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身體對他太熟悉
下午,到了醫院,周旋把白行樾拉到休息區,叫他先坐會,一個人樓上樓下來回跑,幫他掛號繳費。
白行樾說是皮外傷,但周旋不放心,把能檢查的項目報了個遍。
白行樾難得配合,全程依她。
做腦CT掃描的時候,白行樾單獨進去,周旋候在檢查室外,背靠墻壁,緊盯著門口。
女醫生順玻璃窗往外看,笑說:“你女朋友很緊張你呢。”
白行樾沒說別的,盡快出來了。
大大小小的檢查做完,趁等結果,陳朗來找他們,呼哧帶喘地說:“已經跟派出所那邊備過案了,事發地沒監控,所以……很難追責。”
白行樾說:“備個案就行了,其他的我們自行解決。”
陳朗完全不擔心:“樾哥,反正有你在,總有辦法的。”
說完這事,陳朗沒繼續當電燈泡,隨便找個借口到車里等。
走廊空曠,斜對面坐一對母子,小男孩很可愛,滴溜一雙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轉。
周旋興致不高,朝小男孩勉強笑了一下。
白行樾問:“怎么心事重重的?”
一波又一波的情緒積壓在胸口,周旋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答。
昨天從機場出來,周旋原打算找個機會和白行樾聊清楚,結果突發意外,打亂了節奏。
醫院的消毒水味刺鼻,她看著他的傷口,加劇了心里絲來線去的掙扎。
周旋說:“可能沒休息好,狀態太差了。”
白行樾不打算追問,旁若無人地攬過她:“先將就一會兒,等回去好好補一覺。”
周旋靠在他肩上,忽略不了那對母子的注視,要坐直,被按了回去。
她對他身上的味道太熟悉,忍不住閉上眼,半睡不睡。
二十分鐘不到,白行樾的手機震了幾下,周旋恢復意識,掃到寧夷然的微信備注,往旁邊挪,和他拉開一段距離。
白行樾看她一眼,接了。
寧夷然的臉出現在屏幕內,身后是廚房。
寧院長和陳教授今天過結婚紀念日,寧夷然在家,知道爸媽惦記白行樾,在開飯前撥去一通視頻,東拉西扯話家常。
簡單聊了兩句,聽見廣播聲,寧夷然問:“哪兒呢?”
白行樾說:“醫院。”
看到白行樾眉骨上的傷痕,陳教授皺眉,關切道:“臉上怎么回事?不會又和人打架了吧……你這孩子,都快三十了,還和上學那會一樣不著調!”
陳教授嘴上說著責備的話,實際心疼更多。
寧院長輕拍妻子的手背:“行樾一直都是知分寸的,先問清前因后果再下定論。”
白行樾避重就輕,謊話手到擒來:“沒和人打架,被后車追尾,撞方向盤上了。”
陳教授囑咐他一定要做個體檢,哪里不舒服及時就醫,有事記得及時聯絡家里。
白行樾并無不耐,平和地應下了。
通話結束,周旋依舊沒出聲,臉色紅里泛白。
白行樾瞥她:“怎么了?”
周旋說:“感覺你跟陳教授他們關系很好。”
“和一家人沒區別。”白行樾說,“比起我爸媽,他們更像我的親生父母。”
周旋沒作聲。
氣氛無端變了,靜得突兀。
周旋看了眼時間:“檢查結果應該出來了,我去看看。”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臉上,極淡地“嗯”了聲-
從醫院回來,周旋帶著實習報告,單獨去找王玄蓋
章簽字。
塵埃落定,幾個月的實習生涯告一段落,她用林立靜的手機把航班信息從頭翻到尾,反復幾遍,買了張明天最晚的機票。
突然知道她要走,林立靜哭喪一張臉:“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啊,可我又舍不得師兄。”
和好以后,兩人比之前還膩歪,恨不得時刻黏一起。
周旋笑說:“等答辯前再回也來得及,學校那邊有我,出不了什么岔子。”
“其實就算現在真讓我走,我也不一定走。”林立靜唉聲嘆氣,“但凡能拖一段時間,我都會為他這么做……朝夕相處的日子本來就不多。”
周旋無意識地動了動手指,一時無話。
感慨完,林立靜張羅著晚上給她辦歡送會。
周旋說不用搞這么大排場。隊里隔一段時間就有人離開,換新人來,沒什么新鮮,都是常態。
林立靜難得有不鈍感的時候,湊近問:“你都要走了,沒提前跟白老師打聲招呼?”
周旋沉默:“晚點跟他說。”
陪周旋待了會,林立靜收拾一下行頭,和丁斯奇去庫房值班。
周旋呆坐了幾分鐘,打開筆記本,和同事們交接工作,把該匯總的匯總。原本一個多小時就能做完,因為分心,硬生生多浪費了幾十分鐘。
周旋皺了下眉,心煩意亂地合上電腦。
門外傳來敲門聲,不輕不重。周旋一把扯開椅子,去開門。
陳朗杵在那,手還舉著。感受到她似有若無的低氣壓,陳朗悻悻撓了下眼角:“那個,樾哥讓我把這兩樣東西給你。”
周旋低頭看——補辦的電話卡和一部新手機。她道了聲謝,脫口問:“他在宿舍嗎?”
