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熟悉的社死時刻
來人輕功卓絕,氣息藏得妥善。
要不是撲過來時帶起一陣風,花滿樓都發現不了。
三人瞬間警惕起來,陸小鳳、楚留香同時出手朝那人打去,花滿樓則是伸手要攬住葉蟬衣的腰,將人護過來。
來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心里暗道正好。
他攬著葉蟬衣的兩只手,根本沒有挪開,直接將人抱起來,帶著一起往左側翻轉,踢向楚留香和陸小鳳攻過來的手,還順便躲開了花滿樓伸過來的手。
三人從三個方向往前,都撈了一個空。
對方帶著葉蟬衣往后一撤,坐到大堂的桌子上。
最氣人的是,那人還埋頭在葉蟬衣的脖子上,不知在干嘛。
葉蟬衣瞪著眼睛,沒有動彈,也不知是不是被點穴了。
但這一個動作,可謂是點燃了三人怒火。
花滿樓蹙眉,總覺得哪里有些違和,但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陸小鳳和楚留香都眉頭緊鎖,伸手再度攻過去。
衣衣姑娘不僅是他們好兄弟的意中人,也是他們興趣相投的好朋友,他們不允許對方這樣對待好朋友!
——哪怕只是這片刻的交手時間,他們就清楚知道,其實他們根本打不過這個神秘人。
面對齊齊攻過來的兩個人,神秘人眼神都沒分他們一個,只是在對方過來的時候,才開始動作。
他左手撐住桌面,右手還順著葉蟬衣肩膀的一縷頭發,帶著幾絲親昵、調戲的味道,目中無人至極。
楚留香和陸小鳳的脾氣比不上花滿樓,但自認也不算差,總算得上有耐心。
可在此人面前,偏偏破功了。
他們打過去的一掌,都比平時多了兩分內力。
神秘人卻只是一個蝎子后擺,劃過一道弧線,就將他們的招式給拆解了。
腳上帶著凌厲的風,直接襲向楚留香和陸小鳳臉面。
兩人折身后撤,躲開罡氣一般冷硬的腿風,重新扭身,一朝“縹緲針”,加上同步的“分花拂柳手”,終于迫得那神秘人帶著葉蟬衣翻身換了個地兒,抬腳將桌子踹過去頂住。
砰——
桌子被楚留香和陸小鳳的“分花拂柳手”貫穿,木屑四散。
兩人打算趁著這個視線模糊的機會,一鼓作氣將人去路鎖住。
就在此時。
花滿樓嘆了一聲,掐著自己的鼻梁,無奈喊了一聲:“娘……別鬧了。”
娘?
陸小鳳和楚留香剎住腳步。
等到木屑掉落下來,柳天問那張氣鼓鼓盯著花滿樓的臉,就完全露出來了。
對方一身俊秀瀟灑的紅色男裝,頭戴白玉抹額,手挽箭袖,腳蹬祥云靴,手上還配了一組垂到膝蓋的玉,端的是一個風流俏郎君。
——初初看起來,比他們三個還要風流瀟灑的那種。
“臭小子,這么快拆穿我!”她瞪著的眼珠子,似乎都在控訴對方,“就不能讓我和阿楚還有小鳳凰再多切磋一陣。”
平時要找他們打,一個個都不愿意,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還沒過癮就沒了!
好生氣!
“柳姐姐不氣。”葉蟬衣在線哄人,“你怎么忽然來杭州府了?”
瞧她,都氣糊涂了。
柳天問一拍腦袋:“對,我是有事過來找你的哩。”
“找我?”葉蟬衣指著自己,一臉疑惑。
找她逛街還是打反派?
總不會又去南風館看那些公子跳舞,她們擱旁邊吃飯吧?
柳天問拉著她的手,把人往外帶:“對!我和老花還有六個小兒,給你準備了一些禮物,我帶你去看看。”
葉蟬衣:“啊?”
莫名其妙,怎么就送禮物了?
她有點兒慌啊。
無措的眼神,遞到花滿樓身上。
花滿樓感受到了,且已經開始感覺到頭疼。
“娘親。”溫雅君子將事情拉到自己頭上來,“要不將東西給我,我來解決就好。”
柳天問白了他一眼:“你解決個……”有些字眼在嘴邊險險剎住,“這就是普通的禮物而已,用不著你解決,你給我呆一邊去。”
被嫌棄的親兒子:“……”
那不敢。
他怕他娘嚇到衣衣。
花滿樓挪到了葉蟬衣另一邊。
柳天問:“……”
生什么兒子,還生了七個,個個糟心。
她拉著葉蟬衣的手,一路把人帶到百花樓隔壁。
沒錯,只是隔壁。
“看……”柳天問指著旁邊兩層高的小樓,“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怎么樣?還算精致嗎?”
葉蟬衣“嘶”了一聲:“這……是不是貴重了點兒?”
她雖然愛財,但也是有自己原則的!
正常人家,誰送禮物會送一棟樓啊!!
“貴重嗎?”柳天問蹙眉想了想,有些不肯定,“不太貴重吧?杭州府的樓不比京城的貴,這也花不了幾個錢,你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重新找一棟。我們花家最重要的產業,還是江南地產,你看上哪個府的了?喜歡哪個鎮子哪條街的哪棟樓?”
無名空間里,葉蟬衣吸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自己不爭氣的嘴角。
不行,忍住。
做人要有原則。
柳天問見葉蟬衣毫無反應,思索了一瞬,一拍手道:“是不是一棟樓太少了?這樣,你喜歡哪條街,我直接劃到你名下,老花肯定不吱聲。”
他敢吱聲?!
以后就甭想睡臥房了!
葉蟬衣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吐出來。
她聽到了什么?一條街?
一條!
羨慕的眼淚,從嘴角不爭氣溜了出來。
“娘……”花滿樓越聽越離譜。
葉蟬衣拉住溫雅君子的衣袖,打斷道:“這棟小樓……它就不錯……”
街什么的,她可不敢要。
對比之下,她忽然都覺得這棟小樓不貴了呢。
起碼還禮還能還得起。
楚留香和陸小鳳跟在背后,光明正大瞧熱鬧。
——鳳凰的熱鬧,什么時候都能瞧,花的熱鬧就不常有了。
“是吧?”柳天問表情有些得意,“我也覺得不錯,要是七童這小子敢惹你生氣,你一個翻身就能過來,給他吃個閉門羹!”
花滿樓:“娘……我不會做那種事情。”
他娘把他當什么了?
葉蟬衣認真思索起來。
譬如她要干點什么,花花不讓還點她穴道時,她是不是就可以……
突然就覺得這份禮物還不錯了呢!
陸小鳳和楚留香忍笑。
憋住,不然就沒辦法繼續看熱鬧了。
柳天問不惜拆花老爺的場,朝花滿樓翻了個大白眼:“你爹一個文弱書生的樣子,當初也說不惹我生氣,婚后也的確基本事事遷就我,可你看我這些年有少生氣嗎?”
花滿樓:“……”
的確沒有少生氣……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情趣?
是他還不懂了。
一轉臉,對上葉蟬衣后,柳天問對著自家崽翻的白眼不見了,表情又變得親切隨和了:
“這男人啊,再溫柔體貼,也有和你意見不同拌嘴的時候,該下手整治就整治,千萬不要看他英俊就手下留情。不然吶,會吃虧的哩!”
看樣子是經驗之談啊……
葉蟬衣默默記住。
不聽他人言,吃虧在眼前。
柳天問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喏,地契收好。”
葉蟬衣雙手接過,塞進系統背包。
她感覺自己的自信,隨著財富又漲高了一點!
吱呀——
柳天問抬腳踢開小樓的門。
“這箱子里的東西,是老花送給你的禮物。”
葉蟬衣盯著那可以躺個人進去,兩個箱子拼起來就能組成豪華棺材的大箱子,有些不敢肯定。
“送我?”什么禮物要裝這么個大箱子?
總不至于是等人高的雕像吧?
柳天問點頭:“打開看看。”
葉蟬衣伸手開箱,眼神瞄向花滿樓。
他們花家,沒有送什么奇怪禮物的習慣吧?
花滿樓溫聲道:“打開吧,沒事。若是我爹送禮物的話……咳,應該都是那些東西。”
什么東西?
葉蟬衣慢慢打開箱子。
吱——
大箱子打開,露出里面……滿滿的小箱子。
疑惑的眼神,穿過花滿樓,遞給柳天問。
“?”
套娃?
柳天問偷偷翻了個白眼,遙寄他們家老花:“衣衣再打開一次,應當不會再有箱子了。”
葉蟬衣拿起一個長條檀木盒,打開。
里面是一支白玉發釵,釵子上那一朵白蓮花,雕得那叫一個栩栩如生,晶瑩剔透。
一看就知道……很值錢!
“我就知道,肯定是發飾寶石。”柳天問有些無趣地嘆氣,“后院里還有六箱,你可以慢慢看。不過我的建議是可以不看,除了老四和老六的以外,其他的和他爹送的都差不多。”
說不準款式還能撞上那種。
六……六箱?
不是六件或者六盒?
她忽然對逢年過節應該送的禮,感到一陣頭疼。
嘶……
找個富貴男友也不容易啊,送禮很容易送不起。
她已經開始在心里擬著要回的禮單了。
“娘親要對衣衣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花滿樓溫聲問道。
柳天問想了想,點頭:“差不多了。”
“那娘親可否和我單獨談談?”
“行。”
花滿樓垂眸,拍了拍葉蟬衣的手:“我晚些再過來找你。”
“好。”
溫雅君子又對楚留香和陸小鳳道:“勞煩你們在這里,幫衣衣收拾一下了。”
畢竟這些東西……可有些重。
陸楚二人表示沒問題。
回了百花樓,花滿樓在一堆木屑里,找了張干凈完好的凳子,擦干凈遞給他娘親。
“定親的事情,我已經和衣衣商量好了。”溫潤君子開門見山。
柳天問騰一下站起來:“衣衣答應了?”
花滿樓嘴角笑意直上眉梢,春風一樣柔和清朗的笑容根本掩蓋不住:“對,她答應我了。”
柳天問錘了自家幺兒胸口一下:“行啊,出個門就求親順利了哩?”
“嗯。”溫雅君子輕輕點頭。
柳天問嗔道:“瞧你這不值錢樣子,傻不隆冬的。”
以后要更進一步,豈不是要和他爹一樣,臉紅耳赤羞得不行不行的。
花滿樓:“……”
他不反駁。
“我就知道……”柳天問拉著他的手,“我們家七童也算俊秀好看,性格么,也溫文親和,肯定不會折在手上,孤獨終身。”
折?
俊雅君子無奈:“娘……”
“好哩!”柳天問打斷他的話,“不說你壞話了。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成親啊?”
花滿樓如實道:“衣衣想再過兩年才成婚,但是我們終日走在一起,還是先將婚事定下來,有個未婚夫妻的名分好一些。”
“瞧你笑得春風蕩漾的模樣。”柳天問又忍不住逗弄自家幺兒了,“是你自己想要名分,用美人計把人哄得答應了吧?”
她要是衣衣,才不樂意這么快定名分哩。
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
花滿樓默了默:“娘……你可以多想想我的好。”
柳天問捧著花滿樓的臉,用真摯的語氣道:“我的心肝幺兒喲,你要是把衣衣讓給我一段時間,我夸你三日不帶重樣的如何?”
溫雅君子對此表示:“不行。”
天曉得他娘會不會做出丟下他爹,帶衣衣遠走高飛,出海或者到什么地方消失一年半載才回來的事情。
他爹不瘋,他也要瘋了。
柳天問氣得開始掐他的臉。
可也不舍得掐紅,只是意思著擰了兩下。
“衣衣的父母既然已經不在了,也沒有什么至親,那這段時間我就在隔壁住著,充當衣衣娘家人。你去信給你爹,讓他找人來走‘三書六禮’,誠意給我做足了。卜算的日子,從今年開始到往后兩年……不,三年的吉日,全部算好,給我們衣衣好好挑選。”
要是到時候反悔了,想要早些成親也好,晚些成親也罷,隨時能改!
花滿樓自然沒有不可答應的地方。
他修書一封,寄給他爹后,尋了兩批人打掃兩邊屋子。
飯菜也來不及做,只能叫旁邊的酒樓做好送過來。
飯后。
雨停了,夏夜天空瑩凈如玉。
五人坐在露臺上喝茶。
花滿樓主動開口約葉蟬衣去后花園談話。
“我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聊聊。”
磕糖三人組的耳朵,瞬間豎起來。
聊什么?
是他們仨可以聽的內容嗎?
葉蟬衣放下手中杯子,站起來:“好啊。”
兩人并肩下樓,去到后院。
雨后的石凳有些濕潤,花滿樓拿布吸干水,再墊了個蒲團給葉蟬衣坐。
“謝謝花花。”她一坐下,就托腮看著對面的人。
擦干凈石凳水,提起衣擺坐下的花滿樓,感覺到了這股炙熱的視線。
他笑著問道:“衣衣也有話想要說?”
葉蟬衣搖頭:“沒有,我就是看看你。”
平日不是專注搞反派,就是專注搞事業,偶爾有空還得被三個“師父”逮著練武。
其實她能夠單獨和花花相處的時間,并不算多。
像這樣什么也不干,只盯著對方看的機會也不多。
花滿樓聞言一笑,任由她看,自己則溫聲將與柳天問商議好的事情,對葉蟬衣和盤托出。
“衣衣覺得可行?”
葉蟬衣點頭:“可以。”
對方所說、所做的一切,不僅順著她的意思,還在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地方,全然安排好。
就連思考的角度,都是站在她這邊來考慮。
她沒有什么不可以的地方。
得到了肯定,花滿樓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輕松。
衣衣滿意就好。
“今日禮物之事……”花滿樓頓了一下,問道,“衣衣想要如何處理?可有為難之處?”
葉蟬衣還是搖頭:“都沒有,我自己處理就好。”
花滿樓松了一口氣,表情就更輕松了。
“對了。”葉蟬衣起來,拉著花滿樓的手往自己房間走,“我也準備了一樣禮物,想要送給你們。花花先看?”
溫雅君子都被人拉起來了,完全沒有說“不”的機會和意愿。
他們兩個離開后,花叢里冒出三顆腦袋。
柳天問已壓低聲音,也忍不住語氣里的激動:“我們才來,怎么就走了哩?還是去房間!”
大晚上的,去房間誒!
吱呀——
房門推開,葉蟬衣點亮了蠟燭,讓花滿樓坐著等她。
禮物就放在梳妝臺上,葉蟬衣背對床鋪去拿。
她不知道,前幾個月那黏在床頂上的字條已經搖搖欲墜。
窗戶因許久未歸,一直敞開通風,此時房門一開,空氣對流。
呼——
紙張飄落下來,往桌上吹去。
花滿樓聽到聲音,伸手抓住紙張。
他張開口,準備和葉蟬衣說這件事情,問問這紙張還要不要。
然而。
食指壓住的地方,是橫著書寫的幾個字:攻略花花的三大招。
中指壓住的橫字是:讓他以為你要親他,卻不親。
溫雅君子有一雙敏感的手,他并無意窺探個中內容。
但是……
上面內容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是這個。”葉蟬衣將四個盒子放到桌上。
一垂眸,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這是……
“!!”
她撲過去,搶走了花滿樓手上的紙,團吧團吧,丟到了床上。
嗚,好社死!
她捂著臉,額頭撞在花滿樓胸膛上。
花花沒摸到上面的字吧?
沒吧?沒吧?
窗外。
三人齊齊吸氣:“嘶……”
這么猛?
門窗還開著呢,就開始了?
第112章 偷親我,還想跑?
感覺到葉蟬衣從側面撲來的那股風,花滿樓伸手把人扶住。
她撲過來匆忙,雙眼都盯著他手上的紙張,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姿勢過于別扭,甚至連膝蓋都磕到了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花滿樓有些心疼,拉著她的胳膊把人往上提起。
無奈對方并不在意自己現在什么姿勢,一搶到那張紙就開始急匆匆吧嗒吧嗒揉成一團,往床上丟去。
溫雅君子知道,這張紙讓小姑娘感到窘迫了。
紙張丟完以后,人就捂著臉靠在他胸膛上,整個人往下墜滑。
花滿樓不敢松手,生怕對方膝蓋又“咚”地磕一下,傷到骨頭。
他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是那懊惱的氣息,卻將他團團圍住。
溫潤君子開口打破僵局:“小心些,先坐起來可好?”
“不好……”帶著委屈的鼻音,從手掌后面傳出來。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又往他懷里鉆了一點兒。
花滿樓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卻不敢真的笑出來,就怕小姑娘的臉皮燒起來,就哄不回來了。
他也穩了穩自己不應該顯得太高興的情緒,伸腳將凳子勾過來,挪到小姑娘腰部位置,讓對方能夠清晰感覺到。
“坐下吧。”溫雅君子補充道,“可以不用看我。”
葉蟬衣哼唧了一聲,保持著捂臉的動作,將自己的腦袋從男神胸膛移到肩窩,坐下來繼續當個小鵪鶉。
只要她不露臉,這件事情就可以糊弄過去!
嗚,不行。
還是覺得好丟臉。
葉蟬衣用自己的腦袋撞了花滿樓的肩窩兩下。
“你!不許想剛才的事情!”
小姑娘兇巴巴的語氣,還有藏不住的委屈和懊惱。
花滿樓扶她坐到凳子上,終于可以騰出一只手來,拍了拍對方的后腦勺,安慰道:“那紙上到底寫了什么要命的東西,值得你這么懊惱?”
葉蟬衣離開肩窩,隔著手指縫看他:“你……真的沒摸到?”
花滿樓含笑搖頭:“沒有。”是撒謊的。
不過,若是能讓小姑娘不那么懊惱窘迫,他倒是可以暫時摒棄什么“君子不撒謊”之類的固有刻板形象。
有時候,君子毋固①,方為上上之策。
他自覺行事靈活不頑固,也挺好。
葉蟬衣將食指挪開,露出一只右眼,猶豫看君子:“真的?”
溫雅君子點頭,肯定道:“是真的。”
葉蟬衣這才把手緩緩放下。
花滿樓聽著這動靜,又忍不住逗她一逗:“那你能告訴我,那紙張上都寫了什么嗎?”
“不行!”葉蟬衣斬釘截鐵道,“不能!不可以!”
三重否定。
看來是極其在意了。
花滿樓便閉了嘴,不再提這件事情。
他用另外一件事情,轉走心上人注意力:“衣衣不是說,要讓我來看禮物嗎,不知是什么禮物?”
葉蟬衣用不那么熱的手背貼了一下自己的臉蛋:“對。”她轉身將最上面的一個盒子拿過來,遞給花滿樓,“你打開看看。”
花滿樓接過那平平無奇的普通木盒子,打開蓋子。
磕。
蓋子發出響亮的卡頓聲。
這優越的木料質量,聽得偷聽的磕糖三人組都覺得牙酸。
花滿樓倒是毫無異樣,將盒子里面的東西拿出來。
入手清涼。
“好輕的扇子。”花滿樓摸著并不光滑,估摸著也不會折射任何光線的扇骨,“這是什么材質的用料?”
葉蟬衣眼神飄忽:“就……別人不會有的材質。”
這是新型材料,武俠世界可沒有。
系統商城論克算,按黃金萬兩起步賣。
奸商!
