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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 51 章

    謝少淮的生活簡單,自從新政推行完之后、他任職廷尉以來每天都是定點上朝下朝,晚上回來看會兒書,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看西北梁王府每月寄來的書信。

    不過這月西北傳來軍報,說預(yù)備在六月中旬出征漠北,想來蕭承野忙了,便顧不上寄蕭澶的信。

    晚上,謝少淮在院子里看書,青松陪著謝少淮,一邊清掃院子里的花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謝少淮說話:“公子,今日晌午的事兒您記得嗎?”

    青年慣愛穿素衣,眼下一襲青衫罩在身上,三千墨染了的發(fā)垂在肩頭,就這么捧著一本書,倚在美人靠上,時不時吹來幾片花瓣落在美人肩頭。

    甚是養(yǎng)眼。

    “什么?”謝少淮慵懶地挪了下身子,轉(zhuǎn)過身看和桃花樹下的青松。

    謝少淮鮮少心靜不下來,他不是沒聽懂青松的話,只是不知怎么回應(yīng)他。

    大戰(zhàn)在即,這個時候他要貿(mào)然去了,若是讓蕭承野誤會了也不好,蕭承野慣粘人的,沒有分寸,隨闊別三年有余……罷了再等等也不遲。

    “去琢州啊,”青松抱著掃帚,眼巴巴看著面前的青年:“您不是說看小殿下嗎?近日也沒什么好忙的,再者說您都忙了三年了,也該休息休息了!

    謝少淮:“……”

    謝少淮聞言,穿過身去,目光落在手里的書上,心思卻飄飄然:“再等等……”

    謝少淮的話說到一半,前院的小廝冒冒失失跑了過來:“大人!大人!”

    青松見了人,數(shù)落道:“這么冒失做什么,大人還在看書呢!

    小廝喘著氣兒道:“是……”

    小廝的話沒說完,只見從院子的拱門處走來幾道熟悉的身影。一襲藏青色錦袍的蕭明棠和穿著便服的劉卿朝著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蕭明棠朝著身后的小廝擺了擺手,“是朕來了!”

    “陛下?”謝少淮從亭子里出來,走到建寧帝面前,抬手向青年行了禮:“見過陛下!

    “不必行禮,”蕭明棠是背著太后出宮的,一路上老老實實坐在轎子里,哪里都沒去,出了宮就朝著廷尉府來了:“朕過來是有一件事想交給謝卿去辦的!

    謝少淮:“陛下,內(nèi)堂請。”

    進了內(nèi)堂,謝少淮將身邊伺候的小廝都清了出去。天子傍晚私下過來,想來要說的事情約少人知道越好,不過謝少淮倒一時想不到,建寧帝找他,能有什么私密的事情。

    “正門你們宗主藏的太好我沒去找,只能勞煩邊峰主跟我一起翻窗戶了。”

    那暗窗是從里面扣上的,樾為之清楚,以這貓伸利爪都費勁的肉掌,是絕對扒拉不開的。

    他蹲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著邊敘幫他將暗窗打開,下一秒,卻忽然感覺身子一輕。

    白貓四爪在半空中迷茫地撲棱了一下,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邊敘一手將窗扣震開,另一只手拎著他后脖頸處,面無表情地直接甩了進去。

    樾為之:??

    他倏然一蹬腿,掙脫下來的同時咬牙開口:“你要是要敢再如此……”

    邊敘目光直直從眼前還沒他小腿高的毛團上略過,一言不發(fā)。

    樾為之感覺自己毛都炸開了。

    ——他打定主意,一會兒蕭少淮醒來時自己絕對一聲不發(fā),不能讓蕭少淮抓到他半分把柄。

    另一邊,邊敘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皺了皺眉。

    他從來不知蕭承野還有這個房間,乍一看卻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但他沒時間細瞧,目光落到房間中央時,垂在身側(cè)的手倏然攥緊。

    蕭少淮一襲白衣散落身下,青白著臉,仿佛一塊冷玉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氣息,不知已昏迷了多久。

    他整個人渾不受力,被扶起時,歪歪靠在邊敘懷里,控制不住地就往下倒。

    邊敘急急喚了兩聲,見懷里的人依舊無知無覺地垂著頭,忍不住倏然抬起頭。

    “他怎么了?”邊敘咬牙,“是不是你……”

    “你怎么不說是你們宗主對他做了什么?”

    樾為之一巴掌把他輸靈力的手打開,沒忍住冷笑一聲。

    他毫不客氣地一蹬腿踩到邊敘肩頭,垂下頭用爪子輕輕撥弄了一下蕭少淮的眼皮,又碰了碰他唇角,沉聲迅速開口。

    “你點水溝、涌泉兩穴,再尋一根尖細的東西,直刺風池!

    ——這是重傷吊命時才會用的重穴,若真刺下去,就算醒了也不好受。

    邊敘手指頓了一下,下一秒,便聽旁邊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

    “放心,他死不了!

    樾為之冷笑一聲:“他要是現(xiàn)在敢死在這里,去冥界我也要把他抓回來。”

    邊敘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下一刻,忽然感覺脖頸間微微一涼。

    “但若是因為你讓他出什么意外——你沒死我也要把你打到鬼界去!

    ——如果不是現(xiàn)在橫在邊敘咽喉前的是一只軟乎乎、毛茸茸的貓爪外,這個威脅還是有點效果的。

    邊敘靜了一瞬,感受著蕭少淮越來越弱的鼻息,閉了閉眼,手指倏然一轉(zhuǎn)。

    一根注著靈力的銀針憑空出現(xiàn)在指間,緊接著毫不遲疑地落了下去。

    銀針入穴的那一刻,懷里的人同時悶哼一聲,緊接著控制不住地驟然痙攣起來。

    “按住他,別讓他掙扎!遍袨橹辜遍_口。

    蕭少淮臉色肉眼可見地迅速灰敗下來。

    他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唇迅速由淺轉(zhuǎn)青,額間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緊接著背脊驟然弓起,倏然撐起身子——

    “咳咳——”

    蕭少淮偏過頭,咳出一口烏黑的淤血,緊接著一瞬脫力,脖頸后仰重重向后倒去。

    但人好歹是清醒了過來。

    邊敘一把將人托住,另一邊,樾為之也無聲地吐了一口氣。

    ——好險,賭對了。

    蕭少淮體內(nèi)的傷勢應(yīng)是又有變化,他這一段時間沒在他身邊,還按照從前配了藥,才導致氣血逆行,一時受不住。

    這傷勢發(fā)展的情況有些快,樾為之皺了皺眉,卻到底松了一口氣,前爪一蹬落到蕭少淮腿上,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還是貓形,伸出爪子搭到他脈間自然開口。

    “你下次要再敢這么嚇我,你看我還管不管你……”

    他話還沒說完,便感覺面前的人嗆咳著訝異抬頭:“你是樾……”

    樾為之倏然意識到什么,貓爪一顫,倏然收回爪,渾身的肥肉隨著他的動作也抖了一下:“我不是……”

    但為時已晚。

    樾為之眼睜睜看著,蕭少淮的神情由訝然轉(zhuǎn)為好笑,輕咳一聲,抬手捏了捏白貓的后脖頸。

    “好,真乖。”

    樾為之:……

    旁邊的邊敘不明所以,蕭少淮也懂得見好就收。

    他收回手撐坐起身,沖著邊敘微微頷首。

    “多蕭邊峰主又幫我一次!

    邊敘皺了皺眉,有些不適應(yīng)蕭少淮這般客氣,別扭地別過頭:“不用蕭,要蕭就蕭你這只貓妖來的及時吧!

    蕭少淮笑瞇瞇點了點頭,忽然一抬手,將樾為之直接攬到懷里:“當然,之后定給他多加條小魚干!

    懷里的某人直接炸了毛。

    “你松手——”

    樾為之下意識掙扎,下一秒?yún)s感覺這白毛團子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后爪一縮,自然地窩著尾巴團成一團,在蕭少淮懷里蹭了蹭。

    劉管事心道不妙,但人已經(jīng)到面前。

    蕭承野勒緊韁繩停在王府門前,看著地上的蕭澶,隨后翻身下馬將他抱了起來,回眸問劉管事:“去哪?”

    劉管事垂頭解釋道:“王爺,小殿下聽說長安來了人想去看看……老奴怕殿下不開心,想著帶殿下去集市上看看!

    提起長安的人,父子倆只會一起不開心。果然,劉管事說罷,男人含著霧氣的眸子里閃過涼意。

    劉管事只好住口,這時候后方快馳一匹馬兒過來,“王爺,長安過來的琢州府尹到了,人在雁門關(guān)外,可要屬下去接應(yīng)?”

    在長安能來琢州暫任府尹的人,可不多。

    難道是那位來了?

    不等劉管事反應(yīng)過來,蕭承野抱著蕭澶上了馬兒,隨后調(diào)轉(zhuǎn)馬兒,朝著雁門關(guān)的方向:“大人既到,本王哪里有不親迎的道理!

    第 52 章 第 52 章

    此時,雁門關(guān)外。

    關(guān)隘的守衛(wèi)兵一早聽說長安來了位大人物,早早在候著貴人,等真的見到了人,才只傳言所說非假。

    “大人,聽說今年軍餉多了三倍,都是您的功勞!

    “大人咱們這些個粗人不懂什么新政,大人給咱們說道說道如何?”

    “大人舟車勞頓還是先休息休息。”

    ——看起來似乎對如今這個渾噩狀態(tài)并不意外,甚至算得上是習以為常。

    蕭承野卻莫名從其間察覺到了他些許不安。

    他皺了皺眉,開口還想問什么,面前的人卻先一步開口轉(zhuǎn)移了話題。

    “說起來,這是何處?蕭承野不是要關(guān)我禁閉嗎,為何要帶我來此?”

    他一邊說一邊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去碰眼前的白紗,再次被燙得縮了一下手:“嘶——還給我戴了一個這個東西!

    蕭承野皺眉將他不安分的手拉回,慢慢寫道:【像是一個暖閣,其余,不知!

    蕭少淮等了幾秒,見“邊敘”似乎沒有再寫的意思了,疑惑地抬起眼。

    “不知什么?不知我為何來此?還是不知為何要給我戴這白綾——”

    他話還沒說完,便感覺掌心再次微微一沉。

    【都不知。】

    蕭少淮唇角抽了抽。

    “那你怎么過來的?”

    【誤打誤撞!

    ——這就是故意避而不談了。

    蕭少淮被他這一反應(yīng)氣樂了,咬牙抬起頭,忽然感覺“邊敘”在他手上又寫了一句話。

    【昨日那符紙上的魔氣非你所為,為何不解釋。】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序,蕭少淮愣了一下,也沒有否認,只微微點了點頭。

    “是!

    面前扶著他的手顫了顫,又再次落下一句話:【為何?】

    蕭少淮靜靜地“盯”了他幾秒,忽然笑了一聲:“邊峰主有帶昨日的那些符紙嗎?”

    面前的人怔了一瞬,緊接著慢慢遞過一張來。

    蕭少淮抬手接過。

    他指尖在那符紙上摩挲了幾秒,忽然勾了勾唇,緊接著一抬手,將那符紙直接吞了下去。

    蕭承野猝不及防,反應(yīng)過來后倏然站起身,抬手便想去攔:“你——”

    但面前半聾的小瞎子已經(jīng)將符紙咽了下去,捂唇咳了咳,蒼白著一張臉笑著抬起頭。

    “無事。”

    他似乎怕他不信般,笑瞇瞇地又伸出另一只手腕,示意他去按他的脈門。

    “我真的沒事,這符紙已然廢了,就是一張普通的黃紙。”

    “我剛才吞下去時,將上面的魔氣全部打散了!

    蕭承野咬牙望著他沒有動,蕭少淮見他不接,晃晃悠悠將手腕又放了下來。

    “這符紙魔氣浮于表面,很明顯是匆促加上去的,并不牢固,不過一晚上便已消散了大半,很好引出!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手腕再次一緊。

    【你證明就證明,吞它做什么。】

    蕭少淮唇邊忽然浮現(xiàn)出一抹狡黠:“因為有趣啊!

    他話音剛落,頭頂便忽然挨了一記暴栗。

    “嘶——我就隨口一說!笔捝倩次孀☆~頭哀嚎一聲,迅速往后縮了縮。

    他透過白綾,沒有聚焦的眼眸茫然眨了眨,在確認“邊敘”不會再打他后,終于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只是證明一下,這個方法簡直粗淺的可笑!

    蕭少淮揉了揉額角,慢慢放下手,語氣間多了幾分嘲意:“我若真想要引魔入宗,絕不會做這么劣質(zhì)的符咒!

    ——這話雖然狂妄,但卻確實是個實話。

    房間里靜了一瞬,蕭少淮似乎有些累了,打了個哈欠,在周圍摸索了一番,尋到一處軟被,蜷縮著重新躺了下來。

    “邊峰主今日偷溜進來,就是想問這個的吧。如今問也問完了,若無事還是盡早出去吧。”蕭少淮笑著開口,一語便道破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一邊說一邊想往回抽手,下一秒?yún)s感覺掌心一陣細密的觸感再次傳來。

    【那蕭承野問你時為何不說?】

    蕭少淮手指顫了一下,“……不想說。”

    他往被子里縮了縮,漫不經(jīng)心般開口:“蕭承野反正也不信我……說了又有何用!

    他一邊說一邊幽幽地又嘆了一口氣:“罔顧我那么歡喜于他……”

    蕭承野:……

    房間內(nèi)再次靜了下來,站在床前的人沒有動,遲疑著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卻聽床上的人含糊開口:“邊峰主還不走嗎?”

    “當然,若是被蕭宗主發(fā)現(xiàn),我也不介意和邊峰主共享一床……”

    他話還沒說完,便感覺面前的人倏然轉(zhuǎn)過身,大步向外走去。

    蕭少淮遲緩地勾了勾唇。

    他確實也已經(jīng)到了極限,撐著最后一絲清明在腰間的玉牌上摸了一下,下一秒便直接墜入了黑甜的夢境。

    “我約莫兩個月的時間就回長安了,不會打擾王爺?shù)纳睢!敝x少淮抬眸看著男人的眸子,正色道:“徙陵的事情還請王爺多多配合!

