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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1章 【VIP】 …………

    “我要你陪著我, 下面黑,我害怕!”小皇帝被放到地道后,抓著云香的胳膊, 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 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愿松手。

    “不怕啊!”云香紅著眼睛,輕聲安撫:“奴婢之前偷偷帶你走過好幾次, 你記得路怎么走的,里面也沒有壞人可以欺負你, 是不是?”

    “可是, 我就要你陪我!”小皇帝不聽,眼淚流的更兇了,伸出胳膊一把抱住她脖頸, 柔嫩的臉帶著淚水, 使勁蹭著她的側頸, 想要撒嬌耍賴,卻留下一片濕意, 哭道:“我不想你離的遠,我要求母后,要你一直都陪我。”

    云香聞言心中一酸, 眼淚再沒忍住,滾滾落下。

    不過她也知道,現在不是心軟與拖延的時候。

    拿出帕子, 擦掉眼淚, 她輕輕的但堅決的掰開了小皇帝的手,將他從自己脖頸上取下來,推開了些。

    “你聽奴婢說!”她看著他清澈懵懂的眼睛, 此時眼里滿滿的都是她,她忍住了心軟,神色微微板正起來:“太后對奴婢有其他安排,奴婢辦完事兒,晚點才能來接你。你聽話,先去密道里找安王妃,就是上次過年宮宴你發脾氣拿酒杯砸了他頭的那個,還記得么?”

    小皇帝聽到太后兩字,瞬間不敢哭了,噘著嘴,摳著自己的小手指,神情委屈,卻沒吭聲。

    云香不舍地看著他,溫聲教育道:“安王妃是你的雙兒舅舅,他是個好人,上次你不該砸他的。還有紅杏,是他的丫鬟,你幾次鬧著要紅杏哄你,他都同意把紅杏借給你。還有這個五毒長命鎖,你不是很喜歡么,也是他送你的……”

    云香伸手摸了摸他脖頸上面掛的銀質長命鎖,童趣可愛又包涵著長輩的護佑心思,早上她特意選了這件配飾給他戴上,就是希望安王妃見到后,能憶起往日初心,護他一護。

    當然,哪怕不護,也希望能沾沾皇后命的因果,說不定能提升一下運氣,讓他走也能走的不痛苦。

    云香從袖袋里掏出一把串了紅繩的鑰匙,掛他脖頸上,拿著鑰匙,交代道:“你見到他之后,告訴他,是云香姑姑讓你去找他的,若他想出去,你就把鑰匙給他,說寢宮下密室里的夜明珠都送他,就當為之前無理砸他賠罪了。”

    小皇帝一直靜靜地聽著,此時卻突然開口,脆生生拒絕道:“不給他,你之前說好看,只給你!”

    神情認真且執拗,仿佛云香的喜好排絕對優先位。

    云香一愣,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淚就止不住的涌了上來。

    她不想讓小皇帝看到,發覺異常,一把抱住他,將臉藏在他身后,眼淚猶如雨下。

    她只是個普通人,爹娘叔嬸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是陸家家生子,在陸府討生活,她不能忤逆太后,也不能背叛陸家,但叫她眼睜睜看著從小養大的小皇帝在大人們的政治斗爭里送命,她還是不忍。

    她知道太后的打算,也知道太后沒什么勝算,而且知道若是失敗,她作為大宮女,百分百難逃一死。

    可即便自身難保,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這些,她還是想護他一護。

    她聲音哽咽,帶著鼻音,隱約還有絲笑意:“那你就與安王妃說,帶他看看夜明珠,云香姑姑曾夸過好看。記住,這話只和他說,其他誰也不要說。”

    她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

    沒有人會不忌憚自己屋子下的秘密被人知道。

    為了安危,上位者們可是會殺人滅口,讓所有秘密都埋葬在地底的。

    于是,她擦掉眼淚,松開懷抱,抓著他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認真的嚴肅的再次交代道:“記住,剛剛的話除了和安王妃說,其他誰都不要說,包括你親生阿娘!”

    …………

    夏樞三人在焦急又難安的等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后,終于在皇帝寢宮下聽到了動靜。

    不過卻不是地上的動靜,而是密道中。

    突然響起了幽遠、瘆人的孩子哭聲。

    聲音時遠時近,有時像在千里之外,只留殘音,有時卻像在耳邊,低聲呢喃。

    寂靜的黑暗中,這一道道尖利、凄慘的聲音刺破人心底最幽深的恐懼,將三人嚇得汗毛直豎,擠成一團,雞皮疙瘩不過眨眼功夫就爬滿全身。

    第352章 【VIP】 …………

    許多年后, 夏樞想起當時的情形,還覺得瘆人。

    不過當是時,他們卻別無他法, 只能在最初的恐懼之后, 盡量冷靜下來。

    夏樞壓著狂跳的心臟,仔細聽了一會兒,發現哭聲沒那么飄忽了, 像是越來越近,想了想, 打算主動出擊, 道:“我們去看看聲音是哪兒傳來的,怎么回事!”

    哪怕真有鬼,也得去打個照面, 問問外面現在什么情況, 不能只在這里瑟瑟發抖。

    紅杏嚇的臉色白慘慘的, 不明亮的光線都遮不住她的恐懼,哆嗦道:“要不, 咱們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說不定聲音就消失了。”

    紅雪比她沉穩一些, 雖然身子有些緊繃,話語倒是鎮定:“這聲音聽著有些耳熟!”

    夏樞與紅杏皆是怔了怔。

    哭聲還在繼續,聲音也越來越大, 兩人側耳仔細分辨了一番。

    紅杏獨自思索了片刻后, 猛地抬頭:“我想起來像誰了。”

    “像小皇帝的聲音!”紅杏滿臉驚喜。

    夏樞這會兒其實也聽出來了。

    確實是有些像。

    “不過小皇帝怎么可能會在下面,不可能是他吧。”紅杏又覺得困惑,自言自語道:“不會……真有鬼吧?”

    她身子一哆嗦, 剛忘掉的恐懼立馬卷土重來,一把抓住夏樞的胳膊,往他身后藏了藏。

    夏樞和紅雪無語片刻。

    “還是去看看吧。”夏樞確定是小皇帝的聲音后,倒是沒什么犯怵的,心中閃過諸多思緒,拍板做了決定。

    于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三人便在昏黃的燭光下,見到了獨自出現在密道里,走路一瘸一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小皇帝。

    紅杏看了一眼他映在墻上的影子,松了一口氣,忙快走幾步,上前把住他胳膊,彎腰上下打量了一圈:“你摔倒了?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小皇帝黑暗里獨自摸索,既害怕又看不清路,摔的一身灰不說,還渾身青疼,一看到紅杏,聽到關心的詢問,頓覺十分委屈,撲到紅杏懷里,抱著她的脖頸,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淚水瞬間如開閘的江河水,奔涌而出。

    軟軟的幼童全身心的信任與依賴著,生過孩子的女人沒人可以抵擋住心中不自覺升起的母愛本能。

    紅杏自然也是如此。

    心臟軟的一塌糊涂,一把將四五十斤重的小皇帝抱起來,輕輕拍著背,溫柔安慰著:“乖,不哭了哦!咱不哭了,好不好,乖乖……”

    邊哄還邊輕輕搖晃著,讓小皇帝頭靠在她脖頸處,抱的更緊了,當然,也哭的更大聲了。

    夏樞和紅雪都沒吭聲,兩人沿著密道探查了一段,確定小皇帝是獨自一人,不由得對視一眼。

    “是云香讓你下來的么?”再次回到原地,夏樞開口問依舊在哭的小皇帝。

    小皇帝聽到他的詢問,似乎有些害怕,哭聲瞬間停止了,把腦袋深深藏在紅杏懷里,抽噎著,不看人,也不說話。

    “乖乖不怕哦!”紅杏抱了許久有點抱不動了,將他放到地上哄,摸摸他的腦袋,溫聲問道:“乖乖可不可以告訴我,上面發生了什么事,云香怎么沒陪著你呢?”

    小皇帝扒著她的脖頸,抬眼偷偷瞅了一下夏樞的額頭,對上夏樞視線后,立馬又縮回了腦袋。

    紅杏察覺到他的動作,趕緊低聲溫柔的哄他。

    小皇帝又偷偷打量了幾次夏樞,見夏樞臉色平常,似是沒那么可怕,才慢慢收了抽泣,沉默了一會兒后,沒敢看夏樞,低著頭,摳著手指,扭扭捏捏地對紅杏道:“上面在打架,云香姑姑被母后叫走了,她讓我下來問他想不想出去。”眼神瞄了一眼夏樞,又立馬收了回去,雖然沒明說“他”是誰,但眼神動作指向性很強。

    “我自然想出去。”夏樞淡淡開了口:“她可有交代你告訴我什么事情嗎?”

    小皇帝這下又不吭聲了。

    小手抓著紅杏的衣領,緊緊靠在她懷里,抿著唇,一句話也不想說的樣子。

    夏樞聽到外面打架,就知道可能發生了宮變。

    他有些著急,不過也知道小孩子催不得,掃了一眼他緊抓著紅杏衣領的手,想了想,問道:“她可是交代你,話要單獨與我一個人說?”

    小皇帝驚訝地瞪大眼睛,快速看了一眼他,頓了一下,沒忍住好奇,小聲嘟噥著問紅杏:“他怎么知道呀?”

    “王妃猜到的,他很聰明的。”紅杏拉開他的手,站起身:“那我們走遠點,你與王妃說吧,我們都不聽。”然后抬起腳,就打算離開。

    小皇帝卻一把抱住她的腿,不讓走,腦袋低垂,嘴唇緊抿,一副不愿單獨面對夏樞的模樣。

    夏樞頓了頓,就道:“紅杏與紅雪皆是可信之人,你云香姑姑交代的話,她們也可以聽,你說吧。”

    誰知,紅杏、紅雪還沒開口,小皇帝就猛地抬頭,沖著夏樞,神色有些生氣地道:“她說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其他都不能聽,包括阿娘都不能聽。”

    夏樞意外云香會交代這個,更意外小皇帝年紀那么小竟然會記得且遵守,目光看向他:“那云香還說了什么?”

    小皇帝對他還是一副忌憚模樣,眼睛警惕地盯了一會兒,抿了抿唇:“她說你是我的雙兒舅舅,是個好人!還說這個是你送我的。”他一只胳膊松開紅杏的腿,小手摸了摸脖頸上的東西。

    夏樞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才發現有些眼熟,竟是他出生時,自己送的一對五毒長命鎖里的銀質那副。

    當時他是夏家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孫輩,夏樞雖然和阿姐尚有齟齬,但依舊為她高興,也為她孩子的出生欣喜,就照著外公送給自己的五毒長命鎖打了一對,送給他,希望他能邪祟不侵,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夏樞猜到這配飾是云香有意給他穿戴,心中不由一嘆,竟生出些許悵惘。

    誰曾想到,時過境遷,他和這孩子會處在如今你死我活的境地上。

    不過看到他與阿姐相似的眉眼與稚氣的眼神,到底軟了些心腸,微微放柔了聲音問道:“她還與你說了些什么?”

    “她說……”小皇帝卻目光閃爍,支支吾吾起來:“她、她沒說什么……”

    一副心虛模樣,明顯是在說謊。

    “那她要你單獨告訴王妃的是什么?”紅杏有些著急:“是不是出去的辦法,我們都離遠點,你告訴王妃吧。”

    小皇帝卻搖了搖頭,肯定道:“沒有……”

    這次換紅杏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道:“沒有?”

    小皇帝很確定地點頭:“沒有,她說……她……”他又開始偷瞄夏樞,然后瞄了幾次后,臉一側,埋在紅杏腿上,鴕鳥似的躲藏起來,又不說話了。

    紅杏看他一副掩耳盜鈴之態,著急之下幾乎要氣笑了。

    她正打算說些什么,勸小皇帝把云香的話說出來,密道口卻傳來紅雪壓低的聲音:“王妃,又有人進來了,似乎還不少。”

    夏樞神色一正,立馬上前幾步,靠近了小皇帝。

    紅杏則既喜又憂地問道:“是王爺么?”

    第353章 【VIP】 …………

    “不是。” 夏樞只是略思考了一瞬, 就給出了判斷。

    密道在前朝后宮好幾座宮殿下都設有出入口。

    他們之前在皇帝寢宮之下,也就是前朝后宮的分界處,聽到密道里的哭聲, 一路探查過來, 現在正處于前朝的宮殿下方,前方,也就是小皇帝來的方向上, 只有太和殿下有一個密道出入口。

    云香匆匆忙忙把小皇帝一個人從太和殿放下來,肯定是上面有人在追殺小皇帝, 且已經對小皇帝的性命造成了嚴重威脅, 讓她覺得這種威脅遠大于他或者是只有他能救小皇帝。

    而他與褚源一體,若是褚源在追殺小皇帝,就沒必要把小皇帝放下來。放下來, 那追著威脅小皇帝性命的就不是褚源。

    另外, 褚源也不熟悉密道, 知道太后宮宴會大廳下有出入口后,可能會猜到皇帝寢宮下也有出入口……但前朝太和殿, 一般不會想到。

    能從太和殿入口追過來的,大概率是對密道很熟悉的人。

    難道是……長公主?

    夏樞心里突然想起這個接觸不多但高貴美艷的長輩。

    如果是太后,還可以利用她的嫉妒與愛折磨人的心理保得一命。

    如果是長公主, 既已決定擁立李淮,還瞞著元家人密道的事,想來是希望他悄無聲息的死掉……那真遇到, 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夏樞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倒霉。

    但是事實證明, 人越怕什么就越來什么。

    三人帶著小皇帝還沒跑太遠,就聽到后面密道里傳來的長公主聲音的回音:“有人借著密道偷聽李朝機密,凡在密道中的人, 不管是誰,見到后就地格殺,不留活口!”

    夏樞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格殺命令,還是心中一驚。

    紅雪和紅杏沒有預料,自是更加震驚、恐懼。

    紅雪渾身緊繃,臉色肅穆:“王妃,我們怎么辦?”

    已經確定密道里有回聲,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嘴唇幾乎貼在夏樞耳邊。

    紅杏聽不到她說了什么,但看兩人表情,也知道情況不妙,神色開始慌張:“長公主……”

    紅雪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聲音再小一些。

    紅杏趕緊又壓了壓聲音,顫著聲音道:“她會殺了我們么?”

    “會的。母后說,她會殺了我和安王妃,她……唔……”夏樞一把捂住小皇帝的嘴。

    但是也遲了!

    幼童的聲音又尖又亮,恐懼之下更是沒有遮掩,話音剛落,就在密道里擊起一陣陣響亮的回聲。

    夏樞臉色一變,還沒動作,密道里就響起了士兵們興奮的大喊聲:“前面有人的聲音,快追!”

    緊接著,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武器、鎧甲碰撞的鏗鏘聲就在密道里激烈地回蕩了起來。

    夏樞趕緊一把抓過小皇帝,抱起來,壓制住他的掙扎,在他再次開口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喝道:“別說話,也別動,再動沒命了!”

    然后邊邁步往前沖,邊朝紅雪和紅杏道:“前面有三個分岔口,我們分開行動。”

    紅雪和紅杏意識到麻煩大了,慌亂中眼中泛起淚水。

    紅雪快走兩步,與夏樞并排:“王妃,我陪著你!王爺讓我保護你!”

