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大結局(五)
玄靈道長自前次看過柳木陣后, 便一直暫住在虞府。
他來的很快,一同來的還?有虞梓桐。
待看了老伯畫的柳木圖,玄靈道長立刻道:“兌金牽魂陣,沒錯, 大人找的沒錯, 就是這里無疑了, 若沒料錯,這里應該也是一個?童子骸骨。”
玄靈此言一出,姜離和裴晏四目相對, 眼底驚震溢于言表。
此地找對,便代表裴晏的猜測為真,當年淮安郡王那般受寵,誰能相信竟有人打了他的主意?用他來活祭?!而這案子先害死了明?肅清, 后來白敬之以身設局又是一番波折,本以為已徹底了了,竟然又牽扯了邪道?!
饒是裴晏有了猜測, 如今猜測被證實, 心底亦是驚震難平。
“馮驥, 挖快一點——”
裴晏一聲令下, 大理寺一眾武衛(wèi)不敢停歇, 待將那片園圃挖到了四五尺深, 土質(zhì)明?顯濕潤起?來時,一個?武衛(wèi)驚叫起?來, “挖到了!真的有人骨!!”
既見人骨,那便是板上釘釘了。
裴晏寒聲道:“讓宋亦安過來。”
沉默片刻, 裴晏又看向?玄靈道長,“既然一東一西兩處已經(jīng)被找到了, 那南北兩面?,應該也就在距離相近的區(qū)域了?”
玄靈道長重重應是,不禁道:“大人心思敏銳,想必很快便能找到。”
裴晏不想耽誤功夫,便對姜離道:“我再去一趟京畿衙門,這里交給馮驥,你待會兒早些回?宮去,明?后日應會有準確消息。”
姜離道:“你快去,那仙丹我盡快看出醫(yī)方來。”
裴晏領著付云珩幾人快步離開,姜離和虞梓桐對視一眼,皆是憂心忡忡-
回?宮的路上,因?牽涉淮安郡王,姜離未對和公公直言,待馬車過御街時,外頭熱鬧的歡呼聲引起?了和公公注意?。
他掀簾去看,驚訝道:“那便是登仙極樂樓的花魁巡游吧?”
姜離也朝外看出去,便見不遠處的花車比前些日見過的更為華美,高有兩丈,分了兩三層,每一層皆是繁花似錦,重紗掩映,打眼看去若白日仙樓一般。
被選為花魁的雪娘正身著綴滿了珠玉的錦繡彩裙,頭戴百花冠,站在花車最頂上翩翩起?舞,而花車下層藏著樂師與?幾個?辨不出面?容的侍奴,花車一邊緩緩移動,一邊有絲竹之聲泠泠而出,在那重紗掩隱之下,幾個?扮作仙童的侍奴正在紗簾后往人群之中?拋灑絨花,但凡能接到一二?朵絨花的百姓,都興高采烈地歡呼吶喊,一時間花車上的花魁真似眾星捧月,仙娥下凡。
連和公公都看的驚嘆起?來,“到底是廣陵沈氏,能玩出這等花樣!本來只是一個?貌美些的青樓女子,如此造勢之下,真似仙女神女一般受人喜愛。”
眼看著花車快到了跟前,和公公忙讓馬車停靠在一旁為這花車讓路,“可不要壞了這幅盛景,聽?說這些絨花里頭藏著抹了金粉的,若接到了帶金粉的,便能去登仙極樂樓領兩杯簪花酒喝,咱們也討個?彩頭吧——”
姜離倒不知?此事,怪道這些百姓們一路跟著花車走?,卻原是有利可圖。
姜離感嘆登仙極樂樓太會做生意?,便也掀開車簾,一同等著花車經(jīng)過,眼見花車越來越近,大大小小的絨花紛揚而落,一瞬間,連姜離都覺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落花如雨,甚至有幾朵兒飛到了他們的馬車之中?。
和公公配合地接住兩朵兒,“也不知?這一把灑下來有幾朵金花——”
姜離聽?著,自己也撿起?腳邊的絨花來看,便見這絨花核桃大小,花瓣乃是薄如蟬翼的絲絹做成,但他們運道不佳,并無金花降臨。
她本也是看個?熱鬧,可看到其中?一朵絨花花瓣之時,卻見那花瓣上竟有淺淡印痕,像有人在上面?印刻了花紋似的,再仔細一看,那花紋圓乎乎胖嘟嘟,一下令姜離想到了阿彩畫的胖云彩。
她一時有些惦記這對姐妹,嘆了口氣,將手中?絨花兒全給了和公公。
待回?安寧宮,姜離用過晚膳后,便入自己寢處細究那幾枚仙丹,她問?澤蘭姑姑借來瓷盞竹鑷等物?,先取下小半丹丸碾散,辨出最易辨別?之藥,剩下的再用清水化開,如此反復數(shù)次之后,一枚丹丸內(nèi)的藥材已經(jīng)能辨出個?七七八八。
“熟附子,補骨脂,烏藥,澤瀉,川牛膝……”
“車前子,桑皮,葛根——”
姜離一邊分辨一邊寫,不多時,一張幾乎完整的湯液方便成型,忽然,姜離端起?青瓷盞輕嗅一下,又喃喃道:“川牛膝,萹蓄……”
她眉頭幾皺,看著瓷盞內(nèi)化開的丹藥出神片刻,又一轉(zhuǎn)手,繼續(xù)細究下一枚丹藥。
“黃芪、熟地、山茱萸、枸杞……”
“麥冬、制首烏、女貞子、旱蓮草、菟絲子、夜交藤、貓爪草、石見穿、半枝蓮、半邊蓮、川芎、白花蛇舌草——”
這下一枚丹丸,姜離前前后后琢磨了半個?時辰,待寫完最后的醫(yī)方,她看著琳瑯滿目的藥材一下陷入了沉思。
因?這丹丸中?竟有三十多味藥,每一味藥的藥性皆是復雜,醫(yī)方配伍更是多有講究,尋常的醫(yī)家?開醫(yī)方至多十三四味藥材便頂了天,那些動輒二?三十味藥的方子,要么開醫(yī)方者乃庸醫(yī),以多開藥材騙銀錢,要么,開醫(yī)方者為神醫(yī),在湯液上造詣極高。
姜離盯著眼前的方子咂摸片刻,不多時,又究起?下一枚丹藥,如此忙到快四更,看著得出的幾張醫(yī)方,姜離入定一般沉思起?來-
翌日已是初五,清晨一大早和公公便來皇后跟前報信。
“娘娘,太子和薛琦天亮之前已被秘密押送回?來,這會兒陛下停了早朝,正在和袁將軍幾人商議如何處置,但陛下壽辰將近,應該不會即刻發(fā)落。”
一聽?太子被送回?來,蕭皇后看向?姜離,“這下你可以安心了?太子只要能順利押送回?長安,一切便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了,等著受審便是。”
姜離的確松了口氣,但她不知?怎么面?色有些沉重,眼下青黑也深了些,蕭皇后見她并無喜色,奇怪道:“怎么了?昨夜沒睡好?”
姜離搖搖頭,“娘娘,今日我只怕還?得出宮去一趟。”
蕭皇后無奈道,“你這孩子是什么勞碌命不成,罷了,你自去吧。”
姜離似乎沒心情和蕭皇后打趣,應了聲,很快由內(nèi)侍送出了宮門,待出內(nèi)宮,她直奔大理寺而去。
時辰尚早,外頭的武衛(wèi)見是她來立刻入東院通稟。
姜離步入值房時,便見裴晏在,付云珩和寧玨也在。
數(shù)日不見,寧玨面?上仍有頹唐,但比起?在祭宮之時已好了許多。
見到她,寧玨強扯出一絲笑意?,“陛下雖未下明?旨,但我和我父親的告假他都準了,我父親倒還?好,我在府中?待了兩日,又見不到我姐姐和小殿下,實在無趣極了,便想著此前好歹查了那么久邪道線索,無論將來如何,如今把這事查清楚了也不枉我入拱衛(wèi)司一趟。”
他解釋完,裴晏上前來,“怎么臉色不好?”
