升。
在這樣的秦軍面前,六國中根本沒有哪一國能夠正面與它抗衡。齊國和魏國還能夠存在多久,并不取決于齊王和魏王,而是取決于秦王。哪一日,秦王認為時機成熟了,就是齊國和魏國滅亡的日子。
對于華陽太后來說,她這孫子強大得簡直不似凡人。
他自己創建的豐功偉績本就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先祖們,偏生,上蒼竟像是嫌對他的厚愛還不夠似的,又為他送來了來自后世的助力。
在華陽太后以及大秦的諸多臣民們看來,年輕的嬴政簡直就像是天命所歸之人。
正因如此,即使華陽太后是嬴政的長輩,也做不了他的主。
她再怎么為大秦無后一事而擔憂,也不能直接替嬴政甄選貴女。
“不知大母尋政來,可是為了楚國公主與楚地貴女?”
嬴政像是知道華陽太后想說什么似的,直接開口道:“寡人知道大母是楚人。大母多年不曾歸楚,想必思鄉情切。若是楚地王姬、宗姬和貴女中有大母的故人,或是有大母看得上眼的,大母可以將她們接到身邊來侍奉您。日后,待楚地局勢穩定下來,寡人可以奉您回楚地看看。”
華陽太后見孫子對自己的心思洞若觀火,不由有些頭疼:“老身哪里是為著這些事頭疼?政兒,你既然已經猜到了老身的心思,咱們今日不妨把話敞開了說。”
“如今,你已打下了偌大的江山,卻膝下無子。國無儲君,便根基不穩。這事兒,不必老身多嘴,想必你也明白。你給老身個準話,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嬴政道:“子嬰年歲尚小,寡人欲將他接到宮中撫養。若寡人日后有子,便讓他輔佐我大秦下一任君王。若寡人膝下無子,那孩子便是我大秦未來的君王。”
“子嬰……”華陽太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說的是成蟜的孩子?成蟜是因謀逆而獲罪,老身還以為,你不會在意那個孩子。”
嬴成蟜還未娶妻,他的孩子,自然是身邊的姬妾所出。
華陽太后雖然疼愛嬴成蟜,但對這姬妾之子,并未愛屋及烏。在她看來,嬴成蟜是秦王之弟,日后自然會迎娶身份尊貴的女子,誕下嫡子。除非子嬰是個有出息的,否則,并不值得她另眼相待。
她并沒有想到,嬴成蟜還沒來得及娶妻,就出了事。那個不曾被她看重的庶子,竟成了嬴成蟜唯一的孩子。這時候她倒是重視起子嬰來,但她不敢在嬴政面前表現出她對子嬰的在意,以免這孩子的存在礙了嬴政的眼。
原來,嬴政竟一直在關注著那個孩子么?
嬴政并沒有告訴華陽太后,他也是因李令月提到過子嬰是另一個世界中最后一任秦王,才注意到此子。
在這之前,他對此子的確不怎么關注。
就憑著子嬰敢在胡亥大開殺戒之時勸誡胡亥,胡亥被趙高所害之后,子嬰能夠設計除掉趙高,嬴政便覺得此子值得好生培養。
他的兩個親生的孩子什么時候能過來,還是未知數。在這過程中,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有子嬰在,便多了一重保險。
“到底是我王室血脈,寡人又怎會不在意他?說來,那孩子在如今的秦國,也算是與寡人血緣最近的人了。”
華陽太后聽到這話,頗為子嬰高興。子嬰如今已經入了嬴政的眼,日后,他總歸會有個好前程。
與此同時,華陽太后也為嬴政的選擇感到不解:“政兒,你為何寧愿將成蟜之子接到身邊來,也不愿廣納美人,盡快為我大秦誕下子嗣?從前那大唐太女在時,你為著她,不肯納妃妾,老身尚且能夠理解。可如今,她都離開多久了,你怎么還沒有將她放下?老身從來不知,你竟是個癡情種子!”
嬴政挑了挑眉,對于“癡情種子”一說不置可否,他對華陽太后道:“令月從未離開。大母不是好奇,寡人每隔一段時間,就能得到一批高產糧種么?那些高產糧種,都是令月給我的。”
華陽太后對他而言,也算是一名比較可靠的長輩,他不介意對她稍稍透露些口風。
“她竟有如此神通么?”華陽太后驚訝地捂住嘴:“所以,你是因為這個……”
“寡人什么都沒有說。”
華陽太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她雖沒有說什么,但她知道她該做些什么。比如日后,朝中有人拿子嗣問題說事時,她該幫自家孫子打打掩護。
不過……
華陽太后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道:“你這未免也太辛苦了!難不成,日后你要一直過清心寡欲的生活不成?”
“這是寡人的選擇。”
翌日一早,嬴政最信賴的近侍便摸黑出了宮。
晌午時分,一個約莫四歲的孩子被帶入了咸陽宮中。
這個從小在鄉野中長大的孩子顯然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他左看看,右看看,對于這座巍峨壯麗的感到十分好奇。
一些官員見程武親自牽著孩子的手,帶他步入了秦王的宮殿,紛紛好奇這孩子究竟是什么來頭。
難不成……這是秦王的私生子么?
……
李令月還不知道,大秦因為一個小孩子,一時之間變得格外熱鬧。
此時,她正在為接見泥婆羅國王與王子做準備。
李令月在收到泥婆羅國王的來信后,對赤瑪倫說:“這泥婆羅國王也未免太實誠了些,竟然還帶著他的兒子和手下的官員專程來拜見孤。”
按理說,泥婆羅國王派個王子或者大臣過來,就可以了。
赤瑪倫道:“泥婆羅原是吐蕃的屬國,您又征服了吐蕃。那泥婆羅國王想必也對您十分好奇,才決定親自過來看看,您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泥婆羅距離大唐長安城實在太過遙遠,要是等您回了長安,泥婆羅國王想要親自去拜見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他想看就讓他看吧,正好,孤也可以借此機會,加深對泥婆羅的了解。此前,我大唐鮮少與泥婆羅直接往來,都是通過吐蕃做‘中間人’。你這里可有泥婆羅的資料?讓孤看看。”
赤瑪倫知道,李令月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泥婆羅雖是一個小國,李令月也不會輕忽了此國的能量。
她將李令月要求的資料遞到了她的面前:“我們這里有關泥婆羅的資料,都是用藏文寫的,您……”
“拿過來吧。”李令月最近也學習了不少藏文。不過,突然拿到這樣一份資料,她還是感到有些吃力。
為了節約時間,她索性又花費積分兌換了自動翻譯功能,這才在較短的時間內將這些資料啃完了。
此時的泥婆羅,正處在李查維王朝時期,這個王朝也是泥婆羅第一個有文獻記載的王朝①。
別看當初嫁到吐蕃的尺尊公主信仰佛教,她在進入吐蕃的時候,還帶來了一尊釋迦牟尼八歲等身像,可實際上,泥婆羅的主要信仰,也是婆羅門教。在宗教信仰方面,泥婆羅與天竺地區有些相似,佛教雖然依舊存在,但已經式微。
在政治上,泥婆羅國王手底下是各個土邦大君。泥婆羅國王靠著統領這些土邦大君,來統治整個國家②。
李令月在對泥婆羅有了大致的了解后,就開始命人布置宴會廳。對于這種有宗教信仰的國王,在宴請他們的時候,需要適當尊重他們的信仰,避開一些忌諱。
赤瑪倫接過泥婆羅王送來的書信看了看,忽然“咦”了一聲:“跟隨泥婆羅王來拜見您的幾位王子,我聽過他們的名字。他們中,有泥婆羅最俊美的王子,有泥婆羅最博學的王子,還有泥婆羅最健談的王子。在本國乃至周邊地區,這幾名王子都是非常受歡迎的人。看來,這次泥婆羅王并不只是單純地來拜訪您,他或許希望這些王子中,有一個能夠討得您的歡心。”
李令月:“……”
李令月:“孤記得,在婆羅門教的教義中,女子的地位十分低下,他們甚至把女子視為天然罪惡的集合。信奉這樣一個宗教的泥婆羅國王,也能做出讓兒子到一個女子面前邀寵的事?”
“您可不是普通的女子,您是能夠掌控泥婆羅命運的人。”
赤瑪倫道:“他們的信仰雖然讓他們輕視女子,但他們也不是完全不懂變通的。他們的使者出訪吐蕃的時候,見了我,照樣客客氣氣。”
“原來如此。”
李令月早已習慣了被人盯上這種事。
從前她還不是皇儲的時候,身上還沒有什么政治價值,盯上她的人,多半是為了從李治和武皇那里獲得好處。
后來,她成了皇儲,盯上她的人就更多了。大唐境內不知有多少人盼著做她的皇夫,盼著做她孩子的生父。一些外國國王也希望能夠與她締結姻親關系,來與大唐保持穩定而友好的關系。
在李令月看來,聯姻就是一種利益交換。不過,這種利益交換帶來的麻煩,往往比好處更大。所以,她對聯姻敬謝不敏。
如果泥婆羅的王族底線如此“靈活”,那么,李令月對這個王族就更不會有什么好感了。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赤瑪倫道:“也許,泥婆羅國王只是單純想帶著他這幾個優秀的兒子出來見見世面。”
“不管他們打著什么主意,都與孤無關。孤對泥婆羅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安分分地做我大唐的屬國。他們要是敢作妖,我大唐軍隊可不是吃素的!”