    紅杏怕的渾身都在抖,忙也跟上幫忙托著小皇帝的屁股,減輕他的體重對夏樞的壓力:“王妃,我也陪著你!”

    夏樞搖了搖頭:“一旦叫她抓住,我和李昊必死,你們也絕無生路。”

    聽著轟隆沉重的腳步聲,猜測人數至少得幾十。

    其實若是手中有刀劍,身體處于正常狀態,三人守望相助,未必就怕了密道里的兵士們。

    三四十個兇猛彪悍的異族人都殺了,密道里進再多禁軍,也不會過百,只要他們借助密道地形,守好口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未必不能成功殺出一條血路來。

    但問題的關鍵是,他們的身體不允許。

    三個月的忍饑挨餓,他們的體能連抱四五十斤重的小皇帝時間長一點,都撐不住,更別說和養精蓄銳、筋骨強健的成年男人們比。

    真打起來,恐怕不過對戰幾人,他們就要體能耗盡,集體落敗。

    為今之計,只能借助密道里的岔路,將敵人都分散開,借巧力能偷襲殺掉幾個是幾個,盡力的拖延時間。

    “長公主有動靜,王爺不會不動。”夏樞壓下心中諸多思緒,說道:“我們盡量拖延時間,能活一個是一個,至少得讓王爺知道誰殺了我們,給我們報仇。”

    夏樞不是個好脾性,同時也很記仇,誰若想害他的命,他也不會手軟,必會報復回去。

    “那他由奴婢來帶吧。”紅杏伸手去抱小皇帝:“王妃帶著他,不方便。”

    小皇帝聞言,立馬歪了身子,想往她懷里跑。

    夏樞卻轉身避開:“我來,你帶著他,撐不了一刻。”

    云香送飯,日常飯食量都吃不飽,隔三差五還要不給飯,餓他們一天。

    紅雪和紅杏是女孩子,再加上照顧他這個主子,平時都是往少了吃,盡量把飯食多給他分一些。

    她們的體力不如他,若是帶著小皇帝,跑不了幾步路,就會被追上。

    小皇帝是必死的,誰和他在一起,也活不了。

    夏樞也是必死的,兩人在一起,說不上誰拖累了誰。

    而紅雪與紅杏,不和他們倆在一起,未必不能尋得一線生機。

    夏樞道:“我與他現在是一條命,你們護好自己,別管其他,盡量活下去。”

    三人說話的功夫,岔路口就到了眼前。

    中間那條密道是通往皇帝寢宮的,兩邊的分別是直通太后宴會廳和公主居所鳳陽閣。

    沒再多言,夏樞徑直走進中間那條密道,最后一次囑咐兩人保護好自己,三人就此分開。

    夏樞抱著小皇帝摸著黑一路狂奔。

    不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身后密道口就傳來了兵士們詫異困惑的聲音。

    “三條路,選哪條?”

    “要不,每條都選?”

    “我覺得他們會走中間這條!”

    “我覺得左邊或者右邊,中間這條通往皇帝寢宮,有些明顯了。”

    一通吵吵嚷嚷之后,立馬又傳來了興奮激動的聲音。

    “聽到聲音了,人在左邊這條密道,還帶著小皇帝,快追!”

    之后便是輕重不一的腳步聲與歡呼聲分流,大部分轉去了左邊那道。

    夏樞聽著動靜,心中一瞬間涌起難以遏制的痛楚,心中悲慟無比。

    左邊那道,是紅雪!

    她在試圖把人引走。

    夏樞仰頭眨掉眼中的濕意,目光一轉,看向小皇帝:“我松開手,換條胳膊抱你,你不要吭聲。”

    小皇帝現階段已經意識到氣氛不對,并不敢吭聲,小手扒著他的肩膀,害怕地點了點頭。

    夏樞這才松開捂住他嘴的手,手臂微微一動,將他換到左胳膊上,也將酸疼沉重的右胳膊解放了出來。

    “胳膊抱緊我!”夏樞壓著鼻音,交代了一句,就抱著他繼續跑,打算達到皇帝寢宮下面后,抄那里的小道,去截擊那些兵士,為紅雪分擔火力,減輕壓力。

    只是在抵達皇帝寢宮下面之前,夏樞得問出一件事:“云香讓你單獨和我說的話到底是什么?”

    他跑的時候,粗熱的氣息掃得小皇帝耳朵癢癢,也讓小皇帝想起在進地道之前,云香姑姑也是這么慌張又著急地抱著他跑的。

    小皇帝多少有了些溫暖的親切感,收了收抱著他的胳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好減輕他的壓力。

    不過在聽到他的問話后,小皇帝卻抿緊唇,一下松開胳膊,手推著他胸膛,身子使勁往后撤去。

    夏樞正跑著,冷不防他這么個動作,嚇了一跳,忙身子前傾,一把攬住他的后背,好險才沒讓他翻身折過去。

    只是因著這個動作,夏樞自個兒身體一下失去平衡,噗通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地上擦出去老遠。

    地磚又硬又冷,磕上去,別提多疼了。

    而小皇帝,盡管夏樞倒下時,已盡力把他翻到身上,沒讓他壓在身下,但昏暗的光線里,什么都看不清晰,小皇帝的手還是在地上折了一下。

    小孩子哪里忍得了痛,既驚又痛下,立馬哭出了聲。

    夏樞驚的冷汗都要下來了,顧不得腦袋側方和膝蓋、手肘處的劇痛,趕緊一把捂住他的嘴:“別吭聲,否則咱們都要沒命了!”

    小皇帝溫熱的眼淚打在手上,不停地抽噎著,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才勉強忍住,點了點頭。

    夏樞手稍稍撤開,發現他確實沒繼續哭,才放下心來。

    忍著眩暈從地上爬起來,夏樞手肘疼得已經沒力氣去抱他了。

    沒時間去怪誰,去罵誰。

    夏樞給他吹了吹折到的那只手,權作安慰,就抓起另一只手:“咱們繼續走吧。”

    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小皇帝被嚇破了膽,再不敢有別的動作,邁著小步子亦步亦趨地跟著。

    而兩人這狀態,被追上也是輕而易舉的。

    走了沒多久,身后就傳來一個耳熟的低沉的聲音:“安王妃,停下吧。”

    夏樞忍著腦袋疼、腿疼,一瘸一拐地轉過身,面向昏暗光線中看不清表情的熟人。

    “好久不見!”夏樞同樣低沉著聲音,語氣冷靜地道:“李將軍,你也要殺我么?”

    第354章 【VIP】 ……

    李云霽著一身銀色鎧甲, 俊朗挺拔,英姿勃發,早沒了昔年沉默無聞、狼狽窘迫模樣。

    他身后只跟了兩個兵士, 其中一個手擎燭臺, 燭光昏黃,打在李云霽背后,使他的表情處在半明半暗之中, 看不分明,只手中的長刀反射著慘白冷光, 寒意凜冽, 殺氣四射。

    夏樞感覺話出口后,他的眸光似乎動了動,就心中一動, 繼續道:“昔日臨遠鎮被異族人圍攻, 北地軍被馮家兄弟及親信把持, 你到處借兵無果,遠赴平遠鎮求助, 我二話沒說,將平遠鎮三分之二的兵力借予你,我二哥也去綏遠鎮求得主力傾巢出動, 為臨遠鎮解圍,也因此平遠綏遠兵力嚴重不足,在之后的異族人圍城中差點城陷, 我們兄弟也都險些命喪守城之戰。我自問, 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北地軍,都算是盡了全部心力, 傾囊相助。李將軍,你當真要不念舊時之情,取我性命么?”

    李云霽剛剛眸光的閃動仿佛是錯覺。

    夏樞話音剛落,他便嗤笑一聲:“你是對我有恩,但這個時候講舊情,安王妃,你可真會做生意!”

    他聲音忽地冷酷:“少說廢話,你若束手就擒,交出小皇帝,我可以親自出手,讓你們少受折磨,死的痛快些。”

    說罷,冷著臉,手一揮,長刀刷地就指向了夏樞。

    兩個兵士也立馬上前,拿著刀,試圖逼近。

    夏樞后退一步,將瑟瑟發抖的小皇帝扯到身后,怒視他們:“他才三歲,你們怎么下得了手!”

    “婦人之仁。”右邊的兵士一步步靠近,譏諷笑道:“死到臨頭了,還在嘰嘰歪歪有的沒的,皇后命的腦子就裝這些玩意兒?可真夠蠢的。”

    “就是。”左邊的兵士附和,眼神不懷好意地打量夏樞:“不過他們這種人也不靠腦子,若不是長公主要取他性命,時間來不及,不然憑著他的姿色和一身皮肉,不知道享用起來多銷魂呢。”

    夏樞見形勢已經躲不過,打量幾人位置,手指攥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帶著小皇帝再次后退兩步,沖著左邊兵士眼神輕蔑,高高在上:“就你那綠豆眼臘腸嘴桌子臉冬瓜個兒,一副發育不全的鬼樣子,還想肖想我,不如撒泡尿照照鏡子,清醒看看這么些年到底禍害了多少眼睛,你若有良心就待在家里少出門。”

    然后視線一轉,又看向右邊那兵士:“婦人之仁便是蠢,你就是這么看待忍受生產之痛、懷著慈愛之心生下你的阿娘的么?那你可真是個狼心狗肺、豬狗不如的大孝子。”

    “你這賤人!”兩個兵士不料他嘴巴那么毒,勃然大怒,側身擠過李云霽,快走幾步,刷地一下手中長刀就朝夏樞頭顱砍去。

    夏樞抓的就是這個兩人并肩、李云霽落在后面的機會,猛地推開小皇帝,身體一扭躲過兩個兵士的攻擊,長腿一抬,一腳踢飛右邊兵士手中的長刀,匕首一閃,果斷狠辣,直直朝左邊那名矮個兵士的脖頸刺去。

    左邊的那名兵士沒料到他如此身手,頓時大驚,忙長刀回防,只是密道里本就狹窄,只夠兩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并肩通過,長刀施展不開不說,他前有匕首,后有李云霽,旁邊是同伴,身體更是無處可躲,竟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匕首直朝自己致命處刺來。

    千鈞一發之際,那士兵甚至連下輩子的事都在腦中過了一遍,以為自己就要血灑當場時,突然身子一輕,徑直往后倒去,險險避開了刀鋒,只在下巴上留下一條血痕。

    只是不等他松下一口氣,回頭看看怎么回事兒,脖頸處驟然一痛,竟是雙眼一翻,順勢倒地暈死過去。

    夏樞驚疑不定地看向李云霽,目光掃過被他救下又打暈在地的兩人,緊抿著唇,眼神警惕。

    他沒和李云霽交過手,但知他在戰場上也是一名驍將,因此才沒拿他第一個試手,打算先拿下兩個兵士,奪取武器,再行合計。現在看他抓住時機一手一個地把兩個兵士拎著后衣領提走、打暈的精準力道與利落動作,就知道他確實是有真本事。

    自己如今這殘廢狀態,未必是他的對手。

    燭臺掉落地上,火尚未熄滅。

    昏暗的光線里,夏樞一言不發,暗自防備,李云霽的表情則是很淡:“安王妃扮豬吃老虎的本事真是越發精進了。”

    夏樞想起淮陽侯府被誣陷時,他被派到侯府圍府,目睹過自己激將、哄騙、反拿下馮二的過程,不知他此時的話是否是在陰陽怪氣,就不動聲色地道:“李將軍過獎,不過是求生罷了!”

    李云霽沒有吭聲,靜靜地看了他片刻,最終別開眼,長刀一收,說道:“我放你一馬可以,不過只有一次機會,下次再見,我不會手軟。”

    說罷,就目光看向小皇帝:“你把他留下,自己走吧。”

    夏樞卻沒動,而是匕首擋在身前,將小皇帝護在身后。

    “他才三歲。”夏樞并不妥協,捏緊匕首,再次強調。

    李云霽似有些意外,眉頭微皺:“你帶著他也是累贅。”

    “那也不能將他交出去。”夏樞堅持:“他是我侄兒。”

    “也是皇帝。”李云霽目光沉沉:“就是安王沒出事,今日站在這里的是他,也不會留小皇帝性命。”

    夏樞搖頭,依舊堅持:“他就是個小孩子,影響不了什么,又不是不能禪位……”

    夏樞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心中質疑:“他下臺,你們擁立李淮確定沒問題么?你忘記馮家先前在北地軍里搞的事了么?李淮說是背后無人,可北地軍里藏了不少馮家留下的后手,你確定擁立他,不會走之前北地軍被馮家把持,通敵賣國的老路么?”

    李云霽不為所動:“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先確定能活著出去再說吧。”

    夏樞頓時一噎。

    不過也知道暗戳戳的策反只能到此為止了。

    他抓緊小皇帝的手,試探著撿起地上的長刀,說道:“李將軍恩情,我與皇上都會銘記在心。”

    見李云霽似是想說些什么,夏樞在他張口之前,沒給他機會,拉著小皇帝轉身就朝前狂奔而去。

    李云霽嘴唇動了動,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一瘸一拐的背影,到底是沒有開口留人。

    他站在光線明滅的地道里,垂眼看著地上倒著的兩個兵士。

    握在腰間長刀上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閉了閉眼,還是沒有下得去手,抬腳跟在夏樞兩人的身后,緩步朝前走去。

    如果要問李云霽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最感激的人有誰,安王妃在其中絕對擁有姓名。

    但……他也欠長公主更多。

    長公主十年前從永康帝手里救下出身卑微的他,安排他進只有有背景之人才能進的皇城禁軍,一路想盡辦法為他鋪路,助他高升,還為他阿姐報了仇,他不可能不感激,也不可能不在長公主走投無路,只能鋌而走險之時,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想到地上那兩人的嘴臉,李云霽不禁感到些茫然。

    這些人素質參差不齊,當官也無濟世安民之心,抱著賭一把就能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的心理,成為長公主的擁躉,參與了這場宮變。

    倘若他們勝了,擁有從龍之功,真的不會利用權勢,行欺男霸女強搶民雙之惡事么?

    李云霽拿不準。

    但是……

    李云霽又忍不住安慰自己。

    人至察則無徒,水至清則無魚……既然老祖宗都這么說了,想來一個團隊里出現個別品性不端的人也算正常。

    再者,就說安王,他的擁躉者們就一定全是品德高尚之人么?

    不過安王……安王……對了,安王!

    李云霽腦袋一激靈,終于想起來和安王妃說話時,隱隱覺得不對頭的地方在哪里了!

    他說了安王出事,安王妃竟然毫無反應!

    他們夫妻伉儷情深,安王妃怎么都不該是這般表現!

    難道安王……

    李云霽臉色倏地大變,猛地拔出腰刀,轉頭就往回跑,吼道:“快來人,隨我回上面,告訴長公主,上面有變!”

