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嬴政一行人在趙地停留了大半個月。
在這大半個月中,他們幾乎將趙地的官吏換掉了三分之一。
秦國接管趙地之時,嬴政就已經派了不少培養好的官吏過來。可因為韓地和燕地也需要大量官吏前去接管,這人才缺口自然很大。
秦國官吏們在來到趙地之后,不得不從趙地招攬一批官吏成為他們的同僚。
來自趙地的官吏,就是過去在趙王偃手底下做事的那批。趙國官場風氣不正,他們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欺上瞞下,魚肉底層黔首。秦國派來的官吏中,有一部分官吏被趙地這些老油子給腐蝕了,跟著這些人一起狼狽為奸。還有一批人見秦王遠在咸陽,對趙地鞭長莫及,膽子便一天天大了起來。
這一次,嬴政換掉的,就是這一批人。
將這些貪官污吏換下去倒是容易,可要將這些人留下的空缺給填不上,一時之間,倒也是一樁難事。
這一缺人手,嬴政就免不了想要找劉季。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李令月時,李令月笑著打趣他道:“你可放過劉季吧!我記得,上回劉季給自己培養了一批助手,準備讓這批人幫著選拔和培養人才。結果你一看這批人個頂個的能干,就把這批人全部給薅走了,我看劉季差點兒就想要撂挑子不干了。”
“劉季平日里實在是太懶散了,總想著怎么偷懶,需得有人來逼一逼他才好。”
嬴政對于自己壓榨劉季一事毫無愧疚之心:“再者,他遴選、培養出來的人,本就是為我大秦干活的。既如此,寡人提前將人要過來,又有什么不對?”
“對對對,你說得都對。”李令月為劉季默哀了一聲:“不過,現在距離你上次把人從劉季那兒要走,可還沒過去多久呢,就算你想找劉季要人,只怕劉季也來不及重新給你培養一批新的人才出來。”
這話倒也在理。嬴政想了想,道:“既如此,寡人就直接在趙地遴選小吏吧。凡是識文斷字且能夠通過朝廷考核者,便可在趙地為吏。為吏者若能力出眾,可拔擢為官,若再如先前那些官吏們一樣,行不軌之事,一旦被趙地黔首檢舉揭發,便要接受重罰!”
“這就對了。趙地黔首如今也是秦人,你該將他們充分動員起來。不過,為了防止對你心懷怨恨之人在其中使壞,這考核環節與檢舉揭發環節,你還得好生斟酌斟酌。”
這般說著,李令月給嬴政分享了一些他們大唐的經驗。
嬴政是個極為聰慧之人,有些機制和制度,他只是不曾接觸過。一旦讓他知道這些機制的運作原理,他搞不好用得比李令月還順溜。
在討論完了政務之后,嬴政朝著李令月身后的某處看了看。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幾乎已經全部寫在了臉上。
李令月笑著道:“你可是又在惦記那兩個小家伙了?今日倒是巧,他們兩個一刻鐘前才醒。咱們要是現在過去,一準能看到他們扭來扭去的樣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兩個孩子的寢殿走了過去。
小家伙們現在才兩個月大,既不會說話,也不會翻身抬頭,但嬴政幾乎日日都要跟隨李令月的視角看一看他們。
眼見著兩個小家伙一點點變大,嬴政雖然不能陪伴在他們的身邊,倒也算是親眼見證了他們成長的過程。
當李令月走進孩子們的寢殿時,嬴政看著那兩個小團子,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
“當真神奇,他們幾乎一日一個樣。”
“那是自然,小嬰兒嘛,都長得快。說起來,你不用這么小心,他們大概率是聽不見你的聲音的。”
李令月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去,撓了撓其中一個嬰兒的臉。
雖說兄妹倆五官相似度達到了九成,但李令月還是一眼就認出來被自己戳的這個是哥哥。只見他一臉懵懂地看向了李令月,似乎不明白李令月為什么要擺弄自己。
他伸出小胳膊,想要去夠李令月的手,卻因為手太短,怎么都夠不到。
另一邊,妹妹不知剛剛在做什么,此時,她正在樂呵呵地傻笑著。
她顯然對李令月的氣息很熟悉,一見了李令月,就朝著李令月伸出了手,提醒李令月不可以厚此薄彼。
李令月見狀,發出一聲輕笑,在兒子臉上輕輕捏了捏,轉身抱起了女兒。
這丫頭人雖然小,但對于“高處的風景”顯然很是好奇,她趴在李令月的肩頭,興奮地看看這里,又看看那里。
待她的目光落在熒幕所在之處時,嬴政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丫頭似乎什么也沒有看到似的,移開了目光。
見狀,嬴政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感到遺憾。
嬴政在見到李令月與孩子們相處的溫馨場面時,不由酸溜溜地道:“也不知我何時能親自抱一抱孩子們。”
兩個孩子,他和令月一人負責抱一個,剛剛好。
李令月斜了他一眼:“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那些小心思。你現在離不開大秦,難道我就能帶著孩子們跑到大秦去找你?”
“不,還是過陣子再說吧。”兩個孩子太小了,要是他們在跨越時空的過程中身體出了什么問題,嬴政可沒地兒哭去。
嬴政又不死心地試了試,想看看兩個孩子能不能聽到他的聲音。然而,不管他對這兩個孩子說些什么,兩小只都沒有任何反應。
“寡人回去批閱奏疏了。”李令月見嬴政表情悶悶的,不由發出了一絲笑聲。
等到嬴政處理完趙地官吏選拔之事,又是數日之后了。
他準備啟程前往代地巡視一下邊境,而后從韓地返回咸陽。
出來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回去之時他依然沒有放松警惕。
嬴政的這番準備功夫也沒有白費,因為在離開韓地之時,他再一次遇刺了。這一次,刺客行刺的方式是趁著他出行之時放暗箭。
然而,想要準頭好,就得離嬴政稍微近一些。在多次遇刺之后,嬴政在自己身邊安排了重重護衛,刺客只要稍微靠近嬴政一些,就會被嬴政身邊的護衛發現。
距離太遠,這箭頭就直接射偏了。
嬴政看著掉落在地的淬毒箭羽,面上表情一冷。
李令月在熒幕的另一端靜靜看著這一幕,沒有去打擾嬴政的調查。
兩日后,嬴政帶著倦容出現在李令月的面前,李令月才用略帶調侃的語氣說道:“你還真是容易遭遇刺殺的體質啊。這一次,又是何人打算刺殺你?難不成還是韓地之人?”
“不,是趙地老氏族。”嬴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們似乎是想讓寡人將他們當做是韓地的老氏族,難為他們一直忍到寡人離開韓地之時才動手了!”
之前韓然和韓地老氏族們才讓嬴政好生敲打了一番,不少韓地老氏族還因為牽連進嬴政遇刺一案中,丟了性命。這回,已經搬去咸陽被人看管著的韓然與韓地舊貴族們一聽說嬴政出了事,就立馬上書向嬴政表忠心,恨不得將自己與此事撇得一干二凈。
好在很快嬴政就查出此事是趙地那些老氏族們的手筆,韓地的一些舊貴族們總算是不用再每日提心吊膽了。
“寡人先前在趙地扯了一批官吏,又竭力拉攏趙地黔首,趙地的一些人似乎是慌了。”
“他們如今這般上躥下跳的,無非是擔心失去過往的尊貴地位乃至性命。可惜,他們不知道,他們做得越多,他們失去這些東西便越快。”
等到嬴政返回咸陽時,長安那邊送來的書信也到了。
武皇下旨,為李令月的長子賜名“李晏”,賜字“濟桓”,冊封為蜀王,李令月的長女賜名“李清”,賜字“卉遲”,冊封為江都公主。
李顯、李旦兄弟的子女至今尚未得到冊封,李令月的孩子一落地,便被封王封公主的,這也再次證明了李令月的地位有多穩固。
周圍的宮人們紛紛向李令月道賀。
殿下都產下小殿下將近三個月了,還沒有動身返回長安,這也讓外界有一些不好的言論流傳了開來。
比方說,太女難產傷了身子,這才不得不留在揚州調養。
又比如,圣人在立儲一事上又有了新的考量,這才將李令月留在揚州不聞不問。
最近,這些難聽的流言,宮人們都不知聽過多少了。還是明霏一力約束著底下的人,這才讓這些言論沒有傳到李令月跟前。
此時,李令月在看到侍奉自己的宮人們面上如釋重負的神色時,才終于意識到,這些日子她在揚州城過得倒是快活,她手底下的人日子卻過得不怎么好。
但她已經沒有精力安慰底下的人了。
李令月揮退身邊的人,看著圣旨底下的密報,神色嚴肅地對明霏道:“孤要秘密地離開這里一趟,晏兒和清兒就交給你來照顧了。幸虧還有你在,否則,將兩個孩子托付給誰,孤都不放心。”
明霏一見李令月這神色,便明白必是朝中有要事發生,且此事事關重大,必須由李令月親自去處理。
她對李令月道:“奴明白了,殿下只管放心去處理正事,奴定會為殿下守好后方。”
這番話,明霏在李令月率領大軍討伐吐蕃前說過,眼下,她又說了一遍。
前后兩次,她的態度都是這般堅決,不曾有絲毫動搖。
她不需要知道李令月究竟是為了什么事而奔波,畢竟,她也知曉“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失其身”的道理。
機密要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孤離開后,你便閉門謝客,平日里誰來了都別見。”李令月對明霏叮囑道。
明霏鄭重地點了點頭。
當日,李令月騎了一匹快馬,給自己套了個模糊面容的buff,便離開了揚州城。
這三個月中,她看似一直在揚州坐月子,帶孩子,恢復身體,實則一直密切關注著邊關的動向。
吐蕃王朝那邊,芒松芒贊去世之后,其幼子杜松芒布杰繼位,大權落入了噶爾家族的手中。
噶爾家族的祿東贊在松贊干布時期便是吐蕃權臣,祿東贊曾為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只是,松贊干布手段了得,他在位期間,噶爾家族也只是比較有分量的家族而已。
松贊干布去世之后,他年幼的孫子芒松芒贊繼位,噶爾家族這才開始發威,他們一度把持吐蕃朝政。芒松芒贊幾經周折,好不容易從噶爾家族手中奪回部分權力,這時候,吐蕃與大唐為爭奪安西四鎮爆發了戰爭。
芒松芒贊本想趁著這次戰役好好打出吐蕃的威風來,叫那些與噶爾家族親厚的勢力瞧一瞧他的本事。為了增加己方的勝算,他甚至在戰前親自對李令月使用激將法,想要讓李令月感情用事、貿然出兵。
然而,面對芒松芒贊的挑釁,李令月并沒有失去理智。在此戰中,李令月率領大軍狠狠重創了吐蕃軍,唐軍大獲全勝,吐蕃軍則損失慘重。
芒松芒贊在得到戰報后急怒攻心,再加上噶爾家族的人又趁機鬧事,令他無法安心養病。不久后,芒松芒贊便離世了。
他的兒子杜松芒布杰尚且年幼,不難想象吐蕃王朝現在定然又落入了噶爾家族的把控之中。
李令月從秦國回來后,并沒有立刻再率兵與吐蕃作戰。
對于她而言,與主動出擊的吐蕃軍作戰,和她親自率領唐軍打到吐蕃本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吐蕃王朝大部分領土位于青藏高原之上,即使是身體再強壯的唐軍士兵,若是沒有經過專門的訓練就踏上吐蕃的領地,也等同于是給吐蕃人送菜。再者,戰爭和沖突無論是對于吐蕃百姓,還是對于大唐百姓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損耗。
因此,李令月希望盡量通過和談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她試圖通過那些效忠于她的吐蕃人拉攏噶爾家族,可惜,噶爾家族并不吃她這一套。
噶爾家族的人對大唐似乎敵意頗深,他們將李令月派回去的人視為叛徒,處處對他們進行打壓和迫害。
如果不是文成公主及時出手相助,只怕這些效忠于李令月的人就要折進去大半了。
這位在貞觀年間便入藏和親的公主雖然從未與李令月見過,但她似乎與李令月頗有默契一般,總能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助李令月一臂之力。
文成公主在吐蕃雖然沒有實權,但她將大唐佛教傳入了吐蕃,許多受她影響而改信佛教的吐蕃百姓都將文成公主奉為神明。文成公主在吐蕃有著諸多信眾,她想要救助一些人,自然也不是什么難事。
有她相助,李令月也多了許多便利。
在文成公主主動出手相助之前,李令月從未想過麻煩她。畢竟,文成公主和親吐蕃,已經為大唐做出了巨大貢獻。她尚且健在,大唐和吐蕃便幾次交鋒,這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大唐是文成公主的故土,吐蕃是文成這數十年來切實生活的地方。
李令月不愿讓文成公主在幫助吐蕃還是幫助大唐之間為難,所以才未聯系她。
直到文成公主主動出手,李令月的人與文成公主才建立了穩定的聯絡渠道。
而這回,李令月急匆匆地離開揚州,也是因為她接到了文成公主病危的消息。
無論是作為盟友,還是單純地將文成公主視為一位可敬的長輩,李令月都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去死。若是趕得上,她自然要盡可能挽救文成公主的性命。
為了盡快抵達吐蕃,李令月白日拼得很,只有晚上能夠獲得少許的休息時間。
晚間,嬴政看著李令月憔悴的面容,不由搖了搖頭:“你何必如此?”
他不理解,為何李令月要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和親公主這般拼命。
“你不懂,文成公主對于我大唐來說十分重要。她在吐蕃傳教多年,已有了不少信眾,她對于吐蕃各部族之間的事宜也相當了解。有她在,我大唐想要收復吐蕃,便能少很多波折。”
李令月認真地道。
嬴政聽了這話,才終于不說什么了。
他雖不知道“吐蕃”究竟在何處,但若是有哪個人對他而言有著如此重要的戰略價值,他也會像李令月一樣緊張那個人的。
“與我說說吐蕃王朝的事吧,令月。”
嬴政了解得越多,便會發現自己不了解得更多。而他又向來充滿了求知欲,自然免不了要時不時向李令月請教。
李令月正處于一種身體疲乏但精神亢奮的狀態。
反正也睡不著,她自然樂意為嬴政解惑。
只見她拿了一張輿圖出來,指著青藏高原那一帶對嬴政道:“吐蕃王朝位于我大唐的西邊。”
“這塊地界海拔高,空氣稀薄,對于一些人來說,這里是禁區——不少人在踏上這塊地界之后,都會出現高原反應。”
“聽起來,吐蕃的自然條件相當惡劣。”嬴政一面聽李令月給他做講解,一面評估著打下吐蕃的價值。
若是青藏高原地區沒有什么資源,又難以攻克,他也就不去費這功夫了。
“對于無法適應高原氣候的人來說,這里的自然條件的確惡劣,但這里的動植物資源和各類礦產資源是相當豐富的。比如這里有大片大片的天然草場,可以拿來放馬、牧牛、牧羊,還有極為廣袤的耕地資源……”
說到這個,嬴政便一下子來了精神,看來,這塊地方還是有征服的價值的。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中,青藏高原都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松贊干布繼位之前,藏地一共分為四十四個政權,他上位之后,兼并蘇毗、羊同等部,統一了藏地,并且還統一了度衡量制度和課稅制度。”
說到這里,李令月沖著嬴政眨了眨眼:“從某種角度來說,松贊干布也算是藏地的‘始皇帝’了。”
嬴政:“……”
令月能不能別對“始皇帝”這個詞這么執著?
上回她還說冒頓是“草原的始皇帝”呢,這次又來了個“藏地的始皇帝”?“始皇帝”這么不值錢的嗎?
“這時候,我李唐先祖也結束了隋末亂世,開始收拾這個大戰之后滿目瘡痍的山河。”
“貞觀年間,松贊干布向我阿翁求娶大唐公主,我阿翁起初沒有同意——那時候,誰能料到向來寂寂無名的藏地已經建立起了一個強大的王朝?我大唐公主也是十分金貴的,我阿翁那一朝又武德充沛,能人輩出,他們自然不會隨意將我朝公主許嫁。”
“吐蕃人認為我阿翁不肯答應他們的和親請求,是隔壁的吐谷渾從中作梗,于是便發兵攻打吐谷渾。一則是給吐谷渾(青海地區)一個教訓,二則是向我大唐展示它的實力。”
“我阿翁在見識過吐蕃王朝的實力之后,發現松贊干布治下的吐蕃王朝不可小覷。于是,他在權衡利弊之后,終于松口,將我大唐的一名宗室女冊封為公主,送去與松贊干布和親。這位公主便是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是一位忠實的佛教徒。她在入藏之時,不僅帶了大量的工匠、醫師、種子和布匹等物,還帶去了大量的佛教典籍和一尊釋迦牟尼十二歲的等身像。文成公主出嫁時,我還未曾出生,倒是無緣得見公主的送嫁隊伍出京的盛況。”
“據我阿耶阿娘說,文成公主并不僅僅是作為我大唐公主去藏地完成和親使命的,她也有自己的抱負。”
對于一名佛教徒而言,這抱負,自然就是將佛教傳入藏地,讓佛法在藏地生根,讓佛法化解吐蕃上層人心中的戾氣,撫慰吐蕃底層人的痛苦。
這既是文成公主的期盼,也是大唐愿意見到的場面。
“此前,藏地的信仰一直被苯教把持著——如今在藏地如日中天的噶爾家族所信奉的,便是苯教。”
嬴政本人對于這些所謂的宗教、信仰或者思想都不感冒。在他看來,無論是哪種思想,哪種學說,都是為他的統治服務的。
對他的統治有用的學說都是好學說。反過來,對他的統治無用的學說,哪怕別人吹破了天,他也覺得毫無價值。
但見過百家爭鳴盛況的嬴政顯然也明白,人們能夠為自己的信仰發揮出怎樣的力量來。
在聽到李令月的話后,嬴政迅速反應了過來:“你們打算跟當地的本土教派爭奪信仰?那噶爾家族必定會對你們深惡痛絕!”
“你說對了。噶爾家族,包括其他的一些苯教的忠實信徒,對于文成公主在藏地大肆傳播佛教一事感到不滿。偏偏“藏地始皇帝”松贊干布本人也信奉佛教,他不僅與文成公主探討佛法,了解大唐的佛法,還親自派遣使臣去佛教的起源地——天竺國學習佛法。”
“在松贊干布的大力支持下,佛法便在藏地蓬蓬勃勃的發展了起來。”
“道理很簡單,比起殘酷的苯教,引導人們向善的佛教自然更得人心。況且,推崇佛教的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都是為藏地帶來了切實好處的人。吐蕃的許多百姓自然更愿意相信佛法能夠給他們帶來幸福。”
“松贊干布去世了,他的孫子芒松芒贊繼位。芒松芒贊與信奉苯教的權臣噶爾家族之間展開了一場惡斗,最終險勝。芒松芒贊雖然與噶爾家族利益相沖突,但他們有時候利益又是一致的。比如,他們都眼紅我大唐在絲綢之路上的收益,想要將安西四鎮從我大唐手中奪走。”
“我去你們大秦之前的那場仗,就是跟吐蕃人打的。”
“現在,芒松芒贊也去世了,吐蕃的贊普正年幼,而吐蕃王朝的大權重新回到了對我們懷有敵意的噶爾家族手中。”李令月的臉上,有著罕見的冷酷之色:“我決定不再等待,我要將吐蕃納入大唐的版圖。”
特別是,李令月在經歷過后世的安史之亂后,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這項工作。
僅僅只是與吐蕃聯姻是不夠的,唐中宗李顯,也就是李令月她平行世界的哥哥在上位之后,還嫁個了金城公主過去和親呢。
平時吐蕃跟大唐表面上和和氣氣,結果,安史之亂一爆發,據說是金城公主兒子的赤松德贊趁著大唐國力空虛,藩鎮割據,民生凋敝,派大軍長驅直入,在長安城大肆劫掠。
和親頂什么用?還是得直接將吐蕃變成自己的地盤才行。
“剛才你說,文成公主是你掌控吐蕃的關鍵人物?”嬴政又問。
“是的。她在吐蕃這些年來傳教,幫助藏地的民眾,獲得了極高的聲望。她雖然不曾掌握實權,但有她在,便能幫我安撫民心。”
經過之前的那場大戰,李令月雖然在吐蕃也培養出一批支持者來。但她在吐蕃畢竟根基尚淺,比不得文成公主在吐蕃扎根多年。
無論是出于政治目的,還是出于個人情感,李令月都不希望文成公主出事。
嬴政沉默半晌,道:“你們大唐的公主當真是能人輩出啊。”
前有能夠馬上定天下的平陽昭公主,后有入藏傳教的文成公主,如今又有安邦治國的李令月,據說后世還有一個能夠于亂世之中匡扶社稷的和政公主……
李唐公主當真讓嬴政大為驚嘆。
李令月聽了這話,輕笑一聲,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那是自然。許多女子的才智本就不在男子之下,只要給她們相應的機會和發展空間,她們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業來。”
這也是她堅持要給與女子同等機會的原因。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女子就做不到呢?