姜離從袖子里拿出昨夜所得醫(yī)方,“沒什么,昨夜的仙丹我都判出醫(yī)方了,你們所料不錯,無量道之中?不僅有大夫,還?有個?醫(yī)術高明?的大夫,但只憑這幾張方子,還?不足夠確認此人身份,可還?有別?的丹藥或者證供?涉及湯液經(jīng)方和施針之術的皆可。”
裴晏想了想,“有,有不少人提到無量道的確讓他們的病情好轉(zhuǎn),還?有幾人也被迷暈之后施針——”
裴晏去公案之上翻找,不多時,抽出幾本文卷遞給姜離,“這些證供都有入邪道病患的口述記載,其中?有兩個?是巡防營都尉的證供。他二?人一個?腿傷殘,因?此丟了前程,郁郁寡歡之時,也是一個?青樓的相好找上了他,他和敏之很像,也被私下診治過,但后來說起?那無量天尊,神乎其神的,他便不敢信了。還?有一人是肝病,經(jīng)歷也類似,至于仙丹,目前還?未找到新?的,我派人去拱衛(wèi)司走?一趟,看看他們有無繳獲。”
姜離應好,接過文卷翻看,一邊看一邊問?:“那法陣之事可有眉目了?”
裴晏頷首,“按玄靈道長的說法,如今又鎖定了一南一北兩片民坊,馮驥和十安帶著人摸排,這一兩日便會有消息。”
姜離點點頭,“既如此,那我先帶著這些證供回?宮看。”
姜離似乎很著急看這些證供,裴晏心底生出一絲怪異,又道:“還?有一事,周瓚已經(jīng)招了,當年的確是太子在疫病初期便找到了他,讓他調(diào)配有毒的天蘭香,他試驗了兩日,用了蟾酥毒入香,他一開始不確定是用給誰的,但后來也明?白了,既然參與?了此事,便再也沒有后悔的可能了,那之后便一直暗地里效忠太子。后來鄭文汐也中?了毒,且懷疑到了那香膏之上,太子便命他配了毒藥毒死了鄭文汐,對外只說她染了疫病。”
姜離黑幽幽的瞳底終于露出兩分神采,“那太好了!”
裴晏頷首道:“太子今日便會受審,一旦他說的和周瓚并無出入,廣安伯的案子便可平反了,你可以放心了。”
說至此,裴晏又想起?一事來,自屜子里拿出一份卷宗道:“這是我派人調(diào)查那徐星所得,里頭也有幾份醫(yī)案,你且看看有無異常——”
姜離應好,抱著一摞卷宗告辭而去。
她來得快,去得也快,裴晏若有所思,寧玨也覺得古怪,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糾察那邪道祭祀大陣,便道:“師兄,讓我去安業(yè)坊和崇業(yè)坊搜吧,事到如今,最起?碼這件事得善始善終。”
他能重整精神,裴晏自然欣慰,當即應了下來-
姜離回?宮便在寢房中?埋頭苦看,直至黃昏時分,淑妃娘娘帶著德王來訪。
皇后命佩蘭姑姑將她喚來正殿,又無奈道:“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從大理寺拿了些卷宗回?來看,一看就是一整日……”
淑妃知?道姜離所求,道:“你快別?擔心了,太子下午已經(jīng)招認了。”
姜離眼皮一跳,“認了主犯之罪?”
淑妃遲疑片刻看向?德王李堯,李堯道:“認了是他下的令,但是把罪責推到了那周瓚的身上,他大抵是想學肅王,說一切都是那周太醫(yī)下毒下的太重了,他當時鬼迷心竅,但是沒打算讓李翊死在除夕,他也想著讓李翊至少過了上元節(jié)再出事的,但是李翊忽然毒發(fā),令他手忙腳亂,這才有了鄭文汐和紫蘇的破綻,他還?說自己一開始沒想害死這么多人。”
淑妃冷笑道:“娘娘您聽?聽?,全都成了別?人的過錯了,這一次謀反,他手下之人死了萬余,禁軍也折了四五千人,這么多人命全拜他所賜!”
蕭皇后道:“那位怎么說?”
淑妃道:“陛下說打入天牢最底層,誰也不準見,還?上了嘴籠。”
天牢的囚犯為重犯,多有不怕死之輩,但一般只有咒罵不停對皇帝大不敬之人,亦或者想咬舌自盡之人,才會有嘴籠之刑,因?那嘴籠不僅會罩住頭臉,更會塞一木棍在口中?,姜離在旁聽?來,倒沒想到會給太子上嘴籠。
蕭皇后面?無表情的,又問?:“聽?說讓袁興武兼任了巡防營上將軍?”
淑妃笑道:“是,袁將軍那夜奮勇殺敵,據(jù)說只他一個?人便斬了兩三百人,這救駕的頭功的確算是他。且那徐釗跟著太子反了,眼下也暫無旁人頂替了,據(jù)說徐釗早先因?壽安伯付家?的事被陛下斥責,后來這半年也未得陛下好臉色,便懷恨在心了。想著太子早晚是帝王,還?不如一早立下這從龍之功,便應了太子的拉攏。”
姜離聽?得冷笑,徐令則背棄付云慈鬧下丑事,令付云慈的名聲也受損,徐釗表面?上請罪認罰十分服氣,可不想心底竟懷了恨意?,最終走?向?了這誅九族的下場。
姜離想到這結果,心底不免生出了一絲快意?來。
淑妃又道:“袁將軍雖要緊,但陛下也不想早早賜他爵位,便讓他兼管巡防營,也算極其愛重了,以后這些年,他要成為朝堂之上最風光無二?的武將了,封侯也是早晚的事。”
蕭皇后點頭,“也不錯。”
淑妃這時看了姜離一眼,“午間袁夫人剛?cè)雽m與?我飲宴呢,袁將軍得了賞賜,也給袁夫人賜了誥命,她入宮來謝恩,正好我替陛下招待她,席上這位夫人也是個?心直口快的,一個?勁兒的給我說他們那過世侄子的事。”
姜離有些心不在焉,但聽?到此處回?過神來,“那個?袁焱?”
淑妃笑著應是,“就是那個?殘害過同窗的,今歲三月里查清了這案子時,袁將軍也被陛下訓誡過,本以為他往后難升了,卻不想這次立了大功。這袁夫人生怕那次的事還?影響袁將軍,便一個?勁兒的給我強調(diào),說當初那袁焱是如何如何不馴,帶著那付家?公子如何如何作鬧,袁將軍常年在軍營之中?,她根本管不住——”
蕭皇后道:“他有此功,那侄子已算小事了。”
“可不是,我安撫了她兩句,可她硬是不信,一會兒說那侄子膽大包天,連袁將軍的書房都敢闖,又說因?那侄子學問?好,連她們母子都不放在眼里,甚至連袁將軍對他發(fā)火,他都能仗著學問?好哄得袁將軍心軟——”
姜離意?外道:“袁將軍因?何發(fā)火?”
