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VIP】 ……
下午褚源要走時, 夏樞開始苦著臉:“你什么時候再回來呀?”
宋大夫帶了貓兒過來,正在拿夏樞做例子,給貓兒講解昏迷、蘇醒狀態之下的脈象不同以及不同傷情的脈象之別, 見此, 撫著胡子笑道:“王妃帶回來的九重蓮對王爺的眼疾來說,是為十分重要之物。老夫一定會多番演練,小心謹慎用藥, 估摸著解藥出來,需得六日之后了。”
夏樞愣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老頭兒是什么意思, 臉刷地一下就紅了,趕緊道:“沒、沒有,你老不用著急, 慢慢來……我不是在催, 我就是……”
“就是不舍得哥哥呀。”貓兒大喇喇接話, 嘿嘿笑。
夏樞臉一下子爆紅,水潤的眼珠子瞪了貓兒一眼:“……你閉嘴!”然后趕緊看向褚源, 神情求助。
私下里怎么耍流氓都好,當著長輩和小輩的面,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褚源雖然看不見, 但一臉的忍俊不禁,彎下腰,伸手摸索到他的腦袋, 揉了揉, 溫聲道:“你在家里好好養身體,三日后我回來看你。”
“嗯。”夏樞一臉的生無可戀。沒辦法,他平時就是個愛動的, 現在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一動傷口就裂,真的很悲催。
褚源了解他的無聊,想了想,說道:“不如我叫人把你的床抬到隔壁……”
“不用了!”夏樞想都沒想就趕緊拒絕。
阿爹、阿娘近二十年未見,路上一直逃亡也沒機會,現在好不容易沒有外人打擾了,他一個橫插進去,兩個人有些悄悄話就不好講了。
褚源猜到他的想法,也沒有堅持,說道:“那就紅雪吧,好不好?”
夏樞眼睛一亮,忙點頭:“好!”
見褚源想開口,他趕緊嘿嘿笑道:“把我搬過去吧。我想路上看看風景,等你回來,我又可以看第二遍風景,就這樣!讓紅雪搬來搬去的太麻煩她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你是怕麻煩她,還是想遛風只有你自己知道:“……好。”
于是夏樞就頭戴帽子,包的嚴嚴實實的躺在床上,由六個高大壯實的侍衛抬著床把他朝屋外抬。路過隔壁時,夏樞還隔著門框,翹起頭,笑嘻嘻地沖屋內同樣躺著一動不能動的夏海和夏娘打了個招呼:“阿娘、阿爹,你們好呀,出來溜溜呀!”
夏海&夏娘:“……”
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子揭瓦的典型。
夏娘冷笑一聲:“好啊,你給老娘等著!”
一句話叫夏樞囂張的氣焰歇了菜,趕緊頭埋到被窩里,老老實實當了一路鴕鳥。
褚源在旁邊憋笑憋的肚子疼,等把夏樞送到紅雪房里,才收了笑,對夏樞叮嚀了一通,夏樞被嘲笑了一路,氣呼呼地瞪他,不想理他,但轉頭見周圍那么多人看著,最終還是氣哼哼地應了。
褚源笑著摸摸他的腦袋,然后站起身來吩咐丫鬟們好好照顧兩人,之后便披上大敞,由侍衛扶著,出門去了。
夏樞翻了個白眼,憤憤嘟噥道:“摸吧摸吧,我以后都不洗頭了!”
紅雪:“……”
轉頭見紅雪白凈的臉上,一臉的匪夷所思,夏樞才發現說漏嘴,把心里話說出來了,趕緊試圖挽回形象:“沒有的事,我瞎說的,我一日洗三次頭,保證他摸著油光水滑,摸了還想摸,一頓不摸念得慌。”
紅雪:“……”
夏樞:“……”
“噗……”紅雪忍不住噴笑出聲:“王妃也太有趣了!”
夏樞:“……”謝謝夸獎,受之有愧!我只是喜歡插科打諢,調戲美人兒,然而好久沒有練習,技能控制技巧生疏了,嗚嗚!
不過好在夏樞臉皮厚,躺了一會兒后,尷尬感就沒了,和紅雪頭對頭而臥,開聊起來。
兩人年幼時的經歷有些相像,都是隨著長輩到處流浪,所以共同話題特別多,一聊就停不下來。
晚飯的時候,景璟忙完院子里的事務,過來送飯送藥也加入進來,最后不盡興,干脆在屋子里加了個床,也留了下來。
三人聊著先前的同生共死,感慨良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紅雪。
紅雪望著屋頂,眼中閃過淚光:“雖然九死一生,但那一刻,覺得自己的人生總算不既臭又爛,猶如陰溝里的老鼠,見不得人了。自己也有了一件可以放在陽光下叫任何人放大了評說都無愧于心的事,再也不用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突然就覺得人生也不是那么悲苦無望了。”
夏樞與景璟都是一怔。
“不好意思!”紅雪敏感地察覺到了沉默,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小弟去世之后,一些心里話沒處說,憋太久了,是我沒控制好失態了,還請不要在意!”
夏樞與景璟都被她話語中的苦悶及自厭給驚住了,所以才良久沒有回神。此時聽到她道歉的話,又被其中的孤寂給震了一下。
夏樞趕緊道:“什么在不在意的,以后想找人說心里話,就找我或者景璟,咱們同生共死的情義,按以前小說里的說法是可以義結金蘭的。我也有一個阿姐,和你歲數差不多大,我倆小時候就經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吵架,什么話都說,后來她長大了,變溫柔了,啥話都藏在心里,我也好久沒和她交過心了。不過也沒什么,交流技巧練練就有了。”
“而且……”夏樞嘿嘿笑了一下:“我可最喜歡你這樣的美人兒了,不,也不對,景璟那樣的我也喜歡,你要是像他一樣不怕我調戲,盡管來找我,我可最喜歡和美人兒們交流了!”
紅雪&景璟:“……”
景璟深知他的尿性,面無表情,紅雪則被搞得瞠目結舌,不過從他沒有任何負面情緒的話語中,也能感覺到他沒有看不起及厭煩的意思,心里不自覺地放松了些。
她努力調整了一下表情,笑了笑:“謝謝王妃。只是以后可能沒有機會了,等身子養好之后,我打算去南方看看。”
若是今晚之前,紅雪說身子養好了之后要離開,夏樞肯定不會有什么想法。給她包些銀子,送上些食物及一匹快馬,祝她一路順風。
但今晚這一通閑聊,夏樞才知道紅雪艷麗絕倫的面容下是一顆破碎又孤寂的靈魂。
所以他開了口,語氣有些失落:“你不和我們一起了嗎?”
他不等紅雪接話,就繼續道:“我早上還和王爺說呢,和你脾氣相投,合作默契,想把你留在身邊,等你身子養好了,就帶著你與景璟干一番大事。”
紅雪黯淡自苦的面容一瞬間充滿了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神色怔然:“我?”
“我不行的。”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搖頭拒絕:“我不合適。”
夏樞想了想她的話,沒搞明白啥意思:“你都沒聽我說干啥,怎么知道不行及不合適?我保證不會干傷天害理……”
“不、不是的。”紅雪忙表示不是那個意思,她心中有苦難言,不過對于夏樞的好意她還是很感動。想了想,還是咬了咬牙,苦笑著說了出來:“我的身份不合適,對你不好……”
她見夏樞想說話,搖頭道:“我知道王妃好意,但和我這樣一個人離得太近,是會被戳脊梁骨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夏樞皺起眉頭:“是顧達這么說的,你離開他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雖然之前與紅雪接觸不多,但他總覺得以前的紅雪不是這樣的。現在這般自輕自賤,像極了一顆真心被人貶踩、侮辱后的反應。
紅雪沉默了下來。
夏樞不知道她會不會回答,上一次提顧達,她就避而不談,因此也沒抱啥希望,想象著顧達會說什么話,自己該怎么對癥勸解,腦中快速地分析著各種可能,打算勸一勸紅雪。
就是在這種沉默里,紅雪開了口,她的聲音輕輕的,若不是環境安靜,夏樞可能會錯過,她道:“他什么都沒說,是我自己離開的。”
“為何?”夏樞忙收起思緒,不理解。他還以為是顧達知道了紅雪的過往不接受,把她的真心貶踩了一通……難道不是嗎?
“我與小弟的事意外叫他的同窗們知道了。”紅雪抬起眼,看著床頂,眼中淚光隱隱:“……其實也是我們對不住他們,他們的家人、先生、同窗全因我們給上面人的傳信死在了定南郡,他們說什么都是應該的,只是罵幾句沒有親手殺了我已是寬容。況且……”
她聲音頓了一下,滿面的凄然:“一個從小就被親生阿爹賤賣青樓,被異族人、李朝人輪番糟蹋的妓女、娼婦……怎么會合適呢……我在做什么夢!給他留了一封信,交代了過往,就離開了。”
夏樞以為他們姐弟是從小就被汝南候收養,培養成細作,沒想到之前還有那樣悲慘的經歷,心情一時非常難受:“你們……是怎么認識汝南候的?”
“我與小弟被阿爹賣入青樓后沒兩年,就被迫著接客,里面全是些令人作嘔的男人,虐待人的手段各種各樣,有一次小弟差點兒就被掐死了。我們不想那么下去,就一直想逃離那人間煉獄。”紅雪麻木地回想著過往:“有一次我們裝了很久的老實,讓干什么就干什么,將看管的人給糊弄了過去,趁著當時正好兵荒馬亂就順利的逃出了青樓。只是剛跑到一個村子,就遭遇了異族人……他帶兵攻破了異族人的營地,將我們姐弟以及許多像我們一樣的女人、雙兒救了出來,還從青樓的老鴇那里要回了我們的賣身契,安排人教我們識字、習武,說他及大皇子需要我們,他們將來會給天下一個太平安寧的天下,這樣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就不會在別的女人和雙兒身上重演。我們姐弟同意了。之后他送我們進京,沒過多久就被安排進了二皇子的后院,兩年后認識了顧達,之后又被皇上賜給安王府,陪顧達去了定南郡賑災。”
“為了救更多人,就寫信給上面的人,請求救援以及賑濟百姓,卻沒想到竟是寫給了始作俑者,死了更多人,小弟也搭上了性命……”紅雪喃喃道:“有時候就在想,這一生命賤,任何人都可以侮辱我們的身體,踐踏我們的真心,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一絲希望,何其荒涼,何其可笑,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想一想小弟與我相伴半生,姐弟之間的感情比之世間任何感情都不差,我們命賤,但內心的感情卻從不比任何人賤,就很不甘心,想要為自己爭一爭命。只是這命卻越爭越可笑,越爭越爛臭……”
紅雪說著,便忍不住大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控制不住流滿了臉:“何其的荒唐,何其的可笑!哈哈哈哈……”
笑聲里盡是凄涼!
夏樞聽的心中不忍,嘆了口氣:“南方別去了,留在我身邊吧。”
紅雪一怔,笑聲停了下來。
“你先別說話,我給你說一說情況。”夏樞神色有些沉:“聽完之后,你好好考慮一番,身體好之前給我答復就行。”
他停頓了一下,紅雪沒吭聲,他就當她同意了,然后就開始細說打算。
他道:“我外公生前是一名醫術高超的大夫,平生之愿就是行走天地間,醫治被病痛折磨的勞苦大眾。只是因為永康帝、異族人、周良等多方作梗,他被異族人抓到王都關了近二十年。此次在王都,我們遇見了他,他因為四肢被異族人用粗若兒臂的鐵鏈穿透禁錮在石室里,無法離開石室,就放了大火,掩護我們離開……”
紅雪神色愣愣的:“那他……”
“死在了禁錮他二十年的石室里,連骨灰都散落在那處,此生已不可能再尋回。”夏樞眼眶有些紅:“所以我想為他完成心愿,把他的醫術傳下去,救治更多人。”
第282章 【VIP】 。
紅雪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身上的孤獨感淡了些,但面上還是有股苦意:“我……王爺正是需要聚攏人心的時候,我怕會連累王爺與王妃……”
夏樞懂她的意思, 沒說不會連累, 因為這事兒確實需要好好處理。而且,他也是今晚突然決定留下紅雪的,并不知道褚源會在竹山書院讀書人與紅雪之間做什么選擇, 自己會不會與褚源產生分歧。
他只是從一個人的角度去看這件事,他道:“世道混亂, 人心復雜, 你與紅霜本就是這世道人心的受害者,旁人要求你們為此負責,就是天大的笑話。天下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問紅雪:“你在寫信前, 其他人也是同意的, 對嗎?”
“……對。”紅雪頓了一下, 解釋道:“我與小弟出身低微,還只是女人和雙兒, 在一堆學問極深的讀書人里其實說不上話。當時大家逃命猶如驚弓之鳥,我們有些著急又怕他們不信我們,就托顧……顧舉人如實告知他們, 我們姐弟與汝南候府有些淵源。汝南候曾在定南郡駐守過,有諸多關系留存,我們可以寫信試一試……當時大家已走投無路, 就都同意了!”