    蕭承野聞言突然冷道了一句:“大人還真是一點沒變,眼里只有公事。”

    男人這句話帶著明顯的酸意。

    謝少淮有些意外地看著蕭承野,隨后解釋道:“也不全是公事,還有阿澶……”

    謝少淮話沒說完,蕭承野直接打斷,“本王知道了!

    謝少淮:“……”

    蕭承野還真是……變了許多。

    第 53 章 第 53 章

    蕭承野說完話便朝著北疾馳而去,隨后那一眾玄甲騎兵也遠走,青松跟著一個騎兵乘馬回去,謝少淮也上了馬兒追上前方的人馬。

    日落前蕭承野待著謝少淮一行兩人進了琢州城。

    此刻的琢州府衙內(nèi)。

    琢州府衙離梁王府不遠,騎馬也就一炷香時間。蕭承野將蕭澶帶走去接新的府尹,本來要帶蕭澶去買魚的劉管事心里突突突跳個不停,便一早來琢州府衙這里候著。

    西北氣候干燥,若是在長安生活久了的人甫一到了這兒怕還難以適應(yīng),劉管事作為梁王府的管家,理應(yīng)以王爺?shù)念^銜給新來的府尹送些禮物。

    劉管事便將買的幾條魚拿來了,又差人備了一些長安吃的湯餅,還送過來一個廚子。府衙后院常年沒人住,也該打掃。

    府衙一共三進,前面的正堂是辦理共事接待的地方,后面有中、后兩處院落,中院子住一些衙役和一些朝廷派來的京官,后院則就是府尹居住的地方。琢州上任府尹也是長安人,但在任五年有余,衛(wèi)將軍在將軍府旁邊給人修葺了宅子,他便沒怎么在府衙住過。

    劉管事從王府帶過來的幾個小廝正在打掃后院的房間,劉管事在監(jiān)工,順便翻騰了一下院子里的花圃。

    西北大多是沙土地,種不了綠植,這里的花圃一直荒廢著,但是劉管事在長安待了一年,跟著“哪位”學會了料理花草,方才進了這院子他就覺得這花圃收拾出來了,種一些仙人掌也是好的。

    有小廝見劉管事在弄花圃,便說了一句:“劉叔,您莫不是在長安待過便忘了咱們這兒風沙大養(yǎng)不活花草的,怎么捯飭那花圃來了?”

    “興許新來的人大喜歡呢,”劉管事翻完土,喃喃道:“也不知新來的是哪位大人。”

    “好像是位美貌的大人,”小廝笑嘻嘻道:“方才雁門關(guān)有守衛(wèi)軍過來,說見了那新來的周大人,生的甚是好看,說話也輕聲細語和咱們府上那些個儒生像又不像,比那些個儒生更招人喜歡!

    “周大人?”劉管事眸子淡了,也沒心思整理花圃了,長安周家的人,莫不是那周小侯爺吧?

    這時候前門有小廝過來喊話:“劉叔,王爺和新府尹大人來了,咱們?nèi)ビ伞!?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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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少淮似乎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沒有這么做的原因,宗主也沒有懷疑我的理由啊!

    他話音剛落,蕭承野背在身后的手倏然一顫,指尖狠狠掐入傷口。

    他仿佛整個人僵住了般,死死地盯著對面的人。

    蕭少淮并沒有注意到蕭承野的異常。

    他一邊說一邊搖搖晃晃站起身,上前兩步,似乎想從蕭承野手中拿過一張符紙,下一秒,忽然聽到面前的人冷聲開口。

    “沒有理由嗎?”

    “之前四師兄在和你交手時,就感覺到你身上有魔族的氣息!

    蕭少淮動作一頓。極好控制卻又極難把握。

    有人身負血海深仇,復仇廿載卻在某日見到晨曦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膽小懦弱、受人欺凌一輩子,卻在某日買菜時因一道冷眼而殺人全家。

    游戲人間時,謝少淮得名逍遙游。

    因為他任何時候都足夠逍遙,既不會憤怒,也不會痛苦。

    他總能披著偽裝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蕭承野那句話說出口后,他腦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斷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內(nèi)心,他想發(fā)怒、想爭吵、想像瘋子一樣把負面的情緒傾瀉到蕭承野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蕭承野,雙手抱臂冷哼道:『沒有答應(yīng),是報酬給的不夠么?』

    『什么?』

    師兄清澈的眼睛里,裝滿對政治毫無嗅覺的天真和單純。

    這或許就是謝少淮最初動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環(huán)境——朝堂也好、蕭月場也罷。

    所有人都揣著明白裝糊涂,主打一個不說人話。

    耳濡目染下,謝少淮十幾歲就套上一層層偽裝的外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那年他二十歲,算計政敵失策,不得已流落他鄉(xiāng)。饑寒交迫倒在路邊,是師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當時清晨透過山間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師兄側(cè)臉,師兄笑著問:『你老盯著我做什么?』謝少淮魂魄飄在半空,腦中一片空白,卻聽見自己回答道:『我從沒喝過這樣好喝的水!

    后來他執(zhí)意將那壺水帶回神都,卻發(fā)現(xiàn)好像也就是一壺普通的水罷了。

    那股焦躁驀地散開,謝少淮泄氣道:『沒什么。我知道了;厝サ臅r候路上小心。』

    蕭承野拉住謝少淮與他擦肩而過的手臂。

    他本想說,拒絕宗室并非是因為報酬不夠,而是因為我愛你,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樣的人嗎?』

    他竟也變得矯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說我會處理的。有問題么?』謝少淮甩開那手。

    『你剛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還記得我們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爺爺嗎?福神爺爺說,如果有誤會,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謝少淮無語笑了,他最討厭師兄這副愛情小白的樣子,動不動就拿曾經(jīng)的誓言揪出來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調(diào).情用的催化劑,說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經(jīng)是永恒,達到效應(yīng)的同時失去作用了。

    順著這話頭說下去就成了對他的道德審判,謝少淮話鋒一轉(zhuǎn):『難道你就這一件事瞞著我么?』

    蕭承野頓在原地。不明白愛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傷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瞞著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責問的那個人了?

    蕭承野直鏘鏘道:『好,你倒是告訴我,我還有什么瞞著你?』他也被情緒吊著走了。

    這正中謝少淮下懷,『找你談話的宗室有哪些?讓你探查天后動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蕭承野不會回答的。

    但人總喜歡追問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就像熱戀中的情侶總會追問對方『你愛不愛我』一樣。

    那些宗室并非是窮兇極惡之人,也沒有做什么壞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紀,一腳踩進泥土里了。

    蕭承野搖頭:『我不能說!

    謝少淮哼笑:『你一邊說不可以有誤會,一邊說你不能說。道理都讓你占了呢,清蕭劍!

    聽出謝少淮笑聲中的敵意,蕭承野本想說,我不喜歡聽你這么笑,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但話出口卻變成了,『那你呢?你就沒有事情瞞著我嗎!』

    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讓他們都無法好好說話。

    他臉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抬起頭望向面前的人。

    蕭承野死死盯著他:“松一、松竹遇見你的那一天,也剛好是魔族余孽忽然莫名來襲!

    學堂內(nèi)一片寂靜,蕭少淮靜靜地盯了他幾秒,忽然綻放開一個笑意:“蕭宗主現(xiàn)在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笔挸幸岸⒅渎曢_口。

    “我說了,我沒有這么做的原因!笔捝倩摧p聲開口,聲音中似乎還帶著些許笑意。

    “不夠!

    蕭承野盯著他,一字一頓緩緩開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來歷不明,身份未知!

    "蕭少淮,我需要知道,你和我們還是一心嗎?”

    ——又是這句話。

    蕭少淮心中莫名煩悶起來。

    他臉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原本伸出去的手也一點點垂了下來。

    “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他感覺自己又有些站不住了,后退兩步,扶著旁邊的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我沒做過的事,怎么證明自己清白?更何況——”

    一陣涼風從窗外吹過,蕭少淮捂唇咳了幾聲,似乎氣力不濟般,單手拄著下巴,似笑非笑地歪了歪頭。

    “蕭宗主心中已有了答案,還來問我做什么?”

    房間內(nèi)靜了一瞬,邊敘皺眉不語,旁邊的松一忍不住上前一步:“宗主,方才蕭公子還救了我,我感覺這其中可能有什么誤會……”

    身后的松竹皺眉想要止住他的話語,但下一刻,蕭承野微沉的聲音忽然在學堂內(nèi)響起。

    “蕭少淮藐視門規(guī),引魔入宗,處禁閉以懲戒。”

    “長老殿弟子不尊師長,肆意妄為,同樣按門規(guī)處置。”

    原本松了一口氣的長老殿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想要辯解,卻依舊死活都說不出一句話。

    門外有論功堂的弟子走入堂內(nèi),有人來到蕭少淮身旁,剛想將人扶起,卻忽然感覺哪里不對。

    趴在桌子上的人晃了晃,身子一瞬軟了下去.

    他不知何時已失去了意識,原本虛虛搭在一旁的手腕一折,驟然落了下去,整個人也脫力地往下倒。

    不遠處一席玄衣的人倏然轉(zhuǎn)過頭,腳下瞬間一動,下一秒?yún)s看旁邊的邊敘倏然上前,將蕭少淮抱了個滿懷。

    蕭承野靜了一瞬,原本抬起的腳不著痕跡地又一點點落了回去。

    下一刻,忽然聽到旁邊有人慌張開口:“宗主,您的手……”

    蕭承野似乎愣了愣。

    他慢慢垂下眼,將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

    原本已經(jīng)愈合的傷口不知何時再次開裂,暗紅色的鮮血順著手指一點點滴落,蕭承野盯了幾秒,沒有處理也沒有將手再背回去,只重新抬起眼望向邊敘。

    “他怎么了?”

    “他在發(fā)燒。”

    邊敘伸手按住蕭少淮的脈搏,皺眉抬起頭:“宗主,這件事疑點太多,不如先……”

    他話還沒說完,卻聽蕭承野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帶下去。”

    邊敘倏然抬起頭。

    蕭承野半垂下眼,目光落在蕭少淮半垂在空中無力晃動的指尖上,閉了閉眼,又重復了一遍。

    “帶下去!

    “師弟——”邊敘忽然換了一個稱呼。

    他上前一步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卻見蕭承野倏然轉(zhuǎn)過頭,目光冰冷地望向他。

    “四師兄,兩年前發(fā)生的事,你忘了嗎?”

    “但現(xiàn)在并不能直接確定他和魔族……”邊敘咬牙,卻被蕭承野打斷。

    “他來歷未知,所有的一切又都和魔族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蕭承野眉眼沉沉,一字一頓地開口:“我犯過一次錯,不能再拿這個不確定,讓整個銷春盡冒險!

    邊敘聲音倏然一滯。

    他手指一寸寸松開,任由論功堂的弟子從他手中將蕭少淮接過,忽然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沉著臉大步向門口走去。

    但他剛走沒兩步,卻似乎又聽到了什么,腳步一頓,有些錯愕地轉(zhuǎn)過頭。

    蕭承野依舊垂手站在原地。

    “是,”青松乖巧地出了門,還下意識把門關(guān)緊了。

    “王爺請,”不大的正堂里,僅擺著一張書桌,謝少淮只能引蕭承野在下面的小幾前落座。

    謝少淮背過男人,甫一走到小幾前,突覺身后一涼,他轉(zhuǎn)身看去,蕭承野已然走到他背后倏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謝少淮一驚,抬眸看蕭承野。

    片刻之間,男人的眸子卻驀地紅了:“你來當真只為了阿澶?”

    第 54 章 第 54 章

    蕭承野的力氣太大,帶著薄繭的掌心緊緊攥著謝少淮的腕,好在身體并不過分與他接觸,也不允許他掙脫桎梏。

    謝少淮掙扎了兩下,于事無補,便松懈下來,抬眸看著男人:“王爺什么意思?”

    蕭承野攥著三年未見的人,似覺得謝少淮變了好多又覺的他一點都沒變。

    蕭承野垂眸目光落在青年的臉上,他收緊掌將謝少淮輕輕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謝少淮卻立刻退了一步琉璃色的眸子倏然緊縮滿臉寫著抗拒。

    謝少淮:“王爺我們這樣不合適!

    謝少淮好像明白蕭承野的意思了。

    他說的是真話,但話還沒說完,便聽身后的人咬牙開口:“閉嘴。”

    蕭少淮遲緩地眨了下眼,似有些驚奇邊敘難得的這般疾言厲色,卻到底也沒精力再折騰了,只懨懨地“哦”了一聲,重新闔上了眼。

    于是邊敘便看著,嘴上說著沒事的人,合上眼的一剎那卻一瞬失去了意識。

    他近乎脫力地靠在邊敘肩頭,臉色肉眼可見地一片灰敗。

    邊敘喚了蕭少淮兩聲,人依舊迷迷糊糊的沒有反應(yīng)。

    ——他更加篤信鬼才能信蕭少淮剛才的那套說辭。

    邊敘咬了咬牙,單手按著蕭少淮的脈搏輸著靈力,同時沖著不遠處的松一疾聲開口:“還不過來?”

    死死拽著那弟子領(lǐng)子的松一驟然回過神。

    他神情有一瞬間的慌亂,下意識想松手,卻又忍不住想繼續(xù)質(zhì)問他剛才為什么要那么說。

    下一秒,松一手腕忽然一緊,不知何時過來的松竹沖著他搖了搖頭,低聲開口:“這里我來,你先去看看蕭公子情況!

    松一咬了咬牙,驟然松開那弟子的衣領(lǐng),轉(zhuǎn)過身,匆匆走到邊敘身旁。

    邊敘徑直飛速開口:“他脈象很亂,我診不出,你專攻醫(yī)術(shù),之前又替他把過脈,你來看。”

    松一也不敢再猶豫,低低應(yīng)了一聲,迅速伸手按在蕭少淮青白色的手腕間。

    蕭少淮的脈象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雜無序。

    松一之前幾次想要尋出個癥結(jié),卻又覺得他這個身子仿佛就像個四處漏風的茅草房,哪里都是漏洞。

    他探了一會兒,剛想再搖頭,忽然卻又察覺到什么,輕輕“咦”了一聲。

    “他剛才……有吃過什么藥嗎?”

    邊敘蹙了蹙眉:“沒有,怎么?”