淑妃無奈道:“她說是那侄子看了不該看的什么,平日里連她都不能自由出入袁將軍的書房,那侄子卻自己跑進去了,又哭著說,袁將軍此番肩上中?了一刀,以后只怕要落下遺癥,說早些年為了習武,袁將軍身上便落下不少毛病,如今的功業(yè)都是拿性命換來的,到底是武將的夫人,口若懸河,我止都止不住。”
淑妃坐了沒多久便離開,姜離便也返回?了寢房中?。
這一夜她睡得頗不安穩(wěn)-
翌日已是初七,清晨剛起?來,姜離便聽?到了一陣古樸悠揚的鐘鼓樂聲,一辨方位,竟是萬壽樓方向?來的。
佩蘭姑姑便道:“開始排演萬壽節(jié)的儺戲了。”
姜離心間微動,“祭宮的祭師也來了?”
佩蘭姑姑頷首,“是的,從前每年萬壽節(jié)和除夕都來的,這幾年因?為太孫殿下之故,便只有萬壽節(jié)來了,姑娘若是好奇,可以去后面?看看啊,就在安禮門內(nèi),離我們這里也不算遠的。”
蕭皇后也道:“瞧你這兩日精神不高,去吧,小孩子家?家?的,別?死氣沉沉的。”
姜離已年至二?十一歲,哪里還?算小孩子?她聽?得哭笑不得,也不想拂了皇后好意?,早膳后,便與?和公公一道往萬壽樓行去。
遠看之時萬壽樓重檐飛角,高聳入云,到了近前,瞧見了那層層斗拱飛檐與?朱漆彩畫,其震撼程度愈發(fā)溢于言表。
和公公嘆道:“我也算是看著這樓立起?來的,小郡王往后要因?這萬壽樓流芳千古了。”
萬壽樓九重,樓高十丈,位于安禮門內(nèi),重樓建于三尺高臺上,前庭是玉雕欄桿合圍,白玉石鋪就的小型廣場,舉目往上,便見四樓朝向?安禮門的一方,有一處格外精致的露臺,那里正是萬壽節(jié)當日,天子與?萬民同樂祈福之地。
此刻廣場上樂師武衛(wèi)林立,姜離適才聽?到的樂聲便是他們演奏。
姜離與?和公公不好走?得太近,仔細一瞧,看到了六個?戴著赤紅方相面?具的祭師正在祭壇旁作舞,正是大周祭祀時必要的儺舞。
儺舞是為祭神跳鬼、驅(qū)瘟避疫、安慶酬神的娛神之舞,戴著面?具的祭師們配合鼓樂手舞足蹈,莫名有種詭異又莊嚴之感。
姜離目光掃過六人,雖看不到幾人的臉,但只憑身形,也能猜到是祭宮里救助傷兵的那幾個?祭師,待看到其中?一人時,此人雙手前后并舉變幻,左右腳橫跳的姿態(tài)引得了姜離注意?,明?明?看不到臉,但姜離竟覺得這身形有些熟悉。
“阿離——”
忽然,一聲驚呼響了起?來。
姜離側(cè)目一看,便見是李策和李同塵帶著一隊工匠從遠處而來。
看她站在這里,李同塵歡喜地小跑過來,“你怎會來?我聽?說你在皇后那里,這幾日一直想去看看,可奈何萬壽節(jié)馬上就到了,我們這里還?未忙完,實在不得空。”
說話間李策也到了近前,“來看儺戲?”
他倒是一瞬間猜到了姜離目的,姜離點頭,“皇后娘娘怕我悶著,讓我來瞧瞧熱鬧。”
李同塵笑道:“這熱鬧還?沒開始呢,今日只是預演,等到了初十那日,你來看,保準好看,在那之前,禮部和內(nèi)府都得收著些。”
李策想說什么,但這時不遠處的工匠喚道:“小郡王,還?有兩處佛龕需補——”
李策一默,又深深道:“等萬壽節(jié)之后,我再與?你好好說話。”
姜離自然答允,李策一走?,李同塵一臉痛苦道:“太忙了太忙了,這些日子真是腳不沾地,我聽?說太子被押送回?來了,魏氏的案子定會平反的。”
姜離心中?感動,正要說什么,眼風一錯,看到李同塵脖頸上生了一片紅斑,紅斑上有明?顯破口,明?顯是被他抓的,姜離忙道:“你這是怎么了?”
李同塵抓了一把脖子,無奈道:“我也不知?,昨日剛把一樓那釋迦摩尼十大弟子的佛像安頓好,晚上回?去就開始癢了,不知?是不是熏了香燭沾了香灰的緣故。上一次發(fā)這么大的疹子還?是幼時放焰火的時候……罷了你不必擔心,我也不與?你多說了,等忙完了這一切,我們再好好的聚聚,初十你早些過來!”
李同塵說完便走?,很快跟上了李策,眨眼功夫,一行人入了萬壽樓中?。
見李同塵找到了興趣所在,姜離自然十分欣慰,再看向?那幾個?祭師之時,便見他們排演完畢,紛紛掀下面?具,姜離不知?看到了什么,眉頭微微一皺。
眼看著祭師們也前后腳離開,她心中?惦記著邪道諸事,到底沒興致久留,一炷香的功夫不到便返回?了安寧宮。
稟告皇后娘娘之后,又出內(nèi)宮奔大理寺而去-
到大理寺時,除了裴晏、寧玨和付云珩三人,虞梓桐和玄靈道長也在。
剛進值房姜離便發(fā)現(xiàn)了不妥,除了玄靈道長之外,另外幾人面?色皆是嚴峻,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難處。
姜離奇怪道:“怎么了?怎這幅表情?”
幾人跟前正擺著長安輿圖,裴晏令她近前,道:“興化坊那家?的尸骨已經(jīng)挖完了,宋亦安驗骨下來,發(fā)現(xiàn)是個?七八歲左右的女童,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丹砂,死因?推測還?是丹砂加上活埋,但從骸骨上來看,看不出何處有殘疾。不過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當年長安城報官的那幾家?父母了,早間找到了一對,極有可能是第一個?跛足男童死者的父母,另外幾家?時隔多年,還?要花些功夫,若找到所有報官人家?,或許能對上準確特征。”
姜離了然,又道:“那何事讓你們難做?”
裴晏指著眼前輿圖道:“一東一西兩家?都找到了,但南北兩家?并不順利,若按照這陣法的排布,南側(cè)的祭祀之處,應該在安業(yè)坊中?,但我們找了許久,發(fā)現(xiàn)附和租賃買賣的宅邸只有十多家?,這些人家?馮驥都已摸排過了,當年買宅子的主人一直在住,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這些人家?多為商戶,也沒有不法前科,家?中?甚至少有患病之人。”
說著話,裴晏指向?東邊,“按同樣的道理,東邊則在太平坊中?,不僅在景德二?十六年前后買賣宅邸的極少,在我們劃定的區(qū)域,甚至皆是非富即貴之家?,慶陽公主,恒親王府,還?有賢妃母族殷氏,許多宗室王侯皆在此。”
太平坊緊鄰著宮城,乃是整個?長安最貴胄云集之處,其中?的府邸多為敕造,尋常達官貴人便是得陛下看重,亦或者家?財萬貫,也難住到那里去。
姜離沉思片刻:“若不曾買賣宅邸,那會否是利用了主持祭祀之人自己的宅邸呢?祭祀之事若在尋常百姓家?里,算得上可怖,但在那些邪道之人眼里,必定是尋常,甚至頗為神圣,只是他們每次布陣要用五處宅子,總不是每個?方位都有自己的宅子——”
裴晏頷首,“我也做此想,但如此一來,便有些大海撈針的意?味。”
寧玨這時道:“安業(yè)坊那附近有二?十多家?都在布陣范圍之內(nèi),太平坊也有七八家?,衙門上門探問?之時,這些人家?都說家?中?無狀。”
虞梓桐眨了眨眼,道:“依我看,不如悄悄去探,反正大理寺和拱衛(wèi)司武藝高強之人不少……”
寧玨不由道:“但若他們早就毀了蹤跡,自己探又能看得出什么?”