“那他們待顧舉人是什么態度?”夏樞好奇。顧達與紅雪姐弟在那些人眼里應該是一伙的, 且顧達才是三人當中撐事兒的才是。
紅雪心中愧疚,一直把責任都歸到自己頭上,所以那些人說什么, 她都認了,也怕自己耽誤顧達。夏樞這么一問,她才意識到好像有些不對頭。不過意識到不如未意識到,叫她心中更添寒涼與悲苦。
“他們叫我離開顧舉人,不要耽誤他,想來待他的態度不會差了去。”紅雪苦澀道。
夏樞點了點頭,明白了。
這些讀書人是到了京城,經歷過一些事后,知道了定南郡慘劇是汝南候和大皇子的勢力一手造成,想起曾經一路聯系這些始作俑者,造成家人、朋友、老師慘死,憤怒之下就想出氣。只是顧達有舉人功名且是王府安排的領頭人,他們不可能朝他問責,就視線一轉,柿子專挑軟的捏,找上了紅雪。
紅雪是女子,沒有背景,孤單一人,與顧達看著也婚姻不相匹配,一輩子幾乎可以看到頭,拿捏她根本不用擔心之后可能存在的報復,可不就磕著她出氣嘛。
夏樞對這些讀書人,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但絕不贊同他們的行事。說到底,紅雪姐弟倆也不過是浮萍、棋子罷了,做主的從來不是他們。這些讀書人看賤他們姐弟身份的時候,就不該把責任全推他們姐弟頭上。這樣做,只會讓夏樞覺得他們沒品。
真正該擔責的永遠不會是這些在人世的艱難中努力掙扎以及試圖挽救他人的人,而是高高在上、掌握話語權卻又尸位素餐的人。
夏樞有時候想,定南郡的慘劇,他與褚源又何嘗沒有責任呢。
如果褚源當時不怕未卜先知被有心人忌憚,直接告訴紅雪姐弟一手造成定南郡災情擴大化的背后之勢力是誰的,他們姐弟會不會就對定南郡里的汝南候勢力產生警惕,不寫信求助,進而死的人會不會就少些?
如果在收到韓治等人的第一波求助時,他們夫妻就拋卻生死,不管永康帝同不同意,也不苦等圣旨幾個月,立馬準備東西南下幫助定南郡賑災防疫,死的人會不會就再少些呢?
夏樞不知道褚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們也沒交流過,因為褚源不僅自己不在他面前提定南郡的事,也不讓景璟、褚洵在他面前提。但今日,在聽到褚源安排紅雪殺了汝南候及大皇子的時候,夏樞明白過來,褚源心里對定南郡是有愧意的,而且極度愧疚,所以才一改往日的冷靜理智,幾乎不顧后果地叫紅雪除去了造成定南郡慘劇的罪魁禍首。
而褚源的一次失控,導致了后續一連串反應,他被擄的消息未能傳到褚源那里,褚源不能及時施救,他被異族人順利擄到王都,遭逢生死大難,差點兒被挖了心,變成碎肉塊……這是不是也是當初沒能以定南郡受災百姓為先的一個報應呢?
當然,夏樞也知道,以褚源的身份以及與大皇子的過節,就算當時真告訴紅雪姐弟真相,他們也不一定就會相信了褚源對大皇子、汝南候的“污蔑”。而且若是沒有圣旨任命,他們就算去了定南郡,沒有武力壓制當地勢力,也不可能順利賑災治役。若帶了武力過去,那就與謀反無異,不僅與他們有關的人等全都得送命,說不得剛到定南郡連正事還沒做,朝廷平叛的大軍就到了,整一個得不償失。
但理由找再多,夏樞心里也明白,他們到底是未盡全力。
這樣的情況,對比紅雪、紅霜姐弟倆,一個拼盡全力,一個為救人送了性命,誰更該承擔責任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當然,夏樞與褚源也只是小角色,在力所能及之處他們已付出了全部努力,最該承擔責任的不是他們,而是大皇子、汝南候還有永康帝及他的那些擁躉們!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而現在前兩個已經死了,剩下的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夏樞握緊拳頭,壓了壓心中上涌的戾氣,看向紅雪,盡力保持著聲音的平靜:“你已盡了全力,誰都沒資格叫你為定南郡之事承擔責任。你說聚攏人心,說到人心……”他頓了一下,沉聲道:“他們的心是人心,你的又何嘗不是呢?”
紅雪一震,呆愣地看著他。
夏樞扯了扯嘴角:“只要你愿意留下,旁的事兒不用操心,我與王爺自會有法子處理好。”
他沒用紅雪殺了大皇子與汝南候就是為所有死去的定南郡人報了仇的說法來勸紅雪放下心理負擔。因為這事兒最好永遠地埋在地底下,不然紅雪絕對會沒命,而褚源也會有數不盡的麻煩。
他只道:“你就安心的跟著我,不必想旁的,有事兒就讓他們全來找我,我陪他們說道說道。”
“至于被戳脊梁骨……”夏樞嘴角扯平,神色淡淡的:“我懂你的意思,是怕你從前的經歷會連累我的名聲……其實被異族人擄走,就不會有什么好名聲了,對此也沒什么好說的,就隨便吧。另外,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這人脾氣極好,最不怕別人攻訐謾罵、指指點點了。有時候閑情到了,還會與攻訐我的人友好切磋一番,相互交流交流,大家每次都能乘興而來,盡興而歸,收獲意想不到的驚喜。說到這個,景璟經歷過,最清楚,是吧,景璟?”
夏樞說到最后,表情放松下來,目光移向景璟,神色已有揶揄。
景璟:“……”
真是夠夠的了,小樞哥哥什么時候才能把他這些過往黑歷史都給忘掉。
他木著臉,面無表情、毫無情緒地道:“是哦!全被小樞哥哥坑了,小樞哥哥確實收獲了不少驚喜!”
紅雪:“……”
夏樞不以為恥,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看向紅雪,認真道:“我與王爺這里你不用掛心,如果這些小事都解決不了,那以后又怎么處理得了大事呢。”
“小樞哥哥說的沒錯。”景璟對紅雪是欣賞的很,也趕緊勸道:“這些都不是事兒,只要王爺一句話,他們誰都不敢在明面上說什么。”
“至于背地里,就更好解決了。”景璟說到這個特別有經驗:“你就脾氣硬氣些,誰敢對你動手動腳,就打的他跪下痛哭。如果打不過,就回來找幫手,一干子人去,看不打的他哭爹喊娘,以后他們就不敢了。誰敢指指點點,你就罵回去,說我不想好好待在家里嗎?是我愿意被賣掉的嗎?我在異族人營帳里殺人如麻的時候,你在干什么,就會嗑著瓜子在背后嚼舌根子、等著異族人下次光顧嗎?我瞧著你的嘴既然和異族人一樣臟,不如我親自給你削了,省得你不會說人話,污了老子耳朵!”
紅雪&夏樞:“……”
夏樞神色狐疑:“我昏迷這些日子,你不會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景璟何時變得也這么彪悍了!
“沒啥大事兒。”景璟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侃侃而談:“就是辦事兒的時候遇到幾個不長眼的,以為我被異族人擄走過就可以隨他們欺負,對我動手動腳,我挨個收拾了他們一通。他們媳婦過來想訛我賠償,我就罵了一通。這下各個都老實了,見了我就溜。”
景璟提醒道:“別放不開臉面,你放開臉面,橫一點兒,他們就慫。你顧忌臉面,氣勢弱一些,他們就蹬鼻子上臉。說到底,現在背靠著王府,手下有人,我們的底氣是可以足一些的。”
言外之意,如果離了王府,境遇可能就不那么好了。
如今這世道,人心不穩,土匪橫行,對單身的妙齡女孩子或雙兒是非常不友好的。如果可以,還是盡量不要單獨出門或定居。
紅雪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兩人的好意,感動中點了點頭:“那我好好考慮一下。”
第283章 【VIP】 ……
事實上, 紅雪也沒有考慮很久。第二日早上吃過飯,便告訴夏樞想要追隨。
夏樞表示知道了,叫她安心養好身體, 等身體養好之后再說其他。
之后兩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雖說吃喝拉撒全由人照顧,但養傷的過程實在是不好消受。傷口癢疼,還動不動發些低燒, 整個人昏昏沉沉,渾身跟螞蟻在撕咬似的, 沒一刻好受。
景璟很忙, 早出晚歸,胳膊上還帶著傷,人就忙的腳不落地。夏樞問了一回, 才知道現在這座院子里五百多人, 都是他在管著。
夏樞都震驚了:“這么多人!”
“都是王爺從帶來的禁軍里精挑細選的。”景璟晚上躺在床上, 人都要累癱了,閉著眼碎碎念:“原本平遠鎮有座帥府, 王爺覺得宅子太大,漏洞頗多,就臨著軍營找了這么一座小些的宅子, 安排五百來號人守著。現在這里里里外外都是鐵桶一塊,不遠處就是軍營,異族人插翅也別想進來把你擄走。”
夏樞:“……”
他想問問景璟現在外邊是個什么情況, 不過景璟說話有氣無力, 聲音也越來越小,夏樞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叫景璟慢慢沉入了夢鄉。
如此無聊地過了幾日,每日里與紅雪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日子也不算太難熬。在褚源回來的前一天,侍衛們又搬著床,把他送回到了原來的屋子。
夏娘下了床,由貓兒扶著,拄著拐過來看他。
夏樞一見阿娘,就脖子一縮,想要把腦袋藏到被窩里。
不過動作剛做了一半,夏樞就想起阿娘這一身傷的,忙抬頭問道:“身體還沒好,怎么下床了?”
“你阿爹受的傷嚴重,我的沒那么重,光躺著也難受,起來活動活動,好的快些。”夏娘倒是面色淡然,仿佛沒看到他剛剛的慫樣子。
貓兒趕緊解釋道:“師父說阿娘腿上的傷沒什么大礙了,只要動作小些,可以適當走動。”
他扶著夏娘慢慢在榻上坐下,然后滿面春光地看著夏樞,臉上、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意。
夏樞打量了一下他彎成月牙的眼睛,笑道:“貓兒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嗎,這么開心?”
“阿娘給我起名字啦!”貓兒高興地跳了跳,跑到夏樞跟前,激動地抱起夏樞床上的狗狗玩偶,轉了好幾個圈:“小樞哥哥,我以后有大名了,叫夏宴平。阿娘說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意思!我終于有名字啦嘿嘿!”
夏樞愣怔了一下。
不止是這個名字的寓意非常大,還因為這個名字的姓氏。
夏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一眼笑的跟花似的貓兒,臉上起了些溫柔,說道:“貓兒說他阿奶的姓氏不詳,爹娘的名字又都是小名,不知道原本姓什么。我與你阿爹商量了,就讓他跟了你阿爹的姓,這樣一出去,別人就知道你們兄弟姐弟三個是一個爹娘,是一家人。”
夏樞想了想:“也是,這樣旁人也不敢輕易將他欺了去。”
他看著貓兒笑道:“原本該送一份賀禮祝賀我們宴平取名之喜的,現下卻不太方便,手頭也沒有有趣的玩意兒。這樣吧宴平,你說想要什么禮物,等我身體好了,我去給你尋來。”
貓兒,不,現在應該說叫夏宴平了,眼睛猛地睜大:“禮物?”
“對啊,你不想要嗎?”夏樞眨了眨眼,逗他。
夏宴平雖然不敢相信,但既然小樞哥哥說出口,他趕緊道:“想要,想要!”
然后手指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夏樞的神情,吞吞吐吐道:“那個,我想要一只與小樞哥哥那只長命鎖一樣的長命鎖可不可以呀?”話一出口,臉就紅了起來,摳著手指有些羞赧:“我、我就是好羨慕剛出生的寶寶……我要一只就好,一只最便宜的,別的什么都不要!”