    夏樞這邊,自然聽到了李云霽的吼聲,但他依舊沒有回頭,帶著小皇帝,忍著腿疼,一路狂奔著往前跑。

    他怕,怕若是再不快點,紅雪要堅持不住了。

    第355章 【VIP】 ……

    事實上, 還沒看到紅雪,兩人就又出了狀況。

    跑到皇帝寢宮下面時,小皇帝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夏樞手都拉不住他, 直接朝地上滑溜下去。

    夏樞心頭著急,腿腳疲憊發軟,冷不丁被小皇帝帶的一歪, 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若不是胳膊及時撐住了墻, 怕是一頭撞了上去。

    他滿頭大汗, 呼吸急促,耳邊是粗重的呼吸聲和劇烈的心跳聲,胸腔幾乎都要炸掉了。

    而小皇帝情況更糟糕, 臉憋的血紅, 張著嘴, 難受的朝著自己胸口,使勁錘了錘, 似乎要喘不過來氣了。

    小孩子意識到了情況危急,難受的想大哭出聲卻絲毫不敢發出聲音,只張著嘴壓抑著痛吟, 一連串眼淚無聲滑下。

    夏樞怕他厥過去,顧不得腿疼和手疼,趕緊雙膝跪地, 將他放平, 彎下腰解開他的腰帶,把他外面繁復的禮服脫下,扯開他脖頸處的衣領, 不停地輕撫他胸口,幫他呼吸順暢。

    只是撫著撫著,目光就落在了他脖頸上的一條紅繩上。

    手指一挑,紅繩從衣領里露了出來,下面重物搖晃,卻是掛著一把鑰匙。

    夏樞撩起鑰匙,換了一只手給他順氣,問道:“這是開何處鎖的?”

    雖然小皇帝說云香沒說離開的辦法,但夏樞并不相信。

    現在上面亂了起來,看長公主和李云霽的表現,應該是他們占上風,以云香的身份,可能一轉頭就沒了命。她想救小皇帝,把他放下來,不可能不告訴他離開的辦法,否則他不被人殺掉,也會和他們一起無聲無息地餓死在地下。

    夏樞想了想,不厭其煩地再一次問小皇帝:“云香讓你單獨告訴我的到底是什么?”

    小皇帝大口喘著氣,說不出話來。

    夏樞也不確定他現在有沒有失聰癥狀,暫時停了詢問,雙手輪番上,幫他順著胸口,以求他呼吸盡快緩下來。

    半晌,粗重的呼吸聲緩了下去,一個細嫩的聲音,帶著些小心翼翼響了起來:“母后說你會殺了我,她說的不準,你救了我。那你以后也別殺我了好不好?”

    夏樞抬眼,看著小皇帝害怕的試探的眼神,心道怪不得他怕自己,且極端仇恨自己。

    原來太后從小就教育到位。

    心中嘆了口氣,他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會,你阿娘是我阿姐,你身上流著褚家的血,你若不殺我,我也不會殺你的。”

    哪怕他有野心,也沒想過殺了李昊。

    況且,身上有著皇后命傳聞,夫君又不是皇帝,他才是那個最該害怕被坐最高位殺的人。

    小皇帝抿了抿唇,緩下來的臉上有些開心,也有些放松,不好意思地別開眼,小聲嘟噥:“那我和你道歉,上次不該砸你,對不起!”

    夏樞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云香讓你道歉的?”

    見小皇帝點頭,就繼續問道:“就這個么?”

    “還有……”小皇帝呼吸已經平緩下來,從地上爬坐起來,眼睛偷偷打量他,小手摳著衣擺,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還有……夜明珠,但是她說好看,我想送給她。”

    說著,他試探著拉了拉夏樞的袖子,討好似的和夏樞補充道:“我可以送你其他禮物做砸你的賠禮,夜明珠都給她,好不好?”

    夏樞見他眼神飽含期待,想到云香現在可能已經沒了命,所以盡管云里霧里的有點摸不著頭腦,還是道:“好,都給她,她還有說其他的么?”

    小皇帝眼睛一亮,立馬高興地取下脖頸上的紅繩,塞夏樞手里:“她說這個給你,可以打開那個門。”

    他短短的手指指向了身后的密室門。

    …………

    紅雪這邊,經過一番廝殺,她已經身受重傷,被兵士們反剪著雙手,摁跪在了長公主身前。

    通亮的火把之下,華服貴冠、美艷雍容的長公主神態纖毫畢現,望著前方被火把照亮的密道,眼皮都沒動一下。

    良久之后,到前面查探的兵士回來報:“前面無人,不見安王妃和小皇帝蹤跡。”

    長公主才居高臨下地把目光落到垂著頭、渾身是血的紅雪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你倒是忠心,不怕死。”

    紅雪張嘴,嘴邊涌出鮮紅的血沫子,聲音卻和身前的人一樣冷淡:“王妃值得。”

    長公主露出一個似嘲似諷的表情:“不過是會耍弄一些蠱惑人心的花招罷了,算得了什么本事,也就你們信了所謂皇后命,看不透,才覺得他們值得。”

    紅雪沒有反駁,而是抓住話里不同尋常的地方,反問:“他們?除了安王妃,還有誰有皇后命?”

    長公主沒有接話,只是臉上肉眼可見地閃過了些許情緒,煩、恨、妒、無力、傷感……等等,組合起來,有些奇怪,像是她在忌憚、妒忌著什么,又像是在無力悵惘著什么。

    紅雪沒有去細究,淡淡道:“別人不清楚,王妃值得并不是因為他是皇后命。他聰慧絕頂,卻并不心機深沉,性格坦率直接,為人仗義仁善,行事既顧大義又全小節,幾乎沒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家喜歡他,愿意忠心于他,很正常。”

    長公主臉上復雜情緒斂起,冷笑一聲:“他全無教養,粗魯不堪……”

    “教養如果單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世家規矩禮儀那些,他確實一般。”紅雪自若地打斷她的話,道:“但如果還包括鋤強扶弱,幫助老幼貧窮,那大多數人不如他。”

    “人無完人,只要能占其一,就很厲害了。反正據我所知,他一母同胞的二哥,燕國公府元家二公子元州可不若他待苦難中的百姓好,能說二公子沒教養么?”紅雪反問她。

    許是她提到了元家,亦或是長公主想起了什么,竟是直接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兵士從旁邊的密道中鉆出來,報:“通往宴會廳的那條密道,不見安王妃和小皇帝蹤跡。”

    長公主似才從思緒里回神,眼神掃過眾下屬:“李云霽那邊沒人來報么?”

    “沒有!”手下的兵士們道。

    長公主眉頭微蹙,思索了片刻,臉色突然一變:“他們在中間那條道!”

    然后想到了什么,手指捏緊衣袖,神色一下子變得超級難看。

    李云霽,竟然真的沒有完全聽令,心軟了。

    “殿下,李將軍帶的人少,可能正在砸皇帝寢宮下那間密室,忙碌著忘了來報!”手下的兵士見長公主臉色不好,趕緊替李云霽說了句好話。

    眾人下來殺安王妃和小皇帝,長公主私下給李云霽安排的任務是帶人砸了那間密室,他猜想,可能里面藏有寶藏,長公主才安排這么個任務給親信李將軍。

    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里實際上也癢癢的,想看看里面藏有多少寶物,如果能分得些許,就更好了。

    長公主聞言,臉色卻并沒有好看多少。

    她腳下邁步,眼睛一撒,掠過前方通往不同宮殿的四五個密道口。

    長公主眼睛盯著前方密道,手指卻指向紅雪:“把她給我架起來。”

    兵士們立馬收回心神,四五個人上前,抓胳膊踢腿的,直接把紅雪大字架了起來。

    “安王妃,本宮知道你正藏在某個密道里,暗暗地觀察著這里。你出來,本宮可以一顆毒藥給你們留個全尸。你若不出來,本宮會讓人一刀一刀活剮了她。你那么善良,應該不會眼睜睜看著對你忠心耿耿的人,死無全尸吧?”長公主揚聲道。

    話音落,密道里立馬響起了一陣陣響亮的回聲。

    待回聲消失,就有幾個兵士分列各個密道口,聲音洪亮地把長公主剛剛的話重復了幾遍。

    紅雪一直淡然無波的臉上此時終于有了變化,身體劇烈掙扎,神色著急,目光憤恨地瞪著長公主。

    只是她的嘴巴被堵了起來,除了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連咬舌自盡都別想。

    長公主不在乎她看不上的螻蟻,也不以折磨人為樂,對她扎人的視線和憤怒的情緒視而不見,只神情冰冷地盯著前方,待得三輪叫喊結束,就叫停了兵士,抬手示意紅雪身邊的執刀兵士:“動手吧!”

    紅雪的掙扎瞬間瘋狂起來。

    兵士一把撕開她的衣領,將寒意凜凜的匕首貼上在她肩頭。

    眼看鋒利的刀刃就要刺入皮膚,片下一片肉來時,前方的洞口傳來一聲怒喝:“住手!”

    緊接著,一個瘦骨嶙峋、蓬頭垢面的雙兒,從漆黑的密道里走了出來。

    見到紅雪渾身是傷的模樣后,雙兒眼中瞬間涌出了淚,抬腳便朝紅雪那里急走而去。

    兵士們舉起武器攔住。

    長公主抬手,兵士們聽令收起了刀,但部分人視線卻時不時掃過紅雪雪白的肩頭,黏了好一會兒,才舍得移開。

    夏樞猛地撲到紅雪身前,一把扯掉她嘴里的布,擔憂問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紅雪趕緊搖頭,身子撞了撞夏樞,急道:“王妃,你趕緊跑,她會……”

    “別說了!”夏樞一把捂住她的嘴,眼中含淚:“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你被凌遲,別說傻話!”

    紅雪嘴巴被捂,搖頭嗚嗚叫,夏樞沒松開,勸道:“我不后悔的,真的。”

    紅雪眼中瞬間一連串眼淚流下。

    長公主似沒注意兩人的主仆情深,看著夏樞,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淡淡道:“你現在的樣子才該是你本該有的樣子。”

    “本該有的樣子是什么模樣?”夏樞見紅雪不再開口說胡話,擦了眼淚,站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長公主:“貧窮、狼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被你們高高在上的俯視?”

    長公主嘴角勾起笑,笑而不語。

    夏樞嗤笑一聲:“你若真的比我高貴,可以俯視我,怎么會對我如此忌憚,還有這么大的恨意。”

    “讓我想想……”他目光無禮地上下打量長公主:“你恨我云焱阿娘?”

    “因為元二堂叔不愿娶你,她支持他?”

    “還有國公府里曾經失竊過的云焱阿娘的毒經,是你偷了給先帝,讓他得以給褚源下隨心的?”

    “還有什么呢?”夏樞眼睛掃過眾人,雙手抱胸,忽然微微一笑:“你為何要砸了那間密室呢?”

    長公主臉上淡然的笑意瞬間變得陰沉可怖,盯著夏樞,后退一步,冷冷喝道:“死到臨頭還敢找死,來人啊,把他給我拿下!”

    “牙尖嘴利,我看你到了陰曹地府還能不能猖狂無忌!”

    一群兵士即刻聽令圍攻上去,夏樞僅僅只抵抗了幾招,就被拿下,與紅雪并排被摁跪在長公主面前。

    “你阿娘下九流,只會一些上不得臺面的技藝。”長公主冷冷道:“今日,本宮就讓你用她制出來的玩意兒,去地府與她見面,母雙團聚。”

    說罷,一揮手,立馬就有兵士掐住夏樞和紅雪的下巴,逼他們張開嘴,長公主從袖袋里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兒的藥丸,一把塞進了兩人嘴里。

    不過片刻功夫,夏樞和紅雪嘴角就殷出了暗紅的血液,兩人的抽搐和掙扎也弱了下去,然后再片刻,兩人直接沒了呼吸,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親自查驗過鼻息后,長公主似是終于松了一口氣,站起身,視線掃視周圍眾人:“今日之事,出去知道該怎么說么?”

    兵士們不料那毒藥藥效那么猛,都有些嚇到了,忙不跌道:“太后臨死前安排人把安王妃毒殺了,我們來晚了,到的時候尸體已經涼了。”

    “長公主很傷心,我們也很遺憾,可惜了安王妃!”

    長公主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燕國公府一向護犢子,若知道誰參與了殺害安王妃,一個都不會放過。安王妃死的如此凄慘,我們一定要殺了太后,為他報仇!”

    兵士們意會到了她話語里的威脅,心里一激靈,知道所有人都成了共犯,立馬表忠心:“我們會聽從長公主號令,為安王妃報仇!”

    “對,為安王妃報仇!”群情激憤,聲如洪鐘。

    仿佛剛剛殺人的不是他們,就是太后一般。

    等表完忠心,有兵士突然想到一件事:“安王妃在這里,小皇帝呢?”

    眾人經他一提醒,才反應過來,剛剛注意力全在安王妃身上,竟是忘了小皇帝。

    長公主放松的表情倏地斂起,手一揮:“去安王妃剛剛來的那個密道里探探,他定是把人藏起來了。”

    于是兵士們便兵分兩路,一部分涌入那條密道,開始尋找小皇帝,一部分留在原地,護持著長公主。

    “那尸體呢?”屬下指了指地上的兩具尸體,詢問怎么處理。

    “先放這里。”長公主眉頭微蹙,捏緊手指:“你們隨我去瞧瞧李云霽在干什么。”

    說著,就邁步朝前走去。

    如果有人注意,會發現她對密道特別熟悉,根本不像他們一樣,待在里面就會迷路。

    等一群人走到皇帝寢宮下面,看到面前上了鎖的密室時,都有些茫然。

    “李將軍不在,應該是有什么急事……”兵士開口,正想說些什么,替李云霽開脫,前方突然跑來一個兵士:“長公主,總算找到你們了,上面有變,安王安排的人已經攻入皇宮,說是要討伐逆賊,李將軍現正在與他們對峙,請你上去商討對策。”

    “安王?”眾人皆是一驚,面面相覷:“他不是中毒昏迷不醒了么?”

    長公主心里也是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預感,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下令道:“剛剛那些人繼續尋找小皇帝,去兩個人把安王妃的尸體搬出來!其他人跟本宮回上面!”

    然而等搬運尸體的人回到原處,卻發現了一個驚悚的事情——安王妃和紅雪的尸體不見了!

    …………

    夏樞和紅雪此時正相互攙扶著,在去尋找紅杏的路上。

    剛剛,夏樞借著捂紅雪嘴的動作,將之前參加宮宴時帶在身上的解毒藥丸喂了她一顆。

    然后又把云焱阿娘做為話題,各種挑釁長公主,就是以防長公主一刀斃了他們,引導著她給他們喂毒藥泄憤。

    兩人事先服下解毒藥,自然不怕毒,除了咬破舌尖裝出吐血模樣時痛苦了些,其他倒沒什么。

    “小皇帝一個人躲在密室里安全么?”紅雪邊走邊道:“長公主去密室那里,發現他了怎么辦?”

    夏樞急匆匆逼長公主下毒,是想在李云霽安排的人找到長公主之前逃脫掉,以免被長公主扣住,成為威脅褚源的工具。

    此時成功逃脫,他心里著實松了一口氣。

    聞言道:“鎖是精鋼打造,沒有鑰匙打不開,他只要不出聲,那些人試過自己就會放棄。”

    他們在下面那么長時間,不是沒試過開鎖,一直打不開。

    紅雪知道這點,放下了心。

    不過思緒一轉,她想起了剛剛夏樞的問題:“長公主為何要砸那間密室?她好像很在意。”

    “如果那屋子里一堆寶藏可以理解,就只剩幾顆夜明珠,她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普通人,不至于勞師動眾吧。”

    她目光掃過沿途墻上的坑坑洼洼:“之前這里鑲嵌的東西都落入她腰包了么?”

