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大結局(四)
翌日?天明時分, 長安的消息傳回了祭宮。
德王身?邊的親信都尉張揚來報,道?:“陛下,德王殿下和袁將軍到長安后,先派了五十斥候入城探報, 便?發現, 巡防營上將軍徐釗已然叛變。”
“二十六夜里亥時半, 徐釗調了最親信的五千兵馬入城,先控制各處衙門,又闖入禁中, 將留守的六部朝臣皆捉了起來,寧尚 書?驚聞之下,立刻傳信金吾衛與四方守城軍,與巡防營兵馬在朱雀門之前惡戰對峙——”
“宮中貴妃娘娘, 同?樣在二十六夜里發動宮變,但她此番能用的人手?只有太?子未能帶出長安的一千龍武軍,宮變剛發動不久, 皇后娘娘得知消息, 立刻命人自北面宣武門出宮, 以皇后御令調集了禁軍北營的五千人馬, 雙方在宣武門惡戰一場之后, 北營禁軍控制了貴妃娘娘, 內宮的局勢很快穩定了下來。”
“東宮之中,太?子妃派人把守了各處宮禁, 明顯她知道?太?子的計劃,本?來是等?太?子大勝回朝的, 卻不想太?子已經敗了,倒是寧側妃, 得知消息后派人聯系寧尚書?,暫時穩住了東宮和禁中情形,得知太?子在龍脊山謀反,她已經白身?待罪了。”
張揚說完喘了口氣,又道?:“巡防營那五千人本?就不夠堅定,袁將軍昨夜帶兵入城后,兩?個時辰便?捉住了徐釗,巡防營死傷一千余人,其余人全都投降為俘,神策軍這邊只傷亡了百人不到,算是大勝,定西侯府、薛府、徐府等?幾?叛臣府邸也已被控制,此刻德王殿下必定已經與皇后娘娘和寧尚書?穩住了大局,陛下大可放心。”
不僅景德帝長出一口氣,淑妃和裴晏也一同?松了口氣。
景德帝道?:“好好,長安未生大亂便?好。”
淑妃道?:“到底是皇后娘娘,有她在,后宮大亂不了。”
裴晏近前道?:“陛下,寧尚書?和寧側妃顯然不知內情,還請陛下寬宥。”
景德帝無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謀逆算是準備萬全,一旦祭宮陷落,朕和堯兒歿于龍脊山,長安再亂,那太?子所謀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當?為首功,長安諸人朕也定會重賞,寧家?……朕不會將他們視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來擬詔吧——”
于世忠會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奮筆疾書?,不多時,廢黜太?子和貴妃的詔書?便?已定好,拿給景德帝過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蓋上玉璽,這份詔書?便?即刻生效。
他將詔書?交給張揚,“此詔你帶回去交給堯兒,令他務必肅清長安與內宮,所有叛臣下獄待審,貴妃打入御懲司,等?一切安排妥當?了,朕再班師回朝。”
張揚拱手?道?:“末將明白——”
等?張揚領命而去,淑妃寬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戰死叛軍皆已處置妥當?,所有傷亡的、立功受賞的也已記名?造冊,只等?堯兒平定長安,臣妾看啊,要不了兩?日?咱們便?可回去了,眼看著陛下的壽辰快到了,如今這一劫已過,陛下往后盡是福澤。”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搖頭,“壽辰?如今這般光景了,還過什么壽辰呢?”
慶陽公主和宜陽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對視一眼,紛紛上前來勸,宜陽公主道?:“父皇不能這樣想,不是還有堯兒和我?們嗎?今年是您六十整壽,常言說,大災之后必有大福,您這天倫之樂才剛剛開始呢。”
慶陽公主也道?:“宜陽姐姐說的不錯,且長安的亂子雖不算大,但百姓們想必受驚不已,這等?人心惶惶之時,正是需要您的壽辰慶典來安百姓們的心,何況萬壽樓已經裝潢完畢了,長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著與天子同?樂,您屆時讓我?們也跟著享受享受,正好沖一沖這些事的晦氣。”
淑妃也笑道?:“咱們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壽辰,這也太?值得慶賀,宮里內內外外準備了許久,您可不能讓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經了肅王與太?子之事,其實十分心力?憔悴,但身?為帝王,他的壽辰不止是他一個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眾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說了,淑妃心志堅毅,不離不棄,宜陽公主和慶陽公主也讓他十分欣慰,尤其慶陽公主,當?日?在祭宮內安定人心不說,這兩?日?還帶著女?眷們照顧傷兵,祭宮的侍從們死傷大半,若非有這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女?眷們在,戰后只怕還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氣淡了三分,點頭道?:“罷了,淑妃與慶陽所言有理,這個時候確實需要一件喜事來安定長安百姓和朝野內外之心。”-
得知長安情形,最慶幸的終究還是寧玨。
他的傷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會落殘疾,但即便是得知父親和姐姐都選對了,他面上也只現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軍帳一角,面上意氣不在,青黑的眼窩和滿臉的胡茬,令他看起來狼狽頹唐,渾似過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懲治寧氏是陛下開恩,但我和我父親將來在朝中是難以立足了,還有我?姐姐,翊兒死了,還有瑾兒,瑾兒是太?子血脈,若他活不下來,那我姐姐也與死了無異,長安城,往后再沒有寧氏了。”
他已幾?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絲密布。
姜離看著他道?:“長安內沒有寧氏,長安外還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開始就不想回朝中嗎?只要性命猶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不才是你想做的嗎?”
寧玨苦澀地搖頭,“那我?父親,我?姐姐呢?我?父親苦心經營多年,滿腔忠君之心,如今這一切都如夢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兒該如何?”
“若真到了難以立足的一刻,這些經營也無足輕重。”
太?子謀反,寧氏必受牽累,哪怕景德帝開恩仍留用他們,朝野內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語?再往后新帝登基,對寧氏的芥蒂只會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說好話安慰寧玨,但寧玨卻反問,“師兄說的輕巧,若有朝一日?要師兄不要裴氏這么多年來的爵位與尊榮,師兄可舍得?”
姜離欲言又止,裴晏卻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寧玨哪里能信,無外乎覺得裴晏站著說話不腰疼,見他如此,裴晏和姜離也知此事對他打擊太?大,一時半會兒難緩的過來。
待從寧玨的廂房出來,姜離邊走邊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聲安慰道?:“陛下已經下了詔書?,不日?他們便?會知道?其謀反被廢之事,到時自會回來的。”
姜離憂心不減,“懷夕還受著傷……”
“你放心,曲叔療傷也是好手?。”
見他說的自然,姜離轉頭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無人,裴晏便?道?:“當?年滄浪閣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敵,我?替師兄之后,免不了經過幾?次惡戰,自然知道?曲叔的厲害。”
姜離看著裴晏,心底那股子奇異之感又浮了起來,“從前在書?院多不服你,可料不到,后來我?竟認你做了師父,我?喚你‘小師父’時你做何感想?嗯?小師父~”
裴晏望著姜離促狹的眉眼,只道?她說的一點兒沒錯,嫻靜端莊的大家?閨秀薛大小姐,根本?不是姜離,只有眼前這樣的,活泛靈慧,又膽大不遵禮訓的才是她。
裴晏耳旁那“小師父”三字還在回蕩,一顆心也無可抑制地急跳起來,他坦誠地道?:“很受用,很好聽。”
“好啊,沒想到你裴鶴臣看起來謙謙君子,卻愛占我?這種便?宜。”
姜離嗤之以鼻,可對上裴晏雙眼,面上卻生薄熱,她忙轉身?往前走,又道?:“我?宣布,適才就是你最后一次聽我?喊那三字,往后再不可能——”
裴晏眼底溢出笑意來,待要找補兩?句,卻見姜離忽然駐足,又轉過身?,往他們身?后遠處看去。
裴晏也停下來,往后方一看,無論是近處還是遠處,根本?無人。
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離蹙眉道?:“也不知是祭宮里還有些混亂還是怎么,這兩?日?我?總有一種被人盯視的感覺,難道?大家?都知道?我?冒名?頂替的事了?”
