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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剛剛下官出去時, 正好碰上了伏飛捕快,別的人倒是沒看見。”馮典史想了一下回道。

    如今縣衙新設立了免費堂食,這個時間點, 衙門里的小吏們大多在飯堂吃飯。

    “明長, 去堂食口把人找來。”秦寧暗中掐了掐手心, 讓自己平靜下來。

    “是, 郎君。”明長道。

    “再問問有沒有人見到楊老三或者有沒有其他人來過大堂。”林斐濟補充道。

    “是,大人。”明長回。

    “馮典史,那位村民可還說了些什么?”林斐濟又問馮典史。

    “沒有,他說只跟縣丞大人說。”馮典史搖了搖頭。

    一時之間大堂陷入寂靜, 一刻鐘后, 明長和伏飛捕快就一前一后進了大堂, 明長說:“郎君, 人帶回來了。”

    剛行完禮,伏飛就迫不及待道:“郎君, 縣丞大人,典史大人, 下屬見到宋云風宋大人帶著那名村民往大牢去了。”

    “大牢?”馮典史眼里的驚訝一閃而過,“難不成那人犯了什么事?”

    這個捕快還挺機靈的,秦寧招了招手,伏飛小跑上前, 彎腰垂首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去找葉縣尉, 讓他帶十個巡檢兵回縣衙,就說我有要事找他。”秦寧輕聲道。

    光天化日之下, 活生生的一個人在縣衙竟然消失不見了,他很難不懷疑縣衙里的安全問題。

    林斐濟坐在秦寧下首,聽到這, 他手指微頓,目光掃向大堂眾人,見大家面色如常,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縣令大人雖來的不久,但種種措施已讓縣衙煥然一新,郎君又深得縣令喜愛,連縣衙之事都交給郎君,伏飛覺得這是個讓郎君記住自己的好機會,他穩住心中的激動,應聲道:“是,郎君。”

    “寧郎君,不若咱們先去大牢看看?”馮典史問。

    “也好。”秦寧輕笑一聲。

    即使在縣衙,明長和唯勵也不敢放松警惕,他們一左一右護在秦寧身后,五個人腳步匆匆往大牢而去。

    “你們在做什么?”林斐濟一聲呵斥,讓準備打鞭子的獄吏停了手。

    “誰讓你們打他的?”馮典史看著衣服破損,胳膊上滲出血痕的老楊三,厲聲道。

    “幾位大人好。”兩名獄吏對視一眼,胖的牢獄吏解釋道,“宋大人說這人在縣衙里偷東西,是個小偷,讓我們好好審一審。”

    “什么小偷?”馮典史怒目一視,“這是來報信的村民。”

    秦寧用眼神示意明長和唯勵,兩人上前把吊在木架上的楊老三放了下來。

    “先帶回正堂。”秦寧說。

    “宋云風去哪里了?”林斐濟趁機問獄卒。

    “宋大人送了人過來就走了。”獄卒回道。

    見楊老三痛苦呻吟的樣子,秦寧眼里閃過一絲不忍,出了牢房,他跟唯勵說:“找個大夫過來,給他看看身體。”

    唯勵見巡檢兵已經進了縣衙,他應聲道:“是,郎君。”

    幾人轉回大堂坐定后,林斐濟直接開口道:“我是縣丞,你來縣衙想說縣令大人的什么消息?”

    楊老三喘了口氣,把腦子里想了無數遍的話說了出來,“今日一早有一行十幾個人去青霞山挖瓷土,縣令大人到村子也跟著去了青霞山,草民等怕縣令大人有危險,特來報信。”

    十幾個人以相公的身手完全可以應對,秦寧心下微松,他問:“除了這十幾個人你可看見了其他人?”

    十幾個人還不多嗎?楊老三眼里閃過一絲疑惑,老老實實回道:“沒有看見其他人。”

    “你可知先縣令大人上山的那群人是誰?”林斐濟問。

    “人太多了我不太認識,不過領頭的人我知道,他是鄭員外的尤管家。”楊老三回道。

    鄭員外,手握近千畝良田,是昭平縣有名的地主,也是昭平縣每年的交稅大戶,秦寧盤賬時對這人有印象。

    林斐濟還在問楊老三問題,秦寧的思緒開始發散。

    相公發現瓷土礦脈不過三日,昭平縣竟然就有人知道這件事,還付諸實際行動想分一杯羹,消息傳的如此快,縣衙里肯定有人和外頭之人勾結。

    那這個人是誰?又或者這些人是誰?

    等大夫來了,林斐濟讓小吏把楊老三帶到偏房休息,秦寧跟眾人說:“你們先出去吧,我有事跟縣丞大人說。”

    “是,郎君。”眾人齊聲道。

    大堂木門緩緩關閉,和暖的陽光被擋在門外,林斐濟語氣擔憂道:“寧哥兒,沈大哥的身手能打得過那么多人嗎?要不要現在立即派巡檢兵去接應?”

    “不用,相公打得過。”

    就算再來一倍的人也不是沈新的對手,秦寧又說,“縣衙有內鬼。”

    林斐濟“嗯”了一聲,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道:“宋云風。”

    “但宋云風一個錄事,一無家世二無才學,如何跟沈大哥較量?”林斐濟皺眉問道。

    他總感覺宋云風的背后還有其他人,平日里和宋云風走得近的似乎是…

    “既然猜不出來,就把他抓起來拷問一番,自然就有結果了。”秦寧輕扯嘴角淡聲道,“一會兒就把所有巡檢兵全部召回縣衙,以防萬一。”

    “好。”林斐濟點頭,“派兩個人監視鄭員外的住宅,別讓什么人和他通氣。”

    “好。”秦寧回。

    林斐濟以事務繁多的名義把宋云風叫回了縣衙,這人直接被秘密押進大牢上了鞭刑和水刑。

    秦寧聞著大牢里的血腥氣和臭氣隱隱作嘔,他拿著帕子捂在口鼻上,雙眼淡漠地看著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宋云風,輕聲道:

    “你受何人指使把發現瓷土礦脈這件事泄密給了鄭員外,與何人勾結?要對縣令大人做何種事?一一說清楚,我保你不死。”

    宋云風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沒想到林斐濟和秦寧的手段如此干脆,不愧是縣令看重的人,盡得他的真傳。

    宋云風努力保持清醒,他一臉茫然道:“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繼續。”秦寧對站在一旁的獄吏說。

    “郎君,屬下試試吧。”明長上前彎腰道。

    秦寧知道明長很是穩重,從不有的放矢,他立即答應下來。

    “牢里血腥味重,郎君還是去大堂等消息吧,屬下保證,不出半個時辰,必定讓他把實話吐出來。”明長勸道。

    明長沒說空話,沈新有興致的時候也曾教過他們一些磨人的法子,他是四人里學的最好的。

    怕郎君看見害怕,晚上縣令回來再治他的罪,只能先把郎君請走。

    “也好。”秦寧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下來。

    明長松了一口氣,等秦寧走后,他面無表情提著一塊浸了水的帕子,向宋云風走去。

    “你干什么?”宋云風直覺到不妙,色厲內苒道,“我可是縣衙在籍官員,你一個家奴也敢對我不敬!?”

    “啊—”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明長便回了大堂,他湊到秦寧耳邊輕聲道:“宋云風招了,他跟許弘溪合謀,把縣令大人發現瓷土礦脈的事情透漏給了鄭員外,還給了鄭員外一份買賣青霞山的山契,讓鄭員外可以合理地開采瓷土礦脈,就算不能,縣令大人從鄭員外手里重新買回這座礦脈也要出一大筆銀子。”

    這些人真是一點安生日子都不想過,秦寧冷笑一聲:“讓葉縣尉悄悄把許主薄帶回縣衙,讓他和宋云風好好敘敘舊。”

    “若酉時相公還不回縣城,就抄了鄭員外的家。”

    第162章

    林斐濟眼里閃過一抹晃然, 他好像在秦寧身上看到了沈新的樣子。

    他緩過神來提醒道:“許弘溪雖然有勾結地方豪強買賣之嫌疑,但他是一縣主薄,官級僅次于我, 只要他沒犯通敵叛國、危及縣衙之大罪, 咱們是不能隨意把他羈押送入大牢的, 只能收集證據上報容枝府知府大人, 等待調查。”

    “倒是鄭員外那可以運作一番,把人按個名頭緝拿歸衙。”

    秦寧眨了眨眼,昭平縣令受容枝府知州監管,主薄是從九品亦是朝廷掛了名頭的官身, 若是冒然把人殺了可能會惹麻煩。

    他倒是忘了這點, 秦寧點點頭, 神色微緩, 宋云風話吐的還算干凈,他們二人一為求財二為架空相公, 依他所言相公性命無憂。

    “不若我們先把許弘溪圈在大人書房,斷了他與外界往來。至于鄭員外, 派一隊巡檢兵暗中監視他們一家的動向,以防他一家逃跑,等沈大人回來再行決斷。”林斐濟想了想,建議道。

    縣衙可供休息的房間本就不多, 商隊之人占了大半, 如今只有沈新辦公的書房還空著。

    “依斐濟大人所言。”秦寧同意道。

    又過了兩刻鐘,明長跟許主薄一起回了縣衙, 剛入大堂,明長就壓住許弘溪的胳膊,捆住他的手腳和嘴巴, 干脆利落地把人送進了書房。

    “郎君,人帶過來了。”明長低聲道。

    秦寧“嗯”了一聲,從實木椅上站起來,冷冷地看了不斷扭曲掙扎的許弘溪一眼,囑咐明長道:“務必看好他,別讓人跑了。”

    “郎君放心。”明長抱拳道。

    巡檢兵們青天白日被召回縣衙一頭霧水,見縣衙一片肅殺之氣大氣都不敢喘,有人悄悄問明見:“明大哥,是不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怎的突然把大家都召集起來?縣衙氣氛還如此凝重。”

    “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縣令大人英明神斷,咱們只要聽命令行事就錯不了。”明見掃過眾人的臉,鏗鏘有力道。

    “二哥,我們真的還要去私塾嗎?”沈瑜一手扒著門框,一手擼著灰灰的毛,語氣不愿道。

    透過窗欞的光線上,無數細小灰塵在飛舞,沈瑾整理好背包,肯定道:“當然要去。”

    他們兩個不過十歲的孩童,在縣衙呆著只更會讓哥哥費神,還不如早點去私塾上課,多學些知識。

    見沈瑜雙眼滴溜滴溜亂轉,沈瑾抬手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別想弄幺蛾子給哥哥添亂,我讓文竹留在縣衙了,若有事他會隨時去私塾找咱們。”

    “好吧。”沈瑜神色怏怏地點頭,認命地收拾背包。

    也不知道還有多久他才能長大,不過這種天天上私塾的日子。

    沈瑾蹲下來摸了摸灰灰的背,輕聲道:“灰灰,快去前院找哥哥吧。”

    “嗷嗚。”

    制瓷廠附近的小溪邊。

    “大人,您看這樣行嗎?”劉二明拎著桶顛顛跑到沈新和關大石身旁,興奮問道。

    沈新放下制好的輪盤,伸手進桶揉搓了幾下,給了劉二明一個贊賞的眼神:“顏色均勻,觸感細膩,做的不錯,辛苦你了。”

    關大石也把手伸進木桶里攪了攪,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沒想到縣令大人這么快就下山了,可見縣令大人頭腦手腕皆不俗。

    為了能讓楊老三少遭點罪,關大石咬咬牙答應了沈新的提議。

    他打算認真努力好好干,爭取奪得沈新的器重,這樣若有一天東窗事發,希望縣令大人能把楊老三輕拿輕放。

    劉二明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美滋滋的,縣令大人剛剛夸他了誒。

    就在這時,古墨書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大人,那幫人又回去挖瓷土了,我和胡業廣到那他們就停手,等我們一走,他們就又開始挖了。”

    關大石手一抖,剛剛拉好的泥坯就多了一個指印。

    “這些刁民竟把縣令大人的話當作耳旁風。”劉二明換了一副臉色,惡聲惡氣道。

    沈新挑了挑眉,他放下手里的泥料,抬步迎了上去,問:“那十四個人都回去了?”