    夏樞心不在焉地道:“或許吧。”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小皇帝說的話。

    按小皇帝的意思,云香本是要他拿夜明珠給自己賠罪,但他見云香夸過好看,覺得她喜歡,想送給她,就和自己打商量,換其他賠禮……

    墻上的坑坑洼洼代表著好看的珠寶,值錢的金銀,喜歡的話是有機會摳掉、收藏的。

    如果說長公主是沒鑰匙,從外間進不了那密室,拿不到密室里的夜明珠,云香可從來不缺機會。

    她喜歡,為何還會留著它們?

    而且把小皇帝送下來,沒告訴他離開的辦法,卻交代小皇帝拿夜明珠向自己賠罪。

    難道……

    夏樞眼睛突然一亮。

    離開的辦法在夜明珠上!

    另外,夏樞又想到,這地下密道里不止一個密室,除了太和殿和太后宮宴會廳下面,幾乎每座宮殿下都至少有一個密室。

    夏樞他們住的那間就是,只是沒上鎖,其他宮殿下也有沒上鎖的密室,他們去探查過,里面并沒有機關什么的。

    但是,像皇帝寢宮下上著鎖的密室同樣也有幾間……

    會不會里面也有夜明珠,且是打開宮殿下密道的機關?

    夏樞腦中飛速轉動著,想到這些事的時候,正好他們路過了一座宮殿下的密室。

    上著鎖的。

    夏樞視線擦過那把鎖,想了想,忽然停下腳步,轉身走向那密室,將脖頸中的鑰匙取下,插/入那精鋼鎖孔。

    紅雪被迫停下腳步,正莫名著,突然聽到咔噠一聲,視線下移,對上那個鎖,日常穩重之人,竟然有一瞬傻眼:“打開啦?”

    “嗯。”鎖雖然是夏樞打開的,但他也有一瞬愣怔。

    他只是想著如果皇帝心血來潮,想在地下逛逛,不至于要拎著一串鑰匙挨個和鎖試是否適配。

    當然,皇帝那么多人伺候,太監宮女會把一切都打點好,不會讓他親自開鎖。

    就是想著長公主這個特殊存在,皇帝應該不會讓太多太監宮女知道,另外地下光線到底不如地上好,每把鎖一把鑰匙,太監宮女開,估計也會煩。

    結果胡思亂想下,試了一下一把鑰匙開兩把鎖,還真叫夏樞試出來了。

    “路上再試試別的鎖!”夏樞沒有細看屋內擺設,見墻上同皇帝寢宮下那間一樣,有幾顆夜明珠,只是光線相比稍微黯淡一些,就關上門,重新把鎖鎖住。

    他沒有貿然去試夜明珠是否是機關,外面現在亂糟糟的,誰也不知道打開后,面對的是敵軍還是我軍。

    他們單槍匹馬,戰斗力脆弱,不到性命攸關的時刻,不能貿然去冒險。

    兩個人經過這事兒之后,高興的渾身的疼都輕了許多,一瘸一拐的腳步也比之前輕快,速度提升了不少。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試,每把鎖都能被那把鑰匙打開,上了鎖的密室墻上也都或鑲或掛有夜明珠。

    直到他們快要走到太后宴會廳下,卻聽一聲沉悶的巨響突然響起,震得兩人耳朵嗡鳴,一陣心悸。

    夏樞和紅雪不由得停下腳步,對視一眼。

    正在兩人猶豫該怎么辦時,又一聲巨響在頭上響起,激得兩人一瞬捂緊了耳朵。

    然后不等兩人后撤,一個人影在前面閃現,語氣試探:“王妃、紅雪?”

    是紅杏的聲音。

    夏樞和紅雪都是一喜,忙應道:“是我們!”

    三人說話的功夫,又有連續好幾聲巨響在頭上震過。

    “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等紅杏走近,夏樞問道。

    紅杏的聲音充滿了輕快,漂亮的眼睛閃閃發亮,昏暗的光線都遮不住其喜悅:“是王爺的人,他們已經占領了太后的宮殿,要砸開地道救我們。我們快能出去啦!”

    夏樞&紅雪:“!!!”

    …………

    三人沒有在原地待多久。

    一個是聲音太響,連續幾下,耳朵都快要震聾了;二是太后宮宴會廳下面沒有密室,也沒有夜明珠,之前褚源夜探那晚上,他們試著找了機關,并沒有。

    他們打算去距離宴會廳最近的密室里,確認一下夜明珠是不是機關,以及有沒有機關能打開宴會廳的密道口。

    雖說找準地方硬砸,是可以砸出來個洞,但動靜到底太大了,若是能直接找到機關,會省事很多。

    于是三人便結伴到了距離太后宮殿最近的太妃們住所的下面。

    鑰匙插進去,門打開,展現在眼前的是一間規格相似的密室,屋內有奢華精致的床品家具,墻上有黃金燈座,燈座上鑲嵌著八顆女子拳頭大的夜明珠。

    不同于皇帝寢宮下的密室,這個密室中沒有鏡子,但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畫。

    夜明珠許是時間太久沒打理,落了一層灰,光線并不明亮,紅杏有點看不清楚畫的內容,就好奇的湊近了瞧,然后下一刻就驚的“啊”了一聲,猛地一蹦三尺遠。

    夏樞和紅雪正一個個握著底座,試夜明珠會不會動,聽到她的叫聲,不由得看過去,然后就見她臉皮通紅,眼神羞囧尷尬,順著她的視線,把目光落在墻壁掛的畫上。

    然后兩人就都震驚了!

    而且不止震驚,還有尷尬!

    那墻上密密麻麻掛的竟全是渾身赤裸、姿勢各異的春宮圖!

    而且,主角不是別人,都是永康帝,只有女子各不相同。

    夏樞怕看了長針眼,掃過一眼之后,就把靠近自己的幾副撕扯下來,扔到地上。

    “怎么會有胡太妃和金太妃?”紅雪倒是神色自然,打量過自己旁邊的兩幅之后就產生了疑問:“沒記錯的話,她們是興隆帝的妃子吧?”

    夏樞很少進宮,其實不認識什么太妃,但經過長公主和這些春宮圖,他大概已經明白永康帝私下里是什么人了。

    “一會兒把這些都撕了,燒了吧。”夏樞道。

    有些太妃已經去了,有些還活著,若是讓人看到這些,不知道會給死去的和活著的她們帶去多少風雨。

    當然,夏樞也不認為所有人都是被迫的,或許里面有人深宮寂寞,是愿意的,但想到幾年前景璟曾提過永康帝油膩地和他說長公主服一些私房致幻藥,以及今日對長公主的試探,她的應激與憤恨,夏樞可以確定,她絕對是被迫和這些事有關的。

    只要里面有一個是被迫的,這些事情都不能傳出去。

    永康帝活著的時候,要被他欺負,死了,還要因為他留下的東西,被欺負么。

    那這世道還有什么好的,值得留戀的。

    紅雪怔了一下,看向夏樞的目光瞬間變得敬重與佩服。

    夏樞側對著她,沒注意她的眼神,低頭交代已經開始忍著羞囧,扯掉掛畫,努力干活的紅杏:“撕碎一些,好燒!”

    “奴婢知道的,王妃!”紅杏彎腰將靠近地面的那些掛畫全部扯掉,邊干活邊好奇打量他倆:“你們在干什么呀?”

    “在找機關。”夏樞確定手邊的那個夜明珠扭不動,也拔不出來,摁不進去,一動不動后,就換了旁邊另一個夜明珠。

    紅杏眼睛猛地瞪大,手指指著夜明珠繞了一圈:“這里面有機關?”

    “只是試……”話還沒說完,就聽咔噠咔噠一串聲音響起,夏樞手里那個夜明珠底座轉動了起來。

    然后接著咔噠聲,面前的墻壁竟然整面墻以中間為軸心,轉了起來,露出后面一個小房間。

    夏樞不待墻壁全部打開,就手腕往回轉,輕輕的咔噠一聲,墻壁又合上了。

    紅杏目瞪口呆。

    紅雪又驚又喜。

    他們趕忙又試了其他夜明珠,不過這次卻是都一動不動。

    “宴會廳那里的密道機關不在這里。”夏樞道:“我們再去別的密室里試試。”

    三人掰了三只夜明珠下來,用衣袖擦了擦,房間肉眼可見的亮堂了起來。

    鎖了密室門,走在密道里,三人人手一只夜明珠,將周圍照的亮堂堂的。

    “這一只得多少錢呢。”紅杏感慨:“若是每間密室都有,先皇這生活可夠奢華的。”

    “這只是地下,還是已經被人搜刮過的。”紅雪道:“地上的庫房里,他的陵墓里,可比這些奢華不知道多少倍呢。”

    紅杏嘴巴張大,瞬間連感慨都不知道怎么感慨了。

    夏樞低低道:“外面不知道餓死了多少人呢。”

    紅雪眼神落寞,嘆道:“誰說不是呢。”

    三人閑聊著,頭頂上的響聲還在震。

    走到一個拐角時,紅雪腳步突然停住,神色瞬間嚴肅:“有人!”

    緊接著,不待三人探查什么情況,拐彎的密道里就傳來一聲大喝:“誰在那里,停下!”

    然后就是快速的腳步聲與鏗鏘的鎧甲武器碰撞聲。

    “是長公主的人,他們可能是殉著聲音找過來了。”紅雪對聲音非常敏感,立馬聽出來這個聲音之前同長公主說過話,講李云霽在砸密室。

    夏樞三人聞言也不停留,立馬抬腳相互攙扶著往回跑。

    只是三人除了紅杏,剩下兩人都是傷殘者,再加上回頭那條道是條長道,連個躲的地方都沒處躲,不過一會兒功夫,三人就被追上了。

    “竟然沒死,你耍我們!”領頭的兵士既驚又怒地瞪著夏樞。

    其他人也是一臉憤怒。

    夏樞打量他們的人數,笑了笑:“你們知道我是皇后命,國之母親,身上多少有些神跡的。”

    兵士們驚了一瞬,神情茫然又忌憚地盯著他,相互對視一眼后,視線掠過他身邊的紅雪,募地反應過來:“那她呢?也是神跡么!你在耍我們。”

    “多少次死里逃生,怎么不算神跡,又怎么算耍你們呢?”夏樞對對方的指責不以為意,笑說:“若是你們能夠逃脫此次宮變丟命的命運,我也會認為你們身上是有神跡的。”

    “你們不知道,你們剛剛離開,就有新消息傳了下來。”夏樞悠悠道:“討伐逆賊的大軍已經攻入皇宮,李云霽兵敗如山倒,無力回天,只能派人把長公主接上去,護著她出宮逃亡去了。所以,我勸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地下,去逃命吧。”

    “哦,對了!”夏樞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你們從太和殿下來的時候,長公主和李云霽可有告訴你們離開的機關在哪里么?他們不會是把你們給忘了吧。他們敗了,你們被遺忘在地下,出不去該怎么辦?”

    “你們瞧瞧我,被人忘在地下是什么樣子,天天吃不飽穿不暖,忍饑挨餓,蓬頭垢面,瘦得跟骷髏一樣,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們確定還不逃,還不趁著密道口或許還有自己最后一波人,逃出去,難道要像我這樣么?”

    兵士們瞬間一片安靜,面面相覷,神情茫然又緊繃,有些已經面帶憂慮、慌亂了。

    大家都是一個心理:他們怎么辦?

    “怎么可能,現在禁軍都在李將軍手中,小皇帝和陸氏眾叛親離,安王中毒昏迷,留王手中無兵,沒人可以抗衡禁軍。這一遭我們贏定了!”領頭的兵士大聲打破了安靜,也終止了大家胡想。

    他聲音鏗鏘地道:“我們哪怕不知道機關在哪里,密道口也會有人守著或者過來通知我們,幫我們離開。李將軍不會忘記兄弟們,大家忘了他之前是怎么待我們的么。張云,你家里給老母治病,窮的揭不開鍋,李將軍把俸祿補貼給你家,幫你娶了媳婦,還給你老母請了太醫,幫她治好了病。趙勇志,你多年前獵場守衛,貴人們射傷的老虎發瘋撕咬你,是李將軍豁出命在虎口下救了你。那場狩獵,他受了多重的傷,你還記得么?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差點丟了副尉的職務,若不是長公主相幫,他可能已經因那傷被埋沒下去了。還有洪江濤,你忘了你拉練時掉入獵人的坑洞陷阱,重傷昏迷過去,其他人找了兩天找不到,以為你被野獸吃了,就放棄了,是李將軍堅持去找你,最后也是他親自把你深坑里背出來,救了你的命。李將軍,就算其他人放棄我們,他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如此鏗鏘有力的一番話,立馬讓在場的兵士們羞愧,紛紛指責夏樞:“你在忽悠我們,想騙我們和長公主、李將軍離心。”

    “你不安好心,李將軍待我們那么好,不會放棄我們的!”

    “大家不要相信他,他心眼極壞,想坑李將軍!”

    ……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同仇敵愾,士氣瞬間猛漲,沒一會兒功夫,所有人都恢復了狀態,堅定了心神,怒視著夏樞!

    那領頭的兵士見下屬們恢復了堅定,刷地一下抽出刀,指向夏樞,惡狠狠地道:“李將軍對我們恩重如山,這個關鍵時刻,我們絕不能被擾亂心神,掉鏈子,不管結果如何,我們先完成任務,宰了他,絕不能讓他逃過今日這一遭。”

    夏樞:“……”

    萬沒想到,歷來好用的一招,栽在了李云霽的人品上。

    夏樞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萬不能再提李云霽的。

    開口一句話,立馬就能引爆他們。

    他壓了壓狂跳的心臟,臉上的笑意斂起,手指緊握長刀,與紅雪、紅杏對視一眼后,就進盯著面前的三十余兵士,全身戒備。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命喪今天。

    也不知道這鬼皇后命除了給自己帶來麻煩外,有什么用。

    但那么多危急他都挺過去了,他不想死的那么輕易。

    頭頂上的悶響還在繼續,夏樞咬緊了牙根,與紅雪、紅杏呈掎角之勢,抬腳,慢慢后退著。

    領頭的兵士看他害怕了,心中一喜,眼神示意身后兵士們,邁步跟上。

    在頭頂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裂聲之后,雙方之間緊繃的弦瞬間斷裂,兵士們對著夏樞三人就沖了上去。

    一把把鋒利的長刀刺向身體,在身上劃出深可見骨的傷口,一道道傷口流出溫熱鮮紅的血液。

    夏樞的腿腳逐漸的已經沒有了移動的力氣,機械地揮動著長刀,刀刀朝對面的兵士們致命處砍去。

    不知道受了多深的傷,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等夏樞再也堅持不住,朝地上倒去時,身體卻被一個堅實又溫暖的胸膛托住。

    熟悉懷抱熟悉的氣味,夏樞緊繃的心神瞬間放松。

    “鑰匙……密室……夜明珠……”三個詞從嘴邊念出,夏樞雙眼一閉,瞬間沉入了黑暗。

    第356章 【VIP】 。

    夏樞再醒來, 眼睛上蒙了東西,看東西霧蒙蒙的。

    他下意識想扯掉,手剛抬起來, 就被一只修長的手給抓住了。

    “別動!”說話的人聲音沙啞, 音色冷質中略帶些沉,讓人忍不住去想象他會有怎樣冷淡高華又沉穩強勢的氣質。

    “王爺說長時間待在黑暗里,眼睛不適合直接接觸強光, 小樞哥哥,你別急, 過兩日就可以看清我們啦。”旁邊傳來一個清亮的少年音, 僅聽聲音就能感受到他此時的快樂與喜悅。

    “紅雪、紅杏……”夏樞張了張嘴,聲音卻干澀嘶啞。

    他抿了抿唇,心里干渴的火燒火燎, 嘴巴里跟脫水了似的, 難受的緊, 不過還不待說渴,身體就被扶起來, 落在那個熟悉可靠的懷里,瓷器輕撞聲響起:“張嘴!”