他說的寶寶應該是夏眉的孩子。
夏樞之前照著自己的長命鎖打了一對金銀的,送給小寶寶做禮物,沒想到當時的貓兒竟羨慕如此。
想著這么些年來,因著要建設安縣,買糧買藥材做儲備以及賑濟定南郡,夏樞日常都在節衣縮食,控制著王府開銷,除了吃穿用度、過節送禮、工錢俸祿外,他幾乎沒給身邊人送過東西,也沒給貓兒置辦過禮物,確實粗心的可以。
“可以啊!”夏樞心里有些歉意,溫柔道:“一只哪夠,待我傷好了,就找了銀鋪,著銀匠給你打兩副與寶寶一樣的,一金一銀的,日常可以換著戴。”
夏宴平眼睛蹭地一亮,立馬笑的見牙不見眼:“謝謝小樞哥哥。”
然后朝夏娘高興地喊了一聲:“阿娘我一會兒就回來。”便歡歡喜喜地沖出門,朝他師父報喜去了。
夏樞看的忍俊不禁,等他歡快的腳步聲消失,才看向神色斂起來的阿娘。
“阿娘有什么話想說嗎?”夏樞也收了收表情,正經起來。
“宴平阿奶的事,我聽你阿爹說了,她一個老太太帶著小孩子求生存不容易。”夏娘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嘆息道:“以后宴平就是你們的小弟了,我想著此事總要說開,省的你們姐弟兩個心里有疙瘩,宴平也尷尬。”
夏樞懂阿娘的意思,現在把貓兒認在膝下,如果還要計較貓兒阿奶的事,也不利于他們姐弟三人的感情。
夏樞其實早就不在意了。
這幾年來,混亂世道下普通人的悲苦及身不由己他看的分明,哪里還會去在意一個老太太迫不得已的求生護幼之舉。
他道:“阿娘放心吧,我與宴平打小就好,從小就把他當做小弟來處的。過往的那些事,不過是陳年煙云,哪里還值得去在意。我只求我們姐弟三個好好的,像親姐弟兄弟一般相處,一同孝順阿爹與阿娘。”
夏娘倒也沒意外他的回答。夏樞這個雙兒,她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對他的性子還是很了解的,表情放松下來,笑了笑:“那就好。”
夏樞倒是有個疑問:“宴平他阿奶不姓林嗎?”大家都稱老太太為林婆子,夏樞以為她本姓或者夫家姓是林,所以在聽到爹娘給貓兒取的新名字姓夏時,驚訝的不行。
夏娘搖了搖頭,神色悲憫道:“你阿爹說老太太與人提起過,她原本是六原郡人,年輕時被家人典押給土匪。后來不知怎么輾轉出了土匪窩,帶著個孩子在遠離六原郡的北地定居。北地饑荒戰亂時,她養大成人的兒子及新娶的兒媳受波及死了,只留下宴平一個,她又帶著剛出生的宴平,跟著南下的流民隊伍,到了京郊的蔣家村。她未被蔣家村人接收時,曾在村口的小樹林里藏身了大半年,村里人戲稱她為林婆子,她就認了這個名字。經過近一年的苦苦哀求以及拿乞討得來的銀錢送禮,蔣家村村長答應收留她與宴平,他們祖孫才得以在蔣家村安定下來……我原本的意思是讓宴平承了家人的姓氏,也算是對長輩的念想。但宴平說他以前想要大名時,老太太拒絕了,說一個賤名就足夠了,賤名好養活,還說有一日如果她老了或意外死了,誰能不看賤他這么個年歲不大的雙兒,把他養活大,他就跟那人姓罷,她沒有值得繼承的姓氏可以留給他。”
夏樞從來不知道林婆子經歷竟然這般坎坷。
被家人典押給土匪,在土匪窩里會遭受什么對待,不用想就知道。好不容易逃離了狼窩,把兒子養大,兒子并兒媳又死在了戰亂饑荒里,徒留她白發蒼蒼一老嫗帶著新生的貓兒朝南逃亡。想要把貓兒養大,但到底沒能再堅持下去,在貓兒七八歲時,凍死在了寒冷荒涼的冬天里。
如果不是阿爹好心,她甚至連死都無法安眠,只能被破草席子一卷扔到哪個水溝里、山坡上,貓兒也不知會被凍死、餓死在哪里……
“你從小跟隨你阿爹,受他教養,見的苦難不比大人少,得到的關心愛護卻比這世上大多雙兒、婦人要多得多。我不多說,你應該也懂得世道下普通人的不易,特別是婦人和雙兒,處境更是艱難……”夏娘頓了一下,眼眶有些紅:“你是不幸的,但也是幸運的。所以我希望你的心無論何時都如今日一般對普通人保持悲憫包容。如果哪一日褚源事成了,你在他身邊,也要盡己所能,提醒他對這些生活在底層的婦人、雙兒多一些體恤……”
夏樞對這種模式的交代太熟悉了,不由得頭皮一炸,忙勸道:“阿娘,你身上的傷……”
“不急,我們會等傷好之后,再行出發。”
夏樞懂了什么意思,不由得開口求道:“可不可以不走,是有什么事嗎,我與褚源可以幫著解決,你們……”
“我們怕你阿姐會出事!”夏娘嘆了一聲。
夏樞一驚,趕緊問道:“阿姐怎么了,她是出什么事了嗎?”
他前些日子與紅雪聊天時,還在想阿姐的情況。考慮到永康帝南逃,京城肯定會混亂,他有些擔心淮陽侯府那薄弱的防守能力能不能護住府里的人。他想著等褚源回來后,問問他情況,看能不能想辦法給侯府及阿姐那里再添一層保障。
沒想到褚源還沒回來,阿娘就提起阿姐了,而且情況貌似很不好。
果不其然,夏娘緊接著就給他解了惑:“褚源說李倓南逃時,帶走了淮陽侯府一府人。”
第284章 【VIP】 ……
天黑下來的時候, 夏娘由夏宴平扶著,離開了夏樞的屋子。
夏樞喝過藥,稍微用了些清淡的粥水, 由丫鬟服侍著簡略地洗漱了一下, 便躺在床上,望著床頂發呆。
景璟回來的時候,就見到昏黃的燈光下, 他愣愣出神的模樣。
“出什么神呢,我到跟前了都沒發現。”景璟彎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夏樞掃了眼漏刻, 已經亥時了, 沒想到自己愣神了這么久。轉過眼,見景璟還是早上外出的行頭,不由得道:“才回來?今日怎么這么晚?”
“今日遇到了一件意外。”景璟做賊心虛似的, 偷偷瞄了一眼外面, 壓低聲音朝他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有人來看你了。”
夏樞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想問是誰,不過還沒開口, 一個干澀嘶啞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就在門口低低響了起來:“小樞!”
伴隨著聲音,拎著一把刀,身著黑衣長袍、滿面風塵之色的元州繞過屏風, 進入了內室。
許久未見,元州還是那般高大健碩,不過他的整體形象卻完全變了樣。之前的貴公子, 不管何時都把自己搭理的衣冠楚楚、人模人樣, 現在嘛,蓬頭垢面、胡子拉碴,整一個邋里邋遢的糙漢模樣, 叫夏樞一晃眼,還以為是哪里來的流浪漢。
夏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沒料到會是他。他上下打量元州,想問他是搞哪出:“你這是……”
誰料,元州卻是眼眶倏地一紅,幾步奔到床前,噗通一聲單膝跪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淚花閃爍,嘴唇微微顫抖:“小弟!”
滿眼滿臉的激動與擔憂,叫夏樞想調侃的心都登時熄了火。
夏樞算了算時間,從褚源安排人送信到元州出現在這里,滿打滿算也就二十日的時間,元州這基本上算是一接到褚源的信,知道他陷入昏迷,就馬不停蹄地趕了來。
元州有時候是有些煩人,動不動就想教他做事,但平心而論,元州待他還是有真心的。
不說這次,就是之前鬧了烏龍,以為他不是元家小弟的時候,元州離開安縣,也選擇了把從土匪那里搜刮出來的財物分成都留給他,是怕褚源萬一在定南郡出意外,他獨自留在安縣不安全,拿著那些財物也能轉圜些時日,算是留一條后路。
當時分別時,夏樞惱他為了權勢榮華,不分青紅皂白地站隊永康帝,就不打算再和他往來,更別提存留什么情義,為此也沒有為他送行。現在經歷一場死劫,知道了過往之事,想起阿娘為自己而死,再看這個哥哥沒有怪自己,甚至還對自己存有幾分真心的兄弟情義,心里不免就升起了些愧意與軟意。
看著他滿臉的期待,夏樞抿了抿唇,開口叫了人:“哥哥……”
元州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他這般輕易就開了口,眼睛瞬間瞪的銅鈴大:“你叫我哥哥了?”然后趕緊轉頭去看旁邊的景璟,想要確認:“他叫我哥哥了?”
景璟點了點頭,元州就猛地從地上躥了起來,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竟然在地上蹦了兩圈,臉上迸發出既驚又喜,像傻子一樣的笑容:“你竟然叫我哥哥了!”
然后又一把撲回到原位置,抓住夏樞的手,滿臉的期待與激動:“你再多叫兩聲,聲音大些,叫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
夏樞其實有些不自在,畢竟他知道元家的站隊遲早會讓他們走向對立面,而他絕不會妥協。他只要想起永康帝一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人覬覦過他一個小嬰兒,而元家打算順從,就忍不住犯惡心。
皇命不可違又如何,他是人,不是物件,就是對此事介懷,就是不會妥協。
不過想著元州當時年紀小,此事與他無關,夏樞心里的別扭感就散了些。
他沒見過血緣親人相認的場景,見元州這般激動,到底懷疑自己是不是冷淡了些。想著既然都開了口,也不差這兩聲,壓了壓不自然的情緒,別別扭扭地叫道:“哥哥!”
“哎!”元州眼睛一亮,立馬應聲,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夏樞:“再大些聲,叫二哥。”
夏樞抵擋不住熱情,硬著頭皮又叫了兩聲二哥。每一聲,元州都高聲應答,激動莫名,同時也更加期待地看著夏樞。
夏樞被盯的騎虎難下,猶豫著是提出異議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喊下去,就見元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轉,更加火熱地看著他,同時臉上也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你再另外多叫幾聲,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向大哥好好炫耀一番,叫他羨慕嫉妒一輩子,哼哼!”
夏樞:“……………………”
有時候只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句話形容元州再準確不過了。
于是等褚洵扶著大哥回來,就見到大嫂房外圍了一圈守衛的人在探頭探腦,房屋里則傳出一陣陣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剛開始他們還以為是有壞人闖進了夏樞房里,等揮退守衛,急匆匆沖進內室,碰到拄著拐杖,懶洋洋靠著屏風看戲的夏娘及一臉慘不忍睹的景璟時,才發現情況好似不對。
褚洵低頭,就見大嫂床頭半跪著一個高大又略微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的一只手被大嫂扣著,也不知大嫂做了什么,那人嘴里就發出一連串的慘叫。
“小樞,你快停下,停下,二哥不逗你了啊!”元州慘叫著哀求。他下午的時候從景璟那里打聽了夏樞的傷,知道他手臂上有傷口,一動就裂開,因此任憑被扣著手掰著手指,一動不敢動,生怕扯到夏樞的胳膊。
夏樞要氣死了。
這個親哥真是油皮子,沒一日正經,竟然在認親的時候耍他,知不知道他當時都要尷尬死了啊!
好想腳趾挖城墻,氣死人了!
越想越生氣,手下的力氣就越來越大。元州的慘叫聲也越來越大。
褚洵雖然意外元州怎么會出現在這里,不過見他受挫,心情極好,便幸災樂禍地低聲把情況說給自家大哥聽。
褚源聽著屋內的動靜,嘴角抽了一下:“小樞……”
屋內頓時一靜。
看熱鬧的以及生產熱鬧的四人這才發現有人進了來,趕緊轉頭看向門口。
夏樞沒想到褚源這個時候回來,頓時有些小尷尬,趕緊松開元州的手,訕訕地露出一個笑容:“不是說明日回來嗎?”
“大哥擔心你的身體,提前處理完公務,就回來了。”褚洵代褚源答了話,然后隨褚源一起朝夏娘見了禮。
“王爺!”元州仿若剛剛的事沒發生過般,揉了揉手指,迆迆然站起身來,一瞬變成正經臉,朝褚源拱了拱手。
褚洵撇了撇嘴,扶著褚源走近后,便不管這兩人的寒暄,解下腰間的一把佩刀,在夏樞床頭半蹲下,說道:“我離開之前,你還在昏迷著,今日剛回來,就聽大哥說你醒了,這個送給你,祝你早日康復。”
說著,便把那把佩刀放到了夏樞床頭。
夏樞收回放在褚源身上的注意力,頓時驚奇:“刀?”
他小的時候可羨慕阿爹有把長刀了,后來阿爹把刀當了給他換嫁妝鋪子,他心疼的不得了。剛到侯府的時候,因為想要練武,不知情的情況下動了褚洵的刀,還被他好一通罵。沒想到兜兜轉轉,幾年過去了,褚洵竟然轉頭送了他一把,夏樞想著往事,忍不住有些感慨。看來每個人都在時光里悄悄的長大了。
褚洵似乎也想到了往事,臉上有點兒紅,高大的塊頭撓了撓臉頰,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大哥說你換了輕巧的刀法。我尋思著你之前那把刀厚重剛猛,估計會不稱手,就留了心。正好這次出去救人,俘獲了幾個有身份的異族人,戰利品里就有這把刀,瞧著合你用,就給你帶了來。”
“那人呢?”夏娘突然拄著拐杖走近,神色有些著急。
夏樞沒明白什么意思,眼神疑惑地在他兩人間打了個轉。
“碰上的時候,就只剩三個人了。”褚洵卻站起身來,斂去表情,嘆了口氣:“全部重傷,路上就去了兩個,剩一個自被救下就陷入昏迷。擔心移動會加大傷害,我就把他安置在了綏遠鎮的軍營里,由軍中大夫暫時醫治。大哥剛剛也著人吩咐了宋大夫,明日就隨我們去綏遠鎮,傾盡全力救治他。”
褚洵從小到大每每想到打仗可以建功立業,就對戰事極為狂熱,但此時的他,親自皮甲上陣后,臉上的意氣淡了,神情里是夏樞從未見過的悲憫:“希望他能活下來吧。”
夏樞頓時明白了過來。而夏娘的神色瞬間變得衰敗無比。
雖然那些普通百姓在提出幫他們引開異族人的追蹤,助他們返回李朝時,她就預料到了結果,但二三十個年輕人真的近乎全軍覆沒,她還是心痛惋惜不已。
她拄著拐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將心里翻騰的情緒壓下,抬頭看向褚源,認真道:“明日我隨你們去。”她想親自去救治那活著的人。
褚源卻搖了搖頭:“阿娘留下,未來的這段時間里,我不在,小樞他們需要你。”
夏娘一愣,夏樞也是一怔。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但都心里一沉,察覺到了異常。
元州也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神色狐疑起來。
“你……”他眉頭微蹙,想對褚源說些什么,但不經意對上夏娘冷冷的視線,心頭一跳,話一下子全給堵回了肚子里。
他不想去看夏娘,但礙于夏娘一直冷冷地盯著他,不由得有些頭皮子發麻。
不過想到剛剛得到了小弟的認可,他又鼓起勇氣,硬著頭皮看回去,訕訕道:“堂姑姑,那個……剛剛小樞叫我二哥,你應該都聽到了吧?”