貓貓:“……”
“你展開扇子試試看。”她果斷轉移話題。
花滿樓也沒有追問,“唰”一下,按照平日的手勁來展開扇子。
扇子剛往下,還沒怎么用力甩動,就一下子展開了。
它形制有些獨特,扇骨并不如普通扇子的細長,形狀也格外獨特。
皓輝透過窗臺,落在銀白的折扇上,就像是木葉落入山林,不見絲毫蹤影。
他扇了扇,很涼快。
“這把扇子的扇骨和扇面都是中空的,花花甩一下。”
花滿樓側耳聽著扇子里面的動靜,并沒發現個中有鑲嵌什么東西,那只能說明這東西嚴密,不進空氣,并且鑲嵌牢固,沒有摩擦移位。
這樣的工藝,倒是少有。
他試著往窗外甩了甩。
篤篤——
磕糖三人組隨著暗器扭頭看背后的木柱子。
一排牛毛細小的銀針,整整齊齊沒入柱子之中。
要不是他們一直盯著看,都看不清楚那細小的暗器,更不會發現柱子上那洞都不顯的地方,竟沒入了一排牛毛細針。
好東西!
花滿樓收回揮出去的手,對著窗外道:“你們還要躲到什么時候?”
唰唰唰。
院子最遠處的花叢背后,冒出三顆對他們嬉笑的腦袋。
葉蟬衣:“……”
這三個人仿佛什么神秘狗仔隊。
柳天問臉皮夠厚,完全不在意自家便宜兒子的埋汰,直接越過花叢,翻過窗戶,一臉贊嘆看著他手上的折扇。
折扇展開,上面還有水墨暈染寫就的一個“花”字。
那“花”字設計精妙,走勢如龍蛇,上面卻墨筆生花,在橫折撇捺之間,末梢可見花朵盛開的姿態。
要不是葉蟬衣還在,她大概要搶著來玩玩。
陸小鳳和楚留香沒有那么厚的臉皮,繞過花叢,走到房門前敲門后才進來。
葉蟬衣便干脆將兩個對應的盒子交給他們倆。
陸小鳳拿了個“風”字,楚留香拿了個“月”字,剩下一個“雪”字,是她自己。
柳天問:“……”
好失落,沒有她。
葉蟬衣安慰道:“我不知柳姐姐要來,沒有提前準備,要是柳姐姐喜歡,我也給你定制一把。”
柳天問又開心起來:“好啊!不過我要一個‘問’字。”
無論是問風、問花、問雪、問月還是問風花雪月都能配起來,簡直完美!
葉蟬衣滿口答應,馬上讓小貓咪在商城下單。
不過折扇并不能馬上拿到,她就將自己的扇子給柳天問玩玩。
“剛才打出去的是扇面里面藏著的暗器:牛毛針。”葉蟬衣當起了商品功能解說員,“里面共有八百多枚,一次發十枚,能發八十多次。發完可以……”
差點脫口而出“重新購買商城上針器和牛毛針套裝進行補充”。
“重新裝上去,循環利用。”險險改口。
陸小鳳兩根手指細細捏著扇面兩邊:“里面還藏了這么多針?完全摸不出來……”
這也太精巧了!
“嗐,這不算什么。”葉蟬衣教他們用另一個手勢和力度,感受扇骨里面藏著的鐵片甩出來的感覺。
柳天問天賦高,花滿樓四感強,兩個人很快就感覺到了折扇里面的關竅。
陸小鳳和楚留香倒是花了點小功夫。
不過比起在系統苦逼練習了好幾天的葉蟬衣來說,在座的誰都是天才。
早已習慣的葉蟬衣,毫無波動。
呵,有種比腦力計謀。
嗡——
利刃出鞘,空氣都多出兩分肅殺。
花滿樓伸手摸過利刃凹槽,感嘆道:“好兵器。”
楚留香彈指聽音,臉上也很是贊嘆。
葉蟬衣得意抱著手臂:“這才哪到哪呢,你們把扇子下面的搭扣弄開,將扇子的小骨從扇面抽出來。”
柳天問馬上就拆到了桌面上。
她深諳機關一道,一看就知道這些薄刃能組合起來。
將扇骨搭起來以后,再把扇墜上面那個折疊的手柄展開,將扇面和扇子的兩邊大骨塞進去再按上組合的扇骨,那就是一把輕盈的軟劍!
不僅如此,利刃之間也可以重疊并在一起,合成一把小短劍。
若是不喜歡短劍太厚,那就和大骨一起,塞到手柄里面。
“我喜歡這把扇子!”柳天問毫不吝嗇自己的激動,摟著葉蟬衣的脖子,吧唧就送了個唇印,“我已經開始期待扇子到來的那天了。”
葉蟬衣看他們喜歡自己送的禮物,心里也高興。
“你們喜歡就好。”她忽然想到了別的,從袖管里面拿出幾副銀白色的手套來,交給他們,“戴上這個就不怕劃傷手了。”
四人接過,試著用劍刃去劃,劃不破。
“這是天蠶絲?”花滿樓摸著手套細滑的觸感,忍不住道。
葉蟬衣:“呃……不清楚,反正能防止劃到手。”
商城上面寫的是“利器實驗手套”,成分全是化學名稱。
她很難解釋清楚的喔。
陸小鳳突發奇想:“要是戴著這個手套,直接伸手豈不是能扭斷別人的劍?”
“那就要看是誰的劍了。”楚留香揶揄道,“你試試折西門的劍看看。”
——西門,全名西門吹雪,人送外號劍神是也。
陸小鳳當即摸著小胡子,哈哈岔過這個話題。
開玩笑,他還要命。
柳天問滿臉驚喜摸著那被她重新拆開又裝回去的扇子,對花滿樓道:“我覺得你爹送一條街還是太少了,不如多送兩條。”
葉蟬衣:“?”
羨慕的眼淚,再次從嘴角流出來。
這就是江南首富的實力嗎?
花滿樓不想搭理自家親娘,反正他爹的東西就是他娘的東西,隨便揮霍吧,反正他爹賺得起。
“不用。”葉蟬衣道,“我只想賣盲盒,要是兩條街都是盲盒店,那多奇怪啊。”
柳天問想了想:“那也是。”
遂打消了這個念頭。
得了這么一把堪當武器的折扇,一眾人遠途歸來,都不尋思著休息,還要在院子里面比劃比劃。
院子發揮空間不夠大,還施展輕功去了郊外平地上,霍霍那些還沾著水珠的花花草草。
睜著紅紅眼睛打哈欠的葉蟬衣:“……”
她不太理解這種興奮。
并且有點想睡覺。
花滿樓發現她的困頓,溫聲道:“我陪你回百花樓,你先好好睡一覺。”
“不用了。”葉蟬衣回了杭州府,又可以光明正大挼貓貓了。
貓貓縮著耳朵,瞇著眼睛,一臉享受。
這皮膚真是不錯,自帶貓的特性和百分百觸感。
“我看你們練。”她又打了個哈欠。
不就是熬個夜,她一具十八九歲的身體,能熬不過他們?
笑死。
不可能。
半個小時后……
柳天問小聲道:“那你背衣衣回去休息,陪她一起睡吧,不用過來了。”
什么叫“陪她一起睡”?怎么感覺像在說“實在不行,你就從了吧”一樣?
花滿樓懷疑自己娘親說這句話的時候,意有所指。
他當沒聽見,只應了前后兩句話。
“好。”
溫雅君子將折扇收入腰間掛著的扇袋里,雙手握成拳,將人背起。
柳天問還將自己配套的薄披風,給披到葉蟬衣背上。
她伸手替葉蟬衣把吹到臉上的碎發順到耳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帶著幾分安撫的意思。
仿佛無聲在說:好好睡吧,乖孩子。
花滿樓沒有施展輕功,也沒有走得很快,而是平穩慢行,生怕將背上的人吵醒。
他們連日快馬奔馳,走得很急,途中也沒怎么休息。
小姑娘肯定已經很累了。
葉蟬衣在做一個夢,夢里她躺在一葉扁舟上,隨水飄蕩。
那水特別安靜,不湍急。
舟也很穩,緩緩徐行。
她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來。
杭州城人聲靜靜,街上燈火幾無。
街道兩邊樹木蔥蘢,卻不遮人眼,發出“呼呼”應和夏風的聲音。
唯有夜市那邊,隱隱傳來些許喧鬧聲。
花滿樓踏過青石板,迎著清風推開百花樓的后門。
他將葉蟬衣送回房里,彎腰讓人坐到床邊,再扶著對方胳膊,極快轉身后將人扶在懷中,替她松開頭上的釵子和發帶,再扶著對方后背,緩緩放倒。
溫潤君子拉過被子。
咕嚕。
一團紙滾到他手邊。
他想起那兩句話,嘴角浮出一個淺淺的笑。
紙團被他伸手放到枕邊靠墻處,他轉身將發飾、發帶擱到梳妝臺上,再往床尾處坐下,幫小姑娘脫掉鞋子。
鞋子并排著,放在腳踏上。
花滿樓的手懸在足衣的帶子上頓了頓,他紅著臉兩下解開了帶子,卻沒幫她脫掉足衣,把腳塞進被窩里。
耳根有些發燙的君子,撐著手站起來,轉身就要走。
“花花……”
袖擺被什么鉤住。
花滿樓轉身,順著自己的袖子摸索著,碰到了葉蟬衣的手臂。
原是小姑娘將他袖子抱住,手掌纏著不止,還雙手抱在胸口上。
溫雅君子蹲坐腳踏,眉眼浮出寵溺又無奈的笑意。
他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覆蓋到被子上。
窗外有清風朗月。
月華流瀉,沁入花蕊,瑩瑩有光。
那光也模模糊糊,跳過窗臺,落在君子腳下。
花滿樓聽著蟋蟀連連不斷的叫聲,走過去把窗戶關上。
他抬腳要出門,卻在想到那張紙時,停下了腳步。
恪守禮節的君子,也不知在腦海里面想了些什么東西,讓有些淺紅的耳根更紅,心也像是頭一回做賊的人一樣,如同擂鼓般鳴響。
他寬大袖擺里面的手掌心,甚至還沁出了冷汗。
花滿樓手指松開又捏起,腳尖不知該向何處去才好。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隔著一扇窗,遠處遙遙傳來夜市喧鬧的聲音。
也不知哪個醉鬼登高嚷嚷了這么一句,又被紛沓腳步蓋過去。
隔窗如同隔著云霧,一切像是夢境語。
不甚清楚,卻愈發令人沉溺其中,分不清夢里夢外,想法或現實。
溫雅君子鬼使神差走到帳前,緩緩附身,紅唇靠近小姑娘額頭,輕輕印下一吻。
紅暈瞬間燒上臉頰。
當——
“三更已到,小心火燭。”
打更鑼鼓將幻夢敲碎散落,靈臺瞬間清明起來。
君子慌亂起身,想要離開。
一雙手卻在這時候,圈上了他的脖子。
帶著濃重睡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仿佛夕陽春風里,搖擺的花朵發出的動靜。
可落在他耳朵里,卻是那么清晰可聞。
“偷親我,還想跑?”——
作者有話要說:
【寫點溫馨小日常,再開啟下一個反派的霍霍之旅,總得給人喘口氣再霍霍嘛(不是)】
【①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論語》(譯:講事實,不憑空猜測;遇事不專斷,不任性,可行則行;行事要靈活,不死板;凡事不以“我”為中心,不自以為是,與周圍的人群策群力,共同完成任務。——翻譯摘自新聞網)】
第113章 我并非和尚,亦非太監
葉蟬衣本來睡得挺香。
她還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夢。
夢到自己初初落到武俠世界時,沒有落到身無分文,只好坑騙無花開局的地步,而是擁有了百花樓隔壁那棟小樓,正正經經做盲盒店鋪生意開始。
睡夢里,她拿著鋤頭對著院子里面心血來潮要栽種的花兒束手無策,只好上門請花滿樓這個滿樓鮮花,一看就知道能幫她解決困境的人出手。
夢中,春日驕陽灑落那個手持木桶,彎腰澆花的人身上。
光是一個側臉,她就瘋狂心動。
樂于助人的花滿樓,意料中答應上門幫忙栽種那些可憐的快要□□渴死的花。
種完,這個頭一回見面的男人,竟然還貼心地幫忙修剪花枝,幫她調水澆花一條龍服務。
夢里的她,托著下巴趴在秋千上,盯著人家看了全程。
好歹沒花癡到忘了禮儀,還知道完事后幫人打水洗干凈手。只不過洗手的時候,一不小心將人家衣服衣擺潑濕了,道歉的時候又慌慌張張低頭去,結果發釵鉤住了對方里面的袍子。
此時,夢中她還突兀冒出來這樣的想法:不對,按邏輯來說,我怎么可能會慌張害羞,這莫不是在做夢?
不過夢沒有理會她突然冒出來的邏輯,甚至發展去了一個她很喜歡但是又確實很離譜的走向。
花花竟然說了一聲:“葉姑娘,失禮了。”
隨后將她一個公主抱抱起,放到房內坐榻坐著,避免日光直曬,再慢條斯理將釵子從他的衣裳上解救下來。
她仰頭,他垂眸。
他勾唇微笑,附身靠近,輕聲告白:“葉姑娘,花某心悅你。”
爾后。
在她額頭上輕輕貼上他那溫熱的唇。
接下來。
就是一聲銅鑼響,眼前的人有些慌亂,想要逃走的模樣。
理智在這時候奪取了主動權,占據了夢中羞澀的那個自己。
她伸出雙臂把人圈住,不滿道:“偷親我,還想跑?”
想要逃離的身影,僵住了。
葉蟬衣在自己的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就動腳把人勾上來,困在墻壁和她之間。
她甚至還十分有邏輯地想,就算在夢里,想要干點兒什么,也總得關門才行,
于是她袖子一揮,內力催發。
砰——
門關上了。
再一甩。
叮鈴——叮鈴——
床頭玉鉤擺動兩下,將床帳灑下。
花滿樓聽著這幾下動靜,腰腹一挺,就想翻身下床去。
甩完袖子的葉蟬衣,發現人影動了起來,她直接整個人撲上去壓住。
“你想跑?”她兩只手撐在花滿樓耳邊,兇巴巴里帶著一絲委屈,“你是不是想親了我不負責?”
花滿樓嘴巴張了張。
還沒來及說話,葉蟬衣就哼唧了一聲:“你休想!”
她往后一挪,伸手就朝他腰帶摸去。
花滿樓:“!”
他伸手壓住,嗓音沙啞:“衣衣……”
“衣什么衣。”葉蟬衣嘟囔道,“你要是不從了我,就叫葉姑娘好了。”
花滿樓覺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
下一個,腦袋迷迷糊糊的人,已經硬生生將他衣帶扯斷,丟到床下。
花滿樓:“!!”
被衣帶砸中的小貓咪目瞪口呆。
那個……她見過醉酒的人,但是沒見過醉夢的人,更不知醉夢的人竟然比醉酒還要生猛。
她思索了兩秒,覺得等自家親親宿主醒來,應該很樂意見到這種場面。
遂果斷閉上嘴巴,縮在梳妝臺下,關閉數據。
心緒震動劇烈的花滿樓,也沒心思去細聽四周動靜,自然也沒發現一團活物還在室內。
“衣衣……”溫雅君子手忙腳亂阻止。
他不敢用力在葉蟬衣身上,生怕對方掙扎,不小心傷到自己,唯好緊緊捂住自己的衣裳,死不松手。
葉蟬衣用力扯了好幾次,把布都扯得“嘶啦”出好幾道口子,還沒扯開。
她將手一甩,趴在花滿樓胸口,嗚嗚哇哇哭起來。
花滿樓:“……”
衣衣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她本是假哭,哭著哭著,還情真意切了。
“你……你不喜歡我……”
“此話從何講起?”溫雅君子將人重新扶好,擺回去躺著,蓋上被子。
葉蟬衣不干,一腳把被子踹到床尾,委屈巴拉伸出手抱著他的腰,埋在他胸膛不肯抬頭。
“你從來不給我親親抱抱舉高高,也不給我醬醬釀釀。”
花滿樓不知道后半句話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礙他理解。
俊秀君子耳根發紅。
他抬腳勾回被子,把葉蟬衣后背蓋上,拍了拍。
“是我錯了。”他溫聲輕言,紅著耳根在她額角上又親了一下,“這樣可好?”
葉蟬衣得寸進尺,揚著那張沒有絲毫淚痕的臉:“不夠,多親兩下。”
花滿樓:“……”
溫雅君子忍著羞赧,附身在她眉心、鼻尖、臉頰又親了幾下。
葉蟬衣這時其實也醒得差不多了。
她嘴角沒忍不住上翹的弧度,悄悄睜開眼睛,伸手勾住花滿樓的脖子,紅唇往上堵去。
“衣……唔。”
君子的聲音被吞沒,葉蟬衣堵著人不放。
“花花……這、才叫、親親。”
花滿樓撐在床板上的手,緊抓著床單,抓得指節都在泛白。
溫潤君子的手其實并不顯得溫潤,他手掌寬厚,用力的時候青筋鼓起,一路連到小臂上,沒入鼓脹的肌肉里,仿佛青銅鑄造,連腕骨突出那一小塊,都顯得特別有力量感。
葉蟬衣沒有看那落在床邊的手臂,她睜著眼看的是近在咫尺的眼。
泛紅的眼尾透著一點濕氣,看得她忍不住伸手去抹……
拇指覆蓋住脆弱的眼尾,四指蓋住一側耳朵,溫熱的尾指,劃過耳垂,落到耳廓與脖頸交接的肌膚上。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耳后擴散到全身。
抓著床單的手,猛然收緊。
花滿樓霍地伸手包住葉蟬衣后腦勺,一個挺起翻身,與她位置倒轉。
葉蟬衣驀然睜大雙眼。
她方才做了什么,讓他們家花花反應這么大。
說出來!
她下次還敢!