    夏樞趕緊乖順地張開唇,一盞散發著溫熱水汽的瓷杯子便到了嘴邊。

    他連忙低頭, 就著杯子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不過片刻功夫,一杯水就到了底。

    “還喝么?”那聲音問。

    “嗯嗯!”夏樞忙點頭,在地底下的時候, 每日最缺的除了食物, 就是水了。

    夏樞常常懷疑,若是一直待在地下,自己可能還沒餓死, 就先變成干尸了。

    思緒亂飄的時間,一盞溫水又到了嘴邊,夏樞顧不得再想別的,趕緊低頭,繼續牛飲起來。

    如是二三,等徹底滿足下來,夏樞整整喝了五杯水,身體也不如之前干烤般難受了。

    許是知道他接下來想說什么,那聲音直接開了口:“她們無事,已被太醫救治了。”

    夏樞點點頭,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他又被喂了碗粥。

    “現在一頓不宜多吃。”那沙啞的聲音道:“半晌里,餓了叫景璟再送來。”

    “嗯嗯。”夏樞肚子飽飽暖暖的,很舒服,人也就非常聽話,點頭如搗蒜。

    他抓住身后人的衣領,輕輕蹭了蹭,在感受到被熟悉的氣息包圍后,心理很放松,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理,只想把緊繃了幾個月的神經徹底放開,好好休息一場:“褚源,我想再睡會兒。”

    說罷,竟是閉上眼,沒聽到回應,手臂就滑了下去。

    沉睡的非常速度。

    景璟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我以為他……”

    褚源眼睛掃過去,景璟瞬間消了音。

    他還以為小樞哥哥醒來第一件事就會問現在的情況,哪怕不第一件事,也會放第二件第三件,總之是要把心都操到再睡,上次從異族人那里逃回來,他就是如此。

    為此,他還做了一番準備,把事情都排開,留出時間打算促膝長談。

    誰知道,這次竟是完全不一樣了。

    褚源抱著人又坐了一會兒,在高晨過來催了兩遍之后,才放開人,交給景璟守著,離開了歷代皇后才住的椒房殿。

    “怎么樣?”褚源邊走邊詢問情況。

    旭日東升,兩日已經過去,雖然皇后宮殿內已清掃干凈,但宮道上,其他宮殿里,仍舊是尸首遍地,血氣沖天。

    “李留挾持眉子小姐,提出想見元月姑姑一面。”高晨小心翼翼道:“眉子小姐胸膛上的傷口還在流著血,若是不盡快答應他,恐怕堅持不了多長時間。雖說王夫人糊涂,但眉子小姐……”

    “命宮門放行,請姑姑過來一趟。”褚源沒讓他把廢話說完,神色未動,直接下了令。

    “好、好的!”高晨神色大喜,趕緊朝身后跟著的侍衛眼神示意,待侍衛接令離開,才松了口氣。

    褚源掃他一眼,沒說話。

    高晨只顧著高興,沒發現,接著之前的話說。

    “李云霽已束手就擒,說謀反事情全是他誘導策劃,求放過長公主和他那些手下一馬。屬下等已將他押入地牢,等候王爺發落。”

    說著話,高晨忍不住感慨:“王妃不愧是皇后命,就是受老天鐘愛,不僅次次能在危機中順利脫身,還能在過程里給李朝帶來巨大的利益與機會。之前滅異族王室,為北地之戰獲勝立下汗馬功勞就不說了,這次被困地下幾個月,發現密道秘密,讓咱們的人可以借著密道悄悄進入各重要宮殿,打禁軍個不及,迅速突破防守,占領各宮,抓捕長公主和各叛變官員,不僅省下了不少時間和精力,還減少了兄弟們至少一半人員的傷亡。王妃這命啊,真真的就是李朝、是大家的福氣,也真真的只有王爺可以配得上了。”

    褚源抬頭看向東方天空初初穿破黑暗、露出新生面孔的太陽,橘黃光線柔和,洋洋灑滿半邊天,可以預見的,過不了多久,它就會高升至頭頂,照亮全部天空,光耀世間,給所有人帶去溫暖和能量。

    但它的一切,真的就是老天鐘愛么?

    褚源想到上一輩子,夏樞流離失所,后面又被異族人殘忍殺害,想到這一輩子夏樞遭遇的幾次生死大劫,還有自己阿娘褚熙,在火場的橫死,老天若是真的鐘愛他們,合該給他們一輩子安榮富貴,又怎么會讓他們要么橫死,要么受那么多苦呢。

    皇后命,說到底也只是蕓蕓眾生里的一條命,沒有三頭六臂和法力神通,也得需要好生保護與經營。

    而夏樞的一切,都是他盡心做事、真心待人經營出來的,并不是老天給個命,他就便宜地得到一切,他在其中付出巨大,尋常人做不到他的犧牲,也沒有他的勇氣、智慧與魄力去做那些選擇。

    褚源想著過往,對自家寶貝心疼、喜歡、欣賞不斷加深的同時,卻并沒有去反駁高晨的話。

    神化皇后命,對現在即將登上皇后位的夏樞來說,不是壞事。

    畢竟大多數人,對老天爺還是很敬畏的,在信了夏樞是老天所鐘愛的對象后,想來也不會再冒著得罪老天的風險,對他下手。

    這對夏樞來說,也是一種保護。

    褚源樂見其成。

    “不過……”高晨臉色一慚,壓低聲音道:“屬下無能,翻遍了各議事殿閣以及小皇帝常住的寢閣,都未尋到玉璽蹤跡。”

    他們打的旗號是幫小皇帝誅殺叛賊。

    拿到玉璽后,以小皇帝的口吻寫一份禪位詔書,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可以名正言順登位。

    頂多是,他愿意的話,省些力氣,他不愿意的話,就送他上西天。

    而若是沒有玉璽,接下來的事,他們會很被動。

    一個搞不好就給小皇帝做了嫁衣,若不想做嫁衣,就得背負亂臣賊子、謀朝篡位的名聲了。

    褚源的神色倒是很淡:“玉璽的事,你再親自找一遍,不要讓第三人知道。若是找到便罷了,若是未找到,那就做好準備。”

    什么準備,褚源沒說,但高晨一清二楚,就是最壞那條,直接殺了小皇帝,名不正言不順登位,背上謀朝篡位的名聲,被史書記載,千載唾罵。

    一行人到達皇帝日常居住的宮殿之時,夏娘背著藥箱正好趕到,身邊陪著夏海。

    這兩人之前在宮外的安王府保護著圓圓,聽說夏樞被救出來了,一直昏迷著,就著人守在宮門處,尋思人醒了,能第一時間知道。

    高晨在得到褚眉被李留挾持的消息后,就一邊派人通知他們,一邊親自去請王爺同意宮門放行。

    所以他們才能到的這么快。

    褚源在門口遇見他們兩人,就意識到了高晨的“先斬后奏”,不過并沒有說什么,倒是高晨心提了起來,試圖解釋:“屬下擔心李留會傷害王妃家人,惹得王妃傷心,才……”

    “你做的不錯。”褚源淡淡道:“王妃在乎家人,本王在乎王妃,你知曉王妃對本王的重要性,本王心里安慰。”

    說完之后,便伸手請夏娘和夏海先行:“咱們進去吧。”

    夏娘和夏海看了一眼高晨,對視一眼之后,相攜著進了門。

    第357章 【VIP】 ……

    院子里, 皇帝寢殿之前,一堆大臣瑟瑟發抖地躲在角落里,高景、元州正帶著人與挾持褚眉的李留、太后等人對峙。

    李留和太后由十來個人護著, 一手抓著褚眉的頭發, 一手用匕首對準褚眉胸口,破口大罵。

    “你個蠢貨,如果不是夏樞那賤人有那勞什子皇后命, 讓李茂起了搶奪的心思,你阿爹怎么會死, 是他讓李茂不安, 想分化褚家和燕國公府,才設計嫁禍燕國公,害死你阿爹, 也是他, 讓你阿娘對你阿爹羞愧不安, 逼得你阿娘進京贖罪,最終喪命。他就是害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太后對著褚眉怒罵道:“你竟然還幫他們夫妻倆耍我們, 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狗東西,怪不得你爹娘當時寧愿要別家的孩子也不愿要你,是我我也不會要你, 養你就像養一只白眼狼,誰要你誰晦氣。”

    褚眉頭發披散,垂著頭沒吭聲, 也看不清是何表情。

    高晨踏進門, 正好聽到這句,忍不住了,罵道:“李茂干的惡事, 還要怪到受害者身上,你們夫妻是什么道理。是不是大家誰有個寶物,就該上貢給你們,否則你們起了壞心思,就全是大家的錯?眉子小姐心地善良仁義,又與王妃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向著王妃不是很正常,你算什么東西,陸家怎么教的你,有沒有廉恥,你自己不清楚么?你哪點值得別人效忠,給予實意。”

    馮伺大喝一聲:“放肆,不得對太后無禮!”

    太后氣的渾身直抖,保養良好的指甲指著高晨,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從來沒有人敢對哀家這么……”

    只是話沒說完,就被李留打斷了。

    “姑姑……”李留好似對周圍的吵鬧沒有任何感知,只怔怔地望著眾人背后,眼睛布滿紅血絲,神情哀慟,聲音凄凄:“你為何要那么對我呢?”

    眾人怔了一下,跟著他的視線轉過身,才發現他看的是安王旁邊一個滿臉燒傷傷疤的女人。

    夏娘掃過褚眉胸口處的暗紅血液,目光一頓,上移,對上李留的視線,開門見山道:“你要怎么才肯放過她?”

    李留不答,只喃喃道:“多年前,你為救她落下一臉傷疤,還失去了生育自己孩子的能力,她卻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不說,處處待你冷眼,恨之入骨。我就是不明白,為何這樣的她,你都不吝關注,想要救她性命,而對我,卻一絲溫柔也沒有。”

    他搖了搖頭,滿臉痛苦:“我嫉妒她,不想放過她,姑姑,我請你來只是想讓你親自送我一程,至此,也沒有什么要求了。”

    說罷,竟是匕首一橫,就朝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渾身僵硬,表情呆愣的褚眉脖頸上刺去。

    “眉子!”夏娘和夏海頓時大驚,忙飛奔而去,想把人救下來。

    只是這哪里來得及。

    眼看褚眉脖頸就要被刺中,命喪當場之時,“錚”地一聲,竟是馮伺的刀一下打掉了李留手中的匕首,將褚眉拽開,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只是還不待夏娘和夏海松口氣,馮伺又一把捏緊了褚眉的脖頸,將她扯到身前,陰沉道:“都不許動,否則要她的命!”

    夏娘和夏海飛奔的腳步,瞬間止住。

    “你想要什么就說,別動手!”這次是夏海急急開了口,神情不安、擔憂。

    馮伺卻沒說話,眼神落在太后身上。

    而此時的太后不解地看著李留,質問道:“你在發什么瘋,她現在不能死!”

    李留卻不把她當回事,神情癲狂,憤恨地瞪著馮伺:“你敢忤逆我?”

    太后表情浮起困惑,看看馮伺,又看向李留,眉頭皺起:“你在說什么胡話,他為何不能忤逆你?他是哀家的人……”

    “呵!”李留露出一個冷笑,眼神里既有輕視又有同情:“他一個馮家培養的死士,何時成為你的人了?”

    太后心中一咯噔,視線下意識朝馮伺看去,卻見他臉上再沒了從前的輕浮與伏低做小之態,只面無表情看著自己,既無反駁,也無否認,不由得心神俱震,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潛伏在你身邊十來年,做你的相好,目的就是為了扶馮家血脈上位,之前是李旭,后來是馮家兄弟,現在是李淮,不然你以為就憑你,配他效忠?”李留表情嘲諷:“像他這樣的馮家釘子何其多,安插在各個想象不到的位置上,都是為了今日。對了……”

    他說著,掃視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臉上掛起不懷好意的笑容:“告訴你們個秘密,這個院子里他們已經埋下了火藥,今日大家全部都得死,皇位只會是李淮的,而且還是剪除了長公主、李云霽掣肘,背靠馮家死士的李淮。”

    此話一出,砰地一聲巨響傳來,大家轉頭看去,卻發現院門突然被人關上,隨著咔噠一聲,竟是在外面落了鎖。

    滿場頓時大驚!

    既懷疑以李留現在的精神狀態說出的話是否可信,又害怕情況屬實。

    各個心驚肉跳,坐立難安。

    有些大臣嘗試著朝院門沖去,使勁推、撞、拉、喊,各個方法都用遍了,卻發現門紋絲不動,外面也毫無動靜,仿佛一夕之間,外面的天地換了,他們正處在布滿死亡陰影的孤島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靜靜等死。

    人群不由得驚慌起來。

    “怎么辦?你守在外面的人哪兒去了?”有大臣慌亂地詢問褚源:“院子里不會真的埋有火藥吧?”

    李留見眾人慌亂,笑的暢快,眉眼里都是快樂:“人自然是被我的藥藥倒了,你們沒發現自己手軟腳軟,想要往下倒么?”

    他不提就罷了,一提,院中的人瞬間感覺頭暈眼花,片刻之間,武器掉落的咣當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不止是受了兩天驚嚇、滴水未進的大臣們,連拿著武器、身強體壯的兵士們也全都渾身無力,朝地上倒去。

    高景與元州長刀支地,勉強穩住身形,搖搖晃晃地移到褚源旁邊,做守護狀。

    褚源的狀態看著也不是太好,搖搖欲墜,若不是高晨在旁邊扶著,他像是也要站立不住了。

    不過他的姿態與神色在現場的混亂中卻絲毫沒變,依舊是李留最討厭的高高在上與沉穩淡定,仿佛院子里沒發生異變,火藥不存在,生死不在別人手中一般,只神色平靜的問道:“馮家死士,你手里可有安插名單?”

    “當然有。”李留陰郁、妒恨的眼睛一直盯著他,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挑了挑眉道:“而且可以明確告知你,許多都在北地軍中擔任要職,他們聽馮家的命令,與異族人多次私下勾結,送藥送糧送人頭,就是為了讓北地吃敗仗,一直處于戰事旋渦中,進而不停扣下朝廷籌措的糧草軍餉,填充自己腰包,以謀大事。但是……”

    李留露出惡意的笑容:“名單我死都不會告訴你。我要你死了,也為李朝、為北地軍日日焦慮、憂心,不得安寧。”

    “你猜……”李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故意用輕松調侃的聲音道:“他們會不會在李淮登基后,為了李淮那個黃口小兒的皇位穩固,把李朝賣給已經是廢物一堆的異族人?其實我猜會的。你知道李倓的種根子都是歪的,腐爛惡臭的,李淮是他嫡親血脈,鐵定是個人品不行的廢物,除非你天天在地下祈禱,否則他大概率軟骨頭,被人一威脅,就把李朝送給異族人了。”

    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快樂。

    高晨本來關注著褚眉的傷勢,不在意李留這個跳梁小丑,見此情景,不由得心頭火起:“你這人怎么這么賤呢!”