虞梓桐與?寧玨素不對付,哼道:“那如今這般停滯了住,難道等著邪道徒自己跳出來不成?”
寧玨一時語塞,復又看向?裴晏,裴晏道:“那些醫(yī)方和證供,你可看出什么來?”
姜離默了默,“能看出來大部分醫(yī)方出自同一人之手,先前的推斷是對的,無量道靠著‘仙丹’唬人,這個?大夫可謂十分關鍵,而此人雖屬于邪道,卻一定不會信那無量天尊,說不定這個?人便是所謂的無量圣主。”
虞梓桐想了想,“正是此理,底下的邪道徒以為天尊保佑才病情好轉(zhuǎn),但這個?大夫卻是心知?肚明?,一切都是靠他的醫(yī)術的——”
裴晏便道:“此前這些醫(yī)方我也讓金永仁看過,他看了之后,只說此人醫(yī)道頗為高明?,但也無法確定此人身份特征。”
虞梓桐又道:“若此人就藏在太醫(yī)署,他只怕不敢說吧,更有甚者,說不定就是他自己呢?”
寧玨撇嘴,“你以為隨便抓一個?人就是邪道頭子啊?”
虞梓桐正要反駁,裴晏道:“虞姑娘說的不無道理,且金永仁并非自己人,我也怕提前露了端倪——”
虞梓桐眼底一亮,哼道:“聽?到了沒?”
寧玨聳了聳肩,只做不以為意?之狀,虞梓桐氣不打一處來,想到為了這宅子花出去的銀錢,眼珠兒轉(zhuǎn)的溜圓,十分想將那什么圣主揪出來。
裴晏不管他二?人,只繼續(xù)道:“拱衛(wèi)司那邊又繳獲了些仙丹來,我讓他們送過來了。”
姜離喜出望外,“我待會兒便看!”
裴晏將一只錦盒遞給姜離,又送上了幾份證供,姜離心滿意?足的收在懷中?,像正急著等這些東西,裴晏心底升起?一絲狐疑來。
付云珩一直在查那孩童被拐的案子,這時道:“這些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難道不是道長適才說的什么乩童嗎?若那邪道真的七年作亂一次,那近日丟的那幾個?孩子,如今豈不是正危險著?我們應該想法子救人才是——”
姜離奇怪道:“什么乩童?”
玄靈道長道:“這個?無量道當年在北齊之時,便喜好用各種天花亂墜的教義來草菅人命,其中?以孩童祭祀守護獸,是當年的魔教流傳下來的,但到了無量道時,他們在祭祀孩童之前,通常會舉行盛大的乩童之禮,按她們的說法,是要向?人間蒼生,昭示這些孩子即將被進獻,并且他們說,越是生而殘障的孩子,身上福澤越多,但其實,就是欺負那些孩子要么不會說話要么看不見,要么殘疾逃不了,好被他們掌控。”
“意?思是,要把那些孩子帶到人前來?”姜離訝異道:“那這樣豈不是會被自己的親屬認出來嗎?如何做到滴水不漏呢?”
玄靈道長搖頭,“這便不知?了,當年在北齊,據(jù)說是把孩子們裝在什么木甕里頭,所有人歡歌艷舞,卻不知?那藏起?來的孩子才是主角。”
姜離聽?著這話,心底莫名滑過一絲詭異,但還?未想清楚那念頭是什么,一旁的虞梓桐已經(jīng)道:“要救孩子,也得找到那邪道首領,查問?他們今歲何時動亂啊,畢竟孩子們才被拐月余,這無量道如此花里胡哨,應沒有這樣快吧。”
裴晏道:“不能寄希望于此,確實要查得越快越好——”
寧玨便道:“那我再去安業(yè)坊探一探吧。”
付云珩也道:“我再去當年那跛足孩子的家?里走?一趟。”
裴晏應是,他二?人隨后而去。虞梓桐默了默道:“我也幫不上什么忙,我還?是去找那原主人吧——”
說著,她看向?姜離道:“那原主人就在長安城外,但自從知?道這宅子有問?題,大抵怕我們退銀錢,竟然怎么都不見面?,衙門的人去了也只推脫老爺夫人都病倒了,一問?三不知?,再不說當年宅子里的怪事,今日我再走?一趟,非得讓他們好好說說。”
此刻已近午時,虞梓桐一走?,自然也帶走?了玄靈道長。
他們一去,值房內(nèi)空蕩下來,姜離這時道:“徐星的醫(yī)方我也仔仔細細看了,我隱約覺得,徐星那幾張醫(yī)方,也是出自無量道之手——”
裴晏語氣驟然嚴肅起?來,“當真?!”
姜離拿出前夜所記,“徐星乃是心疾,用的方子乃煎養(yǎng)肝腎之陰,使木不侮金,子令母實;其選用瓜蔞薤白半夏湯振奮胸陽,桃仁、紅花、丹參活血養(yǎng)血;加四逆散疏肝解郁,使木不刑金;佐白芷兼以解表。其中?四逆散中?柴胡以升其氣而令肝疏,柴胡、黃芩為小柴胡湯的君藥,一升一降,升降相因?,是以柴胡達九錢之多①,這般用藥,可謂猛烈,一般的大夫絕不敢如此配伍——”
“而我在看梁天源和宋安明?的‘仙丹’,以及昨日給我的那些證供之時,便發(fā)現(xiàn)這位大夫用藥多烈,似乎格外想讓病患病情好轉(zhuǎn),由此來相信‘天尊’護佑。除了都用藥大膽之外,其醫(yī)方重辨病與?辨證相合,尤其重六經(jīng)辨證,并且看醫(yī)方便可知?湯液之外,一定還?有針灸相配合,這種種相似點,讓我懷疑是同一人。”
裴晏對醫(yī)理一知?半解,但姜離如此肯定,他自相信此刻值房內(nèi)并無外人,他不由道:“可如果徐星也入邪道,那沈家?的案子,便一定與?邪道有關了,另一人證韓肅清明?顯也是邪道中?人,沈伯父正是被他們二?人定了罪。”
姜離苦思起?來,某一刻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驟變。
她急忙道:“當初得知?沈家?舊案經(jīng)過,我最大的疑問?便是為何幕后之人能提前一年為沈大人做局,就好像他們提前知?道那堤壩要決堤,一定要找好那替罪羔羊似的。但、但如果徐星和韓煦清皆是邪道中?人,此事又生在景德二?十六年,再聯(lián)想到你師門來信所言,那當年的一切不就有了解釋?”
姜離情急地看著裴晏,裴晏劍眉擰起?,很快變了臉色:“堤壩決堤害死上萬百姓,而師門來信說過當年魔教殘害武林時曾有過屠村鎮(zhèn)之行,倘若沈家?的案 子是他們提前一年謀劃,那……那便只能是為了活祭!死的人越多,他們所求越能達愿?”