不解的葉蟬衣伸出手,卻被君子死死握住手腕,困在軟枕兩邊。
“別動。”溫潤君子的嗓音有些啞,“衣衣,我并非和尚,亦非太監。”
會動心,也會動……情。
他那帶著薄繭的手,從手腕滑落,指腹擦過掌心。
葉蟬衣癢得縮起掌心。
君子五指指尖以不可抗拒,卻又溫柔的動作,穿過指縫,將她雙手牢牢鎖住。
“花滿樓此生,從未心悅過任何人。”
“唯獨心悅衣衣一人,衣衣倘若不信……”
“花滿樓可以證明……”
窗外夏風拍窗。
明月潛隱。
葉蟬衣盯著微微晃動的床帳,迷蒙中想起了剛才的夢。
夢其實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除了男神主動親吻自己的那一下之外,她就只記得對方栽花時候那認真專注的樣子。
他將衣袖挽起,露出那雙滿是精壯肌肉,卻并不顯得嚇人的雙臂。
修長的手指會耐心梳理著花樹底下的根部,再栽進坑里面。
花樹栽好時,已是日落黃昏。
天色微暗,不怕日光灼燒花葉。
他將之前被捆成一團而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花枝,溫柔打開,按摩一般舒展著它的細枝。又把那些耷拉在枝上的葉子,用手指挑起來,生怕它長歪了似的。
缺水已久的花瓣,也有些蔫巴。
瞧著,可憐兮兮的。
溫雅君子便不會像對待枝葉一樣,直接灑一瓢水上去。
他用那帶著薄繭的手,將黏在一起的花瓣撥弄開,再把手浸在水瓢里,沾一些水,輕輕撣上去。
花瓣粘連了半天,要綻開實在不容易。
——所幸溫潤君子別的不多,耐心最多。
花瓣嬌嫩,不能用力,他只能一點點用指腹輕壓。
待到花瓣半開半合,清香的味道,便彌散開來。
溫潤君子能聞到那股不算濃烈,卻迷人的淡淡香味。
他還在繼續,一次又一次,輕輕將花瓣撥弄,直到花朵露出精神的模樣,在朦朧的光里,帶著瑩凈透亮的水珠顫顫巍巍綻開,露出里面的花蕊。
暗香浮動,繚繞在鼻息。
迷人的味道,越發濃郁清晰。
那時,君子額頭上已經滿是晶瑩的汗水。
汗水順著額角、鼻梁往下滑落,滴在干燥的地上,還洇出一點深色來。
晚風一吹。
花枝搖曳款擺。
彼時夜云輕薄,碧天似水。
一朵花兒嬌嬌歪斜,撞上了彎腰的溫潤君子鼻梁。
鼻梁上瞬間沾了兩滴帶著花香的水珠。
她記得。
花滿樓當時愣了一下,爾后便彎起唇角,臉龐帶上了幾分滿足的笑。
……
昱日。
除了花滿樓以外,一群人都睡到午后才起。
楚留香也沒有例外。
他們昨夜比劃到申時后才回來,現在能起床已經很不錯了。
陸小鳳一如既往,被強硬拖起來吃飯。
午飯是花滿樓親手所做,九菜一湯,十分豐盛。
聞著味道的陸小鳳,稍微精神了一點,勉強睜開那水洗都不開的眼:“咦?今日什么大日子,還有這種精致的菜肴?”
他有些驚訝地盯著那碟牡丹魚片①。
牡丹共有三朵,簇擁在鮮嫩的青色葉子之上。
楚留香也有些詫異。
他和陸小鳳對吃的都有研究,不一樣的是,陸小鳳更偏重口感與享受,香帥還會研究一道菜的工序和用料,自然也就清楚這道菜有多難做。
他的視線,悄悄落在花滿樓身上。
發生了什么好事兒?
他不信這道菜是因為他們長途奔波,花兄特意為了犒勞他們一路緊趕慢趕而做。
知子莫若母,柳天問也知道自家便宜幺兒,有點兒什么高興事情,再加上條件允許,就會做一道符合心境的菜色。
所以。
到底有什么事情,這么高興?
“這是心花怒放了?”她拍了拍楚留香和陸小鳳的肩膀,“衣衣答應馬上和他成親了?”
陸、楚搖頭。
他們也是剛剛起來,沒瞧上什么熱鬧,不清楚。
楚留香看著那盛放牡丹嬌艷欲滴的模樣,有點兒模糊念頭。
但這種事情,他也不好意思說。
柳天問四顧:“衣衣呢?”
陸小鳳肯定不清楚,楚留香便回道:“在廚房幫花兄端菜。”
他懂事兒,就不去打擾了。
菜上齊。
花滿樓用兩雙筷子抬起一片青蔥菜葉,將三朵牡丹花分到三個小碟子上,遞給柳天問、葉蟬衣和自己。
葉蟬衣都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看了一眼陸小鳳和楚留香。
兩人趕緊擺手,真誠拒絕:“我們不愛吃這個,我們吃水煮魚片就挺好。”
這花寓意肯定不一般。
他們不敢動。
遙想當年,他們不懂事,還不太能明白君子生氣最可怕的道理,將花滿樓做的壽桃菓子偷了兩個吃,結果后半夜就幾乎住進了茅房,還差點兒睡著。
更氣人的是,對方下手非常有分寸,還提前請了老大夫候著給他們看診,開了一副苦得能把人膽汁吐掉的藥吃。
他們當時一度懷疑,對方的目的不是要讓他們拉肚子,而是要他們吃那副要人命的藥!
葉蟬衣:“……”
不吃就不吃,那么大反應。
肯定有什么故事。
“別管他們。”花滿樓又盛了一碗三鮮湯,遞給她,“你吃就好。”
葉蟬衣雙手接過,道了一聲謝,就不管那倆了。
反正他們一個巴掌數目的人里面,也找不出一個正常點兒的來。
怪異,才是他們的常態。
葉蟬衣低頭喝了一口三鮮湯,再抬頭的時候,就見花滿樓認真專注地夾著牡丹魚片,送進嘴里的畫面。
玉筷清潤,牡丹魚片嫩白中沾惹了橙黃的汁液,顫顫巍巍,被君子張口含住,舌尖一卷吞入口中。
汁液沾在他唇上,被他輕抿一下,極快舔走。
“噗……”葉蟬衣想到了些不合時宜的事情,喉嚨一癢,想咳。
她低頭噴了一口湯。
剛叼著自己洗干凈的小碟子過來的貓貓:“……”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
柳天問關切道:“怎么了?”
葉蟬衣先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將嘴里殘余湯水吞下,才道:“沒事,燙著了而已。我帶統統去廚房洗洗……”
她抱起小貓咪就跑,像是身后有狗追一樣。
喵?
磕糖三人組眼神一對,驚覺事情不簡單。
他們的眼神從葉蟬衣落荒而逃的身影里拉回來,落到還有心情微笑著,慢條斯理嚼魚片的花滿樓臉上。
不對勁兒!
陸小鳳一陣見血:“我怎么瞧著我們衣衣姑娘……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花滿樓但笑不語,只是又夾起一片魚肉,慢慢塞進嘴里。
他什么都沒做,只是昨晚色令智昏的某人,主動承諾了要提前成婚,明年就辦。
成婚時間提前一年,他自然高興。
未免有人不認賬,他只是做道菜色,隱晦提醒一二罷了。
三人輪番上陣,什么都沒問出來。
葉蟬衣帶著濕毛小貓咪回來時,花滿樓已將牡丹魚片吃完,正常用飯。
他在葉蟬衣拿起湯勺之前,提醒道:“牡丹魚片放久了會腥,衣衣早點吃完。”
葉蟬衣:“……”
還好她沒喝湯。
三雙眼睛,左掃,右掃。
唔,肯定有情況。
飯后,柳天問拉著葉蟬衣出門,企圖打探點兒消息。
沒想到葉蟬衣的嘴,比花滿樓還要嚴,半點兒都沒泄露。
逛到柳洲亭,見一線長堤,樓船畫舫滿江,垂柳在岸,車馬喧囂,人聲雜。
這樣的場景里,自然什么人都有。
文人雅士、富貴人家,但更多的卻是那些奔忙生計,汗都來不及擦一擦的人。
大好風景在前,他們也沒有閑工夫、閑心思去看,只等著做完活,才能逮著個機會,站在岸邊,也吹一吹西湖拂來的涼風。
這樣的場景里,忽然出現一對斯文俊秀的夫婦,徑直朝他們五人走來,似乎也算不上奇怪?
夫婦是一對年輕夫婦。男的青衫一襲,做工考究,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女的蛾眉螓首,素顏蒼白,病容明顯,卻猶如西子捧心,唯令人心疼,不令其丑陋。
兩人過處,十人里面有八人會回頭多看女子一眼。
“敢問這位,可是楚香帥?”青衫男子在他們面前,停下腳步。
楚留香眼神一閃:“是,閣下找我有事?”
“不錯。”
青衫男子神色之間,有幾分憂慮和不忍。
他從袖管里面掏出來一封信件,交給楚留香。
楚留香看完,臉色奇差。
第114章 她又上山奪筍來了
楊柳岸邊,夏陽清風。
楚留香卻只覺得渾身如墜冰窟。
葉蟬衣回首看他:“可以給我看看信里寫的什么嗎?”
楚留香收斂心神,遞了過去。
他明白事情越是緊急,越是不能急躁的道理。
他在強迫自己穩住,不能心慌。
心慌之下必定亂了心神,反倒是給敵人可趁之機。
葉蟬衣接過信,快速瀏覽了一遍,上面大意就是說,楚留香的三位義妹蘇蓉蓉、李紅袖和宋甜兒都在他們手上,讓楚留香去一個叫“擁翠山莊”的地方會面。
柳天問也湊過來看了兩眼。
“老楚別慌。”葉蟬衣將信件遞還給他,“他們既然讓你去,肯定不敢貿然傷到她們三個,她們現在肯定沒有大礙。”
楚留香勉強笑了笑:“我明白。”
只是這三個女孩子,是他從小小孩童看著長大,總歸感情深厚,說半點不慌就太假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問道:“發生什么事情了?”
楚留香便將事情大致講了,換來兩人落在肩膀上無聲的安慰。
他牽著嘴角笑了一下,不想令他們擔心。
“這擁翠山莊是什么地方?”葉蟬衣總覺得有點耳熟,但是又想不起來。
青衫人主動拱手道:“是家父建立的山莊。”
“是你?”柳天問遽然甩出一把小刀,橫在青衫人脖頸。
小刀映著日暉,灼灼耀眼。
可那刀刃上的寒光,就像是鋒利的兵刃,令青衫人瞬間汗毛倒豎。
旁邊一臉病容的女人,趕緊快跑過來,氣喘吁吁道:“這位公子且慢……”
猶如西子蹙眉,輕聲哀求。
看得人憐愛不已。
柳天問卻只是瞥了她一眼,又冷冷看向青衫人:“你,報上名來。”
青衫人感覺到柳天問那瞬間彌漫起來的殺氣,一身衣衫剎那冷透。
縱使如此,他還是端著世家公子慣有的冷靜自持,拱手行禮:
“小子李玉函,見過前輩。這是內子柳無眉。家父李觀魚,正是擁翠山莊的主人。”
柳天問重復念叨了一遍:“李觀魚?”
有點耳熟來著。
盯著李玉函的眉眼想了一陣,她記起來了。
那不是被她燒過莊子的倒霉蟲嘛!
她年輕的時候,李觀魚也是個小伙子,那時她初出江湖,還沒認識老花,碰上個薄心漢上門擊殺懷孕情人的案子,幾番追查,被引著查到了李觀魚身上,幾乎就要冤枉了他。
李觀魚此人,古板是古板了點兒,但向來講道義,也樂善好施軟心腸。
她當年燒了他莊子,身無分文沒錢賠,對方還贈她三千兩銀票來著。
他會無緣無故抓三個女孩子?
柳天問覺得有點兒不可信。
這倒霉蟲,不會又是被誰陷害了吧?
“正是家父。”李玉函拱手應道,“只是此事并非家父本意,而是家父落在奸人手中,在下不得不照著對方的吩咐,前來給楚香帥送信。”
柳無眉趕緊點頭:“正是。”
柳天問收了小刀,揚眉看他:“哪個脅迫你?”
李玉函苦笑著搖頭:“在下也不知道。來人身穿黑衣,共有五人,個個武功高強,在下……一個也打不過。”
兩人對話時,葉蟬衣讓小貓咪趁機掃一下兩人資料。
貓貓掃描后投放在無名空間的虛幕上。
葉蟬衣粗略看過,心里大致有數。
柳無眉的基礎資料里,身份上那長長的一欄稱呼,除了“畫眉鳥”以外,還包含了一個“石觀音最喜愛的弟子”。
看到這里,她就想起來對方到底是哪一位了。
不過對比這夫妻倆干過的壞事,柳無眉那一欄可真是一騎絕塵,她拉了好幾分鐘進度條才粗略掃完。
確定過資料,是一對可以盡情霍霍的反派夫妻檔。
葉蟬衣有些手癢,心里更癢。
送上門的反派,不霍霍白不霍霍。
看完重新拉回來,葉蟬衣瞥到了一點奇怪的東西跳動了一下。
好像動的數值不對勁。
再看一眼。
柳無眉好感值“咚”一下,又加了一,到達了六十五。
葉蟬衣:“……”
莫名其妙。
從李玉函口中得知了“真相”的柳天問,怒氣上頭,直言道:“帶我去擁翠山莊,我……”
話還沒說完,袖子就被葉蟬衣輕輕扯了一下。
柳天問話一轉,“干掉他們把李觀魚救出來”成了:“……先去會會他們。”
衣衣拽她,肯定有理由。
葉蟬衣接過話來:“兩位遠途而來,還沒吃飯歇息吧?救人的事情緊急,但是我看你家夫人身體好像不太好,不如我們先休息一晚,整理好需要的東西。明日一早,在路上再商量個救人的計劃?”
李玉函也心疼柳無眉,當即答應。
“那我們一起回百花樓準備準備。”葉蟬衣做了個“請”的姿勢。
杭州城處處皆風景。
他們卻再也無心觀看,埋頭走路。
急腳回了百花樓。
花滿樓帶著人去安排歇息的房間,那房間就在柳天問和花滿樓房間之間,陸小鳳和楚留香房間對面。
——方便隨時監看。
江湖人嘛,有點戒備心正常,他們也不怕對方有什么疑慮。
人走遠,他們靠在大堂窗邊說話。
柳天問看向葉蟬衣:“他們兩個有什么不對勁的哩?”
陸小鳳和楚留香也很想知道。
“那可不對勁大發了。”葉蟬衣壓低聲音說話,“那個柳無眉身上,有石觀音石林旁邊栽種的毒花味道。”
說到毒花,陸小鳳和楚留香不由想到那些花下白骨,還有被毒花控制的那些不成人形的少年英杰。
嘶……
陸小鳳的想法還是比較善良的:“這李夫人,也被石觀音的毒花控制了?不對啊,石觀音已死,毒花更是早早就被毀了。”
她哪里會被毒花控制呢?
衣衣姑娘說過,這毒花其實很好解毒,連續幾個月不吃那毒藥即可。
石觀音都死了多久了。
中原大地,也就石觀音有毒花的種子,其他地方并無蹤跡。
按理說,不該再有毒花出現才是。
“既然是花,總會有種子。”楚留香倒是想到了一點兒更可怕的事情,“莫非這李夫人,曾經得到過花種,自己栽種了?”
那也不對,若是她有花種,不學石觀音控制別人,只像之前衣衣姑娘說的那樣,只是當作麻沸散一樣使用,又怎么會濃郁到令衣衣姑娘聞出來?
那就是說,對方肯定是中了花毒,還需要時常吃那些煉制出來的丹藥。
石觀音的毒花已毀,那對方肯定只能是早有許多解藥或者有花種自己栽種。
根據之前從石觀音弟子的口供來看,石觀音會特意縮減解藥的數量,以此看人痛哭流涕求自己施舍,滿足她那奇怪的心理。
那就不能是卷走了許多解藥,只能是偷走了花種。
倘若這花種真是從石觀音那里偷來,那對方必定是能深入接觸毒花的人……
“她是石觀音弟子?!”楚留香和陸小鳳同時低聲喊道。
葉蟬衣點頭:“我也這樣猜測。”
從別的地方得到花種的可能性,還是太低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只需要丟出一點充分證據,他們就能自己推導那些不能直言的真實情況。
柳天問恍然:“難怪你突然不讓我說話。”
石觀音的事情,關乎這幾個孩子,她也有耳聞。
“如果柳無眉真是石觀音弟子,那她請我們去擁翠山莊,不會是想為師父報仇雪恨吧?”陸小鳳順著自己的小胡子,也是在順著自己的思路。
葉蟬衣搖頭:“不清楚,所以才要探一探,看看他們說的幾分真,幾分假再說。”
“衣衣姑娘有好計劃?”楚留香聽出了她的潛臺詞。
他自覺也是腦筋靈活的人,但像衣衣姑娘這般,一轉就是一個念頭,還是誰都想不到的那種奇怪念頭,他還是甘拜下風。
葉蟬衣嘿嘿一笑,朝他們招了招手,低聲嘀咕起來。
等花滿樓安排完事情回來,她再給他講一遍。
講完,他們就各自散去,準備明日啟程要用的東西。
明月出岫映夜幕。
夏風過路,帶走最后一絲如豆殘燈。
月上月落月隱白,日出東方,攀天而上。
太陽高高掛,像一枚巨大誘人的流質咸蛋黃。
葉蟬衣坐在寬大的馬車里面,手中也端了這樣一只咸蛋黃,就著白粥,看著窗外在枝葉閃逝之間,也依舊一動不動的日頭,啊嗚就是一大口。
小貓咪光明正大窩在她旁邊,兩只爪爪按住碟子,一心一意啃小魚干。
咔嚓咔嚓響個不停。
李玉函和柳無眉坐在車廂最里面,緊靠著柳天問。
葉蟬衣伸手夾了一根腌黃瓜,看向對面兩人:“吃啊,別客氣。我們的馬車很穩的,粥絕對不會灑身上。”
李玉函垂眸看著那堪稱杯子的碗,又看著碗里面只盛了一半的粥。
這要是能灑,那駕車的人就真的厲害了……
楚留香也握著那像杯的碗,另一手捏著煎餅果子,吃得正香。
要不是對方眉宇之間依舊有著淺淡愁緒,他還以為他們的計劃已經被識破了。
“趕緊吃。”葉蟬衣又催促,“吃完還得商量一下,我們兵分幾路進入山莊的事情。”
兵分幾路?
李玉函差點兒忍不住轉臉去看柳無眉,要她拿個章程。
“葉姑娘此話怎講?”
葉蟬衣的白粥吃完,換了半杯豆漿,筷子伸向鍋貼:“李公子動動你那尊貴的腦子想想,既然那五個黑衣人已經挾持了李前輩,這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李玉函只覺得對方第一句話像是在禮貌地罵他。
葉蟬衣停下咀嚼的動作,道:“那肯定就是設好了陷阱等我們嘛!對不對?”
李玉函:“……”
這么顯然易見的道理,還要特意拿出來說一說嗎?
“那我們要不要留點后手,出其不意,背后偷家……呃,反襲他們!”葉蟬衣用筷子在虛空點著,仿佛在春臺極目遠眺,指點江山,“雞蛋,是不能放同一個籃子里面的,不然容易一起碎。”
像是為了輔助她說的話一樣,擺在碟子上面的雞蛋隨著馬車一個顛簸,跳了幾下后縱身一躍墜落桌面懸崖,咕嚕嚕滾到了李玉函腳邊,露出滿身裂紋的模樣。
葉蟬衣當即指著那只雞蛋,又指向那放在碗里完好無損的雞蛋:“你看吧。”
李玉函:“……那葉姑娘覺得,我們要怎么做比較好?”
“這第一路,就是李公子送信歸來,路遇親戚,難卻盛情,請回山莊做客。這么一來,便可趁機打探那幾位的底細。”
李玉函默了默:“這……會不會太明顯了點兒?”
誰這種關頭會邀請親戚上門啊!
他腦子進水了嗎?!
“誒。”葉蟬衣吞下鍋貼,喝了一口豆漿,才繼續道,“我們才第一路,要的就是心照不宣又不彼此拆穿嘛!不打緊!說不定那五個人沒腦子,想不到這一層,那我們就更加賺了。”
李玉函:“……”
他實在無話可說。
柳無眉忍不住說道:“那若是對方性子烈,一眼看穿之后,對我們動手呢?”
“那就更加不要緊了。”葉蟬衣樂道,“他敢光明正大動手,這不就是私闖宅邸,尋釁斗毆之舉?我們進門之前,先安排好楚留香和陸小鳳在外面,聽到打斗動靜,啥也不說,馬上施展輕功去官府報案!”