夏娘就在隔壁,元州偷偷過來不去向她這個長輩見禮,反而先跑到夏樞這里,引導著夏樞一遍遍的大聲叫“二哥”,夏娘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又怎么不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盤。
她掃了一眼景璟,嚇的景璟腦袋一縮,趕緊垂下腦袋當鴕鳥。她冷笑一聲,轉身就一瘸一拐朝門外走去:“你們兩個都給我過來!”
景璟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頓時苦了臉,元州雖然也慫,但知道自己拖累了景璟,趕緊朝他招了招手,待人到跟前后,他摸摸景璟的腦袋,歉意道:“是我連累你了。不過別害怕,一會兒她要是動手,我護著你。”
然后又轉頭對夏樞道:“小樞,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一會兒我就直接離開了,明日尋空再來看你。”
夏樞剛剛見他要開口,心都提了起來,不過現在阿娘要“收拾”他,又有些同情,便道:“你千里迢迢過來看我,怎么能叫你住外面。晚上就留宿在這里吧,明日再見也方便。”見元州眼睛蹭地一亮,便看向褚源道:“二哥沒帶包裹,他與你身形相仿……”
褚源點了點頭,出聲道:“褚洵,幫二哥安排一間廂房,再尋兩個丫鬟伺候。至于衣裳,你先前幫忙收拾的,去瞧瞧找兩身合適的送到廂房里。”
褚洵趕緊上前一步,看著元州道:“這宅子房間是多,不過大哥的衣裳因為條件有限,沒有新制的,都是往年的舊衣……”
“無妨。”元州知道這小子看不慣自己,不在意他的刁難,沖褚源道:“那就打擾弟夫了!”
然后又沖褚洵故意挑了挑眉:“麻煩你了!”
褚洵頓時咬牙。
不過大嫂都認了這個二哥,大哥也有留人的意思,只好撇了撇嘴,哼了一聲便去準備房間和衣裳了。
元州和景璟需要去夏娘那里一趟,見時間已經很晚了,便沒有在夏樞房里多逗留,囑咐完夏樞早些休息,便離開了。
褚源則是在夏樞床頭坐下,輕輕握住他的手:“困了吧?你睡吧,我在這兒陪你一會兒,等洵兒忙完過來,我就去隔壁了。”
夏樞受傷后,褚源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怕不小心碰到夏樞的傷口對他造成二次傷害,就分了房。現在他在夏樞隔壁右手邊的房間住。
“白日睡多了,不困。”夏樞心里有事,也睡不著。他打量著褚源,見他臉上及脖頸上的傷疤已經淡了許多,神色里的疲憊也沒有上次那么濃,便道:“明日就走,是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他原本以為褚源會明日回來,服下解藥后在這里待幾天,待眼睛徹底恢復之后再回綏遠鎮。剛剛聽褚洵說明日就走,且褚源說未來的日子里,他不在,夏樞就猜測褚源應該是有大動作。
果不其然,褚源點了點頭:“遲則生變,我想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權。”
夏樞心頭猛地一震,擔心道:“那侯府……”
他知道褚源的意思。原本北地五郡的兵權就該是他這個統帥的,但多方作祟,褚源身體又有缺陷,致使到這里之后,近兩個月都遲遲未能掌控兵權。前線的將領們私心作祟,爭權奪利,沒幾個肯好好打仗,后面的永康帝又不安好心,意圖借著異族人的手除掉他,眼看著異族人那邊因為王族全滅人心惶惶,李朝這邊大好時機卻即將錯過,褚源心急如焚。一旦叫異族人回過神來,重新擰成一股繩子,戰事只會越拖時間越長,在朝廷不提供糧草與軍餉的情況下,僅靠他們自己籌措的糧草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屆時只會是李朝潰敗,異族人大勝,到處虐殺劫掠,甚至要求李朝稱臣納貢作為結局。
褚源為了避免這一結局,必須盡快做出一個決斷。
而此次夏樞他們帶回九重蓮,就是一個契機。
同時夏樞也明白,褚源一旦身體全然恢復,順利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權,他就再也不會放手。
那么侯府,還有……
“他們就成了人質。”褚源輕嘆一聲,將夏樞心中的恐懼道了出來。
“其實不止侯府……”褚源“目光”移向他:“李倓出京的時候,還指定了燕國公帶兵護衛,同時要求你大哥元定八歲大的兒子伴駕出行。”
第285章 【VIP】 …………
這些夏娘都告訴夏樞了。
夏樞一晚上心神不定就是因為這個, 他嘴唇顫了顫:“那侯爺和……國公……”
“臨出京前,二舅舅已明言我與洵兒,讓我們不必顧忌其他, 見機行事。”褚源頓了一下, 又道:“國公未有反應,不過你大哥在李倓離京之后,曾私下傳信于我, 會在京城全力支持于我。”
夏樞腦袋轟地一下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愣住了:“……怎么會?”那阿姐怎么辦?
“說實話, 我也很意外。”褚源坦誠道。他握著夏樞的手, “看”著半空,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神色有些不解:“你可能不了解二舅舅, 他不是一個會冒險的人。”
夏樞確實不了解淮陽候褚霖, 他嫁進侯府后, 見褚霖的次數一只手都可以數過來。這位長輩給他的感覺就是平時隱身沒存在感,一出現就是無休止的爭吵, 雖然養尊處優,但渾身上下都是暮氣沉沉。夏樞看他,總覺得他的狀態連阿爹都不如。阿爹經年勞苦, 面相上不免被風霜侵蝕,顯得老氣,但因為要尋找妻子、掛心著一雙兒女, 阿爹的精氣神其實是很足的, 經常都是一副精神奕奕,還能再干幾十年的模樣。褚霖是金尊玉貴地活著,卻一副什么都不關心, 有事就逃避,然后拖著殘軀等死的模樣。
當然,這也不是說褚霖就不好了。褚霖這樣的性格,對夏樞這個高嫁的雙兒來說,其實是非常好的。至少在侯府的那段日子,夏樞是過得很舒心的,小院子一關,他就與褚源小夫妻過自己的小日子,尋常女人或雙兒要經受的公婆嚴苛要求及刁難,他都沒經歷過。就是偶爾被王夫人瞧不起,言語針對一下,也不過輕松就可以化解。
總體上講,褚霖在他記憶里就是不好不壞,沒什么太深的印象。
他看著褚源,聽他緩緩說道:“二舅舅與阿娘自外婆去世后,便被外公留在京城,由舅公教養。表面上說是舅公妻子早逝,膝下無子,二舅舅及阿娘養在他膝下,算作他的半子半女,對他盡盡孝心。實際上是褚家功高震主,惹了先皇猜忌,為消除先皇疑心,避免北地戰事被朝堂掣肘,就把二舅舅及阿娘作為安撫先皇之心的人質,留在先皇眼皮子底下。”
褚源嘆了一口氣:“阿娘身為女人,年歲大了就會嫁出褚家,倒是沒有太多人盯著她。二舅舅卻是褚家留在京城的靶子,從小就被嚴密監視著一舉一動,一旦褚家有什么異動,他就會被第一個拉出去祭天。”
夏樞想了想那樣的處境,不由得雞皮疙瘩爬了一身:“他那個時候知道自己是人質嗎?”若是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豈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膽、五內驚懼地過日子……
夏樞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日子沒法過了。
“十二歲之前是不知的。”褚源似是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別提二舅舅是褚家為表忠心,自己送上的人質,若是人質表現出異常行為,非但不會消除帝王的疑心,反而會適得其反,引發更大的猜忌,所以為防節外生枝,舅公只從教育上規訓二舅舅,從來沒有向二舅舅道明過他的處境。”
“那十二歲之后呢?”夏樞想了想,問道:“是他自己意識到了嗎?”
褚源點了點頭,神色有些說不出的諷刺:“舅公出于安全考慮,選擇了與夫人待洵兒如出一轍的教育方式,想要折了二舅舅的銳氣和傲氣,讓他甘于平庸,不要冒頭,以求生求穩為上。二舅舅從小被舅公教養長大,對他極為尊敬信賴,雖然也曾像洵兒一般表達過不滿,但脾性到底不如洵兒一般剛硬,在舅公孝道的壓制下,慢慢的就遂了舅公的意,養成了平庸的性子。直到大舅舅帶兵大破異族軍隊,獲得驚世大勝,榮光無限地與外公帶領著家眷回京述職……二舅舅見到才八九歲就被外公嚴苛要求學習武藝兵法的三舅舅,意識到自己在長輩們心里的位置,與兩個兄弟是不同的。之后兩位舅舅隨外公返回北地,一個在戰火中成長,一個在戰火里積累不世功勛,二舅舅也從先皇越發幽深的眼神里,意識到自己身為褚家棋子被擺布及遺棄的命運。”
夏樞原本津津有味地聽著侯府過往,聽到此處卻是臉色一變,看著褚源的目光突然冷了下來。
他冷聲道:“你今日突然和我說這么些,是在告訴我,為了整個家族遺棄個把孩子的現象在世家大族里很常見,侯爺都能原諒,我也不必在意,甚至應該習慣,是嗎?”
他沒讓褚源回答,便聲音更冷地道:“你也不必如此迂回,有話直說即可。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態度,說我心胸狹窄也好,說我不識大體也好,我就是會在意,就是不會原諒當年要把我送給李倓的國公府。我也永遠習慣不了這樣的行為。”
夏樞冷漠道:“我不是不能為家人、朋友、愛人犧牲,但前提條件是我覺得值得且愿意去那么做。任何不顧我意愿,強制讓我付出及做出犧牲的行為,我都不會原諒且深深痛恨。所以你也不必拿侯爺來暗示我,我是不會原諒國公府,也不會去向他們低頭,求得他們支持你的。”
不知道國公府做了什么的時候,夏樞會選擇為了褚源去拉攏他們,但知道身世,知道自己曾被國公府視為向李倓投誠的棋子且其中還牽涉了云焱阿娘一條人命的時候,國公府的人在夏樞心里,已經與周良、馮二之輩無異。
左右都是不會讓他好過的存在,夏樞也沒打算和他們再往來。
當然,元州知道他受傷后,拋下京城里的一切快馬疾馳過來看他,元定在不知道褚源能恢復視力的情況下仍選擇了支持褚源,這都是夏樞沒有想到的。不過這些對夏樞來說,也就那樣,感動但不會動搖他心底對國公府的怨恨,特別是對燕國公的恨意。
他就是做不到阿娘說的摒棄前嫌,與國公府交好,利用國公府的關系,穩固自己在褚源身邊的位置。
他想,如果讓他天天想著云焱阿娘為抗爭他被人擺布的命運而倒在血泊里,忍著心中不甘與怨恨,與國公府表面相親相愛,憋憋屈屈過一輩子,這位置要了又有何用呢。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沒有大局觀也罷,他就是這樣的夏樞,不可能為了褚源,把自己的個性給改掉,也不可能為了所謂的“位置”,磨平自己的棱角,變成虛情假意之人。
而褚源確實在有意引導,但并不是夏樞想的那樣,被他突突突一頓狂懟后,驚愕的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是被他所謂的“拒絕”驚到,而是被他的誤解給震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褚源才從震驚中會回神,不過開口不是傷心指責,也不是委屈難過,而是整個都無語了。
“這是第幾次了啊,從回來后,心里就沒我一句好話是不是?”他伸出手,摸索到夏樞的臉頰,狠狠地擰了一下,氣的整個人都有些咬牙切齒。
夏樞:“……”
他感覺臉頰有些疼,意識到褚源好像真生氣……而不是心虛。
褚源的反應與他想象的不同,夏樞不免愣了愣,有些懵:“你難道不是在暗示嗎?”
褚源:“……”
他簡直要氣笑了,嘆了口氣,無奈道:“小樞,我承認我是在暗示,也承認為了權力,我有一肚子陰謀算計,但你捫心自問,在你這里,我是不是從來都坦誠真心,沒有任何彎彎繞繞?我理解你現在面對未知局面的不安,但你不能話都沒聽我說完,就給我扣帽子。”
夏樞掃了一眼他的表情,見他確實一臉誠懇,忍不住有些小心虛,腦袋一縮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嘴里不高興地嘟噥道:“你舉的例子讓我不舒服,好像在說同樣的事,侯爺都不在意,就我心胸狹窄、斤斤計較似的。”
褚源一愣,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話:“我沒有這樣的意思,不對……”他眉頭微蹙:“我什么時候說二舅舅不在意了?”