    若是今天大家必死,這些話就是誠心不讓王爺好過,也讓在場有家國情懷的將士們和大臣們難受。

    李留這人,腦袋和人品確定沒有問題?

    李朝倒霉,他怎么就那么開心!

    李留根本不在意他的唾罵,笑道:“不知道你們覺不覺得爽,但看你們各個臉色猶如吃了屎,我心里特別爽。”

    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笑得在場的人都有些微微變了色。

    有些是怒色,有些是懼色。

    “我們還是想辦法趕緊出去吧。”有大臣神情害怕地開了口。

    “出去?”李留笑道:“馮伺一聲令下,火藥立即爆炸,誰都跑不了。叫你們看不起我,欺負我,很快你們就要給我陪葬了哈哈哈哈哈……”

    竟是又大笑了起來。

    大臣們看著他一副瘋癲之態,各個既不解又臉色難看,思來想去還是把目光移到了馮伺身上,神情戒備:“你到底要什么?”

    馮伺目光還留在太后身上,但太后自他沒反駁是馮家死士之后,就沒再給過他一個眼神。

    他收回眼神,此次利落給了答案:“玉璽!”

    眼睛盯著褚源,手指捏緊褚眉脖頸,哪怕眾人都被藥物影響,手軟腳軟倒地,他也沒放松警惕,神情冷酷地道:“我知道小皇帝在安王手里,寫一份皇位禪讓詔書輕而易舉,就請安王交出玉璽。只要他交出來,眾位大臣就可以離開了,我等兄弟絕不傷及無辜。”

    “這……”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都有些著急,但都不說話了。

    “至于她……”馮伺單手捏著褚眉的脖頸,將她往人前推了推:“我可以放她一條生路,但得安王起誓,手下人絕不動太后一根汗毛,絕不因安王妃被囚之事報復。”

    他看著褚源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人,哪怕你死了,也能行報復之事。你得保證,你的人不對太后動手。”

    他若活著,自有辦法去保太后。

    但今日情況,他必死。

    他死后,其他同伴不會管太后的死活,陸家被清算,太后背后無人,很容易就被安王所轄勢力對付。

    只要安王同意放過太后,太后哪怕不再掌控皇帝,陸家哪怕倒了,她依舊是名義上的太后,旁人尋常對她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

    只有安王……他必須得承諾放過報復。

    此話一出,除了當事人,其他皆愣了一下。

    李留甚至嗤了一聲,看奇葩一樣笑了起來:“沒想到,你一個馮家培養的殺人機器竟還是個情種,當她的奴才,捧她的臭腳,捧上癮了哈哈哈哈哈……”

    無人搭理李留的狂笑。

    “本王不同意!”

    “我不同意!”

    “哀家不同意!”

    異口同聲,當事的褚源、褚眉、太后三個人竟是齊齊反對。

    如此情景,又是叫眾人愣了愣。

    李留愣過后,則指著馮伺再度哈哈大笑起來:“她竟然不領你的情!哈哈哈哈……”

    馮伺眉眼冷峻,對李留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只眼神掃過太后之后,落在褚眉身上,手指捏緊,周身泛起殺意,威逼道:“你敢不同意!”

    褚眉呼吸困難,雙手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仰著頭艱難說道:“她和李茂因后宅陰私,皆不能生養兒子,趁我勢弱之時搶了我兒子褚昊,把我兒子冒充成皇家血脈,在我回歸褚家之后,又怕事情敗露,被褚家揭發追究,設計殺害我爹娘,奪走我兒子,如此血海之仇,如何能不報,如此滔天之罪,如何能放過。我要她認罪,要她把兒子還給我,哪怕是死,也不能叫昊兒認賊做爹娘,否則,我哪有臉去見地下的親人。而且混淆皇室血脈,褚家赤膽忠心可昭日月,絕不能擔這個鍋,否則,如何對得起一直守護的李朝先祖與國祚。”

    此言一出,猶如在現場投入一顆驚雷,所有人都幾乎被炸懵了。

    連褚源都驚訝了一瞬,目光閃過一縷暗色。

    回過神來,則是所有人都止不住的震驚出聲!

    “皇上,不,李昊不是李氏血脈?不是先二皇子的親生兒子?”

    “先二皇子竟然搶奪民間孩子冒充皇室血脈?”

    “原來是先二皇子不能生啊,怪不得后院姬妾無數,沒生出來一個兒子。”

    “簡直喪心病狂,為了皇位,竟然混淆皇室血脈!”

    “混淆皇室血脈可是死罪啊,他們夫妻倆怎么敢!”

    …………

    “皇上如果不是李氏血脈,那這皇位該誰繼承啊,是不是李淮?”

    眾人議論紛紛,馮伺的手也在怒火之下越掐越緊,卻在聽到這句話時,手中動作一頓,褚眉瀕死之際敏銳度爆發,竟是抓住了他這愣神的片刻機會,一把扯開了他的手,猛地朝太后撲去。

    太后沒想到褚眉恨她到這種地步,竟然可以犧牲兒子的皇位,編下彌天大謊來置她于死地。

    她一向看不上褚眉,難得有這女人在想什么的困惑,然后就是這愣神的瞬間,被褚眉撲倒在地,一把掐住脖頸。

    夏娘和夏海趕緊往上沖,但是腿腳疲軟無力,很快就被馮伺止住了腳步,他習武多年,反應敏銳,被褚眉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掙脫已是少有,不可能再讓她有逃脫的機會,很快就抓住褚眉的頭發一把將她扯了起來,重新扣緊脖子。

    夏海和夏娘不得不停下腳步,滿臉擔憂卻投鼠忌器。

    馮伺這里則罕見的出現了猶豫。

    褚眉出其不意的一招,直接將小皇帝的皇位給剝奪了,李淮成了離皇位最近的人。

    現在,也不需要玉璽來擬禪位詔書了,只要讓褚源和他的擁躉們死在這里即可。

    馮伺不自覺地再次捏緊了褚眉的喉嚨,目光落在太后身上。

    之前為了任務,不停地忽悠她,讓她對李昊離心,養大她的胃口,讓她生出謀奪李氏皇權的野心,和李留一起騙她進入圈套,扶自己上位,為李淮登位鋪路,可真到了這一天,李淮皇位唾手可得,只需要他一個令下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猶豫這么一個命令下去,她也會沒了性命。

    不舍得她就這么隨著眾人死去了。

    他頓了一下,目光移向褚源,再一次威脅道:“你如果不答應放過太后,我就殺了褚眉,然后讓這里所有人給太后陪葬!。”

    他再次一把捏緊了褚眉的脖頸。

    眾人忍不住滿腦子辱罵他是不是有病,但又緊張的屏住呼吸,不敢直說出來。

    夏海和夏娘握緊拳頭,神情皆是焦慮。

    大家都靜靜地看著褚源,等著他開口。

    然而褚源卻全程面色冷淡:“你的要求我不會答應,太后犯的罪罄竹難書,必須伏法受誅,褚眉無辜受累,你也必須得放!”

    馮伺臉色一冷,殺意四射:“你做……”

    只是話還沒說完,皇帝寢宮的門砰地一聲巨響,竟是被人從里面踢了開。

    褚洵帶著人,氣勢洶洶地從里面沖了出來。

    “放開我阿姐!”褚洵手執長刀,將一個被捆綁的東西扔在身前,高聲喝道:“不然,我就殺了他!”

    眾人看去,發現地上扔著的是個披頭散發又瘦骨嶙峋的男人。

    褚洵身后的兵士上前,拽住男人的頭發,臉抬起,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展現在眾人面前。

    “馮顯?”最先開口的是那一群大臣,聲音驚訝。

    李留也是一驚:“馮顯?他不是死了么!”

    眉眼俊俏,氣質卻油膩猥瑣,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樣,不是馮顯又是誰!

    “馮家尚有余孽勢力安插各處,怎么可能讓他死!”褚洵冷哼一聲,刀架在馮顯脖頸上,看向馮伺:“他可是馮家最后一點嫡系血脈,你難道想要他死?”

    馮伺和其他死士們對視一眼,都有些驚到了。

    他們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馮家子孫輩全被褚源屠殺,一個也沒留。

    沒想到,馮顯竟然還活著!

    “怎么辦?”李留身后的馮大低聲問馮伺:“要不咱們用褚眉把他換過來吧。”

    馮伺眉頭緊皺:“好……”

    話沒說完,胸口突然一疼,低頭看去,胸口已被匕首戳穿,露出寸長刀尖,回頭,卻見剛剛還讓他心軟的女人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把穿過胸口的匕首,正握在對方手中,鮮血順著刀把流下,染紅了她保養的細膩白嫩的雙手,映在她眼中,讓她眼中的恨意都帶上了血色,分不清是她眼中的血,還是他的血。

    “李留說的竟然是真的,你們都是馮家的人。”太后咬著牙,面無表情道:“你知道李茂背叛我什么下場,下去陪他吧。”

    說罷,匕首果斷一抽,一把推開馮伺,馮伺就撐不住,直接朝地上倒去。

    他眼前發黑,劇痛之下,掙扎著抬起胳膊,想朝半空釋放一記信號彈,卻連火折子都打不開。

    馮大等人見狀,立馬呈防備狀,將他圍起來,取下他手中火折子,替他將信號放了出去。

    響亮的信號彈沖上天空,所有人都看到聽到了,一瞬間心都要涼透氣了。

    “我兒子才五歲……”

    “我兄弟都死了,老娘沒人養老了……”

    “我老婆才剛追到娶進門,還沒和她好好過兩天安生日子呢……”

    “李淮豎子若是登基,老夫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他若登基,就算到了地下,老夫也不認可他!”

    “老夫要告給太/祖,永康一脈算怎么回事兒,各個卑鄙無良,沒一個拿得出手!”

    …………

    兵士們、大臣們各個凄凄慘慘戚戚,唉聲嘆氣,語氣悲憤,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臨終遺言以及心中遺恨。

    褚洵聽著,似才反應過來:“地下有火藥?”

    李留聽見,直接狂笑了起來:“不然呢,老子早看你們所有人不順眼了,這次全給我陪葬哈哈哈哈……”

    褚洵立馬一腳將他踢開,一把撲到褚眉面前。

    抓著褚眉那人似乎已經認定了結局,沒有阻攔,褚眉竟然叫他成功地一把扯到懷里,撲到地上。

    “別怕!”褚洵一把捂住褚眉的耳朵。

    褚眉被他護在懷里,愣愣地看著他,又抬眼看向朝她這邊急撲過來的夏海與夏娘。

    兩人受李留藥物影響,走路都有些撐不住,相攜著匍匐而來,神情著急異常。

    褚眉怔怔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沒事的。”夏海將夏娘攬進懷里,一手又去抓褚眉的胳膊,與褚洵一起將夏娘和褚眉護起來。

    院子里,有的人在亂竄,有的人也如同他們一般把想護的人護在身下。

    結果眾人遺言全部發表完畢,遺恨全部表達到位后,等了又等,四周它卻靜悄悄的。

    爆炸,等了半天,連個影兒都沒有。

    “火藥呢?”是李留率先發出了疑問。

    眾人也發現了不對,不自覺抬起頭,環視著安靜的宮殿以及院墻,再看看已經沒氣兒了的馮伺,各個面面相覷。

    而馮家那些死士們,則全部是面無人色!

    褚源松開高晨的攙扶,站直身體,胳膊震了震袖子,看向那十來個死士,神色淡淡:“全部拿下!”

    眾人一愣。

    卻見他旁邊突然跳出二十多人,剛剛還腿腳疲軟、一副氣力不支模樣的高晨、高景、元州等全部在列,竟是各個生龍活虎,絲毫沒有中藥跡象,朝那些死士猛撲而去。

    褚洵也反應過來,在死士刀劍砍來時,跳將起來,一把擋住,護住了身邊的褚眉、夏海、夏娘三人。

    眾人這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王及他的下屬們都是裝的,根本沒中藥!

    第358章 【VIP】 ……

    局勢瞬間逆轉。

    沒一會兒功夫, 十來個馮家死士便成了甕中之鱉,受傷的受傷,倒地的倒地。

    “全部留活口。”褚源道:“馮家釘子必須挖出來, 免除后患。”

    “是!”將士們領命, 對死士們進行活捉。

    “怎么會這樣?”李留沒了之前的癲狂,愣愣地看著現場,難以置信:“你憑什么會活著, 你為什么能活下來,成為最大贏家?為什么?”

    他看著褚源, 不愿相信, 喃喃問道:“火藥為什么沒有炸?你為什么也沒有中藥?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褚源沒有理他,目光看向太后。

    太后的眉眼依舊凌厲,姿態絲毫不見淪為魚肉的狼狽。

    她揚起頭顱, 朝褚源露出一個高高在上的諷笑:“他是不是餓的只剩一身骨頭了?”

    “是不是蓬頭垢面, 猶如街頭最低賤的乞丐, 渾身臭不可聞,面容丑若骷髏, 精神似是遲暮老人,木呆畏縮,干枯荒蕪, 已經沒有一丁點可以入眼的地方了?”

    “你是不是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我也關入暗無天日的地方,天天施加嚴刑折磨, 碎尸萬段……”

    “把她的頭砍了!”褚源卻沒聽她廢話的意思, 移開眼,直接下了命令。

    然后一個眼神都沒再給她,也沒給那些想上前說不妥的大臣們, 走向夏娘。

    身后的兵士得令,立馬提刀上前。

    太后愣了愣,看著他冷酷漠然的背影,回過神來卻是嗤笑一聲,眼睛上移,對上來抓他的兵士,冷冷道:“就你,也配取哀家性命?”

    隨后抽出袖中匕首,視線掃視一圈四周紅墻綠瓦的威嚴宮殿,露出一個不屑又輕蔑的表情,對著脖頸重重一劃,血液飛濺,人閉上眼,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夏娘收回放在太后身上的視線,接過褚源送來的藥瓶,打開塞子,聞了聞:“宴平制的?”

    倒了一顆,吃進嘴里,隨手把藥瓶遞給旁邊的夏海。

    “小樞離開臨遠鎮時,他送了一大包,各類藥都有。”褚源笑道:“所以,對這些藥或者毒上的事,我們都有準備。”

    夏娘掃過他臉上的笑容,點了點頭:“他有天賦,小小年紀,制藥能力已經不輸許多大夫了。”

    然后話題一轉,問道:“小樞現在怎么樣了?”