李令月堅信,英才都該為國所用。唯有如此,大唐才能在她的手上蒸蒸日上。
若是因為性別原因限制了英才的發展,這對于李令月和大唐而言,也是極大的損失。
“寡人日后也會留意……”嬴政若有所思。
至于留意什么,他雖然沒說,李令月也猜得出來。
嬴政跟李令月一樣,是個實用主義者。只要是對他有利的,對大秦有利的,他都會去做。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這么合拍。
夜色漸沉,漸漸的,李令月有了些睡意。
她揉了揉眼睛對嬴政道:“我先休息了,阿政你也早些休息,別忙得太晚……”
話音剛落,李令月便躺在帳篷中陷入了夢鄉之中。
看樣子,今日她的確是累得狠了,否則,她也不會不關熒幕就這樣直接睡了過去。
嬴政看著熒幕中,李令月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的側臉,心中轉過了許多個念頭。
翌日一早,李令月便醒了過來。
謝天謝地,雖然她忘記關熒幕了,好歹嬴政還記著關,否則,他們這“長途電話”直接持續一整晚,恐怕“電話費”都要爆表了。
在簡單地用過早餐,并給自己的水壺了裝了一些燒開的水之后,李令月又騎著她的馬再次上路了。
從揚州到青藏高原的路途實在遙遠,也不知文成公主是否能堅持到她趕到藏地。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春日正是萬物復蘇的時節,一路上,李令月也見到了不少美景,只是她心中揣著事,沒有心思欣賞。
這晚,李令月在一間驛站中留宿時,她又與嬴政打了一通“長途電話”。嬴政提醒她,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話聽起來不好聽,但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必須這么做。
當他們站在國家層面上考慮的時候,他們必須盡可能摒棄個人的感情,將自己變成一臺冰冷而又精密運轉的機器。
“你有沒有考慮過,等你趕到藏地的時候,若是文成公主已經病故,你又當如何?”
李令月想了想,道:“若是文成公主還在,這對于我來說是最好的局面,我會盡力救治她。萬一她不在了……她忽然感染天花這樣的疾病,她這病又來得如此蹊蹺,我自然要興兵為她報仇!”
顯而易見,要是文成公主有個什么不測,不管她病故的真實原因是什么,李令月都會直接將這屎盆子扣在噶爾家族的頭上。私底下,她會派人秘密調查此事。
如果文成公主感染天花只是一個意外也就罷了,要是兇手另有其人,那就將那人一并收拾了!
“前幾日,你不是說,對于你們大唐軍隊而言,攻上吐蕃是個難題嗎?”嬴政又問。
李令月眨了眨眼,輕笑著道:“你難不成以為我回到大唐的一年間什么都沒做嗎?我雖盼著能夠不動用武力就解決吐蕃的問題。但我也知道,這很難。”
在派人進入吐蕃勸說當地人向大唐投誠的同時,李令月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親自挑選了一支由五千人組成的精兵,由她的親信將領陳茵領著,在帕米爾高原上進行特訓。
這五千人中,有一千人是吐蕃降軍,他們被分散編入了各個小組之中。
平日里,這些吐蕃降軍在與大唐將士們一起訓練的同時,還向大唐將士們講述了許多吐蕃人的風俗習慣。在訓練的過程中,大唐的將士們對于吐蕃各部的情況也變得更為了解。
如今,這些吐蕃降兵已經徹底變成了大唐的將士,他們與大唐本土的將士之間雖然偶爾會有摩擦,但總體來說,他們相處得還算不錯。
畢竟,吐蕃將士們對于李令月很是敬服,大唐的將士們又都是李令月的親兵。有了李令月這個共同的追隨者,他們的關系自然不錯。
這一年以來,李令月先是在長安城與各路人馬周旋,而后又在揚州籌建海軍學校,為她日后成為海上霸主的宏圖霸業而努力。
在這期間,李令月手底下的將領們也沒閑著。
他們都在各自的戰場上奮斗著,只為了在頂峰相聚的那一日。
即使分散在各地,他們也不曾忘記他們曾經許下的宏愿——他們要讓大唐真正踏上巔峰,要創造前所未有的輝煌!
李令月對嬴政道:“我的軍隊有經過改良的火銃在,這火銃比我上回演示給你看的那版火銃威力更強。只要我的軍隊能夠適應高原氣候,人數倒不是最重要的。”
熱兵器對冷兵器,以一敵十不在話下,更何況,如今在吐蕃內部,李令月還有一批支持者。
在李令月看來,只要他們不在疏忽大意之下落入吐蕃人的陷阱,他們的勝算很大。
當然,在戰前,無論雙方的實力如何懸殊,李令月都不會輕視自己的對手。
“你心中有數就好。”嬴政這般說著,開始跟李令月聊一些他在朝堂上的見聞,試圖讓李令月放松下來。
這些日子,李令月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這也讓嬴政有些擔心她的狀況。
生平最討厭別人廢話連篇的嬴政,此時絞盡腦汁開始在李令月面前說廢話。說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
嬴政面無表情地看著李令月,試圖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
李令月看著他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噗嗤”一笑:“阿政,你怎么這么可愛?”
“不要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寡人。”
“好吧,那我換個說法。阿政,你我都知道你的長處和短處在哪里,你可以不用勉強自己去做你不擅長的事的。”李令月道:“要是你真的想讓我開心,你只要對著我笑一笑就好啦。說起來,我真的很少見到你笑呢。”
話音剛落,她就看見,對面的男子面上露出了一絲極淺的笑容。這笑容雖然轉瞬即逝,卻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
經過長途跋涉,李令月終于成功與陳茵所率領的五千精兵會師。
在帕米爾高原上接受了長達一年的訓練,這五千精兵的面貌與一年前相比,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
李令月在閱兵之后,對這隊精兵的訓練成果表示很滿意。
她拍了拍陳茵的肩膀:“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陳茵摩拳擦掌地對李令月道:“我們早就盼著為殿下效力了!”
李令月問:“我們這次行動的目的,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以挽救文成公主為第一要務。若是這項任務失敗,便將目標轉變為殲滅噶爾家族,并控制吐蕃王庭。”陳茵道。
李令月點了點頭:“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那就隨我來吧!”
他們一行人在經過短暫的休息之后,分作十幾股士兵,從不同的方向悄然進入了吐蕃王朝的領地之中。
為了防止周圍的國家,如大唐、尼婆羅、南詔、天竺等國侵入自己的地盤,吐蕃王朝在各處都派了士兵鎮守。
只是,大隊人馬入侵,吐蕃的駐軍容易發現,小股精兵伺機踏入吐蕃的領地中,他們就難以發現了。
松贊干布去世之后,文成公主便搬到了小昭寺中,進行清修。有時,她會在外面走動,為藏地之人講解佛法,并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聆聽他們心中的苦悶和迷惘。
多數時候,她都靜靜待在小昭寺中參悟佛法。如果有人來小昭寺中向她求助,只要能夠幫上忙,她也不會拒絕。
文成公主在藏地聲望這么高,不是沒有道理的。只是,她和她所代表的佛教教派聲望高了,落在信奉苯教的噶爾家族眼中,就愈發礙眼了。有人甚至看到過文成公主與噶爾家族的人之間爆發沖突。
藏地的百姓們并不知道,噶爾家族的人向文成公主發難,是因為他們發現了文成公主給與那些噶爾家族要對付的人幫助,藏地的百姓們只知道,噶爾家族容不下美好得仿佛菩薩下凡的文成公主。
在文成公主病情加重的這段時間,藏地百姓們在為公主的病情憂心的同時,對于噶爾家族的不滿之情也與日俱增。
李令月率領幾名親兵抵達小昭寺時,正好發現有藏地百姓與噶爾家族的人發生了沖突……
第132章 第 132 章
松贊干布所建立的政權,是奴隸制政權。除了少數王公貴族之外,大部分藏地百姓,實則都是王公貴族們的奴隸,地位很低。
平時,這些人完全不被噶爾家族的人放在眼中。文成公主卻愿意跟這樣一群人來往,放下身段以和善的態度對待他們,這也讓噶爾家族的人愈發看不上文成公主。
現在,這樣一群“賤民”居然膽敢反抗噶爾家族的人,不許他們派人進入小昭寺探查文成公主的情況,噶爾家族的使者心中的驚怒可想而知。
他們毫不客氣地用藏地語言痛斥著眼前這些“賤民”,并用自己的刀劍對準了他們,準備給他們一些厲害嘗嘗!
眼見著刀劍就要落到藏地百姓們身上,李令月終于看不下去了。
她對著身后之人一揮手,眉眼冷肅地道:“將這些人給孤拿下!”
沒有人會喜歡生來便低人一等,成為奴隸任人踐踏!
李令月眼見著這群藏地百姓的遭遇,愈發堅定了要盡快將吐蕃拿下的想法。
在大唐的治下,這群藏地百姓們雖然也要接受官府的管轄,但至少能夠活得像個人,而不是繼續被藏地貴族們視作草芥一樣的存在。
她身后的士兵們反應迅速,動作敏捷。
幾聲槍響之后,噶爾家族的人個個躺倒在地。
他們捂著自己身上的傷口,用驚駭的目光看著這群仿佛忽然間從天而降的人,以及他們手中的“神器”,又用藏語嘰里咕嚕說了些什么。
可惜現在,李令月完全不想聽。她手底下的士兵們迅速給噶爾家族的幸存者補了刀子,奪走了這些人的性命。
鮮血染紅了小昭寺外的土地,地上歪歪斜斜地躺了二十幾具尸體。
面對這樣的情形,李令月卻無動于衷。
與她并肩作戰過的武將曾評價她說,有時候她的心柔軟得不可思議,但一旦踏上戰場,她便會變得無比強硬,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李令月既然已經決定了要為吐蕃王朝如今的實際掌權者噶爾家族敲響喪鐘,她便不會給這些人回去通風報信的機會。
這場沖突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消弭于無形。
那些被李令月所庇佑的藏地百姓們,都用一種敬畏的眼神看著李令月,仿佛站在他們面前的,不是一位女將軍,而是一尊殺神。
這時,李令月身邊的一名吐蕃親兵上前,操著一口藏語與這些藏地百姓們交流。這人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也緩和了藏地百姓們的情緒。
片刻后,這名吐蕃親兵來到李令月的面前,將自己從藏民那里打探來的結果告知她。
原來,文成公主前些日子病得很厲害,但她憑著自己過人的毅力熬了過來。現在,她雖然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但病情時好時壞的,讓人非常揪心。
現在,這些藏地百姓們守在小昭寺外,是在為她祈福。
李令月對那名吐蕃士兵說:“你去告訴這些藏地百姓,孤是文成公主的親眷。孤此次前來,就是為了醫治文成公主的病,他們不必驚慌。”
那名吐蕃士兵在與藏地百姓們進行了一番交流之后,那些百姓們的情緒果然被安撫了下來。
他們朝著李令月行了個禮,然后恭恭敬敬地讓開了一條路。在他們看來,李令月大軍擁有這樣的神兵利器,肯定來歷非凡。
在他們眼中,文成公主是菩薩轉世。要說李令月和文成公主是親戚,他們是絕對相信的。
李令月快步走進了小昭寺中,她身邊的親兵大部分都護衛在她的周邊,唯有最初與藏地百姓們搭話的那名吐蕃士兵,此時還留在小昭寺外,繼續與自己的同伴們進行交流。
他希望將盡可能多的同伴爭取到大唐這一邊,為他們接下來與噶爾家族,甚至整個吐蕃王朝抗爭做準備。
這些底層吐蕃百姓們本就對噶爾家族的專權不滿,他們無比向往文成公主口中那個“眾生平等”的佛國世界。同時,那些在藏地宣揚大唐皇儲仁德的言論,也在影響著他們。
吐蕃地區,有近九成的人是身份低賤的奴隸,唯有一成的人是王公貴族。
而沒有人,生來就喜歡做奴隸,同樣也沒有人,甘愿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的手中。
過去他們不反抗,是因為他們無力反抗。上層的王公貴族們不僅禁錮著他們的身體,也禁錮著他們的思想,但他們仍然時常為自己卑微的身份以及任人踐踏的命運而痛苦。
正因如此,文成公主將佛教“眾生平等”的理念傳達給他們時,他們很快就成為了佛教的信徒——這是一種他們無比渴望,在現實中卻又難以達到的狀態。
松贊干布雖然也在藏地傳播佛教,但他的側重與文成公主又有些不同。
他致力于向自己治下的百姓們兜售“前世今生”說——今生,這些吐蕃百姓們日子過得如此艱苦,是因為他們前世犯下的罪過。只要他們好好干活,努力贖罪,來世,他們就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
不過,這也是必然的。松贊干布支持佛教在藏地的發展,是為了鞏固他的政權,同時也是為了削弱苯教在藏地的影響力,并通過這種方式來削弱那些信奉苯教的貴族們的勢力。
文成公主則純粹是為了傳播佛教理念,導人向善。
言歸正傳,吐蕃百姓們雖然對松贊干布十分尊敬,但幫助他們改善生活并撫慰著他們精神世界的文成公主,無疑讓他們覺得更為親切。
愛屋及烏之下,吐蕃百姓們對于同樣出自李唐皇室的李令月有著天然的好感。
現在,李令月一行人又用天神一般的姿態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說要幫助他們擺脫困境。
他們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們同伴提出的提議,選擇站在李令月這一邊。
以噶爾家族為首的王公貴族們的壓迫讓這些藏地百姓們感到痛苦,李令月和文成公主,卻有可能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無論是從情感上來說,還是從利益上來說,他們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另一邊,李令月已經來到了文成公主的養病之地。
就在她準備走進文成公主的寢室時,她身邊的一名女兵忽然攔住了她:“殿下,天花是烈性傳染病。文成公主雖然已經脫離危險期,但誰也不能保證您會不會被傳染。您身份尊貴,不好輕易以身涉險,還是讓末將代您進去探望文成公主吧。”
李令月見她神色誠摯,不由搖了搖頭:“不必,你留在外面,孤進去探望孤的堂姑吧。”
她身邊侍衛的話提醒了她,天花的確具有危險性,但不是對她的,而是對她身邊之人來說的。
李令月可以利用相同兌換一個臨時保護罩,罩在身上,她身邊這些侍衛卻沒有這種待遇,她得盡可能保證他們的安全才是。
女兵沒有料到,她的本意是勸李令月不要進去的,最后卻成了李令月獨自進去,唯有她留在外面。
“殿下,末將不是這個意思……”女兵還欲勸說李令月改變主意,李令月卻加重了語氣:“這是孤的命令!”
這名女兵聞言,無法違背李令月的意志。最終,她只能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文成公主的房門在自己面前打開然后又關上。
文成公主身邊的侍女們沒有想到李令月竟然眉都不眨一下,直接就進去了。
一般來說,貴人們不是會對“天花”相當忌諱嗎?即使文成公主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尋常人在與她接觸時,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這位太女殿下還真是有勇氣啊!
她們用崇敬的目光看著李令月的背影。
此時,文成公主正躺在床上休息。
她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了,但因為保養得宜且又心態平和,她看上去至少比她的實際年齡年輕十歲。只是,一場大病下來,到底讓她傷了元氣,損了底子。
因著這場病,她原本烏黑的發髻邊多了幾絲白發,她的眼角,也多了幾絲皺痕。
文成公主并不屬于第一眼美人,但她五官清雋,身上又有著歲月沉淀出來的獨特韻味。李令月只是瞧著她,一顆心便不自覺地平靜了下來。
在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后,文成公主睜開了雙眼,在看到李令月時,她愣了愣。
“你是……”
文成公主確信自己沒有見過李令月,李令月這通身的高華氣度,也并非尋常人能有。
“侄女令月,見過堂姑。”李令月朝文成公主行了個晚輩禮。
“令月……”文成公主努力回想著這個名字,然后倏然一驚:“你是當朝皇太女!”
在說完這番話后,她用復雜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李令月。
文成公主自打入了藏地,便開始潛心禮佛,傳播佛教。松贊干布去世之后,她更是鮮少過問外界事務。但長安那邊的幾次大異動,她還是聽說了。
譬如武皇以后妃之身登基為帝一事,又譬如武皇跳過一眾兒子,立自己的幼女鎮國太平公主為皇儲一事。
在聽說了李令月的種種事跡之后,文成公主對李令月十分好奇。
從那些曾經奉芒松芒贊之命與李令月作戰的吐蕃士兵口中,文成公主對李令月有了一定的了解。她知道,李令月不僅得天眷顧,文治武功也是樣樣出色。
因李令月的作戰風格頗有太宗皇帝遺風,許多武將都站在了她這一邊,許多文臣也因為她立下的赫赫功績而動搖了。若非如此,李令月也不能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正兒八經被冊封為皇儲的公主。
文成公主原本以為,她與李令月興許只能通過信件交流幾句。
她未曾料到,有朝一日,李令月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李令月倒也干脆,她直接道:“不錯,我正是當今大唐,同時也是大周的皇太女。我這次來吐蕃,一是關心堂姑的病情,二是欲將吐蕃納入大唐的管轄之中!還請堂姑祝令月一臂之力!”
第133章 第 133 章
文成公主還在養病,本就有些精力不濟。李令月又在這會兒給她放了一枚重磅炸彈,更是炸得她頭暈目眩。
“你是要……率軍攻打吐蕃?”文成公主扶著床沿,艱難地開口。
她剛一說完這話,便偏過頭去,咳嗽了幾聲。
李令月并不愿在此時打擾她養病,但拿下吐蕃之事事關重大,繞不開文成公主。她少不得要請尚在病中的文成公主稍稍為此事費一些神。
“吐蕃王朝的當權者對我大唐是什么樣的態度,相信堂姑心知肚明。吐蕃地區的普通百姓過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生活,堂姑也應該一清二楚。”
李令月道:“我以為,當初堂姑選擇違背噶爾家族的意愿,幫助那些效忠于我的吐蕃士兵時,便已經在我與噶爾家族之間做出了選擇。”
文成公主當然清楚。
如果不是噶爾家族對待底下百姓的態度實在殘暴,如果不是李令月在百姓們中聲望頗高,又切切實實地做了許多提高百姓生活質量的事,文成公主也不會輕易決定幫助李令月。
可她原本以為,吐蕃和大唐之間還有緩和的余地,不至于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李令月似乎看出了文成公主的想法,開口道:“我不是沒有給過噶爾家族機會,可他們辜負了我的期待,派人殘害我派來的使者。既然噶爾家族不肯做我的朋友,執意要與我為敵,那我只好讓噶爾家族成為歷史。”
在李令月輕描淡寫的話語中,文成公主嗅到了一絲血腥味兒。
“況且,堂姑這次突然染上天花,說不定也有噶爾家族的手筆在里面。”
“我的這場病未必是噶爾家族所為……”
“但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不是嗎?天花并未大規模在藏地傳播開來,偏生就是那么巧,時常來堂姑跟前聆聽佛法的一名信徒中招了,那名信徒在此前又與苯教信徒發生了沖突……”
李令月派人手調查此事的時候,那名致使文成公主患上天花的佛教信徒已經病逝,而那名與他發生過沖突的苯教信徒也失足落水身亡,線索至此就斷了。
文成公主感染天花一事,興許是巧合,又興許是噶爾家族算計之下的結果。
李令月其實并沒有充足的證據指控噶爾家族,但她都已經準備掀桌子了,自然也不會去管什么證據充足不充足的。
“自從堂姑出手幫助我派來的人之后,噶爾家族的人便視堂姑如眼中釘。堂姑與噶爾家族之間緊張的關系,連藏地的百姓們都看得出來。除了噶爾家族的人之外,給謀害堂姑之事,還能是誰做的?”