夏樞眨了眨眼,哼了一聲:“難道他在意嗎?”
夏樞在侯府也是接觸過侯爺幾次的,并沒有感受到侯爺對侯府的抵觸情緒。而且從侯爺待舅公一如既往的孝順,以及按照老淮陽候的要求拿女兒換褚源一命的表現上看,根本就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樣。
如果是夏樞,他早和這些人鬧翻,抱著自己的女兒有多遠跑多遠了……
相比于褚霖,夏樞甚至覺得王夫人的行為才算是討厭侯府的正常表現。
所以真不怪夏樞覺得褚源是在拿侯爺暗示他要大度。
褚源算是明白夏樞的言外之意了,他斂了斂情緒,耐心與夏樞解釋道:“小樞,男人和女人、雙兒是不同的。”
他道:“男人們身在棋局中,說是棋子,說到底還有機會從棋子變成執棋人。不到塵埃落定的最后一刻,誰都不能說就一定不能逆風翻盤,所以他們恨把他們當作棋子的家人卻不會去掀棋盤。女人和雙兒卻沒有這樣的機會,一旦被家族視作棋子,就只能被人操縱命運,最終也只會淪落成政治斗爭、權力博弈的犧牲品。二舅舅和阿娘就是鮮明的例子,同樣是人質、棋子,一個雖然被教育的沒什么能力,但熬死了兄弟,就能從棋子變成淮陽侯府的唯一繼承人,成為反將外公一手的執棋人;一個雖然智謀雙絕,但命運卻被綁死在男人們身上,最終只能被男人們把控命運,葬身火海,香消玉殞。”
“不說二舅舅從來沒原諒過外公、舅公他們,就算他原諒了,你與他也是不一樣的。”褚源手指微移,摸摸他的腦袋,說道:“二舅舅可以由棋子變成執棋人,享受權力帶來的一切,他自然不會有討厭侯府的情緒顯露出來,甚至為了權力財富,他還會盡力去維護曾把他當作棋子的侯府。你卻與阿娘一樣,成為棋子后,不僅沾不到便宜,還會被綁到家族與皇族之間權力斗爭的火堆上,不知何時就會身不由己的喪生火海。兩者身份不同,機會不同,結局相差極大,我怎么會把你們放在一起比較。”
國公府當年能人無數,不可能不清楚李倓不會允許皇后的母家勢力過大,特別是小樞還擁有那樣一個批命,相當于他嫁誰,決定了誰是皇帝,而不是皇帝決定他的位置。他的母家過于強大,對李倓來說都是威脅。
小樞當時若真進了李倓后宮,成了李倓的皇后,等待國公府的也不過是小樞的末路或者是國公府的終章。
當然,最大可能是小樞的末路。畢竟國公府聽話,還能對抗淮陽侯府,李倓需要它,而小樞占著天命皇后的名頭,也不過是只要做過他的皇后即可,至于活多長時間,就看李倓自己的意愿了。
再者,李倓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變態嗜好,折磨死個皇后命的嬰兒或者孩童,對他來說絕對是更加興奮滿足,他應該不會放過的。
所以小樞怨恨國公府,褚源非常理解。因為國公府的行為,確實是在把他往死路上推。
褚源只是沒想到小樞面對如今的局面,面對現今的自己,會如此不安。
他手指撫摸著手下人的腦袋,輕嘆道:“其實說句非常自私的話,我是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原諒國公府的。”
夏樞一愣,不敢相信:“為何?”
褚源卻搖了搖頭,沒有細說的意思。他道:“我不想讓自己的想法影響你的決定,但有一點兒你要記得,無論你做出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那你不想要國公府的勢力支持嗎?”夏樞問他。
雖然燕國公早已不掌南地兵權,但南地軍隊里的高級將領,有不少曾是他的手下。不管是朝中還是軍中,燕國公都有很大的勢力,比夏樞那兩個年輕的哥哥加起來都厲害不知多少倍。
褚源知道夏樞在不安什么了,心中一暖,摸索著他的腦袋,坦誠道:“想要!”
“不過……”他頓了一下,卻又搖了搖頭:“這相比于你來說,并不重要。”
夏樞一怔。
褚源道:“如果此次未能收服北地軍,對國公來說,我根本無足輕重。如果能夠順利收服北地軍,他就算效忠李倓,有你在,他也一定不會是我的敵人,這就足夠了!”
“為何這般肯定?”夏樞都不敢這么說,所以他才心里各種不安,各種矛盾。
“你大哥在兒子被李倓壓作人質的情況下,還私下聯絡我表示支持。小樞……”褚源“看”著他:“他待你是有感情的,但同時也表示元家并不是真的一心效忠李倓,也在尋機下注。”
“國公下注李倓,你大哥下注我,你二哥或許是中立觀望,或許是在尋別人下注。但不管怎樣,只要我能在后續占據優勢,你家人中未下注我的看在你與你大哥的選擇上,都不可能與我為敵。”褚源說著,想起一件往事,笑道:“你忘了先前在安縣,你二哥的憋屈模樣嗎?”
夏樞想起元州天天被他懟的懷疑人生的過往,嘴角抽了一下。
不過現在想想,也知道那是因為元州對他有兄弟情,處處忍讓妥協……不過既然大哥已經表示了支持褚源,其他人對他有沒有感情,已經不重要了。
左右到時候還有兩個哥哥,最低還有元州,可以求他幫忙。
夏樞這人既然認了親人,就非常自來熟,用起人來毫不手軟,想通之后,心里頓時也舒暢了。
然后舒暢過后,人就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剛剛不該誤會你……”他眨巴著眼睛,覷著褚源的神色,小聲道歉。
褚源懂他,但對于這種誤會也是有些好氣:“這是第二次了吧,我就這般叫你信任不得嗎?”
夏樞登時不說話了,眼睛瞥向一邊。
他倒不是不信任褚源,只是現今處境變了,他不知道褚源眼睛恢復,拿下北地兵權之后,會是什么表現,更不敢深想以后。以往夏樞見識少,對很多事情不懂,拼著一腔勇氣,就敢拉著看上的人,提出要人家以身相許。但自被擄走,了解過長輩們的過往及自己的身世,他就再也無法忽視自己與褚源成長環境的極大差異,也無法對長輩們的遭遇視而不見。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喃喃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你應該清楚吧。”
他沒等褚源回答,便轉眼看向他,眼眶有些紅:“我很怕會走上她的老路。”
也許不想,就不會有這些煩惱,但夏樞不得不去想,因為他懷了孩子,他很快就要做小爹了。
“我和阿娘一樣,永遠也接受不了為了權力把親人、朋友當作棋子的行事。”夏樞深吸一口氣,看著褚源,認真道:“我知道我們的想法在大部分人眼里很幼稚,與你要走的路也并不相配……我,我就是對未來迷茫了!”不知道該怎么與褚源走下去。他們其實并不算一條路上的。
褚源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過他卻沒有說什么,而是緊緊握住夏樞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然后“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從來沒和你說過。”他低聲道:“有時候真的恨不得把你揉進骨血里,走哪兒帶哪兒。”
“可是……”褚源頓了一下,閉了閉眼,仿佛在壓制著某種情緒:“可是聽著你各種充滿意趣的新奇話語,感受著你的快樂與活力,被你毫不保留的真心對待,心情就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放松與幸福。就……舍不得了。”
“沒人知道,在你面前,我可以交付所有信任與真心,也永遠不用擔心被辜負、背叛、拋棄。我無數次,都希望把揉進骨血,藏起來,讓別人發現不了你,影響不了你,你一輩子獨屬于我。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讓你成為附庸,舍不得讓你失去自我,只心里不斷祈禱,希望你一輩子這樣下去,不為任何人改變,永遠做你自己……也一輩子做我的安心之所。”
夏樞怔怔地看著褚源,滿臉的不敢相信!
褚源卻別過臉,“看向”旁邊的虛空:“在我這里,你不用擔心格格不入,因為我會努力先適應你。你永遠都是最自由的。”
第286章 【VIP】 …………
“那其他人呢?”夏樞猶豫了一下, 還是問出了心中深藏的不安:“你以后會不會像李倓……”
“小樞!”褚源輕輕搖頭,打斷他的話,無奈地苦笑一聲:“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兒信任, 哪怕一點點都可以……其實……”他頓了一下, 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不安什么,也知道你在恐懼什么。”
夏樞抿了抿唇,沒吭聲。
褚源沉默了一下, 再開口時,聲音低沉了些:“之前一直未向你細說過定南郡的事。”
夏樞沒想到他會突然提這個, 下意識接話:“你殺了很多人!”
等回過神來后, 心里一跳,趕緊又瞥了褚源一眼,低聲補充道:“不是景璟說的, 他一直聽你的話瞞著我, 是……是紅棉。”
褚源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小心與戒備, 心道,果然如此!
他就怕夏樞會因定南郡之事對他產生恐懼, 才嚴禁任何人提起,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叫他知道了。而且, 現在也不止定南郡一件事,還有夏樞身世引發的各種問題……
褚源心中一嘆,這次沒有再避諱, 說道:“是, 我親自下令,處死了很多人,定南郡血流成河!”
感覺掌心下的身體猛地一顫, 褚源也沒有停止,他緊握住夏樞的手,說道:“所有趁火打劫,囤積物資,故意抬高物價超過十倍的官商地主,只要獲利累計超過十萬兩,囤積糧食數量超五萬石,藥材重量超兩萬斤者,查證罪行確鑿之后,全部交予百姓凌遲,以平息民憤。此類貪婪罪惡之人,一人受刑,三族獲罪,統統抓捕,嚴加審問。以往有惡行者,罪加一等,以往未有惡行但享用了家族權勢富貴者,全部落為賤籍,以償家族犯下的血債。”
褚源說到最后,表情冰冷,一臉冷酷。
而夏樞聽到他的處置手段,心中的寒意卻沒那么重了,只是有些發愣:“百姓們……親自施刑?”
“白骨委積……”褚源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定南郡的官商地主們銀槽喂馬,金箔鋪地,酒肉糧食堆積在倉庫中,任其發霉發臭,而這些富人奢靡的宅院外,卻是白骨遍地、人相食的煉獄場景。褚源一個冷心冷肺之人,僅僅只聽下屬描述,都忍不住火氣,壓不住怒意,而親身遭受煉獄折磨、家破人亡、被逼變成人不人鬼不鬼模樣的百姓們,如何能在這極大的落差中,不恨透了貪婪無度之人,民怨沸騰。
如果不是每到一城就雷霆手段處置了當地的官商地主,他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平息民憤,分化以及平定十幾股起義勢力,順利賑災治役,穩住定南郡。
往事血腥慘烈,褚源不愿向夏樞講述太多細節,只“看”著夏樞,認真道:“小樞,不管定南郡之行,我有多少私欲籌謀,都可以向你保證,所殺之人皆是律法規定內的該殺之人,所罰之人也皆是律法規定的應罰之人。”
他道:“任職大理寺多年,受舅公及韓大人教導,我自認行事算不上多磊落,但有一點,對待權勢不若我之人,從未將私欲橫架在律法上過,而定南郡之行也是如此,以后無論何事都會如此!”
夏樞被說中心事,也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有些訕訕。想著之前的不信任,便有些愧意,低聲道歉:“對不……”
“不用說對不起。”褚源沒讓他說下去,揉揉他的腦袋,見他對此事的芥蒂散了,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聲音溫和地道:“如果我的枕邊人掌握著生殺予奪的權力,卻曾經殺人如麻,還把血腥的過往對我遮遮掩掩,我也會懷疑他有沒有為發泄私欲,濫殺無辜,會產生不安和恐懼,甚至擔心他某一天,會不會毫無理由地翻臉,利用手中的權力,同樣把屠刀砍向我、我的家人以及朋友……特別是在身份決定了無法逃離這樣可怕權力的情況下,不安是正常的,恐懼也是合理的,所以……”
褚源聲音柔和道:“你不用道歉,你沒做錯什么。而且……”他頓了一下,手指憐惜地撫了撫夏樞的臉頰,輕輕嘆了一口氣:“差點失去你,我自己對之前的事,又何嘗沒有不安和恐懼呢。”
他道:“之前的事,說是紅棉勾結異族人,你才會遭難,但歸根究底,原因何嘗不在我身上。我但凡把定南郡之事處理的更妥當些,不放任私欲,除掉李旭和汝南候,你都不會經歷此番大劫,差點失去生命和孩子,渾身是傷地躺在床上……”
夏樞沒想到褚源非但沒怪他不信任,還把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反過來安慰他,頓時愧意更深,趕緊道:“不是你的責任,你也沒有料到的。紅棉說到底是有心結,就算沒有誤解你在定南郡的行事,沖著我姓元,在不知道三舅舅和二堂叔的死亡真相前,她也接受不了我。而李旭和汝南候,若不是他們死了,現在恐怕已給異族人帶路,禍亂整個李朝了。不怪你的!”
褚源聽了搖了搖頭,雖然沒說什么,但卻把一樣東西放到夏樞手上:“總共有兩把,其中一把在高景手中,這把你收著!”
手中的鑰匙足有手掌那么長,份量也很重,想來鎖也不會小了,夏樞不解道:“這是?”