知道?自然是都知道?了,可被盯視還是過于奇怪。
裴晏默了默道?,“懷夕不在你身?邊我?還是不放心,今日?開始,我?讓十安守著你。”
姜離正想拒絕,裴晏道?:“拒絕也無用。”
姜離撇嘴,只好應了下來,這時,裴晏不知想到什么,也遲疑道?:“說來那夜我?去調兵之時,也有幾?分古怪——”
姜離還未聽他說那夜詳細,忙道?:“如何古怪?”
“神策軍在赤火原上演武,倒也算常事,但我?去的時候他們正好拔營,說是準備天亮之后回長安,就這樣巧,剛好可以立刻出發來龍脊山救駕,因?此一夜功夫便?趕到了,結果雖是極好,但總覺得太?巧了——”
姜離沉吟道?:“兩?地之間相隔大半日?路程,他們沒道?理提前知道?太?子謀反,這只能解釋為上天保佑了,我?還擔心此前因?那袁焱之事,你去調兵之時他會不配合,卻也沒想到會如此順遂。”
早前書?院命案中,袁焱雖死,其罪責卻牽連了袁興武,裴晏道?:“不,他并沒有介懷,不僅沒有介懷,來的路上,我?才知他們府上竟然與我?外祖父多有淵源——”
姜離一愣,“昭親王?”
裴晏頷首,“不錯,他當?年是武舉入仕,一開始便?在我?外祖父手?下當?差,后來靠著外祖父賞識,扶持他入了神策軍,這才有了后來的功業,因?此當?夜我?見他之時,幾?乎沒費周折他便?信了我?的話。”
姜離道?:“那便?沒什么奇怪了,如今大局已定,咱們安心等?長安的消息罷。”——
至二十八這日?晚間,虞槐安追逃叛軍也有了消息。
太?子李霂與定西侯高從憲等?人帶著剩下的萬余兵馬往西北方向逃竄,但因?戰敗后人心渙散,路上波瀾不斷,有偷盜糧草補給換金銀的,有合起伙來殺了自己的都尉,前來找虞槐安投降抵罪的,亦有明白大勢已去,一邊逃一邊棄太?子而去的。
待景德帝廢太?子詔書?明發天下,西北方向的鄞州、蘄州駐軍也加入到了這場平叛中,他們在叛軍逃竄的路上設下埋伏,等?虞槐安率部趕到時,這萬余兵馬只剩下了半數,而太?子和高從憲等?人見勢不妙,竟微服而走,想就此隱姓埋名?逃脫懲治。
景德帝收到消息后冷笑不止,直令虞槐安追蹤到底,務必將太?子與高氏諸人帶回長安領罪,沉吟片刻,他又在圣旨之后加了“死活不論”四字。
至八月初一,長安城恢復如初,德王親自返回龍脊山接御駕返程。
姜離是“戴罪之身?”,路上跟著淑妃的車架回京。
想到如今之亂象,姜離在馬車上懇求淑妃道?:“娘娘,臣女?有一不情之請,薛琦配合太?子作亂,薛氏定難逃罪責,但臣女?想為薛夫人求一求情,她十七年之前,自女?兒被拐走便?得了癔癥,至今不曾清醒,那薛府之中有個與世隔絕的小院,她十七年沒有走出院子一步,一年到頭,與薛琦都難見一面,說起來和薛琦的夫妻關系都已是名?存實亡了,此番薛氏被懲處,旁人我?不敢開口,但能否饒過她呢?”
淑妃拍拍她手?背,“你說的是簡嫻吧,當?年我?未入宮之時,她也未曾出嫁,我?和她還有頗多來往,可后來,太?可惜了……你所求我?知道?了,等?回長安定下懲處之策時,我?會和陛下提的,她與世隔絕多年,確不該被牽累。”
姜離松了口氣,淑妃又道?:“皇后娘娘想必已經知道?這件事了,等?回了宮,你立刻去見她老人家?,當?年你出事之后,皇后娘娘自責了許久。”
姜離心中也有多有歉疚,連忙應是。
清晨自龍脊山出發,路上不停歇地走了一整日?,等?回長安之時已經是夜幕初臨。
浩浩蕩蕩的帝王儀仗入明德門,沿著御街一路往朱雀門行去,便?見坊市之間燈火次第,仍是繁華如舊,就好像稟報來的惡戰與叛亂,皆從未存在一般。
御道?兩?側,不少長安百姓等?候已久,天子過處,百姓們跪地山呼萬歲,看得出,百姓們也盼著景德帝平安歸來,他們或許并不真心愛戴景德帝,但利來以兵變改朝換代,謀逆只是開端,此后朝斗兵斗,動輒伏尸百萬,百姓們要現世安穩,便?只能求帝王康健無憂。
儀仗入承天門時,和公公已經在宮門處等?候,淑妃護送景德帝去太?極殿問政安歇,直接把姜離交給了和公公——
“姑娘受苦了,娘娘都已經知道?了。”
姜離不知如何接話,但只憑這“受苦”二字,已讓她鼻頭發酸。
待進了安寧宮,剛入殿姜離便?跪了下來,“臣女?拜見娘娘,臣女?歸來后欺上瞞下,未對娘娘表明身?份,臣女?對不住娘娘舊日?深恩。”
“好孩子,快起來——”
佩蘭扶起姜離,蕭皇后則拉著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邊。
她輕撫姜離面頰,不忍道?:“其實本?宮已猜到了幾?分,你當?年給本?宮看診數月,本?宮怎么會一點兒不識你?只是本?宮看你容貌大變,實在不敢想是你回來了。”
姜離眼眶微紅,蕭皇后也動容道?:“這幾?年一定吃了許多苦吧?回來了便?好,雖不知你是怎么過來的,可只見你回長安做了這么多事,本?宮也不忍怪你一分,你師父和你義父沒有看錯人,他們在天之靈一定也覺欣慰非常。”
姜離心酸一片,只將當?年被江湖俠客所救之事道?出,自不敢提裴晏與滄浪閣。
好一番敘舊寒暄之后,和公公自殿外而來,“娘娘,淑妃娘娘來了——”
話音剛落,急促的腳步聲進了殿中,淑妃看著皇后,嘆道?:“幸好娘娘沒事,我?在龍脊山真是擔心死了——”
蕭皇后失笑,“一千龍武軍罷了,能有什么事?”
淑妃落座,看看姜離,再看看蕭皇后,道?:“娘娘打算如何辦?”
蕭皇后又看向姜離,“孩子,你回長安,是只打算給你義父義母報仇伸冤嗎?太?子如今已經謀反,他們的案子要重審也不難,你以后有何打算?”