又過了十日,泥婆羅王公貴族們終于抵達了邏些。
李令月在布達拉宮接見了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人,被要求以大唐的禮儀來向皇儲行禮。隨后,他們又跟吐蕃都護赤瑪倫相互見了禮。
李令月不懂泥婆羅語,泥婆羅王也不懂大唐話。好在李令月早早就準備好了翻譯官,泥婆羅王手底下也有個格外機靈的兒子,能夠為他翻譯大唐話。
李令月見那名泥婆羅王子大唐官話說得相當流暢,只能聽到一點口音,忍不住看了那名王子一眼。剛好那名王子也在看李令月,兩人頓時四目相對。
泥婆羅王見狀,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尊貴的大唐皇儲,這是我的兒子比倫德,他一直十分仰慕大唐文化。如果您能夠允許他留在您的身邊學習,服侍您,這對于我們來說,將是無上的榮耀。”
第146章 第 146 章
那個名為比倫德的泥婆羅王子適時地向李令月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在李令月面前,泥婆羅王室成員都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
他們的這種態度,很容易獲得上位者的好感。不過,這些人中卻不包括李令月。
李令月只略略掃視了比倫德一眼,就將目光挪了開。
平心而論,比倫德長得不錯,不過,李令月從頭到尾都對他沒有半點兒興趣。
“孤不能收下你的兒子。”
比倫德的臉色逐漸開始變得蒼白,翻譯也開始變得磕磕絆絆。
泥婆羅王在聽完這番話后,臉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不明白,大唐太女是不是在拒絕他們的示好。
他沒有直接把話直白地說出來,就是打著進可攻退可守的主意。
泥婆羅王打聽過了,大唐太女身邊至今沒有什么可心人。如果這位太女能夠看上他的兒子,那當然是最好的。他們泥婆羅日后與隔壁強大的宗主國,能夠建立更為密切的關系。
即使大唐太女看不上比倫德,只要她答應收下他,那么往后,比倫德總歸能有一個好前程。
比倫德基本沒可能繼承泥婆羅王位,他要是能夠憑著泥婆羅王子的身份,在大唐混個一官半職,終歸比他一直留在泥婆羅境內好。
泥婆羅王不明白,為什么李令月連這么個小小的請求,都不肯答應。
李令月看出了泥婆羅王的困惑,心中暗道,她可不能開這個口子。一旦她開了這個口子,只怕各路人馬會想方設法往她身邊塞人。到了那時,她煩都能被煩死。
“并不是泥婆羅王子不好,而是孤確實不能收下他。其他國家也曾向孤提過聯姻之事,孤總不能拒絕了他們,卻唯獨收下泥婆羅王子。即使泥婆羅沒有聯姻的意思,孤也不能做出這樣讓人誤會的舉動。”
“現在,泥婆羅成為了我大唐的屬國。泥婆羅和大唐之間,自然有了更為密切的關系。如果泥婆羅王子想要來我們大唐求學,我們非常歡迎。大唐每年會給麾下的屬國一些太學入學名額,能夠在太學中完成順利學業并通過考核的學子,就能被授予官職。孤期盼著日后能在我大唐的太學中看見泥婆羅人的身影。”
泥婆羅王在聽完這番話后,臉色終于好看了許多,比倫德的神色也不再像剛剛那么尷尬。
泥婆羅使臣團遠道而來,自然不可能那么快就回國。
他們為大唐奉上了貢品,并與大唐確認了泥婆羅作為附屬國的權利和義務,這就花去了他們小半個月功夫。
雙方簽訂合約之后,泥婆羅使臣團又在邏些逗留了好些日子。
李令月作為大唐太女,只在第一天接見了泥婆羅使臣團,給足了他們面子。此后,與泥婆羅使臣團協商該條款,陪泥婆羅使臣團參觀吐蕃的工作,都是吐蕃都護赤瑪倫在做。
赤瑪倫雖然十分年輕,竟也表現得落落大方,氣勢絲毫不輸泥婆羅國王。
這讓習慣了女子馴服于他們的泥婆羅使臣團感慨萬千。
他們從不懷疑他們的信仰,但有時候,他們會覺得,其他國家的女子與他們仿佛不是同一個物種。
在赤瑪倫的帶領下,泥婆羅使臣團參觀了新建的吐蕃都護府。
這是一座頗具大唐風格的建筑,泥婆羅國王一行人看著身著大唐官服的官員們,在都護府內忙忙碌碌,一應工作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仿佛透過都護府,看到了幾分屬于大唐的風貌。
一名吐蕃王子久久凝視著吐蕃都護府中的情形,眼中流露出幾分向往之意。
當他們走在邏些的街道上時,他們發現,邏些似乎變得熱鬧了許多。不僅多了一些集市和攤鋪,連人口也一下子多了不少。
泥婆羅的一名使者向赤瑪倫身邊的女官問道:“你們是怎么讓吐蕃的人口一下子增加這么多的?”
如果多出來的是從內地遷過來的大唐人,泥婆羅使者也不會問這種問題。正因為周圍活動的都是吐蕃本地人,泥婆羅使者才會如此驚訝。
女官央拉開口答:“今年我們吐蕃的人口比去年確實有所增加,但并沒有像你說的一樣,在短時間內暴增。”
“可我去年來給吐蕃王室進貢的時候,邏些的街道上并沒有這么多人……”
“所以你才覺得我們吐蕃的人口數一下子變多了!”央拉恍然大悟。
她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現在你看到的大部分人,去年都是尚族家的農奴。他們沒日沒夜地為尚族干活,你當然看不見他們啦。”
泥婆羅的使者看著這些據說是農奴的人,一個個干勁滿滿、斗志昂揚的樣子,不由有些恍惚。
“那現在,他們不是農奴了嗎?”
“當然不是……”央拉正準備再跟這名泥婆羅使者聊幾句,泥婆羅國王卻在這時候將使者叫了回去。
央拉索性也退回了赤瑪倫的身邊,跟赤瑪倫進行了小聲的交談。
過了一會兒,泥婆羅國王親自來到了赤瑪倫的身邊:“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們是怎么讓這些下等人自發干活的?”
赤瑪倫順著泥婆羅國王的目光望去,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許:“他們可不是什么‘下等人’,他們是我們吐蕃的普通百姓。為自己干活,怎么會沒有干勁呢?”
“太女殿下廢黜了農奴制度。現在,我們的百姓,大多數都是自由身。除非是活不下去的人,才會將自己賣入大戶人家為奴為婢。這賣身契大部分都不是永久的,等到了年份,他們攢夠了錢銀,就可以自贖其身。”
赤瑪倫會說泥婆羅語,泥婆羅國王也會一些藏語,他們之間的交談基本沒有什么障礙。
不過此時,泥婆羅國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解了赤瑪倫的意思。否則,他怎么會聽到這么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太女殿下為什么要對這些下……這些人這么好?尊卑不分,豈不是要亂套了?”
在他看來,奴隸就該永遠是奴隸,等級和界限不該混淆。
赤瑪倫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她的眼神開始變得凌厲了起來。
“你們這是在質疑太女殿下的決定嗎?”
泥婆羅國王趕忙搖頭,這個罪名太大了,他可不敢認下。
“太女殿下是神明派來的,她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神明的意思。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能夠理解太女殿下的用意呢?”
赤瑪倫沒有試圖與泥婆羅國王理論。
泥婆羅國王從小就受到婆羅門教的影響,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她跟他理論,不會有什么結果。
唯有用粗暴的手段摧毀他的認知,才有可能讓他接受新的觀念。
“神明……”對于赤瑪倫的話,泥婆羅國王將信將疑。
這時,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震天的響聲。
泥婆羅國王和他的兒子,以及隨行的其他官員們,都以為是他們不小心說錯了什么,觸怒了上天。
他們紛紛跪倒在地,面露倉皇之色,口中念念有詞。
赤瑪倫和央拉仔細聽了他們的話,發現他們在說,懇請上天饒恕他們的罪過,不要把責罰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然而,這響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變得更加密集。忽然,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在泥婆羅眾人的眼前崩塌了。
泥婆羅眾人見狀,漸漸被絕望的情緒所覆蓋。
這時,赤瑪倫才終于出面,對泥婆羅國王等人說道:“你們不必驚慌,這是我們的軍隊在進行軍事演習,過會兒就好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命人去將泥婆羅眾人攙扶起來。
泥婆羅國王卻不怎么相信她的話:“那種雷霆降臨一樣的聲音,真的是人力可以制造出來的嗎?褻瀆神明,可是會遭到天譴的!”