陳朗說:“剛還在,但現在出去了。”
“去哪了?”
“沒說,可能臨時有事吧。”
陳朗走后,周旋拆開塑封膜,把卡塞進卡槽里。剛開機,朋友許方歌的來電湊巧彈出屏幕。
周旋指腹往右滑。
許方歌和她一個導師,倆人交情不深不淺,在校期間收到什么通知都會互相知會一聲,比起朋友,更像資源互換的搭子。
許方歌跟她說:“周旋,胡教授給你那項目可能要被搶了!畢竟是香餑餑,誰都想要,你自己千萬注意點。”
周旋精力不在這上面,反應了幾秒,問前因后果。
“畢業前不是有一波評獎評優嗎?這項目被列到了綜合評價的細則里頭。”許方歌報出一個名字,又說,“人家是直博生,家里又有關系,這兩天正跟胡教授軟磨硬泡呢,說就算按能力,也該把機會給她。”
聽許方歌一口氣講完,周旋說知道了。
沒想到她這么淡定,許方歌皇帝不急太監急:“哎呀,我是覺得,你就靜下心,把你現在這篇論文好好打磨一下,肯定能發SCI,用實力給她這關系戶一個迎頭痛擊!”
周旋總算回神,笑說:“我明白。謝謝你啊方歌,愿意跟我說這些。”
“嗨,沒什么謝不謝的,你也幫過我不少。”許方歌笑說,“我知道自己沒那么優秀,夠不上這些門檻,但我希望你能更好。”
和許方歌聊完,周旋打開微信,跟導師報備一聲,說自己后天早上歸校。
隔一會,導師發來一份文件,叫她幫忙規整一遍數據。
周旋重新打開電腦,效率極低地完成了,在不知道第幾次想起白行樾時,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去找他。
白行樾還沒回來,周旋在門口等了很久,等到渾身發冷。
林立靜和丁斯奇值完班,路過瞧見了,叫周旋先別等了,拉她去燒烤攤喝酒。
林立靜不僅菜還愛喝,兩瓶啤酒下肚,醉醺醺地跟丁斯奇翻起舊賬。
偏這節骨眼上丁斯奇手機響了,遠在西安的沈蓓蓓因為和父親大吵一架,嬌滴滴找他訴苦。
沒等丁斯奇開口,林立靜立馬炸了,借著酒勁奪過手機,嚷道:“你都知道他已經有對象了,還三番五次糾纏,有完沒完啊?真當我好脾氣呢?”
燒烤攤老板嚇一跳,手一哆嗦,把小半盒辣椒面撒到了肉串上。
丁斯奇朝老板抱歉地點頭,去拉林立靜,無奈道:“靜靜,你別這樣。”
“你松開我!”林立靜又氣又委屈,怒火轉移,“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你不縱容,她也不會蹬鼻子上臉!”
周旋在對面一個頭兩個大。
她今天不太想多管閑事,買過單,示意丁斯奇照顧好林立靜,先走一步。
最近網上興起考古風,這座將軍墓被炒得很火,不少人慕名而來,在營地外的景區拍照打卡。
當地的小商販往路邊一蹲,賣些不知從哪淘來的文玩古物,當賺外快了。
周旋走過去,看了眼竹筐里的東西:“有銅鏡嗎?”
以為她是游客,小商販笑呵呵道:“有的,我拿給你看啊——這些都是照著新出土的文物一比一仿制的紀念品,絕對分不出真假。”
知道主墓和陪葬坑都沒出土過銅鏡,周旋懶得浪費口舌,挑了個最像的,問價格。
小商販比了個“三”,豪爽道:“這個價你去外頭隨便打聽,沒有更低的。”
周旋沒對半砍,掃碼付款。
回去時,天已經黑透,白行樾的房間亮著燈,窗簾拉到一半,影影綽綽。
周旋沒什么猶豫地敲開了那道房門。
白行樾讓出過道位置,看她的眼神有點寡漠。
周旋呵出一口白氣,邁過門檻,問他剛剛去哪了。
白行樾說:“去見你們王隊。”
周旋看似不經意打聽:“他有跟你說什么嗎?”
白行樾淡淡投來一眼:“比如?”
“沒什么,隨便問問。”
周旋覺得自己想多了。
她找王玄簽字的時候,被問過一嘴,白行樾知不知道她臨時要走。王玄平時嘴碎,但不會插手他們的事,費力不討好,白惹一身腥。
周旋走到吊燈底下,突然回頭,雙手纏住他勁瘦的腰。
白行樾任她抱著:“喝酒了?”
“嗯,和立靜他們去吃燒烤了。”
“吃蒜了么?”