    方才脈象里那一剎那的異樣稍縱即逝,松一此時又有些不確定了:“我剛才仿佛探到他經(jīng)脈里……”

    他話沒說完,面前的人卻忽然輕輕哼了一聲,似乎有清醒的跡象。

    松一下意識停止話語,邊敘將人扶靠著坐起來些許,低聲開口:“師兄,你怎么樣……”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懷里的人顫了一下,緊接著驀然劇烈掙扎起來。

    “放開我……”

    邊敘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手中一輕,那蒼白的腕骨驀然重重砸落在地,發(fā)出令人心顫的一聲悶響。

    蕭少淮感覺渾身的經(jīng)脈仿佛要碎了。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毒素在邊敘靈力的催動下重新躁動起來,心臟仿佛壓了一塊大石,不堪重負般一陣急一陣緩地跳著,讓他煩悶欲嘔。

    蕭少淮清楚邊敘這是沒有信他的話,想用靈力幫他療傷,心中只能暗暗苦笑。

    他原先本想不著痕跡地拂開邊敘的手,但越來越強烈的痛苦讓他神志逐漸昏沉起來。

    他煩躁間不記得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只如溺水的人般下意識掙扎著,拼盡全力想要躲開這痛苦的根源。

    但他越掙扎,周身的禁錮卻越緊。

    蕭少淮疼的狠了,忽然一偏頭,張口便想去咬自己的手腕。

    邊敘沒想到他會這樣,反應(yīng)慢了一拍。

    “蕭少淮——”

    他瞳孔驟然緊縮,眼看著已來不及,下一秒,忽然看到一只繡著玄色暗紋的衣袖伸了過來,徑直擋在蕭少淮手腕前。

    邊敘愣了一下,緊接著便感覺手中一空。

    他倏然抬起頭,正看到蕭承野站在原地,正伸手將蕭少淮攬到懷里。

    “……宗主?”

    蕭承野卻沒有看他,只皺眉望著懷里的人。

    蕭少淮眼眸緊閉,單手痙攣地攀著他肩頭的衣服,身子發(fā)顫,正張口狠狠咬在他手腕處。

    那一口應(yīng)是極深,邊敘能看到有暗色的痕跡從玄色衣袖間逐漸侵染出來,蕭承野卻只眉心微蹙,似乎感覺不到痛般,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

    不遠處的松竹押著那名弟子走到身前,見狀立刻伸手想將蕭少淮拉開,卻見蕭承野忽然抬起了手。

    那是一個制止的動作,松竹怔了一下,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宗主,那是您執(zhí)劍的手,萬一傷了……”

    “等一下。”

    蕭承野卻再次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他另一只手按著蕭少淮的脈搏,半晌,似乎終于確定了什么,忽然抬手輕輕拍了拍懷里的人。

    “蕭少淮?”

    他那聲壓得極低,手指劃過面前人潑墨般的長發(fā),似乎在頸間輕輕揉了一下。

    ——仿佛在憐惜地觸摸什么珍貴的事物。

    邊敘微微一怔。

    那一瞬間,他仿佛重新看到了舊日的光景。

    他和三師兄練完功回到小院內(nèi),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大師兄賴在冷著臉的小師弟旁邊,舉起一根狗尾巴草編成的兔子,笑瞇瞇地不知在和他說什么。

    他們身后站著抱著雙臂樂呵呵看戲的二師兄,看到他們進來,似笑非笑地舉起手,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院外的晚霞傾倒了兩人半身的旖旎,蕭少淮枕在他腿上,蕭承野單手攥著一本書,似有些無奈地垂下眼,卻到底沒有將人推開,反而時不時點一下頭。

    旁邊一聲輕哼讓邊敘倏然回過神,他再抬起眼,卻看到蕭承野收回手,將懷里逐漸清醒的人松開。

    謝少淮抬手回禮:“下官見過世子!

    劉管事樂呵上前:“大人,還沒吃午膳吧?王爺出門前特意交代了,準備的都是大人愛吃的飯菜,大人快進門用飯吧!

    “青松,還有你喜歡的甜糕!

    謝少淮點頭回禮,進了門與蕭澶一并走,青松則和劉管事先去了后宅。

    蕭澶邊走眼尾余光看見了身邊也是一身青衫的美貌大人,他想了想,不知該不該說,但青年卻突然停了下來,問他:“世子有什么話想說嗎?”

    謝少淮站住腳步轉(zhuǎn)身,隨后蹲下,抬眸看著蕭澶。

    蕭澶攥了攥小拳頭,眼睛睜的大大的,欲言又止道:“大人……一會兒用完了午膳,您能和小王說說小王的父親嗎?”

    第 55 章 第 55 章

    說罷蕭澶又想起面前的大人說過,他與自己的父親并不熟悉。

    蕭澶想了想,拱手又加了一句:“大人只管說自己知道的就好。”

    蕭澶從爹爹口中聽說好多父親的故事,也從劉叔口中聽過父親的事情,但是爹爹和劉叔只說父親是個很好很有責任心的好官,卻從未與他說過爹爹和父親究竟為何要和離……

    蕭澶說罷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大人,見青年似乎有些為難,“大人,您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謝少淮垂下眸:“沒有,只是每個人眼里的世界大有不同,或許在下官眼里殿下的父親和傳言并不一致!

    “下官不喜說違心之言,殿下還想聽嗎?”

    “蕭公子本就是這門課的授課先生,教課理所當然,怎能說是為我!边厰⒁话逡谎鄣亻_口,直接就把他這一懷柔話語擋了回去。

    蕭少淮一噎,再次意識到他這個四師弟早已今非昔比。

    他暗暗瞪了邊敘一眼,深吸一口氣,重新轉(zhuǎn)過身。

    窗外似乎有鳥兒從空中掠過,發(fā)出嘰嘰喳喳的鳥鳴聲。

    蕭少淮盯了窗外幾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間微微一閃。

    他忽然開口:“常規(guī)的傳送陣想必你們已經(jīng)見多了,多沒意思!

    蕭少淮撐著桌子,手指在臺面上敲了敲,笑著開口,“大家既然都是銷春盡的弟子,面對魔族都是或早或晚的事,不如我教大家一點更實用的法陣吧!

    “尋常的傳送陣,就是將人置于陣法中,從一處傳送到另一處,只有距離的限制,沒有傳送東西的限制!

    “大戰(zhàn)時,便有很多魔族燒殺搶掠完后,借著早已畫好的陣法逃離!

    蕭少淮垂下眼,聲音放的愈輕。

    “但若是有一個符畫,將其加到傳送陣法上去,便能限制魔界之人傳送呢?”

    學堂內(nèi)一陣嘩然,邊敘皺了皺眉,轉(zhuǎn)頭望向臺上笑意盈盈的人。

    蕭少淮卻沒有看他,而是忽然抬手,從指尖帶出一根燃燒的金線,在半空中瞬間畫了一道符咒。

    “很簡單是不是?它的原理就是用這字符上的陣勢纏繞魔氣,將攜帶魔氣之人抑制在原地!

    蕭少淮抬起手,笑瞇瞇開口:“你們互相練習一下,一刻鐘后,我會隨機點人,驗收成果!

    學堂內(nèi)有保存著特意留有微量魔氣的符紙,供宗內(nèi)弟子對戰(zhàn)練習。

    蕭少淮隨意點了個弟子去取,打了個哈欠,環(huán)顧了一圈,慢悠悠繞到了松一那邊。

    “學的很快啊!笔捝倩从行@奇,下意識開口夸了一句。

    下一秒,卻見松一手指一顫,最后一筆瞬間畫歪,原本縈繞在符紙上隱隱的金光瞬間暗淡了下來。

    “你——”松一紅著一張臉轉(zhuǎn)過頭,卻見罪魁禍首眨了眨眼,先一步無辜開口。

    “你緊張什么?”

    蕭少淮彎下腰,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臉,隨意束起的長發(fā)從臉側(cè)垂落:“這么想在我面前好好表現(xiàn)?”

    他本是隨意的一句話玩笑話,卻見面前的人倏然漲紅了臉,猛地轉(zhuǎn)過頭。

    “我沒有。”

    松一咬牙,耳尖紅的滴血:“那是因為……你長的太可怕了,才嚇我一跳!

    蕭少淮從小到大,從性格到品行都曾被人罵了個遍,但從來沒人質(zhì)疑過他的樣貌。

    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旁邊的邊敘忍無可忍,上前一步將人直接拽走。

    “符紙送來了!

    他將蕭少淮直接拽上講臺,徑直松開手,冷聲開口:“一刻鐘已到,開始吧!

    蕭少淮不清楚自己周圍一個兩個今天怎么都處處透著古怪。

    他下意識“哦”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在學堂內(nèi)環(huán)顧了一圈,忽然彎了彎眼。

    “那第一個——就從松一開始吧!

    松一一愣,下意識開口辯駁:“不是隨機嗎,為什么是我——”

    “因為我覺得你畫的很好。”

    松一剎時僵在原地,臉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紅暈又瞬間浮現(xiàn)了幾分。

    蕭少淮一句話便笑瞇瞇堵住了他剩下的說辭。

    他望著松一,神情慵懶卻認真:“所以小師侄介不介意,先來給我們展示一下?”

    松一站在原地,無聲地張了張口。

    旁邊實在看不下去自家?guī)煹軟]出息樣的松竹忍無可忍地伸出手想將人拉回來,下一秒,卻見松一倏然邁開步子。

    “好,我去。”

    松竹:……

    “好,那小師侄別緊張。”

    松一一邊強作鎮(zhèn)定地點頭,一邊邁開腿——同手同腳地走了過去。

    蕭少淮沒忍住輕笑一聲。

    “堂中央我已畫好了一個傳送符,你把你剛學的符畫覆蓋其上,然后站在陣法中央!

    蕭少淮一邊往門口走了兩步挪出位置,一邊慢悠悠開口。

    “你催動法陣的同時,我會往法陣里丟一道沾著魔氣的符咒,如你符畫成功,則傳送陣失效!

    蕭少淮說到這里,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

    “忘了說,這個傳送陣通到哪里我也忘了,若是失敗——屆時我們一定會去銷春盡各個犄角旮旯的石窟里去尋你!

    蕭少淮一邊說一邊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輕松就好。”

    松一:……

    蕭少淮抱著雙臂靠在門邊,看著松一在堂中央深吸一口氣,沖著他微微點頭,懶洋洋地抬起手,手指輕彈。

    剎那間,那原本輕飄飄的符紙瞬間仿佛灌滿了靈力般,迅速向法陣中飛去。

    但脫手的那一瞬,蕭少淮驀然意識到哪里不太對勁。

    心中不好的預(yù)感驀然升起,蕭少淮來不及多想,足尖一點,抬手捏訣的瞬間,迅速開口:“邊峰主!”

    邊敘倏然回神。

    他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本能的反應(yīng)讓他跟著一瞬掠到了蕭少淮身旁。

    謝少淮:“……”

    謝少淮淡淡道:“當年王爺待我很好是少淮負了王爺。”

    “假的,”蕭承野輕笑了聲,隨后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下腹,他捏著茶杯挑眉看著謝少淮,“本王當年所作所為,何嘗不假。”

    說罷蕭承野一把握住了謝少淮的手腕,將人猛拉到懷里,然后扣住了那飽滿的后腦勺,撬開青年的唇瓣——

    謝少淮被吻了個徹底,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蕭承野已經(jīng)松開了他,慵懶地靠著書案欣賞他狼狽不堪的模樣。

    蕭承野:“本王這個樣子,大人可見過?”

    第 56 章 第 56 章

    謝少淮何時被人這般對待過?好半天他才反應(yīng)過來,踉蹌地靠著交椅抬手用帕子擦拭濕濡的唇瓣。

    蕭承野就這么直勾勾的看著他,卻沒有得意,那雙黑黝黝的眸子中似乎還帶著幾分……落寞?

    謝少淮本應(yīng)該生氣的,但看著蕭承野的臉他卻氣不起來。

    謝少淮吁了兩口氣,慢慢站穩(wěn)身子,盡量平靜地看著男人,“王爺真是讓下官驚喜。”

    蕭承野滾了滾喉,看著謝少淮。

    蕭少淮不知自己昨晚是怎么睡著的。

    但卻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怎么醒來的。

    ——被旁邊一疊聲壓抑的悶哼被迫驚醒。

    蕭少淮驟然坐起身,一時間疑心是夢里蕭承野催他去晨課照進了現(xiàn)實。

    急促的心跳讓蕭少淮眼前一片漆黑,卻還是下意識將手迅速伸進枕下。

    但他的手在摸上符紙的一剎那,一抬眼,忽然直直地和邊敘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蕭少淮愣了一下,硬是從邊敘一張面癱臉上讀出了三分尷尬和七分……使力?

    他怔了怔,目光順著轉(zhuǎn)向旁邊,便看到邊敘彎著腰,一手抵著桌案,一手伸向他的床褥,維持著這個詭異的姿勢……從他懷里拽出了一只貓爪。

    蕭少淮眼眸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又確認了一遍——確實是他那只胖的連脖子都沒有的白貓。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下意識轉(zhuǎn)向邊敘,便聽到邊敘同時低聲開口:“大師兄,你床上為何會有一只……”

    他頓了頓,聲音間難得帶上了些許疑惑:“……這是貓嗎?”

    回應(yīng)他的,是一聲尖銳的貓叫,和毫不留情的一爪子。

    蕭少淮眉心跳了跳,忍不住伸出手隔開對峙的一人一貓。

    “暫且……算貓吧!

    蕭少淮扭過頭,望著委委屈屈望著自己的白貓,眼眸微瞇,語氣卻依舊帶笑。

    “我也想知道,我床上為何早晨還會有一只……肥貓?”

    ——你不是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樾為之那里去了嗎。

    白貓動作一僵,為自己一時睡過頭縮了縮脖子,欲蓋彌彰地轉(zhuǎn)過頭,呲牙咧嘴地重新望向邊敘。

    蕭少淮揉了揉眉心,也將目光重新轉(zhuǎn)向旁邊緊緊盯著他的邊敘身上。

    “還沒請教,邊峰主一大早來我這里做什么?”

    “我來給大師兄問晨安,順便查看師兄傷勢!边厰⒘⒖陶J真開口。

    蕭少淮眉心跳了跳,剛準備否認,便聽邊敘一連串地繼續(xù)開口。

    “沒想到一來便看到這只貓妖躲在大師兄榻間。”

    “我想將他丟出去,卻不幸被察覺,更不小心將大師兄驚醒!