“定南郡郡守是汝南候的人,他帶著定南郡整個官場和地主商戶們勾結,掏空轉移各級官府府庫,抬高物價,大發災難財,除了充實自己私庫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吸血百姓,積攢大批銀錢糧草,在異族人南下時,起兵助李旭謀反。目前相關人員還未審問完,財產也在一家家的查抄,未有清晰賬目出來,不過僅從郡守的幾個私庫中,就搜出一千兩百萬石糧食,金塊銀錠合計共五千萬兩,其他金銀器具、絲帛綢緞數目龐大,尚未來得及清點……”
褚源后面在講什么,夏樞已經聽不清了,他已經被震懵了,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一千兩百萬石……還有五千萬兩!”
還只是郡守的私庫!
褚源的封地安縣,一年總收入也不過才三萬石糧食,他的封地晉縣,面積大、人口多,好一些,一年預計總收入也才三十萬石……就是朝廷稅收,這些年一年也才收上去幾百萬石糧食,這得他們攢多少年才能攢得這么一個私庫!
而擁有這么多的錢財,但凡有一點點仁慈之心,都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賑濟百姓,讓定南郡度過最開始的天災,百姓們恢復生產,回歸初始的平靜生活,但那些人為了私利與權勢爭奪,絲毫不把百姓當人看,非但不賑濟百姓,還要趁火打劫,想方設法掏光官府府庫的存糧存銀,吸干百姓們身上最后一滴血,把天災變成人禍,把百姓們逼上絕路……
關鍵是那么多銀錢,還只是一個郡守的私庫,那整個定南郡的官商地主……
夏樞都不敢想他們到底吸了百姓多少血!
怪不得在他問起要不要繼續給定南郡運藥材時,景璟會含含糊糊地說定南郡不缺物資,平時最為膽小,連吵架都會臉紅,對褚源也是忌憚害怕頗多,經過定南郡之行后,人就變得尖銳、憤世,在紅棉罵褚源兇殘時,還極為憤怒地罵回去,堅決維護褚源在定南郡的行事。
而褚源,一向謹慎克制,經歷過定南郡之行后,卻沒控制憤怒情緒,未等公開審判,真相公布,也未等永康帝后續反應,便私下安排紅雪除掉李旭和汝南候,將這兩個禍害送去了地府!
這樣的情況,誰能不憤怒!
夏樞想想那些逃到安縣的流民瘦骨嶙峋的模樣,再想想流民口中十不存一的景象,對比那些官商地主擁有那么多錢財,生活可能的奢靡程度,就忍不住咬牙切齒:“他們真該死!”
貪婪、惡毒到不給別人活路的人,就不配活著!
褚源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聽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極為生氣,趕緊撫了撫他的胸口,安撫道:“莫氣,我已命高景加快處置進度,在二月底之前,就會讓那些人全部得到應有的懲罰。”
夏樞正氣著,忽地聽到時間安排,就不由得一頓。
計劃在一個月內拿下北地軍權,又要高景在同一時間里處置掉那些人,還有……
夏樞低頭看向手上的鑰匙,雖然之前王府里的銀錢都由他掌管,但資產畢竟不多,現在定南郡里的錢財,就算賑濟了百姓,恐怕留下的也是天文數字。
夏樞粗略估計,應該至少能撐起五六年的戰事。
之前他在安縣,還焦心的睡不著覺,天天想著怎么在保證封地百姓吃飽飯的情況下,積攢足夠的糧食和銀錢,以應對未來的變數,以免異族人南下,朝廷拿不出錢,北地軍撐不住,潰敗之后,李朝生靈涂炭。沒想到他勞心勞力,頭發大把大把的掉,都不如查抄幾個官員有用。
“我還以為能幫到你……”一時之間,夏樞心情復雜難言。
褚源知道他的意思,說道:“你其實幫了我很大很大的忙。”
他解釋道:“定南郡抄出來的錢糧,名義上并不由我掌控分配,不能在明面上用,只能想辦法用生意過一過賬,過個幾年,就可以以捐贈的名義投入到軍費或者其他事宜里。你修山路,開通商道,大力鼓勵晉、安顯發展商業,可以說為此事行了極大便利。而且沒有你事先采購大批糧草,我無法在禁軍以及北地軍中安插釘子。沒有你事先安排顧達帶著讀書人為我在世人面前洗刷惡名,宣揚賑災治疫美名,也不會有底層兵士投靠。”
他道:“李倓現在是急于逃難,無暇顧及,他也預料不到,我會冒著幾乎得罪整個朝堂的風險,把定南郡的官商地主都抄了一遍,還把各級官位上也都替換成我親自挑選的人。待他清晰知道我在定南郡的行事后,必會想方設法問罪,要么把定南郡收回去,要么把抄出來的大批糧錢都占為據有,重新安排人事。之后清點出來的錢財就放在明面上,應付李倓。現在已清點出來的錢財,在賑濟過百姓后,剩余的部分我已命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由高溪帶人轉移回安縣,待得在生意上過完賬,就可以拿來捐贈,以填補軍費不足以及應對兩年后西平郡的地動和東原郡的旱災;另一部分,則暫時藏在隱秘處,鑰匙由你收藏,留作你和孩子……”
“你什么意思!”夏樞愣了一下。猛地從床上坐起,一把抓住褚源的胳膊,心中慌亂無比。
褚源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第287章 【VIP】 …………
褚源確實在交代后事。
他道:“有兵士投靠后密報, 馮拓兄弟幾個計劃在月底尋機會除掉我,由異族人協助帶兵南下,擁立馮拓稱帝。”
夏樞:“!!!”
馮拓是馮二的異母哥哥, 是汝南侯在北地納妾生的長子。
夏樞之前還搞不懂異族人為啥王族全滅還不撤兵, 現在他終于搞清楚了!
怪不得褚源說接下來的一個月一定要拿下兵權……這要是不拿下,命都沒有了。
而且不止是他們的命,整個北地、甚至李朝怕是都要遭難。
想明白之后, 夏樞一下子緊張起來。
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鑰匙,心跳的有些快, 臉皮子也不由得緊繃:“情況很不好嗎?”
褚源沒有瞞他, 昏黃的燈光里,神色有些晦暗:“汝南候統帥北地軍二十多年,在軍中勢力樹大根深。他死后, 親信舊部投靠他的兒子們, 在軍中重新形成了一股龐大的勢力。目前這股勢力幾乎將全部兵力的八成掌控在手中。我實際上幾無勝算!”
夏樞心中一驚, 同時也一沉到底。
他之前還想著汝南候一死,北地軍群龍無首, 就算有些人不安分,爭權奪利搞事情,也不過是幾只蟲子, 只要褚源眼睛恢復,就能壓制住蟲子,將兵權拿下, 將異族人趕走。而后褚源掌控兵權, 與李倓較量時,淮陽侯府和阿姐就會變成人質,深陷險境, 所以他很擔心他們。
沒想到……
他到底是對這些權勢斗爭想太簡單了!
然而夏樞也知道,就算情況與他想的不一樣,非常糟糕,也沒法退,必須拼盡一切把兵權拿到手,后退或者失敗,都是難以想象的巨大災難。
想到褚源今晚和他說的侯府舊事,夏樞這才明白過來他的用意,攥著鑰匙的手指緊了緊,努力冷靜下來,問道:“你的安排是什么?”
沒等褚源回答,他就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管你如何安排,我都不會離開你,離開北地!”
如今這形勢,他是褚源的家眷,是一定要安坐后方,幫助穩定人心的。如果他身為統帥的家眷都害怕的離開,旁人如何敢在異族人以及本朝人的威脅之下相信褚源,如何敢把家人朋友鄉鄰的安危放到褚源的身上,效忠于他。如果不能聚攏人心,讓人放心地投靠,眾志成城應對本朝人的叛亂以及異族人的入侵,北地淪陷,生靈涂炭,李朝未來的命運將難以預料。而褚源的結局也只會是身死燈滅……這樣的結局,夏樞絕不能接受!
褚源沒有吭聲。
往常時候,他肯定就抓著夏樞調侃了。
畢竟小流氓那么害怕他,還說出要陪他同生共死,也算是奇葩操作了。
但此時的他卻只是垂下眼,手指微移,輕輕撫上夏樞隆起的腹部,半晌,才低聲道:“我若死了,洵兒也活不了。高行他們會按照我的命令,盡忠職守,拼死守住前線不潰,阻擋異族人南下的腳步……”
“至于你這里……”褚源抬眼,“看”著他,緩聲道:“我原意是將你安排給高行,若情況不對,他會立即著人將你悄悄送你去定南郡,由高景親自帶兵護佑你的人身安危。同時也去信京城,請舅公及你大哥在李倓回過神來尋你時,幫忙在朝堂上斡旋,拖些時日,待得你生下兒子,高景在定南郡訓練出一批精兵悍將,李倓就算發現你的蹤跡,有所企圖,也得掂量一二……不過你二哥既然來了,如今這形勢,他恐怕不會放心,會直接帶你去京城……京城虎狼之地,我若死了,你生下雙兒倒無妨,生下兒子,必會是你的拖累……所以你就什么也別管了,以自己為上,見機行事,努力活下去!”
夏樞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既為褚源的深情,也為褚源曾說過再也不會分開。
不過想到剛剛對褚源的不信任,心中愧疚,也不好意思去指責褚源說話不算話,只紅著眼睛搖頭道:“我不會離開的。”
然后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景璟明面上是景家人,二哥要帶人回京,就把景璟帶回去,護住三舅舅的血脈吧。阿爹養大我,阿娘又為我們付出十幾年,你著人把他們以及二叔一家送的遠遠的,最好是一個安全避世處,讓誰都找不到他們。阿姐代你受苦二十多年,二舅舅和王夫人拿女兒換你性命,于你有養恩,再加上洵兒舍生忘死地追隨你,無論如何都要保他的家人安全無虞……你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住他們性命。”
褚源若成功活下來,拿下兵權,他們那些被李倓帶在身邊的家人就全成了人質。
而褚源若死了,褚洵也活不了,他們兩人頭上的帽子是拼死抵抗叛軍以及異族人入侵,還是大戰失利致使國土淪喪,不過李倓一句話的事。前者淮陽侯府勉強茍活,后者受牽連滿門抄斬都有可能。夏樞不信一直找茬的李倓會不趁機選擇后者。
所以……夏樞要為家人們做安排。而他自己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將手附到褚源手背上,夏樞看著褚源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會離開,我們一家四口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夏樞沒有絲毫猶豫,果斷又干脆。
其實對他的態度,褚源說意外也不意外。
因為夏樞雖然是個雙兒,但從來不缺拼死一搏的勇氣,也從來會以大局為重,是個比大部分男人都可靠以及可以生死相交的伙伴。上一世,褚源就領教過,所以他會對夏樞交予無限信任。
但如今……
褚源握緊了拳頭,不由得猶疑。
夏樞是他的愛人,還懷了他的孩子!
其實從私人感情上講,褚源不僅不偉大,還不仁慈,甚至可以說自私至極。
他是希望夏樞留下,陪他同生共死的。
不僅是因為他猜測到自己的生死安危可能與夏樞有牽絆,還因為他知道,一旦他身死,馮拓與異族人合作沖入李朝大地,就李倓那懦弱無能的樣子,局勢必會大亂,被批了皇后命的夏樞注定會成為李倓在內的多方野心家爭奪的對象。褚源根本都不用多想,只看普通女人雙兒戰亂中被哄搶、侮辱的慘相,就知道自己死后,夏樞的蹤跡一旦被發現,可能會有的遭遇。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死后,愛人被百般欺辱。他寧愿夏樞與他一道生死,也好過死后還不得安寧,在未知的世界里,憤恨又無力地看著夏樞遭受這世道的折辱磋磨。
另外從大局以及私心上講,褚源也不想夏樞離開。
夏樞是他的家眷,留下就能幫他穩住后方,助他籠絡人心。而被宏遠和尚批出的皇后命如果操作得當,在恰當的時機祭出,未必沒有起死回生、力挽狂瀾的作用。他留下,褚源可以省下不少心力,還有除死之外的其他可能,比如奪下兵權,把異族人趕走,給北地帶來太平……甚至還有更多。
種種考量之下,褚源不可能不想夏樞留下。
但情況也是真的危機!
褚源重活一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讓夏樞過他想要的生活。
他不是個好人,但也記得上一世饑荒戰亂中成為累贅的自己被陌生的夏樞真誠相待、舍命相救,還有這一世成為他愛人的夏樞也為救他差點兒付出性命……而且夏樞還懷了他的孩子……
褚源在心底承諾過,一輩子不負夏樞,要盡力給他提供他想要的生活。
上一世的褚源,或許對這種無人知曉的承諾不以為然,一切選擇都以自己的利益為上,但見識過夏樞這樣重情的雙兒,又重活一世,有幸得對方為愛人,褚源怎么舍得在這個混亂局面下去傷害、利用真心待他的人。他就算再自私,也不可能只為自己、為所謂的大局,不顧夏樞的意愿,把他拖入生死賭局中。
不跟著他留下,夏樞跟元州走,不論之后境遇如何,是被迫進入李倓后宮還是作為政治工具人被人利用、搶奪,只要未生下他的兒子,最差的結局也是活著。人只要活著,就一切皆有可能。
而夏樞不跟著元州走,被他安排送到定南郡,若是足夠幸運的話,也有一條出路,那就是生下他的兒子并成功在定南郡隱藏住蹤跡。高景等人作為外公和阿爹為他選出來的親隨,只要他有兒子并且順利長大,他們一定會盡心謀劃、輔佐,推著他的兒子往最高位置走。而夏樞作為兒子唯一的親生小爹,在這過程里也會得到照顧與保護。將來萬一兒子能夠成功,夏樞未必不能擺脫被各方覬覦的命運。
當然,褚源也知道這很難,不說生男生雙兒全憑天定,僅是讓夏樞在軟肋眾多的情況下,隱藏住蹤跡都不可能完成,更別提其他!