    …………

    夏樞中間又醒了幾次,他的精神頭并不好,每次醒來吃下一碗粥,很快就會睡過去,仿佛一個元氣流失殆盡,只剩困頓與衰敗的風燭殘年的老人。

    所幸三月的天,陽光溫暖,鳥語花香,一派生機勃勃之相。

    人在這樣的季節,遠比其他季節更容易感受到希望與能量,把流失的元氣補回來。

    景璟張羅著,把他的榻搬到椒房殿小花園的向陽處,讓他聞著花香,睡在溫暖的陽光里,還抱了花花在旁邊哄,每次他一醒來,就會挑一些近日里有趣或者新奇的事講于他聽,嘗試把他逗樂,勾起他的好奇心。

    夏樞經歷幾次后,明白了他的用意,簡直哭笑不得:“我是在地下待了幾個月,不是對人生失去了希望啊!”

    夏娘、夏海與褚眉到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他這句話,意識到他的精神頭比想象的好,頓時忍俊不禁,齊齊笑出了聲。

    “阿娘、阿爹、阿姐!”夏樞聽到聲音,眼睛蒙著布,坐起身來,挨個打招呼。

    夏娘目光溫柔地打量他的面容,上前在榻沿邊坐下,握起他的手腕,目光掠過突出的只剩一層皮的腕骨,頓了頓,才捏住他脈搏,診了起來。

    隨后又看了宋大夫開的藥方,道:“宋大夫醫術高明,開的方子很對癥,我就不開了。以后每日給你施一套針法,調節經絡,提高身體正氣,你記得每日按時吃,按時挨針,可別再像小時候那般鬧著不吃藥了。”

    夏樞感覺被當成了小孩,頓覺臉紅,嘴硬道:“我哪有!”

    然后很快反應過來,不滿地沖夏海嚷嚷:“阿爹,你是不是又偷偷講我什么壞話了!”

    他有一段時間喝藥快喝吐了,為了逃避喝藥,確實和阿爹斗智斗勇過,糗事積攢了一籮筐。

    夏海心疼地看他眼窩深陷、皮包骨的樣子,笑著逗他:“你哪有壞話可講,阿爹這里你可從來都是英明神武的呢。”

    夏樞頓覺老爹會說話,心里被拍馬屁拍的美美的,嘿嘿笑道:“那可不是,我敢保證,你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我這么好的雙兒了。”

    “當然……”夏樞立馬嘴甜地反拍馬屁回去:“我也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阿爹、阿娘、阿姐、云焱阿娘等等好多親人啦。”

    夏娘好笑地掐了一下他的臉蛋,調侃夏海道:“嘴巴那么甜,怪不得你們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

    夏樞不以為恥,笑道:“那阿娘現在有沒有拜在我的麻布褲腿下?”

    “麻布褲腿沒見到,但竹筍炒肉有,你要不要嘗一嘗?”夏娘瞥他一眼,語氣陰陽。

    “哎,那倒不必!”夏樞趕緊雙手合十,臉上掛笑,嘿嘿討笑道:“送給我二哥就成了,他皮糙肉厚,不僅能替我承擔,還能多受幾頓呢!”

    夏娘:“……”

    夏海:“……”

    褚眉:“……”

    景璟:“……”

    門口剛要打招呼的元州與元定:“……”

    元定憋笑憋得俊臉通紅,元州氣的牙癢癢,同時又心疼那瘦皮猴,只能氣哼哼地在心里給他記上一筆。

    “哼,給我等著,看他康復之后,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頓。”元州深覺小弟太坑貨,試圖在兄長面前找面子。

    元定心道,你的小仇此時不報,以后記仇小本寫得再厚,也報不了了。

    不過作為兄長,他很善良地沒有提醒這個二弟,就等著以后繼續看他的笑話。

    兄弟倆此前過來時,夏樞都在睡著,因為事情忙,沒留多久就走了,這次聽褚源說他醒了,才再次抽空過來。

    和夏海、夏娘客氣地打了招呼,兄弟倆陪著夏樞說了會兒話,元定就又起身去忙事情,元州則拉著景璟,抱著睡著的花花去殿內了。

    環境很快安靜下來,剩下夏家四人。

    夏樞醒來時,景璟提過早上的事,還和他感慨過世上奇葩事真是多,李茂竟然會為了皇位,從民間搶孩子冒充自己的血脈繼承人,而搶到褚眉的孩子,褚眉還有新的身份,揭發這件事,更是精彩跌宕的連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夏樞當時聽著,心里的震驚久久都未結束。

    不是震驚于李昊非李茂親生,而是震驚于阿姐獨自籌謀的心酸以及她撒下的這個彌天大謊時所做的妥協。

    他知道這是阿姐作為母親在試圖拯救孩子的性命,但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傳說中的皇后命,自己夫君對皇位勢在必行,阿姐未必就會做此選擇。

    她也是在避免他們姐弟之間因皇位產生矛盾。

    且她在里面選擇了獨自讓步。

    “此間事了,你阿姐想帶昊兒去安縣看看,你阿娘說那里風景宜人,民風淳樸,適合人修身養性,可以多住一些時間。”夏海的話拉回了夏樞的思緒。

    夏樞看了一眼安靜坐著的阿姐,只聽這一句,就明了接下來會有的安排。

    他知道李昊離京一段時間,既是保命手段,亦是對誰都好,但心里仍是不免嘆了口氣。

    阿爹的心思最好猜不過,哪個兒女處境更不好,他就會跟誰,做一些為人父母力所能及的守護與照顧。

    阿姐一個單身女人帶幼子離京,怎么都不會安全,阿爹跟著保護照顧,再理所應當不過。

    夏樞雖然心中理解與釋然,但仍泛起了些許酸澀,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嘟噥道:“可我舍不得你們!”

    “所以接下來我們住宮里,天天陪著你,直到封后大典結束,宴平到了京城,我們再離開。”夏海見他接受了自己離開他,心里寬慰的同時,也難免愧疚。

    畢竟除了小時候,他也并沒有陪夏樞多久。

    每次夏樞出事,他也都沒在他身邊保護他。

    而且,現在的夏樞剛結束了幾個月的被囚生活,身體狀態并不是最好。

    思來想去,他對這個小雙兒,都難免帶著些許愧疚。

    伸手拍了拍夏樞的腦袋,夏海笑嘆著氣道:“你要好好的,有事情就給我們寫信,花花和圓圓再大一些的時候,我們就會回來,幫你帶孩子。希望到時候,你可別嫌棄。”

    “怎么會嫌棄!”夏樞立馬瞪大了眼睛,拍著榻沿嚴辭反駁:“我都恨不得代替他們,變成小孩,請阿爹阿娘阿姐再養一遍。”

    夏娘:“……”

    褚眉:“……”

    有時候不得不感慨,小弟招人喜歡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夏海聽了之后雖然嘲笑夏樞羞羞,但那臉上的笑容,打了雞血一樣的精神頭,像是瞬間年輕了十幾歲,能為自家雙兒再拼五百年。

    “那你等著,過不了多久,我和你阿娘阿姐就回來幫你!”夏海也拍了拍榻沿,興奮地給予了承諾。

    不愧是父子倆,情緒激動起來,動作都一模一樣。

    夏娘看的好笑。

    褚眉則嘴角抽了抽。

    若是之前,她可能還會為這兩人之間的默契與合拍黯然神傷、自憐自艾,現在再看老忽悠和小忽悠相互忽悠,還把對方和自己忽悠的真情實感起來,只想笑。

    以前咋沒發現這兩人這般幼稚且搞笑呢?

    當然,相處氛圍也是真的輕松快樂、愜意自在,情感流動自然舒服,讓人渾身暖洋洋的,只想長長久久的待在這樣的家人身邊。

    褚眉想起曾經和親生爹娘脫離南巡隊伍后,被燕國公派人送到避世小鎮上,一家三口短暫相處的那段時日,沒有夏家這般快活輕松但也有溫情流動,再看看夏海花白的頭發和臉上的皺紋,想到夏娘那張臉上糾結的大面積燒傷,心中深嘆了口氣,生出些時光流逝,往事再難回轉的遺憾與悵惘。

    她現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了,什么也不想去多想了,只想珍惜當下,珍惜親人,努力讓昊兒活下去,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夏海與夏娘沒聊多久,見時間差不多,就起身去逛花園,把空間留就給姐弟倆。

    “這個給你!”姐弟間的安靜是褚眉打破的,她拉起夏樞的手,把一個掌心大小的東西放他手里,說出了來后的第一句話。

    夏樞感覺像是玉石,以為是自己太過倒霉,阿姐可能從哪里買的平安吉祥玉雕,想給他求個平安的,剛想說句謝謝,手指無意識劃過底下的雕文,不禁一怔。

    是個印章!

    然后仔細摸過上面“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后,夏樞就驚住了:“玉璽?!”

    第359章 【VIP】 …………

    夏樞抿了抿唇:“你見過他了么?”他說的是李昊。

    褚眉搖了搖頭, 意識到他看不見之后,又補充:“沒有。”

    頓了一下,她低聲道:“不過洵兒告訴我, 他現在安全的很, 有很多人照顧,不會有人為難他,他也會幫我看著。”

    “洵兒還說……”褚眉眼中泛起眼淚, 看著夏樞:“在地下的時候,是你救的他, 為了護他還受傷了。是傷到胳膊了么?”

    她目光落在夏樞綁了白布掛在脖頸的胳膊上, 眼中淚水滾動:“你平時最怕疼了,當時地下那么危險,還想盡辦法救他……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 玉璽是我從掌印太監的尸體上扒出來的, 給你, 或許會有些用吧。”

    夏樞眼中瞬間也有些發燙。

    阿姐自小管家,不會不清楚印章的作用, 而一國重器玉璽,又怎么會是“或許有些用”呢?

    其實自李昊登基,夏樞就對阿姐心生了愧疚。

    不管他理由有多少, 事情是否是陰差陽錯,最后的發展都是他覬覦了阿姐兒子屁股下的位置。

    而阿姐兒子還只是個三歲小兒,什么事情都不懂, 也沒做錯過事。

    夏樞……是怕阿姐怪他的。

    而現在阿姐不僅沒有怪他, 還把玉璽給了他。

    夏樞眼中起了些淚意,認真道:“你是我阿姐,是我在乎的家人, 他是你的孩子,又是你在乎的人,救他很正常,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取他性命,讓你傷心的。阿姐可以放心,以后他回京,我也會繼續護著他,絕不叫別人欺了他去。至于傷……”

    夏樞眼中含淚笑了笑:“是疼了些,不過都是些小傷,阿姐若是能給我呼呼兩下,說不定立馬就不疼了!”

    褚眉瞬間給他弄得哭笑不得,抓住他的手輕輕打了一下,嗔道:“得讓阿爹和夏娘過來看看你這樣子,多大了,羞不羞,還跟個小孩子似的逗樂!”

    夏樞在三人聯袂而來時,已察覺到阿姐對夏娘的態度不像先前那般僵硬敵對。

    后來阿爹說阿姐想去安縣,還說要帶著宴平一起去,現在阿姐又自然提起夏娘,對宴平似乎也沒了抵觸之心,夏樞驚訝之余,不免好奇:“阿姐,你對宴平和阿娘……”

    褚眉臉上笑容斂起,沉默了一會兒后,聲音低了下去:“宴平…之前是我狹隘了。至于她……我不知道她因為救我,除了落了一臉傷,還被房梁砸到,失去了生育自己孩子的能力……”

    突然就覺得過往的愛恨像極了一場笑話。

    她以為自己是被夏娘怨恨的,故意棄養的,還以為夏娘攪弄一切,讓自己遠離家人身邊,是為了報復。

    所以她也恨夏娘,覺得夏娘欠她的!

    可知道真相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意識到,過往的想法錯了。

    夏娘從未對她有過惡意與怨恨,也不欠她,只是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甚至至此,已經給了她再生之恩。

    而阿爹給予了她養恩,還與夏娘一起承擔了救她的后果——這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但他們兩人卻沒有一人怪過她,有志一同沒提過這件事,還盡力把她養大。

    褚眉……被如此對待,她不可能再讓阿爹為難、傷心,也不能再做忘恩負義之人了。

    “我現在已無所求,只希望昊兒健康平安長大,阿爹長命百歲,心情順遂……”褚眉低聲道:“她為救我犧牲良多,怎么都算我欠她,而且為了阿爹,我都該改變了。”

    只是親生阿娘已死,其中多少遺憾都和夏娘有關,她會還夏娘再生之恩,卻不會像小弟一樣稱呼她為阿娘。

    當然,這些她沒有說給夏樞聽。

    夏樞聽出她態度軟化,心中的大石就輕松了不少,忙贊成道:“阿姐變就變吧,阿娘很好的,除了臉上有疤不太漂亮,脾氣大點兒,為人冷酷些,說話難聽些,愛拿笤帚揍人些,幾乎沒有缺點,阿姐放心和她相處吧,相處久了,你會喜歡她的。”

    褚眉:“……”

    你這樣說,確定能讓我放心地和她相處?

    更不放心了,好不?

    不過神奇的是,想到小弟看到的是一樣的冷臉,并不是自個兒獨自承受,褚眉心里的負擔竟少了不少。

    原來夏娘并不是特意針對自己,她就是對誰都那樣。

    當然,褚眉是看過小弟和夏娘相處的,那是可以隨意在夏娘懷里打滾、撒嬌、耍賴的,夏娘還都溫柔的包容了。

    褚眉做不到小弟那樣,也不需要那樣,她只要知道夏娘沒有故意針對她的意思就成。

    姐弟倆趁著陽光好,時間空閑,氛圍輕松,把能聊的話題都聊了。

    等晚上褚源回來,夏樞就把玉璽給了褚源。

    他握住褚源的手,認真道:“褚源,咱們對昊兒好些吧。”不想阿姐所求不多還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他希望她能過得舒心。

    褚源略作思考后,沒有立時應下,道:“李昊現在非是李茂親生,乃是普通人,被李茂及陸氏強搶冒充親子,差點混淆皇室血脈,毀了李氏皇族正統。念他年幼無辜,對他不做懲罰已是開恩,若是貿然加恩,旁人可能還要懷疑他身份真假,你阿姐的良苦用心,恐怕要功虧一簣。不過……”

    褚源話音一轉,沒有完全否了夏樞的想法,說道:“玉璽國之重器,若是被用心不良之人帶出宮,做一番亂,說不得會對李朝造成怎樣的動蕩傷害。你阿姐及時截下玉璽,獻上來,貢獻著實不小,嘉賞一番也是應當。”

    他道:“屆時,就加恩于她吧。”

    夏樞眼睛一亮,不過,他又頓了一下,打量褚源神色,試探著問道:“不會讓你覺得為難吧?”

    他知道,因為王夫人的緣故,褚源對阿姐不太喜歡。

    褚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我是那么小氣的人么?一個兩個的,都擔心我對她殘忍冷酷。”

    夏樞還以為阿娘褚洵等人在自己之前已經提過了,怕褚源覺得所有人不站他的立場,忙抱住他的手,嘿嘿笑著否認:“不是,是擔心你為了我,忍著不高興做一些事。你為我著想,我也不想你為難嘛!”