“那當然,如果我沒有一定的把握,我怎么會跟你說這樣的話呢?”赤瑪倫說:“你們要是不肯相信,就跟我來看看吧。”
泥婆羅國王這才將信將疑地站了起來,跟在赤瑪倫的身后,抵達了他們的軍事基地。
此時,一排步兵手持火銃,整齊劃一地向前行進著,場面十分壯觀。
他們的身前,還架著幾具碗口銃。
當火器營的人經過之后,緊接著,便是弩兵和騎兵。
泥婆羅的人一眼就看出,大唐的弩兵裝備精良,遠勝于他們的軍隊。騎兵們胯下的馬匹鬃毛順滑,精神抖擻,顯然是精心培養的良馬。
這僅僅是一支由數千精兵組成的軍隊,卻發揮出了數萬人的威勢來。
泥婆羅國王甚至覺得,哪怕是自己整合出一支由十萬人組成的軍隊,也未必會是這支軍隊的對手。
僅僅是弩兵和騎兵,就足以讓泥婆羅眾人對大唐的軍隊心生敬畏,更不用說,這支隊伍中,還有火器營的人。
泥婆羅眾人沒怎么跟大唐軍隊打過交道,他們不知道火銃和碗口銃是干什么用的。但他們本能察覺到,火器營的人,才是這支隊伍真正的核心。
“你們不是疑惑剛剛那震天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嗎?”赤瑪倫道:“讓我們火器營的將士們演示給你們看吧。還請諸位站在原地不要動,以免被將士們的流彈誤傷。”
她說完這番話后,親自上前,跟將領陳茵進行了一番交談。
遠遠的,泥婆羅眾人看見大唐將領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點了點頭。
她沖著火器營的士兵們比了個手勢。
火器營的士兵們瞬間出列,第一排士兵舉起他們手中的火銃,瞄準了低空飛行的一排鳥兒。
砰砰砰——
一陣陣槍聲過后,不少鳥兒都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緊接著,負責管理碗口銃的士兵們,也朝著另一處小山發射了炮彈。
近距離聽到這樣的聲音,讓泥婆羅眾人的耳朵險些失聰。
他們的心臟,幾乎要跟著這一聲聲震天的聲音一起,躍出他們的胸膛。
這,就是大唐軍隊的實力嗎?這種力量,真的是凡人可以擁有的嗎?
難道,真的像吐蕃都護說的一樣,大唐才是得到上天眷顧的國家?
此時,泥婆羅眾人終于不再對赤瑪倫的話語存有懷疑態度。他們看向唐軍乃至赤瑪倫的目光中,帶上了幾分敬畏之色。
……
自從那日,泥婆羅眾人在赤瑪倫的帶領下,旁觀了吐蕃的軍事演習之后,他們對待大唐的態度變得熱絡了許多。
這種熱絡體現在他們不斷地向大唐的官員們打探大唐習俗,大唐信仰,大唐文化方面。
泥婆羅使臣團中,有一些人甚至在文成公主和大唐官員的影響下,開始改信道教和佛教。
他們開始效仿大唐官員們的做派,開始模仿大唐官員們的言行舉止,仿佛這么做,他們就能夠離他們心目中的真神更近一些。
“殿下,您可真是厲害,居然能夠讓那樣一群頑固的教徒改變他們的信仰。”
雖然泥婆羅使臣團中,仍然有七成人堅定不移地信仰婆羅門教。但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讓三成的人信仰發生動搖,甚至改變信仰,在赤瑪倫看來已經很了不得了。
李令月對赤瑪倫說道:“理論層面的辯駁,是很難改變他們的認知的。過去,他們雖然知道,隔著吐蕃,有一個名為大唐的強大皇朝,但他們對大唐的強大,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現在,我們將大唐的實力原原本本的展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對待我們的態度,當然就不一樣了。”
人都是慕強的。
當泥婆羅眾人發現,大唐的強大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他們自然會懷疑大唐才是那個真正得到神明示意的國家。
他們會自發地向著他們心目中被神明眷顧的國家靠攏。
第147章 第 147 章
“殿下,泥婆羅的兩名王子與八名官員懇求留在邏些,繼續向我們的人討教大唐的宗教、禮儀與文化。”
赤瑪倫向李令月稟報道。
泥婆羅的使臣團已經在邏些停留了兩個半月,這比他們計劃的出訪時間延長了一倍。
眼看著積壓的政務越來越多,泥婆羅國王終于決定向李令月辭行。
使臣團雖然要離開了,但顯然不是使臣團中的所有人都愿意回國。這不,使臣團中有十名官員向大唐申請留下。
他們表示,大唐的文化實在讓人仰慕,他們希望能夠繼續留下來,向大唐的官員學習。
“將這些申請留下的官員的資料,拿過來給孤看看。”
赤瑪倫與李令月共事這么久,對李令月的習慣自然有所了解。
早在來到這里之前,赤瑪倫就將這些人的資料細致地準備好了,此時,她將這些資料盡數遞到了李令月的面前。
李令月在接過這些資料后,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些申請留下來的人,大多是出生貴族之家,但在泥婆羅沒有醒目官職的年輕人。
也是,大唐雖好,但留在大唐前途未卜,在泥婆羅手掌大權的人怎么會冒這種風險?也唯有一些初出茅廬的貴族少年,愿意留下來碰碰運氣。
李令月對赤瑪倫道:“其他人可以留在吐蕃都護府繼續學習,但泥婆羅王子還是請回吧。孤既然說了不會留下泥婆羅王子,那么任何形式都不可以。”
“我一早就猜到您會這么說了,我也這樣告知了泥婆羅王子。不過,那兩名泥婆羅王子還是托我到您面前來試試。”
赤瑪倫心想,若是泥婆羅國王知道,他先前的一番話,會讓李令月對泥婆羅王子防備至此,不知道他會不會后悔呢?
“孤并非重視泥婆羅的臣子,輕視泥婆羅的王子。孤只是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誤會。”
李令月道:“泥婆羅王子若是想繼續學習我大唐的文化,便走官方渠道,向我阿娘遞交申請,進入我大周的太學學習吧——這本就是成為我大周屬國的福利之一。太學中的授課,終歸比孤這里的授課更加全面。”
很快,李令月的話就被傳回了泥婆羅使臣團中。
當那兩名申請留下的王子,聽說自己的請求被拒,不由露出了苦笑——他們終究還是沒能完成父親交給他們的任務啊。
曾經為泥婆羅國王擔任翻譯官,并與李令月有過短暫交流的比倫德勸說道:“那位殿下雖然不肯讓我們留下,但并沒有阻止我們去大唐求學。大唐的疆土變得越來越廣袤,我們現在成了大唐的屬國。為了泥婆羅,也為了我們自身的發展,我們已經不能再偏居一隅。”
“回去之后,你們就跟著我好好學習大唐語言吧。等到太學招生的時候,我們一起申請入學。”
他的小弟弟迪讓開口道:“要不要讓金達倫姐姐跟我們一起去太學讀書?”
金達倫跟迪讓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他們的關系一向很好。遇到什么好事,迪讓當然也會想著金達倫。
但迪讓的提議,被他們的大哥拉哈爾毫不留情地駁回了。
“外面的事,怎么能讓女人出面呢?”
他受到的是最正統的繼承人教育,在他的兄弟們一個個對大唐文化心向往之的時候,他是最為保守的那個。
“可是,金達倫姐姐那么聰明……”迪讓有些不服氣:“父親讓我們來討大唐皇儲歡心,她卻連正眼都不肯看我們一下。也許,換做金達倫姐姐過來,她還能跟皇儲殿下成為好朋友呢。”
“不行。大唐每年給我們的名額就那么幾個,父親是絕對不會把名額浪費在一個女人身上的。何況,這也不符合我們的教義。”拉哈爾再一次駁回了他弟弟的提議。
迪讓卻不肯就這樣放棄。
他的姐姐金達倫公主已經訂婚了。金達倫公主的未婚夫身份顯赫,但脾氣并不好,還打死過身邊的侍從。
迪讓曾經不止一次看到過金達倫公主偷偷抹眼淚。可惜,在這件事上,他們并沒有什么話語權。
就算泥婆羅國王還算寵愛金達倫公主,他也只是勸說金達倫公主婚后要順從自己的丈夫,不要惹他生氣。
迪讓知道,去大唐太學讀書,甚至留在大唐,很有可能是他姐姐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晚上,迪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他做出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決定。
第二天,赤瑪倫發現,泥婆羅小王子開始不斷打探李令月的行蹤,想要跟李令月制造一場“偶遇”。
她搖了搖頭,直接將迪讓叫到了跟前:“都這么些天了,你們還沒有放棄你們原本的打算嗎?太女殿下眼光非常高,她是不可能隨便收下你們的。就算你偷偷跑來找她,也沒用。”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迪讓擺了擺手,他一著急,面頰就開始泛紅:“我是想問,我姐姐能不能進入大唐太學讀書……”
“當然可以。從本朝開始,大唐并不禁止女子進入太學讀書。圣人和皇儲對這件事,甚至是持鼓勵態度的。你的姐姐要是有本事,說不定走得比你們還遠呢。”
赤瑪倫一邊說著這話,一邊用探究的眼神看著迪讓。在印度教的影響下,女子在泥婆羅的地位很低。這次,泥婆羅的使臣團中,沒有一個是女子。也只有服侍國王和諸位大臣們的一些侍從中,能夠看到女子的身影。
迪讓現在來跟她說這番話,又是何意?