聽到這里,文成公主也明白,李令月這次鐵定是要將噶爾家族的人給拉下來了。
她又問:“噶爾家族與各部族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即使你能將噶爾家族的人拉下來,你也未必能夠掌握整個吐蕃。”
“那又如何?”李令月道:“噶爾家族不愿意接受孤拋過來的橄欖枝,孤就只好讓他們走向覆滅。底下各部族的首領也一樣,愿意臣服于孤,從此聽從孤的調派的,孤可在一定程度內保證他們的榮華富貴。若是有誰不愿意聽命于孤,孤便去找他們的下屬,或是他們下屬的下屬,總會找到識相的人為孤辦事的。”
文成公主道:“我這些年以來,一心專注于禮佛,對這些爭權奪利之事雖然有所耳聞,卻也只是一知半解的。既然你心中已經有了成算,那便按照你的意思來做吧。我這里有一塊令牌,可以讓你們在吐蕃境內暢行無阻,這塊令牌,興許對你有些作用。”
說著,文成公主在自己的床邊摸索了一陣,最終,將一枚銅制令牌遞給了李令月。
這令牌,還是當初松贊干布給她的,只是,她一直沒有用上。想不到,在松贊干布過世許多年之后,她竟用上了。
李令月從文成公主手中接過了令牌:“多謝堂姑。還請堂姑繼續在小昭寺內養病,我會留下幾名親兵來保護堂姑。接下來的戰事,不需要堂姑操心。”
文成公主猶豫片刻,又開口道:“在交戰的過程中,請盡量勿要傷到吐蕃子民。”
“這是自然,即使堂姑不叮囑,我也會盡可能減少沖突的規模。”
噶爾家族的親信是沒法留著了,但其他的士兵,能爭取的,李令月都會盡可能爭取。其他與噶爾家族無關的藏地百姓,李令月自然也不會主動找他們的麻煩。
文成公主又問:“吐蕃如今的贊普杜松芒布杰尚且年幼,他的母親赤瑪倫倒有幾分才干,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噶爾家族的人敵視大唐,與赤瑪倫母子并無關系。”
赤瑪倫極會做人,論起來,這赤瑪倫與文成公主,倒還有幾分交情,故而文成公主有此一問。
李令月斬釘截鐵地道:“我大唐千里迢迢派遣軍隊來到這里,可不是為了做好事,給赤瑪倫母子獻溫暖的!我大唐也不需要在吐蕃建立一個傀儡政權,堂姑你可明白?”
大唐的軍隊頂在前面跟吐蕃王朝的權臣作斗爭,赤瑪倫母子在后頭撿便宜,哪有這么好的事?
既然都走到兵戈相向這一步了,大唐自然要直接接管吐蕃!
李令月并不打算留著吐蕃王室。
文成公主發出了一聲嘆息:“我明白了。”
這便是政治斗爭,真實而又殘酷,她無力插手。
李令月為文成公主做了一個全身檢查,并利用積分給她兌換了一些藥材。
她將這些藥材交予文成公主,囑咐她日日按時服用:“堂姑無需為吐蕃之事操心,這場動蕩,很快就會結束。”
當李令月再一次站在小昭寺門口時,她眉眼冷肅、目光犀利,仿佛一把剛剛出鞘的劍,鋒芒畢露!
……
一聲又一聲的炮火,轟開了噶爾家族的大門。
此時,留在噶爾家內部的人都用驚恐的眼神看著破門而入的李令月,以及她身后的士兵。
震耳欲聾的聲音,擊潰了他們心底的防線。
他們不明白,他們究竟做錯了什么,為何會招來“天雷”?
李令月卻沒有理會噶爾家族的人。
她麾下的士兵們剛剛在噶爾家的宗祠中,發現了一面祭祀用的鼓,這面鼓竟然是以人皮制作的!
李令月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面鼓,目光冷得仿佛能結冰渣子。
她一直對“阿姐鼓”有所耳聞,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實物。
據說,這種鼓材料來源十分苛刻,必須選擇沒有經歷過情愛的少女的皮來制作。這種鼓是用來祭神的,苯教信徒們相信,唯有純潔的少女,能夠幫他們溝通天地。
通常而言,這類鼓都是用奴隸的女兒制作的,其制作方法十分殘忍。
阿姐鼓的材料來源,首選是啞女,在時人看來,啞巴不會說謊,靈魂比尋常人更為純凈。如果苯教徒們找來的少女不是啞巴,那么,這些少女就會被割去舌頭,這些少女腿部的骨頭則會被抽出,做成鼓錘。
很快,大唐士兵們又從宗祠中陸陸續續拿出了一些用人骨做的碗,以及其他的法器。
即便是這些士兵們在戰場上見過不少慘絕人寰的景象,也不由為他們手中拿著的這些器物而遍體生寒。
噶爾家族的人偷覷著李令月的神色,似乎不明白這名突然闖進他們家中的大唐人為何要露出這樣的表情。能夠為祭祀而犧牲,對于被選中的“祭品”來說,明明是一種榮耀啊。
如果李令月知道他們心中的想法,肯定會問一句,讓他們拿自己的皮來制作祭祀的鼓,他們是不是也會感到榮幸!用別人的命來給自己做踏腳石,還真是不痛不癢!
很快,分散在各處的其他人也被捉回了噶爾家族,其中包括噶爾家族的幾名主要話事人。
雖然他們身邊帶了不少勇士,但他們的勇士完全不是唐軍的對手。
他們中的許多人,早就在唐軍的炮火中被嚇破了膽。此時,他們在李令月的面前毫無反抗之意,只想盡量保住自己的性命。
“這位大唐將軍,如果你同意放了我們,我們愿意向大唐臣服,以后遵循大唐的命令行事,絕對不再自專。”
“晚了。現在,我們只想要你們的命!”李令月指著人皮鼓,冷冷地道:“既然你們這么喜歡用別人的人皮來制鼓,讓你們也為你們信仰的神明獻身可好?”
“用你們的皮來制作鼓,不知道神明會不會喜歡……將你們的皮膚切開一道口子,血一點點放干,讓你們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干癟下去,最后再將你們的骨頭抽出來,你們說可好?”
當李令月從這些人面上捕捉到驚恐之色時,諷刺地想,原來,這些人也是會感到害怕的啊。
他們拿別人來制作人皮鼓的時候,怎么就不問問別人是否害怕呢?
李令月很想讓這些人也嘗嘗作為祭品的滋味,但她和她手底下的士兵們底線到底比這些人高。再加上,此時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有功夫跟這些人周旋。
最終,李令月在好好嚇唬了他們一陣之后,還是賞了他們一個痛快。
在臨死之前,噶爾家族的家主帶著萬般不甘對李令月說道:“別以為除掉我們,你們就能夠順利接管這里……你們早晚會明白,沒有選擇跟我們合作,是你們做大的錯誤!”
李令月對這些話充耳不聞。
她側過頭,對自己身邊的士兵道:“在這場動亂結束之后,將這些……用人皮和骸骨做成的器物好生葬了吧。”
日后,這里將成為她大唐的領土。她絕不允許再有用活人來進行祭祀或者制作祭品這種事存在!
當李令月麾下的精兵將噶爾家族的黨羽一網打盡之時,并分各路進入藏地的五千名精兵已經全部聚集到了李令月的面前。
李令月指著布達拉宮所在的方向,給了他們一個極為簡短的指令:“進攻!”
這支由五千人組成的軍隊人手一把火銃,他們在藏地動作靈活,來去自如,似乎完全不受當地高原氣候的影響。
在李令月的帶領下,他們一路殺向了那座坐落于紅山頂上的宮殿群。
途中,有人試圖阻攔他們,但這微薄的反抗對于他們來說,卻像是螳臂當車一樣不自量力。
當李令月和陳茵率領這五千精兵闖入布達拉宮時,他們中不少人的刀鋒上,已經沾滿了血跡。
王座上,端坐著一個看上去頗為年輕的女人,她的懷中,是一個瑟瑟發抖的年幼孩童。
這個女人,就是當代吐蕃贊普的母親,赤瑪倫。
赤瑪倫倒有幾分膽色,面對李令月身后殺氣騰騰的大軍,她仍然能保持冷靜。
她對李令月說:“我們談談吧,大唐太女。”
赤瑪倫能夠一口叫破李令月的身份,倒是讓李令月有些意外。
她的大軍是悄悄上山的,他們一行人來得突然,連噶爾家族的人都來不及調查他們的身份,赤瑪倫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赤瑪倫道:“我的消息雖然不如噶爾家族的人靈通,但我比他們更善于觀察。傳說中,在大唐建立起第一支‘霹靂軍’的,是大唐太女。”
“霹靂軍”便是吐蕃地區的王公貴族,對于李令月麾下那支火器營的稱呼。先前,李令月正是憑借這支手握火器的強悍步兵,以及極小的代價擊潰了芒松芒贊的大軍,間接氣死了芒松芒贊。
當時,噶爾家族的人忙著嘲諷芒松芒贊,對于這支“霹靂軍”不怎么上心,赤瑪倫卻絲毫不敢輕視“霹靂軍”的實力。暗地里,赤瑪倫悄悄派遣人手前往大唐打探“霹靂軍”的情況。
她派出去的大部分探子都讓大唐給抓了,但仍有少數人逃回了吐蕃。
他們詳細地向赤瑪倫講述了“霹靂軍”的可怕以及大唐如今的強盛,加深了赤瑪倫對大唐的認知。
赤瑪倫盯著李令月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你的年齡,外貌還有氣質,都跟大唐太女對得上。”
“赤瑪倫太后果然是聰明人。”李令月贊嘆道:“不過,我不覺得我們有什么需要聊的。”
不愧是接連輔佐了三任贊普的人。赤瑪倫在任期間,滅了噶爾家族,平定了吐蕃治下邦國的叛亂,完全掌握了吐蕃大權,并且,也是她一力促成了唐蕃再次聯姻之事。在她的努力下,金城公主成為了繼文成公主之后,第二個嫁入藏地的大唐公主。
李令月對赤瑪倫的才干也很欣賞。只是,很可惜,她們注定是敵非友。
赤瑪倫的才干越厲害,對于大唐而言,威脅就越大。她已經是吐蕃王朝的太后了,即使礙于形勢,愿意向李令月低頭一時,往后待她尋得機會,又如何保證她不會反唐呢?
李令月既然已經決定要將吐蕃納入大唐的疆域之內,她便不打算給自己留后患。
赤瑪倫顯然也明白,如果自己無法展現出相應的價值,她和她年幼的兒子杜松芒布杰便將性命不保。
她對李令月說:“我知道,太女殿下所圖甚大,也知道,即使我代表吐蕃向太女殿下投誠,太女殿下也不會相信我們的誠意。但太女殿下得天眷顧,又擁有一支如此強大的軍隊,我又怎么敢在您的面前耍花招?”
“我愿意代表吐蕃,向太女殿下投誠,日后,我們吐蕃作為大唐的屬國而存在。我們的贊普在年幼之時必須去大唐做質子,接受大唐的教育。成年后,方可回吐蕃繼位。大唐如果對我們的贊普不滿,可以隨時更換我們的贊普。除此之外,我們還將每年給大唐納貢。”
“我聽說,大唐人十分崇敬你們的太宗陛下。太宗陛下實力強大而又胸襟廣闊,所以才能輕而易舉地贏得了周圍人的青睞,被尊為‘天可汗’。太女殿下是太宗陛下的孫女,有著肖似太宗陛下的果敢和智謀,想必您也會擁有如同太宗陛下一樣廣闊的胸襟,不會對愿意臣服于您的人趕盡殺絕。”
這高帽子戴的,仿佛李令月只要放過了赤瑪倫母子,放過了吐蕃王族,她就是“李世民第二”一樣。換個人來,恐怕此時已經被赤瑪倫捧得下不來臺了。
不過,從李令月的面上,赤瑪倫卻看不出多少欣喜之色,這也令赤瑪倫心中微微一沉:她是事先調查過這位太女殿下,知道她對自己的先祖十分推崇,這才拿李世民來跟李令月類比的。這位太女年紀輕輕,卻如此沉得住氣,看來,想要說服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134章 第 134 章
“你覺得,我大唐缺屬國嗎?”李令月靜靜地注視著面前的女人:“依照我大唐現在的國力,只要我大唐發話,多的是小國愿意奉我大唐為主!”
這條件,吐蕃要是早幾年提出來,武皇說不定會欣然接受。
畢竟,那時候,大唐還沒有研制出如此厲害的火器,也沒有能夠在高原地域作戰的部隊。
要是那會兒吐蕃就成了大唐的屬國,現在,大唐反而礙于道義不好輕易對吐蕃動手了。
可惜,吐蕃幾次三番與大唐爭鋒相對。現在,唐軍已經打上了青藏高原。倉促之下,無論是噶爾家族還是吐蕃贊普都無力應戰。
吐蕃都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才說要給大唐做屬國,赤瑪倫憑什么覺得大唐會接受呢?
“那么,太女殿下究竟是何意?”赤瑪倫也很快就領會到了李令月的意思。
一想到吐蕃王朝的基業就要敗在自己手中,她就心情極為復雜。
赤瑪倫雖然知道李令月不會輕易因為她的話語而產生動搖,但她還是試圖做最后的努力。
“即使您覆滅了我們的王朝,各大部族也不會輕易聽從您的命令。您可以利用武力在這里駐軍,并建立起一個新的朝廷來。但最終,您得到的,只會是一個混亂而又無序的地方。”
“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我們的生活習慣,跟中原王朝有很大的不同。即使你們派人來管理我們,我們也未必會聽從你們的安排。這不是因為我們蔑視來自大唐的命令,而是因為,我們認為,大唐的官員無法真正理解我們。”
赤瑪倫直視著李令月,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吐蕃人還是需要由吐蕃人來進行管理,我可以為您做這個橋梁。我年幼的孩子,是我獲得權力的倚仗,您可以將他帶回長安,這樣一來,我在吐蕃就不敢胡來。我敢打賭,整個吐蕃,您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用的棋子了。”
李令月思忖片刻,開口道:“你的話語十分動人。不過,你搞錯了一件事。當我們大唐的軍隊攻入布達拉宮的這一刻,大唐在吐蕃設立吐蕃都護府,就勢在必行!我大唐不會允許你們的王朝繼續以任何形式存在下去。日后吐蕃地區的最高長官,必須由大唐來任命!吐蕃也必須接受大唐的駐軍!”
“往后,吐蕃的每一項重大抉擇之前,都必須有大唐的參與。吐蕃的管理者可以是吐蕃人,但這個吐蕃人,必須得到朝廷的認可,成為朝廷委派的官員!”
李令月當然相信,如果她答應了赤瑪倫提出的條件,在大唐強盛期間,吐蕃對大唐會恭順無比。
可這樣的依附和從屬關系是很不穩定的。一旦大唐顯現出頹勢來,吐蕃也必定生出其他的心思來。
既然能夠一步到位,李令月為何要給大唐留下這樣的隱患?
李令月將底線明明白白地擺在了赤瑪倫的面前,在條件合適的情況下,她未必非得對赤瑪倫母子趕盡殺絕,但吐蕃王朝必須覆滅!
在看到聰慧的赤瑪倫之時,李令月的確起了幾分愛才之心。
赤瑪倫對政治的敏銳程度,遠超尋常人。在原本的歷史中,赤瑪倫也的確將吐蕃打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這樣的人,要是能心甘情愿為李令月所用,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大唐便無需再為吐蕃之事而憂心。
文成公主在藏地雖然也有極大的影響力,且頗受當地百姓敬仰,但文成公主只適合做宗教領袖,她在政治方面的敏感度是不夠的。況且,她也不夠狠心。
李令月原本的打算,是讓文成公主幫忙安撫吐蕃當地百姓,朝廷那邊另外派遣精明干練的使臣團過來,在藏地選拔官吏,組建吐蕃都護府,負責管理吐蕃的政務。
但現在,看著赤瑪倫,李令月又有了些別的想法。只是,她暫時沒有將她的想法告訴赤瑪倫。
李令月還在等著赤瑪倫展露她的才智和誠意——這決定了李令月接下來該用什么樣的態度來對待吐蕃王族。
赤瑪倫沉默了良久,她的眼前,閃過了芒松芒贊臨終前將幼子托付給她的情景,閃過了芒松芒贊帶她去祭奠先祖之時的畫面。最終,她腦海中浮現出她首次踏入布達拉宮的那一日,阿父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殷殷叮囑的模樣。
她嫁給未來的吐蕃贊普,代表的,便不只是她一人了。
在布達拉宮,赤瑪倫是吐蕃四大尚族之一的沒廬氏家族的女兒。
現在,在大唐太女面前,赤瑪倫又代表整個了吐蕃王朝。她的決定,不僅關乎著她自身的命運,同時也關乎著吐蕃接下來的格局。
在大唐強大軍事的實力下,吐蕃王朝的覆滅似乎已經不可挽回。她能否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前提下,為這片生她養她的故土做些什么?
前路一片迷茫。
對于赤瑪倫而言,上一次她面臨如此艱難的局面,還是噶爾家族咄咄逼人的時候。然而這一次,她要面臨的對手,比上一次更加可怕。
許久后,赤瑪倫終于再度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赤瑪倫,當今贊普的母親。我可以代表吐蕃贊普,向大唐投誠,并自愿解散我們的朝廷。但我們吐蕃在并入大唐之后,您必須給予我們和其他地區一樣的權益,并給予我們一定的自治權。”
“如果大唐對我們壓榨太狠,干涉太過,這片大地上必將重新燃起戰火。”
明明赤瑪倫在李令月的面前這么弱勢,她卻仍然試圖挺直腰桿,爭取權益。
這一次,赤瑪倫已經不是在為日薄西山的吐蕃王朝爭取權益,而是為整個吐蕃爭取權益。
“我們吐蕃人勇敢善戰,我們可以向大唐屈服,但絕不會任由大唐肆意踐踏!如果大唐的管理能夠給我們帶來幸福的生活,我們會像尊敬天神一樣尊敬你們。要是大唐把我們當做最下等的奴隸一樣來壓迫,我們會重新拿起手中的武器拼死反抗!”
在這一刻,李令月覺得,赤瑪倫的胸襟和膽識,的確非尋常人所能比。
“可以。孤率領軍隊攻占吐蕃,想要得到的可不是一群奴隸。而是一群富有激情,富有創造力的百姓。即使你不說,孤也不會隨意奴役吐蕃人的。”
李令月加重了語氣,道:“包括吐蕃貴族,包括吐蕃的所有平民。”
赤瑪倫聽到李令月的話,眼睛眨了眨。從李令月的話語中,她似乎聽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
現在,在吐蕃,可沒有什么“平民”的概念,奴隸隸屬于他們的主人。赤瑪倫剛才那番話,聽起來是在為全體吐蕃人爭取利益。可實際上,真正的受益者,還是吐蕃權貴。
大唐太女的這番話是什么意思呢?難道,她想要為這些奴隸做主,提升他們的地位?
這個念頭在赤瑪倫的腦海中一閃而逝。李令月的話語中似乎透露出了很多信息,只是,現在赤瑪倫完全來不及深思,只能先記下來。
“至于吐蕃王室之人……”李令月又道:“如果你能為我大唐妥善處理好這件事,孤可以留吐蕃王室的那些王族一命。只是,他們必須移居長安,不得再隨意返回吐蕃。”
李令月本身并不是弒殺之人,如果留下這些人的性命,能夠給她帶來的收益超過風險,那天何樂而不為呢?
“日后,吐蕃王朝被取締,孤打算上書阿娘,建立吐蕃都護府。這吐蕃都護府的都護五年一任,任期滿后,由朝廷來決定下一任都護的人選。都護府的官員任期滿后,可以進入朝廷中樞,也可以去我大唐別的地方就職。”
赤瑪倫聞言,立刻追問道:“我們吐蕃人……也能去大唐做官?”
“當然。”李令月微笑著道:“從今日開始,吐蕃就是大唐的一份子了。吐蕃人為什么不能去我大唐別的地方做官?”
赤瑪倫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吐蕃都護府五年一任……看樣子,這位大唐太女為了防止地方官員做大,當真是煞費苦心。
不過,要是他們吐蕃的官員日后當真有希望進入大唐中樞,影響大唐決策,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吐蕃當地權貴會反感自己的權力被人侵占,但他們不會反感利益交換。
李令月看著赤瑪倫,又道:“你剛才說,你在吐蕃地區執政的權力,都來源于你的兒子。那么,你可曾考慮過,以我大唐官員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成為吐蕃的掌權者?”
“您這是什么意思?”赤瑪倫倏然看向李令月。
“字面上的意思。如果你能夠在解散吐蕃朝廷的同時,安撫住吐蕃地區的人,我可以向阿娘舉薦你為吐蕃的首任都護。”
雖然赤瑪倫現在在吐蕃地區的影響力還相當有限,但事實上,她缺乏的,并不是能耐,而是證明自己的機會。
如果赤瑪倫真能出面解散吐蕃王朝,并將身為贊普的兒子送去長安城,也就意味著赤瑪倫決意與過去一刀兩斷,李令月也能夠放心地用她了。
“我原本以為,我們這些跟吐蕃王朝息息相關的人,注定要背井離鄉。沒想到,您竟然有這樣的胸襟,允許我競選吐蕃都護。”
“吐蕃首任都護意義重大,當然要選擇最合適的人。既然你說,你能助我穩定吐蕃,我自然就信了。”
晚間,李令月身邊的陳茵等將領知道了自家主將與赤瑪倫的口頭協議,不由道:“殿下要是想徹底占領吐蕃,還是將吐蕃王室斬草除根的好。您要是任用吐蕃太后繼續管理吐蕃,咱們在的時候還好,等咱們離開了,難保那位吐蕃太后不會對朝廷陽奉陰違,最終釀成大禍。”
“不會。赤瑪倫目光長遠,又有遠大抱負。只要孤能給她施展抱負的平臺,能夠讓吐蕃蒸蒸日上,她就不會輕易背叛孤。”
李令月傲然道:“況且,即使她真的背叛了,那又如何?孤能率軍攻克吐蕃一次,就能攻克吐蕃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孤夠強,孤就不必擔心她的背叛!”