    邊敘聲音一板一眼,甚至一邊說一邊就要徑直伏身行禮。

    蕭少淮眉心跳了跳,擺了擺手,示意他打住:“行了,其一,我不是你大師兄,邊峰主切莫折煞我!

    “其二,這只貓妖是我——”

    他本想說這是他養(yǎng)的靈寵,話還沒出口忽然又想到什么,語氣微頓。

    自兩年前那場大戰(zhàn)后,妖界便與仙、人兩界形成了積怨,銷春盡長老殿更是一力主張,對所有妖物斬盡殺絕。

    蕭少淮心念電轉(zhuǎn),話到嘴邊,忽然拐了個彎。

    “——是我養(yǎng)著用來煉丹的!

    原本蜷著尾巴,小心翼翼作可憐狀試圖博同情的白貓:??

    他瞬間撐起身,呲牙咧嘴地就想沖蕭少淮哈氣,卻被一巴掌直接按了下去。

    “脾氣爆烈,舊習難改,別無他法,只能用這一方式助其改邪歸正!

    蕭少淮按著白貓那滾圓的身子,差點被一蹬腿從床上掀下去,努力穩(wěn)住身形,笑著開口:“也算是另一種‘回爐重造’了!

    那白貓一揚起脖直接就想躥出去,忽然感覺按在他身上的手一緊,緊接著順著他背脊,一寸寸捋了下去。

    ——安靜點,被樾為之養(yǎng)的除了一身肉連腦子都沒有了,就算抓你煉丹能煉出個什么。

    蕭少淮瞇了瞇眼,望著懷里突然僵住的白貓,警告般又勾了下唇。

    ——繼續(xù)掙扎,若被邊敘發(fā)現(xiàn)異常,我就真把你扔去給這個書呆子當鎮(zhèn)紙。

    那一邊,邊敘似乎也愣了一下。

    “脾氣似乎確實……很暴躁!彼捝倩磻牙锊煌暝呢堖,猶豫了一下,又低聲開口。

    “可是大師兄從前不是最反對長老們對妖、魔一概論之……”

    “所以我說了,我不是你大師兄。”蕭少淮直接開口打斷邊敘的話。

    他趁著邊敘愣神的功夫站起身,胡亂披了一件外袍,抱著白貓徑直向外走去。

    邊敘驟然回過神,跟著趕忙站起身。

    “大師兄,你去哪?”

    “去煉丹啊,”蕭少淮平靜轉(zhuǎn)頭,無辜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他都已經(jīng)頑劣到昨晚從我的儲蓄袋中逃出來了,我還能繼續(xù)留他?”

    他歪了歪頭,笑瞇瞇地開口邀約:“邊峰主是想要一觀嗎?”

    ——他清楚這個書呆子一是只對書感興趣,二是從來有著自己的原則規(guī)矩,不喜的事絕對不會跟去……

    但下一秒,他卻見邊敘認真點頭,“好。”

    蕭少淮一愣。

    他微微睜大眼,看著邊敘兩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低聲開口:“若大師兄需要……我亦可幫大師兄完成!

    蕭少淮:……?

    ——他一時間不清楚邊敘是不是也失憶了。

    喜歡兵器倒是真的。

    謝少淮應(yīng)了聲:“可以。”

    正好趁著呈第一批徙陵的名單回長安,順帶送封家書給二哥讓他找些難得的兵器送來。

    第 57 章 第 57 章

    翌日,謝少淮將整理好的第一批徙陵的名單送出了琢州城。從雁門關(guān)回來,正好到了晌午,謝少淮便打算帶青松在琢州城內(nèi)簡單吃點順道買些糕點送去梁王府。

    琢州城不比長安繁華,但是勝在這里是大周鏈接西域的必經(jīng)之路,集市上來往大周和西域的商隊絡(luò)繹不絕,琳瑯滿目的稀罕物件看的人眼睛要花了。

    吃了點牛肉湯餅,青松跟著他家公子在集市上穿行,去找城里做糕點的小鋪子。這家店是劉管事和青松說的,說他們小世子喜歡吃這家的糕點。

    “公子,青松記得您也喜歡吃甜點哎!”青松啃著糖葫蘆,小跑跟上謝少淮,突發(fā)奇想:“一會兒咱們多買點吧,帶回府衙,留給給您做宵夜!

    謝少淮:“……”

    謝少淮確實喜歡吃甜食,但是他已經(jīng)有許多年不曾吃了,最多吃一些果子,自蕭承野離開長安之后他果子也吃的少,也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你要想吃就多買一些,”謝少淮淡淡道:“不用打著我的旗號!

    被識破的青松撓了撓頭:“聽說西北的糕點要比咱們長安的甜很多呢,這糖葫蘆就是,裹的糖可多了,一口一個嘎嘣脆呢,真好吃!”

    “到了。”謝少淮抬眼看去,糕點鋪子就在面前,隱約可見那小小的牌匾,“想吃什么便多帶回去些,這里離府衙遠,來一趟不易!

    西北地廣人稀,集市索然熱鬧,卻開在了最北邊的城門處,再往外走一點就直接出了大周國境了。青松來這幾日吃也吃不習慣,現(xiàn)在看見葷菜就發(fā)暈,新鮮水果吃不到,能吃一些甜食也是好的。

    得了謝少淮的準許,青松樂呵呵地跑到前面去了,“公子待青松最好了!”

    謝少淮看著兔子似得青松,搖了搖頭,加快步伐跟上他:“慢些。”

    糕點鋪子是整個琢州城最大的,謝少淮甫一到了跟前,就發(fā)現(xiàn)不必長安的規(guī)格小,來往進出的人也不斷。他進門便有小廝上前:“公子,您要買些什么?”

    謝少淮還未開口,便突然聽見了方才先進門的青松的聲音:“把你們的嘴巴放干凈些,我們家世子爺也是你們這幾個小屁孩能說的嗎?”

    鋪子大的可容納小百人了,男女老少擠作一團,謝少淮放眼看去只能看見幾個黑壓壓的人頭:“前面是怎么了?”

    他神志還不是很清明,迷蒙間似乎隱約聽到誰說了一句話。

    他一時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恍恍惚惚抬眼,先一步看到對面的蕭承野。

    蕭承野背手站在一步開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神情微冷地望著他,恍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蕭少淮驀然清醒了幾分。

    他垂下眼,唇角沒忍住流露出些許澀意,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

    他閉了閉眼,再次抬起頭,沖著旁邊的邊敘笑了笑。

    “多蕭……邊峰主方才喚醒我。”

    邊敘蹙了蹙眉,開口剛想問什么,下一秒?yún)s聽到蕭承野先一步冷聲開口。

    “剛才那魔氣是你造成的嗎?”

    蕭少淮微微一愣。

    他一時間幾乎沒聽清蕭承野在說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混沌的意識才終于逐漸回籠。

    他眼眸閃了閃,似笑非笑地盯了蕭承野幾秒,沒有說話,而是先一步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

    同一刻,被松竹押著的那名弟子果不其然慌張開口:“宗主明鑒,剛才的事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方才蕭公子讓我去取符紙,我取來后交到他手里后便沒再管了,誰知道會發(fā)生那樣的事……”

    他一邊說一邊想到了什么,忽然從自己懷里又掏出一張符紙。

    蕭少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訝異般,輕輕“啊”了一聲:“連證據(jù)都給我準備好了!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扶著他的手一緊,緊接著,邊敘木著一張臉瞪了他一眼。

    “長老殿規(guī)定,在銷春盡引魔入宗可視為大不敬,”邊敘咬牙低聲開口,“你能不能認真一點……”

    “那個弟子是長老殿門下嗎?”蕭少淮忽然輕聲開口。

    邊敘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是,如何?”

    蕭少淮搖了搖頭:“無事!

    邊敘皺了皺眉,只繼續(xù)開口:“兩年前大戰(zhàn)后,長老殿對魔族深惡痛絕,你……”

    “我知道!

    蕭少淮轉(zhuǎn)過頭,眼皮微抬,望了他一眼,眼眸間卻似乎帶上些許興味,“所以你瞧,這出戲真的好生有趣!

    ……邊敘這回直接甩開了他的手。

    蕭少淮踉蹌了一步,看著旁邊的人黑著一張臉大步向后走去,抬手無辜地摸了摸鼻子。

    他環(huán)顧了一圈,隨意尋了一張桌子靠在一旁,懶洋洋抱著雙臂繼續(xù)看戲。

    那個弟子將手中那枚符紙畢恭畢敬地呈到了蕭承野面前。

    “宗主,我剛剛偷偷留了一張符紙,想抽查前自己先練練,但還未曾使用。宗主若不信,可對比一下我這張和蕭公子手中剩余的符紙,看看有何區(qū)別!

    蕭承野抬手接過那張黃符,他轉(zhuǎn)頭望向蕭少淮,蕭少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幾秒后終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在兜里掏了掏,拿出那一沓符紙遞了過去。

    蕭承野卻沒有立刻接。

    他眼眸微冷地盯了他幾秒,終于緩緩開口:“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蕭少淮手舉的有些酸。

    他聞言疑惑地歪了下頭,猶豫了一下小聲開口。

    “蕭宗主現(xiàn)在不接嗎?我手有點累,能先放下嗎?”

    他話音剛落,便見面前的人神色驟然冷了幾分。

    蕭承野一言不發(fā)地伸出手,從中抽了一張符紙來,注入一點靈力,將兩張紙同時甩向空中。

    那名弟子手中的符紙沒有什么反應(yīng),蕭少淮那張卻一瞬燃燒起來,發(fā)出刺耳的嘶吼聲。

    同一刻響起的,還有那名弟子的尖叫聲:“宗主,您看,我并未騙您!他定是想借著授課的機會將魔氣沾染到眾弟子身上,引誘他們?nèi)肽В怼?br />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喉頭一緊,嗓子莫名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唔唔”地囁啜了兩聲,轉(zhuǎn)而憤怒地望向不遠處的蕭少淮。

    蕭少淮無辜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一旁,下一秒,忽然感覺面前一道莫名的勁風刮過。

    蕭承野打斷蕭少淮的目光,袍袖一揮,倏然將半空中的符咒驅(qū)散,抬起頭冷冷地望著面前的人。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蕭少淮?”

    明明是很緊張的局面,蕭少淮卻倏忽從蕭承野一系列動作間,品出了些許欲蓋彌彰的意味。

    他心情莫名好了幾分,抱著雙臂盯了蕭承野幾秒,終于慢悠悠開口。

    “我若說不是我,蕭宗主信嗎?”

    蕭承野沒有直接回答:“理由。”

    劉管事看著眼前歲月靜好的一幕,嘴角也不由抬了抬。平時出來買東西回去的時候都是他抱著小團子睡,今日碰上了他的親生父親,他也不需要主動說。

    劉管事都不敢想,要是以后殿下知道在他身邊陪著的府尹大人就是他的親生爹爹,他家殿下得有多開心!

    說不定大人一開心,就能和他家王爺重修舊好了。

    謝少淮沒怎么抱過蕭澶,生下他的時候新政正是忙碌的時候,平時只有奶媽和青松照顧他。

    倏地懷中寬大儒袍中伸出一小小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角,童音似哽咽地咕噥著:“爹爹……”

    謝少淮垂眸看著懷里安靜睡著的稚兒,心中倏然蕩起一絲波瀾。

    第 58 章 第 58 章

    謝少淮抱了蕭澶一路到了梁王府,懷里的蕭澶才動了動身子,咕咕噥噥喊人:“爹爹……”

    劉管事將馬車挺穩(wěn),主動上前將謝少淮懷里的蕭澶抱走:“大人,小殿下他愛害羞還是老奴抱殿下下來吧!

    謝少淮點了點頭。

    劉管事抱著蕭澶進了王府,還沒走幾步路他懷里的蕭澶便醒了。

    劉管事將人放了下來,關(guān)心道:“殿下,還困嗎?”

    而以鮮血為陣吸食靈力明顯是妖魔產(chǎn)物,不可能和長老殿扯上任何關(guān)系。

    整件事太過巧合,蕭承野皺了皺眉,開口想再問些細節(jié),蕭少淮卻無論怎樣都不愿開口了。

    “我有點……不舒服,蕭承野。”蕭少淮低聲開口。

    “你救救我,蕭承野,我好難受……”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悶哼一聲,捂住心口,整個人蜷縮起來。

    蕭承野沒想到只這一會兒蕭少淮反應(yīng)便這么嚴重。

    他生怕牽起了他什么舊疾,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去摸他的脈搏。

    但他手指剛一動,忽然碰到了什么,動作微微一頓。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盯著自己的手指,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你是真的很難受嗎?”蕭承野忽然低聲開口。

    蕭少淮依舊按著心口,蜷縮著躺在他膝蓋上,眼眶微紅地點了點頭。

    “我不喜歡剛才那個問題……”蕭少淮小聲開口,“可不可以不問了!

    蕭承野微微點了點頭,直接應(yīng)了下來。

    “好!

    “那我換一個問題。”還剩一萬九千一百三十五天。

    謝少淮面無表情地睜開眼,拿起床架上的毛筆在手札上劃下一筆。

    棕黃紙頁密密麻麻劃滿正字。

    一晃眼,他跟師兄成婚七年了。

    ——好漫長的七年。

    謝少淮伸手蓋住眼睛。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么想,也絕對不會是最后一次。

    記不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了。

    或許是前年,或許是大前年,或許是成婚一年后,發(fā)現(xiàn)每天的日子都是周而復始的輪回往復時,心里叫屈的種子就開始生根發(fā)芽了。

    起初謝少淮并不敢多想,因為這會破壞他跟師兄的感情。

    但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抹平一切愧疚不安,讓人原諒自己。

    從前他或許還會心悸害怕,如今卻已然毫無感觸了。

    洗漱完畢,家令過來傳話,說是師兄已經(jīng)在等他用早膳了。

    師兄有清晨練劍的習慣,沒得手那會,謝少淮不管多早都會備好水壺茶點,小尾巴似的跟在師兄身后。

    那時候的他就像著了魔,覺得那瀟灑的劍式看一輩子都不會膩。

    但如今,他都記不清有多久沒陪師兄練劍了。

    師兄沒有變,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漂亮、端莊、挺拔。

    但謝少淮就是沒有從前那種感覺了。

    他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樣,不會跳了。

    明明從前師兄不用做任何事,只要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就能讓他高興,但現(xiàn)在他卻能毫無波瀾地看著。

    謝少淮沒有愛上別人,他只是單純地膩了,或者說,他可能沒那么喜歡師兄了。

    師兄一定也早就發(fā)現(xiàn)了,只是沒有說破。

    畢竟,再怎么山上長大、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是傻子。

    愛與不愛又怎么會看不出來?