    古墨書回想了一下,點點頭說:“是。”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看來鄭員外承諾他們的工錢很足,這個鄭員外,不光膽子肥,油水也夠肥。

    沈新回到原來的位置說道:“先不管他們,把瓷器做出來是要緊事,墨書去淘洗瓷土,小胡去練泥。”

    等他回去把鄭員外端了,這件事就能很好的解決了。

    “是,大人。”

    關大石幾十年的功夫,手穩的很,兩刻鐘就能拉好一個瓷坯。釉料是由黏土、草木灰和石英等物制成的,原料粗糙,沈新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手伸進原料木桶里把碎塊碾成碎末,加入水攪拌均勻,過濾去除雜質放在一旁靜置。

    做完這些,沈新也跑去跟關大石一起拉坯。

    關大石手上動作不停,目光卻時不時往沈新這邊瞟,覺得沈新拉坯的動作過于熟練了些,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忍不住問道:“恕草民冒昧,大人以前也拉過坯嗎?”

    “有些經驗。”沈新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話。

    淘洗瓷土,把陶泥拉制成各種形狀的泥坯,調配釉料,泥坯干燥后放在窯中素燒,給瓷坯上釉,燒制瓷坯,制作瓷器整個過程要花至少一周的時間。

    今日沈新和關大石幾乎都在練泥和拉坯。二人合力做了六七十個才停了手,等泥坯晾干后再進行素燒。

    沈新蹲在溪邊洗手,關大石走過去開口道:“大人,草民家離的近,不若讓草民留下,一來可以多做些泥坯,二來可以看守制瓷廠。”

    “累了一天了,關師傅年紀也大了,還是回去休息吧,本官讓劉二明留下。”沈新笑道。

    “大人,制瓷廠初建,正是需要人的時候,草民不累,草民愿意留下來。”關大石堅持道。

    雪中送炭的情誼才珍貴。

    “好,辛苦關師傅一人干兩份工,會重新計算關師傅的工錢的。”沈新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關師傅如此勤勉敬業。

    關師傅連連擺手拒絕:“這都是草民自愿的,也沒費多大力氣,不要錢不要錢。”

    落日沉金,騾車在縣門口停下,沈新剛邁進縣衙就覺得哪里不對。

    今日縣衙的巡檢兵多了些,每個人的面色都十分端正,見到他才放松下來。

    明見更是朝里大吼一聲,“縣令大人回來了。”

    另一個巡檢兵拔腿往里面跑,邊跑邊喊:“縣令大人回來了。”

    看來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沈新腳步不停,進了大堂,迎面撞上了秦寧。

    “阿寧,我回來了。”沈新扶正他的肩膀,把貼在秦寧腳邊的灰灰踹走,低聲道。

    “大人好。”林斐濟和馮典史齊齊拱手行禮道。

    秦寧抿了抿唇角,目光細細掃過沈新的身軀,輕聲問:“相公,今日制瓷可還順利?”

    “一切順利。”沈新伸手撫了扶秦寧皺起的眉宇,輕聲問,“怎么了?”

    “許主薄和宋云風勾結鄭員外私自買賣青霞山,貪贓枉法,宋云風已經被下官關押入獄,許主薄被緊在押簽房中,不得外出,鄭員外一家也在監控之中。”林斐濟出聲道。

    沈新思索了一下,緩緩道:“先吃飯吧,今日不開晚會了,諸位先回去休息。”

    縣衙發生這么多事,也不知阿寧飯吃好了沒,想到這,沈新問秦寧:“今日喝午湯了嗎?”

    他寫了幾十種湯羹交給了后廚之人,讓她們每日頓頓不落地做給秦寧喝,養養身子。

    秦寧本來放松的身子有一瞬間繃直,他想到那碗沒吃完的面,空撈撈的肚子,又心虛起來,干巴巴回道:“沒有。”

    “大人今日可有遇見偷挖瓷土之人?還是雙竹村的楊老三來縣城報信,我等才知曉此事,楊老三還被宋云風關進了大牢,白白受了一頓皮肉之苦。”林斐濟適時出聲道。

    “回內院吧。”沈新沒拆穿兩人的心思,拉著秦寧的衣袖往后院走,剛巧碰到了正來找他們的沈瑾和沈瑜。

    “大哥,哥哥,夫子好。”沈瑾沈瑜齊聲道。

    “今日功課可有疑問?”沈新抬眼問。

    “沒有。”沈瑾搖搖頭。

    沈新看向沈瑜,沈瑜眼珠瞟了一下,同樣搖了搖頭。

    吃過晚飯,沈新和秦寧就回了主屋,剛關上門,秦寧就主動抱住了沈新,白嫩的臉貼緊他的胸膛,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相公。”

    剛剛飯間沈新知道了來龍去脈,他既為阿寧的雷厲風行感到驕傲自得,又心疼阿寧辛苦操勞。

    他抬手環住秦寧的腰單手把人托起來,左手撫過秦寧的后背,啞聲道:“別怕,這些小魚小蝦我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

    秦寧沒回他,轉而說道:“我想讓家中的女子和哥兒啟蒙讀書,讓她們識字認賬,這樣我也能多些幫手。”

    “好。”沈新一口答應下來,親了親秦寧的頸側,笑道:“阿寧做什么都行。”

    “真的?”秦寧問。

    “真的。”沈新回。

    “那你今明兩天晚上都不準碰我。”

    沈新:“……”

    他的快樂就這么被剝奪了?沈新不死心地問:“為什么?”

    “你遇到了這樣的事,為何不派人回來報信?”秦寧反問,“若是那群苦工被人煽動挑唆,群情激奮之時,誤打誤撞傷害到你怎么辦?”

    沈新氣短了一瞬,又討價還價道,“不能再商量商量嗎?一天行不行?”

    “沒有商量的余地。”秦寧拍了拍沈新的肩膀,不容置疑道:“放我下去。”

    “真的不能嗎?”沈新微微屈膝放下秦寧,把臉放在秦寧的頸窩輕輕蹭了蹭,又一步爭取道。

    “不行。”秦寧語氣堅決。

    “阿寧…”沈新說。

    “我去沐浴了。”秦寧回。

    ……

    沈新撓了撓被熱霧籠罩的屏風,聲音暗啞:“好阿寧,一天行不行?”

    “不好。”秦寧的聲音和嘩嘩的水聲交織。

    沈新閉目,淺淺吸了一口氣,語氣輕柔:“阿寧,你缺什么就告訴我,我就在這里哦。”

    “相公。”秦寧叫道。

    “誒。”沈新站直了身子。

    “你去看看后邊的新屋建的怎么樣了?”秦寧說。

    他今日都沒去監工,也不知進度完成的如何。

    “好。”沈新心中的期待驟然破滅,眼里的失落無人看見。

    他把門開了一個小縫,走出去轉身關緊了正屋大門,讓紫珠和阿谷守在門口,快步去了后邊。

    木屋已經建了六七個,規劃的地方也只剩了一小塊空余,沈新進去簡單看了看,沒什么問題才回了主屋。

    沐浴后,輕手輕腳上了床,沈新手隔著薄被輕輕搭在阿寧的腰間,見阿寧沒反應才放心閉上了眼。

    丑時。

    沈新睜開眼,吻了吻秦寧的額頭,輕手輕腳下了床,穿過門廊到了前院書房,許弘溪的關押地。

    殺人越貨的好時辰,也是許弘溪見閻王的好時辰。

    第163章

    “刺啦”。

    黑暗的書房燃起昏黃的燭火, 許弘溪被唯勵按跪在地上,面色漲的通紅,整個人氣的直哆嗦, “縣令大人這是何意?下官再不濟也是昭平縣的主薄, 從九品官職, 大人竟然讓一個奴才這樣羞辱于我?將大燕律法置于何處?”

    沈新剛坐下就聽見這一串話, 他靠在木椅上不由輕笑一聲,這個許弘溪恐怕還沒搞清狀況,好心解釋道:“許弘溪你和宋云風勾結,私自把青霞山賣給了鄭世通一事證據確鑿, 宋云風吐的干干凈凈, 你可有辯解之語?”

    官商勾結, 根據貪贓程度, 施以杖刑、流刑甚至是死刑。

    許弘溪心里咯噔一下,沈新竟然調查的這么快?不過他好歹活了好幾十歲, 面上紋絲不動地否定道:“下官敢保證絕無此事,這定是宋云風小人行徑, 污蔑于我,下官愿與宋云風當面對質,以證清白。”

    一縣主薄不明不白死在縣衙,后續麻煩事不少, 還是得智取。沈新把手上泛黃的供狀遞給唯勵, 唯勵抖了抖放在許弘溪面前。

    他絕沒有留下任何手信文書,換句話說, 沈新手上肯定沒有證據,許弘溪匆匆掃過一眼就矢口否認,端的是一派大氣凜然, “這不過是宋云風一面之詞,何況古往今來屈打成招、冤假錯案數不勝數。大人明鑒,千萬要還下官清白之身。”

    沈新沒回,轉而說:“許弘溪,容枝府清澤縣人,今年四十九歲,三十歲中秀才,三十三歲時經夫子推薦外加給上任主薄送了一百兩銀子,才謀到了昭平縣主薄一職。在位期間,借職位便利從朝廷和百姓處謀取銀子至少三千兩。”

    主薄、縣尉和典史這三位縣衙舉重若輕的官員都在昭平扎根多年,沈新仔細調查,多方走訪,才能確定這些人品行如何、能否堪當大任。

    巧合的是,沈新第一個查的就是許弘溪。

    “你家中一妻四妾,三子二女,還有兩個不到五歲的孫子。大兒子今年二十四歲,是個童生,娶了…”

    許弘溪心中陣陣發冷,這人剛來昭平不到半個月竟然把他家里查了個底掉。

    此人心機如此深沉,是他小瞧了,許弘溪大半天水米未進,聲音愈發嘶啞:“縣令大人到底何意?”

    沈新按下心中的殺意,慢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臉,“許大人熟讀律法,該知道貪贓三千兩的刑罰是什么?”

    許弘溪心中一沉,安逸這么多年,他斂財的手段確實沒有之前謹慎,即使沈新現在沒有證據,但只要肯下功夫,這些只是時間問題。

    更何況沒有實證也能創造證據,端看沈新想不想做。

    “革去官職,罰沒所有臟銀,仗一百零八,施以流放之刑。”沈新拍了拍許弘溪的肩膀,直起身繼續說道,“許大人年逾半百,也不知身體還硬不硬朗,能不能經受得住一百零八仗,更何況還有幾百里的流放之路…”

    許弘溪心下一團亂麻,他深吸一口氣,低聲懇求道:“下官一時糊涂做了錯事,大人可否手下留情放下官一條生路,只要大人抬抬手,弘溪日后定然唯大人馬首是瞻。”

    “本官初到昭平,幡然醒悟之人于我并無用處。”沈新笑道,“本官需要殺雞儆猴,建立威信。”

    瞧著許弘溪突變的臉色,沈新勾了勾唇:“人死債消。若許大人做事果決,本官可以保證,許大人身后之名必定清清白白,你的家人也絕不受株連之罪,兒子們的前程依舊。”

    許弘溪聽的渾身發冷,他不知道怎的事情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怎的他突然就走到了死路。

    許弘溪掙了半天也沒掙開唯勵的束縛,只得趴在地上,伸手向前大力拽住沈新的衣擺,哀切求饒道:“大人饒命,下官愿將全部身家雙手奉上,辭官歸鄉,以后決不礙大人半點事。”

    這人怎么聽不明白話呢?沈新輕嘖一聲,居高臨下道:“我意已決,許大人不必強求。”

    “若許大人是個聰明人,此事辦的利索漂亮,也算是給家人積福了。”

    若不是怕容枝府知府插手礙事,他也不會如此息事寧人。

    沈新抬頭對唯勵說:“送許大人回家。”