姜離默了默,道?:“太?子雖謀反,但當?年的案子要平冤,期間還缺不少人證物證,臣女?先等?大理寺和刑部核查舊案,案子了了之后,臣女?或許會離開長安,也或許會留下開個醫館行醫,還未想好。”
姜離本?抱定離開長安之心,可如今有了裴晏,她便?猶豫起來。
蕭皇后便?道?:“那便?不急了,你就先留在本?宮這里吧。”
姜離遲疑道?,“娘娘可能予臣女?出宮之便??這舊案要查,但也不好全數指靠大理寺和刑部,有些疑問還未解,臣女?想自己也出一份力?。”
愿意親力?親為更顯孝道?,蕭皇后輕松準允。
淑妃笑起來,“好,這樣臣妾也不用提心吊膽了,知道?娘娘想護著這孩子,陛下是一個字也不會多說的,娘娘放心,陛下受了驚,但身?子還撐得住。”
蕭皇后沒接話,淑妃一笑,又提起了姜離說過的簡嫻的事,蕭皇后聽后也很利落,“既然她薛夫人的名?頭這么多年已名?存實亡了,那就把她送歸簡家?好了。”
姜離聽聞感激不已,連忙跪地謝恩——
姜離身?份暴露,皇后念在她在長安并無落腳之處才有心留她在身?邊,姜離心中明白,便?也從了命,翌日?清晨,剛用過早膳沒多久,和公公便?進來稟告。
“娘娘,前朝正在商議懲治叛臣家?眷之事,您的意思陛下知道?了,說早間已經派人把簡夫人送回簡家?了——”
姜離大喜過望,不由求道?:“娘娘,可能讓臣女?出宮回簡家?一趟?這期間種種,還要給簡家?的舅母和兄長一個交代。”
皇后心中明白,“既如此,讓阿和送你去吧,舊案之事,本?宮還記得,當?年是查到了一個東宮的龍武軍的,可惜那人也死了……”
這正是姜離心中未解謎之一,便?應道?:“娘娘說的是,臣女?出宮,或許還要去大理寺一趟,將此事細細稟告給裴少卿。”
皇后了然,隨即給了令牌,讓和公公送姜離出宮。
走在半途,和公公才道?明東宮情狀,“太?子妃已經被圈禁起來了,據東宮的婢女?交代,太?子臨出發前一夜去了景儀宮一趟,應該是在那時候告訴太?子妃的,莫說提前一夜告知了,便?是三五日?告知,太?子妃只怕也會和薛中丞一樣選擇。”
姜離忙問道?:“那寧娘娘呢?”
和公公也十分唏噓,“寧娘娘也被圈禁著呢,還沒定下最終的懲處之法,但其他幾?府,就這幾?日?里,應該會被先后查抄了。”
姜離心中發沉,想到自己在薛氏還有頗多私物,出了宮,便?命馬車先往薛府而去。
待到了薛府之外,便?見府門前后皆有金吾衛把守。
若非和公公跟著,她還真不好再進府門。
德王回長安多日?,薛府眾人已盡數下獄,此刻府中一片凌亂,她快步回了盈月樓,將自己的醫書?等?私物收拾一番,這才出府往簡家?去-
馬車上,姜離想到侍候她半年的吉祥與如意,頗有些不忍,待問起受牽連的奴仆,和公公道?:“按理支持謀逆皆是要誅九族的,不過薛中丞看起來并未直接參與此事,應該還有活命的余地,且陛下的壽辰快到了,往年陛下整壽都是要大赦天下的,姑娘不必擔心,她們這些最底層的侍奴反而能保全自己。”
如此姜離才放下心來,待到了簡家?,方旋和簡思勤顯然還在震驚之中。
姜離向二人請罪,方旋得知她是為了魏氏伸冤,又是她求了淑妃保住了簡嫻,便?也沒那么怨她,只是紅著眼道?:“如此說來,泠兒還流落在外,還不知蹤跡,這么多年了,還不知在何處受苦,你……該稱你姜姑娘,你當?年見她,她是何種模樣呢?”
“當?年在濟病坊,初見時她不怎么說話,還有人拿她當?做啞巴,我?和她熟絡后才發現她是會說話的,后來來了一戶商戶,年長無子女?,見她生的秀氣便?收養了她,我?冒名?之前,托人去南邊打探過她的下落,但時隔多年已經杳無音信了。”
方旋不由道?:“你是如何確定她在何處呢?”
“我?先命人去了蒲州普救寺濟病坊查問,但不幸的是當?年的記錄遺失了,只憑一個老師父的記憶,說是汾州一戶姓金的綢緞商領養的,我?的人未曾打探到,只怕那戶人家?早就搬了家?換了住地……”
姜離說的仔細,方旋嘆道?:“她舅舅若得知此事,只怕又要心痛一回。”
姜離很是歉疚,方旋深吸口氣道?:“如今太?子謀反,倒慶幸她不在,否則她是嫡長女?無論如何是脫不開懲治的,妹妹此番脫險,還要多謝你——”
姜離冒名?而來,于簡家?而言,最大的不快便?是令他們空歡喜一場,也為她費了不少周折,但想到薛氏如今的情形,方旋倒覺得薛泠在別處過活也好。
姜離道?:“若是夫人愿意,夫人的病我?會繼續看,直到她好了為止,只當?全了當?年我?與薛泠共苦三月,也是我?給簡氏賠罪。”
方旋當?然愿意,沒什么比治好簡嫻更重要了。
姜離便?又去內院給簡嫻看診,所幸芳嬤嬤也被一同?送了回來,如今雖換了地方居住,簡嫻倒也不曾發病。
直至申時前后,姜離才告辭離去,方旋和簡思勤親自送她。
走到府門口,方旋遺憾道?:“姜姑娘雖不是妹妹的女?兒,但這些日?子,姜姑娘對她的病也算盡了十分心力?,這一點芳嬤嬤是提過多回的,如今你在長安并無倚靠,若有何需要,可來我?們府上暫住——”
簡思勤也道?:“說好帶你去看花魁,可如今花魁都選出來了也沒帶你去,你若心想事成了,我?再約上虞姑娘她們,帶你一起去瞧瞧?”
姜離對簡家?本?多有歉疚,不料她們母子還在關心她的安危,一時萬分感激。
待道?謝上了馬車,姜離吩咐車夫往安仁坊虞家?新宅去。
和公公不知姜離去虞氏做什么,姜離便?將虞氏院中發現孩童尸骨之事道?來,和公公聽得面色微白,只道?若是為人所害,實在太?損陰德-
馬車停在府門之外,叫門后,沒多時虞梓桐急匆匆迎了出來,“我?還擔心你的去處,去大理寺打聽后,才知你在皇后娘娘那里。”
見她面色青白,姜離忙問:“你不用擔心我?,如何了?”
二人相攜而入,一路往廚房方向去,虞梓桐道?:“今天早上報了京畿衙門,我?一早便?過來讓管家?繼續帶人挖,這半日?下來,又挖出了百塊兒碎骨,頭骨也挖出來了,真的是個孩子,除此之外,還挖到了許多礦石,你此前說的沒錯。”
姜離面色幾?變,等?到了水井邊,便?見井邊草席之上整整齊齊地擺了許多骸骨,那骸骨大小一看便?是孩童所有,看著格外觸目驚心,而在一旁,還挖出來許多細碎的赤紅色礦石,姜離仔細看后,道?:“是丹砂,此物劇毒,與尸體一起長埋地下,毒性早已滲透到了井水之中,難怪當?初這家?人買下這宅子打通之后,全家?上下都不安生起來——”
姜離又往護衛們挖的土坑中看,問:“衙門的人呢?”
虞梓桐道?:“京畿衙門這兩?日?極忙碌,讓我?們將骸骨挖完了再去喚他們。”
姜離默了默,“派人去大理寺走一趟吧,請裴大人帶個仵作過來,又有孩童骸骨,又有丹砂,看起來有些古怪,今日?邪道?作亂,不可不謹慎。”
虞梓桐可不想沾上邪道?,聞言連忙派護衛走一趟。
待護衛離開,虞梓桐又道?:“早前我?不信這地下真有問題,如今真挖出了骸骨,我?便?想到了那道?士所言,我?已經派人出城去請那道?士回來了,明日?應該能入長安,這些怪像,看看他能不能有個什么說法。”
姜離看著那赤色丹砂,“確實該看看——”-
安仁坊位于朱雀大街以西,距離朱雀門并不算遠,因?此裴晏來的很快,與他一道?過來的,還有仵作宋亦安。
一看地上骸骨,裴晏面色便?嚴峻起來,“怎么回事?”