    膳廳里,師兄穿著華麗的錦袍,精美的織紋蔓延到衣角,但謝少淮還是覺得師兄穿道袍最漂亮。

    從出世到入世,  『為什么?』

    『因為我討厭你!

    『沒關(guān)系。我的老婆們也不全是喜歡我的!

    那男孩皺眉,抿抿嘴,『你不讓開我就打你!

    『那我們就來打架吧!我贏了你就給我當老婆。我輸了請你吃綠豆糕!

    『不要!

    『我知道了,你就是慫了!是不敢!』

    很多成年人,在跟人吵架的時候,往往也會一時語塞,從而失去最佳的反駁機會,直到半夜躺在床上才痛哭流涕『我當時應(yīng)該這么回』!

    更何況是一個小孩子?

    一旦被挑起情緒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就深陷進了套路里。

    從而答應(yīng)了這個贏了只是『拿到一塊綠豆糕』,而輸了就要『給人當老婆』的穩(wěn)賠不賺的圈套里。

    但好在!那孩子性情孤傲是有底氣的!

    不管是念書還是習武,都非常優(yōu)秀,謝少淮第一次在單打獨斗中被打成豬頭。

    末了,謝少淮捂著臉陷入懷疑:

    鴨子喲!本來看這小子獨來獨往不會搬救兵,沒想到這么厲害!

    不過沒關(guān)系!

    謝少淮眼珠一轉(zhuǎn),開始嘴攻!

    打架打不過,但憑他開了竅的聰明腦瓜,挑起同齡人的怒火可太容易了!

    果不其然,小男孩很快生氣挑眉,高舉小木劍用力打在謝少淮右臂。

    『啪嗒!』

    小木劍一折為二,謝少淮摔倒在地,揉揉胳膊,手心有血,哭著說:『好疼!

    『你、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不怪我!』雖然說話惡狠狠的,但是漏了怯。

    小孩子嘛,發(fā)現(xiàn)自己闖禍了都是害怕的。

    謝少淮很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現(xiàn)在要做的可不是哭著去告狀。

    他又揉了一會胳膊,哭著擦眼淚,余光看到那男孩也偷偷瞥他。

    于是抬頭,眼淚珠子往下竄,又看看男孩手里斷掉的木劍,擦干眼淚站起來,把自己手里的木劍遞過去,『你的木劍斷了,下午有劍術(shù)課,被先生看到的話會責罰你的,你用我的吧!

    那男孩懵了,站在原地,嘴唇翕動,漲紅了臉,『那你呢?』

    謝少淮沒有回答,留下木劍,哭著走開了。

    下午因為沒有木劍,謝少淮被先生罰了,在太陽下站了一下午。

    第二天,那男孩帶著精致點心過來歸還木劍,謝少淮收下了。男孩還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扭扭腳尖、低頭不說話。

    謝少淮笑著說:『怎么?愿意當我老婆啦?』

    男孩嘴唇翕動,哼唧幾聲,又漲紅了臉。

    嘿嘿,這不就拿下了嗎!

    有了男老婆后,養(yǎng)女老婆們的花費終于有人平攤了,荷包壓力驟減。

    平時被群毆也有穩(wěn)定幫手了!

    謝少淮就這樣縱橫捭闔到十四歲。

    在那之后,同齡的孩子們就要有新的去路。

    女孩們要開始學習女德,學會去當一個合格的妻子;男孩們則要選擇今后保家衛(wèi)國的方式。

    謝少淮跟女老婆們告別,每人送了根發(fā)簪。

    唯一的男老婆走上前,『少淮,你要去哪兒呢?』

    這是個好問題。

    男孩的去路比女孩多,但也不是毫無限制的。

    無論是從軍還是入仕,都有一定的門檻。哪怕是想當個混子,也要看祖上的福蔭夠不夠茂盛。

    思前想后,只有一條路子最好

    ——給皇室當伴讀。

    這是一條必然能進入仕途,且不需要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安穩(wěn)路線。

    『我要當伴讀。』

    『不!這不好。』男老婆著急道:『皇子們都是高人一等的,伴讀就是出氣包。你會受委屈。而且當今蕭華正茂,太子之位隨時變更,皇子們都是競爭對手,難免暗中較勁,伴讀處于蕭口浪尖,是第一批被獻祭的人。很危險,不要去!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謝少淮笑著搖搖扇子,學著文人騷客的模樣扇子遮陽,轉(zhuǎn)身離去。

    的確如男老婆所言,皇子之間的競爭是激烈的,伴讀隨時可能當炮灰。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個人,她跟哥哥們享有同等的地位,卻永遠不會因為爭儲奪嫡而受到牽連。

    他看得出師兄也不習慣這些華麗繁復的衣服,只是為了他在忍著。

    可是你們說,一段兩個人都在忍的婚姻,還有存續(xù)的必要嗎?

    『今天有些晚!粠熜痔ы,溫溫柔柔看他一眼,一如當年初見。

    謝少淮單手按揉太陽穴,蹩腳演技擺出困倦,『昨天睡得不怎么好!

    換成以往,這就是他們今天唯一的對話了。

    但今天師兄的話多得可怕,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謝少淮不敢深思。

    『那你今天早點回來,我給你按按頭?』言語間給謝少淮盛好小米粥。

    如果是從前,謝少淮想不出自己會有多開心,但現(xiàn)在的他鎮(zhèn)定到連自己都害怕。

    『不用了。』謝少淮放下杯盞,吐掉漱口的茶水,『我想搬去書房睡。』銅盆水面映出他的臉,冰冷戾氣、死氣沉沉。

    蕭承野筷子一頓,謝少淮放緩了聲音,他努力像從前一樣想溫柔地解釋,但開口的聲音卻冰冷且滿懷敵意:『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最近刑部的事情比較多。若是因為睡不好壞了天后的差事,那便不好了!

    蕭承野沒有回答,屋子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同床共枕睡不好有很多解決辦法,但謝少淮提了最壞的那條。

    陽光撒進屋子,在他倆中間切開橫線。

    謝少淮半垂眼眸,捫心自問,他怕師兄會生氣么?他是怕的。他真的想終止這段婚姻了嗎?他卻不知道。

    撥動杯沿,謝少淮看到師兄眼底膠著的暗潮,他知道師兄的確生氣了。

    從前師兄的眼睛多干凈呀,就像一汪清澈見底的山泉。

    只因為他的任性霸道,那汪清澈的山泉也沾染了塵世的泥土。

    可他偏偏是天生的壞種,親手把人家池水攪和臟了,又嫌臟不要了。

    不是沒想過師兄會不會一掌拍死他,但謝少淮依舊帶著一絲慶幸和哀求:

    師兄,別忍了。求求你,說出那句話,你我都解脫了。

    不知過了多久,蕭承野夾起荷包蛋放入謝少淮碗中,輕聲說:『好!唤又⌒囊硪淼卣f:『我聽說名劍山莊有一門功法,入睡時也可收斂真氣!凰崧暤溃旱刃滩棵Φ臅r間過去了,我也就練成了,那時睡覺就不會翻身了。你一定能睡得安穩(wěn)。』

    蠢貨!

    你看不出來我不愛你了嗎!

    你還在忍什么!

    學什么吊毛功法!

    謝少淮死了的心有那么一瞬恢復跳動,被扎了一刀后表面又覆上石塊,疼痛甕在最深處。

    他真是個壞人。

    明明是他強行拉著師兄下山,帶他入世,口口聲聲說要照顧師兄一輩子。

    可如今說不愛就不愛的也是他。

    他甚至自私到,即便不愛了也不愿意做那個壞人。

    謝府門口,蕭承野替謝少淮披上披蕭,抬手將面前人撩亂的碎發(fā)撩至耳后,『刑部的事情再忙,也要記得好好吃飯!

    師兄聲音輕柔如和煦春蕭,拍在謝少淮胸口,不輕不重地讓他把一些原本哽在喉頭的話咽下去。

    謝少淮的確開不出口了,但情場老手都知道,這樣茍延殘喘的拖時間對挽回一段感情來說其實并沒有用處。

    『師兄,你知道沒有用的!

    沒有鏡子沒有銅盆,謝少淮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也不想知道自己能有多傷人。

    蕭承野仿佛沒有聽到,在攏完披蕭后,身體前傾輕輕抱住了謝少淮。

    這源于新婚后的一個諾言,謝少淮曾說過,以后分別時一定要抱抱。

    但立下誓言的人已經(jīng)背誓很久了。

    謝少淮當然知道自己背誓了,確切的說,他違背的誓言海了去了。

    在跟師兄成婚前,他有過數(shù)不清的愛恨糾葛,他清晰地知道哪些獵物能玩弄到什么樣的程度。

    他有一套成熟的邏輯詭論,能讓所有誓言歸于無效。

    只是沒對師兄用過。

    師兄高挺的鼻梁在他耳側(cè)摩擦,從前不在府門口抱著師兄膩歪一炷香絕對不上馬車,但現(xiàn)在的他面對這樣的擁抱,竟然長長幽幽地嘆了口氣。

    『宗廟似乎有一些事,圣上讓我尋個機會去宗正寺一趟。今天天氣好,讓我坐你的馬車一起進宮,好不好?』

    溫柔的摩挲撫弄耳垂,謝少淮嘴唇翕動,開合幾次后長嘆口氣,『行吧。』

    師兄的雙眼在那一瞬間如花燈點亮。

    但謝少淮的心卻沒有跳動。

    『!是清蕭劍和逍遙游!』幾個拿著木劍的孩子踮著腳尖,探頭探腦地朝這里張望。

    蕭承野朝著孩子們微笑,接著輕輕拉起謝少淮的手往馬車去。

    那略帶一絲涼意的手讓謝少淮產(chǎn)生恍如隔世的錯覺,原來他們已經(jīng)好久沒有手拉著手并肩行走了。

    在孩子們的驚羨中,他們坐進馬車。

    他們一左一右坐著,肩膀離開很遠,一路無言,但蕭承野始終沒有放開他的手。

    就好像當初他纏著師兄的時候,也是這么緊緊拉著師兄的手不放。

    只是師兄可比他當時要溫柔得多。

    可逐漸升溫的手心還是讓謝少淮倍感熾熱。

    他輕輕把手抽出來,雙手抱臂,故作困倦,閉眼靠在角落里。

    開始裝睡。

    師兄曾是江湖第一,如今即便遠離紛爭,功夫也不會倒退。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在裝睡。

    但,沒有責問、沒有怨懟,師兄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薄被。

    謝少淮雙手緊扣手臂,麻木心臟中那絲酸痛蔓延至全身。

    出來混,該還的總要還。

    當年他游戲人間作花花浪子,本以為總能全身而退,卻不料栽了個大跟頭。

    是他死皮賴臉砸開人家山門,哭著喊著求著進人家道觀做乖乖弟子。

    人人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掌門差點跪在蒲團上求他,謝公子,承野非塵世中人,你放過他。

    可他撩起馬尾往后一甩,哈哈直笑:『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讓他這獨守漫漫長夜了~』

    轉(zhuǎn)眼間踢開弟子房,搶了弟子袍成了記名弟子。

    從此便是——

    師兄,我們今天去哪里練劍呀?

    師兄,你讓我照顧你好不好呀?

    師兄,跟我在一起吧,我會一輩子讓你幸福的!

    蕭承野當時的表情淡然又溫柔,只輕聲說:『你知道一輩子有多久嗎?』

    他當時多上頭呀!一看獵物這個表情就知道穩(wěn)了,哪里還顧得上別的,

    脫口而出便是——

    人生不過三萬天,

    快得很。

    一眨眼,他攏共才活了一萬天。

    還剩兩萬天。

    而這兩萬天都要被一份婚契拷上枷鎖。

    謝少淮后悔了。

    當一生一世的承諾變成還債似的數(shù)日子,這段感情就注定長不了了。

    但師兄依然愛著他。

    他該怎么辦?

    他盯著蕭少淮,一字一頓慢慢開口:“或許你能告訴我,你是從什么時候清醒的嗎?”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

    他仰起頭,正看到蕭承野抬起手,外袍微掀,露出一直搭在他脈門上的手指。

    ——他的手從方才用靈力幫他退燒時起,便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脈門。

    方才蕭少淮說他難受,蕭承野下意識摸脈,才忽然意識到此事。

    直到那時蕭承野也才回想起,蕭少淮的脈象雖然有些虛弱,但從始至終很平緩,沒有任何異樣。

    ——他說難受,便是假。

    “我怕自己不懂醫(yī)術(shù),有所疏漏,又探了一下你的氣血。”

    蕭承野冷冷地望著他:“你氣血間沉遲已消,內(nèi)擾絮亂回穩(wěn),很明顯因為高熱帶來的神志昏沉已然消散!

    “所以蕭少淮,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套我的話的?”

    蕭少淮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掌心死死地抵著胸口,想要張口,卻又帶出一串悶咳。

    他身形晃了一下,倏然從蕭承野身上跌到床上。

    蕭承野慢慢站起身,垂下眼望著面前的人,眼眸間浮現(xiàn)出一抹嘲諷。

    他為自己剛才一瞬間松動的想法感到可笑。他們瞪著彼此,仿佛在看仇人。

    沒管那通紅的眼睛,謝少淮向前邁步,這回不是跟蕭承野側(cè)肩而過,而是直接撞開那肩膀。

    兩人相距半個身位時,蕭承野轉(zhuǎn)身又抓住那手,輕聲道:『記得喝水!

    這回謝少淮沒再甩開,五指虛張后握拳,吐出口氣后同樣輕聲道:『你回去路上當心!

    沒有抱抱、沒有告別,兩人就這樣分開。

    走出刑部,蕭承野獨自一人走在宮廊上。

    早上的陽光不再,天空陰沉沉的。

    蕭承野輕嘆口氣。

    明明是想修復感情,結(jié)果又吵架了。他今晚還要搬去書房住,怎么辦?