    “是,大人。”唯勵抱拳恭敬道。

    許弘溪瞳孔微顫,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厥過去,他盤算半天,發現縣衙之中竟沒有一個人站在他這邊,最后他頹然地低下了頭,渾渾噩噩跟著唯勵回了家。

    翌日天色微亮,沈新一家人正在吃早飯,明見匆匆從前院趕來,抱拳道:“大人,許主薄畏罪自縊而亡了。”

    綠豆粥清香爽口,配上醬瓜不失美味,沈新幾大口喝完了碗里德州,接過明見手里的認罪狀,裝做一臉驚訝:“走,去許主薄家里看看。”

    認罪狀上大概的意思是許弘溪因受賄而愧疚不已,深感痛心,懇求縣令大人饒恕,寬恕家眷。

    沈新心里滿意,許弘溪很識相,看來不用他多費功夫了。

    “怎么這么突然?”秦寧跟著沈新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

    “沒想到許主薄做官多年,依舊良心未泯。”沈新感嘆了一句。

    秦寧嘴角微抽,他總覺得這件事和相公脫不了干系。

    “阿寧,我先去許主薄家里,一會兒回來開晨會,就直接去制瓷廠了。”沈新跟秦寧說。

    “好。”秦寧點頭,“等會別忘了讓唯勵來內院拿食盒。”

    他托木匠做了個雙層食盒,外層放冰,天熱的時候也可以讓內里食物幾個時辰內不變味。

    “好。”沈新悄悄牽了一下秦寧的手。

    “大人等等,下官也去。”林斐濟擦了擦嘴,跟上了沈新的腳步。

    許弘溪的家就跟縣衙隔了一條街,沈新剛進去就聽見里面的人哭天喊地,奴仆面色惶惶,所見之處一片白茫。

    “許榮宣攜家人見過縣令大人。”

    許榮宣是許弘溪的大兒子,眼里布滿血絲,看向沈新的眼里燃著熊熊怒火。

    父親昨夜歸來,未留下只字片語就舍家而去,若不是遭人迫害他絕不會如此做。

    “起身吧。”沈新說。

    “大人。”馮典史是第一波趕到現場的,他壓下心中的疑惑,拱手道,“下官已經多方驗證過了,許主薄確實是自縊而亡,現場并無第三人的痕跡,仵作也并未在許主薄的身體里驗到毒物。”

    許弘溪是在書房上吊的,沈新進去掃了一圈,沒發現什么問題,他點頭道:“辛苦馮典史了,帶著人證物證再回去審查一遍,若無錯漏就結案吧。”

    “是,大人。”馮典史拱手道。

    林斐濟還是第一次見到自縊之人的可怖之相,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回過神來又跟在了沈新的背后。

    “把人好生安葬吧。”沈新寬慰了許家人一句,便帶著眾人回了縣衙。

    照例的晨會。

    沈新輕嘆了一口氣,率先說道:“許主薄雖說是畏罪自殺,但到底為昭平縣百姓辛勞多年,他家人也要在昭平繼續生活,這件事縣衙內部之人知道就行了,不準外傳。”

    “是,大人。”眾人齊聲道。

    “鄭世通,此人利誘許弘溪,二人官商勾結,侵害昭平縣百姓的利益,可惡至極。”沈新說,“葉縣尉。”

    “下官在。”葉超勇回道。

    “你今日就率領巡檢兵圍住鄭世通家宅拿人下牢。”

    “是,大人。”葉超勇回。

    沈新命令道:“馮典史今日辛苦一下,緊急突審,務必讓此人把做過的錯事都吐個干凈,以慰許主薄在天之靈。”

    即使縣令大人做過什么,但許主薄和鄭世通勾結確是事實,馮典史猶豫了一下,拱手道:“是,大人。”

    “大人仁義。”葉縣尉一臉感動道。

    “林縣丞,招工招的怎么樣了?”沈新轉而問道。

    “下官初步擬定了人選,等大人親自決定。”林斐濟回道。

    “等我下午回來吧。”沈新點了一下桌面,“諸位手上的事情都不要停,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及時告訴本官。”

    他還得去制瓷廠賺銀子呢。

    “是,大人。”眾人齊聲道。

    “今日先到這吧。”沈新擺了擺手,率先向門外走去,邊走邊問道,“昨日來報信的人呢?他傷情如何?”

    “大人,他被下官安置在了簽押房。”林斐濟回道,“些許皮外傷,昨日已經請了大夫醫治,三五日就能好。”

    “對了,給知府大人寫一份案牒,就寫許主薄突染惡疾去世,主薄要另外選人,其他用詞你自行斟酌。”沈新繼續交代林斐濟。

    “是,大人。”林斐濟點頭,“大人,下官覺得那個楊老三昨日反應很是奇怪,似乎過激了些。”

    “何以見得?”沈新停了腳步,問道。

    “昨日楊老三誤入大牢被拷問,據獄卒所說,最后楊老三有吐露說他自己不是故意的、不過一時鬼迷心竅,還望縣令大人開恩之類的話…”林斐濟說。

    沈新挑了挑眉,“那就試他一試。”

    不過幾步路,幾人就到了楊老三休息的房間。

    “草民見過縣令大人。”楊老三見到縣令大人,忍著傷痛連忙下了床,呲牙咧嘴道。

    “坐。”沈新扶了他一把,笑道,“多虧了昨日你及時通報,如今許主薄已認罪自縊伏法,宋云風宋大人已壓入大牢,本官已命人緝拿鄭世通鄭員外入獄歸案,等鄭員外交代完,這件事情了結了,本官定會好好獎賞你這個有功之人。”

    楊老三被這一大串信息砸的腦袋發懵,他手指微微顫抖,“那…鄭員外會流放嗎?”

    “鄭員外利誘、勾結官員,自當死刑,其家眷奴仆也會根據罪責大小一一判處。”沈新笑瞇瞇道。

    林斐濟在旁邊補充道,“大人心慈,對自首坦白之人從來都是愿意網開一面的。”

    “比如許主薄,按照他所犯的罪責應當罰沒家產,株連家人,處以極刑,斬首示眾。”

    “但現在許主薄招認了自己的罪行,大人念在許主薄多年辛勞,寬宏大量不追究其家人性命了。”

    聽到這,楊老三“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草民有罪!”

    第164章

    “大人饒命, 前天草民收了來旺五兩銀子,一時貪心便帶他們去了青霞山挖了五斤瓷土。”

    楊老三跪在地上,頭磕得砰砰作響, “大人饒命, 大人饒命。”

    “關大石可有參與?”沈新又問。

    五斤瓷土, 雖然不多, 但法不可廢,還是要小懲大誡。

    “沒有沒有。”楊老三頭搖成撥浪鼓,額上發紅隱隱有血跡滲出,“我師傅最是剛正, 絕對不會做…”

    沈新瞇了瞇眼睛, 偏頭說:“林縣丞, 此事就交給你了, 盡快把來龍去脈都弄清楚,晚上回來告訴本官結果, 本官先走了。”

    “是,大人。”林斐濟拱手說。

    等沈新的背影消失后, 林斐濟回身坐在木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癱坐在地上傻愣愣的楊老三,說道,“來旺是誰?你和他何時何地商談此事?可有同謀…”

    今日走的晚, 到制瓷廠時太陽已經于天空高懸, 空氣熱浪翻滾,關大石坐在樹蔭下正在做粗坯。

    沈新下了馬車走過去, “關師傅辛苦了,這么早就開始上工了。”

    “草民見過縣令大人。”關大石從木頭墩子上站起來,抱拳道, “左右家里也沒什么事,吃過飯就過來了。”

    “沒這么多規矩。”沈新笑瞇瞇拍了拍關大石的肩膀,問道,“關師傅可知道楊老三去青霞山偷采瓷土一事?可有參與?”

    剛過一夜縣令大人就知道了,而且縣令大人語氣如此肯定。關大石嘴唇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道,“草民并未參與。”

    沈新挑了挑眉,這個意思是他知情了?

    關大石回村之后并沒有成親生子,這十幾年間他只收了楊老三這一個徒弟,可以說楊老三就像是他的兒子一樣。

    他顧不得手上毀了的泥坯,“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彎腰磕頭道:“大人,楊老三所犯罪責,草民愿一力承擔,若不是草民當年教他手藝,他也不會做下今日錯事,懇請大人容情。”

    子不教父之過的翻版嗎?沈新輕笑一聲,“關師傅和楊老三并無血親,何談替代。”

    “再者若真依關師傅所言,那再往前追溯過去,本官就不該發現瓷土礦脈,給了他可乘之機。”沈新拿著昨日晾曬的泥坯,用手指輕輕敲擊泥坯的表面發出清脆的聲音,玩笑道。

    “草民絕無此意。”關大石猛然搖頭,見沈新沒說話,他試探性問道,“大人,楊老三所犯之事會受什么責罰?”

    沈新把泥坯放回原位,又拿出另一個檢查,“若事實確如楊老三所言,看在關師傅鞠躬盡瘁的份上,本官愿小懲大誡。”

    “五兩臟銀上繳,如今市場上的瓷土大概五文一斤,偷盜按律需百倍賠償,楊老三還需另外上繳罰銀五兩。”

    “一共十兩銀子的銀錢,加上五杖刑。”沈新總結道。

    命保住了,關師傅聽完先是松了一口氣,而后又開始發愁。

    十兩銀子,他上哪里能弄到十兩銀子,這些年他統共就攢下了七兩多銀子。

    沈新假裝沒看到關師傅難看的臉色,他拍了拍手,開始安排活計:“吳高斗和任風頌你們兩個挖瓷土,古墨書來淘洗,今日爭取多做幾件泥坯。”

    昨日做好的泥坯大多已經晾干了,估計明后日就能徹底蘸釉裝匣了,按照這個進度,兩三日就能開窯燒瓷了。

    等這一整套流程熟了,他就不用再來了。

    “是,大人。”幾人齊聲道。

    關大石也放下心里的其他想法,開始專心致志的修坯。

    事情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天時間,沈新一行人緊趕慢趕做了將近七十個泥坯,和昨日的泥坯加起來一共有一百二十多個,然后就坐著牛車回了縣衙。

    伴著發紅泛紫的夕陽,沈新問守在縣衙門口的明見:“郎君呢?”

    “回大人,郎君還在后院監工。”明見抱拳道。

    “叫上林縣丞他們去大堂準備開會。”沈新點點頭,吩咐道。

    “是,大人。”明見行禮道。

    葉超勇搶著說道,“大人,今日上午鄭世通及其管家尤平已經被下官捉拿下獄了。”

    “不錯。”沈新點頭道。

    “謝大人夸獎。”葉縣尉得意地看了馮典史一眼。

    如今縣衙除了林縣丞,只剩他和上了年紀的馮典史,只要他努力,一定能成為縣令大人的右臂。

    “大人,下官今日審問了鄭世通等人,事情已經大致清楚了。”馮典史并不接茬,他拱手行禮道。

    沈新接過馮典史遞過來的那疊厚厚的認罪供狀,一目十行道:“說說情況。”

    “回大人,據鄭世通交代,他和呂平山、嚴華陽等縣城豪強地主一同跟許弘溪、宋云風勾結,想在這座瓷土礦脈上分一杯羹,謀取利益。”

    自古財帛動人心。

    “他先是和許弘溪偽造了買賣青霞山的文書,又指派管家尤平去青霞山實地勘探,是否真如許弘溪所言,青霞山有瓷土礦脈,以及瓷土礦脈的大小。”

    馮典史闡述完這些,又補充了一句,“和宋云風說的大體一致。”

    見沈新還在看供狀,馮典史又說道:“大人,鄭世通交代完后,還反問下官說此事參與者眾多,問我為何不把其他人都抓起來,只挑他一個軟柿子捏?”

    這一步棋可走錯了,這幾句話就斷了鄭世通以后可能的生路,沈新挑眉問:“他可有實際的證據?”