話音落下,裴晏自己都不敢置信,“景德二?十六年,先是蒲州決堤,又有幾個?殘障孩子被拐,到了年末,淮安郡王也死于非命,這一切都出自邪道之手……”
饒是姜離見過那么多命案,也很難想象如此大惡,她手臂上瞬間起?滿了雞皮疙瘩,呼吸微促道:“若我們的猜測是真的,那景德三十三年呢?那幾個?孩子被拐,雖不知?下落,但很有可能也被活祭了,到了年末,皇太孫病危,他的死,是那年最大的禍端,他會否是景德三十三年被活祭的貴人?若是的話,那,那那場瘟疫……”
姜離悚然失聲,裴晏也頃刻間僵立了住,“當年那場瘟疫,長安城中?至少死了兩三千人,若連這瘟疫也出自邪道之手……”
裴晏無法再說下去,什么樣的邪道,能借天災與?疫病之名草菅人命?千千萬萬的大周百姓,竟然只是邪道祭祀的一環(huán)?!
姜離通身發(fā)冷,裴晏也久久說不出話來,好半晌,他幽幽道:“當年徐星欺師滅祖,誣陷沈伯父,后問?罪于他時,他俯首認罪,決然赴死,此行更令沈伯父辯無可辯。當初我不明?白,但前幾日去拱衛(wèi)司牢中?,我見過那些對邪道深信不疑,且為了邪道尋死之人,如今我倒也明?白了,他們是真的信那無量天尊存在,信生前忠心侍奉天尊,死后一定能登極樂之境,他們各個?科考入朝,皆是天子門生,飽學之士……”
裴晏語聲沉痛起?來,但他很快又道:“今歲是第三個?七年,被拐的孩子已出現(xiàn)了,后面?定會有大規(guī)模的活祭與?年末被祭祀的貴人——”
姜離眼皮一跳,問?道:“朝中?說太子是邪道主使,我本不信,但我忽然想到,太子謀反會不會是大規(guī)模的活祭?”
太子謀逆前前后后攏共死傷兩萬余人,裴晏沉吟道:“除非太子便是邪道圣主,否則何必自己親自參與??如今落個?兵敗的下場,陛下壽辰之后,他的下場多半與?肅王相似,依我看,或許更像被獻祭的貴人……”
姜離忽然又道:“若說貴人,那肅王可也能算?”
裴晏被她問?住,但又道:“前兩次都是年末,按理如今還?遠遠不到時辰。”
姜離也不愿想邪道已開始害人性命,便順著道:“對,我們還?有時間,你不必管魏氏的案子了,將精力放在沈家?舊案和邪道上便可。”
話雖如此,二?人眼底陰霾卻未褪去半分,大抵發(fā)覺氣氛太過沉重,裴晏又柔聲問?:“這幾日在皇后娘娘那里可好?”
姜離露出絲笑意?,“你不用擔心我,淑妃娘娘說,只要我在皇后娘娘身邊待著,陛下那‘戴罪之身’四字并不算什么——”
裴晏緊擰的眉頭松了三分,道:“太子雖然被帶回?來了,但他謀反善后之事也頗為繁雜,并且高家?和他身邊那個?參將還?未被捉住。”
“參將?你是說那個?常英將軍?”
裴晏頷首,“此人也逃了,倒是那王進福對太子忠心耿耿,一起?被捉了回?來,如今也在天牢之中?關著,他倒是在為太子叫屈,說太子生出謀反之心,都是那個?常英慫恿的,又說太子對常英恩重如山,他是以怨報德。”
裴晏自然不信這話,接著道:“至于魏氏之事,如今大家?都明?白了真相,算是心照不宣,待陛下萬壽節(jié)后定了太子下場,平反之事我會上奏的。”
姜離莞然,又拍了拍手中?裝仙丹的錦盒,“兩日之內(nèi),我必判出所有醫(yī)方。”-
“姜姑娘,你看看堯兒身上的禮服好不好看?”
姜離回?安寧宮之時,淑妃正帶著德王來訪,德王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四爪蟠龍紋廣袖冕袍,襯的其人龍章鳳姿,她大抵是叫德王來給蕭皇后看的,姜離回?來了,便也要聽?一聽?姜離夸獎德王。
姜離誠實地說了“好看”,便在皇后下手位上陪坐。
淑妃嘆了口氣道:“娘娘,你說這一切是不是有天意??堯兒這些年什么都沒爭過也沒搶過,到頭來,儲君之位竟然要落在他手里,說真的,這幾日下來,太子妃沒了,貴妃在御懲司也瘋了,太子也關進了地牢最深處,我看著在哪兒都笑容滿面?,可我這顆心啊總是跳個?不停,只有來了娘娘這里才能安穩(wěn)幾分。”
淑妃顯然把姜離當做了自己人,說這些話之時,也不避諱她。
蕭皇后輕哼一聲,“這么沉不住氣,將來如何做太后?”
淑妃一愕,嗔怪道:“您這話說的也……真是讓我不敢接,陛下在,您在,什么太后不太后的,您在說什么——”
蕭皇后也笑起?來,“實話罷了——”
淑妃又道:“按陛下的意?思,想在萬壽節(jié)那天,帶堯兒一同登樓的時候說這件事,但我怎么想怎么覺得太快了,太招搖了,便好說歹說拒絕了,您就笑話我膽小吧,我如今是不敢做錯一件事的。”
姜離暗暗咋舌,肅王被賜白綾,太子也命不久矣,如今景德帝能指望的的確只有德王了,還?真是不爭不搶,得來一個?儲君。
蕭皇后道:“這萬壽樓第一次用來慶典,的確是一起?登樓便好了,下詔之事,可等到年底再議,事緩則圓。”
淑妃松了口氣,“您也這樣說我便安心了,哦對了,娘娘,如今東宮和齊王府都已經(jīng)被抄檢完畢了,寧娘娘那邊陛下始終沒個?決斷,我想給她求個?情,卻又拿不準該不該開口,您看依陛下的意?思,會如何處置她們?”
姜離心頭一個?機靈,也連忙看向?蕭皇后。
蕭皇后默了默,“你不必開口求情,給寧氏遞個?信,讓他們上辭官請罪的折子,越快離開長安越好吧,在陛下壽辰之前,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淑妃面?色一變,“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蕭皇后嘆道,“還?能有什么法子?她身邊的瑾兒是太子的血脈,不管是為了現(xiàn)在,還?是為了將來,她們母子的機會都不多,讓寧氏不要等了才對。”
淑妃面?色緊張起?來,沒再多說便帶著德王離了開。
她們母子一走?,蕭皇后道:“丫頭,陪本宮去曬曬太陽。”
夏末初秋時節(jié),午后的金烏暖融融的,姜離陪著蕭皇后坐去屋外廊下,蕭皇后道:“是不是沒想到本宮和淑妃這般投緣?”
姜離坦誠地點頭,蕭皇后笑道:“她比我的寧陽大了兩歲,我看著她,便似看個?小輩一般,這些年過來我也將將當她做半個?妹妹了,肅王和太子這般結局,堯兒不愿爭搶,以后這擔子也不得不是他來擔,也是不易,為了他,也為了寧瑤母子,只能當斷則斷。”
皇室血脈姜離不好置喙,只道:“皇后娘娘似乎在為德王殿下遺憾?”