虞梓桐嘆了口氣,將買宅子前前后后諸事道?來,萬分憋屈道?:“我?們都沒想到這宅子真有古怪,那道?士竟也說的是真的——”
姜離道?:“我?記得你們眼下正在查孩童走失的案子,眼下又見這孩童尸骨與丹砂埋在一起,便?怕萬一和邪道?有關。”
裴晏頷首,“確實怪異,先往宋亦安驗骨吧。”
這一陣功夫,又挖出來不少碎骨,宋亦安前幾?日?才驗了紫蘇的骸骨,此刻正是熟手?,應聲之后,立刻帶上護手?拼起骸骨來。
這時,裴晏方才能好好與姜離說話,“和公公怎么也出宮了?”
姜離道?:“皇后娘娘不甚放心,便?讓和公公送我?來去。”
裴晏也安了心,又道?:“祖母知道?了龍脊山的事,她也想見見你。”
姜離心頭一跳,一旁和公公笑道?:“不著急回宮,皇后娘娘給了姑娘自主之權,姑娘想去便?去吧。”
裴晏殷殷看著姜離,姜離便?只好應了下來。
他眸光雪亮了些,又道?:“東宮太?子幾?殿今日?已經被查抄,明日?開始,會抄查齊王府,周瓚也已經被捉住了,凡當?年舊案所涉之人,我?會仔仔細細審。”
姜離放了心,“寧家?呢?”
說起寧家?,裴晏一默道?:“寧尚書?昨日?已經請罪告假了,寧玨也在府中禁足,寧娘娘如今帶著宣城殿下被幽禁在東宮,關于她們,朝中還沒個章程,眼看著陛下萬壽節將至,按陛下的意思,在他過壽之前先不見血。”
姜離道?:“還有七日?便?是萬壽節,也不夠查明白的,陛下不急著下死刑也是好的。”
二人正說著,一旁的宋亦安道?:“大人,這一塊兒骨頭不是人骨,像是什么野獸的骨頭,小人一時認不出來——”
幾?人圍過去,便?見宋亦安手?中的是一塊兒巴掌大小的鋸齒狀骸骨,宋亦安認不出,姜離和裴晏也未認出來。
虞梓桐奇怪道?:“難不成孩子和什么野獸埋在一起?還有這些丹砂,這是什么道?理?”
裴晏道?:“確是越來越邪了,那道?士明日?入長安?”
虞梓桐道?:“若他答應來看,明日?才能趕回來。”
裴晏頷首,“或許他真能看出門道?,明日?來聽一聽。”
驗骨是個繁瑣的活兒,仆從們一邊挖,宋亦安一邊驗,直等?到日?頭西斜,他擦著額上薄汗道?:“大人,依屬下之間,這具骸骨乃是個七八歲的男童,死因?目前還不明,但他的左腳腳骨有一處骨頭畸形,更像是先天不足,不是后天受傷——”
裴晏微訝,“跛足?七八歲的男童?”
姜離也道?:“殘疾的孩子,是不是和近日?那幾?個走失的孩子十分相似?”
裴晏頷首,“不僅近日?有,我?此前翻查了舊案卷宗,發現連年都有孩子被拐,但奇怪的是,尋常年間被拐的孩子大多是康健無病的,但在近二十年之中,有兩?個年份被拐的孩子多為殘病之人——”
說至此,他神色嚴肅道?:“第一次集中出現,是在景德二十六年,第二次,則是在景德三十三年——”
姜離莫名?道?:“怎么是這兩?個年份?”
景德二十六年,乃沈家?舊案發生的那年,亦是姜離被收養的那年,景德三十三年,便?是廣安伯府出事,皇太?孫死的那年,會有這樣巧合嗎?
裴晏頷首道?:“這之間相隔七年,我?查看之時,也覺得十分古怪,但我?前前后后將所有被拐的懸案統總兩?遍,其他年份只偶爾出現一個半個,只有這兩?年十分古怪,景德二十六年,光京畿衙門接到的殘疾孩童被拐的報官便?有三起之多,景德三十三年,更是有四起之多,再往后數年也沒有,接著,便?是近日?了。”
姜離倒抽一口涼氣,“今年與景德三十三年也相隔了七年!若前兩?次算是巧合,那今歲也出現了這等?異狀,便?一定不會是巧合了——”
姜離望著挖出來的深坑與一旁的白骨,只覺背脊發涼,裴晏看著這片狼藉,也陷入了沉思,“邪道?之事,如今還是拱衛司與我?們同?查,我?稍后需和拱衛司通氣,若這孩子也是為邪道?所害,那長安的無量道?就一定還有我?們未知的惡行,只可惜師門傳來的消息皆是百年前的無量教教義,如今演變成了什么樣子,我?們所知不夠,但當?年的無量教,也是三五年便?要大祭祀一回,如今若變作七年,倒也合理。”
姜離頷首,宋亦安在旁道?:“尸骨上并未出現明顯的骨傷,再加上此地靠近水井,多年來井下流沙移動,骨頭也殘缺不全了,暫時無法確定死因?。”
裴晏看了眼天色,“等?所有骸骨尋出再驗第二次,明日?那道?士來了,若真能看出什么門道?,說不定能幫我?們破解這孩子是不是為邪道?所害,今日?你先回衙門,我?留下人在此地看守,明晨再來。”
宋亦安應是,一旁聽了半晌的虞梓桐想到此地可能沾染邪道?,不由面如土色。
姜離安撫道?:“不要怕,此事與你們無關、”
虞梓桐咬牙道?:“父親還沒回來,怎么也想不到會攤上這等?事。”
姜離便?道?:“你安心,明日?我?也會出宮來幫你的。”
虞梓桐苦澀地點頭,眼見暮色將至,先將姜離和裴晏送了出去-
去裴府的路上,因?有和公公在側,姜離二人并不好多說什么,等?到了裴府已是夜幕初臨,裴晏有心請和公公入府中飲茶,和公公卻只道?在馬車上相候。
如此,姜離獨自跟著裴晏入了國公府。
剛一入府,裴晏便?道?:“昨天晚上,曲叔已經帶著懷夕回了芙蓉巷,懷夕并無大礙,你可以安心了。”
姜離重重地松了口氣,又忙問:“那鄭文薇呢?”
裴晏便?道?:“當?夜的動靜太?大,她們下龍脊山后山先躲了一陣,第二日?午后,便?得知了太?子謀反之事,待晚間方知太?子已敗退,如此,鄭文薇徹底放了心,只讓曲叔將她們送過了蒲州便?作了別,曲叔便?帶著懷夕回了長安,她的傷養個半月定能恢復如初。”
姜離了然,有些感慨道?:“往后她能高枕無憂了。”
說至此,姜離鼻尖飄來一陣梅樹的清香,她轉頭看向鏤空花墻,果然,又看到了那片綠梅園,她不禁有些恍惚,道?:“那一日?你便?知道?了?”
裴晏知曉,她問的是他被打的那日?,“是,我?當?時看到了你的眼睛,也知道?后窗 外有人,后來母親離開了祠堂,我?派人去梅園探看時,看到了你掉在地上的梅枝,前后一問,便?也猜到了是你幫了我?。”
姜離不禁有些感嘆,“這一晃竟是快十四年過去了。”
裴晏與她并肩而行,聞言眸色深了深,與她越走越近,片刻之后,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姜離秀眉一揚,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老夫人院落,忙不迭掙開他的手?,又一路小跑著進了老夫人院落,裴晏望著她脫兔一般,哭笑不得-
“好孩子,苦了你了,快起來——”
裴老夫人動容地扶起姜離,又道?:“當?初鶴臣諸多怪行,我?便?猜到了你身?份不簡單,但也不敢想是當?年那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
姜離聽得鼻酸,回長安以來她哄騙了許多人,更一度怕身?份暴露橫生枝節,但如今,竟無一人怨怪她,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又道?:“我?本?想著讓你住到府里來,可昨晚便?知皇后娘娘留了你,那我?便?不能與皇后娘娘搶人了,待魏氏的事了了,你再住過來可好?”