“我,我從小就和我姐姐一起讀書,我姐姐學什么東西都比我快。可惜,她現在已經訂了婚,在待嫁了。大唐雖然給了我們太學入學名額,但這入學名額,肯定落不到我姐姐頭上……我知道太女殿下很看重有才學的女子,所以,我想,能不能請太女殿下出面……”
說到這里,迪讓有些說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了。
大唐皇儲雖然有能力改變他姐姐的命運,但說白了,他姐姐和對方不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罷了,他有什么立場讓大唐皇儲幫他姐姐呢?
迪讓想,興許是這些天,他在藏地見到了李令月與赤瑪倫大力提拔聰明女子,他才會冒出這個念頭吧。在來到邏些之前,迪讓可從來沒有考慮過,他還有這條路可以走。
赤瑪倫對迪讓說:“這件事,我會替你轉達給太女殿下。但她會不會插手,我無法跟你保證。”
太學的事,她作為地方官,當然是插不了手的。具體怎么樣,還得李令月說了算。
“多謝。”迪讓充滿感激地對赤瑪倫說道。
赤瑪倫見狀,感慨道:“你和你姐姐的感情,看起來似乎很深。”
“那是當然,小時候,我得了一場怪病,很多人都說我活不下去了,只有姐姐沒有放棄我,一直不離不棄地照顧我。父親要把姐姐嫁給一個土邦大君,姐姐訂婚之后,一直悶悶不樂的,我想讓姐姐開心起來……”
“難怪你肯為了你姐姐來求我。你先回去吧,以后別再做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事了。”赤瑪倫說:“在你們離開之前,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很快,這則消息,就傳入了李令月的耳中。
李令月道:“孤一直知道,在婆羅門教的壓迫下,泥婆羅女子生存極其不易。如今,泥婆羅王子既然求到了孤的頭上,孤也不好置之不理。”
“我大周雖然不能直接插手泥婆羅的政務,但大周如今是泥婆羅的宗主國,影響泥婆羅還是可以做到的。這樣吧,若是泥婆羅送來的學生中,有女娘能夠以優秀的成績通過各項考核,那么,下一年,我大周就會多給泥婆羅兩個太學的入學名額。”
換言之,每一年的入學名額,都與上一年的優秀女學生數量掛鉤。泥婆羅要是想獲得更多的入學名額,就好好培養自家女學生吧。
現在,泥婆羅剛剛歸附大唐,正是急于與大唐建立良好關系的時候。
那位金達倫公主若果真像她弟弟說得那么聰慧,想必泥婆羅國王不會放棄她的價值。
李令月與金達倫公主素未謀面,并不知道她的為人,也不會給她額外的機會,但她會為泥婆羅地區有才干的女子創造一些機會。
想要離開泥濘之地的人,自會抓住這絲機會,拼命往外爬,盛開出只屬于她們的自由之花。
這點小事,無需請示武皇,李令月自己就能做主。
很快,赤瑪倫就向泥婆羅國王傳達了李令月的意思。
泥婆羅國王得知,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樣進入太學中就讀時,第一反應是排斥。這與他一直以來接受的觀念并不相符。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么做的好處。本來大唐給的太學入學名額,就不夠他們分。
要是能夠在原本的基礎上,增加一些名額,那可太好了。
當利益和教義相違背……泥婆羅國王在猶豫了一陣之后,還是果斷選擇了利益。
赤瑪倫對這場談話的結果相當滿意,迪讓小王子也很滿意。
他的父親向他透露了會讓他姐姐進入太學的事,還讓他姐姐做好準備,不要辜負了他對她的期待。不管怎么說,他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種種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第一次獨自做成一件“大事”,也讓迪讓感到相當興奮。他一興奮,臉就開始泛紅,看起來多了幾分孩子氣。
當迪讓回到他們幾個兄弟的住處時,他很快就被他的兄弟們圍住了。
“好你個迪讓,我原本還以為你只是隨口說說呢,沒想到你居然真的為金達倫爭取到了入學名額!你快告訴我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吧!”
迪讓沒好意思告訴他的兄弟們,他偷偷摸摸跑去別人那里蹲點。
他避重就輕地說道:“我去找了吐蕃都護,她替我在太女殿下面前說了話……”
“那位吐蕃都護看起來很不好接近,你居然敢跟她搭話,你可真是勇敢……”
幾個泥婆羅王子中,只有大王子拉哈爾一直陰沉著一張臉,看起來很不高興。
他雖然有著一張俊美的容顏,但他與他的兄弟們相比,很多時候都顯得過于古板,這也讓他看起來格外不好接近。
在拉哈爾看來,他的父親和弟弟們為了眼前的利益,打破多項規則,會給泥婆羅帶來大禍。
但很遺憾的是,他既沒能說服他的父親,也沒能說服他的弟弟們。
他的弟弟們聚在一起興奮地討論著與大唐、與太學、與吐蕃新任都護有關的一切時,拉哈爾只好獨自在一旁生悶氣。
……
泥婆羅國王離開的那一日,李令月很給面子地送了他一程,這屬實讓泥婆羅國王受寵若驚。
李令月也就只在他們到來的時候露過一面。泥婆羅國王原本以為,他們離開的時候,李令月至多只會派一名臣下來送他們。
“您真是一位強大而又仁慈的主君,愿神的光輝一直庇佑您。”
泥婆羅國王這一次到來,收獲頗豐。他們不僅親眼見識了大唐的強大實力,親身感受了大唐的文化,也與大唐訂立了多項合作協議。
泥婆羅國王已經下定決心,等他回到泥婆羅之后,要在都城建立仿照大唐的建筑風格,建立一座宮殿……
李令月站在紅山頂上,望著泥婆羅國王漸漸遠去的身影:“泥婆羅國王與他的王子們,倒是一個比一個有意思。”
“當著他們的面,您可不是這么說的。”赤瑪倫半開玩笑地道。
“那是當然,孤多看泥婆羅王子兩眼,泥婆羅國王都能直接提出要讓他的兒子們來伺候孤。孤要是當著他的面說他和他兒子有意思,那還得了?”
“如今,泥婆羅的事已經料理完畢。秋收季節就要來臨了,孤準備趁著這個機會,去恒河平原看看。”
赤瑪倫:“殿下果然要去恒河平原么?那里……怕是不怎么太平啊。”
即使李令月在數月之前,已經派人去接管恒河平原,但在赤瑪倫看來,當地人的風俗習慣絕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
李令月此時前去,只怕無法看到一個井然有序的恒河平原,說不定還會遇到當地權貴的行刺。
“怕什么!那里如今既然已經成為我大周的土地,孤有什么去不得的?既然那里不太平,孤這個‘鎮國太平公主’就更該往那里走一走了!”
赤瑪倫自知無法讓李令月改變主意,便對李令月建議道:“既如此,還請殿下帶足護衛之人。”
“這是自然。火器營的實力,你是見過的。孤率領火器營的人去恒河平原巡查,難道還需要擔心什么嗎?若有人想要行刺孤,孤正好拿那些人殺雞儆猴!”