蕭皇后懶洋洋的虛閉著眸子,“傻孩子,不是每個?人都想擁有無上權力,坐上那個?位置,身不由己的事便太多了……”
蕭皇后入宮太久,時常便冒出些意?味深長的話,姜離不知?如何接言,便只陪著皇后坐在廊下曬太陽。
直至黃昏時分,姜離回?到寢房,拿出裴晏給的仙丹和證供一點點細看起?來-
既然答應了裴晏兩日內(nèi)判出醫(yī)案,翌日初八,姜離幾乎整日都未離開寢房。
而從早到晚,萬壽樓方向?皆傳來了不少絲竹鼓樂之聲,一聽?便知?樂師在為初十的盛事排演。
至深夜子時,姜離寫完最后一張醫(yī)方之后,看著桌案之上排布的七八張醫(yī)方,她不僅陷入了沉思,清凌凌的瞳底更盡是驚疑難定之色。
她看著醫(yī)方呆坐良久,像怕出岔子,又從頭將所有丹藥再細究起?來。
直至初九日清晨,姜離面?色沉郁地出現(xiàn)在了皇后跟前,皇后昨夜被萬壽樓的響動吵到,也未睡好,但眾人皆知?萬壽節(jié)將近,便也不敢多嘴什么。
姜離為皇后請了脈,又開了個?安神的方子方才出宮。
剛走?出安寧宮不遠,便見整個?內(nèi)宮北苑已被裝點一新?,所有宮殿回?廊不染塵埃,通往萬壽樓的宮道左右更掛滿了錦繡帷帳,萬壽樓外的白玉石中?庭,不僅搭起?了高聳的祭壇,還?布置了百席以作宴飲,初十夜里,景德帝帶著德王登樓,與?長安百姓同樂壽辰之后,還?要在此與?文武百官賞月同樂。
姜離一路行來,四處忙碌的宮人們勤快利落,各個?容光煥發(fā),顯然因?著這盛事,宮里因?太子謀反而生的陰霾已經(jīng)一掃而空。
姜離心底沒有一點兒雀躍,等她急匆匆趕到大理寺之時,剛一進東院值房,便見正堂西窗下,虞梓桐額上綁著血色白棉站著,竟是受傷了。
姜離嚇了一跳,連忙迎上去,“這是怎么了?”
虞梓桐面?上青紅交加,往裴晏和寧玨幾人處瞟了一眼,輕咳一聲道:“那日我不是說想自己去探一探嘛,便夜里潛進了恒親王府,結果,恒親王府的護衛(wèi)武功高強,將我當做了小毛賊追趕,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逃脫……這里嘛,咳,是王府護衛(wèi)射箭擦傷的,沒大礙,你不必擔心的——”
“射箭擦傷?!”姜離大驚,“射箭擦過了額頭?”
見她驚怕起?來,虞梓桐連忙拉住她,面?上露出一抹羞澀笑意?道:“沒事沒事,別?擔心,有人救了我——”
姜離看出古怪來,“何人救了你?”
虞梓桐有些扭捏地再輕咳一聲,“如果沒有認錯的話,應是……沈公子……”
姜離目瞪口呆,待轉(zhuǎn)頭看向?裴晏,便見裴晏板著臉,面?無表情的,一看此事便與?他無關,姜離忙又問?虞梓桐,“你如何確定是沈公子?”
“當然是扮相啊,他面?上罩著黑巾,只露出個?眼睛,雙手也帶著黑色護手。”虞梓桐說著語聲一低,悄悄道:“就和上次明?華山一樣……”
姜離哭笑不得,“上次……上次你應該沒看到他真人吧,怎么就肯定是他呢?”
“那次便是他救了我,這陣子我一直在找他的消息,昨夜我獨自涉險,那一箭差點就要了我性命,來人通身墨黑,身手極好,不,應該是非常好——”
虞梓桐說著面?帶崇拜之色,又一攤手,“那這樣一排除,除了他我想不到還?有誰了,且他救了我就走?了,瀟灑利落,一定是他!”
虞梓桐斬釘截鐵,一旁聽?著的寧玨哼笑一聲,“萬一人家?只是一個?過路的江湖豪俠,不愿與?你說話,也不愿承你的感激呢?”
虞梓桐聞言羞澀一散,立刻瞪向?寧玨,“你懂什么?你還?是沈公子的同門師弟,嘖,你真是辱沒了你們師門——”
寧玨輕嘶一聲,“哎喲喂,到底誰辱沒了師門啊,我那位沈師兄可是早就被逐出師門了!”
虞梓桐哪里能聽?旁人說沈涉川的不是?更別?說是寧玨說了,她正待做怒,姜離連忙勸住了她,“你傷在額頭,快別?多言了,莫要輕慢。”
看在姜離的份上,虞梓桐忍了下來,想到昨夜的情形,她大度道:“罷了罷了,我正高興呢,不能讓不相干的人懷了我的心情——”
說著,她又低聲道:“你說他怎么會出現(xiàn)呢?難道也在調(diào)查邪道?還?是說,他知?道我掛念他多年,是來見我的?他如今會不會就在我們附近?”
一旦提起?沈涉川,虞梓桐便格外天真遐思,她雖壓低了聲,寧玨和裴晏卻也聽?見了,裴晏表情古怪起?來,寧玨更陰陽怪氣道:“可不是就在你附近,我那師兄說不定會變身,這屋子里說不定有五個?人呢——”
虞梓桐咬牙切齒,“寧游之——”
眼見爭端一觸即發(fā),姜離連忙再勸,好容易將虞梓桐安撫下來,她一邊看著寧玨,一邊走?到了裴晏身邊,二?人對視,表情皆是古怪,非要說的話,裴晏一人分飾二?角,這屋子里可不是有五個?人?
姜離想了想,還?是沒打算將內(nèi)情告知?虞梓桐,若得知?牽掛了數(shù)年的人,早在八年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那她得多夢碎?
但昨夜救了虞梓桐的人又是誰呢?
姜離思及此,莫名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寧玨。
這疑問?雖未解,但姜離此來是為了正事,她將這兩日所得醫(yī)方道出,又道:“可還?有別?的證供和仙丹?我還?要再仔細看看。”
裴晏終于問?道:“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姜離略一猶豫,“有了些猜測,但論證還?是不夠,我不敢肯定。”
裴晏便道:“拱衛(wèi)司或許有,我讓人去問?——”
裴晏說完,當真遣了人去拱衛(wèi)司,又對她道:“你來看,按我們前日的推測,我已經(jīng)讓玄靈道長去宮城四周看了一圈——”
姜離近前去,很快驚訝道:“這是按東宮的位置來排布的?”
長安輿圖之上,以東宮為中?心,以一紅線畫了個?大圈兒,大圈之內(nèi),又有正南正西正北正東數(shù)個?小點被圈了出來,皆代表著一片民坊。
裴晏道:“若我們猜測的不錯,那這東宮四周,應該也有四處祭祀,并且就在七年之前,只是如今一處都未確定,只能在這幾個?方向?上摸排——”
“這便是真的大海撈針了。”姜離道。
十四年前的祭祀好歹有虞梓桐新?宅中?的骸骨為準,但七年前的祭祀,只懷疑東宮為中?心地,東西南北四方上卻無參照,這樣找,不知?何年何月才有線索。
一旁寧玨沉聲道:“我實在不信會如此瘋狂,怎么敢拿皇太孫去活祭呢?如今查下來,兇手要么是肅王,要么是太子,那便是說,真有邪道謀害皇太孫,也只能是他二?者其一,難道同齡邪道之人,真是太子嗎?”
事到如今,寧玨對太子已無分毫維護,裴晏看著姜離道:“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我們正在調(diào)查太子隱藏在各處的私產(chǎn),若剛好與?祭祀的布陣方位相合,便仔細去探查一番,至于淮安郡王這邊,目前我們已經(jīng)將所有疑似宅邸摸排了一遍,但幾乎都沒有線索,包括恒親王和慶陽殿下那幾處宅子,也都去問?過一遍,一切如常。”
沒有人知?道邪道到底什么時候作亂,見線索極少,姜離心底不免煎熬,正看著長安輿圖苦思之時,外頭九思忽然疾步而入,“公子,展揚派了人來,說有事要見公子和姑娘。”
姜離看向?裴晏,問?道:“展揚?他怎會派人來?”