    “沒有。”馮典史回。

    “哦?”沈新玩味一笑,“那以本官的名義下帖,明日晚間把鄭世通說的那些人都叫到縣衙,與本官一敘。”

    “本官要親自問問他們此事的真偽性。”

    “是,大人。”林斐濟回道。

    “大人,昨日來報信的楊老三及相干人等也審完了。”馮典史繼續說。

    “講。”沈新翻著手里的狀紙,沉聲道。

    “管家尤平給了下邊的管事馮東三十兩銀子,讓馮東去找能帶他去青霞山的人,最好是雙竹村的村民。馮東多方打聽,托人找到了在陶工坊做工貪財的來旺,給了他十兩銀子,讓他找能去青霞山礦脈的人。”

    “楊老三平日做的陶器也會拿到陶工坊里售賣,來旺因此找到楊老三,他給了楊老三五兩銀子,托他帶一行人進山。”

    “楊老三留了個心眼,怕其中有詐,給了同村之人大山一兩銀子,讓大山跟他一起去,大山此人腦子、身形、力氣皆異于常人,也算是個震懾。”

    見馮典史叭叭叭了這么多,葉超勇心里微急,生怕馮典史在沈新心中的份量加重,他趕忙道:“下官已經把涉案的所有人緝拿回縣衙下獄了。”

    五十兩變成三十兩,五兩在變一兩,這些人層層外包,倒是都不肯吃虧,沈新輕笑一聲,又問:“諸位認為此案涉及之人該如何判處?”

    第165章

    大堂一時之間陷入寂靜, 沈新見狀說:“馮典史主管律法,又在昭平縣做了多年司法事務,你先說。”

    觀縣令大人行事, 怕不是想把這些人都給殺了, 但鄭世通可是縣里有名望的豪強, 下面有著幾千畝的良田。

    馮典史思索片刻回道:“回大人, 下官以為主犯鄭世通官商勾結、欺詐買賣土地證據確鑿,應當處以流刑,根據礦脈價值罰沒銀錢,其余從犯當依據罪責輕重一一量刑, 或罰沒銀錢, 或施以杖刑。”

    “至于宋云風,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當革除職位永不錄用,罰沒銀錢處以流刑。”

    “此舉不妥。”林斐濟反駁道, “犯人鄭世通和宋云風勾結,公然與朝廷搶奪山脈所有權, 視朝廷法度于無物,若此次輕飄飄放過他們,昭平縣的人有樣學樣,如何能管理的好昭平縣。”

    “下官以為此風絕不可長, 鄭世通和宋云風當處以死刑, 以正風氣,揚縣衙威勢。”

    沈新思考了一下, “林縣丞再和馮典史再將此案細細過一遍,不放過一點疏漏。”

    “等明日本官見過幾位員外后再行定奪。”

    “是,大人。”兩人齊聲道。

    “天色晚了, 今日會議就到這里。”沈新吩咐道,“林縣丞帶我去見見牢里的人。”

    “是,大人。”眾人齊聲道。

    低矮又狹小的牢里,土墻斑駁蛛網四落,臭味、霉味、血味多種味道混在一起,格外渾濁刺鼻。

    “涉案人數眾多,下官和馮典史商議把人分開關押,主犯單獨關押,偷采礦脈的壯丁一起關押,搭線牽頭的人一起關押。”

    順著沈新走過的牢房,林斐濟都跟他介紹了牢房中的每一個涉案之人的具體情況。

    縮在角落的宋云風,不斷叫嚷的鄭世通,竊竊私語惶恐不安的挖礦苦工…

    突然,沈新的視線和一道眼巴巴略顯清澈的目光對上了,他掃過眼前之人,發覺和這人狀紙里描述的大山幾乎一致,他問林斐濟:“這個人就是大山?”

    “是。”林斐濟瞧過去,眼里閃過一絲憐憫,“這個大山是個孤兒,在雙竹村沒有土地,好在力氣大,平日靠打獵和做苦力勉強能活下去。”

    想了想,林斐濟捂住嘴巴低聲道:“因為頭腦單純,許多人都欺負他。不光他賣出去的獵物價錢比別人低了一半不止,做苦力的工錢也比其他人工錢低上不少。”

    “下官認為此人被楊老三誆騙的,其實他根本不懂帶那些人上青霞山是什么意思。”

    蹲下去的身形也比旁人壯了一倍不止,確實魁梧,沈新心思微動,“把他提出來,一會兒本官要親自審問。”

    “是,大人。”跟著的黑臉獄卒立刻上前,鑰匙串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

    他打開不見陰暗的牢門,冷聲呵斥道:“大山,出來。”

    大山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被拷住的手緩慢指了指自己。

    “對,就是你。”黑臉獄卒推搡著人上前,繼續呵斥道,“還不快向縣令大人行禮!?”

    “草民大山見過縣令大人。”大山瑟縮了一下,雙手搭在胸前,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

    能聽懂人說話,也能給出正向回饋,沈新“嗯”了一聲,在見過其他涉案之人后去了刑房。

    “把人解開。”沈新指著被吊在十字架上的大山命令道。

    “是,大人。”獄卒雖然疑惑,但縣令大人的命令自然要聽,上前利索把大山手腳上的草繩解了下來。

    “過來。”沈新朝踟躕不前的大山招了招手,“本官聽聞你力氣甚大,你能單手把成年男子拎起來么?”

    “能。”大山想了一下,回道。

    見縣令大人的目光移過來,黑臉的獄卒心中暗道不好。

    “那你試試看能不能把他舉起來。”

    果然,見縣令大人指向自己,黑臉獄卒生無可戀地往前走了兩步。

    “我能。”大山肯定道。

    他長臂一揮,轉瞬之間胖獄卒就面朝房頂,正面朝天了。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見大山面不紅氣不喘的樣子,沈新嘴角輕勾,眼里閃過滿意之色,“把人放下來吧。”

    “你今年多大了?”沈新又問。

    “二十歲。”大山偷偷瞄了沈新一眼,回道。

    “可還有其他親朋好友?”沈新問。

    “沒有。”大山搖搖頭,“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可有娶親?”沈新問。

    大山眼里閃過一絲迷茫,反應了好一會兒道:“沒有。”

    “為何要跟楊老三一起帶那些人上山?”沈新問。

    “有銀子拿。”大山認真道,“一兩銀子可以買好多好多糙米糧食,就能吃飽飯了。”

    “你可曾想過這背后可能存在陷阱?”沈新問。

    “不會。”大山搖搖頭,一臉誠懇道,“三哥是個好人。”

    “知道你為何進了大牢嗎?”沈新問。

    “我帶他們偷了后山的礦脈。”大山搓了搓抽絲的衣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聲道,“偷,是不對的。”

    擔心大山聽不懂,沈新說的極慢:“不錯,你確實做了錯事,但你是從犯且毫不知情,本官愿意從輕懲處,只要罰銀五兩你就能從這座大牢出去。”

    “五兩銀子才能出去?”大山學著沈新的樣子張開五指,重復道。

    “沒錯。”沈新回。

    “我沒有。”大山眉眼耷拉著沮喪道。

    “現在還有另一種方法。”沈新循循善誘道,“你力氣大,本官甚為欣賞,想要聘任你做家中護衛。”

    “只要你愿意,本官就幫你交了這五兩罰銀,你放心,我家里的護衛待遇不錯,不光包吃包住,日子長了還有工錢,你可愿意?”

    大山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我飯量很大,縣令大人雇我做工很吃虧的。”

    “能吃是福。”沈新笑瞇瞇道,“本官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吃虧的。”

    “你愿意嗎?”

    知道沈新起了招攬之心,林斐濟助攻道:“若是我,這么好的條件一定立馬答應下來。”

    “我愿意。”大山頭點到一半,又開始手忙腳亂地行禮,“多謝縣令大人。”

    出了牢房,沈新深吸一口氣,叫來明見:“這是大山,新來的護衛,你帶他去好好收拾一下,洗個澡之類的。”

    “是,大人。”明見并未多問,抱拳行禮后帶人往內院走去。

    瞧著大山離去的背影,林斐濟笑問:“沈大哥很看好大山?”

    沈新毫不避違地點頭,“大山心性單純,潛力異于常人,好生培養一番或許能有出乎意料的驚喜。”

    畢竟異于常人之人難尋,只要大山能忠心,在阿寧身邊當個護衛也行,這樣他也能放心一點。

    “兩位大人,應聘之人已經在縣衙門口等著了。”周書吏走過來行禮稟告。

    “一個一個叫人進前堂面試。”沈新一邊往前走一邊說。

    “是,大人。”

    沈新坐在大堂主位,手持一疊應聘之人的簡歷,一張又一張快速過完,淡淡道:“開始吧。”

    “草民陳名成見過縣令大人。”

    …

    “草民吳大勇見過縣令大人。”

    一個人一盞茶時間,十幾個工人都面試完也要將近一個時辰了,大堂升起燭火,唯勵送最后一位應試者出去后,沈新說:“三號、八號和十號都不要。”

    為了方便,沈新把這些應聘者都按照編號排了序。

    林斐濟坐在下首左側,手邊是擺放好的紙筆文墨,他問:“三號是因為眼底貪婪,八號是因為心思活絡,但十號為何不要?”

    “十號說謊了,賣過多年苦力的人,雙手定然粗糙可能還會有傷口,哪里能像他的手一樣,只都看不見什么繭子。”沈新解釋道。

    林斐濟恍然大悟,拱手道:“受教了。”

    洗澡吹燈后,沈新上床作勢要攬秦寧的腰,秦寧瞧了他一眼卻沒吭聲。

    沈新心中竊喜,他把手放瓷實了而后摩挲兩下,“阿寧好像瘦了。”

    秦寧往沈新懷里蹭了蹭,他哼哼兩聲,“每日吃那么多,怎么可能瘦。”

    沈新聞言捧住秦寧的臉認真道:“我看看。”

    秦寧剛張口準備說話,沈新就抬手扣住阿寧的后腦,長驅直入,好一番糾纏后退出來輕輕咬了一下阿寧的唇瓣,順手拭去阿寧眼角泛起的淚花,含糊道:“是我記錯了。”

    趁著秦寧還在犯迷糊,渾身發軟之際,沈新不費吹灰之力把人扣回懷里,喟嘆一聲,“睡覺吧。”

    秦寧:“……”

    相公有點猖狂。

    第166章

    急促的心跳在秦寧的耳邊震動, 他微微抬手環住沈新精瘦的腰身,找了個更舒適的位置,輕聲說:“相公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 沈新就帶著昨日選中的九個人一起去了制瓷廠。

    因為下午還有事時間不充裕, 到了地沈新沒多廢話, 直接給每個人安排了活計。

    負責從青霞山上搬運瓷土的是兩個身強體壯的漢子, 這是個力氣活,工錢給的也多一些,每日五十文銅錢。

    沈新選了兩個看上去仔細的青年漢子負責淘洗瓷土。

    手工拉坯這種需要手藝的活,目前只有關師傅一個人會, 沈新挑了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給關師傅打下手, 如果孩子機靈能多學點手藝就更好了。

    負責制作釉料的一個沉穩的青年人, 沈新打算親自教他。

    三個負責燒窯的人, 一個是四十多歲的老漢,兩個青年, 一窯瓷器至少要燒制一天一夜,不僅需要人倒班, 還要留個備選,以防意外。

    見沈新坐下來開始做泥坯,關師傅躊躇片刻,咬了咬牙開口道:“大人, 楊老三家里實在拿不出十兩銀子, 只能拿出五兩,草民斗膽問問可否讓他受了杖刑后先出來以工抵債?他在草民手下學了多年手藝, 在制瓷方面頗有造詣,或許對大人有點用處。”

    不錯,關師傅還是有點腦子的, 都學會貸款了,沈新干脆地點頭道:“可以,但本官要事先說明,在沒見到他手藝之前,不能定下工錢。”

    “這是自然。”關大石使勁點頭,對通情達理的縣令大人感激不已。

    不光這些人的吃飯是個問題,等制瓷廠起來了還要留人值守,睡覺也是個問題。

    沈新想了想,問關大石:“雙竹村里可有善于建房的村民?”