這其中意思不清,姜離頗有些不自在,“老夫人憐惜我?,但往后我?若留在長安,是有落腳之處的,您不必擔心我?。”
老夫人笑起來,“罷了,你面皮薄,如今你還未了心愿,我?便?也不多說了,你師父當?年幫了我?許多,如今她不在了,這里便?是你在長安的另一個家?,不要與我?們見外可好?更不要與鶴臣見外——”
饒是姜離生性不拘小節,此刻也不禁頰上微熱,裴晏見她不自在,便?道?:“祖母,以后有的是機會說話,和公公還在馬車上等?著。”
裴老夫人笑起來,又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一支碧綠的玉鐲,“那好,那我?這老婆子也不多說了,好孩子,這是祖母予你的見面禮,你先收著。”
姜離無措地看向裴晏,裴晏點頭道?:“不要拂了祖母的好意。”
說話間鐲子已套在了姜離手?上,她只好硬著頭皮接了下來,待道?了謝,方才告退而去。
裴晏便?送她出府,姜離一邊走一邊看著鐲子道?:“這是什么意思?”
裴晏失笑,“祖母本?就記掛著魏氏之事,你頭次來的時候,她還不知你是你,如今知道?了,自然要給見面禮的——”
姜離松了口氣,這時道?:“那老夫人可知滄浪閣之事?”
裴晏坦然道?:“祖母身?體不好,不敢讓祖母憂心,但祖父知曉。”
姜離意外道?:“那他老人家?未反對?”
裴晏語氣悠遠起來,“祖父比我?更通透,也早看慣了這長安世族興衰,自我?父親過世之后,他潛心修道?,比我?還不在意裴氏的尊榮與名?望,我?當?初答應師兄之后,也滿心愧疚,回來向祖父坦白之后,反是他開導了我?。他道?人生在世,若連摯愛親朋都難相護,那該是如何的無能寂寥?后來我?救了你,帶著你回了滄浪閣,那半年多我?幾?乎沒回過長安,多虧他在長安替我?遮掩。”
姜離恍然想起了前次見老國公時的場面,當?時只覺尋常,如今想來,老國公言辭之意,分明就知道?她是誰。
她不禁心生敬服,“國公爺能允你隨心而行,那我?便?不擔心了。”
說至此,她想到了還未來得及道?明之事,“你還記得那個死在仙樓大火里的龍武軍林瑕嗎?我?如今想來,當?初推我?下火場的只能是他了,但我?怎么也不明白他為何要置我?于死地,且他又為何也死在了火場之中……如今既查明仙樓中有邪道?信徒,那能否往當?年的大火查一查?”
裴晏敏銳道?:“你懷疑當?年之事也和邪道?有關?”
姜離沉下聲來:“當?年那場火起的古怪,那入邪道?的趙啟明當?年不也在樓中嗎?眼下線索不多,我?也說不好,但我?想不通這其中道?理,如今邪道?諸惡越來越多,難免讓我?多生聯想……”
裴晏點頭,“我?知道?了,我?讓人再去查,明日?在虞氏見吧。”
把姜離送上馬車,又看著馬車遠去,裴晏才返身?回府,想著姜離適才所言,他腳下走的慢了些,然而沒走多遠,便?見府中東側門方向閃過幾?道?人影。
裴晏腳下一頓,吩咐九思道?:“這么晚了,怎還有人進府?去看看——”
九思應聲而去,沒一會兒返回道?:“公子,是慶陽公主府的人,來給郡主娘娘送棲霞山墨蘭的,說近日?剛好得了幾?盆好的,要送來給娘娘賞一賞。”
一聽是慶陽公主送花,裴晏便?放下心來,一邊往書?房去一邊道?:“慶陽殿下這兩?年陪母親許多,改日?備一份禮送去罷。”
九思笑著應是,又道?:“慶陽公主平日?里好享樂,但真沒想到祭宮那夜能那般無畏,這幾?日?朝野內外還有人說她有當?年寧陽公主之風,小人都不記得寧陽公主長什么模樣了。”
裴晏也早就記憶模糊,他默了默未再接言——
待回了安寧宮,皇后聽聞宅中之事也滿是震驚,“聽起來確是邪氣得很,若真和近日?鬧起來的邪道?有關,害死孩童又是為了什么?”
和公公道?:“既是邪道?了,說不定是什么怪異的法術。”
姜離聽著這話,不知怎么想到了麟州書?院的案子,但如今尚無實證,她只得按下不言。
翌日?已是八月初三,一大早,姜離便?帶著和公公出宮直奔安仁坊。
到虞宅時,宅子里也來了不少人,裴晏和宋亦安到了,虞梓桐和付云珩也在,未去祭宮的付云珩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是一番故人重逢未識的驚奇之色,除了他們,虞梓桐提過的那位年輕道?長也早就到了。
虞梓桐介紹道?:“這位便?是我?與你說過的那位玄靈道?長,已經到了一會兒了。”
這位道?長看起來二十來歲,著灰色粗布道?袍,模樣生得十分清秀,此刻他左手?拿一支黃銅羅盤一般的法器,右手?拿著一只青銅三清鈴,在挖開的土坑旁來來回回的搖動揮舞,那模樣玄奇古怪,似巫師做法一般。
虞梓桐看不下去,暗暗翻了個白眼,輕聲道?:“已經跳了半炷香的功夫了。”
姜離失笑,又看向正在驗骨的宋亦安,“可能驗出更多線索?”
裴晏道?:“昨夜又挖出了幾?十塊骸骨,基本?算是找全了,七八歲的跛足男童沒變,至于死因?,宋亦安推測的有些駭人,宋亦安——”
宋亦安面色沉重地抬起頭來,道?:“姑娘,如果在下沒有猜錯,這孩子極有可能是……是被喂食丹砂后,又被活埋在了此處。”
姜離一陣頭皮發麻,“喂食丹砂?活埋?這是什么邪術?!”
“這位姑娘說的不錯——”
忽然,那手?舞足蹈的玄靈道?長停了下來,他面色嚴峻地看向正北方向,道?:“前次我?也沒有看錯,這院子邪煞足,院子的前主人也的確懂得幾?分道?術,不過他這個道?術,乃是邪術,不是還找到了一塊兒骨頭嗎?拿給我?看看。”
裴晏看向十安,十安連忙將前夜找出來的野獸骨頭遞給玄靈,玄靈摸著骨頭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輕聲道?:“若我?認得不錯,這是一種古時奇獸之骨,此獸長于西域異族中,蛇身?蝠頭,因?很像一種傳說中的兇獸,為百姓所忌憚,甚至生出了許多玄幻之說。”
微微一頓,玄靈道?:“那傳說中的兇獸,名?為冥蛇——”
“冥蛇?!”
“冥蛇?!”
姜離和裴晏幾?乎同?時開了口。
她二人反應激烈,嚇了虞梓桐一跳,“怎么了?這冥蛇有什么說法嗎?”
姜離道?:“這冥蛇,正是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無量道?所信奉的四方護法獸之一。”
裴晏忙問玄靈:“道?長還看出了什么?”
玄靈這時看向手?中羅盤,道?:“若我?沒記錯,前日?來時,這井邊的柳樹林種的十分古怪,此處看似種了許多柳木,可主人真正在意的應該只有這土坑處的柳木,十顆柳木的排布,很像一種邪門的陣法,名?喚震木鎖魂陣,乃是一門邪道?祭祀陣,是以活祭陣中之物達成夙愿的獻祭陣,不僅如此,除了此地之外,應該還有四處活祭陣,且是四方子陣拱衛最中心祭陣的排布——”
姜離背脊一陣發涼,“還有四處,那便?是至少有五人被活祭?”
裴晏這時肅容道?:“道?長可知近日?長安城中的無量道??”
玄靈道?:“自然聽說了,百多年來的邪道?,能成氣候的不多,那無量道?我?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竟然潛入了長安城中,且看起來時日?已經不短。大人猜得不錯,我?也認為眼前這陣法,極有可能是無量道?某次祭祀所為——”
一聽這宅子乃邪道?祭祀之處,在場眾人皆是心驚膽戰。
姜離又問道?:“那道?長可能找到另外四處祭陣?”