裴晏也不解,“先把人叫進來吧——”-
“見過大人和姑娘,小人名喚齊安,是展府的管事,老爺派小人來長安,是為了阿秀和阿彩姑娘的事——”
展揚派來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灰衣男子,他道明?來意?,姜離意?外道,“她們怎么了?”
齊安道:“當初兩位姑娘被收養(yǎng)之后,老爺收到了姑娘的信照看她們,后來夫人真的去拜訪了,但為了不打擾人家?,也就去了一次,這幾日快到中?秋了,夫人讓人下帖子請那兩位姑娘過府做客,可沒成想到了那府上,卻已人去樓空了。”
姜離一下站了起?來,“怎會人去樓空?”
齊安道:“對外說是搬走?了,可我們夫人頭一次去的時候,那主家?熱情相待,沒提過要搬走?的話,這前后才月余功夫。且前日夫人得了消息,讓小人去打聽?之時,附近的街坊鄰居說,這家?商戶的確是開鋪子的不錯,但其實暗中?換過主人,新?來的這對中?年夫妻才來了半年不到,只對外說他們是先前那掌柜的表親,但并無親緣。”
姜離耳畔轟然一聲,“意?思有假冒之嫌?”
管家?道:“有的人為了生意?好做,喜歡說自己和老東家?有親緣,具體我們也不知?他們是怎么說和的,因?那老東家?人也不在商州了,我們一時半會兒搞不明?白。老爺和夫人說,既然姑娘去信相托,便得讓小人來稟告一聲,免得過個?三五月才得知?,許會出事。”
姜離一顆心緊緊揪了起?來,“奇怪了,收養(yǎng)之前濟病坊的師父去實地拜訪過,就是避免被惡人哄騙,但如今看來,師傅們被他們蒙蔽了?且好好的怎會搬走?呢?”
姜離看向?裴晏,裴晏也不明?,但忽然,姜離一下想到了前日在御街上遇見花魁花車的那一幕,她如遭雷擊一般愣住,急聲道:“不對,那不是巧合的印痕……”
裴晏上前來,“什么巧合的印痕?”
姜離心急如焚,卻不知?從何處開始說起?,“還?記得阿彩喜歡作畫嗎?但她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總會在落款處畫一朵胖胖的云彩,前幾日我與?和公公回?宮時,經(jīng)過了登仙極樂樓的花車,那花車上是花魁游行,還?有人灑仙樓特制的絨花。當時我們接了絨花在手,便讓我瞧見其中?一朵的花瓣上竟有個?云彩印痕,與?阿彩畫的十分相似,我當時只以為是巧合。”
寧玨和虞梓桐也到了跟前,虞梓桐道:“可好端端的小孩子,怎么會和登仙極樂樓有關系呢?”
這一言好似一道晴天霹靂,姜離腦海中?電光一閃,立刻道:“不!阿彩不算好端端的孩子,阿彩不會說話,她患有口疾,裴晏——”
裴晏陡然明?悟,近日多有殘障孩童失蹤,若剛巧這個?時候,阿彩和阿秀也不見了,且阿彩作畫的落款還?疑似出現(xiàn)在了長安城中?,這怎不令人害怕?
裴晏利落道:“這就去登仙極樂樓!”
話音落下,寧玨和虞梓桐都打算同去,姜離也立刻朝外走?,但剛邁出兩步,她一把抓住了裴晏,“不,不行,不能這樣去,如果真是阿彩,她不會說話,那云彩是她唯一能傳出來的暗信,若我們這樣去找她卻沒找到,豈非暴露了她?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孩子,到時候別?人想如何待她便如何待她!”
姜離所言情真意?切,只聽?得虞梓桐頭皮發(fā)麻,她也急道:“那怎么辦?仙樓的花車已經(jīng)游完了,花魁也定了,這兩日樓里正因?新?花魁熱火朝天呢。”
裴晏安慰道:“別?急,我讓十安去探,不動聲色即可。”
裴晏喚來十安,仔細吩咐后,十安應聲而去。
十安此去至少一兩個?時辰,姜離凝聲道:“收養(yǎng)阿彩和阿秀的老爺姓蘇,濟病坊的師父專門去過那家?府上,并無一切異常,如果他們剛買了鋪子不久,本家?也不在商州,那為何不對師父們明?說呢?且阿彩姐妹才被收養(yǎng)了兩月有余,這樣快便人去樓空,怎么想都不對。”
齊安還?在旁等著,姜離這時看向?他道,“你家?老爺費心了,煩請您速速趕回?商州,再查一查那蘇老爺在商州有無親朋,若是誤會了便是最好,我們在長安也會找那兩個?孩子,若有了消息,幫忙送一封信便可。”
齊安應是,裴晏又命人給了賞銀將其送了出去。
姜離擔心的來回?踱步,虞梓桐安慰道:“極有可能是誤會,既然是商戶人家?,搬去別?的地方也是有可能的,你別?嚇著自己……”
姜離忽地駐足,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更顯嚴峻,“還?記得玄靈道長說的乩童之禮嗎?”
寧玨和虞梓桐一愣,裴晏在旁早已沉著眉眼,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虞梓桐驚道:“你是說那將孩子藏在木甕里頭,外面?卻歡歌笑語之禮?”
姜離點頭,“登仙極樂樓這幾日花魁巡游我雖未仔細瞧,但我記得那花車有兩層樓高,花魁在頂樓上起?舞,在其腳下站了許多人,有幾個?做仙童打扮,分明?就是小孩子,雖然各處都有年紀小的侍奴,但……真的很像!”
虞梓桐撫著手臂道:“你真是把我雞皮疙瘩都嚇出來了,如果是你想的這樣,那花魁巡游可是有許多人參與?的,如此一來,登仙極樂豈非有許多邪道之徒?”
姜離這時看向?裴晏:“目前查下來,登仙極樂樓只有一個?趙啟忠與?邪道有染嗎?”
裴晏肅容點頭,“登仙極樂樓已經(jīng)被搜查了兩遍,只有一個?趙啟忠露了行跡,你前日提了林瑕之后,我又復查了當年著火的案子,但那場大火燒毀了所有,京畿衙門留存的卷宗記載也寥寥,林瑕的生平我當年便注意?過,此人出生敏州小吏之家?,后來武舉入仕,算得上順遂,目前沒有他也是邪道信徒的證據(jù)——”
姜離緊攥著雙手,寧玨道:“對啊,當年你在登仙極樂樓出的事,這一樁樁一件件,看起?來倒是頗有關聯(lián),但我們此前探查下來,長安城中?的許多青樓都有人入了邪道,要么是患病的妓子,要么是本就喜歡求神拜佛的伙計、管事,只出現(xiàn)一二?個?邪道之徒,并不能證明?整個?青樓都染了邪道。”
姜離自然明?白,裴晏這時看一眼外頭天色,“先等十安回?來吧。”
姜離應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雖則如此,她腦海之中?全是當日與?阿彩姐妹作別?的模樣,一旁裴晏和寧玨商議著崇業(yè)坊第三輪摸排之策,她也半分聽?不進去。
沒一會兒,值房外又響起?腳步聲,是付云珩大步走?了進來。
“你們都在,那太好了——”
付云珩這幾日也是裴晏這里的常客,寧玨聽?出不對來,“怎么了?生了何事?”