    “搭建草房村里好些漢子都會,但更好的就不行了。”關大石回。

    雙竹村交通不便又窮得很,這么多年各家的房子哪里破了都是家里的漢子縫縫補補過來的。

    “伏飛,述奇,你們兩個過來。”沈新喊了一聲。

    兩人放下木桶跑了過來,笑道,“大人,您找我們。”

    “伏飛,你去雙竹村雇十個會蓋草房的村民,讓他們在制瓷廠旁邊建兩個草房,外加一個能堂食的灶房。”沈新說。

    “蓋房的每個人每日工錢三十文銅錢,包午飯,你監工,干活速度要快。”

    “再找兩個做飯好吃的婦人,來這做午飯,一日工錢十五個銅板,包涵大鍋等廚具的使用費。”

    “是,大人。”伏飛眉毛飛揚,喜滋滋道。

    “述奇,建房所需的木頭、竹子茅草等材料按市場價格跟村民買,若村民那里沒有,你或者在周邊村子買或著在附近山上找,總之在地基打好之前要把所有建房子的材料準備齊全。”沈新又說。

    “是,大人。”陳述奇沉聲道。

    “墨書,你登記這些人信息發工錢。”沈新說。

    “是,大人。”古墨書點頭道。

    剛過午時,沈新留下三人主持現場,他一個人獨自回了縣衙,準備見和鄭世通勾結的那幾個豪強。

    豪強,指的是在當地有較大經濟實力、社會地位和影響力的家族或者個人。

    今日來的豪強,一位是擁有大量良田的地主富戶章生茂,一位做壟斷生意的呂平山,還有一位坐擁昭平縣唯一一家錢莊的嚴華陽。

    “人齊了嗎?”沈新對跑到他面前的明見說。

    “齊了。”明見回,“小人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茶水。”

    “好。”沈新點頭,又問,“郎君在哪里?”

    “新房舍剛剛竣工,郎君正在后院發放工錢。”明見回。

    這么忙,也不知道好好吃飯了沒,沈新剛一進屋,坐在兩邊木椅上的眾人齊齊起身,行禮朗聲道:“草民等見過縣令大人。”

    “都坐吧。”沈新走到上首,坐了下來,開口道。

    “原想著大人初至昭平公務繁忙,草民本打算等過些日子,大人得了空閑再誠邀大人賞光一聚,倒是沒想到讓大人親自下帖相邀,實在汗顏。”呂平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很有和氣的樣子。

    “呂員外客氣了。”沈新勾唇一笑,他掃過眼神各異的三人,“今日把大家叫來確有一事,本官就不與諸位兜圈子了。”

    “昨日緝拿歸案的鄭世通親口所述,諸位與他勾結全部參與了私自買賣青霞山一案,你們可有話說?”

    “此話絕不可信。”章生茂第一個跳起來心虛反駁,黑長的胡須隨著他的身形不斷晃動,“大人睿智賢明,怎可相信他片面之詞。”

    “不錯,這個鄭世通滿嘴謊話,真小人也。”呂平山眼里閃過一絲殺意,難為他今日來之前還想過要救鄭世通。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沈新淡笑不語,看向嚴華陽,等他辯解之語。

    嚴華陽心中一凜,新來的這位縣令真敢對他們動手,毫無忌憚之意。

    不然許主薄也不會死的如此突然,如此巧合。

    嚴華陽對沈新的戒備提了又提,有些后悔參與這筆買賣了,他站起來行禮后謹慎道:“大人,草民與鄭世通素有嫌隙,想來那不過是他私自泄憤之語,草民深知縣令大人勞心勞力,怎敢再添煩憂?”

    沈新并不打算現在就把這些肚滿腸肥的人都處理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這些在昭平縣有些背景的人,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得慢慢籌備。

    至于現在,沒辦法除掉他們,先讓這些人出出血也好,沈新沒回三人的話,反而淡笑道:“喝茶。”

    嚴華陽一直沒等到沈新讓他起身的話,臉上的笑慢慢開始僵硬,三人對視一眼,氣氛逐漸凝滯。

    縣令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呂平山思索片刻,起身道:“縣令大人本就事多,竟還為了草民等人奔波勞累,實屬不該。”

    “草民今日來時發現縣衙連廊上的柱子掉了漆,大人一心為民,草民實在不忍大人居住之所有任何瑕疵,平山愿意拿出五百兩銀子修繕,還望大人成全。”

    嚴華陽回過神來,心里暗罵了一句老狐貍,趕忙接著說:“草民愿意拿五百兩銀子修繕縣衙的石子路。”

    “草民愿意拿五百兩修建縣衙。”章生茂見狀不情不愿道。

    這三個人還挺上道,看來被宰過不止一次,沈新挑了挑眉,義正言辭道:“三位此言差矣,本官并非這等見錢眼開之人。”

    “大家快喝茶,這是前幾日新買的茶,三十文一兩,貴得很呢。”

    這是嫌錢不夠多?嚴華陽悄悄動了動腿,嘴角微抽,又躬身行了禮,“草民剛剛算了算,五百兩恐怕不夠,草民愿出一千兩修繕縣衙,略盡綿薄之力。”

    “草民也是。”章生茂和呂平山暗中瞪了嚴華陽一眼,起身齊聲道。

    “快起來吧。”沈新笑道,“讓諸位破費了。”

    他端起茶杯,繼續說:“本官今日還有其他事,就不多留你們了。”

    堪稱用完就踹的典范,三人心中好一陣無語,“草民告退。”

    這來錢法子果然快,三千兩能辦下一個廠子了。

    而且牢里還有個更大的肥羊。

    沈新揚眉回了內院,大山穿著一件嶄新的灰色布衣站在大堂門口,目視前方,神色專注,“縣令大人好。”

    內堂里的秦寧正伏在案上算賬,暗色的木桌上一小截白皙的手腕格外顯眼。

    沈新咳了一聲,引來秦寧的目光后,矜持道:“阿寧,我剛剛賺了三千兩銀子。”

    “怎么賺的?這么多。”秦寧面色驚訝。

    “見了跟鄭世通勾結的幾個豪強,讓他們放了點血。”沈新輕描淡寫道,“大山怎么樣?”

    秦寧瞧了門外一眼,肯定道:“挺好的,人很實誠,赤子之心。”

    頓了一下,他說:“相公,我想開個不拘性別的啟蒙書堂,我發現家丁大多也不識字不懂算賬,實在是太浪費了。”

    家中小廝不多,秦寧又買了六個年輕的家丁,卻發現他們也不通文墨。

    沈新心思微動道:“不若我們開個啟蒙書院,按年紀劃分班級,不光教讀書算賬,還可以簡單教些手藝技能,興許還能發現一些有天賦的人。”

    昨日應聘之人大多只有一身力氣,為生計實在艱難。

    “相公所言有理。”秦寧贊同道,“還可以把手藝技能細化,比如刺繡技藝、紡織技藝、木匠手藝等等。”

    “行,我一會兒就寫一個方案出來。”沈新點頭問,“家里銀子還夠嗎?”

    這些天辦廠、雇工、縣衙的俸祿全靠他家這點家底。

    “夠的,鋪子生意還不錯。”秦寧說,“昭平縣雖然偏遠,但富貴之人不少,一杯冰飲十五文到三十文不等每日也能賣幾百杯。”秦寧說。

    “昭平縣貧富差距太大了。”沈新感慨一句,“前兩天我去周邊村里下訪,看見有人在河里的淤泥挖菱角,手指都破了還在那挖,只為了一口吃的,勉強能活得下去而已。”

    秦寧輕輕嘆了一口氣,沈新暗道不好,湊到秦寧身邊牽起他的手轉移話題道:“昨日我新寫了《暴君與寵后二三事》的第五章放在了書桌上,阿寧你有看到嗎?”

    昭平縣僅有一間書肆,里面卻沒有話本子,而秦寧從上京帶過來的話本子也早在路上看完了。

    沈新有次看到秦寧摸著話本子的扉頁,眼里全是戀戀不舍。

    他心中發酸,又想到前世耳邊聽到的各色網文,就提起筆硬著頭皮寫了幾章偏甜寵向的、霸道皇帝愛上我這種類型的網文,起名為《暴君與寵后二三事》。

    沒想到的是,此文竟然深受阿寧喜愛,常常催他繼續往下寫。

    而沈新偶有回應,常常斷更。

    第167章

    “真的嗎?”秦寧雙眼一亮, 忍不住又說了一遍。

    估計這章里就會寫寵后進宮,二人初見了。

    “真的。”沈新笑著回,心下更酸了。

    一個文章, 阿寧的眼神比見他還亮。

    “對了, 鄭世通的夫人遞了帖子說想要見我, 我拒絕了。”秦寧轉過身來, 提醒道。

    “好。”沈新點頭,“除了制瓷廠雇的苦工,我還雇了雙竹村的十個村民建房舍,兩個婦人當廚娘, 晚上得多拿出一些銅錢付工錢。”

    “我知道了, 相公去忙吧。”他也得回去看話本子了。

    秦寧回復完就一溜煙似的跑回了主屋, 絲毫沒發現背后那道略顯幽怨的目光。

    大山到是回頭疑惑地看了沈新一眼, 沒發現危險后,又轉身跟上了秦寧的步伐, 在主屋門前站定。

    空無一人的內堂,沈新淺淺嘆了一口氣, 他把袖子往后撤了撤,決定去前衙。

    何以解憂,唯有工作。

    書房,林斐濟拱手給沈新行禮:“大人, 呈給知府大人的文書已經寫好了。”

    主薄這個位置, 也得找個得力的人上去,沈新接過文書掃了一遍, 沉吟片刻道,“在后面加上一句,昭平縣事務繁重, 已在縣城貼出告示,望納賢才。”

    “是,大人。”林斐濟點頭,“一會兒下官就著手安排告示招納一事,不知大人對新招的主薄一職有何要求?”

    “大人。”

    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進。”沈新抬頭,看向來人,“馮典史。”

    “大人。”馮典史彎腰行禮,“下官手上已經積壓十多個大小不一的案子,不知大人何時有時間升堂問案?”

    總算在白日逮到縣令大人了,他得抓緊時機稟告,讓縣令大人把案件審理了。

    昭平上任縣令固定在每月初一和十五升堂審案,沈新上任后快一旬了,還沒有升堂審過案。

    沈新點點頭,“幸虧馮典史提醒,本官差點把此事忘了。你一會兒就找人在縣衙門口貼出告示,寫明時間和具體案件,后日升堂。”

    “鄭世通一案也不拖了,后日和其他案子一起審結。”

    “大人英明。”馮典史松了一口氣,拍了個馬屁,“目前堆積的案件都在您的右手邊放好了,還請大人審閱,下官還有其他案宗要整理,就先告退了。”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他是發現了,跟這位新來的縣令大人在一起,干活得抻悠著來。

    他一大把年紀了,還想多活幾天。

    沈新“嗯”了一聲,看向堆的老高的審錄,有些頭痛,“等本官看完這些,再找你討教。”

    “是,大人。”馮典史回。

    等人走后,沈新回復林斐濟:“不拘一格選人才,要干實事、敢干事的人才,廣納賢士,即使主薄有了人選,縣衙還有其他位子可以給他們,只要應選之人是人才,咱們就絕不能放過。”

    要是能來個擅長編故事、寫話本子的人最好了。

    “明白。”林斐濟沒多問,而后無奈一笑,“鄭世通的夫人已經求到下官頭上了。”

    “也不知道她從哪里打聽到下官和縣令大人是好友關系,特意給下官送來了整整一千兩銀票,只求和我見一面。”

    “出手竟這么闊綽。”沈新微微挑眉。

    “這位鄭夫人頭腦清楚得很,她知道鄭家的家產可能保不住了,與其日后被縣衙罰沒,倒不如現在多走動走動關系,興許瞎貓碰上死耗子,案子還能有回旋的余地。”林斐濟感嘆道。

    他們二人熟讀大燕律,不用說也知道這個鄭世通肯定是活不成了。

    “倒是個聰明人。”沈新心中微微一頓,“有些可惜了。”