玄靈道?長默了默,掐指道?:“此死者?五行為木,震為東,那他們拱衛的中心應在這宅子西面,且祭祀之人的五行一定不再是木——”
安仁坊位于御街跟前,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在其西面亦皆是寸土寸金之地,玄靈道?長說著眉頭緊皺,道?:“可有長安輿圖讓我?瞧瞧?”
裴晏忙吩咐十安,“去取輿圖來,再將那神像圖拿來——”
十安領命而去,在場眾人紛紛陷入了沉默,邪道?以孩童活祭,還在長安城中擺起了陣法,這等?喪心病狂之行,竟掩藏了這樣多年才被發覺。
思及此,裴晏又問道?:“這宅子主人典賣宅邸是何時?”
虞梓桐忙道?:“是十二年前。”
裴晏劍眉擰起,“十二年前,想來已是祭祀之后,那便?是說,施行這祭祀之法時,應該是在十三年前——”
裴晏說著看向姜離,姜離沉聲道?:“又是景德二十六年。”
付云珩納悶道?:“難道?真的和那些孩子被拐的案子有關?若是如此,那也太?聳人聽聞了,并且,七年之前,也有不少孩子被拐,月前也有孩子被拐,若都是無量道?的圖謀,那難道?近日?里無量道?還有祭祀?!”
付云珩所言正是裴晏和姜離所擔憂的,二人四目相對,一股子沉重的危機感似陰云籠罩上來-
十安取來長安輿圖和神像圖,虞梓桐命人搬來桌案,將二圖展開后,眾人與玄靈道?長一同?看起來。
玄靈道?長一邊看一邊掐算著什么,沒一會兒道?:“冥蛇屬木,位于東,梼杌屬水位于北,南方為窮奇,屬火,西為犼獸,屬金,那這中間的神尊便?當?尋五行屬土之人活祭,且我?若沒記錯,當?初這邪道?有活祭之人越尊貴祭祀之法越好的習俗——”
說著話,玄靈道?長輕喃兩?句法訣,忽然傾身?,在輿圖之上橫著一劃,定聲道?:“那祭祀神尊和犼獸的場所,一定就在這條線上,按無量道?的說法,祭祀犼獸的極可能也是孩童,但祭祀神尊之人,多半是一位非富即貴之人,此人不一定為童子。”
玄靈所劃之線,自安仁坊而起,一路往西,經過豐樂坊、延康坊,興化坊數座民坊,付云珩道?:“但這么廣的區域,如何確定具體的位置呢?他們秘密祭祀,想必骸骨也埋在地底下的,這些人竟敢拿長安城來布陣,真可說與謀逆無異了!”
說著話,他又道?:“你不是會看兇煞嗎?可能看出來?”
玄靈道?長面露尷尬,又輕咳一聲道?:“若能憑空看出祭祀藏尸之地,那我?還在人間修煉什么,我?都能升仙了!我?只是比你們懂他們那些神神鬼鬼布陣之說罷了,這些人命是非,只能讓你們衙門的人去查了!”
姜離并不信怪力?亂神,可邪道?信奉的正是怪力?亂神那一套,她便?也不得不按她們所思來推演,正深思著,裴晏道?:“假如祭祀無量天尊的法陣在豐樂坊,那犼獸所在,可是在興化坊?窮奇與梼杌,便?是在其正南與正北兩?方?”
玄靈道?長點頭,“正是,這些邪道?沒幾?個正經修道?的,可這法陣排布他們卻十分講究,距離遠近多半都是相似的,但大人如何確定祭祀天尊是在豐樂坊呢?”
裴晏顯然想到了什么,但事關重大,他尚不敢確信,便?肅容道?:“云珩,你隨我?去京畿衙門走一趟,你們留在此地繼續驗骨——”
眼看著他們離開,虞梓桐發愁道?:“裴鶴臣去京畿衙門做什么?”
姜離思忖片刻,“只怕是去查宅邸買賣記錄去了,這處宅子在祭祀后很快被賣掉,別處應也一樣,且前后時間多半不會差太?久。”
裴晏這一去便?是整日?,姜離幫著宋亦安驗了半日?尸骸,直等?到暮色初臨方才返程-
馬車沿著御街一路往承天門去,還未走到跟前,又見幾?十個禁軍護送著三輛木板車往宮門而來,板車之上,運送著半人高的箱籠,聲勢浩大。
和公公瞧見了,便?道?:“看這箱籠大小,應該還差一樓的十尊小佛像萬壽樓便?裝潢齊備了,應是送小佛像入宮的——”
回宮下馬車時,姜離一抬頭便?見萬壽樓聳立在重重殿閣之后,夜幕已至,萬壽樓內點點燈火若星子高懸,仔細一看,便?見樓頭朱漆寶頂皆已完工,運極目力?,還能瞧見其中彩帷珠簾千重,不必近前便?知內里奢華無比。
待入安寧宮,便?見安國公夫人謝氏帶著蕭碧君兄妹來拜訪皇后,他們也得知了姜離真正的身?份,皆是來探望她的。
姜離見面仍是告罪,蕭碧君將她扶起道?:“難怪你剛回來我?便?覺得與你處得來,卻不想原來是故人,那日?知道?消息時,我?便?哭了一回,你回長安了也不來見我?們!”
姜離不禁告饒,“都是我?的不是,本?想著明日?就去府上給世子復診的。”
蕭碧君聞言喜上眉梢道?:“我?們來也正要說這事呢!你猜怎么著,你前次施針之后,哥哥那幾?日?腿上的麻痛好了許多,按你的方子用藥后,這幾?日?夜里睡覺都安穩了許多,不愧是廣安伯的徒兒——”
謝氏也笑道?:“你施針之時,可是用了魏家?的伏羲九針?”
姜離如今再無顧忌,便?坦誠道?:“是……當?年義父給世子看診之時,回家?之后還提過他的病,我?如今也循了伏羲九針之理施針。”
謝氏嘆道?:“時隔多年,你回來了,敏之的腿也有希望了,真是天可憐見,我?聽聞陛下還未赦免你冒名?之罪?如今是怎么說的?”
姜離正不知如何作答,蕭皇后道?:“這孩子在祭宮大亂里立了功,怎么也能抵消一二了,何況當?年之事乃是冤案,若再處置她,那可真是說不過去了。”
謝氏安了心,“那是再好不過。”
他們一家?既然入了宮,姜離便?想趁著機會給蕭睿復診。
蕭皇后遂令佩蘭將他們帶往偏殿看診。
到了偏殿,蕭睿才開口道?,“我?真未想到你竟是魏氏的姑娘,這么多年過去了,若廣安伯和夫人知道?你還活著,還不畏生死為他們伸冤,他們一定十分欣慰。”
姜離正給他問脈,蕭碧君聞言道?:“我?就說嘛,這幾?年里哥哥的腿怎么治效果都很一般,結果你一出手?便?見了效……卻原來是得了魏伯爺的真傳,等?他們的冤屈了了,阿離,你往后就留在長安開宗立派吧,把魏氏的絕學流傳下去!”
姜離失笑,“當?年我?受了頗多考驗才開始跟著義父學伏羲九針,短短一年多,只學到了三分皮毛,哪敢立派?倒是師父的婦人病和小兒病我?還可傳一傳。”
蕭睿這時道?:“太?子謀逆一場,聽朝中人說他是那無量道?背后主使?”
這一問問住了姜離,她道?:“邪道?還未查完,朝上有此論調,大抵是謀逆之行太?過十惡不赦,大家?便?將邪道?之禍落在了太?子身?上。”
蕭睿頷首,又道?:“這些日?子我?又仔細回憶了當?初去城外客棧就診之事,又想到了一處細節來,我?記得那無方游醫施針的針口十分纖細,似乎比其他大夫所用的銀針纖細許多,以至于我?找施針點時,前后找了許久。”
姜離正寫新方,聞言一愣道?:“銀針極細?”