    蕭承野踢開腳邊石子,小石塊咕嚕咕嚕滾到青磚的縫隙里。異色磚塊鋪成牡丹花的圖樣。

    這宮廊在幾年前,他跟少淮也并肩走過。

    那時少淮還是大理寺丞,嘻嘻哈哈拉著他的手進宮謝恩。

    他說天后很賞識他,愿意提拔他。

    『師兄,你放心,我的官一定越做越大,我以后一定不讓你受委屈!簧倩串敃r滿目憧憬說著生生世世的誓言,卻絕口不提天后為何賞識他。

    只說:『那大抵是因為我很可愛吧,嘻嘻~』

    但蕭承野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天后是什么樣的人?一個只會賣萌打滾的混子又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睞?

    但少淮不想讓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吧。

    ——那指腹冰涼的暖意,那原以為混沌意識間唯一不加掩飾的“歡喜”……

    蕭承野眼眸冰冷,唇邊卻慢慢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

    他低聲開口:“好,你不說,我說!

    “你是故意來套我的話、來套長老殿資料的對吧,蕭少淮?”

    他咬牙,聲音中卻抓緊帶上了低低的笑意:“還是……你只是從始至終,都喜歡看我被你騙的團團轉(zhuǎn)……”

    “不是!”謝少淮縮在角落里裝睡,沒多久還真困了。即便馬車顛簸也擋不住重重倦意。

    方才飯桌上他跟蕭承野說自己沒睡好,其實不全是假話。

    當今天子抱恙,天后掌權(quán)。

    本是相安無事,但隨著天子身體漸衰,朝中立儲之聲甚囂塵上,請求天后還政于朝。

    天后疑心病漸重,便苦了謝少淮這些馬前卒。

    冬末春初,雪化冰消。

    師兄給他蓋的薄被暖洋洋的,謝少淮睡得安穩(wěn)。

    但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師兄在看他。

    蕭承野當然在看他,看著這個曾經(jīng)與他山盟海誓,如今卻連跟他同坐一輛馬車都要裝睡的人!

    心一顫顫、一抽抽地疼。出來玩也是有門道的,尤其對于朝廷官員來說。

    雖然謝少淮的職位遠不到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的地步,但依然要謹慎。

    通常而言,喝酒分為素酒和葷酒。

    素酒就是他們今天喝的這種。

    找一間酒肆,包廂臨街、窗戶大開,只是喝酒,沒有別的。即便有人彈劾,嘿!屋門打開、光明正大,落不下把柄。

    葷酒就有意思了。

    其中又分為三六九等。

    最次的無非是青樓,好一點的則是偽裝成書齋和畫閣的青樓。

    當然,最好的葷酒是不公開對外的,一般是某個人邀請一些人去到一間私人別院。

    大門一關(guān),應(yīng)有盡有。

    玩什么?怎么玩?玩到什么地步?

    沒去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

    謝少淮曾經(jīng)很樂在其中,不過師兄不喜歡,此處也不便贅述了。

    酒過三巡,發(fā)小打個酒嗝,『馬上宵禁了,你不回去么?』

    謝少淮搖頭,滿飲一口后道:『今晚通宵。』

    發(fā)小一懵:『你家那口能讓?』

    『當然不讓!

    謝少淮揉揉眉心?伤裢硪腔亓,早上答應(yīng)的一個人搬去書房住肯定黃了。

    發(fā)小問:『他不是答應(yīng)你了嗎?』

    謝少淮樂笑了,『他是答應(yīng)了。但等我回去,他就會說手怎么這么冷?腳怎么這么冷?你一個人睡肯定會生病的。我要是不答應(yīng),他就溫溫柔柔看著我……我還能怎么辦呢?』

    除非沒有素質(zhì),否則沒人會傷害善意溫柔的人。

    謝少淮也一樣。他不怕師兄發(fā)火,就怕那帶著愛意的溫柔。每每如此,本能會讓他適可而止,他除了回應(yīng)以同樣的溫柔并接受外毫無辦法。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師兄是知道打蛇七寸、掐他軟肋的。

    說到激動處,謝少淮又悶一大口酒。

    所以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熬個通宵,等師兄早上練劍的時候,偷偷回房間把枕頭偷出來,這樣才能順利搬去書房住。

    發(fā)小嘖嘖稱奇,『一個拔劍出鞘必見血的人,在你嘴里永遠溫柔賢惠!

    從剛才開始,這貨就開始有意無意地話里有話,好像曾窺探過什么驚天秘密。

    換成以往,謝少淮可能還要琢磨琢磨,但今天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

    蕭承野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他跟他睡了七年了,能看不出來他是個什么人?

    他就是個大傻蛋!路上有條狗有只貓,他都要撐把傘上去給它們擋雨呢!

    謝少淮拼命倒酒,他當時差點就被可愛死了呀!這世上怎么能有這種人呢!他上前問,師兄,你在做什么?蕭承野當時表情呆呆的,習慣性伸手一指,大黃在吃飯。

    他還給野狗起名字!

    哈哈哈!差點嗆到,謝少淮連連咳嗽。

    師兄是符合儒家對君子所擁有一切刻板印象的。

    是好孩子里的好孩子,乖得要死。

    再舉個例子吧,今夜無星,月色盈盈。

    清蕭山上也曾有過一樣的月色。

    清蕭山高,高聳入淮,手可摘星辰。

    那年謝少淮抱著一壺酒,順著梧桐樹翻墻進師兄院子。

    剛落地,一柄劍架謝少淮脖子邊。

    月光照亮師兄一襲白衣,只聽他驚訝地說:『謝師弟?怎么是你?』

    謝少淮晃晃酒壺,曖昧道:『今晚月色好,我攏一壺月色酒,與你共飲!

    如果一樣是道行高的人,就會收起劍,回一句『你怎知我亦在想你』。

    這樣一來一回搭上了,今晚兩人就得在床上過。

    酒的作用就到頭了。

    但師兄當時只是溫溫柔柔地笑,月光映在他瞳孔里,比燭火還亮。

    他收起劍,說外頭涼,給謝少淮披上外衣。

    然后,炒了兩個小菜陪謝少淮喝酒……

    也就是謝少淮當時上頭,所以還能忍著。

    但對于圈子里的人來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么!

    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謝少淮的樣子沒有變。

    白皙的娃娃臉依舊透著少年氣,睫毛濃密修長在陽光下輕輕顫動,蕭承野本能抬起袖子,替他遮擋陽光。

    模樣沒變,變了的或許是心。

    不是沒發(fā)現(xiàn)謝少淮逐漸變得冷淡、逐漸忘記許多約定、甚至逐漸抗拒與自己的肌膚之親。

    但不可否認,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深愛著眼前這個人。

    比起輕易地分開,他更該想辦法修復他們的愛情。

    愜意地瞇了一會,謝少淮打了哈欠伸個懶腰,才發(fā)現(xiàn)師兄一直用袖子替他遮擋刺目的陽光。

    『醒了?』蕭承野溫柔道,『趕緊揉揉眼睛。』

    師兄在他睡著時用袖子給他擋太陽。換成他最上頭的時候,早就熱淚盈眶,哭著獻身了,甚至一邊送一邊問:『師兄,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呀?』

    但如今的謝少淮只是很平靜地看著,甚至略帶呆滯,過了許久才吐出個『哦』字。

    確認謝少淮視線恢復后,蕭承野才緩緩移開長袖,生機盎然的陽光穿過窗欞,投進馬車里。

    謝少淮低頭看著膝蓋上一條條的光影。

    他說不上來現(xiàn)在是個什么心情。感動么?好像有,但不多。

    只是淡淡的,沒什么感覺。

    但不該是這樣的。謝少淮緊緊扣住十指,他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模樣,而如今毫無反應(yīng)的自己無疑指向另一個結(jié)果。

    他的身體沒感覺了。

    他的心不再跳了。

    他的愛消散了。

    可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享受著師兄對他的好。

    明明他才是主動追求的那個,但愛得更多的那個似乎并不是他。

    他知道師兄依然愛他,但他卻無法回應(yīng)這份愛了。

    馬車停下的那瞬間,車內(nèi)短暫地陷入了尷尬。

    就在謝少淮手足無措之際,蕭承野揭過他膝蓋上的薄被,熟練地折疊好放于一側(cè)。

    家令放好踏腳,蕭承野先行下車,謝少淮等他完全下車了才探出腦袋。

    在從前,即便下馬車他們也是手牽著手的,而此刻面對蕭承野伸來扶他下車的手,謝少淮竟出現(xiàn)了短暫的遲疑,直到大腦發(fā)號施令,他才搭上那只手。

    蕭承野看到了這遲疑,眸光輕顫。

    蕭承野手腕忽然一涼。

    半伏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撐著身子抬起頭,目光倉皇地望著他的。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么,我沒有騙你……”

    面前的人臉色已經(jīng)全白了,額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細細地發(fā)著抖,話還沒說完,忽然悶哼一聲又跌了回去。

    “蕭承野,我心口疼……喘不上氣……”

    蕭承野蹙了蹙眉。

    面前的人眼皮半闔,身子軟了下來,呼吸急促的不似作偽。

    房間里有一陣涼風刮過,蕭承野終于忍不住慢慢上前一步。

    他想先輸點靈力先穩(wěn)定蕭少淮的情況再做打算,卻在握上他手腕的下一秒,便看到面前人如觸電般身子一顫,倏然甩開他的手。

    “你別碰我——”

    蕭承野下意識松開手,掌心間傳輸?shù)撵`力驟然中斷,下一秒便看蕭少淮猛地喘了一口氣,跌坐在床上,按著心口不住喘息。

    蕭承野后知后覺意識到了什么,皺眉抬起頭:“我給你渡靈力……你很難受?”

    蕭少淮不答,似乎難受到了極點,自顧自低頭急促喘息。

    蕭承野又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沉聲開口:“你的靈脈怎么了?是——”

    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想起很早前,似乎蕭少淮就跟他說過,他靈脈受損之事。

    只是蕭承野一直……從未當真。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逐漸凝練成線,月影西斜,落入窗臺,蕭承野望著面前人比月光還白的唇色,手指一點點顫了起來。

    蕭少淮方才并未說謊。

    謝少淮的口腔被占的滿滿的,濕濡的舌尖快速在他口腔掃過,重重糾纏著他的舌尖:“唔……”

    蕭承野這次親了個過癮,吻完抵著青年的額,將他緊箍在懷里:“阿淮還是這么甜!

    “你……”謝少淮抿了抿濕濡刺痛的唇瓣,大口喘著氣,想推開蕭承野又用不上力氣:“王爺你還想和下官糾纏不清嗎?還是說王爺還記恨下官,想用這種辦法羞辱……”

    謝少淮話音未落,只聽見上方的男人突然嗤笑了聲。

    蕭承野抬手撫過謝少淮鬢角一絲碎發(fā),隨后舔了舔他的耳垂、仔細吮吸后又在他頸間咬了一口,留下一個淺淺的牙。骸鞍⒒催真是一點都沒了解過本王。”

    你從未了解過本王。

    謝少淮這是第二次聽見蕭承野說這句話……

    “罷了,不急,以后我們有的是時間,”蕭承野說罷,手心捂在了謝少淮頸間,在被他咬紅的頸肉上揉搓了一番,“去本王的偏殿休息,明天一早我?guī)闳パ闵胶罡。?br />
    “……”謝少淮攏了攏自己的衣襟,咬著唇,抬眸看著蕭承野質(zhì)問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 59 章 第 59 章

    謝少淮本以為上次蕭承野強吻他是為了發(fā)泄心中不滿,但是今日男人對他所做的種種……怕是早就超出了發(fā)泄的界限。誠然三年前是他對不住蕭承野,可他已經(jīng)在想辦法彌補了,蕭承野為何要這么逼他?憑什么逼他?

    謝少淮掙脫蕭承野的桎梏,往后退了兩步,“王爺究竟有何不滿?三年前是我對不住你,但是那完全是形勢所迫,若不是你幾次三番固執(zhí)回京,我又為何非要與你和離?”

    謝少淮冷冷道:“蕭承野,不要再玩兒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謝少淮說完,只見對面的男人突然發(fā)狠地嗤笑了一聲:“說完了嗎?”

    謝少淮:“……”

    蕭承野抵了抵后槽牙,抬眸看著面色難看的謝少淮,“本王說了,你不該來琢州,你既然來了本王就要定你了!

    蕭承野說著,眼尾墓地紅了,他抿唇一字一句地對謝少淮道:“有本事你就回長安,永遠別來見本王!

    謝少淮:“……你真是病得不輕!

    謝少淮覺得自己大抵是和蕭承野說不清的,罷了,他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得了:“王爺先休息吧,下官告退!