她的這番話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陳茵等人一時都被她的氣勢鎮住了。
片刻后,陳茵才用敬仰的眼神看著李令月。
她回想起,她首次被李令月任命為先鋒軍統帥時,不少人都對她能否順利完成任務而產生質疑。
那時的李令月,也是如此自信地說道:“孤看中的人,不會出錯。你們這是在質疑孤的目光嗎?”
李令月走到陳茵跟前,拍了拍陳茵的肩:“不必理會那些人的言論。上了戰場,只管好好表現。記住,我們永遠在你身后。”
李令月的話語,猶如定心丸一般,讓軍營中懸浮不定的人心再度穩定下來。
那一戰,陳茵超常發揮,一戰成名。
回過神來的陳茵,看向李令月的目光已變得與方才截然不同。
她覺得,她雖然是在為朝廷考慮,但她實在是低估了自家主將。她都能想到的事情,李令月會想不到嗎?李令月想到了,卻依然選擇這么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李令月的胸襟和氣魄,令陳茵自愧不如。
……
當李令月率領五千精兵攻克吐蕃的消息傳到長安時,朝廷上下還在為“太女”和“皇孫”何時返回朝廷而議論紛紛呢。
大部分大臣因為一連串的吉兆,已經認可了李令月的太女身份。他們向武皇上書,請武皇派人將李令月和兩位皇孫迎回京城,一是為了確保他們的安全,二是為了鞏固他們的地位。
太女殿下產子之后留在揚州修養一兩個月還好說,可這都四個月過去了,武皇還沒有派人去接他們的意思,這究竟是要鬧哪樣?
皇儲長時間離開京城,也不合規矩啊。
況且,他們是真的想見一見兩位小皇孫——這兩位小皇孫來歷可不同尋常,據說是皇儲“吞風有孕”誕下的孩子,四舍五入,這不就是兩個神胎嗎?
想來,這定然是兩個得天獨厚的小殿下。有兩位來歷不凡的小殿下在,皇儲也算得上是后繼有人了。日后,他們這些選擇站在李令月這邊的人,也能放心地輔佐她,輔佐她的繼承人。
有人盼著李令月母子均安、地位穩固,自然就有人盼著李令月不好。
如今,李令月這個皇太女已是炙手可熱,想要投靠她的人,多得如過江之鯽。
對于一些沒能在前期坐上李令月的船的人來說,此時他們再想湊過去,為時已晚。李令月身邊得用的人太多,況且此時,李令月已經是太女之尊,他們即便湊過去,也只是錦上添花。
他們有再多的能耐,在李令月身邊也發揮不出來。如果他們選擇李顯或者李旦輔佐,并最終讓自己選擇的冷門候選人成功上位,這才是真正的大功勞!
雖然他們的許多前輩已經以自身的鮮血和性命為代價,告訴他們皇家立儲之事不可輕易摻和。但只要擺在眼前的利益夠大,總會有人鋌而走險。
這些投機者悄悄在京中散布李令月難產、小皇孫們身體孱弱的流言。為了不暴露自己,他們做得很是小心。
在經過武皇的幾輪清洗過后,這些投機者也學聰明了。
他們不再明著攻訐李令月,而是以女子生產如過一道鬼門關為由,側面暗示李令月不適合做儲君。要是換做李顯和李旦做儲君,哪里需要有這方面的擔心啊!
令這些投機者們想不到的是,當這則消息悄然傳遍長安和洛陽時,不少百姓們都開始自發地為李令月母子祈福。
寺廟中,前去燒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這些人中,竟有大半是為李令月母子祈求平安的!
百姓們或許不了解朝廷局勢,但他們也知道,他們的日子變得越來越好,是這位大唐太女帶來的。
太女殿下深受上蒼眷顧,且又心系百姓,在朝中提出了諸多有利于他們的措施。
百姓們雖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但他們知道誰對他們好。
投機者們為了動搖李令月的儲位而放出的謠言,無形中竟讓滿朝文武都看到了李令月的民望。
這也讓武皇很是感慨。
她用帶著些許驕傲的口吻對自己手底下的大臣們說道:“在民望方面,只怕連朕都不如令月。”
“請圣人派人去迎太女殿下和小皇孫們回京!”不少大臣們又開始老話重提。
先前,他們曾提過幾次,都被武皇岔開了話題。這一次,他們想要從武皇這里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倘若……倘若太女殿下和小殿下們當真像傳言中說的那樣,還未養好身體。請圣人即刻派遣太醫前往揚州,為太女殿下和小殿下們調養身體。”
他們的意思很明確,李令月如此得人心,即使她當真因為產子而身體虛弱,朝廷也不能輕易放棄她。
不過,武皇本人誕下六個子女仍然生龍活虎,皇太女身體素質也一向極好,她真的會因為產下神胎而身體孱弱嗎?
許多大臣們對此表示懷疑。如果不是李令月遲遲不返回長安,這流言也不至于越傳越離譜。
而一些投機者,聽到武皇那句“連朕都不如令月”,眼神閃了閃。他們覺得,他們又找到了一個對付李令月的辦法。
武皇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朕不愿意將令月召回長安,而是現在,令月當真脫不開身。”
這般說著,武皇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了底下的官員們:“這是朕昨日夜里收到的捷報,你們也看看吧。”
第135章 第 135 章
“捷報”這個詞,讓在場的大臣們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最近朝中明明沒有對其他地方用兵,武皇口中的“捷報”,又是從何而來?
作為武皇的信臣,狄仁杰率先接過了這封加急書信。
當他閱讀完這封書信,整個人都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身旁正等著他看完之后將書信傳過來的一名大臣,見狄仁杰遲遲沒有動靜,忍不住問道:“狄相,可是這封書信……”有什么不妥之處?
后半截話,被這名大臣生生咽了回去。
既然坐在上首的武皇面露喜色,稱這封書信為“捷報”,按理說,這封書信不該有任何不妥之處。
回過神來的狄仁杰趕忙掩飾住自己的失態,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了這名大臣。
向來老成持重的狄相,此時聲音中居然帶了幾分顫抖:“這的確是捷報,于我大周而言,這是天大的喜訊,值得舉國同慶!”
這樣一番話,讓尚未讀到這封書信的大臣們心中愈發焦躁——究竟是什么樣的捷報,能夠讓狄相這般激動?
待這封書信在這些重臣們面前挨個兒傳了一遍后,在場的大臣們集體陷入了失聲狀態。
在外界謠傳李令月產后虛弱、下不得地的時候,李令月居然已經率領親兵重返戰場,把偌大一個吐蕃變成了大唐的領地!
誰能想得到啊?這誰敢去想啊!
先前那個曾與太宗皇帝麾下的軍隊交手,連太宗皇帝都感到棘手的王朝,當真歸大唐了?
那個趁著大唐政權更迭之際,意圖派兵占大唐便宜的吐蕃,當真歸順大唐了?
那么大的一塊地,從此就要成為大唐版圖中的一部分了?
朝中的大臣們被這則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像是被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給砸中了,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反應不過來。
武皇看著他們的表現,頗覺好笑:“怎么,現在可還需要朕派人去揚州接令月回來?”
現在,朝中的大臣們哪里還會不明白,皇太女遲遲未回朝中,是因為她收到了來自武皇的秘密任務。
只是,對吐蕃用兵這等大事,在朝中向來都是要經過重重討論,才能最終拍板決定的。在大軍正式發兵之前,戶部還要負責籌集糧草,兵部也要派人清點兵器,跟進工作。
武皇母女究竟是怎么做到繞過朝廷,悄無聲息就將吐蕃給打下來的?她們的大軍,又是從哪里調派的?
這么大一件事,朝中居然沒有得到一點消息,可見武皇和皇儲手中掌握的權力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大臣們心中充滿了疑惑,在他們眼中,武皇面上的笑容似乎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盡管他們很想弄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但他們知道,現在最要緊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接下來大唐該如何管理吐蕃。
大唐不是第一次將周邊的國家打下來,原本的高昌、龜茲、吐谷渾等國已經被大唐所滅。按照慣例,大唐會在這類徹底地方設立都護府來進行管理。
那么這次,大唐是不是也要在吐蕃地區設立都護府?又該由誰來擔任吐蕃的首任都護?
吐蕃那么大個地方,管理起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朝中許多大臣對于吐蕃的了解十分有限,對于接下來該如何管理吐蕃,他們一時都犯了難。
松贊干布能在吐蕃建立起一個強大的王朝,可見吐蕃本身的資源是相當充沛的。
與優越的自然資源相對應的,還有青藏高原上那復雜的情況。
如果派去的都護不能把吐蕃管好,只怕又要鬧出大亂子來。
要是這攻打吐蕃之事是由朝廷來主導的,在發兵之前,朝中官員們就會把這些問題考慮好,提前開始做準備——當然,在這之前,有關于打不打吐蕃,估計在朝堂上還會經過一番爭論。
現在,冷不丁告訴這些大臣吐蕃已經被打下來了,他們自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狄仁杰想了想,對武皇道:“吐蕃既是太女殿下打下來的,太女殿下對吐蕃應當比我們更為了解。畢竟,太女殿下曾說過,她不打無準備的仗。在發兵吐蕃之前,她心中應該就已經有了計較。此時,她人就在吐蕃,所見所聞,總比我們這些千里之外的人更為直觀。不知太女殿下可曾向圣人推薦過什么人?”
他這么一問,不少官員都用緊張而又期待的目光看向武皇。
一些官員認為吐蕃是苦寒之地,況且,他們家中的勢力范圍也到不了那里,去吐蕃為官,人生地不熟的,他們定是要吃一番苦頭的。與之相比,他們更愿意繼續呆在長安城中,或者被派到繁華富庶的地方去。
另一些官員則認為,長安城中人才濟濟,想要在京城做出一番業績來,怕是不容易。外放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不錯的機會。雖說管理吐蕃必定不會是一件輕省的差事,但他們要是能夠把吐蕃給管好,這不是更能說明他們的本事嗎?
還有一些官員則對此事秉持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去吐蕃為官,風險與機遇并存。若是選中他們了,他們就去,若是選不中他們,他們就不去。
武皇在上方將底下官員們的神色盡收眼底:“令月的確向朕推薦了一個人。此人是吐蕃當地的人,令月在與她交談的過程中,發現她胸有溝壑,可堪大用。”
“吐蕃人……”一些大臣們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但很快,他們的眉頭就放松了下來。吐蕃人的確對吐蕃當地的情況更加了解,要是當地的貴族或者權臣向太女投降了,太女任用當地人治理當地人,倒也說得過去。
“不知這人是吐蕃的哪位大臣?”
這些年,大唐與吐蕃戰戰和和,朝中大臣們對于吐蕃王庭的一些重要臣子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在他們想來,李令月推薦的人,多半是噶爾家族的人,再不然就是吐蕃那幾大尚族的人。
至于底層人,他們根本就沒考慮過。吐蕃王朝階級固化嚴重,底層人很難擺脫農奴的身份。李令月要是提拔一個農奴來管理吐蕃,那才是真的要出亂子,她不可能犯這種錯誤。
武皇看著眼前的官員們,緩緩開口道:“是最后一任吐蕃贊普的母親,吐蕃太后赤瑪倫。”
她的這番話,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荒謬!怎可讓吐蕃太后繼續管理吐蕃?吐蕃既然已經向我大唐投降,原王室之人就得全部拘押進京,防止他們在當地作亂!”
“是啊,這太后還是一個女娘……我大唐可沒有任用女娘作為朝中正式官員的先例啊!”
許多官員能接受女子以帝王生母的身份干涉朝政,但他們無法接受女子成為他們的同僚。他們更加無法接受,在此之前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女人,就因為是吐蕃末代贊普的母親,居然就能一躍成為吐蕃都護!
他們窮盡畢生精力,都不一定能夠坐上的位置,為何那位吐蕃太后輕輕松松就能坐上去?
武皇的話,遭到了朝中官員們的強烈反對。
武皇被他們吵得腦袋疼,她一面用手指摁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面道:“都給朕閉嘴!”
朝中的官員們這才安靜了下來。
距離武皇上一次大開殺戒還沒有過去多久,朝中官員們并不想親身嘗試惹怒武皇會是什么下場。
他們遇到無法接受的事,依然會跟武皇據理力爭,但他們不會試圖挑戰武皇的底線。
武皇煩躁地瞥了這些大臣們一眼:“吐蕃是令月打下來的,她向朕推薦赤瑪倫,朕總不能為了你們而駁了她的顏面。打吐蕃的時候你們不曾出一點力,現在,吐蕃打下來了,你們倒是有話說了!”
朝中官員們:“……”
打吐蕃的時候,他們也不知情啊,他們怎么為打吐蕃一事出力?
話說回來,武皇和皇太女究竟是什么時候決定打吐蕃的,又是怎么把吐蕃給打下來的?他們真的好想知道啊!
武皇見手底下的大臣們沒了聲音,拍板道:“讓令月在吐蕃停留一陣子,穩定吐蕃那邊的局面。在此期間,赤瑪倫作為我大唐的代理都護駐扎吐蕃,并建立吐蕃都護府,由文成來輔佐她管理吐蕃。”
“她要是果真像令月說得那樣了得,既能迅速穩定吐蕃的局勢,又能對我大周忠心耿耿,就將這代理二字去掉。你們如果有比這赤瑪倫手段更了得的人,盡可以推薦給朕!”
武皇對李令月的眼光還是頗有信心的,她雖然也沒有聽過赤瑪倫的名聲,但李令月既然因為惜才而留下赤瑪倫,連帶著留了吐蕃王室其他人的性命,又大力向武皇推薦赤瑪倫,那么赤瑪倫必定有她的過人之處。
短時間內,朝中這些大臣們很難找到比赤瑪倫更適合管理吐蕃的人——當然,他們要是真的找到了,那也很好,直接將那人派去吐蕃與赤瑪倫合作就是。武皇是從來不會嫌手底下人才多的。
再者,吐蕃都護府只靠著赤瑪倫和文成公主手底下的那些個人,也撐不起來,朝廷這邊在遴選出合適的官員之后,還是得再派一些官員過去。
大臣們聽了武皇的話,仍然有些無法接受——今日發生的事,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如果身為吐蕃太后的赤瑪倫能夠以女子之身正式進入朝堂成為官員,那么,其他的女子是否也可以入朝為官?吐蕃女人都可以在他們大唐做官了,沒道理他們本土的女子反倒不行吧?
朝中的許多大臣們本能地反感這樣的事。在武皇和李令月潛移默化地影響下,他們已經默認了女子可以在朝中承擔輔助的角色——就像武皇和李令月手底下那些女官輔佐她們一樣。
但要讓這些大臣們接受女官成為他們的同僚,他們無法想象那樣的未來。
他們本能地覺得,如果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接下來,一切都會失控。
武皇才不管這些官員們在想什么呢,他們只知道在她跟前唧唧歪歪,有本事倒是拿出個比赤瑪倫更合適的人選來啊!
這些年來,隨著武皇對朝堂和軍隊的掌握度越來越高,她說話時,也比之前更加硬氣。
“你們要是拿不出更合適的人選,就按照朕說的來!朕知道,你們向來看不起女子,不止那赤瑪倫,就連朕和令月,你們也是看不上的!可你們要是為著自己的私心而耽誤朝廷大事,休怪朕不客氣!”
她這番話一出口,剛剛還在嘀嘀咕咕的大臣們頓時就不說話了。
武皇這番話,實在是太誅心了。他們要是再反對下去,恐怕他們就要被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武皇這么說,實在是冤枉了他們,他們哪里敢看不起武皇和李令月啊!
但不知為何,哪怕他們知道,女子中也有武皇和李令月這樣厲害的存在,他們也會下意識地將武皇、李令月與其他女子分隔開來。
武皇和李令月這樣的女子,在他們心中,就像是有別于其他女子的第三類物種一般,她們與一般的男子,與一般的女子都不一樣。
現在,武皇正在逼迫他們接受一個現實,那就是除了武皇和李令月之外,仍有其他厲害的女子存在。無論他們是否愿意,日后,會有女子進入朝廷,成為他們的同僚……
正當這些官員們怔愣住的時候,武皇已經離開了。
那些原本打算在武皇面前給李令月上上眼藥的投機者沒找到機會說上一句話。此時,他們的注意力也都被武皇放出的這枚重磅炸彈給吸引走了。
官員們知道,宮殿周圍還有武皇的人在。他們要是在這附近交流,他們說出的話,肯定會被武皇派來的人聽了去。
他們一直忍著沒有開口,直到徹底離開了皇宮,他們才開始進行小聲地與同僚進行交流。
“你們對于這件事兒怎么看?”
“圣人已經做出決定,我們無法動搖圣人的想法。現在跟圣人對著來,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那怎么辦?難不成,我們就要眼睜睜看著一個吐蕃女人成為吐蕃都護,壓在我們頭上?”
“何況,她還是吐蕃太后!憑著她這個身份,想要在吐蕃做些小動作實在太容易了!圣人和太女難道對她就這樣放心嗎?”
“為今之計,只有等。能力和忠心,只要吐蕃太后缺乏一樣,她這吐蕃都護的位置就坐不穩。”
到了那時,令朝中官員們感到難以接受的問題,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吐蕃女人成為吐蕃都護,什么也不做嗎?這也太被動了!”
“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除非你能立刻給圣人推薦一個更適合做吐蕃都護的人,否則你想什么都是白想!再過不久,吐蕃王族的人就要被押送回長安了。到時候,我們派人去打探打探那個吐蕃太后的信息,再做打算吧。”
這一局,這些官員們實在輸得憋屈無比。他們發現,他們連自己的對手都看不清。
無論是這些官員們對赤瑪倫的一無所知,還是武皇和李令月瞞著朝野上下對吐蕃用兵,都給這些官員們敲響了警鐘——每當他們以為自己摸透了對手的深淺時,對手都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他們依然輕視了這些對手。
……
與朝中大臣們復雜的心情截然相反,民間的百姓們得知李令月又立下大功時,不由歡呼雀躍。
先前有多少人憂心忡忡地去寺廟中為李令月祈福,現在就有多少人去寺廟中還愿。
“菩薩,我今天多給你帶了個果子,是我剛從我們家樹上摘下來的,新鮮著呢!你吃了之后,可要好好保佑太女殿下!哎,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人,竟然說太女殿下難產了,真是一點都不盼著別人好!”
“你說好好的,有些人怎么就是這么嘴碎呢!要是讓我知道這話是誰傳出去的,看我不一巴掌扇死這滿嘴噴糞的東西!”
“太女殿下福氣大著哩!那些小王八羔子知道什么?太女殿下生下了神胎,又打贏了那什么,什么波?以后啊,太女殿下只會越來越好!菩薩一定要保佑太女殿下好好的,給我們帶來更多好東西!”
“行了,在菩薩跟前你們說話文雅點,別讓菩薩覺得我們怠慢了他……”
不知是哪家官員家中的女眷恰好也在這座寺廟中上香。
她們看著幾名百姓歡歡喜喜地結伴走出寺廟,討論著回去之后要做湯餅吃,她們仿佛也被這些人感染了,眉梢眼角都染上了些許笑意。
“太女殿下的名望真高啊,這么多百姓都發自內心地擁護殿下。”
“那是當然,太女殿下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百姓們雖然嘴上不說,可都記在心里。他們可不會像有些人一樣,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這回,太女殿下非但沒有難產,還打了一場大勝仗,可是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了!”
“讓他們急去,一群陰溝里的老鼠,就算再怎么跳腳,也撼動不了太女殿下分毫。”
“聽說,太女殿下與吐蕃太后一見如故,要提拔吐蕃太后做吐蕃都護。你們說,那吐蕃太后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肯定是個十分聰明的人,才能得到太女殿下的青睞。”
“知道你崇拜太女殿下,不過,你也不用去酸一個尚未謀面的太后吧?她要是真能做上吐蕃都護的位置,以后肯定會來長安述職,到時候,你不就能夠見到她了?”
“說起來,吐蕃太后都能在朝中做官了,也不知咱們以后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噓,小聲點兒,要是讓那些老古板們聽到了,可了不得!不過,我看行,圣人和太女殿下擺明了有這方面的意思,又豈是那些老古板們攔得住的?”
“兩年后,我要參加女科。我本來去年就能參加女科,可我覺得準備得不夠充分,怕不能給圣人和殿下留下一個好印象,硬生生又拖了幾年。現在,我只盼著我能考出個好成績來,叫我阿耶和阿娘知道,光宗耀祖不是只有我的兄弟能行,我也行!都是同樣的耶耶和阿娘生的,我不比他們差什么!”