蕭睿點頭,“不錯,除了這一點,別的我?實在想不出了。”
姜離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擰著眉尖出了一會兒神,就在蕭碧君要開口時,姜離又疑問道?:“當?時世子的腿,是真的好轉了一些?”
蕭睿頷首,“不錯,是真的好轉了,雖然不及姑娘你施針之后的效果,但比起其他大夫,也是遠勝之——”
姜離又是一愣,蕭碧君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姜離連忙搖頭,快速寫完方子之后道?:“之后按這個方子用,我?去取來醫箱便?為世子施針。”
姜離起身?回到自己位于西后殿的寢房,取針囊時,她一臉嘲弄地自言自語道?:“我?想什么呢,莫非我?也魔怔了……”——
翌日?已是初四,一大清早,和公公便?來報喜訊,“娘娘,外朝來軍報,說太?子和薛中丞都已追到了,今日?已在押送回長安的路上,應該后天便?會回來,高從憲和高晗父子逃去了西北,虞侍郎親自帶兵追捕,三五日?內應該也能追到。”
蕭皇后肅著眉目,面上并無多余表情,一旁的澤蘭和佩蘭二人對視一眼,卻皆露出了解氣之色,好半晌,蕭皇后才道?:“知道?了,等?消息吧。”
和公公應是而去,佩蘭和澤蘭猶豫片刻,正要上前來說什么,外頭腳步聲急匆匆而來,下一刻,是淑妃娘娘小跑著進了殿門。
見她如此急慌,蕭皇后道?:“本?宮知道?太?子被捉住了,值得你這樣著急?”
淑妃愣了愣,喘著氣道?:“不,不是,臣妾不是來給娘娘報太?子之信的,臣妾是來找姜姑娘的,娘娘,薛蘭時在東宮有早產之象——”
姜離忙站起身?來,“她有孕剛足七月,怎會早產?”
淑妃嘆道?:“太?子謀逆她是知道?內情的,這幾?日?被幽禁在承香殿,據說是大喊大叫哭哭笑笑鬧了好幾?日?了,到今日?才出事都算她能撐,但好歹是皇室血脈,陛下那邊聽了消息,只說是去看一眼,我?先遣了產婆去,但又想著,請姑娘一道?去或能救命。”
姜離看向皇后,蕭皇后道?:“好歹是兩?條性命,去吧。”
姜離應是,連忙和淑妃趕往東宮-
薛蘭時嫁給太?子多年,只怕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住來承香殿,這處被她鄙夷芥蒂了數年的殿閣,如今竟成了她的牢獄。
然而姜離和淑妃剛剛趕到她住的屋外,便?聽到了里頭恐懼的呼喊。
“妖怪!妖怪,這是個妖怪啊——”
姜離和淑妃對視一眼,皆是驚異。
二人快步進門,剛踏進寢房,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
這間偏殿和鄭文薇住的凝香閣布局一模一樣,時隔兩?月,如今躺在血泊里的人變作了薛蘭時自己,而床榻邊上,明夏面色煞白地落著眼淚,一旁的產婆手?中,正抱著個剛出世的小嬰兒,孩子竟已經生下來了!
這嬰兒滿身?血污也就罷了,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那嬰兒左臂上竟多出來了一塊兒皮肉,再仔細一看,那塊兒皮肉竟依稀是個人臉形狀。
產婆多年來哪里見過這樣的嬰孩,當?下嚇得渾身?發軟,只當?是見到了妖物,但想著孩子是皇室血脈,又不敢將孩子扔了。
淑妃也看清了,大驚道?:“這是怎么回事?!”
姜離看著那人臉也是一陣發怵,但她立刻解釋道?:“娘娘,不是妖怪,這是一種叫‘人面瘡’的異病,娘娘不必害怕——”
淑妃掩唇不敢近前,“你說的當?真?”
姜離左看右看,抄起一旁的一塊兒錦被,上前將孩子裹住抱在了懷里,那產婆如蒙大赦般退開,仍然心有余悸地盯著嬰孩看。
姜離懷中的是個女?孩,雖只有巴掌大小,可除了手?臂上的人臉并無別處殘缺。
姜離檢查一番放下心來,道?:“娘娘放心,是真的有這種異病,多發于多胎之家?,后來有醫家?鉆研此病,道?此異病乃是一胎多子,因?其中一個胎兒極是不足,便?附著在活下來的胎兒身?上,這才長出了人臉來,只需在其幼時將這人臉割下便?可。”
淑妃還是毛骨悚然,“可,可這——”
“妖物!妖物……明夏,殺了她……”
姜離剛解釋完,床榻上昏昏沉沉的薛蘭時忽然開了口。
她滿頭大汗,面白若紙,只死死盯著嬰孩,“殺了她,再不濟……再不濟扔了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生而不吉才壞了他父親的謀事……”
忽然,她看清了抱著孩子的是姜離,不知想到什么,她驟然瞪大了眸子,喝罵道?:“你滾!就是你,就是你這妖物,分明把你棄了你怎敢回來?!”
明夏大哭起來,“娘娘,她不是大小姐,她是假的,您別說了,無論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緊啊,小郡主是無辜的——”
“不,我?不要郡主,我?要太?孫,我?要太?孫啊——”
薛蘭時瘋了一般,不住呢喃著“我?要太?孫”四字,然而聽著她適才所言,姜離腦海里忽然浮出了一個可怖的念頭,她看向明夏,“明夏,什么叫‘棄了還敢回來’?當?年的薛泠到底是怎么被拐走的?什么叫薛泠也是‘妖物’,難道?她肩上的傷口是因?——”
姜離又看了一眼嬰孩左臂,恍然大悟,“是你們故意的?!是你們故意棄了薛泠,所以她母親才瘋了?薛泠幼時身?上也長了這人面瘡?!”
明夏落淚不止,面色也慘白,見她不答話,淑妃喝道?:“太?子和薛琦都被捉住,不日?便?會送回長安受審,你和你主子也別抱任何幻想了,還不交代!”
最后一聲厲喝,嚇得明夏心防潰敗,她立時道?:“是,當?年的大小姐也患有此疾,只是一開始并不明顯,是到了兩?歲半時,她后背上才長出了人臉形狀,當?時娘娘知曉了此事,只道?她乃妖異附身?,本?想讓薛管家?了結了她性命,可薛管家?不忍心,便?將其帶出了長安地界,又一刀割了那人臉,將大小姐丟在了外頭。”
“對外……對外只說大小姐被拐了,夫人并不知內情,是真以為孩子走失了犯的癔病,夫人身?邊的芳嬤嬤也知道?此事的,但這病實在太?過怪異,后來你冒名?回來,娘娘心驚膽戰了許久,發覺你并無怪異才安下心來——”
姜離難以置信,“這病并非妖異,更非絕癥,我?只以為薛泠被拐之后受過傷才編了那凍瘡之由,卻未想到竟是此病!難怪她當?初專門問過我?背后傷痕!”
說著話,榻上薛蘭時又胡亂喊叫起來,姜離見她還未止紅,將孩子交給產婆后忙近前去問脈。
明夏在旁哭著道?:“娘娘這兩?天急火攻心,前日?開始精神已不對了,一個時辰之前忽然見紅發作,奴婢也沒想到小郡主竟也,姑娘,求求你,看在這孩子是你一手?調養娘娘才懷上的,想法子救救這孩子吧,這也是娘娘的血脈,她好容易活下來,求你救救她。”
姜離心底五味陳雜,速速開了方子,又給薛蘭時施針止血。
待施針完,薛蘭時精神時好時壞,一時喝罵,一時悲哭,一時又不甘自己得了個女?兒,一時又喚太?子冤屈,直聽得姜離和淑妃氣不打一處來。待湯藥送來,明夏強行給薛蘭時喂了藥,血也止住之后,姜離方才與淑妃一同?離開。
出了房門,淑妃看著襁褓中的孩子道?:“這孩子先抱去我?那里養著吧,如何處置,得和陛下稟告之后再議。”
一番波折,再回安寧宮已是午后。
蕭皇后聽了小薛泠之事,驚訝道?:“若是如此,那薛琦怎配為父親?可嘆簡嫻到如今都不知當?年真相,你可要去簡家?走一趟?”