盡管如此,褚源還是把這條路安排了,因為他要盡可能地為夏樞創造更多的活路!
現在聽到夏樞的初選,褚源心中熨貼、溫暖,但還是搖了搖頭道:“情況超乎你想象的嚴重。”
他沒提奪取兵權的困難,而是把夏樞最在意的事情坦誠相告:“雖然我事先安排了人照應,但到底人手有限、鞭長莫及,二叔一家可由留在京城的顧達等人安排去處,侯府眾人被李倓帶在身邊,生死卻大概率只能聽天由命。”
他離京之時,李倓還端坐朝堂,未有異常表現。設想中,李倓只會在北地戰事失利的情況下,才會逃離京城。只要李倓在京城,他安排的人手足以護住淮陽侯府。只是沒想到李倓比他想象的還要懦弱無恥、心思詭譎。他不過離開京城剛十日,北地尚未開戰,李倓就封了李留為留王,代皇室留守京城,由舅公、韓大人等輔佐,自己則帶著后宮嬪妃、皇子家眷還有親信大臣,捉了淮陽侯一家做人質,由燕國公帶人護送著偷偷逃出了京城。
現在因為皇帝逃離,京城亂做一團,褚源人手有限,對南逃路上的淮陽侯府三人也是有心無力。
再加上,舅舅褚霖向來管不住王夫人,而王夫人性子極端偏執,夏眉與她如出一轍,褚源無法預判她們遇事的反應,也無法提前給出解決辦法,他能做的就是給燕國公寫信,請他看在夏樞的面子上幫忙照應一下侯府——特別是夏眉,剩下的就是等待消息,以求后續能夠補救。
當然,后續補救也只是假設他能活下來,能去做。
另外還有燕國公。褚源相信在告知對方三舅舅和元英的死亡真相后,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對方是愿意看在夏樞的份上伸出援手的。但李倓心思深沉,留了元定在京城,卻把元定的兒子帶在了身邊。如此,燕國公就算有心,估計也要考慮自家孫子的安危,輕易不會出手相助。
所以褚源雖然寫了信相求,但對他的援手沒抱什么希望,也就沒和夏樞提。
夏樞則是一臉愕然,他沒想到褚源也沒有辦法,臉色不由得煞白,驚叫道:“那阿姐她……”
“她的事先放一邊,把眼前的這一關度過去再說。”夏娘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話。
第288章 【VIP】。 …………
“你們還沒睡吧?”隔著屏風, 夏娘的聲音有些疲憊。
這樣的夜晚,誰又能睡得著。
夏樞之前就猜測到阿娘“教育”完二哥和景璟之后會折返,沒有多意外, 忙艱難地斂了斂情緒, 請人進屋。
只是當他看到夏娘身后的元州和景璟時,不由得愣了愣:“你們沒去休息?”
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景璟跟在元州身后, 垂著頭看不清神色,元州倒是看著前方, 整個人有些沉默, 眼神也有些散,望著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夏樞開口, 他才回過神來。
然后看到夏樞的模樣, 他就眉頭一皺, 三兩步走到床前,上下打量了下:“臉色怎么那么差!”
隨即便轉過頭, 怒瞪褚源:“他剛剛還好好的,你是不是又和他亂說了什么?”
“元州!”不待夏樞和褚源開口,夏娘便突地冷下臉, 訓斥道:“小夫妻相處的事,你作為娘家二哥,少摻和。”
“可是小樞……”元州提高聲調, 想說些什么, 夏娘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女人和雙兒的堅強程度不比你差,你能承受的事,他們也承受得起。褚源在這種事上, 比你處理的好一萬倍。”
夏娘揉了揉眉心,滿臉嫌棄地道:“就你這種性子,但凡有別的選擇,我都不會想把景璟交到你手里!”
此話一出,元州默然,夏樞和褚源則都是一愣。
夏樞趕緊去看景璟,卻見景璟和剛進來時狀態一樣,垂著腦袋一動不動,臉上的神色自然也看不到。
而元州聽了夏娘的話,則是斂起表情,目光看向一邊,沉默不語。
“這是……”夏樞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整個人有些懵。
夏娘沒讓他懵太久,下一句便解了惑:“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景璟的身份瞞不住。現在景璟活著的消息只傳到了京城景家人耳中,還未傳入李倓耳中。一旦傳入李倓耳中,他必會想法子惡心褚家……”
夏娘話語未竟,夏樞已經明白。無論北地戰事結局如何,李倓都不會讓褚源和侯府好過。
其中,景璟的婚姻就可能成為李倓手中的棋子。
李倓是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讓景璟嫁給誰,景璟就必須嫁給誰,反抗不得。
而他最有可能讓景璟嫁的人……
“李茂?”夏樞想出一個可能人選。
夏娘搖了搖頭,給出了一個讓夏樞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名字:“李留!”
“他不適合景璟。”夏娘關于李留沒有多說,只評價了一句,便嘆了口氣:“李倓與興隆帝父子相承,興隆帝的手段,他一樣不會落下。除景璟的婚事外,你阿姐的婚事恐怕也已經擺在李倓父子倆的案桌上了。”
夏樞一直擔心阿姐安危,萬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種可能,一下子怔住。
但想想阿姐現在的身份,又覺得這種可能極其合理。
畢竟在李倓眼里,褚源失敗了倒無妨,褚源若是成功了,眼瞎的情況下必受制于褚洵,而淮陽候一家都在他手里做人質,阿姐又是褚洵的親阿姐,還為李茂生了唯一的兒子,若是她被賜婚給李茂,那褚洵之后的選擇也就明了了。
而景璟這里,雖說婚事不像阿姐那樣能左右李倓眼中的局勢,但李留的爹李垚是殺害褚源阿爹的劊子手之一,若是把景璟賜婚給李留,著實能惡心一把褚源。同時,李留和褚源同為皇室親王,若是能借著婚事介入侯府,說不得可以分化侯府和褚源的關系。
可以說,女人和雙兒雖然被排除在權力之外,但在權力的棋局上,他們的作用卻不容小覷。
李倓作為執棋人和利益獲得者,他是絕不會放過賜婚這樣一個一舉萬利的下棋機會。
怪不得夏娘著急景璟婚事,在這個時候倉促地為他定下二哥!
夏樞能想明白的事,褚源自然也明白,聽完夏娘的話,便沉著地開了口:“阿娘要我做什么?”
夏娘看了一眼身邊垂著頭不說話的景璟,輕嘆了口氣,攬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摸了摸腦袋,這才看向褚源,說道:“景大人養育景璟十幾年,按理說景璟的婚事該由景大人做主或者是與景大人商量過后再議,但時間緊急,之后不知會遇上什么變數,就由我代元州的長輩,你代景璟的家人,先行為他二人定下。稍后我修書一封與景大人,由他二人帶回,說明此事,也請景大人對婚事放心。”
第289章 【VIP】 …………
“我不離開, 我要陪著小樞哥哥!”
“小樞也要一同回去!”
誰知夏娘安排的滿滿,話音剛落,沉默的景璟和元州就一個猛地抬頭, 一個瞪向褚源, 異口同聲地對她的安排提出異議。
只是,話里的意思就有些大相徑庭了。
元州驚訝,顧不得再瞪瞎子, 轉頭看向景璟。
景璟抿了抿唇,目光在他和夏樞之間掃了掃, 最終還是有些慫的垂下眼, 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溜到夏樞床頭。在抓住夏樞的被角后,才鼓起勇氣, 回視元州。
元州:“……”
夏樞見他兩人間氣氛詭異, 心中輕嘆, 開口道:“我不會離開的。”
瞬間的,元州視線轉向他, 眉頭一皺:“你……”
“小樞……”褚源同時開口。
“我知道的。”夏樞輕輕打斷兩人的話,沒讓他們繼續說下去:“我了解現在的情況。”
半炷香之前,夏樞還茫然無比, 怕連累阿姐他們,現在他連最后一絲猶疑也沒有了。
因為退無可退。
他看著褚源,說道:“如果阿娘的推測是真的, 侯府怕是只有一條活路了, 那就是你成功拿下兵權,趕走異族人。只有你成功了,阿姐他們在李倓那里才有價值, 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你若失敗,誰都跑不了。”
夏樞想起褚霖對褚源的囑咐,嘆了口氣道:“我想侯爺臨分開前,怕是已經預想到了這種可能,所以才讓你和洵兒不用有所顧慮,放手去搏。”
“而我這里……”夏樞道:“不管是為了你,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大局,為了家人,我都不會離開的。”
他道:“你了解我,因為云焱阿娘的死,我是寧愿站著死,也不愿在李倓等人那里茍著生。再者大局牽扯的何止你我家人,還有無數的普通百姓。只要于大局有利,讓更多百姓避免被屠戮、踐踏,哪怕是拼盡全力付出性命都是值得的,僅僅處于危險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二哥……”夏樞目光轉向元州:“我不會離開這里。”
他道:“景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把他帶回去,好好待他,不要讓他受委屈。景璟……”
他視線看向自己的小伙伴,認真道:“你聽話跟二哥……”
“我不要!”沒等他說完話,景璟就快速搖了搖頭,在床頭蹲下,水潤的大眼睛同樣認真看著夏樞:“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走,我要陪著你,保護你!”
“元大哥……”景璟怕夏樞反對,沒等夏樞回答,便趕緊站起來,朝元州說話。他既有些緊張,又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好心幫我,愿意在這個時候娶我,不過我不想離開小樞哥哥,所以……”
他咬了咬唇,垂下眼,有點不敢看人:“你不用管我,自己回去吧。以、以后要是遇到喜歡的女孩子或雙兒,也不必顧忌我,反正我們也沒有真的定過親……”
元州:“……”
他看著這兩人,氣悶無比,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想習慣性找褚源背鍋吧,根源明顯不在褚源身上,是小弟不聽話。
想叫小弟聽話點吧,小弟的脾氣他知道,跟頭牛似的死倔,嘴巴也厲害,他根本說不過,同時想想小弟的話,元州自己都禁不住動容,哪里開得了口去懟。
然后還有景璟這個小鬼頭這邊,沒一點兒默契不說,還跟小弟一起和他唱對臺戲。
左思右想,元州拿誰都沒辦法,干脆一扭頭,把難題交給了夏娘,一臉為難,欲言又止道:“堂姑姑,你看這……”
夏娘把幾人的互動看在眼里,雖然和這些晚輩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對他們的秉性卻很了解,因此也沒有意外他們的選擇。
目光在元州、夏樞、景璟、褚源的臉上一一打量過后,她便開了口。
“你們可想好了?”她沒有廢話,目光定在夏樞和景璟身上,就平靜地問出了不僅出乎元州意料,還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話。
元州一怔,瞬間明白過來她的意思,趕緊阻止道:“堂姑姑,這不可!他們兩個懂什么,說的話算不得數,不能讓他們留在這里。”
夏娘沒有理他,只是嚴肅地看著夏樞和景璟,等待一個答案。
而夏樞和景璟反應過來夏娘的意思后,心中都是一喜。
夏樞看了一眼景璟,心里想,之前去王都九死一生,景璟都不離不棄陪著他,這次同樣的危險情況,景璟說不離開、說要繼續陪著他,估計也會像上次一樣,是怎么勸都不會聽的。想到阿娘說讓景璟嫁給二哥,景璟并沒有表現出多高興,反而相當沉默。他雖然暫時不知道景璟心里在想什么,但看景璟表現,對這門親事恐怕是心有不愿的。既然景璟喜歡二哥都不愿意跟二哥走,要留下來陪他……那他就不辜負景璟的情義了。左右景璟跟著他,真遇到事,他是不會讓景璟死在他前面,一定會想法子保他安全的。
于是夏樞也不糾結了,和景璟對視了一眼后,便干脆地同他一起道:“想好了!”
元州:“……”
這下他才算是真的怒了,瞪著夏樞和景璟,怒道:“想好了!你們想好什么了,知不知道北地淪陷后,你們會遭遇什么,能不能不要這么愚蠢!”
夏樞有了阿娘撐腰,心中有底,根本不怕他,絲毫不相讓地回瞪:“不要拿你的見識來揣度我們兩個。你怎么知道我們不知道,我們不止知道,還親身經歷過。正是見過、經歷過,才不想讓更多人有這樣的經歷!你愿做你的聰明人就去做,但你管天管地,就是別想管我,我不吃你那一套!”