這說話的小娘子瞧著十分年輕,她明亮的眼眸中,盈滿了笑意。
從前,身邊的人都告訴她,她要學習相夫教子的技能,爭取出嫁之后做好一個賢內助。
可現在,有人告訴她,她也可以憑著自己的本事為國效力,而不是將自己禁錮在后宅之中。
與她相熟的小姐妹中,有不少人依舊按照家中安排的軌跡前進著,她則走上了另一條道路。與那條一望即知的道路相比,這條道路上充滿了艱難和未知,但她更喜歡這條全新的道路。
她希望,未來她們都能擁有更多選擇的余地。
……
一場盛大的慶功宴在長安舉行。
吐蕃首次被納入大周的管轄范圍之中,大周的面積一下子又擴大了不少。這對于武皇來說,自然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雖然這場慶功宴的主角李令月要在吐蕃協助赤瑪倫穩定吐蕃局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但武皇還是專程命人把李令月的座位留了出來。
在這場慶功宴上,朝中的大臣們都說著吉祥的話語,一個個卻有些心不在焉。
宴會過后,武皇命使者將一壺酒與一封詔書帶去吐蕃,交給李令月。
在使者出發之前,武皇對使者道:“令月未能參加這場慶功宴,終究有些遺憾。你告訴她,朕賜她一壺酒,她喝了這壺酒,便也算是與我們這些人一起同樂過了。”
“她要的詔書,朕給她了。不過,朕把丑話說在前頭,那赤瑪倫如果不能替我大周管好吐蕃,這吐蕃都護,可是隨時都會換人。赤瑪倫現在只是吐蕃的代理都護,還沒有成為真正的吐蕃都護。”
使者將武皇說的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了腦海中。
武皇交代完后,這名使者便帶著御賜的美酒和任命詔書,快馬加鞭地朝著吐蕃所在的方向駛去。
武皇見使者的身影漸漸遠去,又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去,吩咐底下的人即刻動身前往揚州,將兩名小皇孫給接回來!”
李令月離開揚州的消息已經公諸于世,她膝下的一雙兒女不適合再單獨留在揚州,是時候將孩子們接回來了。
說來,武皇還沒有見過這對龍鳳胎呢,也不知他們是會像阿娘多一些,還是會像阿耶多一些。
一想到這兩個孩子生父的真實身份,武皇的心情便有些復雜。
好在,若是沒有意外,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就當這兩個孩子當真是天生天養的神胎吧!
第136章 第 136 章
又過了數日,吐蕃王室的成員抵達長安。
對待他們這群人,長安這邊既不熱情,也不過分冷淡。
在此之前,大唐禮部的官員就曾招待過突厥的王族、吐谷渾王、高句麗王族、新羅和百濟的王族,甚至是來自波斯、大食、天竺和大秦的王族高官也紛紛來到大唐,求見大唐皇帝。吐蕃的王族,也不比這些來賓尊貴到哪兒去。
年幼的杜松芒布杰抬頭看著眼前這座恢弘的都城,似乎被這座都城的氣勢給鎮住了。
這就是……阿娘口中的長安么?
在離開邏些(拉薩)之前,阿娘曾經拉著他的手告誡他,大唐是一個強大的國家。
現在,這座國家征服了他們吐蕃,以后,他們就不是吐蕃王族,而是大唐人了。
大唐的軍隊十分強大,大唐有天兵相助,不是他們可以抗衡的。
杜松芒布杰雖然年紀還小,不能完全理解阿娘話語中的意思,但他卻努力地將阿娘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中。他知道,阿娘不會害他。
吐蕃王族成員中,像杜松芒布杰這樣年齡的小孩并不少,但只有他,被人像瘟神一樣躲避著。
禮部的官員很快就注意到了杜松芒布杰,他指著杜松芒布杰問負責押送他們進京的軍官:“這個小孩是誰?為什么其他人都不跟他說話,他的阿耶阿娘呢?”
這名軍官開口說道:“他是吐蕃的末代贊普,他的阿娘現在正在邏些協助太女殿下創辦吐蕃都護府。”
禮部的官員看向杜松芒布杰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復雜:“原來他的阿娘就是吐蕃代理都護啊。”
顯而易見,吐蕃太后赤瑪倫因為被皇太女舉薦為吐蕃第一任都護一事,近日在長安的朝堂中聲名大噪。
這名禮部官員就是反對赤瑪倫擔任吐蕃都護的人之一,可惜,武皇決意已定,他改變不了武皇的想法。
盡管這名禮部官員與赤瑪倫素未謀面,不過,他對赤瑪倫的第一印象,可說不上有多好。
“既然他是吐蕃贊普,那為什么周圍的人都不愿意搭理他?”
“他的阿娘,那位吐蕃太后,親手解散了吐蕃王室,又勸說吐蕃王室的其他人放棄王族的身份,忠心侍奉我大周的圣人和太女殿下。這些失去了尊貴身份的吐蕃王族,認為那位太后是在出賣王室謀求榮華富貴,他們斥責她不配代表吐蕃王室,不配做吐蕃太后。她的兒子,吐蕃王朝的最后一任贊普,也被這些人給遷怒了。”
負責押送吐蕃王室成員的軍官一邊說著這話,一邊回想起當時的情形。
赤瑪倫用強硬的態度對吐蕃王室的人說道:“無論你們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現在,吐蕃已經歸屬大周了。你們要是真的那么有骨氣,那就自盡殉國。等你們到地下見了我吐蕃的先代贊普,他們也會夸你們是勇士!”
“要是你們沒有去死的勇氣,那就認清現實,接受現實!不要一邊向大周卑躬屈膝,一邊又嫌這么做丟了你們的臉面!”
“你們罵我不該向大周投降,罵我是吐蕃的叛徒,你們可曾弄明白我們的處境和現狀了嗎?大周讓我來解散王族,不過是給我們保留最后的體面。大周人的刀子都抵在我們脖子上了,你以為,大周還能任由我們的王室繼續維持下去嗎?不會的,我們不解散王室,大周人只會認為我們缺乏足夠的誠意,只會更加戒備我們!”
“你們想罵就罵吧,我問心無愧!不過,我奉勸你們,聰明的人就要及時認清自己的處境。只有愚蠢的人才會一味地埋怨這個,埋怨那個。以后,你們去了長安城,可不要再懷著怨氣了。大周的皇帝陛下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一旦讓她看出你們在怨恨她,你們能不能保住性命可就不好說了!我言盡于此,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
這名負責押送吐蕃王室成員的軍官是李令月的下屬,他全程見證了赤瑪倫是如何與李令月進行密談,密談結束后,赤瑪倫又是如何以雷霆手段解散吐蕃王室,整頓吐蕃的全過程。
在他看來,赤瑪倫相當識時務。她能屈能伸,總是考慮著怎么做對吐蕃和自己最為有利。
當然,吐蕃王室的其他成員可不會這么想。他們能夠看到的,唯有赤瑪倫向李令月投降,并解散了吐蕃王室這件事。
在此之后,吐蕃王室的其他成員失去了尊貴的身份,淪為了囚犯,赤瑪倫卻依然可以作為吐蕃代理都護留在吐蕃,治理吐蕃。王室的其他成員自然會憤憤不平,覺得赤瑪倫是靠著出賣他們,謀求利益。
可他們卻不知,如果沒有赤瑪倫的努力,他們中的一些人,興許就要性命不保。
赤瑪倫的一系列舉措,讓吐蕃王室成員的傷亡降到了最低。
吐蕃一行,讓李令月身邊的人看到了赤瑪倫的堅毅和果敢。在赤瑪倫的身上,他們甚至隱隱能夠看到幾分武皇的影子。這是一位年輕的太后,同時,她也是一名優秀的政治家。
回過神來的軍官,看著人群中被孤立的那個孩子,決定略略照拂他一些。
不是沖著他末代贊普的身份,而是沖著他的母親。好歹赤瑪倫現在也算是在為朝廷效力,他們不好寒了赤瑪倫的心。
禮部的官員則留了個心眼,決定事后多與這些原吐蕃王族的人交流交流,以便從他們口中打探到更多關于吐蕃太后的情報來。
這女人好歹也是他們名義上的同僚了,他們總得對她有更多的了解。以后,不管他們是與她敵對,還是跟她合作,心里都能有點譜。
……
在武皇的吩咐下,吐蕃王族的人被安置在當初突厥王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當初,大唐剛剛立國之時,突厥幾次三番威脅大唐的安危,還險些讓大唐遷都。后來,攻守之勢變化,李世民派人將突厥可汗捉來大唐之時,突厥可汗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待遇。
突厥可汗的住處與長安城的尋常百姓相比已經算是相當寬敞了,但相較于他過去的生活,就顯得無比寒酸。在衣食方面,李世民倒是沒有苛待突厥可汗。不過,他顯然也不會讓突厥可汗白吃白住。
大唐在舉行國宴的時候,那位突厥可汗是要承擔起歌舞團的表演任務的。
盡管那位突厥可汗的表演水平一般,但在國宴上,李世民和身邊的官員們還是心情愉悅地欣賞著他的表演,一旁有大唐的史官將這一幕載入史冊之中。
對于李世民君臣而言,能夠讓曾經的對頭為他們表演歌舞,這也是展示他們對外展現功績的一種方式。
現在,武皇派人將吐蕃昔日的王族成員們安置在突厥可汗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顯然是要讓他們認清自己的身份。
她沒指望這些人給她表演歌舞才藝,但也不打算縱容這些人一邊白吃白喝,一邊埋怨著她。
武皇自認她沒有那么好的氣量。這些年,在李令月的影響下,她已經比先前脾氣溫和多了。
按照武皇以前的作風,誰敢對她心懷怨念,直接殺了就是。這些吐蕃王族本就已經淪為亡國奴,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死了也是活該!
現在,武皇的耐心已經比先前多了不少,但她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過一陣子,這些吐蕃末代王族依然拎不清,她就不會再顧忌李令月和赤瑪倫的面子了。
吐蕃王族中那么多的人,都擠在一處,顯得格外擁擠。他們在抵達自己的落腳點時,都懷疑大唐的官員是不是搞錯了。
禮部的官員對他們說:“沒有搞錯,這是從前突厥可汗居住過的地方,現在拿來給諸位居住,也算是對得起諸位的身份。諸位就在這里好好調整一下吧,幾日后,圣人會接見諸位。”
“圣人對諸位的態度,將決定諸位往后在大周的待遇,請諸位好好想清楚,見了圣人之后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
吐蕃王族的人聽了這話,不由面面相覷。即使是再遲鈍的人,此時也從禮部官員的話語中,嗅到了一絲不對的氣息。
在說完這番話后,禮部的官員左右環視了一圈,又道:“吐蕃都護的家眷何在?”
吐蕃王族的眾人見狀,趕忙將杜松芒布杰推了出來。
大唐待他們的態度這么差,這時候突然要找他們的末代贊普,準沒好事兒,他們可不打算替杜松芒布杰受累。
小小的杜松芒布杰被他們這么一推,一個趔趄,險些直接栽倒在地上,好在一名大唐官員及時接住了他。
這位大唐官員看著吐蕃王族的人像是對待瘟神一樣對待杜松芒布杰,微微皺起了眉。
他一改剛才的強硬態度,輕聲細語地向杜松芒布杰詢問道:“你就是吐蕃都護的孩子嗎?”
杜松芒布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是。”
因為這重身份,一路走來,他沒少受到身邊人的排擠和磋磨。他顯然是猶豫了一小會兒,才決定承認自己的身份。
大唐官員對他說:“圣人說了,都護正在為朝廷效力,朝廷不好薄待了她的家眷。你既然是她的孩子,就跟我來吧,圣人另撥了一處院落供你居住。”
吐蕃王族的人眼睜睜看著那名大唐官員牽著杜松芒布杰的小手消失在眼前,好半晌,才終于反應過來。
原來,大唐官員找杜松芒布杰,竟然不是為了拿他泄憤,而是嫌棄這處住所不好,要將他安置到另一處居住環境更好的住所去!
憑什么啊,憑什么赤瑪倫靠著出賣吐蕃,可以繼續享受高官厚祿,她的兒子也能靠著她的蔭蔽過上優渥的生活。他們卻只能蜷縮在這處小小的地方,過著下等人的日子?
憤怒和不甘充斥在這些人的心間。
而少數比較敏銳的人,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么。
或許,武皇正是要通過這種區別待遇告訴他們,他們現在已經不同于往日。
唯有順應大勢,忠于武皇者,才能過上好日子。對武皇心懷怨望者,必將迎來慘淡的結局。
這數日的時間,對于大部分吐蕃王族的人來說,是一種極大的煎熬。原先李令月手底下的將領對他們客客氣氣,他們尚且沒什么感覺,現在,當他們察覺到武皇對他們的態度并不友善時,他們才終于慌了神,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擔憂起來。
反倒是杜松芒布杰,在最初抵達長安之時,心中惴惴不安。在長安住了幾日,漸漸習慣了周圍的環境。
這時,武皇終于發話,準備接見來自吐蕃的降臣。
第137章 第 137 章
含元殿、宣政殿與紫宸殿是大明宮的三大正殿,這三座宮殿在同一中軸線上,分別為大明宮的外朝、中朝和內朝。①
按照武皇的習慣,含元殿是舉行盛大慶典的地方,比如元正日(元旦)的大朝會就是在含元殿舉行。
宣政殿是處理國家事務的地方,文武百官平日里在宣政殿上朝議事,各國使團在抵達長安時,武皇也是在宣政殿接見他們,科舉考試的殿試同樣也在宣政殿進行。
紫宸殿則是武皇召集大臣們商議機密要事之所。能夠進入紫宸殿的,即便不是武皇的心腹,也是極得武皇看重之人。
大明宮的殿基約15米高,高聳的宮殿群對于吐蕃王族們來說蔚為壯觀。無論是層層臺階之上的宮殿,還是穿著甲胄穿梭在宮殿之中巡邏的金吾衛,都讓吐蕃王族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大明宮的宮殿群規模十分宏大,宮中的管理制度也比吐蕃王朝更加森嚴。這些吐蕃王族僅僅站在大明宮的臺階下,都從殺氣騰騰的金吾衛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吐蕃王族們抵達含元殿時,便經過了一次檢驗。含元殿前的官員既要確認他們的身份和人數,又要確認他們身上有沒有攜帶違禁之物。
當吐蕃王族們穿過含元殿,來到宣政殿前方時,他們又接受了一次同樣嚴格而又細致的檢驗。
宣政殿前的官員在檢查無誤后,提醒他們:“現在圣人正在與文武百官議事,你們進去的時候注意著些。”
杜松芒布杰聞言,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他身邊那些本就對武皇生出了幾分敬畏之心的吐蕃王族成員不由愈發緊張了。
為他們引路的官員注意到了他們的異常,不過,這名官員并沒有說什么。第一次來到大明宮前的外國使臣表現比吐蕃眾人夸張的多了去了。吐蕃眾人僅僅只是有些敬畏和緊張,根本不算奇怪。
當這群吐蕃王族們走進宣政殿時,殿內的所有大臣都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他們。
杜松芒布杰注意到,這些大周官員們手中都握著一塊笏板。即使是轉過頭來看他們的時候,大周官員們手中的笏板依舊是端端正正的,沒有絲毫的歪斜。
至于那高高坐在上首的女皇……
杜松芒布杰與吐蕃眾人只注意到她穿著一身極為華麗繁復的袍服,他們根本不敢仔細打量那位女皇。
這座宏偉的宮殿,宮殿中的文武百官,以及女皇本人的威勢,都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震撼感。
原本這位遠在長安城的女皇,對于吐蕃眾人來說只是一道遙遠而又模糊的影子。現在,這道影子在他們面前,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且多了幾分神性。
女皇一定是一位得天獨厚之人,才能入主大明宮,成為一個偌大帝國的主宰者。
武皇看著底下一個個緊張得跟鵪鶉一樣的吐蕃王族們,開口問道:“誰是末代吐蕃贊普?”
她當然不會藏語,但她身邊一名年輕的女翻譯官很快就將她的意思傳達給了面前的吐蕃王族們。
杜松芒布杰攥緊了自己的衣袖,上前向武皇行了個大禮:“回大周女皇的話,是……是臣。”
早在杜松芒布杰啟程前往長安之前,赤瑪倫便將大唐的禮儀教給了他。
如果吐蕃王朝此時還是大唐的重要合作伙伴,身為吐蕃贊普的杜松芒布杰是不需要向武皇行這么大的禮的。現在,吐蕃王朝已經亡了,包括杜松芒布杰在內的原吐蕃王族如果想過得好一些,就必須識時務。
武皇見到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吐蕃末代贊普,眼眸中浮現出幾絲滿意之色。
看來,令月舉薦的那位吐蕃都護不僅自己知情識趣,在教孩子方面,也同樣稱得上出色。
只要這孩子足夠安分識趣,她不介意讓這孩子過上優渥的生活。
自大唐建國以來,太宗皇帝便對異族極具包容之心,在這方面,高宗皇帝與武皇同樣也延續了太宗皇帝的風格。
在武皇看來,若是這孩子長大后有足夠的能力和忠心,她也不介意重用這孩子。
“你今年多大了?”
“臣今年七歲了。”
杜松芒布杰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從容一些,以免給吐蕃和阿娘丟人。
“七歲,正是該進學的年齡……往后,你就與其他人一起進入太學就讀吧。”
“多謝圣人!”
在聽完翻譯官的翻譯后,杜松芒布杰輕快的聲音中似乎帶了幾分雀躍。
武皇見狀,不由對他產生了幾分興趣:“你很期待能夠進入我大周的太學?”
“是啊,先祖曾經派‘遣唐使’到大唐來學習,他們都學到了很有用的東西,回去之后,變成了很厲害的人,我也希望能夠像他們一樣來大唐學習!以前阿帕還在的時候,我跟阿帕說我也要做遣唐使,阿帕一直不同意。現在,我終于能自己來大唐學習了!”
這回,翻譯官一邊翻譯杜松芒布杰的話語,一邊小心觀察著武皇的神色。
杜松芒布杰一口一個“遣唐使”和大唐,翻譯官實在擔心武皇不高興。
誰知,武皇神色平靜地聽著這些話。
盡管她將國號改為了“大周”,但她明白,對于很多人而言,大唐是不可磨滅的印記。
不僅大周內部的許多大臣如此,大周周邊的許多屬國也同樣如此。
“遣唐使”便是李世民的“天可汗”時代留下的印記之一,因為大唐強盛如斯,周邊各國的國王們紛紛派遣使團來大唐學習。即使現在,依附于大周的屬國也依舊習慣將他們派來大周學習的使者稱為“遣唐使”而非“遣周使”。
隨著大周與海外諸國的貿易日益繁盛,不少國人駐留海外,“大唐街”開始興起②。
這種文化認同,是不可磨滅的。即使是身為大周當權者的武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正因如此,當李令月當初向武皇提出使用“大唐”和“大周”雙國號時,武皇并沒有一口拒絕。
當時,朝中不少大臣都為李令月捏了一把汗,他們一面震驚于李令月居然敢擼虎須,一面卻又心中暗自期待。
萬一呢?萬一武皇同意了呢?
最終,武皇同意了李令月的諫言。
朝中的諸多大臣們既感到高興,又十分不解,為何武皇這么輕易就答應了李令月的諫言。難不成,武皇寵愛這個小女兒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了嗎?
他們并不知曉,此前,武皇和李令月就有過一場私底下的對話。
李令月問:“阿娘可想讓大周長長久久地存在下去?”
武皇用審視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幼女:“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將大唐與大周綁定在一塊兒,大唐存在一日,大周就存在一日,反之亦然。無論是國內之人亦或是國外之人,對大唐的認可度都高于大周,若是執意以周代唐,日后,消失的只會是大周。既如此,何不讓大周和大唐共同延續下去?”
李令月道:“您與阿耶,我與李唐先祖,大周與大唐,終究有著不可割舍的關系。”
武皇在經過漫長的沉默之后,開口道:“你膽子倒是大,很少有人敢跟朕說這種話。”
李令月見武皇面上并無慍色,便知這事成了一半。
她笑瞇瞇地道:“我私底下跟自己的親娘說話,難道還要小心翼翼不成?況且,我雖有私心,但您不能否認,我說得有道理吧?”
盡管武皇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她卻不想讓李令月太得意。只見她伸出食指,在李令月額頭上輕輕戳了一記。
從此之后,她的國,既是大周,也是大唐。
兩個國號并行的時間雖不長,“周”、“唐”之號共存卻已經是朝中上下人盡皆知的事實,武皇自然不會因為杜松芒布杰言辭間對于大唐的推崇而生氣。
只聽武皇對杜松芒布杰道:“你剛剛入學,只怕跟不上太學的進度。這樣吧,朕為你指派一名老師來輔導你,直到你完全適應長安城的生活。”
杜松芒布杰一臉驚喜地看著武皇。他覺得,武皇實在是太好了!他正在為語言不通的問題而發愁呢,武皇居然如此貼心,主動幫他解決問題。
這么好的一位國君,為什么總有人說她兇殘呢?