反派夫妻:“……”
你不如還是直接報官,不要進去了吧。
柳無眉捂著胸口,嬌弱咳了一聲,用帕子掩唇道:“那我們為何不直接報官?”
“咦?”葉蟬衣一臉奇怪看著他們,“你們不報官,千里迢迢找楚留香,難道不是因為其中涉及江湖恩怨?需要江湖人自己解決?原來他們是單純私闖宅邸,挾持人質?”
花滿樓配合說出下一句:“既然如此,不如我們直接報官。”
反派夫妻想吐血。
柳無眉勉強笑了笑:“花公子說笑了,若不是江湖恩怨,我們又豈會浪費腳力尋找香帥。”
“這不就是嘛。”葉蟬衣又嚼完一粒蝦餃,“既然是江湖恩怨,那肯定要守江湖規矩,我們一沒動手,二沒挑明身份,三扮作不懂武功的良民上門探親。他們沒理由動手呀!”
一旦動手傷及不懂武功的良民,那就不是江湖恩怨,而是官府治下的律法糾紛了。
反派夫妻繼續堅強微笑:“葉姑娘說的是。”
花滿樓適時再配合,面帶微笑,溫聲提到:“既然是扮作良民,總該有個身份,大家可有什么好主意?”
柳天問接道:“李觀魚年輕的時候,太過剛直,朋友是得了不少,但是親戚一個沒少得罪,氣得人家和他斷絕關系。除去一個同為江湖中人的凌飛閣,就只剩下一個年紀比他還要小十歲八歲的小姑姑和他有往來。只是他那小姑姑嫁的是富商,并不參加江湖事,也沒多少人知道。”
李玉函覺得奇怪:“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其他倒是對得上,可這小姑姑……他爹有嗎?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柳天問慢悠悠喝著紅棗芝麻奶,“這事兒要不是你爹當年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想著留點遺言把家產分了,也不會主動告訴我。”
反派夫妻心里忽然有種不是特別好的預感。
“所以……”呢?
“所以,這第一路人馬,將會由柳姐姐、花花還有我來喬裝。柳姐姐就是你爹的小姑姑,也就是你的小姑婆。她身體有點兒不太好,想要趁著還能動彈,來看一看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她那大侄子。”
完全看不出男裝柳天問是個姐姐的反派夫妻:“……”
“我和花花是你們小姑婆的兒子和兒媳婦,隨著娘一起省親,才來到擁翠山莊。”
反派夫妻:“……”
他們懷疑對方是不是有意占他們便宜。
葉蟬衣將筷子伸向豉汁蒸鳳爪:“你們可千萬別說漏嘴了啊。”
柳天問點頭,一臉肅然道:“為了不讓你們說漏嘴,這一路上,我們就按照假扮的稱呼來行事,提前適應一二好了。還有我們這個裝扮喲……”
“柳姐姐放心,馬車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就換!”
柳天問抬眼看向反派夫妻倆:“來,我們改一下稱呼,適應適應。”
李玉函默了許久,在柳天問極具壓迫力的眼神下,艱難喊道:
“小姑婆。”
柳無眉倒是能屈能伸,低眉順首道:“小姑婆。”
葉蟬衣拉著花滿樓,湊到柳天問旁邊,看著對面的李玉函和柳無眉,滿眼期待。
“我們倆呢?”
看戲二人組,外加一只小貓咪:“……”
來了來了。
這個女人她又上山奪筍來了。
李玉函縮在袖子里面的手,幾乎要將袖子捏破,掐到大腿肉上。
他幾乎要忍不住臉上猙獰的表情。
柳天問頭上些許白發和眼角細小皺紋,起碼還像位長輩,二位看起來年齡和他差不多,憑什么這輩分要壓他一頭。
葉蟬衣眨眼,像是不懂他眼里翻滾的情緒,滿眼期待,臉上掛著不掩飾的笑意。
李玉函憋了一口氣,快要在胸膛炸了。
這時,柳無眉悄悄拉住了他的手,主動喊道:“表舅舅,表舅母。”
葉蟬衣樂著應道:“誒!”
花滿樓也含笑點頭,眉眼和藹。
李玉函慢慢將那口憋悶的氣吐出來,提起一個僵硬的笑容,聲如蚊蠅:“表舅舅,表舅母。”
葉蟬衣依舊樂著應聲,只是聲音比應柳無眉時,要大了一丟丟,而已:
“誒!”
花滿樓也依舊含笑點頭,眉目一派欣慰。
反派夫妻面上依舊堅強微笑。
心里咬牙切齒:好氣哦。
第115章 多謝夫君
看戲的兩人一貓,差點兒笑成隔壁旺財。
他們趕緊在心里想一些悲傷的事情,好拉住嘴角的笑意。
葉蟬衣也明白,要想能夠深遠而相對長久地霍霍這對反派夫妻檔,一定要一步一步,慢慢壓低對方的底線,絕對不能一蹴而就。
她也就暫時收起了繼續戲弄的心思,正兒八經道:
“這第二路,就是在我們之后,楚留香孤身入擁翠山莊,用自己來換義妹三人。”
楚留香當即表示:“沒問題。”
“至于這最后一路,就由陸小鳳和統統,在外面留意情況,隨時接應。”
陸小鳳也表示:“包在我身上。”
小貓咪簡單“喵”了一下,以示沒有意見。
“等等。”李玉函猶豫掃過整個車廂,“統統是誰?趕車的車夫嗎?”
葉蟬衣放下筷子,抱著貓貓舉起來:“她呀。”
李玉函:“?”
她在逗他吧?
柳無眉露出個虛弱的笑容來:“葉姑娘說笑了,一只貓兒,怎么做外應,這是只有陸大俠一人而已吧?”
“誒,這你就不懂了。”葉蟬衣忽悠道,“馴鷹知道吧?”
李玉函提醒:“可這是貓。”
“貓怎么了?貓也能馴啊!”葉蟬衣摸了摸小貓咪的頭,“來,統統,我們給他們表演一下,什么叫心有靈犀,一點就用。”
貓貓:“喵……(你是認真的嗎?)”
葉蟬衣在她額頭上啵唧親了一下:“來嘛,別害羞,我們就做幾個動作就好。”
貓貓蹬腿扭頭。
別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怪害羞的。
葉蟬衣將小貓咪放到自己腿上,伸出手掌:“來,統統,給我你的左手。”
貓貓伸出自己左邊的爪爪,小肉墊搭在她手掌上。
“右手。”
貓貓又換了一只右爪爪。
“做個揖手禮。”
貓貓兩只爪爪合在一起,上下晃晃,一臉生無可戀。
可惜,一張貓臉實在很難表達精準的表情,大家只能看到她四處張望,不與人對視的眼睛,和那不算標準,但是堪算可愛的動作。
葉蟬衣抬頭,一臉驕傲:“看吧,有我們家統統在,陸小鳳一定如虎添翼。”
陸小鳳:“……”
無所謂了,衣衣姑娘說什么是什么吧。
他朝李玉函和柳無眉點了點頭:“嗯,如虎添翼。”
反派夫妻倆:“……”
他們是不是全部人都瘋了?
葉蟬衣一錘定音:“那這件事情,就這么辦了。”
商議好計劃以后,他們便一路無話。
葉蟬衣和陸小鳳哈欠連連,一人拉過花滿樓一人拉過楚留香充當枕頭,就著有些晃蕩的馬車,睡了個回籠覺。充當枕頭的兩人,無怨無悔,拿了書在摸、在看。
剩下一個柳天問,有點小脾氣,不喜歡和干盡壞事還不知悔改的人說話。
她從盒子里面拿了支流蘇金簪當逗貓棒,逗貓貓玩兒。
一路睡到大中午,杭州府都出老遠了,葉蟬衣他們才睡醒。
剛醒來,就撩開窗簾,來了一句:“前面有林子還有河,我們下車做飯,順便歇息一陣。”
李玉函:“?”
不是,擁翠山莊就在蘇州府虎丘一帶,離百花樓四百里不到,中途還要歇息一陣嗎?
要是香帥單獨趕路,這一上午早已經到了!
見李玉函詫異,葉蟬衣道:“我們順便做個裝扮,你記得稱呼別忘了。”她跳下馬車,朝柳天問伸手,“柳姐姐,來,我們找個地方換一身裝扮。”
柳天問霸氣道:“他們全部下去,我們在這里裝扮就好了。”
葉蟬衣:“……”
也有道理,是她對別人太體貼了,居然給別人騰位置。
她改口道:“那你們快下來吧,我和柳姐姐要改裝換妝了。”
把人弄走之后,葉蟬衣換了一身淺淡素雅的寬袍,給柳天問也換了一身差不多顏色,但是要深沉端莊一點兒的同款。
妝容上,她也往溫婉上靠近,務求像一朵不勝嬌羞的小白花,以及一朵風吹雨打后依舊頑強佇立枝頭的白梅。
兩人換好衣裝和妝容,撩開車簾子。
柳天問臉色多了幾分蒼白,像是經年累月累出了病來,但是她的一雙眼睛,又是那么有神,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高潔。
陸小鳳下意識就伸出自己雙手,攙扶柳天問下車。
“小鳳凰有心了。”開口的柳天問,語氣少了幾分不著調的快活,多了幾分溫柔沉穩。
很是有那么一點當家夫人的模樣。
花滿樓都覺得她娘的聲線變化實在不少。
下車的柳天問,一巴掌拍到花滿樓后背上:“臭小子愣著干什么,扶你家夫人下車啊。”
真是的。
花·臭小子·滿樓:“……”
本質還是他娘,沒有絲毫變化。
他伸出手,橫在馬車旁邊。
“多謝夫君。”一只手柔柔搭到他手臂上,用兩根手指輕輕按著,并不用力,像是蝴蝶短暫的停靠一樣。
耳邊響起的聲音,也完全沒有了那清冷的語調,只有款款溫柔小意,像那疏影橫斜的清淺水波。
話完了,還能漾開一圈圈漣漪。
溫雅君子為這聲音,有那么一瞬間的晃神。
葉蟬衣卻已松開了手,留他獨自回味。
她挽起柳天問,問其他人:“怎么樣?我們倆這裝扮,像不像富貴人家的當家娘子和兒媳婦?”
陸小鳳點頭:“這種事情,不就是伯母本色出演。”
只不過性子有些對不上罷了。
柳天問伸手點著陸小鳳的額頭:“還是我們小鳳凰會說話。”
楚留香看著兩人低調華貴的裝扮,又看了一眼花滿樓:“不過……花兄這裝扮,倒是和你們有些格格不入。”
溫雅君子雖一眼看去就是大家公子的氣質,但是這身裝扮,始終還是帶了點江湖氣,不夠低調華貴。
葉蟬衣揮著手上繡了百花圖的云香紗檀木扇子,打量著花滿樓那半披發,挽著發帶的樣子,點頭應和:
“的確還缺一點兒感覺。”
她伸手拉過花滿樓:“花花隨我來換一身衣裳,重新梳個發型。”
花滿樓沒有任何反抗,提起衣擺就上了馬車。
葉蟬衣給他選了一身同款男裝,圓領袍子,色澤玉白,上面用同調色系繡了簇擁繁花,遠看沒什么,近看光澤浮動,花瓣仿佛隨風而動一般。
的確是低調華貴。
她將衣服丟過去:“換吧,我給你挑個合適的發冠,將頭發全部扎到發冠里面去。”
花滿樓:“就……在這里換?”
葉蟬衣詫異抬頭看他:“你想站在馬車外面換給別人看?”
溫雅君子:“……”
尚未成親,也不能當面換給她看吶……
“你害羞什么啊?”葉蟬衣不是很明白,“又不是沒……唔?”
剩下的話,君子給她捂嘴里了。
“我在這里換。”花滿樓紅了耳根,轉過身去將外衣和袍子脫掉,換上圓領長袍。
葉蟬衣:“……”
這里面不還有一身褻衣褻褲,到底在害羞什么。
她還以為能看看肌肉什么的呢。
失落的葉蟬衣,給君子挑了一個白玉發冠。
換了一身裝扮以后,花滿樓身上的書卷氣就更濃了。
他們換了一身裝扮這會兒功夫,花家隨行的護衛和侍女,已經將午飯收拾好。
飯后,他們才繼續趕路。
黃昏至,馬車到。
馬車里的陸小鳳和楚留香以及貓貓已經不在,只剩下五人。
趕馬的馬夫將馬拉住,花家侍女邁著急切卻不慌亂的碎步向前,搬出車凳,伸手扶著看起來有些病弱的柳天問下車。
隨后,便是花滿樓和葉蟬衣。
作為輩分最低的李玉函和柳無眉,自然是最后。
守在門口的護衛,看著那三四駕隨行馬車,還有些愣神。
他們少莊主平日出門,有這么闊綽嗎?
“少莊主。”
李玉函壓住心里的無名火,手掌往身后一挪:“這是我爹的小姑姑和她的兒子兒媳,也就是我的小姑婆和……表舅舅以及表舅母。你帶人去后院,找個僻靜的院子給他們住。”
護衛領命而去。
柳無眉拉著他的袖子,扯了扯:“夫君還是跟著小姑婆他們去比較好,長輩上門,晚輩哪里有不陪著的道理。至于爹那邊,就由我去打聲招呼好了。”
潛臺詞就是:盯著他們,我先去給爹那邊的前輩上點眼藥水。
李玉函立刻明白了柳無眉的打算。
他自然應好。
葉蟬衣瞥了一眼柳無眉單獨離開的背影,什么都沒說。
主院。
李觀魚全身癱瘓,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像個只能睜眼閉眼的活死人一樣,躺在臥榻上,吹著夏日涼風。
他的五位好友,坐在一邊與他細說往事,滿是感嘆。
柳無眉的腳步聲響起后,五人就閉了嘴。
“外面來了許多人。”說話的是一位枯瘦矮小的黑衣老人,他便是有著“雙劍無敵鎮關東”之稱的凌飛閣。
他與李觀魚有郎舅之親。只不過兩個人的妻子都去得早,留下他們兩個鰥夫。
“是。”柳無眉恭敬行禮,“來人是我們在路上遇著的,說是爹的小姑姑。”
凌飛閣蹙眉:“我從未聽你爹說過,他還有一個小姑姑。”
“是。”柳無眉知道這些前輩討厭磨嘰,她的語氣雖虛弱依舊,語速卻比平時快了一些,“只不過對方說了好些爹的往事,不似作偽,我和夫君便先將人請回山莊來了。”
凌飛閣眉頭擰得更深了,幾乎要變成一道溝壑:“糊涂。我們此次乃是為了設計伏擊那害了觀魚兄的人,又怎能隨便將不明底細的人請回來?你就不怕,對方是害觀魚兄那人派來打探消息的?”
想他觀魚兄一世英名,這兒子兒媳都是些什么人吶!
簡直離譜!
柳無眉滿臉無奈,語氣里透著為李觀魚著想的意思:“我和夫君也有這樣的思慮。只是哪怕萬一,倘若能夠讓爹見一見故人,想必他也是開心的。不過防備心不可失,無眉怕他們前來打探什么消息,還勞煩各位前輩多注意一些。我和夫君不才,只能靠各位前輩多擔待了。”
她說著,就要跪下去。
旁邊手持木劍的老人用木劍承在柳無眉膝蓋上,將她扶了起來。
此人乃有“玉劍”譽稱的蕭石。哪怕已經年過半百,頭發花白,也自有君子如玉的氣質在身。
他開口道:“我們都是為了觀魚兄而來,不是為了你們夫妻而來,這虛禮就不必了。”
別整得他們欺負小輩一樣。
磕磣誰呢。
柳無眉垂頭應是,又關心了兩句李觀魚的情況之后,她就離開了。
李玉函這邊。
他將人帶到了擁翠山莊最偏僻的一個院子,保管離他爹的主院足夠遠。
院子倒是精致,景致布置瞧著舒服。
“小姑婆和表舅舅、表舅母就暫時住在這里,要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吩咐下人去辦。”
擁翠山莊的護衛和侍女都在,李玉函做樣子做得很足。
葉蟬衣輕輕揮著手中團扇:“我們需要什么,照顧我們的侍女都知道,留她們在這里布置打掃就好了。我們不如趁這個機會,先去看看我們那大表哥的情況。”
花滿樓笑道:“也好。”
柳天問也點頭:“這么多年沒見,也不知道我那大侄子怎么樣了。驀然相見,還有些緊張呢。”
李玉函:“……”
你們緊張個der!
柳無眉還在五位前輩那邊,他哪里敢讓人出去:“夜深了,明日再拜會吧。小姑婆遠途而來,也正好歇息歇息。”
葉蟬衣用團扇遮著嘴巴,笑了起來:“瞧你說的,這天都還沒黑透,怎么就夜深了呢。大侄子你真是會開玩笑。”
她給自己的人設是溫婉媳婦,說話時與平日大相徑庭,聽得李玉函汗毛豎起,總覺得違和。
花滿樓溫聲道:“大侄子的確幽默風趣了一些。我們從杭州府而來,一路猶如游山玩水,亦并不勞頓,哪里需要歇息。還是先去看看大表哥比較重要。”
李玉函:“……”
他覺得對方是在嘲笑他。
“你表舅舅、表舅母說得對。”柳天問一句話總結,“走吧,去瞧瞧我那大侄子要緊哩。”
李玉函:“……”
完全沒有插話的余地。
三人半拉半推著他,往主院走去。
中途路過花池,他都在思索著,自己要不要假裝掉進去,須得回去換身衣裳,拖延一下時間。
只是葉蟬衣比他更早預料到了會出現的意外,在對方想要一頭栽進去時,提前下腳將他拌到石階那邊。
他嘰里咕嚕就滾到了下面的草坪。
不等他趁機裝暈,葉蟬衣就撲了上來,雙手在他胸口一拍。
“哎唷!大侄子,你沒事吧?要不要緊吶?”
李玉函“噗”一口氣吐出來,仿佛用嘴巴放了個屁一樣響。
說他昏迷了,跟說豬在爬樹沒任何區別。
他再度失去了一個離開的借口。
眼看主院近了,他捂著肚子準備裝鬧肚子,要上茅房。
此時。
柳無眉推門出來,和他們打了個照面:“夫君?”眼睛往后一掃,她松開扶著門扇的雙手,恭敬行禮,“小姑婆、表舅舅、表舅母。你們怎么來了?”
葉蟬衣嬌笑著用扇子拍了拍空氣,道:“我和夫君還沒見過大表哥長什么樣,這思親之心呀,急如火焚,實在等不及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還浮出三分驚喜,三分期待,四分擔憂。
柳無眉:“……”
這話她沒法搭。
里面五人聽到動靜,揚聲喊道:“既然來了,不如進來坐坐?”
第116章 和離以后,我成了前夫哥的小姨媽?