    謝少淮說罷,頭也不回地朝著梁王府外走去。

    蕭承野再次看著那抹身影朝著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

    漸行漸遠……直到謝少淮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內(nèi)。他本姓李,本家與高祖有血脈淵源,分屬旁支。爾后圣躬抱恙,便選中他替圣人出家,以敬天意。

    小時候以為出家只是離家一會,卻不料再回去已與母親天人永隔。

    從小到大,蕭承野身邊的人都不多,如今可能又要離開一個。

    他舍不得。

    『今天早點回家,好不好?』

    蕭承野溫柔的話語回蕩耳邊,謝少淮輕咬嘴唇。

    師兄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所以最近才會想盡辦法來討好他。

    可他又不是蕭月場上的人,除了自己外應(yīng)該也沒有其他的情感經(jīng)歷,所以能想到的自然是充滿童趣的禮物。

    比如一枚漂亮的貝殼、一桌親手做的菜肴、一只可愛的小兔子。

    哪怕在蕭月場里玩上一年,都不會再看上這些小伎倆。

    更何況謝少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他的情感闕值被拉得太高了,這些東西根本提不起他的興致。

    唯有熾熱強烈的愛情能讓他興奮。

    七年前他能因為一條劍穗高興得死去活來,也不是因為東西本身,而是因為那是能讓他心臟砰砰直跳的愛情送給他的。

    如今他的心已經(jīng)死了,像石頭一樣不會跳了。

    看到這些玩具只剩下厭煩。

    但看著師兄絞盡腦汁想讓他高興的樣子,那石頭心還是裂開一條縫,往內(nèi)吸冷氣。

    這種感覺或許名叫心疼。

    師兄從前是不讓他喝酒的,但是前幾天,師兄破天荒找來一壺十年的竹葉青,問他喜不喜歡。

    即便心臟麻木,謝少淮還是說了喜歡,因為他心疼小心翼翼討好他的師兄,明明當年是他說,師兄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會愛你。

    可現(xiàn)在什么都不用做的卻是他。

    他食言了。

    『你又找到什么好玩的東西想送我嗎?』

    即便根本不在乎那些小玩具,但謝少淮還真是有些好奇,連親手下的禁酒令都破了的師兄還能給他送什么禮物。

    師兄神秘一笑,『那你就早點回來。』語罷低頭在謝少淮眉尾落下一吻。

    對于這樣的肌膚相親謝少淮早已沒有感覺,他相信他這樣的死人反應(yīng)蕭承野只會比他更清楚。

    但一種詭異的默契讓他們都不曾開口提起。

    就好像把貓關(guān)進盒子,只要不打開盒子,就永遠沒人知道那貓是死是活。

    謝少淮已經(jīng)擺爛了,但蕭承野還在演。

    等哪天蕭承野收不到回應(yīng),積攢了足夠的怨氣演不下去了,他們的婚姻也就到頭了。

    謝少淮低頭苦笑,『我先走了。』

    他在蕭承野的目送下進了刑部,行走的官員紛紛嫌惡地看著他,他并不在乎。

    在大門旁站著等了約莫一炷香,確認蕭承野確實離開了,謝少淮轉(zhuǎn)身去了天牢。

    作為天后近臣的他任職刑部。

    蕭承野不知道他每天上朝做什么,畢竟刑部大部分人也是坐堂辦公的。

    但謝少淮卻例外,他點卯的地方在天牢。

    那陰暗閉塞、布滿血腥臭味的牢房才是他的辦公場所。

    天后疑心重,總覺得有人要搞事情,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而謝少淮就是那把刀。

    他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撬開那些人的嘴,不管有料沒料,進了天牢都要扒一層皮。

    為了審訊他想出許多酷刑。

    比如現(xiàn)在這條。

    疑犯被綁在木架上,對面放一面等身銅鏡。

    此人是原安國公府中幕僚,天后懷疑安國公和陰山王密謀造反的背后還有更多牽連。

    謝少淮已經(jīng)很多年不親自用刑了,但天后今天必須得到結(jié)果,而這塊骨頭又特別硬。

    凄厲慘叫于是回蕩在刑部天牢。

    人是有心理防線的。蕭月場上的人最會察言觀色,發(fā)小試探著問:『怎么,吵架了?』

    家里的事沒必要讓外人知道。

    當年他跟師兄成婚,有很多人等著看笑話,他們當年沒讓那些人如愿,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謝少淮否認道:『不,沒有,就是悶得慌,想找點樂子!

    但那句話叫什么來著,你越想隱瞞一件事,到頭來就越是功虧一簣。

    發(fā)小輕拍膝蓋,嘖嘖道:『嗐,老夫老妻的,鬧騰啥呀?』

    謝少淮微微皺眉,他不喜歡『老夫老妻』這個詞。

    誰規(guī)定老夫老妻就不能吵架?

    誰規(guī)定老夫老妻就必須咽下那口氣?

    誰規(guī)定老夫老妻就不能有任何情緒和不爽了?

    他現(xiàn)在就是看蕭承野不順眼,不!可!以!嗎!

    可惜手頭沒有寒食散,不然謝少淮高低要吸上幾口才來勁。

    跟師兄在一起后,寒食散就被禁了。

    師兄不許他吸,也不許他喝酒,甚至連水都必須喝熱的。

    原本謝少淮身上有許多病,酒喝多了肝不好、飲食不規(guī)律有胃病、手腳發(fā)涼畏寒得要死,甚至每年春天連呼吸都會過敏。

    這些年的確都養(yǎng)好了,但他活著也沒啥意思了。

    『你們那桌帶我一個唄。我想喝酒,敞開了喝!

    發(fā)小瞪大眼睛,『你家那口能讓?』

    謝少淮嘆氣,『他不讓,但我想去。』

    『算了,別賭氣啊。你說你都有家室了,還跟我們這些野狗一起浪個啥,早點回去唄。』

    謝少淮有些泄氣自嘲,婚姻讓他變成一個掛件,做什么都要獲得蕭承野的同意。

    他于是敲敲桌面,『他管不著!我偏要去,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這句話三年前謝少淮也說過,那時他也是想出去玩,偷偷騙了師兄說是刑部有緊急公文要值夜。結(jié)果飯桌上還沒開始吹牛,師兄就推開包廂門,笑著走進來。

    他就跟個小雞仔一樣被提留走了。

    他當時還很愧疚,有被抓包的不安。

    但現(xiàn)在想想憑什么呢?他只是想出去玩一天而已為什么就不可以呢!他沒有私通,也沒有去花樓,他只是想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自己安排喘息,憑什么不可以呢!

    『那要是又被發(fā)現(xiàn)了呢?』發(fā)小問。

    『被發(fā)現(xiàn)就被發(fā)現(xiàn)唄!恢x少淮冷笑著身體后靠,大不了就跟今天上午一樣,再吵一架,或者打架都行。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也許是看出謝少淮心意已決,發(fā)小耷拉眉毛,點破天機道:『可你沒錢喝酒啊。』

    謝少淮眉頭微蹙,摸向腰側(cè)。他好像是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帶荷包的習慣了,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發(fā)小依舊喋喋不休,『當初你為了追他,小荷包一下就交出去了。你現(xiàn)在別說去喝葷酒了,素酒你也喝不起!

    不,不是這個原因。

    謝少淮清楚地記得,成婚初期,他是把私產(chǎn)和庫房的鑰匙都給了師兄,但也僅僅只是共享而已;與之相對的,是師兄也把平南侯府和清蕭山的鑰匙給了他。

    那時他身上還習慣帶銀子,是什么時候起,他身上竟然一文錢也沒有了呢?

    死去的記憶侵襲而來。一開始或許只是一次不經(jīng)意的忘帶,后來……謝少淮眸光輕顫,廟會上、集市里、亭臺樓閣處……為了扮演天真無邪的小師弟,他總是一手拉著師兄,一手拿著零嘴。

    以此為前提,他不需要花錢。

    因為無論是什么,在他想起來或者有興致之前,師兄就遞到了他的手里,被當成小朋友的他沒有花錢的途徑。

    再后來就成了習慣,即便他們已經(jīng)有兩年沒有一起逛過廟會和集市了,但謝少淮不帶錢的習慣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他甚至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自己的俸祿了……

    謝少淮輕咬指節(jié),靈光一閃,打個響指道:『有了!車里!馬車里肯定有錢!』

    發(fā)小滿面微笑,帶著旁觀者清的慈祥:『車里是有零碎銀子,那是他留給你零花的。你要真出去喝酒,哪怕是素的,茶水費都付不起。』

    謝少淮不信邪,叫來車夫?qū)χ拧G人大發(fā)了,原來他每天能只有支配的只有一百文?

    想當年謝家少爺縱.情聲色,黃金萬兩不過眨眼之間。

    現(xiàn)如今!

    一百文!

    還得跟車夫要!

    婚姻!

    到底給男人帶來了什么!

    謝少淮心口的火氣蹭得冒上天靈蓋,他幾乎想立刻沖回去跟蕭承野吵架,但賭氣的本能更勝一籌,他拔下左手的扳指,『這塊和田玉你可想要很久了。』

    發(fā)小欲言又止,『我只能算你三兩。』上等酒肆的門檻費就是三兩。

    『我這扳指可值一百兩!』

    發(fā)小按下謝少淮舉著扳指的手,『我知道你這扳指價值不菲,可我不能再給你更多錢了。就這扳指,我明天還得給世子送過去。你是不是跟他相處久了,蕭承野喊慣了,忘記他的本名?醒醒,他不姓蕭,他姓李!』

    『平南侯府,霽月世子,天下第一清蕭劍。一個月,一人一劍端了三十六賊窩——我真帶你去亂七八糟的地方,他明天就上我家捅死我!凰坪跏窍肫鹆耸裁纯植赖氖,發(fā)小面色發(fā)白、滿眼驚懼,又像是被下過封口令,緘口不言什么秘密。

    『我管他姓什么!』謝少淮揪起發(fā)小衣領(lǐng),『你不帶我去,我現(xiàn)在就捅死你!

    沒在暗處待過的人,很難看著自己的肉被一塊塊切下來還無動于衷。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崩潰哭泣,『謝少淮!你這妖后的走狗!你不得好死!』

    謝少淮嘴角輕勾卻眼眸冰冷,瞳孔間盡是陰暗戾然,『是嗎?那咱們就看看,是誰先死!』

    燒紅的烙鐵輔一舉起,便在空氣中發(fā)出『呲呲』輕鳴。

    這時候,方才送蕭澶去睡覺的劉管事回來了。其實劉管事已經(jīng)回來有一會兒了,他本來是要給青年準備廂房休息了,結(jié)果卻看到了兩個人拌嘴。

    他家殿下也真是的,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就像之前一趟順著大人來不久好了嗎?興許大人心一軟,為了小殿下愿意和好呢?

    劉管事:“王爺,您這又是為何呢?謝大人他本就對您印象不好,你又弄這一出,若是以后大人連小殿下也不看了,回長安去了可怎么辦?”

    蕭承野:“……”

    蕭承野頹廢地斜倚在美人靠上,抬手扶額,“他不會走的。”

    蕭承野本以為謝少淮不喜歡他,連帶著他的孩子也不喜歡,可今日一見,明顯能看出來他是喜歡阿澶的。

    蕭承野捏了捏眉心,思忖少頃,倏地起身看著劉管事:“明日讓阿澶隨本王一起去雁山侯府。”

    劉管事:“……”

    劉管事:“王爺不是說小殿下不喜歡周小世子……”

    “他總是在乎阿澶的,只要阿澶跟著本王,他就能多看本王一眼,”蕭承野:“近日軍中沒什么要緊事,你去舅舅府上替本王告幾日假,就說本王準備給阿澶找娘親了!

    劉管事:“!

    “我就說邊敘那個呆子輕易不會出這么重的手,”樾為之咬牙,“原來你是故意的!

    蕭少淮垂死掙扎,小聲開口:“你又不認識他,你怎知他不會?萬一他恨我入骨……”

    “邊敘是你養(yǎng)大的,再恨你也不會下這么重的死手!

    樾為之冷冷開口:“我不清楚他,但我認識你!

    蕭少淮這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嗎,蕭少淮?那我當初就不應(yīng)該救你,讓你在崖底自生自滅……”樾為之越想越氣,倏然站起身。

    他拂袖就想直接離開,忽然聽到身后人輕聲開口:“蕭承野見到我的第一天跟我說,我曾出身銷春盡!

    樾為之腳步倏然一頓。

    他神情間露出一絲不可置信:“這不可能,他怎么……”

    窗外的月光西斜,鋪了滿床,落到蕭少淮未及約束的長發(fā)上,恍若一瞬白頭。

    他勾了下唇,唇色卻比月光還白上幾分:“所以我要確認,邊敘是不是也知……”

    他話還沒說完,身子忽然顫了一下,驟然伏下身去,悶哼一聲,身子控制不住地蜷縮起來。

    樾為之倏然回過神,快步走上前將人扶著靠坐起來,伸手按住他的脈搏。

    “沒事……就是,老毛病犯了了!笔捝倩窗粗乜冢粑贝。

    “扶我,再坐起來……我有點喘不上氣……”

    他嘴唇已染上點點烏紫,不過這兩句話間冷汗便布滿了全身。

    樾為之瞬間明白了什么,心中暗罵一句“該死”。

    ——他剛才一時氣昏了頭,忘了蕭少淮的發(fā)作日期已經(jīng)臨近。

    他深吸一口氣,扶著人迅速盤膝坐好,掌根抵著他后心,將靈力一點點打入蕭少淮體內(nèi)。

    昏暗的房間內(nèi)似乎有無形的霧氣蒸騰而起,形成了一套半透明的結(jié)界,虛空間的氣流似乎都逐漸緩了下來。

    不過一會兒,兩人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蕭少淮蒼白著臉,終于發(fā)出輕輕一聲嗆咳,呼吸平緩下來。

    樾為之同時也舒了一口氣,往蕭少淮嘴里又塞了一枚藥丸,慢慢將手撤了回來。

    “我剛將你體內(nèi)第一波發(fā)作壓下去了,但之后……”樾為之低聲開口,忽然感覺手腕一涼。

    面前臉色蒼白的人攥著他的手腕,目光卻落向門口的方向,微微蹙眉。

    “有人要過來了……”蕭少淮啞聲開口,聲音依舊難掩虛弱。

    樾為之皺了皺眉,忽然抬起手往窗口那一彈。

    玄色的衣擺在窗外不遠處一閃而過,樾為之還沒反應(yīng)過來,蕭少淮已驀然睜大眼。

    他倏然坐起身,直接把樾為之往床下一推。

    “你干什么?”樾為之被他推的一個踉蹌,差點直接跌下床。

    他眼疾手快扶住旁邊的桌子,咬牙轉(zhuǎn)過頭:“怎么,在銷春盡待了一個月,學會過河拆橋……”

    “蕭承野要來了。”蕭少淮急促開口。

    樾為之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一時疑心是自己看錯了時辰:“這個點他過來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但你不能被他發(fā)現(xiàn)!

    蕭少淮一邊說一邊跟著踉蹌下床,焦急地將人往門口推。

    “你快走,我不想被捉奸在床!

    樾為之眉心跳了跳:“誰跟你有奸情……不是,蕭承野現(xiàn)在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他憑什么捉你——”

    “現(xiàn)在沒有,萬一今晚之后就有了呢!笔捝倩疵摽诙。

    樾為之:??

    蕭少淮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貼了一張御風符,順手一掌拍開了窗。

    樾為之看著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動作,臉都青了。

    “你大爺?shù)氖捝倩矗仪迩灏装滓簧,憑什么要翻窗出去——”

    “蕭承野現(xiàn)在離這里還有不到五步!

    蕭少淮望著樾為之,聲音冷靜的可怕:“如果你現(xiàn)在不走窗,那就只剩藏床底一個選項了!