付云珩道:“今日領了去齊王府統(tǒng)總贓物?的差事,你們才齊王府藏了多少寶物??我可真是開了眼了,什么南海的鮫珠,有幾大箱子,北地的鴿血紅,兩個?海碗那么大的有好幾塊兒,還?有幾百年前的文玩珍品,什么金銀玉石器物?,滿滿當當擺了兩間地下暗室,這些也就罷了,竟然還?有一架龍骨。”
虞梓桐驚道:“龍?這世上真有龍?”
付云珩苦著臉道:“我也不知?啊,但真的有一丈多長,就是傳說中?龍的樣子,擺在地下暗室最里頭,我進去的時候嚇了一跳,他定是早就生了反心,陛下這會子定然已經(jīng)知?道了,怕是要氣的不輕。”
齊王府已經(jīng)查抄了數(shù)日,起?初未發(fā)現(xiàn)暗室,這兩日才知?那王府地底下大有乾坤。
付云珩又道:“除此之外,那地宮之中?還?關了個?人——”
裴晏這時疑惑起?來,“什么人?”
付云珩道:“是一個?婦人,應該算老年吧,看起?來六七十了,瘦瘦弱弱的,滿頭白發(fā),背脊也駝了,人更是瘋了……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看起?來已經(jīng)在底下過活許多年了,瘋瘋癲癲,語不成句,話都說不利索了。查問?齊王府的管事,那管事已到齊王府十年了,竟然說不知?是誰,只隔幾日下去送些飯食,我猜測此人極有可能是什么獲罪之人,或知?道太子秘密之人,如今也被送入天牢了——”
寧玨和虞梓桐好奇地對視一眼,但因?二?人互不對付,又疾快地撇開視線。
姜離耳邊聽?著此事,心思卻還?在阿彩與?阿秀身上,便未深問?。
這時寧玨道:“齊王府我去過數(shù)次,還?真不知?那地底下多有暗室,那你們可找到和邪道有關之物?了?”
付云珩蹙眉道:“不瞞你說,還?真沒有,我倒是想找到呢,我父親也懷疑這邪道是太子搞出來的,但偏偏就沒有,哦對了,今日巡防營在城門處抓到了幾個?身份有異的間隙,像是太子身邊的死士,似乎是潛回?來營救太子的。”
寧玨唇角幾搐,恨聲道:“都關進天牢最底下了,救人是做夢。”
虞梓桐道:“太子這么多年經(jīng)營,就算身陷囹圄,只怕也沒有結束。”
說起?太子謀逆,寧玨心中?便不好受,付云珩見他沉默下來,話鋒一轉(zhuǎn),又將那孩童被拐的進展道來,然而兩日探查之后,線索仍是寥寥。
既說到孩童被拐,姜離一顆心又緊張了不少,她切切望向?窗外,只盼十安能快些回?來-
又半個?時辰后,眼看著日頭西斜,十安未歸,倒是拱衛(wèi)司將新?繳來的“仙丹”送了過來。
“大人,這兩日又捉了七八人回?來,這是剛搜出來的。”
裴晏接了木盒與?證供,待拱衛(wèi)司武衛(wèi)離開,便轉(zhuǎn)而交給了姜離,姜離有心查看這仙丹,奈何十安久無消息,直令她坐立難安。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十安終于匆匆回?來。
姜離急切地迎上去,“如何?”
十安稟道:“小人去了登仙極樂樓,先往他們后樓中?探了兩回?,又尋去大堂中?探了管事的口風,他們說此前花車上的確有六個?小孩子扮作了仙童,但那幾人都是樓中?管事、伙計家?的孩子,扮一趟仙童給一兩銀錢,不是外來之人。”
虞梓桐大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可以放心了。”
裴晏又問?:“可見到那幾個?孩子了?”
十安搖頭,“花魁巡游已經(jīng)完了,那些孩子都歸家?了,但見到了其中?兩個?孩子的父母,他們說起?扮仙童之事還?樂滋滋的。”
寧玨道:“這般輕松掙到了銀錢,自然高興,如此我們便可放心了。”
說著“放心”,可一旁姜離的神色并未松快幾分,裴晏道:“想到了什么?”
姜離看一眼手中?木盒,道:“如今查下來,邪道拉攏信徒,最主要的目標便是那些病患絕望之人,其次才是心有所求,際遇坎坷之人,前幾日,我和簡家?公子,還?有桐兒、云珩一道去仙樓之時,遠遠見過那位仙樓東家?沈二?爺,當時簡公子說,這沈家?兄弟二?人,老大已經(jīng)病逝,這老二?早年也病過一場,但后來撿回?了一條命……”
虞梓桐忙道:“不錯不錯,我記得,那沈二?爺面?色瞧著就不對勁,當時你一看便推測他患的是心疾——”
姜離頷首,“沈二?爺?shù)拿?相與?身形,不似輕癥之人,那他也極可能是邪道拉攏的目標。”
寧玨遲疑道:“但不可能每個?患病的都被邪道拉攏啊。”
裴晏搖頭,“姜離說的不錯,如今找到了這么多邪道信徒,會發(fā)現(xiàn),他們即便也拉了身份較低的三教九流之人入道,但其最終目的,還?是向?著那些非富即貴的人家?而去,或是當權,或是掌兵,沈家?乃廣陵巨富,自可能是他們目標。”
姜離忽然想道:“藥,沈二?爺?shù)臍馍粚Γ缃褚欢ㄟ?在用藥,只需探一探他所用之藥是否與?邪道有關即可——”
裴晏當機立斷道:“我這就安排,今夜便去探。”
此刻時辰已經(jīng)不早,姜離對手中?的仙丹格外關心,便道:“既是如此,我先回?皇后娘娘處看這些醫(yī)方,明?晨我早些出來——”
裴晏頷首,“明?日是萬壽節(jié),但白日里還?有頗多時間可查。”
姜離應聲,與?幾人作別?后直回?安寧宮。
她前腳剛走?,裴晏立刻吩咐十安準備夜探諸事,寧玨蠢蠢欲動,裴晏便也允了他同去。
剛安排周全,馮驥風風火火地回?了來,“大人!安業(yè)坊的祭祀之所找到了——”
裴晏神色一振,問?:“在何處?”
馮驥道:“就在此前我們搜查過的那家?染坊之后,玄靈道長適才也與?我們一同看了,原是我們都想錯了,這一次不是柳樹布陣,而是槐木,槐木也是極陰之木,就是那染坊后的老槐木林里。那槐木林砍伐之前,天然便是個?布陣之所,因?此沒有重新?栽種的痕跡,再加上此前砍伐的那一小片位置被遮擋了起?來,我們便一直沒有注意?到,屬下離開之前,我們的人已經(jīng)開始挖土了,剛挖了三尺深,便見到了人骨,還?是小孩子的骨頭……”
裴晏立刻道:“叫宋亦安,現(xiàn)在就過去!”
一路風馳電掣,趕到安業(yè)坊明?錦染坊后的槐木林時,大理寺的武衛(wèi)已經(jīng)挖出來近百塊兒尸骨。
宋亦安跳下馬背便打開包袱,很快道:“應該是個?七八歲女童的尸骸,現(xiàn)有的骨頭上沒看出明?顯的傷痕,手腳應該是康健的——”
宋亦安邊驗邊說,不多時,土坑中?的一個?武衛(wèi)輕咦了一聲。
“大人,找到了一塊兒玉玦——”
裴晏意?外近前去,那武衛(wèi)將玉玦擦了擦遞了上來,裴晏接過手一看,便見是一塊兒通體碧綠的精致玉牌,其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玉兔拜月紋樣。
裴晏看著看著,心底生出一股子奇異之感,“怎么覺得這玉牌有些熟悉。”
他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忽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驟變,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草席上的尸骨,“這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