青山綿綿,夏風徐徐。
明月透過梧桐,漏下一地碎白。
葉蟬衣扶著柳天問的手臂:“娘,您慢走。”
柳天問被這一句“娘”喊得身心舒暢,滿臉含笑拍了拍她的手:“好。”
花滿樓就在一側跟著。
三人這模樣,妥妥就是一家三口的既視感。
毫無違和。
他們繞過雙手垂在身前的李玉函和柳無眉,抬腳邁進了主院。
主院里。
李觀魚依舊躺在臥榻上,曬著明月,吹著清風。
五個帶著面具的黑色袍老人,圍在李觀魚身后坐著。
“觀魚侄兒。”柳天問像是沒發現五人裝扮異常一般,語氣帶著久別重逢的激動喜悅。
她拉著葉蟬衣,快步走到距離臥榻五步以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我來看你了。”
躺在臥榻上的李觀魚,身形瘦削,臉頰凹陷,神色十分憔悴,那雙年輕時候滿是光輝的雙眼,也變得麻木呆滯。
多年不見,柳天問也沒想到,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到老會成為這般模樣。
她那掛著調侃笑意的唇角,瞬間耷拉下來,眼神中不禁透著一股悲哀。
哪怕是葉蟬衣從來不曾見過李觀魚以前的模樣,都覺得他的蒼老有點驚人,不似尋常自然衰老,而是透著腐木沉疴,快要絮爛的氣息。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她又靠近兩步,完全無視那五個人灼灼盯著她的警惕目光。
論武功,這五個人并不是她的敵手,所以她不畏懼;論現在的人設,她只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根本覺察不了高手的逼視。
是以,她全然無視。
李觀魚那麻木的眼睛,轉了一下。
他緩緩對準柳天問的臉,眼神并不聚焦,好一陣才像是記起了她,嘴唇翕動,喉嚨里發出“嚯嚯”的聲音。
那雙猶如枯潭的眼睛,慢慢浸上了一絲水光。
——他是在激動故人相見么?
“觀魚兄?”凌飛閣有些激動,他扶著臥榻的邊,看著李觀魚的側臉,眼里也漫上了水光。
多少天了,他們到這里來多少天了!
這么些天來,李觀魚始終像是一根枯朽的木頭一樣,白發蒼蒼橫在臥榻上,臉色白得可怕,除了呼吸之外,整個人毫無反應。
他們五個都有一種感覺——說不準下一刻,他就要咽氣了。
如今,他們觀魚兄終于有了一絲別的反應了!
這不能不感到驚喜!
葉蟬衣在院子四顧,給柳天問搬了一張竹凳,讓她坐下。
站著怪累的。
凌飛閣橫眉看向李玉函夫妻倆:“你們怎么回事?客人到來,不上座?”
此人能讓他觀魚兄有不一樣的反應,應當是故人不錯。
反派夫妻檔趕緊道歉,搬來凳子請人坐下,又親自斟茶倒水。
柳天問拉著葉蟬衣坐到自己旁邊:“觀魚侄子,你看,這是我幺兒媳婦,好不好看?”她滿臉炫耀,順手指了指背后的花滿樓,簡單介紹了一下“那是我幺兒。”
李觀魚的眼睛,隨著柳天問的話,緩慢轉動起來。
葉蟬衣和花滿樓都一副乖巧的樣子,對著李觀魚喊了一聲“大表哥”。
他們還有些忐忑呢。
這個稱呼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給李玉函夫妻添堵,他們可不想氣著李觀魚。
沒想到對方倒是不太介意這個稱呼。
花滿樓聽著對方和緩的呼吸,心想這位前輩年輕的時候,不會也沒少被她娘親霍霍過吧?
李觀魚的眼睛里,水光閃爍,好似十分欣慰。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親生兒子帶著兒媳婦回來見爹呢。
葉蟬衣看向那五個身型氣質各異的老人家:“諸位前輩好,不知大表哥這是怎么了?生什么病了?怎么看起來這么嚴重?”
那滿臉疲憊憔悴的樣子,像是連續加班了兩個月沒休息一樣,透著生無可戀的氣息。
凌飛閣搖頭,一臉愁苦:“郎中看過了,查不出什么來。”
他倒是也想知道,他觀魚兄到底怎么成了這個模樣!
為此,他看李玉函是橫看豎看都不順眼。
要不是對方是他觀魚兄唯一兒子,他當場就要削了他!
“查不出?”葉蟬衣撩起眉毛,轉頭看向反派夫妻檔,“大侄子、大侄媳婦,你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嗎?”
那兩人就恭敬垂手,站在一旁的燈柱下。
燈柱上掛著一盞紅燈籠,照著院內淡薄的霧,暈出一圈紅光。
紅光落在夫妻倆身上,像是沾了一身血氣。
李玉函搖頭,一臉浮于表面的悲傷:“世上名醫已經請遍了,查不出什么來。”
葉蟬衣慢搖手中團扇,用著溫柔的調子,說出扎心的話來:“哦?那神醫張簡齋、梅二先生也都請過了?”
她的語氣很輕,像是風中飄搖的柳葉一樣,連起伏都不大。
李玉函卻是臉色一僵:“還沒……”
“那算什么請遍天下名醫?”葉蟬衣這么說。
她都替李觀魚感到心寒。
就這兒子,還不如生塊叉燒!
她說這話時的聲音更輕了,仿佛柳葉脫落,飄在池塘里。
只是那蕩起來的漣漪,卻一圈一圈,擴散到整個院子。
好友五人都朝李玉函夫妻投去懷疑的目光。
柳無眉趕緊補救。
她屈膝行禮,用那虛弱嬌柔的聲音道:“表舅母見諒,實在是簡齋先生和梅二先生難求,蹤跡更是難以尋覓,倘若能請到二位前來,我們肯定不惜任何代價。”
“不惜任何代價?”葉蟬衣念叨了一遍這句話,若有所指,“希望你們可以記住這句話。”
她最喜歡別人立flag了。
而且。
見諒?她談何見諒?
該要見諒的,是李觀魚呀……
不知為何,李玉函和柳無眉聽到這句話,背后忽地就起了一陣涼風,汗毛瞬間倒豎。
葉蟬衣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繼續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陪柳天問一起對著李觀魚閑話嘮嗑。
那些瑣碎的事情,全都是柳天問年輕時候,和李觀魚一起并肩經歷過的事情。
少年熱忱,多的是傻得可愛的事情可說。
即便柳天問給當年的自己套上了小姑姑的身份,話里話外都透著對自己的夸耀,也成功令李觀魚眼里生起了一絲懷念,一點光亮。
李觀魚眨了眨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
柳天問湊過去:“你要說什么?”
李玉函:“!”
他趕緊跑過去,拱手道:“小姑婆,我來聽吧,我爹他自從變成這個樣子以后,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偶爾開口,也都十分含糊。”
柳天問漫不經心,瞥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我老耳堵塞,聽不清囫圇話了?”
“不敢!”李玉函俊臉薄紅,“只是孫侄聽多了,總能快些明白父親的意思。”
葉蟬衣順了一下自己背后的繩結:“是嗎?大侄子要是明白,怎么不多點來陪大表哥聊聊天?瞧他和我們聊天的時候多開心。”
哄爹都不會,要他何用。
感覺膝蓋被扎了一刀的李玉函:“……”
他心里是有點尷尬的。
——還有被揭穿的氣憤。
凌飛閣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他發話:“我看,還是讓觀魚兄這位小姑姑來聽就好了。長輩做事,輪不到你來指點。”
李玉函咬著后牙跟,應了一聲:“是。”
他頗有些膽戰心驚地站到一旁,縮在袖管里面的手,已經捏成拳。
柳無眉垂下的手,也捏緊自己的獨門暗器。
幽藍天幕飄來一朵烏云,攔了明月。
有風起,吹過庭院栽種的修竹。
沙沙——
柳天問附身靠近李觀魚:“大侄子,有什么話你就說吧。”
李觀魚艱難扯動喉嚨,發出比蚊蠅還要細小的聲音來。
他的聲音輕得仿佛此間的薄霧一般,風一吹來,就散了。
“哦……好……我知道了……”柳天問點頭應著。
李玉函額角已起了一層密密的汗,后背更是濕了一層衣衫。
柳無眉垂眸無言,耳朵卻一直聽著這邊動靜,她用袖子內側吸了吸手心的汗。
葉蟬衣饒有興致看著。
風吹過。
薄霧散又聚。
紅燈籠搖晃兩下,帶起一圈紅霧流動。
葉蟬衣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扇柄,轉了轉。
柳天問聽完,直起身,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瞧你,這點小事急什么,我遲早會說的哩!”
“娘……”葉蟬衣開口,問出了所有人最關心的事情,“大表哥都和你說了什么呀?”
柳天問將喝完的水杯,往石桌上一放。
嗑——
李玉函腳尖崩起來,柳無眉捏著暗器的手指骨節泛白。
花滿樓仿佛什么都沒聽到,伸手拿過桌上的茶壺,給他娘續了一杯。
咕嚕——
茶水入杯。
“他呀……”柳天問抿了一口茶。
葉蟬衣將扇子一橫,輕輕打起風來。
花滿樓放下茶壺,橫手在石桌,端正坐著,一臉淡淡笑意。
圍著李觀魚的五人,此刻目光都挪到了柳天問臉上。
李玉函額頭上的汗終于掛不住了,順著他前傾的身體滑到濃眉里,濕了一片眉毛。
柳無眉的呼吸屏住,放到最輕,手卻微微縮起,蓄力待發。
“擔心我過得不好!”柳天問臉上浮出一點不好意思來,有些蒼白的臉龐,多了幾分紅潤,“問你們爹對我怎樣,生活可好哩。”
老友五人:“?”
他們觀魚兄還有這樣的柔腸,關心這些個?
那就難怪觀魚兄這段日子不理會他們了,原來是不想聽他們嘴里說的那些江湖事。
搞錯了,搞錯了!
他們從明天開始,就跟觀魚兄多閑聊些生活小事!
李玉函悄悄吐出一口氣,擦了擦自己額角上冒出來的冷汗;柳無眉把手中暗器一收,放下僵硬的手臂。
柳天問又絮叨了一陣如今的生活、生意。
“總體來說,我萬事都省心,幾個兒子也孝順,生意也順利,就是這身體吶,每況愈下,”她捂著胸口,虛弱咳了兩聲,“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時間,將我這木頭幺兒,教一教他怎么對媳婦好。”
花·木頭幺兒·滿樓:“?”
他娘怎么又來了。
“這人吶,娶了媳婦以后,就以為不需要哄了。”她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殊不知這才是大錯特錯。要是我兒媳婦一生氣,將他丟了,那我可怎么辦喲。”
她捂著自己胸口,一臉憂愁。
葉蟬衣趕緊接戲:“娘,您放心。如果我哪天不要花花了,就認您當姐姐,我們義結金蘭,永不分離。”
“好!”柳天問馬上拉緊了葉蟬衣的手,“這話可不許騙我。”
在場的所有人:“?”
好家伙。
這是——和離以后,我成了前夫哥的小姨媽?
詫異又帶著同情的眼神,全部給到花滿樓。
花滿樓:“……”
他娘一向離譜,慣了,看淡。
就連李觀魚,眼里都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的生活,如同一灘腐臭爛泥已然很久了,這樣有生機的氣息,也有許久不曾感受過。
“還有我那生意……”柳天問繼續絮叨,“五花八門,什么掙錢做什么。不過這生意里頭做得最好的哩,是棺材鋪!下次給你帶兩副?”
好友五人組好不容易掛上笑容的臉,瞬間耷拉下來,怒氣醞釀中。
李玉函和柳無眉都嚇了一跳。
葉蟬衣依舊輕輕用扇子打風,花滿樓還是含笑端坐靜聽。
李觀魚本人眼中也毫無異色出現,只閃爍著明月灑下的一點微光。
“要是誰敢欺負你現在病弱,動彈不得。”柳天問視線下瞥,落到李玉函腳下,再順著往上,對上那張玉白的臉,“那就讓孫侄兒幫你將那人埋了吧。”
后面三個字,她說得幾近氣音。
李玉函的冷汗又來了,喃喃應著“是”。
葉蟬衣看一眼天色,小聲提醒道:“夜深了。娘,我們回去歇著吧,明日再來找大表哥暢聊。”
“好好好。”柳天問連聲應著,站起身來,還回頭說一句,“大侄子,好好歇息,明日還要再找你聊哩。”
一個人撐起一院熱鬧的柳天問一走,主院再次恢復冷清。
李觀魚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嘴角卻是帶著笑。
他的確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李玉函和柳無眉也退了。
他們出了院門,被迎面而來的晚風一吹,衣衫瞬間冷如冰鐵,凍得他們一個哆嗦。
柳無眉用手背擋住口唇,白著臉咳嗽起來。
李玉函趕緊扶著她回了房。
擁翠山莊整體狹長,葉蟬衣他們要從主院走回休息的院子,這一路實在不短。
伺候的侍女在前面打著橙黃的燈籠帶路。
一路上臺階。
微風過處,盡是木葉蕭蕭聲。
有擁翠山莊的侍女在,他們一路都沒怎么說話,只互相提醒腳下有臺階,伸手撥開橫生的攔路枝節。
回到院里,他們各自回房歇息。
院中有四房,柳天問占其一,花滿樓推開其他房間,發現陸小鳳和楚留香都翻墻進來了,霸占其二,還不肯收留他,反手就栓了門。
他們以前可沒有睡覺栓門的習慣!
葉蟬衣抱臂靠在門邊,笑看花滿樓:“夫君~怎么不進來歇息啊……”
說話的聲音溫柔似春水,帶著幾分故作的撒嬌與戲弄,卻并無黏膩的感覺,仿佛一泓甘甜的山泉水在叮咚作響。
溫雅君子耳朵都癢了起來。
他覺得有點兒要命。
第117章 用性命來添加他們的工作量
夏夜星云照,婆娑弄樹影。
廊下有燈,照著君子腳下的路。
花滿樓有些踟躕。
葉蟬衣都被他那難為情的表情逗笑了。
“好了。”她沒好氣瞪了他一眼,轉身走進房里,“進來吧,不動你。”
后面那三個字,她是嘀咕著說出去的。別人興許聽不清楚,但是花滿樓絕對可以。
溫雅君子臉上閃過一絲窘迫,腳尖挪動幾次以后,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他輕輕把門合上。
夏風招搖,跳門翻窗,四處亂跑,幫君子勾勒了室內大致的模樣。
——只有一張床,沒有別的榻。
葉蟬衣將頭上的步搖簪釵和發包取下來,用手揉捏著,松快一下自己的頭皮。
戴這些東西,麻煩不說,還扯頭皮,真是不舒服。
幸好她不常這樣裝扮,不然得累死去。
花滿樓腳步停在屏風以外。
葉蟬衣已將外面的罩衫那些全脫了,搭在屏風上,衣物輕輕落在木料上的聲音,就像是花瓣落在地面上一樣。
她只穿著單薄褻衣,伸了個懶腰就滾到床上抱住被子,用臉蹭了蹭。
舒服。
那扇屏風對花滿樓來說,存在與不存在并無任何區別。
他能清楚聽到所有的動靜,自然就能在腦海里面勾勒出葉蟬衣做這些動作時候的大致場景。
就連那褻衣往上卷了卷,露出小姑娘腹部薄薄肌肉……
打住!花滿樓!
溫雅君子耳根通紅,唾棄了一番自己。
葉蟬衣轉身,看燭火將君子沉靜身影投在屏風上。
那是一副瞧著有些清瘦,但絕不算柔弱的身軀。
甚至肌肉梆實如鐵,用力時有些咯人。
“要不……”花滿樓猶豫幾番,開口道,“我打個地鋪?”
葉蟬衣:“……”
做人不要太離譜。
她赤足跳下床。
溫雅君子自然聽到了動靜。
“夏夜寒涼……”
話還沒說完,葉蟬衣已經繞到了他面前,直接拽著他的袖子,拉到屏風前,動手解他腰帶。
“衣衣……”君子有些慌亂。
葉蟬衣只給他兩個字:“松手!”
花滿樓捂著腰帶的手,頓了一下。
葉蟬衣直接用“分花拂柳手”將腰帶震開,把它往屏風上一丟,又扯掉他外袍丟到屏風上。剝出一個穿著中衣的花滿樓后,她便翻身上床,把被子丟到君子頭上去。
“你自己看著辦。”她躺回床上,側身朝著里面睡,“你要是不上來,今晚我就這樣睡。明天要是起來生病了,我就訛你一萬八千兩銀票!”
當然,她這是說笑的。
要是她都做到這份上了,對方還不敢動,那她就另外抱一床薄被出來蓋就好了。
還沒想到上哪翻一床薄被出來,身上就是一暖。
那被丟出去的被子,又回到了她身上。
“是我不對,你別生氣。蓋好被子,小心著涼。”君子溫潤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葉蟬衣:“……”
好像出現了一些美好的誤會。
那就隨他去吧。
花滿樓幫她蓋好被子,才去卸下發冠,吹熄燭火。
他放輕腳步,走到床邊輕坐下,葉蟬衣甚至都沒感覺到床單有被扯動,君子放在膝蓋上的手出了一層薄汗,才貼著床邊端正躺好。
葉蟬衣拱了拱被子,往他那邊蓋。
被子上傳來的熱氣傳到溫雅君子身上,他的耳根又紅得像是要滴血一樣。
葉蟬衣信守承諾,沒有動他,給他蓋好被子之后,就挪回了自己枕頭正中央。
她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發出綿長呼吸,徹底睡著了。
花滿樓心里亂跳了好一陣,這會兒才長出一口氣,定神睡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窗戶“吱呀”響,傳來一道武器破空聲。
鏘——
花滿樓耳廓一動,雙眼睜開,翻身驚起。
他伸手抽出扇袋里面的“花”字扇,揮手開扇,甩出十道牛毛大小的針來。
叮——叮——
噗——
花滿樓聽到,有兩根細針打中了那襲來的武器,一根穿過了來人的肩膀,剩下的全部沒入墻壁。
他握緊手中扇子,大步跨前,接下了對方攻來的劍招。
對方的劍招又快又急,像是夏日急雨,叮叮當當來個不停。
花滿樓怕在里間打斗傷著葉蟬衣,一直把人往院子那邊引去。
奇怪的是,那大晚上來襲擊的劍客,竟也配合著往外面挪去,并沒有非要留在里間不可。
這么熱鬧的動靜,不僅把葉蟬衣一人吵醒,就連陸小鳳都醒了。
葉蟬衣剛隨手撈了屏風上一件外衣披著,從背包取出自己的折扇跳出房門,房門長廊處,已站了柳天問、楚留香和陸小鳳。
他們誰都沒有插手。
葉蟬衣也就放心不少,沒有埋頭沖上去。
庭院有青竹,廊下掛著的燈籠里頭,蠟燭還沒燒完,此刻正隨著夜風輕輕搖擺,足夠配合明月傾斜的光,照亮這小小庭院。
來人穿著一身黑衣,臉色煞白,似是長久不見天日一般。他煞白的臉上,有一雙并不大,但是十分銳利的眼睛,閃著野獸一樣的光。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他那雙眼睛是碧綠的,綠得發黑,像是夜晚燈下看碧玉,流轉著奇異的光。
對方的動作和身形也像是野獸一般,矯健又狠厲,每一次出劍都像是最后一次出劍一樣,拼盡全力。
葉蟬衣毫不懷疑。這樣的人,哪怕是全身的骨頭都斷掉了,只要他還剩下一口氣,那他就絕對能拼著這最后一口氣,將打斷他骨頭的人,狠狠撕下來一塊肉。
陸小鳳撞了撞楚留香的胳膊:“你覺不覺得,這個黑衣人的劍法很獨特?”
“的確。”楚留香一直凝注著花滿樓和黑衣人的打斗,“他的手用的每一分力氣,都恰到好處,絕對不肯多浪費一分。”
葉蟬衣也參加了這個話題:“你們有沒有注意看他的手,他的動作幅度很小,但是下手很急很密,令人應接不暇。”
陸小鳳順著自己的小胡子道:“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
楚留香接下句:“中原一點紅。”
“殺手?”葉蟬衣更好奇另外一件事情,“誰買兇殺我們?”