    他倒是可以給這些人留點家財,但是墻倒眾人推,在這個世道,不知道她們能不能守得住。

    一下午的時間,沈新看完了審錄,畫了制瓷模具和提升效率的拉輪圖紙,制定了關于啟蒙書院的初步框架和整體策略。

    星辰閃耀,燭火輕搖。

    古墨書三人回來后第一時間來書房跟沈新匯報進展,“大人,制瓷廠房舍的地基已經建好,六間房子的木柱和橫梁已經立好,其余建房材料也已經運到制瓷廠了,再用一日時間就能把房舍全部建完。”

    “今日一共制作素坯四十件,淘洗瓷土四十斤,燒窯所用的木料兩大堆,關師傅說前日做好的的素坯已經晾曬完成,明日就可以開爐燒窯了。”

    二三年的時間,古墨書的個頭竄了幾竄,又因每日風雨不動的練習箭術,眼神格外黑亮,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灰黑色染了泥土的布衣也精神得很。

    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看來不日就能獨當一面了,沈新眼里閃過一絲欣慰,“不錯,你們三個辛苦了,明日還是寅正在縣衙門口集合,一起去制瓷廠。”

    “是,大人。”三人行禮道。

    將涂覆青白色的釉料的瓷坯裝到匣缽中放入窯內、關閉窯口,從窯底點燃木料,逐步加大火力,熊熊烈火與烈日相映,看火漢子額上的汗如水流般蜿蜒而下。

    又過一日,門前鼓聲響起,縣衙如時升堂。

    門口圍繞著烏泱泱一大片人,嘈雜聲竊竊聲不斷。

    沈新計劃按照重要順序審理案件。

    第一樁審理的便是鄭世通勾結非法買賣礦山一案,驚堂木一拍,現場霎時寂靜一片,沈新穿著墨綠色的官服氣勢非凡,他沉聲道:“帶犯人鄭世通、犯人宋云風。”

    林聞明這個新提拔上來的書吏負兼任錄問吏,坐在右側記錄在場之人的話語。

    “回大人,犯人鄭世通,犯人宋云風已帶到。”兩名捕快拎著人到了大堂。

    “下堂所跪何人?”沈新問。

    “草民鄭世通見過縣令大人。”

    “下官宋云風見過縣令大人。”

    幾日不見天光的牢獄生活,宋云風的面色變得極其蒼白,衣衫破爛骯臟,發髻散亂四處飄散,胡須在他臉上雜亂瘋長,說話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沈新一抬手,衙差把認罪狀書放在二人面前,“這份認罪狀是你們親自簽署的嗎?”

    “是。”鄭世通和宋云風先后不一道。

    “狀書上所述罪行你二人可認?”沈新一聲冷喝。

    上首的縣令大人目光沉沉,兩邊的衙差也都死死地盯著你,鄭世通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從被拎上來開始腦子就是木的,他被嚇得一個哆嗦,結結巴巴道:“認…草民認。”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就知道拖后腿,宋云風心中一沉,他反駁道:“此份認罪狀實乃受人逼迫所述,全然不實,下官是受許弘溪指使逼迫不得已做下此事,還請大人明鑒。”

    他都進來了,這個宋云風竟然想脫罪,想什么美事呢!

    當初若不是宋云風引誘他,他現在還在美人溫柔鄉里好不快活,怕縣令與宋云風官官相護,鄭世通低垂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眼里都是憤恨,大聲道:

    “就是你。明明是你找到我說有一樁好買賣要跟我做,事發了還裝無辜,相處這么久了我才知道宋大人不光文筆好,臉皮也夠厚。”

    亂拳打死老師傅,這個拎不清的鄭世通也算有點用處,沈新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又一拍驚堂木,“帶其他從犯。”

    “大人,草民是鄭世通的管家尤平,前兩日宋大人和老爺在昭平酒樓聚會時,宋大人主動與老爺提起青霞山一事…”

    縣令大人可說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尤平看的明白他本就是從犯,說的越多越有減輕責罰的機會。

    末了,尤平舉手賭咒發誓道:“草民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假話,必遭天打雷轟,死后不寧。懇請大人明鑒。”

    “草民是昭平酒樓的店小二…”

    大勢已去,這些人是不會為了他說假話的,想到他的結局,宋云風感到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

    審完所有人花了將近兩刻鐘的時間,沈新再一次拍了驚案木,氣勢駭人道:

    “犯人鄭世通賄賂官員、非法買賣情況屬實,判處死刑,罰沒所有家產,三日后行刑。”

    “犯人宋云風,貪贓枉法,堂上說謊試圖逃脫懲罰罪加一等,處以死刑,罰沒所有家產,三日后一同執行。”

    一旁的林聞明飛叔在簽票上寫上沈新的判決。

    “尤平等人身為鄭家奴仆,主家命令不由己身,判處杖刑三,罰銀十兩,勞役五年。”

    “來旺、楊老三等間接參與之人,判處杖刑五杖,罰銀五兩,即日執行。”

    一連串的簽票被扔下了堂,人群里傳來一陣哭天搶地的哭鬧聲,“大郎啊。”

    “沒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沈新絲毫不受影響,一拍驚堂木,命令道:“帶殺害柳二啟的犯人柳齊氏。”

    這是個夫郎殺夫的命案,柳齊氏在殺了他丈夫后就來縣衙自首了,本人也對他殺夫一事也供認不諱。

    “堂下何人?家住何處?”沈新照例確認犯人身份,他問道。

    跪在地上的人瘦的像麻桿一樣,臉上覆蓋著或深或淺的淤青和結痂痕跡,平靜無波道:“罪人柳齊氏參見縣令大人,罪人住在西街坳坪區十二號。”

    “你為何殺夫?”沈新不怒自威道。

    齊遲多反應遲緩,好一會兒才開口:“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跟往常一樣打我,我抬手擋了一下,這一下好像激怒了他,他下的手更重了,打了好久好久。”

    “我緩了好久才從地上爬起來,見到他睡熟的臉,罪人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力氣和惡念,拿起平日切菜的菜刀,就揮了過去。”

    說到這,齊遲多眼中痛苦不堪,他說:“罪人罪無可恕,懇請大人判罰。”

    又讓衙差帶了齊遲多的左鄰右舍上堂,確認其話為真后,沈新做出了判罰。

    “犯人齊遲多,殺夫一事證據確鑿,念其認罪態度較好,身受虐待多年,一時激憤,情有可原,本官宣判,罰處齊遲多牢刑十五年,即日執行。”

    不管外邊的百姓是何嘩然,有何言論,沈新抬手擲出簽票,讓此案再無更改的可能。

    又一一審理小偷小摸等瑣碎之案,沈新最后拍了一下驚案木,沉聲道:“退堂。”

    他掃了一眼人群,又收回了視線,起身回了內院。

    “顧大哥,我說的對吧,這任縣令是不是非比尋常,和以往的官全然不同。”張飛鷹跟坐在木椅上的清俊男人低聲說。

    村里的漢子有幸被縣衙選中做過工,回來后得意洋洋地大肆宣傳飯食多好縣令大人多平易近人,他和縣令大人搭過的話等等,弄的他都很心癢癢。

    見男人不說話,張飛鷹繼續說道:“我看告示欄上說縣衙急缺人才,顧大哥學識淵博,一定能被選上,顧大哥不若去試試?”

    第168章

    百聞不如一見, 這位新來的縣令年紀雖輕,眼神清正,辦事張弛有度又利落果決, 對弱勢之人似乎格外寬容, 和以往的官員全然不同。

    他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

    顧玄維看了一眼自然垂落在地上無力的雙腿, 濃密的睫毛低垂掩住他眼里的思緒, 他輕聲道:“咱們在縣里逛逛吧,聽說縣令大人的夫郎開了間鋪子,正好去看看。”

    還想多了解了解,畢竟, 他只有一次機會。

    張飛鷹連忙點頭:“好。”

    他彎下身背對著顧玄維, 兩只胳膊背上系在椅子上的粗布條, 拿在胸前緊緊系好, 站起身笑道:“走。”

    順著人群往前走,悉悉索索的交談聲映入耳簾。

    “那個柳齊氏真是大逆不道, 親手殺了他的丈夫,這個縣太爺竟然判的這么輕, 怎么想的,真是昏頭了,還是太年輕。”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憤恨道。

    他旁邊的男人一臉贊同,“是啊, 一個哥兒挨打幾下不是很正常嗎, 矯情個什么勁。”

    “光天化日,你們兩個在胡咧咧什么?”手拎長矛的明長一聲冷喝, “難道女子和哥兒就活該挨打嗎?”

    巡檢兵一行五六個人,人高馬大的漢子瞧著就氣勢逼人,人群霎時安靜, 兩個憤憤不平的男人也面色漲紅,不敢吭聲。

    “明哥,別跟他們廢話,這兩人對縣令大人不敬,收押入牢也是浪費糧食,不如把他倆都送到賀三那開荒幾天,讓他們長長記性。”明長身邊的巡檢兵建議道。

    縣令大人可說了,郊外那大幾十畝地種出來的糧食都會留給縣衙齋堂,給他們加餐吃。

    “亂說什么?”明見眉毛一豎,狠狠地撇了李苗苗一眼,這人憨的要死,這話若是變了形傳出去讓百姓怎么看縣令大人。

    “無論何時何地,女子和小哥兒都不該遭受任何名義上的暴力,縣令大人有言,這是赤裸裸的犯罪。”

    “只會欺凌弱小的男人,實乃懦夫也,在座之人不論遭受了任何惡意的、不公之事都可以來縣衙申冤。”

    明長高聲道:“大人心系百姓,為人仁善,絕對會給出最公正的宣判。”

    他身邊扎堆的巡檢兵一個勁地點頭,“明哥說的不錯。”

    “縣令大人說得對。”一個嗓門洪亮的大娘使勁拍著手掌,“只有那臟心亂肺的無能貨才打婆娘,好人家的才不。”

    這位新縣令來了不過一旬,竟然能獲得巡檢兵們如此愛戴。

    要么此人極具人格魅力,要么此人極會御人之術…

    直至巡檢兵抓著人走出老遠,顧玄維才收回思緒,張飛鷹背著顧玄維繞過一個又一個人,到了位于十字街口的二層甜水鋪子。

    深棕色的匾額上書秦氏糕點鋪五個字渾然天成,字體飄逸靈動,自從到了容枝府,他再也沒見過這么好的字了,顧玄維忍不住低聲道:“好字。”

    許是今日升堂,鋪子門口排隊的人并不多,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張飛鷹背著顧玄維進了店鋪。

    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顧玄維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屋內,眼里閃過一絲驚訝。

    這么小的鋪子,竟然有這么多的冰塊。

    柜臺分成了兩半,一半擺放著竹筐,一塊塊精致的糕點整齊擺放在里面,另一半放著許多制作飲品的器具和材料,十幾個空竹筒放在靠墻最左側。

    張飛鷹走到唯一空著的竹桌旁,安置好顧玄維后,趙竹依一身淺灰色的布衣,他慢步上前問:“兩位客官想要點什么?咱們這里吃的喝的都很受歡迎,要不我給您二位介紹介紹?”

    “樓上也能上客嗎?”顧玄維看向樓梯問。

    “可以。”趙竹依頓了一下,語氣為難道,“樓上都是包間,每個包間最低消費一兩銀子,一般都是五人以上才會選,二位上去不劃算。”

    顧玄維輕笑了一下,“隨口問問,多謝小哥兒周全,麻煩你給我們拿兩杯本店招牌飲品。”

    “顧大哥你喝就好,我一點都不渴。”張飛鷹連忙擺手,粗著嗓子道。

    看二人的穿著就知道家境不富裕,但患有腿疾的公子氣質非凡,一看就知道祖上富貴過,趙竹依這點眼色還是有的,誠心建議:“本店還有免費的冰水,二位客官可要嘗嘗?”