武皇將杜松芒布杰接下來的生活安排妥當之后,望向其他吐蕃王族的目光就沒有那么和善了。
原本見武皇對杜松芒布杰和藹可親的吐蕃王族們見狀,一顆心悄然提了起來。
他們不明白,為何武皇對待杜松芒布杰與他們,差別竟然這么大。但他們知道,他們想要在大周過得好,必須借著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博得武皇的歡心。否則,恐怕他們接下來又要回到那處逼仄的住宅中了。
這幾日,他們在突厥可汗曾經居住過的地方,聽身邊負責看守他們的人說了突厥可汗當初被唐太宗抓回大唐之后的種種遭遇,一個個都老實了不少。
他們那么多人擠在逼仄的住處,身邊沒有仆從侍奉,一應大小事務只能親自動手來做。他們活動的范圍,僅限于那處小小的院落。此時,他們才深刻地意識到吐蕃王朝已經滅亡了。
即使吐蕃沒亡,他們也不可能與如此強大的唐帝國相抗衡。
這般想著,這群吐蕃王族們學著杜松芒布杰的樣子,向武皇俯首稱臣。
剛才他們還笑話杜松芒布杰在武皇面前態度諂媚,現在,他們的表現與杜松芒布杰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惜,他們剛到長安時的表現,到底在武皇那里扣了大分。
武皇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吐蕃王朝已然覆滅,按照朕的意思,不聽話的前王室成員就該殺了以絕后患,是朕的皇儲定要留你們一條命。”
“朕對你們耐心有限。日后,你們若是安分守己,朕便給與你們去太學上學的機會,許你們在我大周像普通國人一樣生活。你們要是有能耐,也可以參加我大周的科舉考試,考上了朕便封你們做官。可你們要是對我大周存有不臣之心,朕便直接叫你們人頭落地。你們聽明白了嗎?”
翻譯官一句句地將武皇的話翻譯給吐蕃王族們聽,吐蕃王族們忙不迭地點頭道:“明白,明白。”
在見識過大唐的繁華與強大之后,這些吐蕃王族們徹底沒了與大唐對著干的心思。
這些王族成員們平時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要讓他們像底層百姓一樣生活,他們肯定是不樂意的。好在武皇給了他們在大唐做官的機會,他們自然要好好努力一把。
只是,他們中大部分人才干平平,又不會說大唐話,這時候科舉考試卡得還很嚴。他們想要通過科舉考試入朝為官,是十分困難的。
不過這時候,他們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接下來,武皇又問了他們幾個與吐蕃有關的問題,便像是對他們失去興趣一般。
在吐蕃王室一行人中,唯有杜松芒布杰能夠得到武皇的些許關注。
武皇指著杜松芒布杰對在場的大臣們道:“這是吐蕃代理都護之子,你們也認識認識。他日后要在太學中讀書,怕是會成為你們家中子侄的同窗。”
大臣們若有所思地將杜松芒布杰打量了一番,便移開了目光。
吐蕃王朝已亡,他們自然不需要太給杜松芒布杰這個末代贊普面子。他那個正在做吐蕃代理都護的母親日后會怎么樣,也不好說。大臣們并不怎么看好赤瑪倫這個沒什么政績的吐蕃太后。
要是赤瑪倫真能坐穩吐蕃都護的位置,杜松芒布杰在這些大臣們心中,才會變得重要一些。
不過,這些大臣中的許多人并不愿意看到這一幕。比起讓家中的晚輩與杜松芒布杰處好關系,他們更希望從此在朝堂上看不到杜松芒布杰和赤瑪倫的身影。
杜松芒布杰雖然聽不懂武皇的話,卻也大致能夠猜到,武皇是在向朝臣介紹他。他抬起頭,飛快地將在場的大臣們掃視了一遍,然后驚訝地發現,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有著異域面孔。
初次步入大明宮,杜松芒布杰的心中有著太多太多的疑惑。可他知道,這個朝堂上,還沒有他說話的余地。他心中的許多疑惑,他只能在接下來的生活中慢慢觀察。
武皇派來教導杜松芒布杰語言的人,是一名令人觀之可親的女官。
這名女官名叫丁佩蘭,正是去年李令月親自招錄的女官之一。
由于丁佩蘭能夠順暢地用吐蕃語跟杜松芒布杰交流,杜松芒布杰一度以為她已經學習吐蕃語很久了。當杜松芒布杰得知,丁佩蘭實際上也才學習吐蕃語一年,他不由嘖嘖稱奇。
“你,真的,厲害。”杜松芒布杰用剛剛學會的一點大唐話磕磕絆絆地說著。
“這算什么?跟我一起學習語言的小姐妹中,還有個人只花了半年時間,就學會了波斯語呢。”丁佩蘭笑起來的時候,頰邊帶上了兩個小梨渦。
剛剛開始學習大唐話的杜松芒布杰顯然理解不了這樣的長句,于是,丁佩蘭又用吐蕃話將剛才她說過的話復述了一遍。
“波斯是哪里?為什么要學習波斯語?”杜松芒布杰懵懂地看著丁佩蘭。
“波斯啊……在吐蕃以西的伊朗高原上。我的小姐妹學習波斯語,自然是為了實現一個巨大的夢想。”
這一刻,她的目光忽然變得很悠遠。
杜松芒布杰看不懂丁佩蘭的眼神,卻覺得這眼神似曾相識。
后來,他想啊想,終于想起他在自家阿娘臉上,也看到過這樣的眼神。
……
曾經的杜松芒布杰對于吐蕃以外的地區,是十分懵懂的。
當他在長安城住了一段時間之后,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個國家。
新羅、百濟、高句麗、波斯、天竺、大食……這些國家中,有一些國家,因為與吐蕃王朝打過交道,杜松芒布杰有所耳聞,有一些國家,他則完全沒有聽說過。
這些來自不同國家的人源源不斷地匯聚到大唐,他們中的許多人是為了與大唐通商而來,可也有不少人是奉了本國國王之命,來大唐學習各種知識。
杜松芒布杰就曾經在長安的街道上見到戴著頭巾的大食人,也曾看見穿著新羅和百濟服飾的人,他還看到了波斯人……
伴隨著這些人涌入長安的,是他們帶來的貨物,以及他們的文化。這一切,都讓杜松芒布杰感到好奇。
他開始明白,他的母親赤瑪倫在他離開之前,為什么要叮囑他來了長安城之后要少說話,多學習了。原來,他們還有那么多不知道的東西。
阿娘說得對,這個世界其實非常廣闊——比他們認知中廣闊得多。如果他不來長安城走一走,他就不會知道,大唐為什么這么強大。
現在,長安城的街坊是杜松芒布杰最愛去的地方。在這里,他能夠看到不同國家的人,能夠了解到來自異域他鄉的故事。
雖然很多時候,那些操著各地語言的人說出的話,他都聽不懂,但他經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的語言老師丁佩蘭在了解這一情況后,告訴他:“以后,你在太學的同窗中,也會有來自其他國家的人。你如果想要了解其他國家的情況,可以多與這些人溝通。”
“真的嗎?”杜松芒布杰雙眼一亮。
“當然是真的。”丁佩蘭笑著開口。
杜松芒布杰就這樣漸漸地融入了長安城中。
他年齡還小,正是對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時候,同樣也是對新事物接受度極高的時候,想要適應長安的生活自然不難。
但吐蕃那些已經成年的王族成員,想要融入到大唐的氛圍中,也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他們心思不如杜松芒布杰純粹,一心想要盡快學會大唐話,了解大唐的情況,然后在大唐混個官做做。
可惜,他們越是盼著什么,便越難取得成效。等到杜松芒布杰過了語言關順利入讀太學的時候,吐蕃王族們仍然在原地打轉,這也讓他們一日比一日焦慮。
武皇唯才是舉,如果他們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價值,武皇就不會給予他們任何優待,接下來,他們難道要過著與平頭百姓沒什么差別的生活嗎?
不,他們不能接受!
就是在這時候,朝中的一些官員開始接近這些心懷不甘的人,并向這些人打探與赤瑪倫有關的消息。
這些人原本不肯將與赤瑪倫有關的信息告訴這些官員。
這些官員卻說:“你們現在落魄到這種地步,吐蕃太后卻可以繼續過著令人艷羨的生活。她的兒子可以在大唐最好的學府中學習,可以跟其他國家的王子公主,以及朝中官員的子女做同窗,你們的子女卻只能跟你們一起縮在小小的宅院中,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你們真的愿意嗎?”
“只要你們將與赤瑪倫有關的過往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幫你們把赤瑪倫母子拉下來,還可以為你們提供優渥的生活。我們這是各取所需。”
官員們充滿蠱惑力的話語讓不少吐蕃王族們心動了。
他們也知道,這些官員未必存著什么好心思,可他們已經受夠了現在這種生活。但凡有一點可能,他們都想改變現狀。
何況,那些人說的話,實在是太符合他們心意了!
這時,吐蕃王族內部出現了兩個不同的聲音,一派是支持與這些官員進行合作的,一派是堅決反對這么做的。
“大周國力強盛,大周的女皇看起來很不好糊弄。我們剛來長安,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要是莫名其妙被卷進大周臣子的斗爭中,我們就危險了!”
“看樣子,這些天的生活,已經讓你們變成了懦夫!你們已經不再是翱翔于天際的雄鷹,只是一群這也怕那也怕的膽小鬼!我們這么做,正是為了吐蕃的未來。我們要盡可能地拉攏盟友,為我們自己,也為吐蕃爭取利益!只有勇者才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和欽佩,懦夫是不會有人搭理的!”
主張與大周官員合作的人,占了這次入京的吐蕃王族成員的六七成。
他們對攔在他們面前的同伴們說:“膽小鬼就一邊呆著去吧!不求你們為我們提供什么幫助,只求你們不要阻礙我們!”
反對派的人也急了:“你們這么做,是在自尋死路啊!大周女皇已經警告過我們了,讓我們安分一些。她現在對我們非常防備,你們為什么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去招惹她?”
“做一個安分的人,可沒辦法幫助我們恢復過去的榮光!”
兩派人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他們誰也沒辦法說服誰,最終,分道揚鑣。
準備鋌而走險的吐蕃王族成員正準備聯系大唐官員們上門。
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始行動,武皇派來的金吾衛就率先找上了他們。
“圣人一早就告訴過你們,想要活得好,活得久,就不要忤逆她,更不要背著她搞小動作。看來,你們是壓根兒沒有放在心上。既然這樣,那你們就為你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吧!”
雪亮的刀鋒上,映照著這些吐蕃王族成員驚慌失措的表情。
如今,吐蕃那邊的改革正處于最緊要的關頭,武皇自然不會讓這些人妨礙到李令月和赤瑪倫。
這些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長安城,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除了那些曾試圖向他們打探消息的大周臣子們,以及與他們觀念不合的同伴之外,沒有人在意他們的下落。
血色的痕跡掩藏在陰暗處,長安城依舊人來人往,熱鬧繁華。
武皇在料理完這些人之后,對身邊的上官婉兒道:“可惜了,那赤瑪倫還想著替這些人謀求一線生機,哪知這些人實在是不爭氣。”
上官婉兒道:“機會已經給他們了,既然他們抓不住,那也怪不了別人。好在,吐蕃王庭雖然有人犯糊涂,但總算也有幾個明白人。若是他們足夠聰明,不去碰他們不該碰的東西,圣人不妨拿他們做個樣子,來為您經營一下名聲。”
武皇嗤笑道:“朕何嘗在意過什么名聲?那些人愛說什么,只管讓他們說去!”
她要是真的這么在意名聲,她從一開始就不會選擇登基!如今她身處這個位置上,她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名聲。
對此,武皇看得十分透徹。比起幾聲輕飄飄的贊美之詞,她無疑更在意手中的權柄。
“您是不在意,但太女殿下在意呀。”上官婉兒道:“先前,外頭有人說您不好,太女殿下恨不得沖上前去跟他們拼命。”
“令月……”提到李令月,武皇的眼神也柔軟了下來。
細細算來,她與自己的愛女已經有將近一年未曾見面了。
武皇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兒女情長的人,但此刻,她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思念之情。
這時,有人一臉喜意地前來告訴武皇,她派去揚州的團隊,已經抵達長安城了。
“這么說,兩名小皇孫已經到了?”武皇一下子站了起來:“快,將兩名小皇孫帶過來,讓朕看看!”
第138章 第 138 章
由于兩位小皇孫還十分幼小,負責護送他們進京的隊伍一路走走停停,竟比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抵達長安城。
兩位小皇孫被送到的時候,精神瞧著十分不錯。
明霏將他們送到武皇面前時,武皇細細將他們打量了一番。
只見兩個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被照顧得極好。
武皇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道:“像令月。”
這話不假,他們五官精致,鼻子和嘴巴都帶著李令月的影子,臉型也與李令月肖似,唯有眉眼與李令月不那么相像。
武皇猜想,這兩個孩子的眉眼,應該是隨了他們的生父。
此時,兩個孩子已經有六個多月大了,他們雖然還不會說話,嘴中卻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
他們似乎對武皇十分好奇,一個兩個都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歪著腦袋好奇地望著武皇。
“啊~”
其中一個孩子朝著武皇伸出了手。
武皇有心想抱一抱這孩子,但顧忌到她今日的行頭不便,唯恐她身上尖銳的飾品傷到孩子,于是,她便只輕輕摸了摸孩子的小臉。
在被她的手拂過的那一瞬,這孩子的雙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沖著武皇又“嗷嗷”叫喚了兩聲。
“這孩子倒是比令月小時候還活潑些。”武皇一面逗弄著小皇孫,一面道:“這孩子是晏兒,還是清兒?”
兩個孩子的名字雖是李令月取的,卻是武皇正式賜下的,武皇自然印象深刻。
“現在正在向您玩鬧撒嬌的,是江都公主,邊上這個稍稍安靜些的,是蜀王。”
明霏的話音剛落,“稍微安靜些”的李晏就打了她的臉。在明霏抱著李晏經過李清身邊時,李晏跟自己的妹妹打鬧了起來。
面對來自兄長的“挑戰”,李清也絲毫不示弱。很快,兩小只就你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互相傷害了起來。
他們人小,力氣也弱,打著打著,手上就沒勁兒了。為了不妨礙兄妹倆交流感情,只要他們打得不太過火,身邊的下人們是不會阻攔的。
明霏有些尷尬地對武皇說:“平時小王爺的確比小公主要安靜些。不過,在來的路上,小公主不知怎么惹到了小王爺,所以……”
“看樣子,朕的兩個小皇孫人雖小,脾氣卻不小。”武皇哈哈大笑。
武皇自己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尋常人喜歡乖巧的孩童,她卻更喜歡有個性的孩童。
她與兩個小皇孫才只見了這么一面,她卻覺得,這兩個孩子很對她的胃口。
這一幕落在武皇身邊的人眼中,又讓她們解讀出另一層涵義來。
先前李顯和李旦等人的兒女出生時,武皇的反應可是相當冷淡。除了慣例的賞賜之外,什么都沒有,別說是親自為他們的兒女取名了。武皇怕是連李顯和李旦等人如今膝下究竟有幾個子女都不關心。
而現在,武皇對太女新誕下的一雙年幼子女竟然這般喜愛,可見太女雖然長年在外,她在武皇心中的分量卻沒有降低分毫。
那些想要趁著李令月不在,離間武皇與李令月母女感情的人,只怕要失望了。
上官婉兒見武皇心情很好,上前湊趣道:“兩位小殿下生得實在是太像了,他們這穿著打扮又這般相似,圣人能夠分辨出他們誰是誰嗎?臣可是一點兒都分不清呢。”
“這有何難?”武皇命人將李晏和李清并排擺在榻上,她指著兩個孩子對上官婉兒說道:“他們雖生得有九成相似,仔細看來,還是有些不同的——清兒生得與令月更加相似些。”
李清與李令月足足有六七分肖似,李晏則只有五分肖似李令月。武皇覺得,這之間的差距,多半是兩個孩子的生父引起的。
武皇雖然這么想著,倒也沒有表現出對哪個孩子的偏愛之情。
這兩個孩子有著一對不同尋常的父母,也不知他們能夠繼承父母的幾分才干。武皇向來務實,她可以寵愛自己的兩個孫輩,但有才干的人,才能真正讓她另眼相看。
何況,李令月的孩子,還關系著帝國未來的繼承人,武皇自然巴不得李令月能多生幾個孩子,且這些孩子們最好個個出息,好讓她有更多選擇的余地。
武皇收回思緒,看著眼前的兩個瞇著眼開始犯困的小皇孫,心中暗道,罷了,兩個孩子還小。先好生教導著,待他們稍微長大些再看資質如何吧。
宮中上下早早就為兩名小皇孫收拾好了住處。
李令月這個做阿娘的不在,不好將兩個孩子單獨放在東宮,武皇便準備將李晏和李清帶在身邊親自照顧一段時間。
不久,長安城中人人皆知,太女在揚州城誕下的兩名小皇孫已經回到了宮中。
他們都是聽過李令月“吞風有孕”一說的,知道李令月腹中的孩子來歷不凡。對于這兩個孩子,他們充滿了好奇之心,也不知這兩個生而不凡的孩子與尋常的孩子會不會有什么不同。
當然,也有大臣并不相信李令月給出的說辭。他們堅信李令月私底下養了情人,這才有了孩子。如果李令月的情夫是貴族圈中的人物,說不準他們還能夠通過兩名小皇孫的樣貌,看出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誰。
比起弄明白孩子的身世,他們其實更希望自家子弟也能爭氣一些,博得太女歡心,最好也能讓太女愿意為他們家生下一兒半女的,好讓他們家“父憑子貴”。現在,大唐上下,沒有幾戶人家不希望與太女扯上關系。
當上官婉兒將她從京中打探來的消息說給武皇聽的時候,武皇對此毫不感到意外。
“人總是有好奇心的,令月的孩子已經出現在宮中,生父卻不知道是誰,自然會引來他們無盡的遐想,他們向來對這方面的事尤為熱衷。”武皇擺擺手,道:“讓他們胡亂猜去吧。”
反正,這些人也不可能猜到真正的答案。
他們總不能打開秦始皇陵,把始皇帝從棺木中拖出來跟兩名小皇孫做對比吧?
“你替朕起草一份旨意,朕要為蜀王和江都公主舉辦一場接風宴,讓那些高官顯貴都來見見兩位小皇孫吧。他們不是對兩位小皇孫十分好奇么?朕就如他們所愿,讓他們來見一見兩位小皇孫。”
很快,武皇準備在含元殿為兩個小皇孫舉辦接風宴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座長安城。
通常而言,含元殿只有在舉行大朝會的時候,才會啟用。武皇卻為了替兩個小皇孫而破例啟用含元殿,這也讓許多大臣們感到十分震驚。
難道,那兩名小皇孫當真是神胎?否則,即使他們是儲君之子,在諸位大臣們看來,這陣勢也太過了。
杜松芒布杰也同樣在受邀之列。這時候,他初到長安時的那股子新鮮勁兒已經褪去了。
消失的族人們讓他意識到,長安城終究不是他們自己的地盤,他們不能任意妄為。
如果他們膽敢隨意與朝中的大臣們勾結,武皇自然會教他們做人。
原本杜松芒布杰對于那場血色的變故毫不知情。
直到沒有參與這場變故而得以幸存的族人過來探望杜松芒布杰,并將這件事告訴了他,他才看明白,那位對他態度不錯的女皇,終究是一位皇帝。
皇帝,與尋常人是不一樣的,她可以同時有多副面孔。她可以一邊與人談笑風生,一邊取人性命。
看樣子,武皇在外頭殘忍狠辣的名聲,并不都是以訛傳訛。
那日,杜松芒布杰在與自己的語言老師丁佩蘭見面時,有些茫然和后怕。
“我,我先前在圣人面前,是不是太隨意了?”
“你不必太過緊張。”丁佩蘭溫言安撫道:“吐蕃剛剛被納入大周的版圖中,圣人與太女為了安撫人心,勢必不會對你們這些吐蕃降臣太過嚴苛。只要你們不去觸碰圣人的底線,圣人是不會對你們怎么樣的。”
聽了這話,杜松芒布杰若有所思。
原來,他的那些同族們突然被武皇制裁,是因為他們觸碰到了武皇的底線嗎?那么,武皇的底線究竟在哪里呢?