柳天問靠在廊柱上,很隨意:“讓七童抓住他,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他們說話期間,花滿樓就和中原一點紅過了七十四招,招招如雷霆暴雨。
“閣下真是中原一點紅?”花滿樓游走在一片綿密的劍影之中,依然面帶溫潤微笑。
中原一點紅手上動作不停,并沒有承認,但也不否認:“不愧是花滿樓,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笑。”
花滿樓輕笑出聲,繼續拆招,卻并不主動出招:“你若是碰上陸小鳳或者楚留香,他們怕是會和你聊得更開心,并非只有我一人如此。”
他起碼沒有話癆的毛病。
“你為什么不出手?”中原一點紅咬緊牙關,攻勢更急了。
若說剛才只是單純的夏日暴雨,如今就是挾裹了狂風,吹得墻角翠竹都折了腰的狂風驟雨。
花滿樓臉上仍是帶著那淺淺的笑,緩緩說道:“因為你的劍勢沒有殺氣。”
“沒有殺氣?”中原一點紅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樣,喉嚨里發出野獸的狂叫。
一個殺手,若是被說沒有殺氣,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
——這和說廚師做出來的菜,沒有任何香氣味道一樣。
葉蟬衣聽到那吼聲,不自覺瞪大了眼,邁出腳步。
楚留香伸出扇子,將她手臂攔住:“放心,花兄還能對付。”
葉蟬衣腳步停下了,但眼睛還緊盯著。
中原一點紅都打得紅眼了,她實在不太放心。
叮叮叮——
武器撞擊的聲音一重又一重,前面撞擊的余韻還沒消散,后面的聲波就追來,推動著前面的聲波急速擴散開。
“你的劍有殺氣,你人也有殺氣。”花滿樓將未完的話繼續,“可你對我并沒有殺氣,所以出手的時候,對上我的劍勢也就自然沒有殺氣。”
中原一點紅聞言撤回自己的劍,立在庭院中。
他那野獸一樣的眼,盯著花滿樓云淡風輕微笑的臉。
花滿樓也收起了拆招的架勢,打開扇子輕輕搖著。
“今日能認識紅兄,也是幸事一件,就是不知道紅兄深夜上門,所為何事?”
對方出手輕巧、迅捷,若是想要晚上偷襲殺他們,不發出聲音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沒必要在靠近之前就弄出聲音,讓他提前聽到,做好準備。
中原一點紅雙眼掃過回廊,在披著花滿樓外衣的葉蟬衣身上停下,抬起那肌肉已經緊貼著皮膚的手:“殺她。”
楚留香和陸小鳳往前面一站,將葉蟬衣擋起來。
柳天問那看好戲的眼神也變了。
劍刃在周身織成綿密大網,也一臉從容笑意的花滿樓,搖著扇子的手,剎那收縮。
“但我沒接。”中原一點紅放下手來,“不過有很多人接了這個任務。”
葉蟬衣拍了拍緊張的三人肩膀,從背后站出來:“你為什么不接?還要告訴我這個消息?”
其他人也看過去。
他們也很想知道原因。
晚風輕吹。
呼——
廊下燈籠的燭火燃盡,只剩西斜明月鋪灑的銀輝。
中原一點紅站在背光處,臉上的表情變得模糊不清。
他說:“我聽過你們剿滅石觀音的事情,你們這樣的人,誰都不應該死。”
這句話說完,他就翻墻走了。
他就像豹子一樣,幾下跳落就沒了蹤影。
花滿樓感嘆:“倒也是性情中人。”他轉向楚留香,“我有預感,你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是嗎?”楚留香摸著自己的鼻子,“怎么不是和花兄你成為好朋友?”
花滿樓搖頭,朝葉蟬衣走去:“我不喜聞殺氣,中原一點紅雖好,卻未必適合與我成為摯友。你比我心胸廣闊,也沒有鼻子太靈,聞不得血腥的壞毛病,肯定能與他成為很不錯的好朋友。”
陸小鳳醋了:“我就不行了?”
“你自然也行。”花滿樓拉過葉蟬衣的手,摸了摸她手上的溫度,“只是中原一點紅這樣的人,大概會更喜歡沉穩一些的楚兄,而不是跳脫可愛一些的陸兄。”
被“可愛”安撫住的陸小鳳順了順胡子:“那就沒辦法了。”
這個他可改不了,這么看,只能有緣喝兩杯就罷了。
幾人相視一笑。
“冷不冷?”花滿樓用右手掌心暖著葉蟬衣的指尖,左手將那歪斜的外衣拉正。
葉蟬衣搖頭:“我不冷,你有沒有受傷?”
中原一點紅劍招密集,她有點不放心,拉著花滿樓擼開袖子,扯著衣領就要檢查。
溫雅君子本就只有一件褻衣在身,他有些臉紅地捂著衣領子:“我沒受傷。”
“我看看。”葉蟬衣掰著他的手,“我不放心。”
柳天問嘴角的笑一點兒都忍不住:“為娘也不太放心,衣衣幫我好好看看,明日告訴我。”
她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外衣,轉身回了房。
磕了一嘴糖的楚留香和陸小鳳,也朝葉蟬衣使了個眼神,嘴里念叨著“困死了困死了,回去睡覺去”就走了。
房門“哐啷”一下關上,好像生怕花滿樓會闖進去一樣。
“走了。”葉蟬衣一手拉著要掉落的外衣,一手拉著花滿樓,“進來讓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沒有傷……”
吱呀——
一扇門關上,兩扇門打開。
楚留香和陸小鳳看著隔壁亮起來的燭光,伸出手掌,擊掌一笑,爾后才是真的關門睡覺。
臨近天亮時候來了這么一出,第二日不出意外,所有人都起晚了。
花家的護衛和侍女早上起來值崗,還有些驚訝。
庭院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查過昨夜打斗的痕跡,都擔心自家主子是不是有點兒什么事。
不過很快,他們的顧慮就打消了。
花滿樓只晚了半盞茶時間起,推開房門時示意他們安靜灑掃就好。
溫雅君子叮囑打掃房間的侍女:“右邊靠門的木墻上有細針,位置大概到我胸口處高低,打掃時候,小心別被戳到手。”
“多謝少爺提醒,我省得。”
再說主院那邊,凌飛閣等人等到巳時已過都沒見著人,心里還有些犯嘀咕。
不是說好了今日還來看觀魚兄嗎?
怎的不見人影?
再回頭望和觀魚兄閑聊家長里短顯得極其不熟練而磕磕絆絆的其他四個,凌飛閣就更想念葉蟬衣和柳天問了。
他遣了個婢女,讓對方去找李玉函,親自把柳天問他們請來。
聽聞噩耗的李玉函和柳天問:“……”
楚留香怎么還不來救人!
壓根兒不敢耽誤,就怕那五個前輩發脾氣的反派夫妻檔,只好趕緊跑去請人。
去到庭院,才發現院里只有花滿樓一人。
“見過表舅舅。”李玉函咬牙行禮,“不知小姑婆和表舅母在哪里?”
花滿樓繼續摸著手上的書,道:“她們不喜歡早起,你們午后再來才能見著人。”
李玉函不敢信:“她們……平日亦是如此?”
花滿樓翻過一頁書,繼續摸:“我們家我娘做主,她想要什么時候起來,我無權干預。至于我家夫人……”說到這里,溫雅君子的手頓了一下,耳根又泛紅,“我娘和我都隨她意思,她愛什么時候起,就什么時候起。你若是急,不妨去敲門試試。”
——不過這安全,他就不能保證了。
李玉函大概也是被著急的情緒蒙住了腦袋,竟真去敲響了柳天問的門。
旁邊擦窗戶的侍女,十分佩服他的勇氣。
她熟練將房門緩緩打開,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并站到一邊,小聲道:“孫侄公子還是進去隔著屏風喊吧。”
不然待會兒她不好收拾。
李玉函沒看侍女那透露著同情的表情,一腳踏了進去。
“小姑婆……”
揚起音調的話剛開口,一只玉枕就繞過屏風,精準落到李玉函頭上。
哐啷——
外面等著的柳無眉,柔弱的身軀一震。
玉枕落地后,玉器碎裂的聲音又令柳天問心中煩躁。
她抓起床上的被子,撕開往外一甩。
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的李玉函,就這樣被一塊布抽中了臉,倒飛著暢通無阻越過門檻,一屁股摔在廊下地板上,翻滾著跌到了鵝卵石路上。
侍女搖了搖頭,熟練踮起腳尖,把房門重新關上。
太好了,門沒碎,等會兒進去收碎玉片就好。
她松了一口氣。
柳無眉見李玉函倒飛出來,當即提起裙擺小跑過去,喊了一聲:“夫君!”
侍女表情驚恐,嘴巴大張開,依稀可辨是一個“別”字。
下一瞬。
砰——
兩扇門脫了門軸,飛撲出去,直接打上了迎面跑來的柳無眉。
巨大的沖擊力,一下子就將人仰面拍倒在地。
咚!
李玉函剛撅起屁股,手肘膝蓋一起撐地爬起來。
第二塊門板就因第一塊門板邊框拌了它,一下子砸在李玉函身上,砸得他雙手雙腳一下子就攤開了,像是給他蓋了一層龜殼一樣。
那四只……不對,一雙手和一雙腿抽了兩下,不動了。
侍女無聲嘆息。
這是何必用性命來添加他們的工作量呢。
多造孽啊。
第118章 救人
院子寂靜。
只有風吹竹葉沙沙響。
忽地出現這么大的動靜,楚留香是徹底睡不著了。
葉蟬衣和陸小鳳倒是安心,側耳聽了一下哀嚎的聲音只獨屬于李玉函之后,心里就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兩人頭一扭,蓋上被子繼續睡。
楚留香洗漱后,推開房門,走到石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又捻起碟子里面的糕點將就填一下肚子。
他拿著糕點看家丁護衛將門扇抬開,露出如同烏龜一樣五體投地趴著的李玉函。
香帥差點兒就嗆著了。
他趕緊喝了一口水,順了順自己胸口,并看向花滿樓:“他們吵著伯母了?”
“嗯。”花滿樓繼續摸書,冷不丁來了一句,“連你都這么晚起,昨晚聽墻角是聽到什么時辰去了?”
楚留香心里清楚,這必定瞞不過他們家花兄。
他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如實道:“咳,也沒多晚,就你們熄燈后又聽了一刻鐘。”
花滿樓:“……”
“誰讓你從小到大,都沒什么笑料可以供我們調侃。”楚留香揶揄道,“好不容易看你一回熱鬧,可不得上心點兒。”
花滿樓無奈搖頭,繼續摸書。
損友。
家丁護衛已經將門扇移開,當作擔板,把柳無眉和李玉函放上去,抬回他們院子去。
楚留香瞥了那昏迷的兩人一眼,被對方那滿臉紅色印痕的樣子驚到了。
李玉函臉朝下摔到鵝卵石上后,又被門扇重重砸下,臉上都是一個個小孩拳頭大小的紅腫不說,兩只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嵌在石頭上,看起來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柳無眉瞧著要好一些,只是臉上留了個門框上的花紋,只是那月形的紋路,剛好在她嘴巴上,看著有些嚇人。
楚香帥對不值得可憐的人,其實并沒有太多的同情心。
他搖頭嘆了一句,就沒管了。
在李玉函院子呆著等消息的婢女,見自家主子被抬回來,都嚇壞了。她們趕緊前去把人扶到床上,又問抬他們回來的花家家丁到底怎么回事。
花家家丁莫名增加了工作量,說話的語氣還有些不高興:“你們主子大清早叨擾我們夫人睡覺,被夫人貼身暗衛踹了出來。”
踹……了出來?
婢女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花家家丁道:“我們夫人身邊有個貼身護衛,平時那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可要是誰敢得罪我們夫人,或者惹夫人不開心了,神功蓋世的護衛大人,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我們這些花架子摁死!”
婢女大驚:“!”
“我告訴你們,我們夫人起床氣嚴重。再加上昨晚院子遭賊,鬧得一夜沒睡好。夫人快天亮了才睡下,這脾氣能好起來么?”花家家丁說到這里就不說了,和其他人一起回去。
路上僻靜處,帶刀護衛還小聲笑他:“行啊,你小子真是信口就來。”
家丁驕傲挺著胸膛道:“可不是!這都是出門前,少爺教我的呢!”
這件事情,很快就傳到了主院。
聽這群大男人毫無語氣起伏講家長里短的李觀魚聽了,都睜開了眼。
他的確是開了眼了。
“荒唐!”凌飛閣更是氣得把石桌都打裂了,“他一個晚輩去向長輩請安,長輩沒起,他派人來說一聲就是了,怎么會這么不知分寸,還膽敢喊長輩起床?”
他觀魚兄這孩子的腦子,怕不是有點兒問題吧?
爹娘的聰明和秉性,是一個沒落著!
時時刻刻拿著木劍的蕭石,聞言道:“那進賊是怎么回事兒?我們怎么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婢女也不是護衛,對這件事情也不清楚,只說:
“少爺將小姑婆一家安排在山莊最里面的院子,那里僻靜,再加上小姑婆他們自己帶了家丁護衛和侍女,我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蕭石都跟著生氣了:“將父親長輩安排在最偏僻的院子?玉函這孩子,是不是有點兒太不像話了?”
這要是放在他們家,早就被家法伺候了!
凌飛閣又拍了一下石桌,拍得石桌的裂痕更深了:“豈有此理!我去看看這小子到底在整什么!”
他身為李玉函的姨丈,教訓一下外甥,還是可以的吧!
蕭石沒有攔,只說:“玉函那小子的媳婦說話厲害,你自己斟酌著,不要隨便亂信。”
“行,我明白。”凌飛閣大步流星,沖著李玉函的院子去了。
說話厲害是吧?
那他斷了對方說話的機會!
李玉函和柳無眉如今都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郎中已經來給他們看過了,除了臉上那些紅色淤腫的痕跡實在不好看以外,渾身上下找不出別的傷來。
——不論是內傷還是外傷。
“那為什么我感覺渾身上下都在疼?好像骨頭都斷掉了一樣。”李玉函著急道。
郎中也很為難:“可是李少爺身上,的確找不出一丁點別的傷口來。”
他總不能無中生有。
“我看你是富貴日子呆久了,閑出來的毛病!”
外面傳來一聲渾厚的怒罵。
不到五個呼吸的時間,凌飛閣就大步邁進來,隔著一扇屏風看他們。
屏風紗厚,只能見著個影子,別的什么也瞧不見。
隔著這樣的一道屏風,凌飛閣將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壓根兒沒有給柳無眉開口辯駁的機會,更不用說花言巧語蠱惑人心了。
罵完,他轉頭就走,一句關心的話都沒留下。
李玉函氣得臉色漲紅,渾身都在顫抖,柳無眉在旁邊躺著,明顯能感覺床在震顫。
震顫的床上下顛著,身上像是已經斷掉的骨頭,就痛得更加厲害。
柳無眉白著一張臉勸道:“夫君不要激動,幾位前輩向來眼里只有爹一個人,我們也不是頭一天才知道。當務之急,是我們養好身體,才能繼續我們的計劃。”
可不能讓身體耽誤了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聽到“計劃”二字,李玉函漸漸平靜下來。
是了。
等計劃成功以后,他就能成為這座山莊真正的主人,和無眉雙宿雙棲,誰也管不著他們!
柳無眉見李玉函漸漸平靜下來,舒了一口氣。
再顛下去,她就得痛暈過去了。
午時四刻,葉蟬衣、陸小鳳和柳天問終于出了房門。
侍女很有眼色,不需要吩咐就開始將飯菜擺上桌。
一群人悠然吃完飯,歪在美人靠上看錦鯉。
這時,柳天問才慢慢悠悠抖出一個消息:“昨日,李觀魚和我說了五個字。”
其他人都轉頭看向她。
花滿樓問道:“是哪五個字?”
柳天問說一個字,彎一根手指頭:“紅、花、毒、小、心。”
葉蟬衣馬上就想到:“李觀魚見過紅色的毒花?”
“莫非這毒花,就在擁翠山莊附近栽種?”陸小鳳推測。
楚留香鎖眉:“虎丘文人雅士眾多,若是在虎丘栽種,怕是很容易露陷。再者,昨日下了馬車以后,我和陸兄探過附近,并沒有發現毒花的蹤影。”
他說著,將昨晚探完繪制出來的地圖,放到涼亭的石桌上。
地圖里面繪制了擁翠山莊及其附近一刻鐘以內能到達的所有地方。
葉蟬衣看了一眼,悄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不愧是多才多藝的香帥。
花滿樓猜道:“或許是他們從外面帶回來,被李觀魚看見過?”
“不確定的話,我們查一查就好了。”葉蟬衣說道,“我看那柳無眉瞧著雖然弱不禁風的樣子,但是從來沒有失態過,想必是一直在服用那個丹藥。”
藥既然沒有斷,肯定會有途徑。
楚留香摸著鼻子,思索道:“我晚些去他們院子探一探,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大家默默點頭。
“喵~”
墻頭傳來一聲細細的貓咪叫喚。
葉蟬衣轉頭去看:“統統!你回來了!”
小貓咪一個躍身跳落地面,翻過花叢和小路,朝葉蟬衣撲去。
葉蟬衣張開手把她接住,放到膝蓋上。
貓貓背上掛了一個小布袋,葉蟬衣解下來,露出里面的東西。
那是蘇蓉蓉用胭脂寫成的一封信。
——給楚留香報平安的簡短信。
楚留香看著那力度不變,并無歪斜的字體,心中大石總算是放下了一半。
葉蟬衣舉起小貓貓,嘟嘴么了她額頭一下。
統統干得好!
貓貓羞得一直蹬腳,被葉蟬衣舉起來轉了一個圈,抱進懷里一頓挼。
“唔啊!我們家統統真厲害!給你一個親親抱抱舉高高。”
聽到熟悉詞語的花滿樓,默默記下。
原來親親抱抱舉高高還要如此這般……
他明白了。
挼完貓貓,葉蟬衣拍了拍她的腦袋:“統統,我們走,救人去。”
剛好趁著李玉函夫妻躺下不能動彈,阻礙不大。
楚留香已經急切得想要馬上飛出這個院子。
葉蟬衣拉著他的袖子:“老楚,別急,我們先做個偽裝再去。”
偽裝?
楚留香不明白。
他們不是去救人嗎?
柳天問倒是福至心靈,當即一把攬住葉蟬衣隔壁:“走,換個裝。”
花滿樓起身,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走吧,老楚。”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折腰往后看楚留香,一臉莫名:“老楚兄,你知道他們葫蘆里面賣的什么藥嗎?”
老楚不知道,只是出于信任,攤手跟上。
兩刻以后,五個粗壯漢子從后墻翻了出去。
他們臉蒙黑色面巾,肩扛銅環大刀,雄赳赳氣昂昂跟著貓貓走了半個時辰的路,去到擁翠山莊后山一個山洞處。
葉蟬衣和柳天問跳出去,朝門口守衛大聲喊道:“我們要打劫!”
門口守衛:“?”