    “來兩杯,多謝小哥兒。”顧玄維淡笑道。

    “趙小哥兒可不厚道,怎的給他們免費的冰水,我們就要二文錢?”坐在顧玄維旁邊的漢子大嗓子叫嚷道。

    “給你續幾杯了,自己心里沒數?”趙竹依翻了個白眼,往漢子跟前走了兩步,看了一眼墻上的沙漏,提醒道,“一桌客人最長能坐兩刻鐘,你們到點了,收拾收拾就出去吧。”

    自從那日自愿賣與郎君為奴后,趙竹依就被安排在了糕點鋪做店小二,剛開始面對形形色色的人雖有些吃力,好在背景深厚,倒是沒人敢動他,日子過的痛快得很。

    對坐的漢子嘴里嘟嘟囔囔,手上動作卻不停,拿著打包好的糕點和果汁,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鋪子。

    顧玄維和張飛鷹看著新奇的很,張飛鷹傾身往前湊了湊,小聲吐槽道:“顧大哥,那兩個真夠慫包的。”

    “慎言。”顧玄維說。

    張飛鷹訕訕一笑,閉上了嘴,雙眼期待地看向操作臺,等著冰水。

    “這個水咋這么甜?”張飛鷹小心翼翼嘗了一口又一口,雙眼如銅鈴瞪著楊竹依問。

    “水甜。”趙竹依回道。

    “我里個乖乖。”張飛鷹小聲問顧玄維,“這個鋪子里的水竟然比咱村里的水好喝,是不是他們打的井深?”

    顧玄維嘗過一口冰水,心里咯噔一下,又拿起竹筒喝了一大口楊梅汁,心里翻出驚天駭浪。

    這里放的竟然是白糖。

    若不是縣令家背景格外深厚,就是縣令家中有人掌握制作白糖的法子…

    無論哪種,都值得他一試了。

    顧玄維沒回張飛鷹,叫了趙竹依過來,問:“聽聞這家鋪子是縣令郎君親自開的店,請問匾額上書是哪位大家之作?在下瞧著實在有眼緣。”

    “那可是咱們縣令大人親自提的字,整個昭平縣獨此一份。”趙竹依平淡的語氣里有難掩的自豪之氣。

    “多謝小哥兒。”顧玄維露出了進城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冰水很不錯,果汁也好喝。”

    “顧大哥,咱們接下來往哪里走?”

    要不要去縣衙應試?

    “先等一等。”顧玄維問,“你剛剛進了鋪子,有什么想法嗎?”

    “縣令家里應該挺富貴的,鋪子也很火紅。”張飛鷹實話實說道。

    水都比常人家的好喝。

    “糕點鋪越火,制作的糕點越多,需要的糖就越多。而縱觀十里八鄉,蘆花村是唯一一個大量種植甘蔗之地,你現在就去問問掌柜他們需不需要甘蔗。”顧玄維耐心道,“即使現在甜品鋪子有專門合作之人人,若日后鋪子需求量大,咱們也能領先他人一步拿到合作。”

    張飛鷹不住地點頭,眼里閃過一絲興奮,肯定道:“顧大哥說的是,那幫收甘蔗的奸商一年又一年壓價,老子早就看他們不爽了。”

    時間不等人,顧玄維張開有些冒汗的手心,“先送我去縣衙你再回來談合作。”

    “顧大哥你愿意了!?”張飛鷹不光語氣飛揚,心里也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蘆花村雙喜臨門。

    烈日當空,張飛鷹背著顧玄維折回縣衙,顧玄維輕聲道:“勞煩兄臺通報,小生永和八年舉人顧玄維,前來應聘縣衙主薄一職。”

    第169章

    沒有受到任何刁難, 顧玄維順利見到了縣丞大人,二人交談了將近兩刻鐘的時間。

    讓顧玄維稍坐片刻,林斐濟獨自出了辦公廳, 招了招低立在木柱旁的小廝, 低聲說:“準備茶水。”

    雖然貼出了招聘啟示, 但來應聘之人不過一手之數, 皆是些不堪大任之人。

    雖然這個顧玄維雙腿不良于行,但經過了解,林斐濟斷定這個人是有些真才實學的,而且主薄承擔的更多是文書工作, 此人或可成事。

    正好沈大哥在縣衙, 還是讓他親自見見, 再做決定。

    逆著光影子, 沈新和林斐濟一前一后跨過了門檻,顧玄維連忙傾身向前, 拱手行禮道:“學生顧玄維見過兩位大人,學生雙腿不便不能起身行禮, 還望兩位大人海涵。”

    “不必拘泥于俗禮。”沈新擺手坐在了顧玄維的上首,不動聲色把人觀察了一番。

    此人雖身患腿疾,但面色紅潤,眼神清亮, 并不瘦弱, 想必不會三天兩頭頭疼腦熱的,影響公務進度。

    顧玄維同樣在悄悄打量沈新, 這位沈大人膚色雖白,但步伐穩健,五官端正, 一雙桃花眼并無溫情,眼神異常深邃,沒穿升堂時的青色官袍,一身青灰色的長衫氣勢卻絲毫不弱,新科狀元,果然萬里挑一。

    沈新率先打破寂靜,他問:“顧舉人來昭平縣也一年多了,想必對昭平縣也有所了解。如果是你,你會如何讓百姓吃飽穿暖,富起來,可有良策?”

    “回大人,昭平縣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商業并不發達。晚生以為還是要以農業為主,昭平縣溫度適宜,可以種植多種農作物,比如茶樹、藥材、甘蔗等等。”

    “晚生在蘆花村生活時也曾經鼓勵村民們種植甘蔗,甘蔗一年一熟,但產量大,一畝地至少能產甘蔗六千多斤,三文一斤,粗粗算來下一畝地賺的銀子是種稻田的兩倍。”

    沈新沒發表任何評價,又問:“顧舉人可發現昭平縣其他問題?”

    “晚生腿腳不便,沒有在縣里過多走動,只對蘆花村多有了解。蘆花村雖然有幾百畝地,但大多都是豪強的田地,且有擴大的趨勢,蘆花村村民半數都是佃農,一年到頭能勉強混個溫飽而已。”顧玄維沉聲道。

    大燕土地自由買賣,土地兼并之風嚴重,沈新頷首問:“若是你,你會如何解決?”

    “清查、重新丈量土地,嚴格控制每戶人家名下土地畝數,鼓勵開墾荒田,加大打擊強取豪奪土地之風氣,普及相關律法,讓百姓無后顧之憂大膽報案申冤。”顧玄維回。

    此人試卷答的不錯,本人又務實不侃侃而談,可以留下,沈新有了決斷,說道:“本官沒有其他問題了,顧舉人可有問題或者想要了解的想問本官?”

    顧玄維一怔,微微搖頭:“謝大人體恤,晚生沒有問題。”

    “顧舉人有文有才,本官認為完全可以勝任主薄一職。”沈新笑道。

    “顧舉人若是愿意,可以先在縣衙試做一段時間主薄,為期三個月,這期間雙方各自衡量一番適配度,如何?”

    顧玄維知道應試這關是過了,心里松了一口氣,不過幾瞬他便答應了沈新,“晚生愿意,多謝縣令大人抬愛。”

    “不必客套。”沈新又說,“縣衙事務繁重,顧主薄可要做好心理準備,蘆花村距離縣城太遠,不若顧主薄在縣衙內院挑間房住下,明日早會本官給顧主薄引薦諸位同僚。”

    “多謝大人體恤,晚生卻之不恭。”顧玄維一口答應下來。

    “對了,主薄的俸祿待遇你得跟我家郎君談。”沈新囑咐道,“明見,你帶顧主薄去內院找郎君談待遇問題。”

    明見抱拳回復道:“大人,郎君不在內院,剛剛去鋪子了。”

    沈新看向顧玄維:“那此事先等一等,本官會找人帶你了解了解縣衙和日后負責的工作。”

    內院哥兒竟然能參與縣衙事務?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事情,難道他離開朝堂太久老套了?顧玄維心中震撼不已,但瞧見大家面色如常的樣子,他維持笑臉道:“謝大人。”

    “下官這里還有些經驗文書,不如一并交給顧主薄?”林斐濟接話道。

    “行。”沈新瞄到窗外興奮跑來的葉縣尉,起身道,“本官和林縣丞還有事,明見你找人安排。”

    “是,大人。”明見回。

    “恭送兩位大人。”顧玄維道。

    “大人,下官不辱使命,犯人鄭世通的財產已經完成清點登記造冊,請您閱覽。”葉縣尉雙眼興奮,大聲道。

    “他家中田地是由誰管理的?”沈新打開冊子翻了翻,微微挑眉。

    這個鄭世通,比他想象的有錢多了。

    除了明面上的田產鋪子,家里還有諸多古玩字畫、美玉精瓷、金銀器物、珍貴藥材等等,這些加起來也得有近萬兩的銀子。

    “這幾百畝田地分處不同地方,由三個管事莊頭分塊管理。”葉縣尉回道。

    “你立刻帶人分別去往各處田地,親自傳達政令,通知所有佃農不必擔憂,即使田產被罰沒,鄭員外承諾給他們的糧食只多不少,讓他們安心種地。”沈新沉吟片刻道。

    佃農不懂律法,一年到頭只靠著那點田活著,會把田看的很重,得趕快讓佃農們了解事實,免得哪個錯了主意,徒增煩擾。

    “林縣丞也跟著去,看看佃農和田里實際情況,若發現有人欺壓百姓,即刻換人頂上。”

    “是,大人。”二人齊聲行禮道。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沈新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制瓷廠那邊后日就能開窯,也該通知商隊的陳管事了,他們在這里逗留這么久,也得做些準備,買好糧食和生活物品,才好繼續上路。

    “不好了,不好了。”

    “鄭員外的家產全部被罰沒充公了。”

    距離昭平縣最近田地的一處田埂,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

    彎腰在田里干活的佃農們一一起身,震驚聲疑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真的假的?”

    “死的好。”

    “那個老賊他活該。”

    “我滴個老天爺,那咱們怎么辦?”

    “這田里的糧食收成了還能有咱們的份嗎?”

    “沒了這冬日里可怎么過啊。”

    群情正是激憤之時,林斐濟到了,他走在最前頭,瞧著一張張布滿荊棘、面色憤怒惶恐扭曲的臉,沉著冷靜道:“鄉親們,本官是昭平縣的縣丞。縣令大人知道大家心情,特意派本官來通知縣衙對這塊田地的后續安排。”

    “縣令大人說了,即使田產充公,鄭世通原本承諾給鄉親們的糧食只多不少,諸位安心種地,若是田地豐收,縣令大人還有獎賞。”

    沸議聲立刻小了不少,林斐濟假裝沒看到眾人眼里的狐疑,繼續道:“本官今日來,還有一件要事要問大家。”

    “可有莊頭肆意欺壓大家,若是有,本官查實,必定嚴懲不貸,即刻換人管理。”

    人群陷入寂靜,林斐濟靜靜站在原地,等待有人開口。

    “快說,不要耽誤時間。”葉縣尉厲聲道。

    “許莊頭他嫌我們干活慢,經常拿鞭子抽打我們。”一名漢子邊往前走邊擼開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結痂的鞭痕。

    莊頭聽到動靜也悄悄來到了附近,聽到這話立即跪在地上,頭磕的砰砰作響,慌亂道:“大人明察,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

    “帶回去查明情況。”林斐濟不聽他辯解,命令葉縣尉,“點一個巡檢兵留在這里,等本官回去請示縣令大人再做決斷。”

    “是,大人。”葉縣尉抱拳道。

    晚間吃完飯,沈新把明見和唯勵叫到內堂,問他們:“明見,墨書,本官打算讓你們脫了奴籍,想讓你們兩個跟陳家商隊一起去益州走這一趟,把制好的瓷器賣出去,你們可愿意?”