杜松芒布杰的面上褪去了幾分青澀稚嫩,多了幾分穩重。他決定,按照臨行前他阿娘叮囑他的話來做——少說,少聽,多觀察。
這一回,杜松芒布杰在收到來自朝廷的請柬時,幾乎立刻就準備了起來。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連他都能夠收到請柬,但他一定要保證這一次的大明宮之行萬無一失。
今日的陣勢瞧著比那日杜松芒布杰覲見武皇時還大。不止朝中官員,就連命婦們,也齊聚在了含元殿中。杜松芒布杰擠在這些人中,十分不起眼。
含元殿中的人,都在談論著那對尚未露面的兄妹。
他們才是今日真正的主角,也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第139章 第 139 章
武皇這般看重李令月所出的兩名子嗣,這對于李令月的支持者們來說自然是一件好事,可對于李顯和李旦來說,就讓他們心中不是那么痛快了。
這人吶,就怕對比。
往日李令月沒有誕下孩子的時候,他們心中還沒有什么想頭,畢竟武皇對于她的孫輩都是一視同仁地忽視。
可現在,武皇對李令月一雙子女的看重,襯得他們以及他們的孩子像是撿來的一般,這就讓他們的心情十分復雜了。
當然,李顯和李旦心中雖有些不是滋味兒,他們倒也沒打算做些什么。
他們沒有繼承父母的殺伐決斷,他們的性子中本就帶著幾分優柔寡斷。若非武皇看出他們成不了什么器,也不至于容忍他們至今。
……
在含元殿中,武皇鄭重地將李令月的一雙子女介紹給了滿朝文武以及外國來賓。
李晏和李清今日被人隆重打扮了一番,裹在襁褓之中,由女官們抱著,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他們雖然年齡尚小,但五官精致,瞧著不像是尋常孩童,倒真有幾分神仙童子的樣子。
此時,他們剛剛睡醒,正探頭探腦地打量著殿內的這些人,活潑極了。
有眼尖的官員注意到,兩位小殿下身上裹著的襁褓,其所用布料以及上面繡著的花紋超過了尋常王爺和公主的規制。
武皇指著這對李晏和李清對周圍的官員們道:“天佑大周,故而賜下了一雙神胎給我大周皇儲。日后,我大周的后繼者,便從這對神胎中挑選。”
這番話語,在文武百官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武皇正處于春秋鼎盛之際,誰都沒有料到,她不止定下了儲君,還將儲君的繼承人也提前劃定好了。
武承嗣與武三思低下頭,遮住了眼中的不甘。
他們不明白,自己的姑姑究竟在想些什么,李令月姓李,這兩個孩子也姓李啊!武皇為何寧可將皇位傳給外姓之人,也不肯將皇位傳給他們?
武承嗣和武三思并不知道,對于登上了帝位的武皇而言,家族并不是最重要的,她自己才是。
如何選擇對武皇而言最為有利,她便會如何做。
當年,武皇尚未入宮之時,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父親對武皇母女并不好,武皇在上位之后卻依舊選擇提拔自己的侄子。這并不是因為武皇當真不計較自己那兩名異母兄長的所作所為了,而是因為重用武氏家族的人對她而言更為有利,武家的人可以成為她手中的一把好刀。
在未曾登上皇位之前,武皇想要成為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如今的她大權在握,穩坐江山,她又有了進一步的野心,那便是做出一番功績來,名垂青史。
并非武姓賦予了她無上榮光,反倒是武氏一族因她而顯赫。
武皇選擇李令月以及李令月的一雙子女,自然是因為李令月能夠助她鞏固地位,開疆擴土。
她們有共同的抱負、共同的理想和利益,并且在情感上,李令月這個親生女兒也與武皇更為親近。
敢于打破常理親自登基的武皇,并沒有武承嗣與武三思那么看重所謂的宗族,這恰恰是武承嗣與武三思最不能理解的。
早先,武承嗣和武三思還存著與武皇的幾個子女爭一爭儲君之位的意思。到了后來,武皇越過幾個兒子,將李令月冊封為皇儲,隨著李令月的地位逐漸穩固,武承嗣與武三思也起了些別的心思。
他們不再執著于讓武皇冊封他們為皇儲——朝中支持他們的人太少,武皇本人看起來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他們盼著能夠成為李令月的皇夫,成為下一任皇儲的親生父親。
但武皇的這番話,讓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算盤徹底落空了。
他們勉強能夠理解武皇在侄子和親生女兒之間選擇了后者,可他們不明白,武皇為何寧愿選擇一對父不詳的野種,也不肯幫幫他們。
武家如果能和李令月聯姻,明明對武皇來說也是有利的,不是么?
武承嗣和武三思打量著眼前這對玉雪可愛的龍鳳胎,覺得他們有些礙眼。
這時,他們忽然感覺武皇凌厲的視線掃了過來,他們頓時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些有的沒的。
他們的這位姑母氣場太過強大,且又眼神毒辣,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即使是他們,在面對武皇這位姑母時,也時常會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武皇見兩個侄子被自己震懾住了,便收回了目光。
她決定,待這場宴會結束之后,再好好敲打敲打這兩名侄子。
他們只需要當好她手中的刀即可,不需要去想一些多余的事。看在他們還算好用的份上,她并不想去動他們,可這前提是,他們不要觸及她的底線。
除了武家兄弟之外,朝堂上的其他大臣們在聽到了武皇的話之后,顯然也很是驚愕。
“圣人,兩位小殿下年歲還小,不可輕易做出這等決定,以免折了兩位小殿下的福氣呀!”
在他們看來,李令月自己都還是武皇的皇儲呢,實在沒有必要現在就決定李令月的繼承人要從這兩個孩子中選。待這兩個孩子立住之后,再考慮這事也不遲。
否則,說句不好聽的,要是這兩個孩子中途夭折了,算怎么回事兒呢?
況且,這兩個孩子并不是兩兄弟,而是一位小公主和一位小王爺。瞧著武皇的架勢,莫非是要將小公主和小王爺有同等繼承權這事兒給定下來?
這也讓一部分老臣心中有些排斥。他們雖然接受了武皇和李令月這對母女,但在他們看來,武皇和李令月只是特例。世間大部分女子都無法達到她們這樣的高度。
這部分大臣連武皇任命赤瑪倫為吐蕃代理都護一事,都接受得不情不愿。若非他們對吐蕃實在不夠了解,若非吐蕃突然被打下來,他們一時間拿不出更合適的吐蕃都護人選來,他們是斷然不會同意讓赤瑪倫成為他們的同僚的。
他們連女官都無法接受,又如何會愿意接受公主參與皇位爭奪戰成為一種慣例?
除非后世再冒出個像李令月一樣受命于天、得天眷顧的公主來,否則,他們還是希望皇位能夠在皇子們之間流轉。這不僅是因為自古以來的觀念,更是因為生育對于公主來說,是一道坎兒。
在他們看來,皇子可以廣納后宮,開枝散葉,留下足夠的子嗣,公主能么?
若是他們在某位公主身上押了寶,那位公主最終卻死于難產,不僅他們血本無歸,朝廷也可能會因此而陷入動蕩之中。
先前有傳言說李令月難產,雖然這被證實是惡意造謠,但當時這則消息確實道出了許多人心中的隱憂。只要選擇公主作為繼承人,就免不了會面臨這方面的問題。
正因如此,除非后世還有哪位公主如同李令月一般得天獨厚,否則,大臣們并不想將公主納入到常規的繼承序列中。
李令月的種種神奇之處,是他們親眼所見,做不得假。如果后世有公主能夠達到她這樣的程度,那就不屬于“競爭上崗”,而是“特事特辦”。
武皇看出了他們的小心思,開口道:“這兩個孩子可是上蒼賜給令月的,自然與尋常孩童不同。尋常孩童在成長過程中自然要當心著些,以免折了福氣,這兩個孩子卻用不著!朕都不怕,你們怕什么?!”
她有底氣說這話,當然不是真的信了這對兄妹是什么“神胎”,而是出于對李令月的信任。
李令月有諸多底牌,無論如何她都會想法子保住這對兄妹,不會讓他們因為生病而夭折。至于兄妹倆的安保問題,武皇就能解決,用不著旁人操心。
“既然都是神胎,自然是哪個更有天分,哪個就成為繼任者——這可是真正的受命于天。”
武皇的話,讓許多大臣們暫且歇了繼續勸說她的心思。因為他們突然想到,倘若李令月的這一雙子女果真是上蒼之子,那么他們的確符合“特事特辦”的先決條件。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許多人仍然對兩個孩子的身世持懷疑態度,覺得這兩個孩子是私生子,武皇和李令月是為了給他們造勢,才搬出了“上蒼之子”作為噱頭。
但他們不敢當著武皇的面說出來。
罷了,兩個孩子終究還小,待他們長大些再看看吧。若兩個孩子果真不同尋常,他們這些大臣也不是瞎的。
武皇將這些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這些人想要直接插手她和令月擇儲之事,那是做夢,她絕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如今,她們的威望,她們手中的權柄便已經達到讓這些人三緘其口的地步了。難道,這些人以為他們未來還有左右擇儲的機會?
這些人所顧慮的,在武皇看來并不是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
若是公主資質比皇子更高,且她本人也有意向成為儲君,那么為了規避風險,她完全可以提前誕下繼承人,繼位后減少生育或者不再生育。若是她不想生育,或者生下的繼承人不幸夭折,她也可以在宗室近枝中選擇資質優秀的繼承人。
武皇在選擇繼承人的時候,首要考慮的是對方的資質和心性,而不是其他的東西。與其提前擔心女繼承人難產,倒不如擔心擔心萬一退而求其次,選了個昏庸無能的君主上位敗光了祖上的基業該如何是好。
子嗣之事總有解決的辦法,若是選了個昏庸之人上位,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年幼的杜松芒布杰初來乍到,看著武皇與朝中重臣的爭論,并沒有貿然插嘴。當然,他也知道,他在大唐朝堂上還沒有什么分量,這里并沒有他插嘴的余地。
他只是默默將武皇對公主和皇子同樣看重這件事記在了心中。
杜松芒布杰瞥了那兩個襁褓一眼,心中暗道,或許,還應該再加個限定條件——武皇對那位太女殿下生的孩子一視同仁地看重。
這時,站在杜松芒布杰身邊的波斯王子卑路斯上前附和了武皇的話。
“賢明的繼承人不分男女。在我的國家,也曾經有公主登上皇位,只有狹隘的人才會忽視女子。”
波斯王子顯然已經在大唐停留了相當長的時間了,他的大唐話說得很不錯。即使是杜松芒布杰這樣的初學者,也能連蒙帶猜地弄明白他的意思。
——這位波斯王子,對待武皇的態度,似乎異常熱絡。難道,波斯人都很崇拜武皇嗎?
杜松芒布杰所不知道的是,波斯王子對武皇的確十分熱絡,但這是有原因的。
此前,波斯王子卑路斯所在的薩珊王朝被大食(阿拉伯帝國)所滅,他不得已,一路逃到了大唐。他的其他兄弟們選擇向著東羅馬帝國所在的方向逃竄,結果都在半路上被阿拉伯人殺死了。
唯有選擇往東邊逃竄的卑路斯,成功越過帕米爾高原,逃入大唐境內,并受到了唐高宗李治的保護。當時的卑路斯一心想要復國,便懇請李治派軍隊助他抗擊阿拉伯人,卻被李治以路途過于遙遠為由拒絕。
對于李治而言,除非幫助卑路斯復國對他和大唐而言有足夠的好處,否則,大唐和波斯的交情還不足以讓他為了波斯而對上阿拉伯帝國。
后來,李治因病去世,武皇登基,改國號為“周”,大周自己內部都發生了一陣又一陣規模不小動亂,自然更沒有人會理睬卑路斯這個亡國王子。
卑路斯痛定思痛,在武皇站穩腳跟之后,他瞅準武皇手下缺人的時機,主動向武皇投誠,這才終于在武皇面前有了一席之地。
他這般奉承武皇,目的也十分明確——他希望能夠借助大周的力量復國。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武皇讓他的兒子泥涅師去侍奉李令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這種時候,卑路斯反而更希望能夠通過姻親關系,加深波斯與大唐之間的聯系。
十分遺憾的是,武皇和李令月本人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哪怕泥涅師是一位具有異域風情的俊美少年,李令月對他的容貌也只有純粹的欣賞,而沒有別的想法。
很快,一旁新羅的使者也上前附和著波斯王子卑路斯的這番話。他們的國家不久前出過善德女王金德曼和真德女王金勝曼,他們在發表女子不輸男兒的言論時,那是相當有的有理有據。
當然,新羅的使者會選擇附和卑路斯的話,并不是因為他們跟卑路斯這個波斯王子關系有多好。地處朝鮮半島的新羅與位于伊朗高原的波斯薩珊王朝距離過于遙遠,在來到大唐之前,新羅使者和波斯國使者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新羅使者選擇附和波斯王子的話,同樣也是因為他們想要討好武皇。
新羅第二十八代君主,真德女王金勝曼在位時期,金勝曼為了解除來自高句麗和百濟的威脅,選擇歸順大唐,成為大唐的附屬國。自此,新羅開始使用大唐永徽年號,并推行大唐服飾,進行“唐化運動”。
如今,大唐江山易主,這個帝國非但沒有衰弱下去,反而變得更加強大。新羅使者在見識過大周的強盛之后,更是堅定了要抱緊大周大腿的念頭。
大周的女皇喜歡什么,他們自然要投其所好。
這位女皇陛下雖已年逾六十,但她神采奕奕,看上去遠比她實際的年齡要年輕許多,屬于她的時代似乎還會延續好些年。她有一位年紀輕輕就武德充沛的繼承人,等到那位繼承人坐上皇位,必然會延續她先祖們的風光。
新羅向來識時務,他們愿意向強者低頭稱臣。只要大周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實力,他們就會始終用恭謹的態度來侍奉大周。
當然,大周要是中途衰弱下去了,他們當然也要考慮自己的利益。到了那時,大周也就沒有精力再來管他們了……
新羅使者說話語速比較快,再加上他們的話語中帶著些口音,杜松芒布杰并沒有聽懂他們在說什么。
不過,從身旁人的反應中,他能夠看出,新羅使者所說的話,應該與波斯王子的話大差不差。
他將這一切默默記在了心中。
最后,新羅使者又對武皇說了些什么,武皇看上去很滿意。
這時,宴會原本的主角,李晏和李清早已不再是眾人所關注的中心。只有一些想要辨認孩子生父究竟是誰的人,仍然在盯著他們的小臉仔細打量著。
理所當然的,這些人一無所獲。
兩個孩子畢竟年齡還小,他們被帶到含元殿中后,對著周圍的各路人馬興奮地瞅了一陣,等到殿中的大臣們完成了第一波爭論的時候,他們又開始犯困了。
明明周圍這般嘈雜,他們竟能睡得這般香甜,仿佛絲毫不知道這宮殿中剛剛因為他們而爆發了一場爭論。
武皇揮揮手,命人將他們抱了下去。
“行了,兩個神胎你們也見過了,今日的宴會,就到此為止吧。”
鬧騰了這么久,她聽著這些大臣們爭辯,聽得耳朵都疼了。
她今日舉辦這場宴會的目的,只是將李晏和李清介紹給他們,并告知他們她所做的決定罷了。
至于這些大臣們能否接受她說的話,她其實并不是那么在乎。反正,她想做的事,最終她都會做成。
在遣散了眾人之后,武皇道:“承嗣和三思留下。”
周圍的人漸漸散盡,面對神色嚴肅的武皇,武承嗣和武三思顯然有些不安。
別看他們平時在武皇面前姑母長姑母短的,實際上,他們心中對武皇還是有些犯憷的。
“朕知道你們心中打的那些主意,但令月并不喜歡你們。她對于你們的小心思,也看得十分明白。”武皇道:“往后,你們的那些個小心思,都給朕收起來吧。只要你們恪守本分,看在朕的面子上,令月自然會善待你們。若你們一直屢教不改,惹惱了令月,朕可不會保你們!”
對武皇來說,武承嗣和武三思雖然好用,但也只是稍微重要些的刀罷了,他們并非不可替代。
“這話,朕曾對你們說過,如今,就再對你們說一次。朕對你們的耐心雖比對旁人多些,但朕的耐心,終究是有限的。”
“不要再打令月的主意,也不要對龍鳳胎動手。朕是如何懲戒朕的敵人的,你們都見過,朕不希望有朝一日,朕會把這些手段用在你們的身上。”
聽到最后,武承嗣和武三思打了個冷顫。
明明武皇就站在他們的身邊,在那一刻,他們卻覺得武皇距離他們如此遙遠。
當武皇用漠然的眼神看著他們時,一股真切的冷意從他們的身上劃過。
他們意識到,盡管他們是武皇的侄子,但他們對武皇來說,也并不比武皇手底下的其他大臣們重要。
等到武承嗣和武三思離開后,隨侍在武皇身邊的上官婉兒道:“陛下對兩位王爺,倒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
若武皇對武承嗣和武三思完全不上心,她根本不會跟這倆人多費唇舌。她只會默默看著他們踩到她的底線上,然后一舉殲滅他們。
在上官婉兒看來,武皇對武承嗣和武三思的耐心,甚至比對她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要多。
曾經的李賢,如今的李顯和李旦作妖的時候,武皇連提醒他們都嫌費口舌。
武皇道:“朕只是不希望繼續看著他們犯蠢罷了。好歹是朕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多少也代表著朕的臉面。若他們一直總是做些不著調的事,朕也會面上無光。”
聞言,上官婉兒便明白,這兩個武氏子侄在武皇心中,并不是當真比她的親生兒子重要。她對他們的種種寬容和優待,都是因為他們只能仰仗她,他們對她構不成什么威脅。
“但愿兩位王爺是真的明白了陛下的一番苦心,日后能盡心盡力襄助陛下。”
與此同時,在千里之外的邏些,吐蕃都護府的建造工作也進入了尾聲。
李令月在解散吐蕃王朝,并將王朝納入到大唐的管轄范圍中之后,她并沒有急著在吐蕃做些什么。
她一面讓赤瑪倫出面安撫當地的尚族和民眾,一面在文成公主的陪同下在吐蕃境內游歷,考察吐蕃民情。
吐蕃地區地廣人稀,她們主要考察的目標是那些人口聚居的地方,以及吐蕃境內的各項自然資源。
在將吐蕃納入到大唐的管轄范圍內之后,如何充分地利用當地的資源,改善民眾的生活,并讓吐蕃地區與大唐的其他地區互通有無,是李令月需要好好考慮的問題。
吐蕃地區擁有豐富的醫藥資源和礦產資源,廣袤的天然草場為吐蕃地區的百姓創造了絕佳的養殖條件。
如果能將吐蕃地區的一些東西運出去買賣,民眾的生活必定能夠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可問題就在于現在的入藏之路并不好走。文成公主當初入藏之時,她和她的團隊走了兩年多,可見入藏之路上有多少艱難險阻。
看來之后,想要加強吐蕃地區與大唐其他地區的關系,還得將修路之事提上行程。
李令月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思索著。文成公主見狀,也沒有打擾她。
文成公主是大唐的公主不假,可她在吐蕃生活了這么多年,她早已成為了吐蕃的一份子,她當然關心吐蕃民眾的生活。
現在,吐蕃與大唐融為一體,大唐未來的君王如此關心吐蕃地區的發展,這在文成公主看來,是一件好事。
文成公主很愿意幫助李令月了解吐蕃,她曾經聽說過李令月是如何將安西四鎮管理得越來越繁華富庶的。
她希望能夠借李令月之手,讓吐蕃地區也變得富庶起來,她希望大部分民眾都能過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只有少數人盡享榮華富貴,多數人飽經滄桑、備受壓迫。
走著走著,文成公主和李令月忽然聽到了水聲。
初時,這聲音還有些模糊,稍一不注意就會忽略過去,她們又走了一陣,這水聲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文成公主對李令月說:“前面就是雅魯藏布江了。雅魯藏布江是我們吐蕃地區的母親河,它就像是母親一樣哺育著我們,為我們帶來水源,為我們提供沃土。”
這條江水的發源地是喜馬拉雅山脈的杰馬央宗冰川,雅魯的意思指的是從天上來。①
可想而知,這條江水奔騰而下的場面是多么的壯觀。
李令月道:“帶我去看看吧。”
……
一連好幾個月,李令月都與文成公主一起在吐蕃境內游歷著。
吐蕃的許多路段并不好走,盡管她們已經盡量選擇了相對比較平緩的路,但當她們結束考察返回邏些的時候,已經是三四個月之后的事了。
吐蕃地區實在是太大、太廣,想要在短時間內將其全部游遍,依照現在的交通條件,根本不可能做到。因此,李令月和文成公主也只是挑了一些地方進行重點考察。
在這段時間中,李令月除了定期接收來自邏些的工作匯報之外,她幾乎沒有插手干預過赤瑪倫的工作。
這一切,文成公主都看在眼里,她不由感嘆道:“你對赤瑪倫還真是放心啊,你就不擔心赤瑪倫會趁著你不在的時候,與當地的尚族勾結嗎?”