赤瑪倫聞言,緊繃的表情這才放松了些許。
這些日子的相處,已經讓她完全認同了李令月。
如果說,有誰能夠給吐蕃帶來更加光明的未來,那么,那個人非李令月莫屬。
赤瑪倫鄭重地對李令月道:“臣知道,您每逢征戰,便喜歡身先士卒,每攻克一地,也會親臨此地查探情況。但無論如何,請您務必以自身的安危為要。”
李令月此次出訪北天竺,赤瑪倫是不可能跟著一起去的。
吐蕃都護府才興建起來不到兩年,相較于這片土地以及古老的尚族而言,吐蕃都護府還年輕得過分,赤瑪倫需要親自鎮守在都護府。
“上回,您說要遴選一批吐蕃勇士們去恒河平原定居、開墾荒地。臣如今已經選出了五千壯勞力,您前往恒河平原巡視的時候,可以把這批人一起帶上。”
李令月點了點頭,她對著赤瑪倫感慨道:“與你共事,孤總是十分省心。”
第148章 第 148 章
在出發之前,李令月親自見了見這次要跟隨她一起進入恒河平原的吐蕃民眾。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農奴出身,他們一見了李令月,相當激動。在李令月率領大軍到來之前,他們根本沒有想過,他們還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還能活得像個人。
現在,他們雖然還跟從前一樣干活,但他們不再是無償為農奴主干活,他們可以通過干活得到報酬,這些報酬可以拿來改善他們家中的條件,他們干著自然也有勁兒。
哪怕如今,他們中的許多人仍然一窮二白,可人有了盼頭,這精氣神與過去,就全然不同了。
吐蕃民眾不會忘記,這些生活,都是李令月為他們帶來的。此時,他們看著李令月的目光,像是在仰望一位神明。
李令月發現,這批吐蕃勇士中,除了壯年男子之外,居然還有不少壯年女子。
她粗略看了看,壯年男子的數量占到了約莫三分之二,壯年女子的數量在三分之一上下。
赤瑪倫曾經告訴過李令月,他們吐蕃地區,女子十分彪悍。她們在外面干活不比男子出力少,回到家中,也是中氣十足。
如今,李令月看著這些與吐蕃男子站在一起的拿著農具的吐蕃女子,信了這話。
在赤瑪倫征召進入北天竺的吐蕃民眾時,她已將北天竺的特殊情況完完整整地告知了吐蕃民眾。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招來這么多的吐蕃壯女,可見這些壯女并不懼怕前路的風險。
吐蕃勇士們簇擁在李令月周圍,神色激動地說了幾句話。然后,他們紛紛向李令月行起了大禮。
盡管他們的動作一點兒也不標準,但,瞧著一雙雙赤誠的眼睛,李令月就覺得,自己這兩年以來,在吐蕃之地的種種努力沒有白費。
至少這些吐蕃的普通百姓,已經開始將自己當做大唐人了。
“免禮。今天,咱們不論君臣,只論戰友情——明天,我們就要一起出發前往恒河平原了,同在陌生之地,我們能信任的,可不就只有彼此了嗎?我們雖然沒有戰友之名,卻有戰友之實。”李令月道:“在出發之前,我想聽聽你們的心里話。”
李令月的語言天賦不錯。兩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她擁有一口流利的藏語。
雖然一些復雜的詞匯她仍然不會說,但與吐蕃底層民眾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還是可以的。
吐蕃勇士們聽了她的話,安靜了下來。他們中的許多人不怎么會說話,他們索性推舉了幾名代表上來,跟李令月進行交流。
這些代表,是他們中比較能言善道之人。等到他們到了新地方之后,這些代表大概率會成為他們的領頭羊,帶領他們搞發展,帶領他們度過一次又一次難關。
這些底層民眾雖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生存智慧。
李令月見這些人連代表都選好了,就知道他們是真的有認真為即將到來的吐蕃之行做準備。
不過,在真正動身之前,她還是要確定一下這些人是不是都考慮清楚了。背井離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這些人在進入恒河平原之后又反悔了,中途想要回來,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你們應該都知道,恒河平原如今已經被納入了我大唐的國土之中。那里需要人駐守,那里的土地非常肥沃,需要更多的人去開拓,那里的民情比吐蕃更為復雜,你們可能要花很多時間去適應……”李令月的目光從面前一張張質樸的臉上掃過:“在這過程中,你們會遇到很多困難,也會遇到一些危險。”
“你們愿意響應我的召喚,進入恒河平原,我感到非常高興,但你們是不是真的考慮清楚了,做好決定了?如果你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一旦你們在恒河平原扎下根來,你們要是遇到了什么問題,我恐怕無法第一時間為你們提供幫助。”
“當然,我們已經決定好了。”其中一名代表看向李令月的眼神中仿佛帶著星光。
“在您到來之前,我們時刻面臨著死亡的威脅。您到來之后,您接管了這里,我們才終于過了幾天好日子。現在,您有需要,我們怎么能不為您效力呢?”
“不過,您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負擔。我們也并不完全是為了您,才決定去恒河平原定居的。我們中的一些人,曾經去恒河平原做過生意,我們知道,恒河平原有著肥沃的土壤。您給我們提供了耕地,不限制我們在那里經商,又免去了我們十年的賦稅。我們完全能夠利用這些條件,在恒河平原站穩腳跟,把日子過好。”
“至于您說,恒河平原的治安或許不那么好。那也沒關系,我們這么多人一起過去,彼此之間總能有個照應。我們一個個都人高馬大的,要是那邊的人敢亂來,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更何況,我們相信您。您已經派人接管了恒河平原,就算那里現在暫時治安不好,您也不會讓那里一直亂下去的。”
李令月看著面前的人充滿信任的目光,頓時產生了幾分壓力。
這些人這般信任她,她不好讓他們失望啊。
不過,治理恒河平原本就是她正在做的事。即使他們不提,她也不會忘記。
“既然你們已經將利弊都考慮清楚了,那我們就出發吧!”
邏些到北天竺的直線距離并不遠,但問題是,喜馬拉雅山脈橫穿了吐蕃、泥婆羅與天竺部分地區。
對于李令月而言,帶著這么多人翻山越嶺,無疑是不現實的。因此,他們需要繞道。
好在,在這個時候,李令月只要花一定的積分,就能夠換取系統的“導航服務”,系統能夠根據她所處的位置,為她提供從吐蕃到天竺的最佳路線,李令月幾乎沒有迷路的風險。
導航實在是太過便利,她率領大軍攻上吐蕃的時候,也是憑著導航,繞過了吐蕃的巡邏兵。
兌換導航服務,需要花去不少積分。不過在這種必要的花銷上,李令月是不會扣扣索索的。
更何況,最近吐蕃這邊民生有了極大的改善,為此,她又有一大筆積分入賬。這筆積分,足夠李令月揮霍好一陣兒了。
在兌換導航服務的時候,李令月還順帶看了看大秦的進度條——很不錯,看來,最近阿政也沒有偷懶,又給她貢獻了不少的積分。回頭,她再給對方買一些需要的東西送去好了。
翌日,李令月帶著三千精兵,以及征召來的五千吐蕃壯男壯女一起出發了。
由于他們所走的路線,沿途沒有什么客舍,許多時候,他們都只能露宿野外。
這晚,出去拾柴火的人,遇到了野狼的襲擊,其中一名吐蕃小伙子被野狼抓傷了。
好在有同伴的幫助,小伙子和同伴一起趕跑了狼群。他們不敢再在原地逗留,很快就揣著撿到的柴火回來了。
他們知道,李令月帶來的隊伍中,有軍醫在,于是,他們便向軍醫求助。
負責為小伙子診治傷口的軍醫,是一名三十出頭的女子,在為小伙子檢查完傷勢后,軍醫說:“你的傷勢不嚴重,我需要先為你消毒,涂抹藥膏,然后進行包扎。這些天,你注意不要碰水,吃東西要忌口。”
她肌膚粗糙,面容黝黑,并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她認真而專注的樣子,卻讓那名受傷的小伙子一下子看癡了。
直到她為小伙子包扎好傷口,小伙子這才在周圍人調笑的目光中回過神來。
“咱們扎西也有心上人啦!那名章大夫雖然脾氣不怎么好,但刀子嘴豆腐心,聽說她在軍中可受歡迎了,不少勇士都在追求她。你要是想抱得美人歸,可得動作快些。”
扎西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我雖然喜歡她,但我以后是要在恒河平原扎根的,未來怎么樣還不好說,我沒有必要讓她陪我吃這個苦。她很好,要是跟了大唐的士兵,總比跟著我強些。”
“現在,我要考慮的,就是盡快養好傷口,不要拖累了行程……”
趕路的日子雖然艱苦,但彼此之間的關懷,還是給這些長途跋涉的人們帶來了一些慰藉。
經過扎西被野狼襲擊的事件后,他們行事更加小心了,外出時,他們通常會帶好武器,成群結隊,絕不落單。