這群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荒山野林里面,又無商隊路過,打什么劫。
“將你們身上的錢全部交出來!大爺饒你們不死!”葉蟬衣抬腳往旁邊的石頭上一踩,抖著腿,仰著鼻孔看人,還真有那么幾分氣勢。
——搶劫時理不直氣也壯的氣勢。
門口護衛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哈哈笑了一陣,揮舞著自己的刀沖了上去。
三秒后。
砰砰砰——
六個護衛捂著胸口,倒在山洞口處。
五把銅環大刀,橫在他們脖子上,剩下一個被柳天問踩著胸口,腳尖鎖喉,不能動彈。
葉蟬衣伸出手去:“把錢交出來。”
護衛們憋屈掏出錢袋子,全部交給葉蟬衣。
葉蟬衣顛了顛:“就這么點兒?夠大爺吃幾頓?!”
護衛們不僅憋屈,還憋紅了臉:“哥們幾個守山,又不出去,身上怎會帶錢。”
“沒錢?”葉蟬衣往他們背后的山洞看了一眼,“主家派你們守住這里,里面的好東西想必不少吧。來,弟兄們搜鑰匙,開門扛東西。”
護衛急道:“里面沒有東西,只是有幾個姑娘而已。”
“姑娘?”葉蟬衣給他們一個鄙夷的眼神,“想不到你們還干這種倒賣人的買賣。”
護衛們:“……”
他們不是,他們沒有,不要胡說!
再說,你一個搶劫的哪里來這種莫名的正義感!
她朝陸小鳳使眼色:“去,找藤條把這些人捆了,將里面的姑娘放走。”
陸小鳳應了一聲,將自己刀下的人給楚留香踩著。
藤條找回來,護衛六人都被綁到了一棵大樹下,面朝大樹,環抱一起。
“你們面樹思過,好好想想自己錯哪里了。”葉蟬衣十分熟練地將藤條綁了一個水手結。
楚留香已經拿到鑰匙,打開山洞鐵門,跳了進去。
正雙手握住鐵欄桿聽動靜的宋甜兒,馬上縮到李紅袖背后去。
她沖著面巾都蓋不住一臉胡子拉碴的楚留香喊道:“你是誰?報上名來!”
楚留香停下來,上下打量著她們三個。
李紅袖一身寬松紅衣,橫著手臂護住蘇蓉蓉和宋甜兒,雙眼警惕看著楚留香;蘇蓉蓉一身白色寬袍,依然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模樣,一雙如秋水的瞳子里,有些疑惑看著他;宋甜兒梳著兩條油光水滑的麻花辮,圓圓的臉蛋和眼睛靈動又可愛,像是受驚的小貓一樣,縮在后頭還要張牙舞爪恐嚇來人。
誰都沒有傷,沒有精神不好。
楚留香心中的大石,瞬間放下,就連眼眶都有些發紅。
幸好,他來得還算及時。
他眨了眨眼,眨走眼睛里面的水光,用粗糙的聲音喊道:“三位妹子放心,我們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放你們離開這里,并沒有別的意思。”
說著,他一刀朝鐵柵欄上的鎖鏈砍去。
叮——
火花四濺,鎖鏈毫無動靜。
蘇蓉蓉用那溫柔的嗓音,輕聲說道:“沒用的,這把鎖是囚困我們的人專門打造,要是沒有她的鑰匙,我們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鎖。”
“還有開不了的鎖?”葉蟬衣探進來一顆腦袋,“來來來,讓老子瞅瞅。”
她挽起袖子,往鎖鏈面前一站,研究了一下。
唔……的確有點難開。
“柳……哥哥!”葉蟬衣差點兒喊錯稱呼。
柳天問從外頭進來,問道:“聽見了,什么鎖?”
她也研究了十來秒才道:“要一刻鐘。”
“這么快!”
“這么久?”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說前面那句話的,是膽小又愛鬧的宋甜兒;說后面那句話的,是膽大包天愛搞事的葉蟬衣。
她們兩個對視一眼,眼中都泛著對方瞳孔的光澤。
柳天問也將鎖一丟,嫌棄道:“確實麻煩。”
“誒……”宋甜兒沒把人認出來,聽她們說麻煩,心里有些慌,“你們別走啊!我……要是你們將我們救出來,我給你們做一個月菜怎么樣?我做菜天下一絕!”
這么不要臉的話她都說了,對方會心動吧。
還有這種便宜事情可以順便賺?
葉蟬衣當即滿口答應:“成交!”
她晃了晃鐵柵欄,對宋甜兒她們三個道:“你們往右邊走走。”
李紅袖趕緊拉著蘇蓉蓉和宋甜兒躲開。
“往右邊最角落躲,捂好耳朵。”
宋甜兒三人:“?”
葉蟬衣和柳天問對了個眼神,兩人同時旋身騰空,一腳朝著鐵柵欄踹過去。
嘭!!
鐵柵欄整片甩飛出去,山洞都震顫了一下,撲簌簌往下掉碎石灰塵。
飛出去的鐵柵欄被鎖鏈拽著,“嘎吱”一聲,撞到了山壁間,將宋甜兒她們三個困在了小小一片空間里。
“啊——”宋甜兒被山洞掉碎石嚇到,哇哇哭了起來。
葉蟬衣:“……”
失策了,原來要捂耳朵的人是她。
“你好衰噶(你好壞啊),唔提前話比人知(不提前說一聲),嚇死人咩……”宋甜兒姑娘是嶺南廣府人,一激動就飆出了家鄉話。
葉蟬衣完全聽不懂,但覺得這姑娘還挺神奇。
很多人都會哭得人心煩,但她哭得……有些可愛。
——像極了被嚇到懵圈嗷嗷亂叫的小奶貓。
楚留香有些哭笑不得去挪開鐵柵欄,讓她們從角落里出來。
從山洞出來后,宋甜兒就不哭了,看著湛藍的天,蔥綠的草,笑得像是甜絲絲的棉花糖。
“蓉姐!紅袖!我們出來了!”
葉蟬衣做戲做到底:“幾位姑娘長得貌美如花,這里人煙罕至,容易碰上壞人,不如我們兄弟幾個,先將姑娘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走。”
李紅袖眼里警惕不減:“不用了,我們……”
“那就多謝壯士了。”蘇蓉蓉打斷了李紅袖,盈盈蹲身行禮。
葉蟬衣趕緊伸手扶她:“不謝不謝,我們走吧。”
嘖。
柔弱無骨這個詞,竟然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李紅袖跺腳急道:“蓉姐!”
小心出了虎穴,又進狼窩!
蘇蓉蓉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臂,溫柔道:“信我,不會有事的。”
她說得篤定,倒是讓葉蟬衣多看了她幾眼。
這姑娘是真的七竅玲瓏心。
楚留香開口道:“那我們走吧。”
“等等……”葉蟬衣反手摸出來一管木頭包裝的口紅,“容我留點來過的痕跡。”
她嘿嘿笑著,朝那群護衛走去。
護衛們:“你……你不要過來啊!!”
半盞茶后。
葉蟬衣將剩下的口紅,塞進其中一個護衛懷里,拍拍手:“走吧。”
八人離開以后,六個護衛面面相覷。
他們看著對方的臉,錯位念著隔壁人臉上的字。
順了兩次,才理清楚,原來是——
好賊到此一游。
第119章 你有些好笑
天氣晴好,山風輕吹。
腳下幽草,重重疊重重。
葉蟬衣他們走了一刻鐘左右,便已遠離了被綁起來的護衛。
她將面巾一摘,對蘇蓉蓉三人道:“好了,我們就護送三位姑娘到這里了,后會有期。”
李紅袖樂得這場不知好意還是別有用心的告別。
“告辭!”
她伸手拉著蘇蓉蓉的袖擺。
蘇蓉蓉沒有理她,一心看著楚留香:“楚大哥,你還不愿意摘掉易容嗎?”
李紅袖、宋甜兒:“!”
她們瞪大了眼睛,一個勁兒瞅這個胡子拉碴,怎么看怎么邋遢的糙漢子。
楚留香哈哈笑了起來:“蓉蓉,怎么都瞞不過你啊。”
這個世界,見了他的易容,還能將他認出來的人,恐怕就只有蘇蓉蓉一人。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李紅袖和宋甜兒是真驚訝了:“楚大哥!”
“是我。”楚留香伸出手,將三個激動的丫頭全部攬進懷里,拍著后背安撫。
陸小鳳看著都酸了:“怎么我就沒有這么多好看的妹妹呢。”
葉蟬衣瞥眼看他:“要是你身邊真有這么多好看的姑娘,還能當得成妹妹?”
花滿樓和柳天問笑了。
陸小鳳:“……”
好吧,以他的德行,的確有些難。
楚留香一人安慰一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說話。”
三人將激動的眼淚一擦:“好。”
他們便又折返擁翠山莊那偏僻院子。
偏僻也挺好。
護衛守在院門處,他們翻進翻出都無人知曉。
葉蟬衣、花滿樓和柳天問三人先去卸妝換衣去了。
三人進去一趟,就完全換了個模樣出來。
柳天問腳踹整個柵欄鐵架的英姿消失無影,她扶著胸口虛弱咳嗽了兩聲,又端著一副身弱志堅的模樣來,抬首挺胸。
宋甜兒看得滿臉震驚:“蓉姐,我第一次看見還有和你易容一樣厲害的人!”
這……根本就瞧不出來是同一個人嘛!
那高大的粗糙漢子,竟還是個骨架這么小巧的夫人!
“謝謝這位可愛妹妹的夸獎,不過我們趕時間,先去主院跑一趟。你們該解釋的解釋,敘完舊記得繼續辦正事,可別給我忘了啊。”葉蟬衣推開門出來,疾步往外走。
她邊走邊戴頭上簪釵,走到院子門口才戴好。
她抬手扶了扶亂晃蕩的流蘇,眉宇間有些不太耐煩的模樣。
等侍女一推開院門,那清冷嗓音卻如同春風柔和:“夫君,我們走吧。”
剛才單手扛大刀的手,用三根手指捏著一把團扇,柔弱無力地輕輕扇著。
新來的三人:“O_O !”
嘮叨了一個多時辰,葉蟬衣他們才回來。
凌飛閣一副舍不得他們走的表情,在院門處開口留了他們兩次。
葉蟬衣只能以柳天問身體也有些虛弱,不能太費神來搪塞。
院門一關,葉蟬衣擺爛。
她將帶長流蘇的簪子全部拆下,塞給花滿樓拿著。
柳天問看起來倒是心情大好,還拿著葉蟬衣的扇子,反過來給對方打風,好似在叫她消消氣。
葉蟬衣提起裙擺,沒正形地坐到石凳上。
宋甜兒給她遞了一杯水。
葉蟬衣伸手接過,朝她道了一聲:“多謝。”
陸小鳳將眼神放到花滿樓身上,小聲問他:“這是怎么了?”
“說來話長。”花滿樓也提起袍子坐下,“等會兒你自然就能知道。”
他不搶衣衣的話。
杯子小,葉蟬衣仰頭一口喝干凈,問楚留香:“老楚,你查得怎么樣?”
楚留香向宋甜兒拿了水壺,直接遞給葉蟬衣,道:“李玉函的院子全查了,只不過他們如今行動不便,一直躺在床上不動。我只趁他們睡覺的時候,翻過除了床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沒找到。”
葉蟬衣接過水壺,先給柳天問續杯,再給自己續:“難道柳無眉自己隨身帶著?那就有點兒麻煩了。”
“有這個可能。”楚留香說道,“我今晚試試看能不能趁他們睡著,偷偷去找找看。”
這件事情很簡單,大概率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葉蟬衣問他:“需要能迷倒他們的藥嗎?”
楚留香笑著搖頭:“蓉蓉已經替我準備好了。”
他說這句話時,蘇蓉蓉垂眸無聲微笑。
“那就行。”
葉蟬衣看了蘇蓉蓉一眼。
這簡直就是貼心小仙女嘛!
怎么就不是她的姐姐或者妹妹呢。
誒,可惜。
說話間,她已經喝了十多杯小茶杯裝的水,差點兒就要打嗝,但總算解了渴。
“有件事情,提前告訴你們一下,我知道你們會很激動,但是我先勸你們不要激動。”
想到葉蟬衣平時搞事的操作,陸小鳳和楚留香有點兒不太敢保證。
陸小鳳放下手中的杯子和糕點,將搬來的凳子挪遠了一些,做好充足準備。
“你先說說看……”
“我剛才……”葉蟬衣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晃蕩著空空如也的茶杯,“將我們的真實身份告訴了李觀魚他們六個,還說你們都在這里藏著。”
留在院子的五人:“!!”
要不要開口就那么刺激。
陸小鳳猶豫道:“前輩們什么反應?讓你們繼續說下去?”
不然怎么會一個多時辰才回來。
不過……
前輩們心胸這么廣闊的嘛?
一丁點兒都不計較他們欺騙隱瞞的事情?
“哦,沒有。”葉蟬衣語不驚人死不休,“他們‘噌’一下就把武器抽出來,將我們團團圍住,說要殺了我們來著。”
五人:“!”
聽起來有點刺激。
楚留香打量著他們頭發絲都沒亂的造型,猜測道:“隨后衣衣姑娘就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他們說服了?”
按照衣衣姑娘一貫的說法,應該是忽悠才對。
他相信對方有這樣逆天的能力。
畢竟從前經歷的那些,都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結果……
他猜錯了。
葉蟬衣將杯子放下,伸手拿桌上糕點吃:“我們沒說服他們啊。”
“那你們就這樣回來了?”陸小鳳有點兒不信。
沒說服的話,對方能放人?
花滿樓聽葉蟬衣吃得正香,默契接第二棒的話:“哦,那倒沒有。”
他就說嘛。
這也絕對不是他們衣衣姑娘辦事的風格。
柳天問撐著腮幫子,默契接過第三棒的話:“他們不愿意聽,只想取我們性命去換什么鬼治李觀魚的藥。所以我將他們揍了一頓,綁起來丟池塘冷靜了一會兒。”
“……”
院子寂靜了一會兒。
五人一動不動,腦袋齊刷刷對準柳天問。
陸小鳳掏了下耳廓:“什么?”
他剛才應該只是耳背而已吧。
昨晚不是說,那院子里有“雙劍無敵鎮關東”凌飛閣、“玉劍”蕭石蕭大俠、武當山當今第一護法鐵山道長、“金刀”凌世以及逍遙派剛當上掌門的無崖子。
如此陣容,說揍就揍?
吃完糕點的葉蟬衣,將柳天問的話重復了一遍:“這事兒是我們仨聯手干的,只不過柳姐姐是主要動手的那個人,我和花花輔助一下。”
五人:“!!!”
那也很炸裂了啊!
逍遙派知道你們將他們新上任的掌門揍了嗎?!
你們是真的還想安全無恙行走江湖嗎?!!
“怎么?”葉蟬衣不是很理解,她撈了一顆青棗,嘎嘣啃著,“這里面有不能打的人啊?”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嘆氣:“打都打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處。”
聽聞無崖子的兩個師妹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好像一直都很喜歡無崖子來著,而且她們倆的武功,好像還不錯……
嘶,頭疼。
“有用。”葉蟬衣又嘎嘣啃了一口青棗,“肯定有用。”
陸小鳳幽怨道:“難道你還會給無崖子道歉不成?”
“啊?”葉蟬衣有些驚訝,“那五位前輩里面,最年輕那位是無崖子嗎?!”
呔!她打了無崖子?!
真有出息。
楚留香頓住:“你不知道那五位前輩都是誰嗎?”
葉蟬衣:“……”
她不知道啊。
昨天她親愛的統統去找蘇蓉蓉她們仨,又不在,誰給她資料啊!
柳天問看他們緊張的樣子,大手一揮:“不要緊,打了就打了,我和逍遙派前任掌門還有點兒一起烤肉的交情,無崖子說起來還要喊我一聲前輩呢。”
花滿樓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拆穿她娘親。
唔,烤肉,只不過是將別人養了很多年,當作坐騎來用的仙鶴烤了罷了。
不值當吃驚。
“這不是重點。”葉蟬衣重新將話拉回來,“總之,在池塘里面冷靜了一刻鐘的前輩們,終于愿意安靜聽我們把前因后果說完,并接受了我們的抱歉,還表示愿意配合我們的行動。”
陸小鳳還是懷疑:“你們說,他們就信了?”
“那倒不是。”葉蟬衣直言,“前輩是老了,但是并沒有變蠢,也不能我們說什么,他們就會信什么。”
陸小鳳和楚留香明白了:“所以我們現在的目標有二。一是獲取前輩們信任,拆穿李玉函夫婦,將前輩們拉到我們這邊來;二是尋找毒花所在。”
葉蟬衣一拍桌子:“我說什么來著,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
都省了一句句引導的功夫。
“這兩個目標,有沒有可能一起實現呢?”陸小鳳琢磨起來。
葉蟬衣吃完青棗,開始剝花生。
她將花生米丟進自己嘴巴里面,笑道:“這種事情,問我啊。”
這不是她拿手好活嘛。
八顆腦袋一碰。
巴拉巴拉……
嘀咕嘀咕……
第二日。
日云初開,綠影間得見遠處危樓。
檐下風鈴叮叮響,小院泉水澹澹過荷橋。
李玉函和柳無眉一覺醒來,發現身上竟然不藥而愈,只是骨頭還有些酸軟。
他們再去照鏡子,臉上就不是特別好看了。
昨日還紅腫著的臉龐,今日竟是有些青紫,斑駁橫在臉上,特別精彩。
哐——嘭——當——鏘——
院子里很是熱鬧了一陣,才恢復尋常。
若不是今日早和楚留香約好,他午時要潛進來大堂,李玉函他們壓根兒不想出門。
反派夫妻檔齜牙咧嘴將藥涂上對方的臉,纏好紗帶敷藥。
兩只木乃伊去到主院,還差點兒被當成刺客戳出幾個窟窿來。好不容易誤會消除,好說歹說一陣,將五位前輩請出,抬著李觀魚一道前往大堂。
李觀魚又閉上了眼,一個人都不想見。
他躺在隨時可以抬走的搖椅上,蒼蒼白發被夏風吹得蓬起,像是荒野亂草一般。
李玉函沒管這個,只是一個勁兒對著五位前輩叮囑,要是楚留香來了,他們的劍陣一定要如何如何,直接將人殺死,才能換取靈藥給父親。
凌飛閣握著劍的手,捏得死緊,差點兒就忍不住給他的腦袋來一下。
愚蠢!實在愚蠢!!
蕭石將他的手壓住。
差不多時候,柳無眉便提醒:“時辰快到了,請各位前輩先埋伏好。”
五個人便騰空一躍,埋伏在屋梁之上。
不到半個時辰,楚留香果然出現在山莊里。
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無云。
就是有些曬。
他扇子收入懷里,只打著一把普普通通的傘,穿著一身藍衣,出現在擁翠山莊通往大堂的青石板路上。
兩邊綠柳成蔭罩草坪,就是和青石路沒有任何關系。
“李兄,別來無恙。”楚留香抬起傘面,瞧見了……一只老鼠?