姜離沉默半晌,搖頭道?:“簡夫人如今病情剛見好轉,此事還是不知為好。”
蕭皇后也覺有理,遂不再提。
因?此波折,姜離這日?未再出宮,只幫著蕭皇后制了一份藥膳單子,眼看著夜幕初臨,姜離正牽掛那嬰孩處境之時,和公公匆匆而來。
“娘娘,太?子妃沒了——”
姜離一愣,幾?乎沒反應過來,“沒了?”
和公公道?:“下午她便?醒了,精神還是時好時壞,于公公松了口給送了一碗參湯,本?是想她能撐住,可沒想到她精神是好了,卻一直問太?子和薛琦是不是被捉了,那婢女?不敢隱瞞,她聽了那話,呆呆地躺了一陣子,等?那婢女?出門給她拿藥時,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頭撞死在了床柱上,婢女?回來看到時人已沒氣了。”
殿中一默,姜離也呆了住,薛蘭時并非仁善之人,也不值同?情,可上午才替她醫治,半日?功夫就自戕而亡,還是令姜離心頭陣陣發冷。
蕭皇后似乎不覺意外,嘆了口氣道?:“她是太?子妃,早晚逃不脫的,她多半也想到了,與其拖著產后之身?死在朱雀門外,還不如早些了斷,讓內府好好辦喪事吧。”
和公公應是:“淑妃娘娘去善后了。”
蕭皇后點了點頭,見姜離默然未語,便?道?:“孩子,別害怕,這座宮城經歷了太?多的生生死死,今夜太?子妃沒了,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姜離怔然道?:“娘娘見了很多嗎?”
蕭皇后扯了扯唇,笑意卻未達眼底,“是啊,很多,見得多了,才足夠心冷,足夠心冷,才捱得住這宮里的年年歲歲——”
此言落定,見姜離神色發僵,皇后又撫了撫她發頂,嘆道?:“從前本?宮還希望你多留在宮中,但如今想來,還是走吧,離得越遠越好。”——
太?子謀逆,所有參與的叛臣皆舉家?下獄,太?子一脈也如同?肅王黨羽般被迅速清理,連著數日?,朝堂上動蕩不斷,相比之下,薛蘭時的死便?顯得悄無聲息了。
翌日?初五,姜離出宮趕去大理寺時,付云珩也在。
說起薛蘭時產女?過世,二人都未聽到消息。
付云珩嘆了口氣,“這時了斷也算解脫,若這邪道?之事也是太?子所為,那牽連就更大了,她們這些直系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姜離看向裴晏,“邪道?真與太?子有關?”
裴晏搖頭道?:“此前那東宮詹事朱明成被捉拿,朝中便?覺邪道?和太?子有關,如今太?子謀逆兵敗,指責他的人自是更多,但目前除了幾?個與邪道?有染的朝官與太?子走得近之外,還未找到確切線索。”
姜離了然,又問:“那可按玄靈道?長說的查到線索了?”
“前日?我?們去了京畿衙門,將景德二十六年、二十七年,興化、豐樂幾?坊有過宅邸買賣的文書?記載盡數找了出來,篩查一夜后,發現符合條件的有三四十家?,雖有些廣撒網了,但我?還是讓馮驥他們帶人去摸排,今日?還在搜——”
裴晏說著自屜子里拿出一個錦盒,“你來的正好,正要你幫忙。”
姜離接過錦盒打開,便?見盒內裝著七八顆桐子大小的赤色丹丸。
她心中一動道?:“這莫不是那無量道?的仙丹?”
裴晏道?:“不錯,是從此前工部主事宋安明和刑部梁天源家?里搜出來的,此前只憑陳述,你說難分辨那邪道?中人的醫術高低,這幾?日?拱衛司將他們大大小小的宅邸都搜了一遍,最終找到了這些仙丹,表面上看起來這些仙丹很相似,但你應能看出玄機。”
姜離拿起仙丹輕聞了聞,合上蓋子道?:“好,我?今日?回去便?仔細研究。”
話音剛落,外頭九思快步而入,“公子,馮驥回來了!”
裴晏神容一振,下一刻,馮驥風塵仆仆快步而入,激動道?:“大人,真的找到了!就在大人說的興化坊!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裴晏定聲道?:“好,我?們這就出發——”
姜離還不知裴晏如何找到祭祀之所的,但見狀也一同?跟了上來。
自大理寺去往興化坊要走小半個時辰,這一路上所有人都快馬加鞭,兩?炷香的功夫剛過,便?趕到了馮驥所言之地。
他跳下馬背,指著眼前的三進宅邸道?:“大人,就是此處,這宅子十二年前由前一任主人賣給了如今的主人,但這位老太?爺并不常住,這里多年來只做為收藏文玩之所,平日?里只有兩?個老仆守在此,我?們找來之時,這二人一聽我?們所言,便?道?他們不是水井出過問題,而是有一片院子,種什么死什么,后來徑直荒廢了!”
馮驥說著前去叫門,很快,兩?個灰衣老者?將門打了開,馮驥道?:“巴老伯,你帶路吧, 這位便?是我?們少卿大人——”
“見過大人,跟在下來吧——”
巴老伯疾行在前,一路往后院花園行去,到了地方,便?見一片花團錦簇之間,坐落著一處太?湖石假山,巴老伯指著那一片道?:“大人,就是這里了,當?年買下院子之時,這里種著不少柳樹,老爺覺得此處花木扶疏,很有靈氣的樣子,便?痛快給了銀錢,后來此處被當?做了庫房用來收藏老爺的文玩藏品,結果緊緊半年之后,原本?碗口粗的柳樹便?都死了,柳樹死了,老爺又移植來了別的樹,什么楓樹,松樹,可連著兩?三年,所有樹種下去都是活不過三五月,一開始也有人說把底下挖來看看,可我?們沒想那么多,后來就一直放著這太?湖石假山了,已經快十年了,沒變過地方。”
裴晏忙道?:“你可記得那些柳樹的排布?”
巴老伯看了一眼同?伴,道?:“記得個大概——”
裴晏便?看向十安,“去請玄靈道?長來。”
言畢,他又對老伯道?:“我?們要把此處挖開看看,另外請你畫出那柳樹排布圖來,待會兒我?們會請人來看是否有異。”
如今城中邪道?鬧得沸沸揚揚,也沒有百姓家?想與邪道?沾上,因?此二人頗為配合,待馮驥調人來挖開園圃的功夫,姜離奇道?:“你是如何猜到會在此地的?”
裴晏似不想看到這猜測為真,語聲艱澀道?:“那日?玄靈道?長劃得那條線穿過了豐樂坊,而從前淮安郡王的府邸便?在豐樂坊,且正好在道?長那條線上,淮安郡王病逝在景德二十六年末,當?時我?聽他強調祭祀神尊之人多為非富即貴,心中電光一閃,忽然就有了猜測——我?將淮安郡王設想成了那年被獻祭的貴人。”
姜離倒抽一口涼氣,“可……可他當?年是被白敬之治死的啊,難道?說白敬之其實也和邪道?有染?”
裴晏道?,“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還得先看看這土里有沒有異常。”
姜離應是,卻忍不住在心里掀起驚天駭浪,若邪道?敢用淮安郡王這等?宗室親王來活祭,那這幕后黑手?該是怎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