太女殿下說,河水中有許多“微生物”,直接喝容易生病,她叮囑他們務必把水煮熟了再喝。
吐蕃人雖然不知道“微生物”是什么,但他們本能地選擇相信太女殿下的話。只要他們一找到某個落腳點,他們會第一時間去收集柴火,拿來燒水。
有李令月的“導航”在,他們一行人并沒有走什么冤枉路。
盡管如此,他們仍然花了將近數月的時間,才終于進入了恒河平原。
他們出發的時候是初秋,現在,邏些應該已經要進入冬季了。
但恒河平原的氣候與邏些大不相同,常年處于熱帶季風氣候的恒河平原,現在還炎熱得像夏天一樣。
他們一行人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感到炎熱。
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他們已經離邏些很遠了。
一些多愁善感的人,不免產生了些許思鄉的情緒。但很快,這絲情緒就被即將到來的新生活掩蓋了過去。
李令月為他們尋找的耕種之地,是一片靠近恒河的肥沃土地。
原本,這里屬于當地的一名大貴族。但在唐軍接管北天竺之后,這名大貴族因為反抗唐軍而被殺死了。現在,那名大貴族名下的土地,都成了公家的土地,歸大唐所有。
李令月打算將這些土地免費交給吐蕃民眾耕種十年,十年之后,再根據大唐最新的律法開始向他們收取賦稅。
當李令月帶著士兵們忙前忙后,幫助吐蕃民眾們修建新家時,當地的許多民眾就站在一旁直愣愣地看著他們。
李令月注意到,這些人中,雖然有一部分是友善的,但也有相當一部分男人的目光中帶著粘稠的惡意。
這些男人放肆地盯著李令月和吐蕃女人們打量著,像是要將她們拆吃入腹。
李令月記得,天竺地區是有生歹直崇拜的。
印度史詩《羅摩衍那》記載濕婆與妻子歡好時,一次就達100年之久,中間從不間斷。神明的液體噴灑成恒河,孕育了印度文明。①
婆羅門教的許多人,就信奉濕婆,他們會將神明的東西供奉在神龕中。
也難怪,到天竺來的女性都要格外小心。畢竟,遇到這么一群當地土著,要是自身不夠強大,又不夠小心,那么她們無疑會淪為待宰的羔羊。
李令月看著面前的恒河水,她本來不覺得這河怎么樣。但現在,因為那個傳說,連恒河水都被迫變臟了呢。
李令月不打算直接干涉當地人的信仰,畢竟,信徒為了自己的信仰能變得有多瘋狂,她再清楚不過。
但婆羅門教的一些信仰,仍然讓李令月感到十分不適。
現在,北天竺已經成為了大唐的一部分,北天竺人自然也要遵守大唐的法律。
李令月想,但愿,這些人不會觸犯大唐律法,對他們一行人中的女眷做出一些不可饒恕的事吧。
一旦這些人做了……她必定會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李令月終究還是高估了這些人的節操,當天晚上,就有兩名吐蕃女子來向李令月求助,說她在經過一處巷子的時候,遭到了一些男人的襲擊。
她們雖然力氣大,但寡不敵眾,沒辦法跟這群男人相抗衡,她們頗費了一番功夫,才終于逃了出來。
這兩名吐蕃女子運氣倒是好,但路過的一名當地女子,運氣就沒有那么好了。
那名女子本來是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出門采購東西的,她丈夫才離開一會兒功夫,她就被這群禽獸盯上,然后拖到墻角凌辱了。
李令月在得知這個消息時,臉色陰沉得可怕。
“來人,將那些罪犯都給孤抓過來,實施宮刑!”
既然這般崇拜那玩意兒,那玩意兒也不必要了,直接摘下來吧!
第149章 第 149 章
大唐的律法進行過修改。如今的律法,對于膽敢奸污他人的,視情況進行定罪。
像這些禽獸一樣,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罪,還聚眾輪流侵犯女子的,可以說是公開藐視律法。因此,李令月直接按照最高規格的刑罰標準,來給那些人定罪。
考慮到這樣的亂象在如今的恒河平原只會多,不會少,李令月又補充了句:“擇日對這些罪犯進行公開處刑!務必要讓北天竺地區的百姓了解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以及這么做的后果!”
“人與畜生的區別,就在于人懂得控制自身的欲望。若是他們隨時隨地都能發情,那他們跟畜生也沒什么區別!我大唐需要的是人,而不是畜生!”
“您說得太對了!”李令月身邊的一名女兵捏了捏拳頭:“末將早就想給那群人渣一些教訓了!現在,得了您的命令,末將總算能夠放開手腳來處理這件事!”
“孤知道你對那些人有怨氣。不過,下手時注意分寸,不要在公開處刑之前,把人給弄死了。”
“末將辦事,您放心!末將絕不會違背我大唐律令,讓您為難!”
“那名遭受侵犯的天竺女子……她如今可還好?”李令月又問。
“不太好……”剛剛還斗志昂揚的女兵,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了下來:“她的丈夫知道她被人當眾玷污了,不說安慰她,還嫌棄她不干凈了,說要燒死她……那女子本來就被折騰得只剩下半條命了,她一聽她丈夫的話,當場就要自縊,幸好被我們的人及時發現并制止。后來,她又偷偷溜到外面想要投河……”
這名女兵有些后怕地說道:“如果我們的人稍微疏忽一下,她恐怕已經不在了。”
“那名女子的丈夫明知道她已經沒有了求生意志,卻對她不聞不問,好像她已經死了一般。您說,這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可惡的男人?明明是他沒有保護好他的妻子,才讓他的妻子遭遇到這么可怕的事,他不說為他的妻子討回公道,反而把過錯全部推到了他妻子的頭上……”
“沒有擔當的男人,自然不會反思自己。他以為,他把責任都推到受害人的身上,就可以掩飾他自己的無能,殊不知這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李令月說著這番話,心情卻是一點兒都不輕松。
從女兵的話語中,她再次感受到了天竺地區女子的地位有多么低下。
在天竺地區的男性眼中,女子甚至根本就不能算人,她們只是物品,出嫁前隸屬于她們的父親,出嫁后隸屬于她們的丈夫。正因如此,他們才能隨心所欲地對他們喊打喊殺。
這樣的觀念,深深烙印在當地人的心中。
那名丈夫能理所當然說出要燒死妻子的話,本質就是不把他的妻子當人,而那名可憐的受害人,顯然也受到這種思想殘害頗深。她在聽到她丈夫的話之后,就沒了求生意志。
李令月想,她想要提高天竺地區女性的地位,改善天竺的治安,還任重而道遠。
“去,將那女子的丈夫一并抓起來——以謀殺罪的名義!”
李令月當然知道,那個男人只是動了動嘴皮子,沒有真正對自己的妻子動手,這謀殺罪的指控肯定是不成立的,頂多判他個殺人未遂。
但她要讓天竺地區其他人知道,女子的人身權益,在大唐的律法中也是受到保護的。
如今,北天竺已經歸大唐所有,自然要遵循大唐的律法來行事。
不管過去天竺地區究竟如何,往后,父親和丈夫們不能再將家中女子的性命視為自己的掌中之物。
他們不僅不能謀害家中女眷,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該有,除非他們想要惹上官司!
李令月身邊的親兵雙眼一亮:“是!”
“對了,那名天竺女子在哪里?孤打算去看看她。”李令月想了想,道:“叫上那兩名險些遇害的吐蕃女子,以及懂天竺語的翻譯官吧。”
之所以叫上那兩名吐蕃女子,是因為她們也險些遭遇侵害。李令月覺得,她們會跟那名不幸的天竺婦女更有共同語言。
而且,在了解這件事的過程中,李令月身邊的女兵也提到了,那兩名吐蕃女子因為自己躲過了侵害,最后那名女子反倒遭遇侵害一事,感到十分愧疚。
雖然,這件事其實與她們并沒有什么關系,她們本人也是受害者,沒有任何人能夠指責她們當時為了自保而逃出來的舉動。
但這兩名吐蕃女子顯然遭到了“幸存者應激障礙”的侵擾:為什么其他人受到了侵害,她們卻能幸免于難?是不是,因為她們逃跑了,才導致那個可憐的天竺女子遭到侵害的?
此次,需要接受心理疏導的,并不只是那名受到侵害的天竺女子,這兩名吐蕃女子,也同樣如此。
李令月打算,將這兩件事合在一起解決。
一想到這,李令月就不由恨得牙癢癢。明明這三個女子才是受害者,明明她們沒有做錯任何事。然而,那些禽獸們卻能肆無忌憚地傷害她們。
事后,那些禽獸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是她們的心理出現了種種問題。
對于這三名無辜的女子來說,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徹底從那日的陰霾中走出來。
李令月越想,便愈發覺得,必須對這些禽獸們加以嚴懲,包括那名把自己妻子當成所有物的丈夫,也必須得到懲罰!
既然良知和道德觀念不能約束他們,那就讓法律來約束他們,讓疼痛來使得他們記住這個教訓!