香帥微笑的表情,差點兒沒繃住。
李玉函和柳無眉臉上的傷,面積有點大,幾乎分布了整一張臉,他們包扎時,紗布只能在腦袋上打結。
短短的兩片露出來,配合著只能露出來的兩點眼睛,迎風一吹,就像老鼠耳朵一樣。
就……實在有些好笑。
第120章 老楚打戲,瀟灑優雅
楚香帥的忍耐力還不錯。
他手一歪,傘面一垂,蓋住面容笑了一下,再抬起來,就成了驚訝沒拿穩傘。
“李兄和弟妹……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李玉函苦笑:“一言難盡,香帥還是先進來再說話。”
他將楚留香一路引去大堂。
大堂上,李觀魚被扶起來端坐在椅子里。
直到楚留香身上那淡淡的郁金香味出現,他才愿意睜開眼睛,看向這個后生。
看完,他又閉上了眼睛,不愿意看自己兒子犯蠢。
李玉函見楚留香站到他父親面前不遠處,就朝暗中埋伏的五人打了個招呼。
只瞬間,連同李玉函在內的六人,將他團團圍住。
楚留香看向李玉函:“李兄這是……什么意思?”
“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李玉函握緊手中長劍,朝楚留香攻去。
劍鋒如青蛇在世,盯住了他的一根手臂,想要纏繞上去。
楚留香往后撤退兩步,伸出兩指,將那纏繞劍鋒夾在手指之間,往下一扭,一送。
那企圖近身的青蛇,就被他推了回去。
“好一招‘靈犀一指’!”凌飛閣喝道,“想不到楚香帥和陸小鳳的關系這么好,就連生平絕學都能傾囊相授。”
他大喝出聲時,長劍如龍,直取楚留香后心。
楚留香回首側身,揮袖卷刃:“那前輩不妨再看看我們花兄的絕學‘流云飛袖’。”
錚——
柔軟的袖子與精鋼長劍卷纏,并發出了金玉之聲,聲聲在耳。
與此同時,劍陣兩側的人也攻了上來,兩把長劍一左一右,劍芒如星,耀耀奪人耳目。
楚留香甩開凌飛閣的長劍,彎腰后撤,旋身踢腳,將李玉函刺向他后心的長劍踹走。
叮——
左右兩把長劍反倒是交鋒錯過,又撤回去。
此時,右后方的長劍也動了,朝著他的腿削去。
楚留香踏腳點地,飛身而起奪天光。
另外四人見狀,劍鋒交錯,架在楚留香頭頂,將他壓了下去。
楚留香將手中的傘往上一別,扭動手腕旋開傘面。
啪——
傘撐開,架住四把長劍。
他翩然展手落下,衣擺吹拂成花。
場中還有一人未曾出劍。
那是拿著木劍的蕭石。
柳無眉眉頭微顰,看向蕭石:“前輩為何還不出劍?”
“這是劍陣。”蕭石的眼睛盯著楚留香,并沒有看柳無眉,“不是小孩子打架。”
劍陣是有序的,不是該出手時,就不能出手。
柳無眉蒼白的臉,被說得紅了一下。
她也拿了一把長劍在一側候著,要是楚留香尋到破綻出了劍陣,她就鎖住對方出路,將他避回去。又或者李玉函的內力不續,她和他就輪換著來。
五把長劍交錯點出光斑,映在楚留香臉上、身上。
劍光所過之處,說不準就是鋒芒即將落腳的地點。
楚留香始終帶著微笑,淡定從容地拆解著劍陣招式,蕭石看得雙眼越發興奮。
有這樣資質的后輩,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了。
終于。
他動了。
木劍在霎那之間,裹上寒光,直沖楚留香面門。
楚留香眼睛閃了一下,臉上笑意更甚。
那是強者遇到更強者時,眼里會有的光芒。
他將傘面收攏,揮傘成劍,與木劍相撞。
咚。
木器相撞,發出沉悶又厚重的聲響。
楚留香兩手握著傘柄,橫在身前,架住了那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木劍。
“出劍如玉暖生煙……”楚留香笑道,“前輩出手,有些像我們家花兄,君子如玉,溫潤柔韌。”
蕭石沒作聲,橫劍朝楚留香的腦袋削去。
楚留香帶著他那笑容,往后折腰,手中傘往后背一橫,擋住李玉函當腰的一劍。
他大膽以李玉函的劍為軸心,抬腳旋身,右腳踢過右邊刺來的劍鋒,再順勢劃個弧度,自上而下,將左邊刺來的長劍,踩在腳下。
等他旋身站定,李玉函那往前刺的長劍,剛好擦過。
楚留香用傘攔住李玉函繼續前跌的身軀,手上一用力,將人推了回去。
“李兄小心些。”
他始終表現得游刃有余,整個人的動作和神態都冷靜而優雅,絲毫不失風范。
要不是有約定在身,蕭石和無崖子都想問一問楚留香,有沒有興趣單獨切磋一二。
“變陣!”眼見第一個陣法奈何不了楚留香,凌飛閣決定換個陣法。
六人腳步急轉,猶如星斗。
急切的腳步,走出了殘影來。
唰——唰——
葉蟬衣他們施展輕功,輕足生殘影,靈巧落在草地上。
被捆綁了一夜的護衛已暈了過去,不知是累的還是餓的。
花滿樓用匕首挑斷他們身上的藤條,把人接住,擺成一排。
蘇蓉蓉伸手給他們把脈,道:“沒有中過毒的痕跡。”
葉蟬衣甚是滿意,用裝了水的噴壺,把人噴醒,丟了水和饅頭讓他們啃。
六個護衛狼吞虎咽,埋頭苦吃,只差直接把饅頭塞到嗓子眼里面。
“真是可憐。”葉蟬衣看得嘖嘖搖頭,問道,“你們主家這么不當人啊?只有你們這一批護衛守門,都沒有排班輪守嗎?”
吃完五六個饅頭,又喝了一肚子水的護衛,打了個飽嗝,抱拳道:“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葉蟬衣今日沒換裝,穿了一身頗有魏晉遺風的寬袍。
聽到這句話,她都樂死了。
“我不是來救你們的。”她朝花滿樓使了個眼色。
花滿樓自然沒看見,不過小姑娘還彈了一下舌,那帶著戲謔味道的彈舌一出,他就伸手將六人穴道點住。
溫雅君子旋身周轉四人之間,衣擺飛展如出淤泥而不染的重瓣蓮花。
護衛臉色大變:“你……你想做什么?”
葉蟬衣伸手摘了一片葉子,在指間把玩著,往蘇蓉蓉三人那邊努嘴。
六個護衛轉著眼珠子去看,差點兒把眼珠子轉出來才看清楚。
呔!這不是他們看守的那三個姑娘嘛!
他們和她們,都是一伙的?!
“喏。事情是這樣的……”葉蟬衣開始給他們編故事,“這三位姑娘從來沒有出去過,我們也從來沒有來過。明白嗎?”
六護衛不太明白。
葉蟬衣又彈了一下舌,花滿樓默契配合,道了一聲“得罪”,將六人嘴巴一一掰開。
泛著奇怪顏色的藥丸子,被葉蟬衣捏在手上,丟進他們嘴巴里。
藥丸子直接從咽喉滑落胃部,但是那被喉間唾液短暫融化的劇苦,讓他們都皺緊了眉頭,眉頭還一顫一顫跳動,訴說著苦楚。眼淚比較不聽話,招呼斗不打,嘩啦一下就掉了下來。
“苦嗎?”葉蟬衣問。
護衛們點頭。
“苦就對了,這玩意兒叫七天七夜斷腸丸。”她湊近六人,對著那六雙眼睛,放緩聲音幽幽道,“要是你們拿不到解藥,七天七夜之后,你們的腸子就會被毒水侵蝕,從肚子里面爛掉。爛掉的腸子,會把毒水放出來,再將你們的五臟六腑全部融掉……”
護衛們哆嗦著嘴唇:“女俠,你到底想讓我們干什么?我們聽還不行嗎?”
“很簡單。”葉蟬衣示意花滿樓解開他們的穴道,“我要你們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正常守著這山洞口就行。記住了,千萬不要隨便進山洞。不然……哼哼……”
護衛們趕緊喊:“不敢不敢。”
葉蟬衣滿意將葉子一丟,抱臂笑看那黑黝黝的山洞。
洞里黢黑。
伸手不見五指。
柳天問和陸小鳳從地窖里面頂開石板,露出一絲天光。
“外面沒人。”柳天問放心把石板往上一撐,跳出去后還單手撐著石板,伸手把陸小鳳拉出來。
他們將石板重新蓋好,鋪上草料,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草屑。
眼見四周無人,他們還順手摸了兩個灶頭上放著的瓜,擦干凈咔擦咬著,大搖大擺出了院子,翻墻走。
墻頭樹枝輕輕顫動。
呼——
一陣凌冽的劍鋒襲來。
咔——
搖擺的樹枝折斷,掉落草地。
楚留香側臉看了一眼,對李玉函道:“李兄又何必傷著自家的花花草草。這要是讓我們花兄看見了,免不得要為此嘆息一番。”
李玉函已后繼無力,持劍后退,讓柳無眉上陣,他歇息一陣。
他已無力回話,連白眼都翻不起來。
從大堂打到庭院,足足一個多時辰。
這楚留香也是夠能撐的。
劍網綿密,將楚留香全身包圍住,纏在他頭頂、腰間、足下。
楚留香轉腰躲過刺向腹部的劍,凌空而起,劈開一字馬,將左右兩把劍踢開,又舉起傘來,轉動打飛頭頂兩把劍。
他再落地時,旋身翻轉,發冠下垂著的兩條絲線編織的如意繩結,隨著甩出一道殘影來。
凌飛閣渾身已經濕透,汗水將他的褻衣牢牢吸在身上,很不舒服。
反觀楚留香,竟還一臉輕松愉悅的模樣,實在氣人。
氣人的楚留香,很快就遭了報應。
他凌空點劍,想要脫離劍陣,被柳無眉的劍逼得往后翻身,落地時一腳踩空,摔到了一個坑里。
哐啷!
坑里還有機關,鐵欄將坑頂鎖住,楚留香完全沒了逃出去的可能。
楚香帥臉色一變,伸手搖動鐵欄。
鐵欄紋絲不動。
“香帥別費心了。”柳無眉蹲下,蒼白的臉露出個笑容來,“為了抓你,我可是專門請人來打造的,保管牢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短暫變色以后,香帥又恢復了冷靜優雅的樣子來。
他微笑著看向柳無眉:“楚某有件事情不太明白,弟妹可以解答否?”
“什么事情?”柳無眉從身上掏出一個藥包來。
楚留香看著那藥包,有些無奈。
現在的人,防他倒是嚴謹。
“李兄和弟妹為什么要抓楚某人?”
柳無眉朝他一笑,將藥包灑下:“楚兄去問閻王吧。”
藥包一灑,不出幾息,楚留香就軟軟倒在坑里。
柳無眉反轉長劍,將劍鋒對準楚留香的腦袋,狠狠往下一刺!
噗——
鮮血四下飛濺。
花滿樓拉著葉蟬衣,后退三五步。
剛翻墻回來的葉蟬衣,雙手搭在花滿樓手臂上,看著廚房的“兇殺現場”,兩眼懵看向陸小鳳。
“你……和這只雞有仇?”
殺雞就殺雞,至于這么……
葉蟬衣打量著那一墻壁的血,把“殘暴”兩個字,吞回了肚子里。
她站在門口就這么壯觀,也不清楚里面是個什么情況。
給自己噗呲了一臉血的陸小鳳,看花滿樓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
“花兄啊花兄,你可算回來了!”
對方要是再不回來,他就要發瘋了。
花滿樓不是很理解:“你既然不會殺雞,為什么不去讓護衛來,或者喊侍女來做?”
陸小鳳伸手想要拉花滿樓,但是一看自己血刺呼啦的手,自己都嫌棄地收了回去。
“這只雞……它不一樣。”陸小鳳道,“我們抓這只雞的時候,它在和一只狗打架,嘴里還發出了狗叫聲。”
葉蟬衣和花滿樓:“?”
“你懷疑這只雞吃了毒花?”花滿樓很快反應過來,溫聲道。
陸小鳳點頭:“可不嘛,這只雞把那狗的眼睛都啄瞎了,那雙翅膀一直撲通著,像鐵扇一樣,把護衛都打傷了,厲害著呢。”
要不是這樣,他用得著親自上手?
柳天問躺在庭院搖椅里面,慢悠悠晃著:“其實你還可以先動手扭斷它的脖子,不必見血。”
血刺呼啦的陸小鳳:“……”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么用處?
花滿樓無奈挽起衣袖:“我來找吧。”
他雖不喜歡血,但忍忍還能過去,總比陸小鳳來要好一點兒。
廚房上面掛著的襻膊沾了血,已經不能用了。
葉蟬衣解下自己頭上的發帶:“花花用這個吧。”
“這……”溫雅君子有些猶豫,“不好吧?”
這可是衣衣常用的發帶……
葉蟬衣將發帶握在手中:“低頭。”
她直接忽略了花滿樓的問題。
溫雅君子只好低頭,任由葉蟬衣將發帶繞過自己脖子,搭在肩膀上。
陸小鳳偷笑。
他們家花兄這模樣,未來肯定夫綱不振啊……
“拿著。”葉蟬衣把發帶一端從花滿樓胳膊下繞過,讓他拿著,再將發帶纏到背后,繞到另一只手,壓住寬袖,從胳臂底下挽上肩膀,到后背交叉,繞回左邊胳膊,再與發帶另一端打個結就好。
葉蟬衣弄時,花滿樓要俯身低頭,任她動手。
對方身上那神秘幽冷的香氣縈繞鼻端。
“好了。”葉蟬衣松開手,讓花滿樓進廚房去。
陸小鳳看溫雅君子耳垂和脖頸慢慢染紅,心滿意足回房換了一身衣衫。
這糖,酥香!
花滿樓沒一會兒就端了個白瓷碟子出來,放到石桌上。
柳天問從搖椅當中起身,用筷子撥弄那掏出來的看不出顏色的一坨東西,還有一些棕色的碎殼、像芝麻一樣大小顏色,但圓滾滾的東西。
“這是毒花的籽?”葉蟬衣順著小貓咪的毛發,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花滿樓點頭:“聞著味道像。”
陸小鳳也試著聞了一下,除了臭,他什么都聞不出來。
“也就是說,這個東西極有可能就是石觀音那毒花?”柳天問道。
花滿樓點頭:“不錯。”
“可那附近,我和伯母都查了,并沒有發現毒花的蹤影。”陸小鳳眉頭鎖住,百思不得其解。
他捏著自己的流蘇發帶,恨不得咬上一口。
葉蟬衣拍了下陸小鳳肩膀:“帶我們去看看。”
陸小鳳正有此意。
剛回來不久的四個人,又翻墻走了。
他們去到虎丘塔下,在附近打轉。
“就是這里了。”陸小鳳圈了一個范圍。
草地上還帶有一絲血跡,應該就是雞把狗眼睛啄瞎以后,殘余的血跡。四周的草也被刨得很亂,看得出當時兩只動物還打得挺亂挺激烈。
他們施展輕功在附近轉了一大圈,的確沒有發現栽種毒花的地方。
更何況虎丘塔就在這里,文人墨客最愛登頂吟詩,東西種在這里也容易被發現。
那么……
柳無眉會將東西種哪里呢?
她腦筋一轉,想到了一個別的主意。
“有了!”
日光耀耀,落在葉蟬衣布滿光澤的眼睛里。
那里虎丘風景倒轉,只剩下滿桌子的山野小菜。
旁邊還有另外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只頭身分離的雞,與一塊木牌。
木牌上書七個大字:殺雞賠錢,尋苦主。
這是虎丘塔附近一家小店。
往常也熱鬧,但絕不像今日這般熱鬧。
路過的文人雅士和老百姓都一起停住了腳步,問旁人:“這是怎么回事?”
無人知曉,各種猜測聲起。
葉蟬衣他們四個,不緊不慢填飽肚子,見人數差不多了,才把嘴巴一擦。
桌上飯菜收走,葉蟬衣端坐桌前,一壺水,一杯子,一塊碎磚石。
她將磚石往桌上一敲。
咚!
“諸位請聽我說……”
四周人你推我,我推你,讓旁人安靜下來。
不然怎么聽熱鬧。
“我家小弟今日路遇一只狂野桀驁的雞,展翅斗惡犬,眼見狂雞將惡犬雙眼啄瞎,心生不忍,于是出手阻止……”葉蟬衣說話急如驟雨落湖,卻在此時一收,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我們家小弟呢,力大無窮,是個武人,這手勁一下子沒控制住……”
陸小弟:“……”
他年齡更大吧?
路人也發出疑問:“這位小兄弟……好像看起來比姑娘要年長一些?”
“這不重要。”葉蟬衣手一揮,“我們家小弟就是長得比較著急了一些,其實他今年才十六。”
花滿樓和柳天問努力忍住不笑。
年方十六陸小鳳:“……”
路人看了看陸小鳳,又看了看葉蟬衣,目瞪口呆:“那的確是有點兒著急……”
“唉呀,你們別打斷我。”葉蟬衣撿起一個悲傷的眼神和語調,繼續道,“悲劇,就這樣發生了。雞兄它……慘死我們家小弟手下。”
路人不太明白:“一只雞,死了就死了唄,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一個人。”
葉蟬衣拍著桌子,睜著自己那特意畫過妝的水靈靈大眼睛,一臉天真與正義。
“那怎么行!一個人的命是命,難道一只雞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你知道一只雞對那些全副身家不過茅屋一座,銅錢三兩枚的老百姓來說,是什么嗎?”
路人被她氣勢嚇得結巴:“是……什么?”
“是一家人活著的依靠,也是一家人的命啊!”葉蟬衣深呼吸了一口氣,憋出一汪眼淚來,“雞兄死了,只是雞兄一條命的事情嗎?不!這是一個家庭的命之所系!是我們□□社會良心的映照啊!”
她抹了抹眼角:“身為□□一員,關心底層百姓生活,該當從你我做起,才能建設美好、友愛的天朝上國!”
“姑娘說得好!”
“姑娘說得太好了!”
一群穿著學子衣裳的少年,冒了出來,朝她拱手行禮,滿含熱淚。
“姑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敲開了我等讀書人混沌的前路。”
啊這……
最終目的是為了煽動大家幫她找雞的主人,推測雞平日活動范圍,從而圈定毒花大致所在的葉蟬衣。
唔,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輕咳一聲:“這不算什么,只是□□好百姓該有的覺悟罷了,兄臺只管這叫熱心老百姓就好。”
“好一個該有的覺悟!”學子激動砸拳,“不知可能與姑娘一起論書論道?”
葉蟬衣:“……”
不好意思,她不擅此道。
葉蟬衣拉過陸小鳳牌擋箭牌,嘆了一口氣:“當務之急,還是勞煩諸位,幫我將此事宣揚一下,找到苦主。不然我和小弟內心實在不安!”
她紅著眼睛,憋出一點眼淚來。
“再則,若是晚了……也不知人家急成什么樣子。”
學子愧疚了。
“是我等愚鈍了,姑娘等等,我們這就去幫姑娘找苦主!找到以后,希望姑娘賞臉去虎丘書院坐一坐。”
他說著,眼含熱淚朝葉蟬衣拱手,轉身拉著自己的同伴,發動看熱鬧的百姓四下嚷嚷去。
葉蟬衣石化臉:“!”
不知道找到雞兄主人以后,她能不能溜。
人群散了,陸小鳳不厚道噗呲笑了。
葉蟬衣幽幽看他:“我那年方十六的小弟,你有什么好笑的?”
年方十六的小弟陸小鳳:“……”
做人何必互相傷害——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要斷的情節好長,嚶,我的午休時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