    明見和唯勵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答應道:“小人愿意。”

    “這一趟路途遙遠,你們做事要謹慎,無論對誰都不可掉以輕心。貨物雖然重要,但你們的性命更為重要,遇事則緩,萬不可沖動行事。”沈新諄諄善誘道。

    “商隊之人走商多年,經驗豐富,你們兩個要多聽、多看、多學,爭取一趟就偷師成功,把人家的本事學到手。”

    “小人明白,大人。”二人齊聲道。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一應生活物品我會給你們準備好,還給額外給你們二人各自二十兩銀子,窮家富路,到了外邊一定要照顧好身體。”秦寧在一旁補充道。

    “是,郎君。”

    “明日你們兩個就不要當值了,休整一天,后日跟商隊一起上路。”沈新繼續說。

    “大人放心,屬下們會把這一路的路線畫下來,并牢牢記住,定然把這條商路走順、走通。”明見應聲道。

    “好,有志氣。”沈新贊賞道,“回去早點休息吧。”

    等人走后,秦寧幽幽看向沈新,“相公,都這么晚了,斐濟怎么還沒回來?”

    “他要去三處田地,路途有些遙遠,想必還沒走完。”沈新眼里閃過一絲心虛。

    他時常忘了林斐濟是個還沒成年的小哥兒,一不小心把他當男人使喚了。

    斐濟要想在這條路上走得遠,必然不能因為性別讓人次次優待,秦寧想了想沒再說什么,轉而問:“相公何時在訓練一批侍衛?”

    他撥兩個給斐濟,也能保護保護斐濟的安全。

    明見和唯勵一走,阿寧身邊就剩個大山,一個饅頭就能被騙走,并不頂用,沈新朝門外的紫珠招了招手:“通知下去,讓沈瑾沈瑜、家里的小廝們明日一早在庭院集合。”

    “是,大人。”

    第170章

    他要走的這條路, 必定充滿鮮血與坎坷,沈瑾沈瑜他們若是有自衛的能力可以錦上添花,侍衛武力值高, 阿寧的安全系數就越高, 但…

    這一年多他一直帶著秦寧他們做八段錦, 從無停歇, 大家身體強健,底子打的還算不錯。

    后院正好有一小塊空地可以當成訓練場地。

    但讓阿寧跟這幫臭漢子一起訓練,沈新并不愿意,他偏頭問:“阿寧, 要不要我教你擒拿術?”

    近距離靈活擒拿, 遠距離武器射擊, 雙重保障。

    “好啊。”秦寧問也沒問, 直接答應下來。

    沈新說完后反而有些猶豫了,“但要進行柔韌、歷練、速度等多種訓練, 會很辛苦…”

    “我不怕苦的。”秦寧舉了舉瓷白色的小拳頭,朝沈新彎了彎眼睛。

    算了, 時間還長,他們慢慢往前走就是,沈新眼神柔軟了一瞬,牽起秦寧的手, 輕聲道:“天色很晚了, 不如我們洗漱睡覺吧。”

    秦寧點頭,又說:“我把阿廣調給顧主薄做小廝了, 照顧他的起居生活,他住在內院,平時也跟咱們一起吃飯。”

    “好。”沈新說, “此人身份背景尚未明朗,咱們不能放松警惕。”

    秦寧一邊把雪白色的里衣放在衣架上,一邊回:“知道啦。”

    不過倒是可以畫個輪椅的圖紙,找個工匠做出來,顧玄維也能方便不少。

    另外,還要在訓練場安裝一些用于訓練的木樁、沙袋、橫桿等等,沈新坐在書桌旁,伴著燒的正旺的油燈,一張又一張的圖紙快速成形。

    翌日天清氣朗。

    沈新穿著深色的短衣布褲,衣袖和褲腿用布條綁緊,帶領眾人繞著縣衙繞圈跑了二公里后,在訓練場正在做俯臥撐。

    訓練分多個方面,體能訓練、格斗技巧、武器訓練、實戰訓練等等。

    第一個階段要進行基礎的體能訓練,只有體能上去了,耐力、力量、速度和靈活性提高了,才能進行下一步的格斗訓練。

    除了長跑和短跑,還要進行俯臥撐、深蹲、引體向上等多種力量訓練。

    林斐濟站在不遠處的廊下目瞪口呆,他偏頭小聲問秦寧:“寧哥兒,沈大哥的訓練方式還真是別致…”

    他小聲喟嘆道,“真是開了眼界了。”

    相較于他人臉紅脖子粗、揮汗如雨,而相公毫不費力,信手拈來,肌肉隨著上下起伏不斷鼓動的樣子。確實有點太帥了。

    秦寧略顯不自在地摸了下發紅的耳朵,轉移話題道:“咱們先去吃飯吧,你昨天什么時候回來的?”

    秋稅文書快擬好了,那幾處田產還有莊頭要換,林斐濟一邊跟著秦寧往前走一邊回道:“接近亥時了,深夜的蚊子又大又毒。”

    照例的晨會。

    沈新站在大堂中央,面向眾人介紹道,“這是新來的主薄——顧玄維,顧主薄是永和八年的舉人,學識淵博文采斐然,相信在他的協助下,縣衙定然更加井然有序,還望在場諸位多多配合,大家一起發展、壯大昭平縣。”

    顧玄維坐在椅子上,忽略各色不一的目光,拱手道:“感謝縣令大人厚愛,玄維定然盡心竭力,輔佐縣令大人治理昭平縣,若有不足之處,還望各位不吝賜教。”

    各個官員先后跟顧玄維打了聲招呼,“顧主薄好。”

    走完程序,沈新開始安排今日的工作,“林書吏,昨日審判的案子判決文書寫的怎么樣了?”

    “回大人,所有案子的判決文皆書寫完畢。”林聞明行禮回復道。

    “做的不錯。”沈新贊了一句,又問馮典史,“除了那兩個死刑的犯人,其他犯人的刑罰都執行結束了嗎?”

    “回大人,還剩五個犯人,其他犯人的刑罰都執行完畢了。”馮典史拱手道。

    沈新夸了他一句,又囑咐道:“除了兩個死刑的,其他案件的各類文書都歸檔吧。”

    “是,大人。”馮典史回道。

    “那個楊老三怎么樣了?”沈新又問。

    “他也在昨日行刑的犯人當中,已經被家里人接回去了。”馮典史回道。

    沈新“嗯”了一聲,又看向林縣丞和葉縣尉,“鄭世通的田產回收的怎么樣了?”

    昨日兩人回來的晚,人不齊,便沒有開晚會。

    “三處田產下官和葉縣尉均以去過,有兩處的佃農反應莊頭不慈,對他們多有虐待,葉縣尉已經把人帶回來了,等查明情況后,按律處置。”林縣丞回道。

    “好。”沈新點頭,“本官打算在縣城辦一座啟蒙書院,按年齡、按性別、按領域劃分辦班級,諸位白日里想一想如何完善以及書院要開設哪些內容,不必考慮錢財方面,要有創新意識,具體事宜晚會再議。”

    “各位可還有問題?”

    “大人,女子和哥兒進書院讀書,似乎于禮不和。”馮典史鼓起勇氣道。

    沒等沈新說話,林斐濟率先反駁道:“馮典史此話差矣,大燕并無律法禁止女子和哥兒識字讀書,據下官所知,稍微有些門第見識的人家都會讓家中女子和哥兒讀書明理,至少要學會算賬管家。”

    “不過讀書花費甚高,平頭百姓之家緊衣縮食優先選擇供家中男性讀書而已。長此以往,貧寒之家女子和哥兒識字讀書便格外少見。”

    “馮典史何言于禮不合?可有依據?”

    馮典史被林縣丞突如其來的一大串話頂的面紅耳赤,一時之間大堂陷入寂靜。

    我滴個乖乖,不愧是縣令大人的好友,深藏不漏,葉縣尉悄悄瞄了眼林縣丞的臉色又迅速收回視線,老老實實在座椅上裝鵪鶉。

    沈新輕笑一聲,打了個圓場道:“馮典史考慮的方面也很有建設性,咱們也要在一定層面上考慮民眾的接受認可度,開會就是要大家一起想一起做,把事情各方面都考慮到,考慮好,下面的人做事才能更順利。”

    “但是,諸位做事也不必過于拘泥于俗禮,要敢于打破規矩,更要思考的是這件事對百姓們有無益處。”

    “大人所言極是。”馮典史臉色緩和不少,他和林斐濟一同站起來拱手行禮。

    “晨會先到這里,本官還有事,縣衙由林縣丞坐鎮,諸位多加配合。”

    制瓷廠今日應該已經停火封窯了,他得親自去看看進度如何。

    “是,大人。”眾人齊聲道。

    一場晨會,讓顧玄維飽受震撼,過往他從未見過如此行事的衙門,回了文殊房,顧玄維偏頭問阿廣:“郊外的制瓷廠離縣城有多遠?”

    吃早飯的時候,他親耳聽見縣令跟他夫郎詳盡交代著今日的行程。

    無論是開瓷窯還是交代行程都讓他大受震撼,但見到周圍人見怪不怪的樣子,顧玄維小心收斂神色,假裝是個正常人。

    “回大人,小人不知,不過坐騾車一個來回大概四個時辰。”阿廣一板一眼答道。

    縣令大人早上寅正起,晚間巳時睡,精力充沛,思考角度和方向也異于常人,顧玄維生了一絲緊迫感。

    他得努力認真工作了,三個月的試用期,他一定得過,才能留在縣衙。

    制瓷廠。

    圓窯大火燒了一天一夜,余熱讓四周的溫度高上不少,燒窯的工人只穿著一條短褲,右側肩膀掛著一條汗巾,時不時擦拭著臉上如雨的汗水。

    一旁的草房已經三三兩兩的建起來了,土灰色的墻體半干,簡易的灶房升起裊裊白煙。

    工人們一一出聲參拜,充當督頭的三個人快步過來,抱拳行禮道:“縣令大人。”

    關大石更是起身小跑過來雙眼滿是感激道:“楊老三得以平安歸家,全都仰仗縣令大人容情,草民感激不已。”

    “不必言謝。”沈新擺了擺手,他直言道,“這批瓷器燒制的怎么樣了?”

    “回大人,昨日寅時瓷窯停火,立刻打開了窯門和窯頂的通風孔,草民等還在窯里體外部噴灑了冷水,窯里放了濕稻草,估計明日一早就能開窯了。”

    “不錯,大家都辛苦了。”沈新心中滿意,他朗聲道,“等這批瓷器出窯,本官給諸位包個大紅封。”

    “謝縣令大人。”有人吆喝一聲,齊齊大喊道。

    “不錯,你們速度很快,草房這么快就建好了。”沈新伸手試了試土墻的硬度和厚度,又問道,“這兩日大家怎么樣?”

    “昨日關師傅又做了泥坯四十個,怕燒窯出錯,三個燒窯的工匠晚上都是在草房里睡的。”古墨書回道。

    沈新沒在多問,巡視一圈后,也投身在制作泥坯當中了。

    回了縣衙,晚會開始之前,沈新特意找了秦寧過來一起參會。

    諸人匯報完各自的工作進度,最后經大家討論,沈新拍板決定,啟蒙書院暫定開設五門課程,兩門通識課,包括認字和算術,三門手藝課,女子和哥兒的手藝課是紡織學、刺繡學和廚藝學,男子的手藝課為木工學、鍛造學、制瓷學。

    學費可免,但要學院簽訂文書,約定學成之日在規定的廠子勞作,所有手藝不得外泄。

    又過一日,第一批瓷器出窯了。

    青白色的瓶盞瓷器,觸手溫涼,這一批一共燒制了一百二十個瓷坯,只有一百零八個瓷器品相完好,還有十二個有些許瑕疵的瑕疵品。

    沈新心中滿意,益州緊鄰關外,據陳管事說,尋常的碗盤到了那邊價格也會翻了十倍不止,等運輸線走通了,這就是妥妥的暴利。

    關大石小心翼翼地一寸又一寸撫過他親手制作的瓷器,眼里懷念的神色一閃而過。

    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做出瓷器了,更何況是這樣精美的品相。

    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今日又摸到了真切冰冷的瓷器,他才知道,自己的血還是會因為瓷器而顫抖。

    這么多年,他還是忘不了這些精美的瓷器。

    把這些瓷器小心運回縣衙,跟商隊的貨物一起裝車,翌日在城門口送走了商隊一行人,沈新也沒回城,直接去了郊外刑場。

    午時,沈新一聲命令,幾顆人頭滾滾落地,青霞山一事也暫時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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