……
李令月去見那名北天竺婦人之前,特地了解了一下她的生平。
這名婦人名叫阿米爾,出生于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她的家庭是“婆羅門教”的信奉者。
他們家位于種姓制度的末端——首陀羅階層,平時,他們家的人從事伺候人的活計,以及一些笨重的體力活。
在整個天竺地區,只有少數人信奉其他教派。占據主導地位的婆羅門教,與其他教派之間并不融洽。相較于婆羅門教的信徒數量,其他教派的勢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信奉婆羅門教的教徒中,最高等級的婆羅門掌管著宗教和祭祀相關的事務,被視為精神領袖。第二等級的剎帝利,則是世俗的王公貴族,負責管理天竺。
第三等級的吠舍,是普通百姓中比較有地位的存在,商人、地主都屬于這一階層。第四層級的首陀羅,則位于各個階級的底層,為前三個階層提供服務。
當然,天竺地區還有一群身份比首陀羅更為低賤的人,這群“賤民”不屬于四大種姓中的任何一個種姓。他們是罪犯、戰俘或者是父母跨種姓結合的產物①,作為“見不得光的存在”,他們的身份地位自然更加低微。
這些“賤民”走過的道路,要專門清掃一遍,以免“玷污”其他人。他們如果不慎觸碰到四大等級的人,即使他們被打死了,對方也不必負什么法律責任②。
當然,這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對于李令月來說,每一個大活人都是重要的勞動力。
那些四大種姓的人敢隨便打死她的勞動力試試!
作為社會底層人,阿米爾的地位雖然不像“賤民”們那么低賤,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首陀羅同樣是被上面三個階級奴役的存在。
阿米爾家里窮,出嫁時,家中陪嫁的嫁妝太少,阿米爾還因此而遭到過夫家的責怪。在他們當地人的觀念中,女子帶到夫家的這筆錢,不是“嫁妝”,而是女子的娘家人向女子的夫家人支付的“生活費”。
女子無論在娘家還是在夫家,都被視為“累贅”,也難怪天竺地區女子地位如此低下。
好在阿米爾美麗勤勞,她漸漸用她的行動得到了丈夫的憐愛。有她丈夫幫忙說話,她在夫家的日子變得好過了許多。
雖然阿米爾在夫家需要干最多的家務活,但她還是對現狀很滿意。夫家人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好,她相信有一天自己能夠真正跟他們成為一家人。
可惜,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打破了阿米爾的幻想,將她拖入現實的深淵中。
她被路過的惡魔強行玷污了。
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的身體,讓她幾乎要昏死過去。
施暴者們的動作是那樣的粗暴,根本不顧阿米爾的死活。如果不是阿米爾還殘留著最后一絲意志,盡力減少自己受到的傷害,如果不是中途有人打斷了這場施暴,或許她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被解救出來的阿米爾奄奄一息、慘不忍睹,她丈夫看到了她狼狽不堪的樣子之后,卻恨不得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正是他那傷人的話語和嫌棄的目光,讓阿米爾徹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一直以來,阿米爾都被教導著作為他人的女兒,作為他人的妻子而活。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只為了能夠得到丈夫的少許憐惜。
現在,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她的丈夫不要她了。她甚至覺得,她還不如死在那場暴行中,也好過被人拋棄。
當李令月、吐蕃女子和翻譯官趕到的時候,她們看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阿米爾。
此時,阿米爾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只留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負責照顧阿米爾的,正是跟隨李令月一起來到恒河平原的章大夫。
章大夫對著李令月搖了搖頭,看向阿米爾的眼神中滿是憐惜:“她現在完全封閉了自己,只有給她喂飯和喂藥的時候,她稍微能有點兒反應。其他時候,不管我們怎么叫她,她都呆滯無神,整個人的心都像是死了一樣。”
在來到這里之前,李令月原本準備了許多話。
但現在,看著木偶人似的阿米爾,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此時,李令月透過阿米爾心如死灰的面容,看到了無數個“阿米爾”。
這就是天竺地區許多女性的現狀。
既然她現在接手了恒河平原,那么,這也是她要努力改變的現狀。
李令月上前,握住了阿米爾的手。她發現,阿米爾的手像是一根干枯的木柴,隨時都會被人折斷。
盡管阿米爾身上的傷口已經經過了處理,但李令月還是能從她露出來的肌膚上看到一道道傷痕。
李令月動用系統積分,為阿米爾做了一個全身檢查。
她發現,阿米爾身上的新傷舊傷,加起來竟然多達上百處,并且,她還有嚴重的營養不良。
由此可見,阿米爾平時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李令月稍稍為阿米爾進行了一下治療,卻不敢做得太過火,以免被人發現不對勁之處。
她一邊為阿米爾治療,一邊在阿米爾耳邊說道:“想要讓那些對你施暴的人付出代價嗎?”
李令月并不會天竺語,不過,有翻譯器在手,問題不大。
讓一旁的章大夫和吐蕃女子感到驚喜的是,阿米爾居然眨了眨眼。
雖然她仍然沒有說話,但她居然對外界有感應了,這對于章大夫來說,是個莫大的驚喜!
章大夫、兩名吐蕃女子以及跟隨李令月前來的兩名翻譯官,都用敬畏的眼神看著李令月。
殿下一來,阿米爾的狀態就變得不一樣了,殿下果然是受到上天眷顧之人!
李令月繼續道:“只要你配合治療,盡快好起來,我保證,你能看到那群禽獸受到懲罰。”
“聽說你丈夫不要你了,是不是?”
李令月這話一出口,就看到阿米爾的眼角變得濕潤了。
她輕柔地將手放在阿米爾的額頭上:“好女孩,不要哭了。臟的不是你,是人心,是這個世道……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為什么要讓其他人決定你的生死?這是不對的。”
“你已經為你的丈夫尋過兩次短見了,但你仍然活著。這說明,連神明都不想讓你去死。你應該遵循神明的旨意,好好活下來。從前,你是為你的丈夫而活,往后,你就為自己而活吧。”
“天竺地區,有太多像你一樣的女孩子了,連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你們不該承受這樣的命運。”
不知是李令月的話語起了作用,還是她的治療起了作用,阿米爾終于睜開了雙眼。
在她的眼眸中,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了下來。她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卻因為嗓子太過干澀,只發出了“嗬嗬”聲。
阿米爾看著身邊滿是異域風情的女子,覺得李令月的身上仿佛自帶光芒。
她曾不知多少次地祈求神明,稍稍分給她些許憐惜,可惜她連一次都沒有得到過回應。
當李令月沖著阿米爾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卻仿佛看到神明降臨到了自己的身邊。
第150章 第 150 章
阿米爾的狀況開始好轉。
當她有了求生意志,竭力配合章大夫的治療,效果自然比之前好了許多。
不過,她變得有些依賴李令月,每當她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尋找李令月的身影。
章大夫將湯藥遞到她的面前:“太女殿下如今十分忙碌,等她得了空,會來看你的。”
她并不懂得天竺語,她在為阿米爾進行治療的時候,她的身邊往往也跟著一名翻譯官,這名翻譯官會將她的意思轉達給阿米爾。
阿米爾一聞到湯藥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就下意識地別過了頭。雖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喝這湯藥了,但她還是難以適應這種治療方式。
翻譯官將章大夫的話轉述給阿米爾聽,末了,她還補充了一句:“太女殿下很關心你。”
正是這句話,讓阿米爾從章大夫的手中接過了藥碗,將藥一飲而盡。
她不能讓她的神明為她擔心,她要盡快好起來。
因為喝藥的動作太急,阿米爾不小心嗆到了自己,她捂住自己的嘴,發出了劇烈的咳嗽聲。
當她停止咳嗽的時候,她發現,章大夫正注視著她的鼻子——她的鼻子上,戴著一枚銅制鼻環,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
最初,鼻環是給牲口戴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天竺地區的人開始給已婚女性佩戴鼻環。
阿米爾在與她的丈夫結婚之后,她的丈夫就迅速給她戴上了鼻環,以此來彰示自己對她的“所有權”。
章大夫在來到天竺之前,對天竺地區的文化有一定的了解——李令月身邊的那批翻譯官們學習的,可不止是吐蕃語、天竺語,她們還研究了天竺的文化和習俗。
在來到天竺地區之前,那些翻譯官們為本次要進入天竺的所有人進行過簡單的科普。
尤其是吐蕃的小伙子們,曾經得到了翻譯官們的耳提命面,被告誡不可以隨便招惹戴鼻環的天竺女性,否則恐怕會惹禍上身。
章大夫對于天竺地區的這一習俗,始終難以接受。
一個人,為什么要佩戴牲口才佩戴的鼻環,被另一個人昭示“主權”?