隨即小聲憤憤道:“阿爹和褚源都是遇事好聲好氣的和我商量著來,你這個二哥,一上來就發號施令,我有自己的想法,憑什么要聽你的。”
元州登時一噎!
不止是因為自己在小弟心里比不上他養父和褚源,還因為小弟說他親身經歷過被異族人擄走的事。
當時小弟被擄走的消息被他誤擋在了城門外,所以才導致沒人救援,小弟被異族人擄走幾個月。心里愧疚,加上不想揭雙兒的傷疤,他就不敢向景璟打聽兩個雙兒被擄走后的經歷。剛剛憤怒之下,來不及細想,才提起這個,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此時再聽到小弟親口說他經歷過,元州心中頓時怒氣全消,只剩滿心的愧疚。
“對不起,是二哥對不起你們!”元州抹了把臉,嘆了口氣,一瞬間,整個人就頹喪了下去。
夏樞正梗著脖子,打算他要是繼續,自己就和他戰斗到底。沒想到這人竟然一改往日作風,突地軟下態度,還莫名道了歉。
夏樞這人吧,吃軟不吃硬,看人家軟下態度來,還一臉戰敗了的頹喪模樣,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實也沒什么啦,我知道你也是好意。”夏樞小聲嘟囔了一句,然后咳了一聲,眨了眨剛剛差點兒瞪出眶的眼睛,努力讓自己表情不那么尷尬,嘿嘿強笑了一聲,討好道:“你能做我二哥,我心里還是很歡喜的。”
而元州聽到此話,卻是愣了一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頭看向褚源,滿臉的不敢相信。
褚源卻仿佛沒感受到他的視線似的,只神色專注又溫柔地摸了摸夏樞的腦袋。夏樞依賴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想起還有一件事,趕緊道:“阿娘和阿爹……”
“你阿爹受傷極重,移動不得。”夏娘知道他想說什么,神色很平靜地道:“我要照顧你和你阿爹,我們哪里都不去。”
她見夏樞還要開口,便擺了擺手:“不用再勸。你現在勸不走我和你阿爹,等你這里度過難關,安全了,你想留,也留不住我們。因為那個時候,你阿姐更需要我們。”
夏樞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很不孝,眼眶一紅:“可我怕連累你們。”
阿爹和阿娘好不容易才相聚的……
夏娘卻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哭唧唧的干啥,剛剛不還挺兇的,和你二哥吵吵那勁頭這么快就沒啦?”
夏樞:“……”
夏娘打趣了一下,見他窘迫,便不再逗他,斂了斂神色,掃了一眼褚源后,漫不經心地說道:“倘若褚源對你隱瞞危險,強迫你留下,別說你二哥了,就是我和你阿爹,也會拼了命的把你送走的。”
這下不止夏樞,所有人都愣住了。
萬沒想到夏娘一開口會說出這么一句話。
元州一看有機會,趕緊道:“那你現在為什么同意小樞留下,就因為褚源沒向小樞隱瞞危險嗎,這算什么理由!”
夏娘看他一眼,神色淡了下去:“這就是褚源與許多人,包括你的區別。”
她是不知道褚源為何會這般坦誠對待夏樞,坦誠到近乎平等相待,哪怕自己陷入絕境,也要給夏樞提供無限選擇的自由。
自小的經歷讓她對講究利益至上的世家貴胄沒有好印象。對待褚源,她更多的是看在禇熙的面子上,而不是褚源本人上,所以對褚源的喜愛,就遠不若對夏樞發自內心的喜愛多。
如果褚源只講利益,為了自己的利益蒙騙、利用夏樞,把夏樞拖入危險境地,夏娘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她會像所說的那樣,哪怕拼上性命也會把夏樞送走。
但褚源對夏樞坦誠布公,給予夏樞選擇的機會,情況就變得又不一樣了。
第290章 【VIP】 …………
夏娘目光轉向褚源, 神色突然嚴肅下來,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凌厲:“褚源,我要你保證, 若有朝一日登上皇位, 要立元樞為后,哪怕哪日變心,也要善待他、他的孩子和家人。只要他們沒有犯下大錯, 不可妄動他們的性命。你可做得到?”
話音落,房中陡然一靜。
夏樞整個人都呆住了:“阿娘……”
“褚源。”夏娘沒有理他, 只死死地盯著前面神色沉靜的目盲青年:“小樞經歷簡單, 性子赤城,小時為救你于寒水冰河之中,自己差點沒了性命。嫁于你后, 為你從異族帶回九重蓮助你復明, 九死一生, 差點連同腹中孩子一同變成異族人的刀下碎肉。現今危險境地,他又打算拼盡一切全力支持你……他年紀輕見識淺薄, 尚未清晰明辨世間之不公,但你心里應該清楚,他的付出值得任何回報, 只因他是雙兒身,又嫁于你,得到的遠不如付出。所以我不要求別的, 只一點兒, 任何時候你都不能辜負他。只要你答應,我絕不阻攔他。但是,你若不答應, 我就是用盡一切法子,也會把他送走,你們此生都不會再見。”
眾人:“!!!”
元州直接驚住了,他沒想到小弟竟然懷孕了。
之前雖然覺得褚源總是拖累小弟,得敲打敲打,但沒想到夏娘一敲敲的這么狠,趕緊勸道:“堂姑姑不可!小弟和弟夫畢竟是夫妻,哪能……”
“我答應!”褚源突然開口。低沉的聲音雖有些沙啞,但卻鏗鏘有力。
“皇天后土為證!”他果斷地站起身,沒給眾人反應時間,便三指沖天,神色鄭重地道:“我李褚源今日立誓,若有朝一日為帝,必立元樞為后,立他腹中骨肉為太子,護他家族親人,安他孝悌之心。若違此誓,人神共怒,天誅地滅!”
屋內頓時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驚愕地看著他。
只有夏娘,神色依舊平靜。
她輕輕瞥了一眼久久不能回神的元州,移開眼,淡淡道:“既然褚源已發誓,那我便不阻攔小樞了。從此之后,他們夫妻攜手與共,生死相隨,誰人都不得干預。”
然后不等元州反應,便話音一轉,看向褚源,問道:“你不是急躁之人,此次這般著急行事,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眾人先前一直爭論夏樞、景璟的去留問題,這會兒夏娘開口,才發現只聽褚源要采取行動,還不知發生了什么。
元州現在感情復雜,雖然意識到被夏娘套了進去,但小弟懷孕以及褚源的誓言讓他不得不冷靜下來,清楚小弟留下之事已經無可挽回。
小弟留下,景璟不可能會離開,而自己來了這里,原本也沒打算回京……如此,元州抹了把臉,干脆地在屋中椅子上坐下,問道:“是異族人有異動?可需我幫忙?”
褚源挑了挑眉,覺得他這態度轉變之神速屬實好笑。
不過時間已經不早了,他也就長話短說。索性剛剛才和夏樞說過,現在只是復述,沒什么難度,很快就把馮拓等人掌握北地兵權,意圖與異族人合作,殺他以及攻南奪取李朝皇位的事情說了。
“異族大汗及三個王子已被小樞、阿娘、岳父、景璟他們全數除去,異族人內部現在估計已為爭奪汗位打了起來。未解決內亂、確定新的大汗之前,異族軍隊糧草兵馬補給線斷裂,無法發動全面的攻南之戰。但現在他們依舊停留在邊境處,沒有回程的打算,估計是想借著馮拓等人南下叛亂,大肆屠殺劫掠一番。而馮拓等人野心昭彰,叛心已起,必須盡快奪取他手中兵權,將這一場災難撲滅在爆發前。”
夏娘點了點頭,沒有廢話,直接問道:“關于異族人,你是什么想法?”
正常來說,現在皇位上坐著的人是李倓,如何處理與異族人的關系,輪不到褚源表達想法。夏娘這話問的突兀,而且屋中人眾多,其實并不適合褚源表達。
但夏娘問的直接,褚源仿若沒注意到不妥,只略微沉思了一下,便當著幾人的面道:“異族人之前動不動劫掠北地,看著是小打小鬧,實際上是狼子野心,覬覦李朝之心從未死過,如果不能將他們徹底打服,北地會永無寧日。此次異族人來勢洶洶,但王室全滅,各部落內斗爭位,前線軍隊失了補給線,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所以只要能成功摧毀馮拓與異族人的合作,奪取馮拓等人手中的兵權,再施以攻心之計,未必不能借士氣將異族人趕出貢山以南,奪回原本屬于李朝的大片土地。”
“不過……”褚源輕嘆一口氣,不免有些遺憾:“目前也只能打到以貢山為界了。”
“一是異族王室雖然全滅,但各部落勢力依舊不容小覷,若是李朝要繼續打,說不得會逼得他們停止內斗,聯合起來對付李朝。李朝原可以坐山觀虎斗,等著他們自己削弱實力后再出手,繼續打的辦法屬于是得不償失;二是李朝這邊也撐不起和異族人的大戰,國庫空虛、兵疲馬乏,全無士氣,而異族人失了補給線還依舊有氣吞山河之勢,兩邊真打起持久戰,北地軍占不到多少便宜。”
夏娘沒有評價,點了點頭后繼續問道:“你可有奪取兵權之法?”
這個問題太過緊要,褚源頓了一下。
不過略微垂眼思考了一下后,他還是說了出來:“原計劃眼睛復明之后,借著褚家的名頭與普通兵士多相處,多施恩,爭取人心,同時也會從外地運幾批銀錢過來,用于謀劃及收買人心。只是……”褚源不免想苦笑,但想著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肩上,無論如何都要撐起來,安大家的心,就斂了斂表情,盡量不帶情緒地說道:“現在計劃提前,來不及多施恩,那批銀錢還在路上,估計是來不及了。”
原本他是安排了三撥人運送錢糧物資。一撥是顧達等人,在京城籌措資金后,從西南部的大糧倉購買糧草送往北地;一撥是高溪等人,從定南郡運送一批銀錢往北,在安縣留下部分后,把剩下的銀錢以及夏樞當時籌措的糧草一并運送過來;最后一撥是高晨,褚源安排他去劫逃離京城的李倓等人的道,從這些尸位素餐的皇帝、高官身上搜刮銀錢,補給軍中糧草,同時解決手中銀錢匱乏問題,助他在北地軍中收買人心。
當然,這最后一撥,就需要高晨與元州混熟,由掌管禁軍的元州幫忙打配合了。褚源對元州這人了解的的透徹,平時看著事不關己,但北地一旦陷入戰事,出現戰事不利、糧草不足等諸多問題,李倓又不負責任地帶著親信高官攜大量財寶逃跑,元州絕對會性子大變,屆時找他合作辦事不會很難。
只是,馮拓等人突然與異族人合作,他奪取兵權的計劃不得不提前。顧達、高溪等人運送糧草銀錢,按計劃至少得兩個月之后才能到達這里。而高晨那邊,李倓倒是提前離京了,但元州卻出現在這里……
褚源只能一邊感慨時運不濟,一邊從其他方面想辦法:“之前我人盲眼瞎,馮拓等人對我戒備之心幾無。我可從這里下手,看能不能出其不意地將他們制住,借以控制局勢。之后全軍通報他們與異族人勾結,斷其臂膀擁躉,然后打響褚家的名號……”
當然,褚源也知道趁機制住一個馮拓,有一定可能會成功,但汝南候不止馮拓一個兒子,他還有好幾個兒子,分散在各處帶兵,他不可能全部制住。
汝南候的兒子們在軍中的影響力都比他大的多,所以所以先發制人的成功概率其實很小。
而若是未能成功,就得行下下策,祭出最后一步險棋——夏樞的批命,與馮拓等人爭上一爭了。
但這么一做,就明晃晃把自己和褚家人放到了謀反的位置上。
或許能靠著夏樞聚攏一些投機者支持他,但他們再無退路,淮陽候一家也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且他們并不是除掉馮拓等人就安全了,還有異族人虎視眈眈,等著沖入李朝大地,大肆劫掠燒殺一番……
他需要的是普通兵士的人心!
除了投機者,最現實的是,人心是需要現成的利益收買的。馮家在北地軍里樹大根深,他一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施恩,二沒有足夠的金錢收買人心……幾無成功的可能!
當然,褚源也明白,無論如何困難,如何危險,他都要去嘗試,要去奪取兵權!
褚源心中沉重,夏娘卻是突然笑了一聲:“你小子運勢真不錯!”
其實屋內眾人都聽出來了,褚源現在是光腳的,啥都沒有,只能憑運氣借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看哪里瞎貓能碰上死耗子,心里不免都為未來擔憂。此時猛地聽到夏娘笑聲,有些莫名,不由得面面相覷。
“阿娘,你笑什么啊?”夏樞忍不住問。
他都快愁死了,阿娘還笑得出來。
夏娘倒也沒賣關子,輕輕瞥他一眼,便斂起笑,說道:“昔日大將軍褚風臨死前曾留下遺言,說有朝一日,若有人攜踏平異族之志而來,愿意為北地人結束戰亂之苦,他也愿意鼎力相助。”
夏娘說起褚風,不知想起了什么,輕嘆了一聲,不過神色一轉,緊接著就為眾人解了惑:“他曾在北地留下一批寶藏,數目多少我不清楚,或許還比不上某些世家高官的府庫,但以他踏平異族的宏愿,應該足以應對此次危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