    夏樞知道王夫人的那些事,也知道她是如何待褚源的,很多時候帶入褚源,就下意識覺得他會對阿姐態度復雜。

    當然,夏樞不知道,經歷兩世的褚源心性通透且冷極,對褚眉沒什么復雜態度。

    若不是因著他,褚源都不會給褚眉半點眼神與情緒。

    在褚源這里,褚眉就是個只論價值的陌生人。

    如同當初夏海勸說褚眉時,對褚源的判斷:骨子里都是冷的,如果不是有前緣,得了他認可,哪怕付出所有,他也只會高高在上研判你的價值高低,值不值得,而不是給你他的心,他的感情。

    褚源對王夫人已徹底無任何感情,對牽扯其中的褚眉,自然更是如此。

    不過這些褚源不會說。

    他笑了笑:“我哪里會為那些事為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隨便賞一下就過了。”

    他摸摸夏樞瘦的沒肉的臉,心疼道:“唯一為難的是不能一口把你喂成個大胖子,這個才叫我抓心撓肺,夜不能寐,你要好好吃飯,好好養身體,每日保持好好心情,早點胖起來才是!”

    夏樞聽他說不為難便放心了,趴在他懷里猛搖頭:“我才不要變胖子,更不要大胖子。”

    然后嘟噥:“你也是,不許變胖,我只愛夫君有腹肌,不愛夫君大肚腩。以后沒人敢抬頭看你,也得天天鍛煉,保持好身材,曉得不?”

    說著,還伸出好的那只胳膊,探進褚源褻衣里,仔細摸了幾把,蹭蹭褚源的胸膛,閉上眼,滿足地舒了口氣:“這生活,比景璟那太陽曬得可有用多了。”

    褚源渾身緊繃,注意力全在壓制某些觸感帶來的刺激上,腦子沒細想:“什么?”

    “就是景璟以為我要對人生麻木了,試圖喚醒我的生趣呢。”夏樞閉著眼又嘟嘟嘟把景璟的操作說了一遍,輕打了個呵欠:“他就是不了解我,別說對生活麻木了,就是在閻王爺那里登記了,找個美人往我棺材前一站,我也得哭著喊著回來。”

    褚源:“……”

    好色成這樣,還敢理直氣壯地當著夫君面說出來,褚源想咬牙收拾這家伙了。

    可惜色鬼夏小樞絲毫沒察覺自家夫君的咬牙切齒。

    他下午晚上說了太多話,人現在已經有些混沌了,手指搭在夫君腹肌上,意識陷入黑暗前,還占有欲十足地嘟噥:“每天摸一把,快活不比神仙差!以后每天都要給我摸,只能給我摸,下輩子也只能給我摸,下下輩子還是只能給我……”

    話沒說完,腦袋一耷拉,就直接睡了過去。

    褚源瞧著他緊閉的眼睛,嘴角抽了抽,想到他最后嘴邊咕噥的話,心里一軟,一熱,想收拾人的手到底也沒舍得下。

    抱著人的手臂緊了緊,低頭在他額上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直到夏樞睡熟,高晨來報,他才起身披上衣服,帶人去了關押李留和馮家死士的地牢。

    第360章 【VIP】 …………

    陰暗潮濕的地牢中, 李留還穿著昨日那一身袞冕禮服,精神卻沒了白日的癲狂與肆意。

    一群侍衛涌入,牢獄中的看守全部退了出去。

    人群分開, 褚源穿著常服, 邁過牢門,緩步走了進來。

    李留本來還百無聊賴,看見他, 立馬精神抖擻,雙手抓住柵欄, 惡狠狠地瞪著他:“名單我死都不會給你, 我要你坐在那個位置上也提心吊膽、坐立難安……”

    褚源卻沒給他一個眼神,腳步不停地走過他的牢房,在角落處的一個牢門前停下, 聲音溫和地問道:“今日可有受傷? ”

    然后遞過去一個藥瓶:“宋大夫研制的外傷藥, 萬望保重身體。”

    李留一愣。

    然后讓他更加震驚的是, 一個常常跟在他身后的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恭敬虔誠道:“只是些輕傷, 不礙事,多謝主上關心。”

    李留眼睛猛地瞪大,眼珠子差點脫眶。

    是馮大!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 不等李留出口,牢里就響起了死士們震驚喝罵的聲音:“馮大,你這個叛徒!”

    “怪不得火藥沒爆炸, 原來是你背叛了我們!”

    “忘恩負義, 卑鄙小人,對得起馮家的恩情么!”

    “背叛馮家,你不得好死, 死無葬身之地……”

    “行了!”高晨看了一眼喝罵聲中沉默不語的馮大,不耐煩地打斷了牢里的罵聲:“你們沒背叛馮家的,先看看自己有沒有人收尸再說吧。”

    “為什么?”牢里還有一兩個理智的死士,沒有罵人,卻執著地想從馮大那里問出一個原因:“馮家待我們不薄,我們皆是走投無路、無家可歸之人,是汝南候救了我們性命,給了我們生路,傾盡錢財、費盡心血培養我們,對我們客氣尊重,禮遇有加,錢財女人要什么有什么,從不虧待,大家都發了誓要效忠馮家以報汝南候恩情,你為什么要背叛?”

    “對啊,你為什么要背叛?”

    “汝南候待我們恩重如山,你就不怕做這些背叛小主子的事,到了地下受盡拔舌之苦。”

    “你這樣,如何有顏面再見汝南候老將軍?”

    高晨哼了一聲:“他若有顏面再見汝南候那老匹夫,就沒顏面見自己和家人了。”

    問話的死士剛要怒斥他對汝南候不敬,突然察覺到話中異常:“哪來的家人,我們要么是戰亂中的孤兒,要么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之人……”

    “那是你們,不是他。”高晨道。

    死士正要再次開口反駁,馮大抬起眼睛,聲音沉沉道:“我不是孤兒,從來沒有走投無路,無家可歸過。”

    他的聲音平靜又低沉,隔著牢房看向問話的昔日同伴們,普通的相貌上卻有著和聲音截然不同的情緒起伏,里面是濃得化不開的痛苦與恨意:“我是被馮家爪牙從東原郡云平縣的集市上拐走,帶到鎮北郡,后又被扔在戰亂中,流浪過一段時間,被汝南候手下以路過救助孤兒為名帶入死士訓練營的。”

    死士們皆是一怔,問話的那個眉頭皺起:“你有小時候的記憶?”

    馮大諷刺一笑:“對,很驚訝吧?”

    他親生爹娘勤勞和善,家境富庶,是云平縣遠近聞名的寬厚人,因著中年才得一子,自小對他愛護有加,不僅各類精細法子仔細養著,還請了不少名師良材教導他,所以他從小根骨好,身體條件遠比同齡人結實高大,這也成了他被盯上,拐走的原因之一。

    “我被拐后,爹娘為了尋我,拋下富庶安寧的生活,告別和睦友善的東原郡鄰里,跋山涉水到了鎮北郡,最后死在了戰亂中。”馮大眼中泛起淚意,咬牙道:“冠上馮姓二十年,馮家不倒,馮氏血脈不絕,到了地下,無顏面對親生爹娘。”

    問話的死士沒在意他的情緒,對他的話提出了質疑:“如你所言,你冠了馮姓二十年,若你真的記憶清晰,且當時就確定是馮家拐的你,你應該不會冠馮姓二十年,不回家尋找親人,等你爹娘身死,才從馮家身上找補。”

    他冷靜分析道:“你對自己的爹娘應該沒有清晰的記憶,現在所說的一切前塵后續皆是現在打探,別人告訴你的,而說馮家勢力拐的你,時間久遠,你不可能有證據,應該也是旁人告訴于你的。”

    “但是眾所周知,北地戰亂,無數幼童被家人拋棄或者家破人亡,無家可歸,馮家根本沒必要遠去東原郡拐騙幼童,再設計對你施恩,所以……”

    “所以是我們誣陷馮家?”高晨接過他的話,嗤笑一聲:“你要不要瞧瞧你們這些人的身子骨再開口說話?”

    高景在此時微抬眼皮,穩重說道:“馮家死士各個體格健壯高大,身體條件、武學天賦百里挑一,有的甚至是千里挑一,并不比我們差多少。北地戰亂,孤兒是多,但大多從小忍饑挨餓,身體發育不好,天賦浪費在艱難求生之中。淮陽候鎮守北地幾十年,安置數不盡的戰亂孤兒,也才從中挑選出我們兄弟六人給主上做侍衛,馮家卻能批量生產資質很高、實力強悍且忠心耿耿的死士。你們十幾人中確實除了馮大外,都是正常受恩于汝南候,但敢說正常渠道供得起馮家這么多高資質人源?”

    那死士避而不答,道:“就事論事,馮大的身世,你們未必沒有欺騙他。”

    “被拐走時,我才六歲,遭受到不少毒打和攻心之術,還被告知是爹娘拋棄的我,我確實不記得爹娘的容貌、名字和具體的家庭住址,但卻大致記得他們溫和的形象和家里生活的一些場景,還記得拐走我、毒打我那人顴骨上的黑痣。”馮大道。

    “巧了不是。”元州接話道:“永康十年廢后千秋宴那日,京城發生一起巨大的拐賣孩童案件,我夫人正好與一顴骨有黑痣的拐子遇上,從他手中救下了一個孩子。而那拐子從那次案件里逃脫,卻在馮家某一處的死士訓練營里被抓獲。”

    “哦,對了!”元州仿佛漫不經心似的說道:“馮家死士的幾處據點已經全部被我們搗毀,里面搜出資料無數,除了詳細記錄在場各位的日常任務外,還有各位的出身籍貫,家族經歷……想來各位哪怕罪行罄竹難書,也是不想再多一條連累僅剩不多的血緣親人的罪行的。”

    “你希望他們死?”李留飽含意外的聲音響了起來,盯著褚源,神情似乎很難理解:“你不是要從他們手里挖名單么?”

    褚源依舊沒有搭理他。

    李留卻癲狂起來,抓住柵欄,死死盯著褚源,眼睛充血:“你怎么不要名單?那些人隱藏在李朝各處,特別是北地軍中,會把北地軍搞得支離破碎,人心渙散,讓李朝永無安寧,讓你皇位坐不穩,時刻都有可能把你趕下那個位置……”

    褚源終于把視線移向了他,開口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淡淡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隨心的解藥就是一丸毒藥?”

    李留喋喋不休的話語一滯,反應過來什么意思后,眼睛猛地瞪大,神情更加扭曲癲狂了,只是不同于之前的肆意、惡毒,整個人癲到渾身顫抖,流露出一股快要崩潰的脆弱之態:“你說什么?”

    “你說什么……”他沖著褚源大吼出聲,然后不停地念叨著這句話,眼淚鼻涕猶如崩塌的泥石流,滾滾而下,人也如被全世界拋棄的幼兒,后退幾步,一下子栽倒在地。

    褚源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崩潰,目光移向馮大,說道:“今日晚上會有人來劫獄,你與他們匯合后,去勇武侯家把馮顯救出來。”

    “我要見夏娘!快讓我見夏娘!”李留又重新撲到柵欄跟前,涕淚滿面地朝褚源哀求:“我把名單提供給你,你讓我見見夏娘,求你了!”

    褚源視而不見,只淡然地看向馮大。

    馮大在李留的哀求聲中,雙手抱拳,單膝跪地:“屬下定不負主上所托!”

    褚源微點頭,之后便抬腳,朝牢門口走去。

    “求你了,你要什么我給什么,名單全都給你……”李留伸長胳膊,一把抓住路過的元州的衣服,哭道:“求再讓我見夏娘一面!”

    元州不耐,一把扯開他的手,剛想拔刀結果了他,褚源在前面開了口:“把他帶上去。”

    李留頓時大喜,不管元州眼中隱晦的情緒,沖著他大聲呵斥:“快把牢門打開,放我出去!”

    元州陰森森地沖他笑了一下,獄卒打開牢門后,一把扯住他,隨意地將他拖行在地。

    李留掙扎,卻抵不過他的力大無窮,大聲嚷嚷:“你給我放尊重些,沒有那些名單,你這個狗腿子也做不穩當,再不老實,小心我讓你狗腿子都做不了。”

    所有人都很安靜,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聊天,只安靜地朝獄外走去。

    待得離開了地牢,走到黑暗無人處,李留還在喋喋不休:“我一會兒要先洗個澡,換身衣裳,夏娘喜歡干凈……”

    元州語氣嘲諷:“你是怎么做到白天還想炸死她,晚上就如同對待親娘一樣在乎、尊重兩副面孔的?”

    李留聽出來了他的不屑,立馬怒道:“如果不是馮大故意引導我懷疑夏娘要毒死我,我怎么會上當,怎么會去設計放炸藥與所有人同歸于盡,都怪你們,是你們設計我,害我……”

    “殺了吧。”褚源淡淡道,之后沒管李留瞬間猶如被掐住嗓子的鵪鶉,帶著人提步離開。

    “昔日你勾結異族人綁走小弟,就想收你性命了。”元州看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的李留,抽出長刀,指向他,露出一個陰沉的笑容:“但擔心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堂姑姑宅心仁厚,接受不了,一直沒有動手。不過你真是奇葩,給你多少機會你都能毀掉,直至這次,她徹底失望……”

    “是你們設計我,我本來是相信她的,而且一直信任她……”李留感覺到了害怕,崩潰哀求:“求你讓我見見她,我不是故意的。”

    “你這種人,她不會再見了。”元州道,同時心道,等的也是這個機會,怎么會讓你有讓我們親人之間產生疙瘩的機會。

    李留見此路不通,立馬哭道:“你們不想要名單了么?不拔出馮家的釘子,安王皇位坐不穩……”

    “你覺得有馮大和馮顯在,需要你那不知真假的名單么?”元州問他。

    李留急急道:“馮大那樣的人,你們還敢相信他,委托重任于他?他背叛馮家,可以說是情有可原,但我從未對不起過他,從接手馮家死士,就將他提拔起來,一直重用于他,他還背叛我……”

    “你以為自你說出提供名單,就把你帶出來,是為了什么?”元州挑眉:“而且,你不會認為馮家拐了那么多人,只有馮大一個為我們做事吧……”

    “還有……”元州頓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他,好笑道:“你都把馮家留有后手,李淮當皇帝,天會塌了,擴散的人盡皆知,且各位大臣們還都深信不已,安王的皇位怎么還會坐不穩呢?”

    各位大臣為了朝綱穩固,也得推著褚源做皇帝,解決馮家,或者說永康一系留下的爛攤子。

    李留一愣,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是進了一個怎樣的大圈套。

    先利用夏娘的藥,讓他情緒崩潰,行拉所有人同歸于盡之事,然后利用他不想讓所有姓李的好過的心理,引導他搞宮變殺了李昊,把馮家死士的底揭開,毀了李淮當皇帝的可能,最后又借著他的同歸于盡行為,讓夏娘對他徹底失望,順理成章的在不傷害他們家人感情的情況下,殺了他為夏樞報仇。

    最后的最后,還要把所有真相都揭露出來,讓他看著高高在上的褚源勝利在手,自己一切所望皆成空,還成了墊腳石。

    殺人誅心,最狠不過如是。

    李留從來不知,褚源竟然了解他這么深。

    也將他利用以及摧毀的這么徹底。

    李留想明白后,哪怕知道現在表現出任何痛苦都是著了道,讓這些人爽,但還是繃不住,徹底崩潰了,捂著耳朵啊啊亂叫:“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李褚源絕對不能坐穩皇位,我要他坐臥難安,一輩子不得安寧,要他……啊!”

    一聲慘叫,血液四濺,崩潰哀凄的大喊聲戛然而止。

    元州收起刀,斂起眉眼間的冷意,示意手下處理尸體,淡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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