正因如此,她看著阿米爾的鼻環,感覺格外礙眼。
事實上,不僅是阿米爾的鼻環,天竺地區其他婦人的鼻環,都讓章大夫覺得礙眼。只是,她們暫時管不到那些人身上。
但章大夫覺得,阿米爾的丈夫幾乎殺死了阿米爾,阿米爾不該再佩戴這枚象征著他的鼻環了。
章大夫指著鼻環,對阿米爾說:“拿掉吧。”
雖然阿米爾聽不懂章大夫的話,但她很快就理解了章大夫的意思。
已經決定跟過去的自己訣別的阿米爾閉上了眼,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阿米爾睜開眼,朝著章大夫鄭重地點了點頭。
“神明”說,她該為她自己而活,她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為自己而活。但她深信,“神明”的話不會有錯。
首先,她要摘掉自己身上作為別人附屬物的象征。
……
阿米爾的狀況變得越來越好,漸漸的,她甚至能夠下床走動了。
李令月偶爾會來看望阿米爾,不止是寬慰她,同樣也是趁機為她治療。
幾處最嚴重的傷口,經過李令月和章大夫的精心治療,已經對身體沒有什么大的妨礙了。至于一些陳年舊傷,只能慢慢調理。
每當李令月過來的時候,阿米爾看向她的眼神中,仿佛帶著光。
李令月注意到,阿米爾摘下了鼻環,她很高興。
阿米爾見李令月高興,便也樂呵呵地笑了起來。只要李令月在這里,阿米爾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
哪怕李令月只是簡單地跟她交流幾句,她都覺得十分高興。
阿米爾的樂觀,感染了那兩名險些遭到侵害的吐蕃女子。
她們也沒有想到,她們原本是過來安慰阿米爾的,現在,反倒是她們自己被阿米爾帶著走出了陰霾。
漸漸的,阿米爾不滿足于只是跟李令月進行簡單的交流。
她渴望能離她的神明更近一些,她渴望了解對方的一切。
舊的信仰逼迫她去死,是新的信仰讓她活了下來。
她看著她的神明每天忙忙碌碌的樣子,渴望能夠為對方分憂。哪怕她僅僅只能為對方做一些最微小的事,她都會覺得十分滿足。
于是,阿米爾對翻譯官們說:“請教我,大唐的語言吧。”
阿米爾的養病生活開始變得忙碌了起來,當她能夠用磕磕巴巴的大唐話跟李令月進行交流的時候,李令月看著她,像是在看著一件瑰寶。
果然,當一個人振作起來的時候,這個人能夠發揮的潛能是無限的。
有誰能夠把眼前神采奕奕的女子,跟不久前那個麻木得如同木偶人一樣的女子聯系在一起呢?
最初,李令月只是將阿米爾當做需要她幫扶、救助的對象,但現在,她覺得,阿米爾可以成為她的力量。
剛剛得到的恒河平原,雖然名義上已經歸大唐所有,但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對于大唐仍然沒有什么歸屬感。
為此,李令月不僅需要要借助軍隊的力量鎮壓反叛,同樣也需要取得當地民眾的認同感。
還有什么,能夠比備受壓迫的群體——天竺地區的低種姓人群以及女性,更適合被動員呢?
阿米爾已經走出了苦難的深淵,但恒河平原,遠遠不止一個“阿米爾”。李令月希望,有更多的“阿米爾”能夠走出陰霾,過上幸福的日子。
她同樣希望那些低種姓的民眾們能夠活出個人樣——當然,這里的民眾僅限于那些有基本良知的人,畜生們還是算了吧。
基于這種想法,李令月開始對阿米爾關注了起來。她發現,阿米爾的大唐語學得很快。
起初,李令月以為是阿米爾格外有語言天賦,但阿米爾身邊的翻譯官卻對李令月說:“她其實,語言天賦非常一般。但她為了能夠盡快學會大唐話,非常拼命。”
后來,李令月特意比平時提早了一些過來,她看到阿米爾在積極地幫著翻譯官和章大夫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
翻譯官和章大夫她們休息的時候,阿米爾就拿出翻譯官們給她的識字卡片,開始復習前些天學過的字。她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不斷地寫寫畫畫。
翻譯官和章大夫見她這般入神,都不好意思來打擾她了。
但阿米爾在看到翻譯官和章大夫們開始忙活之后,會立刻丟下識字卡片,走上前去跟她們搶活做。
“這是,學費。你們,不肯讓我,幫忙,我就,不敢,再跟你們,學習了。”
阿米爾用大唐話對翻譯官和章大夫說道。
“那你就幫我們把這些書裝訂成冊子吧。”翻譯官說。
她們剛剛來到天竺地區,為了盡快讓天竺地區的民眾理解大唐的思想和文化,她們編了一些歌謠和順口溜。
接下來,她們打算在民眾間傳播這些歌謠和順口溜。
阿米爾在了解到她要做的是什么事之后,眼睛都亮了起來。
“請,務必,讓我,幫你們!”
在接受了這么久的照顧之后,她終于能夠幫上她的神明了,這讓她怎能不激動?
“我,認識,一些人,我可以,向她們,傳達,殿下的,理念。”
任何一種新興的思想,其最初的推廣和傳播過程,都是一件艱難之事。
但阿米爾卻不會懼怕這些困難,她自己因為殿下而得到了救贖,她堅信,殿下的理念才是真理。
李令月沒有打擾她們,她只站在一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每個人,都在努力著,有些人是為了李令月的理想,還有些人是為了她們自己的理想,這讓李令月愈發覺得,她不能懈怠。
接下來,李令月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而恒河平原上生活著的民眾們,也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
當最后一名逃跑的強奸犯被抓到之后,針對他們的審判,終于開始了。
審判是在一處人流密集的地方進行的,周圍許多人見有熱鬧,都趕過來看熱鬧。
隨口,他們就在身邊人的口口相傳中,知道了這里即將發生什么。
大部分有良知的民眾,雖然對某些行徑感到憤慨,但他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當他們得知,強奸在大唐律法中是重罪時,他們感到十分錯愕。
一些女性則十分高興,一直以來,她們都生活在一個極其不安全的環境中。每當她們路過一些治安不太好的地方的時候,她們都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以免自己也成為受害者中的一員。
而有時候,即使她們再怎么小心也沒有用,一旦她們落單,某些鬣狗就會伺機而至。
至于那些潛在強奸犯們,在聽到這則消息之后,則憤憤不平。
他們有生歹直崇拜,在他們看來,與人歡好是一種接近神明的方式。這些異族人,果然不懂他們的信仰。
他們不能讓這些異族人壓在他們的頭上!
當七名強奸犯全部到齊之后,李令月也帶著阿米爾這個受害人現身了。
阿米爾要親眼看著傷害過她的那些罪犯,獲得他們應有的下場!
當阿米爾的目光落到那七名罪犯的臉上時,她下意識地別過頭,面上露出懼怕之色。
那天的事,對她來說,簡直就如同噩夢一般,給她留下了深刻的陰影。
阿米爾渾身發冷,如同被千刀萬剮的疼痛,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讓她冷汗淋漓,身體開始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這時,阿米爾忽然覺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抬頭一看,恰好撞進了李令月的目光中。
“別怕。”
和煦的暖陽,映入李令月的眼眸中,阿米爾與李令月對視了片刻,緊繃到極致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阿米爾想,她的神明就在她的身邊,的確沒什么可怕的。
她已經安全了,那些畜生,無法再傷害到她了。
當李令月的目光落到那些罪犯們身上的時候,她眼中的暖意逐漸消失。
“行刑!”
這是阿米爾認識李令月以來,聽到李令月發出過的,最冰冷的聲音。
這一日所發生的事,注定要載入北天竺的歷史中。
有著生歹直崇拜的北天竺人,從未想到過,他們可能失去他們最重要的東西。
當他們看到那些強奸犯們被施以宮刑的時候,許多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一些女人一開始對這血淋淋的場面感到不適,但當她們看到男人們臉上露出敬畏之色時,她們中的許多人又覺得,這沒什么不好。
有了這樁公開處刑的案例在,往后,她們興許就不會頻繁地受到侵害了。
人只有敬畏律法,行事時才會多一些顧忌。
她們原本以為,這些異族人統治了她們的土地,會有一場災難降臨到她們的身上。但現在看來,這些異族人的到來,未必是什么壞事。至少,她們得到了保護。
李令月沒有派人去為那些被沒收了“作案工具”的罪犯療傷。那些人能不能活下來,全看他們自己的命。
要是僥幸活了下來,還有勞動改造等著他們——接下來,恒河平原還需要大量的人來搞基礎建設呢,他們要是活著,正好廢物利用一下。
很快,那名家暴過阿米爾,還說要燒死阿米爾的丈夫也被帶了上來。
他被當眾施以鞭刑。
在行刑之前,翻譯官們高聲宣布了他的罪行。
隨后,鞭子重重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他皮開肉綻。
那個人挨了幾鞭子就受不了了,他開始高聲求饒。
他一邊求饒,一邊還讓阿米爾幫他求情。
阿米爾卻無動于衷,她發現,自己真的已經放下這個人了。
這個,曾經掌握著她的命運,并深深傷害過她的人。
原來,他也沒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