她說這番話,當然不是希望李令月懷疑赤瑪倫,但疑心病的確是許多上位者都會有的東西。她只是想知道李令月對赤瑪倫的真實態度。
李令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親自推舉她做了吐蕃地區的代理都護,就代表我信任她的能力和品性。”
文成公主看著這位晚輩,眼中浮現出些許敬佩之意。這個年紀輕輕的小輩能夠越過她的兄長們成為大唐儲君,果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你擁有比雅魯藏布江更為寬廣的胸襟,赤瑪倫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這時,赤瑪倫也恰好帶著她招攬來的都護府官員來迎接李令月和文成公主。
在聽到李令月的一番話后,赤瑪倫的面上也露出了動容之色。
原本她還以為,即使李令月手中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不得已啟用了她,李令月也必定會派人牢牢看著她。可事實上,李令月并沒有這么做。
在吐蕃王族被送走之后,等到吐蕃地區的局勢稍稍穩定些了,李令月就放權給了赤瑪倫。
都護府要怎么建,赤瑪倫說了算,都護府的大部分官員,由赤瑪倫進行選拔,李令月只派出了少數幾名精通藏語的官員來協助赤瑪倫的工作。這些官員平時十分配合赤瑪倫的工作,并不會對赤瑪倫指手畫腳,反而盡可能地為赤瑪倫提供幫助。
這一切,都讓赤瑪倫心生感動。
原本她只是為了保全自己和兒子的性命,才不得不為李令月做事。此刻,她的心態似乎悄然發生了些許變化……
第140章 第 140 章
憑著一支精銳的軍隊,李令月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了吐蕃,逼迫吐蕃解散了自己的王室。
這自然是一件好事,吐蕃的有生力量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存。可當李令月和赤瑪倫試圖在吐蕃重新建立起新的政權時,她們遇到了重重阻礙。
在這場顛覆吐蕃王權的戰爭中,噶爾家族與吐蕃王族的勢力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當地幾個大族的勢力卻保存得很好。
如果這幾個大族的人現在重新拿起武器向大唐發起反抗,局勢剛剛平穩下來的吐蕃,必然又要陷入到戰火之中。
正因如此,先前,赤瑪倫才會對李令月說,統治吐蕃人的,還得是吐蕃人。
李令月可以憑著一場出其不意的戰爭,一舉攻克吐蕃王庭。但吐蕃那么大,她要想憑著一場兩場戰爭讓吐蕃境內的所有勢力對她俯首,是不可能的。
別看當初松贊干布統一了青藏高原一帶,直到吐蕃王朝覆滅之前,都有些部族仍然不怎么聽從吐蕃王室的指揮呢。
更別說,有幾個靠近王權中心的家族,他們的勢力即使是吐蕃王室也不敢輕忽。赤瑪倫所在的沒廬氏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吐蕃王朝覆滅之后,赤瑪倫能夠在短時間內穩住局面,除了她自身的才干,她所在的沒廬氏家族也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赤瑪倫與李令月在進入新建的吐蕃都護府后,赤瑪倫請李令月上座,然后開始向李令月匯報吐蕃近期的情況。
“局勢不容樂觀。”赤瑪倫對李令月說道:“您應該也知道,我們吐蕃有四大尚族,即沒廬氏、蔡邦氏、那囊氏和琛氏。我拉攏了我所在的沒廬氏家族,并讓跟我們家族關系良好的蔡邦氏保持沉默。那囊氏和琛氏之間本來就有矛盾,我可以利用這兩族之間的矛盾來維持平衡。但這種平衡,是相當脆弱的。”
“我在與四大尚族打交道的過程中,他們向我表示,他們不在意統治他們的究竟是吐蕃王族成員,還是大唐朝廷。他們在意的是,他們能否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利益。”
“您在吐蕃境內迅游的這幾個月中,我僅僅只是試探性地進行了幾個微小的變革,就招來了那囊氏和琛氏的反感。當然,因為這幾個變革帶來的利益糾紛無關痛癢,我最后還是順利解決了這些問題。如果要進行更大、更全面的變革,恐怕我會壓制不住。”
說到這里,赤瑪倫的面上浮現出幾分憂色。
她恐怕是整個吐蕃最為了解李令月的人。她知道,李令月對普通的民眾存著令人難以理解的看重和關懷之心。
盡管李令月沒有一上來就朝吐蕃的等級制度開刀,但最終,農奴制是肯定要被廢黜的。
兇殘的苯教也注定得不到李令月的歡心,李令月肯定會大力扶持佛教,與苯教相抗衡。
利益之爭,信仰之爭……赤瑪倫幾乎能夠想象到,不久后,吐蕃將要迎來一場又一場動亂。
“那是當然。”李令月眉眼冷肅地說道:“變革就沒有不流血的。我要保障民眾的利益,提高吐蕃地區普通民眾的地位,就必定會損害到既得利者的利益。對此,我早有準備。”
“那么,您是怎么打算的?”赤瑪倫問。
“孤已經下令,將駐扎在原吐谷渾地區的五萬大軍以及駐扎在安西四鎮的三萬大軍調派過來。此時,大軍怕是已經抵達吐蕃邊境了。”
李令月用手指敲擊著桌面:“如果四大尚族愿意好好談,孤可以給他們一些優惠政策。比如,接下來孤要在吐蕃發展一些產業,在同等條件下,他們有優先經營這些產業的資格。再比如,孤可以每年給他們一些大唐太學的入學資格,他們可以派遣家族中的子弟到我大唐進學。若他們能夠通過我大唐的科舉考試,便可在我大唐為官,亦可選擇在畢業之后回到吐蕃,進入吐蕃都護府。”
“條件是可以談的,孤可以在能力范圍內,給予他們一定的優待,以此來彌補他們的損失。但孤的底線不會變,農奴制一定要廢黜!日后,吐蕃地區的民眾,不再是貴族們的私人奴隸,而是我大唐的子民!若舊貴族需要讓普通民眾為他們做工,可以采用雇傭的形式,給他們結算工錢。”
“孤要將整個吐蕃地區的民眾都調動起來,讓他們為我大唐創造價值,也為他們自身創造價值,而不是僅僅只為幾個貴族服務,你明白么?”
赤瑪倫聽著李令月的話,逐漸理解了李令月的用意。
李令月這般維護吐蕃那些身份低微的農奴,并不僅僅是出自一片善心,更是要將那些農奴變成大唐的百姓,讓那些農奴心向大唐。
如今吐蕃的土地上,只有不到一成的是貴族,超過九成的人都是農奴。如果李令月能夠將這些“吐蕃貴族們私有的農奴”,變成“大唐的農奴”,那么大唐就成了吐蕃地區最大的奴隸主,大唐也能夠借此機會真正鞏固他們在吐蕃地區的統治。
當李令月聽到赤瑪倫心中的想法后,感到有些頭疼:“我可沒打算取代這些吐蕃貴族,做什么奴隸主啊……算了,等到新法在吐蕃地區實行一陣子,你就明白了。”
赤瑪倫雖然聰慧,但她從來不曾踏出過吐蕃半步。她的所思所想,都脫離不了她自身的局限性。雖然赤瑪倫會努力去執行李令月的命令,但有時候,她無法領會到李令月這么做的真正用意。
李令月并沒有太過苛責赤瑪倫,畢竟赤瑪倫才剛剛開始接手吐蕃大大小小的政務。她能夠順利地將李令月的意志貫徹下去,就已經足夠了。
至于更多的東西,在接下來的過程中,李令月會親自教給她。
等到赤瑪倫消化了李令月給出的信息后,李令月又向赤瑪倫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彈。
“除了奴隸制改革之外,孤還打算在吐蕃地區推行土地改革。率先向我大唐投誠的部族,可以得到一定的爵位,爵位越高,他們就能保有越多的土地。如果他們實際擁有的土地,比他們理法上應該擁有的土地多,那么,他們必須交出多余的土地。”
“另外,這爵位并非世襲罔替的。朝廷對各大尚族的優容只限于識時務的第一代,從下一代開始,如果不能立下大功,各大尚族就要降等襲爵。”
赤瑪倫順著李令月的話思考了一番,她意識到,在種種限制之下,各大尚族手中的權柄會越來越小。
除非家族中的子弟能夠持續為朝廷立功,否則,恐怕過個幾代,四大尚族就會衰落得不成樣子了。
這項政策對于朝廷而言,當然是極好的,對于吐蕃都護而言,也是極好的。可對于幾大尚族而言,就不那么友好了。
李令月選擇這會兒在吐蕃推行土地改革,也有她的思量。
針對大唐土地兼并日益嚴重、均田制瀕臨崩潰的局面,武皇和李令月制定了土地改革規劃政策。
只是,因著一系列的變故,這土地改革政策至今都沒有真正推行下去。
——李令月“失蹤”的那些日子,武皇求穩,李令月回來之后,又要待產。
土地改革一事茲事體大,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步到位。在這種情況下,武皇和李令月不得不暫時將這件事延后,等待最佳時機。
這回,李令月將吐蕃打了下來,她在更改吐蕃律法和各項制度的同時,正好在吐蕃試著推行大唐的土地新法。
若有問題,李令月可以記錄下來,等她回到長安的時候,向武皇反饋。若沒有問題,等到她返回長安的時候,土地改革之事,也該籌備起來了。
赤瑪倫對李令月道:“站在尚族的立場上,即使是向您投誠,他們也得不到太多的好處。他們非但會失去他們的奴仆,他們還會失去他們的土地。看起來,您給的好處,并不足以彌補他們的損失。恐怕他們不會同意您的改革方案。”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李令月道:“孤不是在跟他們做生意,如果他們非得敬酒不吃吃罰酒,孤的大軍還在吐蕃邊境處候著呢!”
李令月擁有那樣的“神器”,又有著諸多詭異莫測的手段。
赤瑪倫毫不懷疑,如果四大尚族要跟李令月頑抗到底,她會直接派軍隊踏平吐蕃。
和談,一定要和談!
別的家族她管不到,但她所在的沒廬氏家族,必須緊跟李令月和朝廷的步伐。
答應李令月的要求,在短時間內,他們會蒙受一定的損失,但至少他們還能得到來自朝廷的補償,要是不答應,他們就只能步吐蕃王室的后塵!
哪怕是出于維護家族利益的目的,赤瑪倫也必須讓沒廬氏家族站在她這一邊。
更何況,現在,她還是吐蕃都護。如果她以都護身份發出去的新政策,連她的家族都不肯支持,那她這吐蕃代理都護的位置恐怕岌岌可危。
在經過了慎重的思考之后,赤瑪倫對李令月說:“明白了,我近期會舉辦一場宴會,邀請四大尚族的主事者來參加。”
反正李令月要的是最終的成果,赤瑪倫覺得,自己可以慢慢將這些信息透露給四大尚族的人。
當天,赤瑪倫就回了一趟娘家,向娘家人透露吐蕃地區將要迎來的兩場重大改革。
族內所有擁有足夠身份地位的人,都出席了這場家庭會議。
當赤瑪倫將李令月的意思轉述給她的娘家人時,周圍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土地,奴隸……大唐朝廷這是要動搖我們的立身之本啊。”赤瑪倫的叔父搖了搖頭,他用譴責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侄女:“原本以為你當了吐蕃都護,不說為本家爭取利益,至少能夠為我們保住現有的利益。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為了保住你自己的地位和榮華富貴,你這是要把我們家族往火坑里推啊!”
“沒錯,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當初就不該支持你!”赤瑪倫的堂弟也跟著開口:“如果沒有我們的幫助,你以為就憑你能夠穩得住局面嗎?”
這些詰問的話語,赤瑪倫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當初,她下令解散吐蕃王室時,就有人攻訐過她,說她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出賣王室。
這一次,站在赤瑪倫對面的人,變成了她的親眷。
好在經歷了種種變故之后,赤瑪倫已經變得心硬如鐵,不會再為親眷們的話語而傷心難過。
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時候,她的娘家人,與她的夫家人,原也沒什么區別。
赤瑪倫作為一名實權官員,也許還不夠成熟,但她已經能夠自由地在自己的多重身份之中進行切換了。
如果吐蕃王室沒有倒臺,如果赤瑪倫能夠成為攝政太后,她當然會在一定程度上照顧娘家人,但她不會為了娘家人,而損害王室的利益。因為她十分明白,她獲得權利的源頭在哪里。
現在,也同樣如此。
“先別忙著責怪赤瑪倫。即使她成了大唐的官員,相信她也不會忘了她是我們沒廬氏的女兒,她不會對我們沒廬氏的利益置之不顧。”
赤瑪倫的父親終于發話了。他雖然口口聲聲相信自己的女兒,卻也將赤瑪倫架在了高處。
如果赤瑪倫不能保證沒廬氏的利益,那么,沒廬氏家族將不會再給與她毫無保留的支持。
“我當然是吐蕃代理都護,可我也是沒廬氏的女兒,我從未忘記過這一點。”
赤瑪倫說道:“如果我不是想要保住沒廬氏的利益,我也不會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個來找你們。”
“看樣子,是我們錯怪了你。”赤瑪倫的叔父急切地發問:“你是不是有辦法讓大唐打消主意?又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的應對之法?”
他口中的“應對之法”,自然是指他們對大唐的各項律令陽奉陰違。只要能夠保住他們實際的利益,赤瑪倫的叔父并不介意表面上順從大唐朝廷的各項安排。
至于其他幾家能否保住他們的利益,赤瑪倫的叔父并不關心。雖說四大尚族有時會為了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但多數時候,他們還是處于競爭的狀態。
在沒廬氏的人看來,其他幾家還是衰落下去的好。這樣一來,沒廬氏興許還能占據其他幾家的勢力。
“沒有什么應對之法。我已經試探過了,大唐太女鐵了心要將這些政策推行到底,你們要是想反抗,就是在跟她作對!我勸你們不要這么做,跟她作對的人,都沒什么好下場。想想她的那支‘霹靂軍’吧,再想想原本的王室現在是個什么下場!你們跟她對上,簡直就是不自量力!”
“我們當然知道不能隨意跟那位大唐太女作對。可如果我們答應她的要求,我們家族就失去了立身之本。”沒廬氏的家主,也就是赤瑪倫的父親搖了搖頭。他還是覺得李令月提出的要求對他來說無法接受。
“阿父,您看到的是家族損失了很多利益,我看到的卻是家族保住了更多的利益。依照大唐現在的實力,他們完全能夠直接打上吐蕃——這對于他們來說雖然麻煩一些,但從他們對吐蕃王族和噶爾家族動手就能看出來,他們不會懼怕戰爭。”
赤瑪倫直視著她父親的雙眼。
明明她還是這樣的年輕,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她身居高位、實權在握的緣故,沒廬氏的家主居然從自己女兒的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這讓他既驕傲又心塞。
女兒能夠成長到如此出色的地步,自然是他的驕傲。可女兒用他的才能來對付他這個老父親,就讓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如果真的走到開戰這一步,我們這些不肯聽話的人,可就要一無所有了。吐蕃王室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順從大唐,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們的利益。”
“經過改革之后,表面上我們跟其他中小家族以及普通民眾的差距縮小了,但我們在吐蕃地區傳承了許多代,我們仍然有著他們沒有的優勢。只要我們能夠利用這些優勢來培養族中子弟,我們就不會衰落下去。”
“況且,大唐太女帶來的,不僅僅是種種限制,更是新的機遇。看看安西四鎮吧,原本只是荒涼的邊城,可在經過大唐太女的一番經營之后,那里的繁華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如果在大唐的統治下,我們吐蕃也能夠達到那樣的程度,大唐太女一定不會吝于獎賞她忠實的臣子。我們獲得的利益,興許會比我們失去的更多!”
赤瑪倫的話音剛落,周圍人的呼吸聲加重了不少。顯然,有些人已經沉浸在李令月為他們描述的美好前景中無法自拔了。
“我們也能夠發展到安西四鎮那樣的程度?”
顯然,吐蕃各大尚族對于他們“鄰居”的發展狀況如何,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眼饞安西四鎮的種種好處,前任贊普芒松芒贊也不會組織軍隊攻打唐軍。可惜,那片他們垂涎的土地,最終還是沒能落在他們手中。
“當然,既然太女殿下能夠讓安西四鎮發展起來,肯定也能讓我們吐蕃發展起來。最近我已經看過太女殿下對吐蕃的部分規劃了,相當完備。具體是什么,我還不能透露給你們,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赤瑪倫道:“遵從太女殿下的旨意,前途可期,如果你們定要與太女殿下對著干,只會下場凄涼慘淡。我言盡于此,你們好好考慮考慮吧。”
當赤瑪倫準備離去的時候,沒廬氏的家主忽然叫住了她:“赤瑪倫,你始終都是我沒廬氏的女兒,對嗎?”
他這番話問得有些沒頭沒尾的,赤瑪倫卻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當然,我始終都是沒廬氏的女兒。不過,我也是大唐朝廷任命的吐蕃代理都護。他們可以任命我,就可以隨時撤掉我,換別人上來,我必須盡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我不需要刻意偏幫沒廬氏,我在這個位置上,這本身就是一件對沒廬氏十分有利的事。”
不久后,赤瑪倫作為吐蕃代理都護,同時接見了四大尚族。她的一番話,讓除了沒廬氏之外的其他家族都震驚無比。
在來到這里之前,他們已經做好了要出一次血的準備了,可他們沒有料到,這場變革居然會這么大。對于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顛覆性的變革。
幾大家族的家主不想接受這樣的變革,又不愿意正面跟大唐對上,就把目光投向了沒廬家的家主:“你們覺得,這樣的要求,能夠接受嗎?”
“當然。我們吐蕃既然已經選擇并入大唐,我沒廬氏會完全遵照大唐朝廷的命令。”沒廬氏家主說道。
其他幾家的家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都分不清沒廬氏的家主究竟是在說場面話,還是真的這么想。
在這次的宴會中,沒有人明著反對赤瑪倫,以及她背后的大唐朝廷。但赤瑪倫看得出來,幾大家族的家主都不太甘心。
他們也許是無法接受祖上傳下來的產業要在他們的手中丟失,也許是打定了主意要陽奉陰違。總之,他們是不打算乖乖聽話的。
赤瑪倫看了這些人一眼,暗自思量著,李令月所期待的“出頭鳥”,只怕很快就要冒出來了。
一個月后,那囊氏的人捉了原本隸屬于他們家的幾名女奴,準備用她們來制作法器。
這對于吐蕃地區的許多農奴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
最下等奴隸的命只值一條麻繩,能夠用女兒的命換來些許錢財,對于一些農奴來說,已經算不錯了。如果奴隸主抓了他們的女兒卻不肯給他們任何賠償,他們也拿奴隸主沒有辦法。
這些農奴的兒子雖然不會被抓去制作成“阿姐鼓”,但他們的兒子也同樣命賤。這些人中,有相當一部分會死在各項建造工程中——他們的骨頭會被抽出,用來制作房基,他們的頭骨可能會被堆砌在寺廟中,又或者制作成碗。
如果他們沒有成為宗教的犧牲品,他們也可能倒在貴族們的奴役中。畢竟他們“命賤”,貴族們即使把他們折騰死了,也絲毫不會心疼。僥幸存活下來的人,則繼續被貴族們奴役著,與其他女奴相結合,生下小農奴,然后再一次重復上一輩的命運……
明明李令月已經廢黜了農奴制,明明四大尚族的人沒有一個跳出來跟她唱反調。可顯然,他們沒有真的將她的命令當回事!
李令月身邊的親兵一直觀察著四大尚族的動向,他們發現,四大尚族中,只有沒廬氏的人遵從李令月的旨意廢黜了農奴的說法,改為雇傭這些人幫他們干活,對他們的態度也和善了許多。
與沒廬氏交好的蔡邦氏的人,在沒廬氏家主的再三勸說下,準備再觀望觀望。他們沒有再明火執仗地驅使農奴為他們干活,但也沒有宣布解除農奴。顯然,他們是在等著看其他幾家的反應,以及大唐朝廷對此事的態度。
那囊氏和琛氏則囂張得多,他們一如既往地驅使著農奴。前者依舊利用農奴來制作法器,后者雖然不信奉苯教,對于制作法器也不怎么感冒,但他們想方設法藏匿農奴,并阻撓李令月派來的人丈量他們家擁有的土地。
他們自以為他們將一切都隱藏得很好,殊不知,他們的所作所為早就落入了李令月的眼中。
吐蕃都護府,在聽完手底下的人的匯報之后,李令月對赤瑪倫說道:“看樣子,有些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沒有辦法,在您真的對他們做出處罰之前,總有人會存著僥幸心理。”
赤瑪倫看著窗外烏云密布的天空,只覺黑壓壓一片,叫人喘不過氣來。
一場暴風雨就要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