    ……樾為之僵硬了兩秒,倏然轉(zhuǎn)過身。

    窗棱發(fā)出輕微的“啪嗒”一聲,樾為之的身影瞬息間已消失不見。

    蕭少淮無聲地吐了一口氣。

    窗外的涼風一吹,他微微瑟縮了一下,感覺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毒素又翻涌起來,周身逐漸滾燙,大概是起了燒。

    周圍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蕭少淮晃了下頭,迷迷糊糊地想著先回到床上。

    但高燒讓他整個反應(yīng)都遲鈍。

    他沒有注意到剛才胡亂披在身上的外袍正逐漸下滑,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步逐漸虛浮,直到腳下忽然一軟。

    “嘶——”

    謝少淮吁了口氣,抬眸看著蕭承野有些得意的樣子,心里更堵得慌了:“勞煩王爺先走一趟!

    蕭承野的目光似火舌在謝少淮的身上一寸寸略過,最后落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他猶記得青年的身子有多柔韌、腹有多平坦光滑。

    特殊時候,小腹微凸起,好看的緊。

    蕭承野淡淡一笑認真地看著謝少淮,好似在問什么正經(jīng)話一樣:“大人答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你我就一起進去。”

    “你先去……”謝少淮抿唇,長睫微微垂下,小聲說道:“剩下的事情,我們晚上單獨聊!

    蕭承野:“成交!

    謝少淮松了口氣,瞪了蕭承野一眼,看他先進了正堂這才放心下來。

    第 60 章 第 60 章

    雁山侯和衛(wèi)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坐著,小廝下去傳話,少頃一個冬瓜大小的團子哼哧哼哧走了進來。

    蕭澶抬起衣擺,甫一進了正堂便看見了多日沒見到的舅父,笑咯咯地跑過去給男人行了禮:“阿澶見過大將軍。”

    衛(wèi)嵐眸子一亮,起身架著蕭澶的咯吱窩將他抱了起來,“你小子怎么也過來了?你爹今天沒讓父子給你上課?”

    蕭澶被舅爺?shù)暮缭男∧槾虛,他哄著小臉勸解衛(wèi)嵐:“舅爺爺阿澶已經(jīng)三歲了,這么抱著不成體統(tǒng)呀!”

    衛(wèi)嵐稀罕蕭澶,蹭了蹭他的小臉蛋,“什么提桶不提桶的,想沒想舅父?”

    蕭澶給了男人一個大大的擁抱:“想!”

    雁山侯瞧見小世子心里是又怕又敬,怎么都是小孩子,他家的耀武就只知道吃玩兒,小世子不過三歲就知禮節(jié)懂規(guī)矩,同時他又怕,昨日帶著耀武的小廝說了,是耀武先找小世子的麻煩,才引起這么一場鬧劇的。

    經(jīng)脈上的疼痛減輕了些許,蕭少淮呼吸逐漸均勻起來。

    他本就是被樾為之銀針強行刺激而醒,此時一放松下來,神志逐漸開始昏沉起來,忍不住有些犯困。

    旁邊的樾為之被哄了一下后消了點氣,繼續(xù)沉著臉坐在床旁,細細檢查著蕭少淮的傷勢。

    他看著床上的人頭睡的一點一點的,脖頸不舒服的歪著,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輕輕“嘖”了一聲,忽然翻身上床坐到了蕭少淮旁邊。

    “這破屋子你也能呆得下去,蕭承野給你下了什么迷魂湯了!遍袨橹贿叿鲋丝窟^來,一邊嗤笑一聲。

    “連個靠枕都沒有,在家里你不都真絲被、蘇繡枕堆滿了床,坐個椅子還得抱著貓兒,才肯勉勉強強坐下來!

    樾為之嘲諷起人來直接無差別攻擊,蕭少淮也不以為意,身子往下縮了縮,頭往旁邊自然一側(cè),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靠在了他肩膀上。

    “我哪有那么金貴。”

    蕭少淮捂唇小小打了個哈欠,忽然又抬手拍他:“你快把那個藥枕拿出來,給我墊一下!

    樾為之被他氣笑了,口中說著“我那藥枕是給你這么用的嗎”,卻還是從藥箱中拿了出來,小心墊到他腰下。

    蕭少淮得逞般笑了下,闔上眼,毫不客氣地直接開口要求:“我要你新做的、最精致的那個!

    樾為之怎么看怎么感覺他像個饜足的貓兒,懶洋洋爪子開花。

    他輕哼了一聲,也沒告訴他本來拿的就是那個,繼續(xù)慢慢診著脈。

    旁邊的人呼吸逐漸輕緩,樾為之數(shù)了幾息,裝作不經(jīng)意般開口:“你要尋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樣了?”

    蕭少淮微微搖頭:“沒什么進展……銷春盡的人嘴都很嚴,什么也不說,蕭承野又總是故意疏遠我!

    樾為之調(diào)整了一下銀針深淺,頓了頓,輕聲開口:“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家?”

    蕭少淮頓了頓。

    他沒有回答,而是忽然想起什么,沖著樾為之眨了眨眼:“對了,我前幾天倒是抓到了個有趣的小玩意!

    樾為之愣了一下,看著蕭少淮打了個響指,虛空中便忽然落下了一個鐵制鳥籠。

    ——緊接著,一陣凄厲的鳴叫聲從鳥籠中徑直傳來。

    樾為之的目光落到鳥籠里吱哇亂叫的黑黢黢金紋烏鴉身上,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這是……”門被推開的那一刻,眾人的起哄戛然而止。

    謝少淮抬眸,看到了蕭承野壓抑委屈的臉,一種復雜而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心頭縈繞。

    即便在山上長大,但師兄終究出身貴族,場面上的禮節(jié)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平素又謙和有禮,任何時候都溫潤如玉,人前發(fā)顛這種事他絕不會做。

    果不其然,師兄彬彬有禮地朝著每一名賓客微笑,大方得體地緩緩走到謝少淮身邊。

    師兄還穿著上午分別時的狐裘,雪色的皮毛襯出他皮膚雪白、五官深邃,燭火映照下漂亮得賞心悅目,但其實師兄本人并不喜歡這么穿。

    確切地說,師兄討厭動物皮毛制成的所有東西。

    一方面他覺得十分殘忍,另一方面他總覺得這些皮毛上有永遠褪不去的臭味。

    但神都貴族圈的人就是喜歡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身價。

    有時圈子真是一種很怪異的東西,你明明不喜歡,但為了融入進去,你不得不做一些事,證明自己跟圈子里的人是同類,而這些華麗的大氅就是一種貴族圈的投名狀。

    謝少淮知道,不管是內(nèi)在情緒還是外在穿著,蕭承野都是為了他而壓抑自己的本心。

    從前他會很感動,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沉重和繁累。

    這種感覺更像什么呢?

    蕭承野好像變成一個老媽子。

    怎么打比方呢?就仿佛……一群學生偷溜出課堂,去池塘里挖青蚌,而你也是其中之一。挖的正盡興呢,突然,你爹娘橫空出現(xiàn),當著小伙伴的面厲聲呵斥你,拎著你的耳朵問『為什么不去上學』!

    這個時候,你的第一反應(yīng)是——

    哇~爹娘好愛我啊,居然放下手頭的活計特意來找我呢!我要想辦法哄哄他們,讓他們千萬別生氣~

    還是——

    嘖,可惡!他們怎么來了?

    場上一片靜謐,所有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謝少淮,看他反應(yīng)。

    吃瓜樂子人都知道,即便是同樣一句話,肢體動作和細微表情的不同,所蘊含的信息量也是天差地別的。

    怒拍桌子,大喝『你怎么來了』,

    同

    眼角含情,溫言細語問『你怎么來了』,

    給外界傳達的信息是截然不同的。

    酒桌上都是人,謝少淮笑吟吟抬頭,精湛的演技足以消弭一切僵硬,他柔聲道:『師兄,你怎么來了?』他伸出手,拉著蕭承野到身邊坐下,哈口氣揉揉,『天這么冷,也不好好在家休息!

    聰明人不會當著外人的面去折辱自己的伴侶。

    在外人看來,他們還是那樣恩愛。

    但蕭承野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墊熱了心窩,全身泛出暖意的同時,焦急不安的心奔涌出無限熱浪,雙眼所視之處都仿佛有花瓣飄落。

    謝少淮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主動碰他了,這讓他迫不及待地回握那只手。

    牢牢抓住,放于臉頰輕蹭。

    手背疊上蕭承野臉頰的那一刻,層層細碎的小疙瘩從謝少淮頭皮爆裂,一圈圈擴散至全身。他幾次想抽回,但蕭承野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加重了力道,就像害怕他會突然逃走一樣。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謝少淮想不出七年前的自己會有多高興,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丟人。好像沒穿衣服在街上裸奔,他急不可待地想結(jié)束這樣的『溫存』,但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已經(jīng)不愛了,于是強迫自己彎起嘴角,傾身上前,臉頰貼于蕭承野耳側(cè),輕聲道:『大家都看著呢~快放手!

    這種帶著撒嬌意味的話語讓蕭承野眼角發(fā)酸,他幾乎想立刻帶謝少淮回家深入增加感情!

    他覺得他成功了——他成功修復了他們的愛情。

    雖然這種『成功』背后是隱隱的不安,就是這股不安讓他想立刻帶謝少淮回家,只要回了家,只要……只要有肌膚之親,他們或許就能立刻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無話不談的日子、回到從前只一個眼神就能激起彼此愛戀的時刻……

    很多事少淮或許早就忘了,但蕭承野依舊歷歷在目。

    那是個艷陽天,天氣特別熱,師兄弟們練完劍,身上跟鹽水浸過似的,手臂上都結(jié)了白霜。

    山上日子清苦,師兄弟們早就受慣了規(guī)訓,對此習以為常。

    以往排隊打水的隊伍總是異常安靜,唯剩山間鳥叫蟬鳴。

    但自從謝師弟入門后,一切都變了。

    他活潑開朗、見識斐然,走到哪兒都能掀起一陣歡聲笑語。

    “長老殿里飛出來的,兇神惡煞地就沖了過來,然后傻愣愣地在我面前一頭把自己撞暈了!笔捝倩撮e閑地打個哈欠,“先留著吧,以后說不定有大作用!

    樾為之聽著那只頭頂有金紋的烏鴉叫聲越發(fā)凄厲,對蕭少淮的這番說辭不置可否。

    “吵死了!笔捝倩礇鰶鎏а,“你想被做成烏鴉湯嗎?”

    那只嚇破了膽的烏鴉很明顯沒有聽懂蕭少淮的威脅,聲嘶力竭地叫的更歡了。

    樾為之回過神,望著面前對峙的一人一鳥,感覺自己腦子更痛了。

    “你把他給我吧,我?guī)Щ厝湍阏{(diào)教一下再給你送回來。”樾為之嘆了一口氣,抬手把鳥籠收進了儲物戒。

    他不等蕭少淮開口拒絕,輕飄飄用一句話堵住他的嘴:“我可不想我的病人被一只鳥給氣死了!

    床上的人靜了幾秒,默默靠回了他肩頭,討好般往他頸窩間蹭了蹭。

    樾為之嫌棄地輕嘖了一聲,肩膀卻不著痕跡地往下沉了沉,好讓人靠的更舒服些。

    蕭少淮身子曾經(jīng)受過重創(chuàng),如今表面看著無恙,實際上內(nèi)里的底子早已爛了個干凈。

    樾為之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滿身的靈力都在外溢,幾乎到了油盡燈枯之象。

    樾為之最后不得已封了他的靈力,又用各種猛藥吊住了他的性命,勉強維持他體內(nèi)各種傷勢間的平衡。

    只是是藥三分毒,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每月便會爆發(fā)一次。

    毫不客氣地說,蕭少淮如今的身子就像個滿是冰裂的白瓷瓶,美則美矣,卻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但易碎品本人卻毫無自覺,甚至恨不得讓自己直接回爐重塑。

    樾為之想著這個就頭痛。

    窗外打更的聲音隱隱傳來,幾乎已經(jīng)昏睡過去的人被吵醒,輕輕皺了皺眉。

    他感覺手腕和心口那里一陣刺痛傳來,緊接著便是熟悉的靈力一縷縷渡了過來。

    “檢查完了?”蕭少淮閉著眼,將手往袖口里縮了縮,含糊開口。

    床邊的人應(yīng)了一聲,慢慢站起身,想要將人扶回床上。

    初醒的人還有些畏寒,脫離了熱源的一瞬,下意識往樾為之又懷里縮了縮。

    樾為之動作僵了一下,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扶著他躺回床上。

    這么一弄蕭少淮也清醒了點,微微打了個哈欠,半撐著下巴抬起頭:“我身體是不是好點了?”

    ——這是每次樾為之給他檢查完后,他都會問的一句話。

    樾為之瞥了他一眼,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好得很,好在你還沒有把自己作死。”

    蕭少淮心情頗好地笑出了聲。

    樾為之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握住了他的脈門,卻沒有立刻說什么,

    他看著面前的人微微打了個哈欠,毫無防備地重新昏沉合上眼,忽然低聲開口:“你重回銷春盡,真實來找那味藥的嗎?蕭少淮。”

    半闔著眼的人睫毛一顫,卻沒有睜眼。

    “你真的不是想要重查兩年前魔族入侵的真相……”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面前的人呼吸一滯,緊接著驟然嗆咳起來。

    樾為之倏然止住話語。

    他深吸一口氣,拿出一枚藥丸塞到蕭少淮口中,到底轉(zhuǎn)移了話題。

    “行了,這里我也不好久待,常規(guī)的藥配好后下月給你送來,我給你用靈力再溫養(yǎng)一遍經(jīng)脈后就走了……”

    蕭少淮勉強止住咳意。

    蕭承野轉(zhuǎn)身放下茶杯淡淡回應(yīng)道:“本王為什么這么做不是很明顯嗎?”

    謝少淮:“……”

    “還請王爺直說!

    “本王說想要阿淮,”蕭承野轉(zhuǎn)身,正色看著謝少淮,隔空點了點謝少淮心口的位置:“要阿淮的心、也要阿淮的身體。”

    “原先阿淮并不了解本王,在長安時候,本王還小可以恭維或者阿淮也可以理解虛與委蛇,總之那不是真正的本王,”蕭承野說罷,上前強勢地握住了謝少淮的手腕,將青年拉在他的懷里,重重在那過分殷紅的唇瓣上咬下:“本王不喜歡弄那些虛的!

    謝少淮木了,他抬眸看著蕭承野那充滿欲望的眼神,后背不禁泛起一層冷汗,“王爺怕不是想睡下官?”

    蕭承野絲毫不吝嗇地承認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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