“怕熏到你,就沒吃。”
白行樾目光鎖住她,把她的手從身上拽下來:“先去洗澡吧。”
周旋輕車熟路從柜子里翻出睡裙,趿著拖鞋進浴室,洗完換白行樾洗。
浴室水流聲不斷,周旋擦干頭發,看到下午在醫院開的那袋藥,腳步一頓。
她把藥一股腦倒到床面,跪坐在地毯上,拿碳素筆在藥盒上寫清功效和吃法,事無巨細。
白行樾出來時,周旋已經弄完了,袋子被重新放了回去。
她手里捏著藥膏,看向他:“我幫你把藥涂了吧,后背你夠不到,不方便。”
白行樾看著她的一頭濕發,沒像往常那樣幫她吹干。他隨意擦拭幾下頸間的水珠,將毛巾扔到洗手臺上,抬腿走過去。
白行樾坐在床沿,周旋站到他面前,用棉簽涂抹傷處,動作輕柔。
睡裙領口低,露出那道起伏的溝渠,白行樾瞥一眼,無波無瀾,沒什么念想。
關了燈,只留一盞臺燈,光線微弱。
這一次,周旋比任何時候都主動,她由上往下撫過他的腹肌,幫忙紓解。白行樾卻不買賬,將她的手按在枕頭上,沒前奏,直奔主題。周旋脹得一再蹙眉,但身體對他太熟悉,很快適應干澀。
白行樾是高手,懂得取舍和拿捏,知道怎樣能把她的快樂最大化,但今晚狠得像在發泄,換不同角度折磨她。他鉗住她的下巴,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她嘴角被咬破一層皮。
最后關頭,周旋牢牢圈住,不讓他走,白色余熱悉數被留住。白行樾埋在她肩頭平復呼吸,退開時,她只覺得更虛空了。
周旋出一身汗,扯過被子將自己蓋住。
白行樾把紙巾丟進垃圾桶,身體往后靠,點了支煙。
過了幾分鐘,周旋打破寂靜,有意無意:“手機的錢,我有空轉你。”
他們之間,已經很久沒撇清過。白行樾淡淡道:“不必。不是快過生日了么,就當提前補給你的禮物。”
“提前”和“補”。
周旋再后知后覺,也該明白了。
幽暗環境里,白行樾逆著光,側臉輪廓忽明忽滅,他像是笑了一下,又說:“還想要點兒什么?”
周旋暫時沒回答,盯著昏黑的
天花板,說出一句:“實習結束了,我可能要比你先走。”
白行樾絲毫不覺意外,耐著性子配合她唱完這出獨角戲:“什么時候?”
“明晚。”
“什么時候決定的?”
“……昨天下午,在機場。”
白行樾有一會沒出聲,忽然冷笑一聲,語氣涼得像隔夜的白開水:“現在才想起告訴我。周旋,你好樣的。”
周旋攥住被子一角,抿了抿唇:“早一天晚一天說,結果都一樣,沒區別。”
白行樾捻了煙,把唯一一抹光點熄滅了,他重復一遍:“還想要什么生日禮物?”
周旋啞然。
他大概率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么,但故意這么問。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殘忍,還是自己殘忍。
周旋心里空落落的:“想你答應我一件事。”
白行樾不言不語,等她把話講完。
周旋閉上眼,覺得這過程像被凌遲,強撐著說:“等回北京之后,我們終止這段不清不楚的關系,回到最開始。答應我,行嗎?”
空氣凝結成霜,靜得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白行樾想起帶周納出去玩那次,在海市蜃樓的實景監測站她說過的話,問她:“這就是你當時說的,更自私的一面?”
周旋語塞:“是。”
她向來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
時間分秒流逝,久到一度讓她以為白行樾不會有所回應,她聽見他說:“你覺得自己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我看未必。”
周旋無言以對。
“我答應你。”沒有質問和責怪,沒有僵持不下,白行樾說到做到,冷漠得像陌生人,嗓音沾了喑啞,“你想要的我給你。”
“周旋,這是最后一次,不會再有下次。我不是非你不可。”-
周旋沒留下過夜,忍著渾身的酸痛邁下床,簡單擦過皮膚表面他留下的水跡,僵硬地穿好衣服。
臨走前,她回頭看白行樾,想說句告別的話。
白行樾側對著她,理都沒理,又點了支煙,把她排除在世界外,視若空氣。
屋里還留有渾。濁的氣息,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周旋到底什么都沒說,一步步挪出去,把門輕帶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
積壓的情緒涌上來,周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晚沒怎么睡,天快亮才醞釀出睡意,瞇到了日上三竿。
林立靜早就去工地了,宿舍沒別人,靜悄悄的。
周旋關掉鬧鐘,洗完漱,掀開行李箱,把衣服和日用品塞進去。
時間還早,她翻出電煮鍋和掛面,往里倒水、打荷包蛋,給自己做早飯。
想到年前白行樾說,以后有的是機會吃她煮的面,周旋撒調料的動作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吃過早飯,周旋去營地門口拿東西。
這邊沒法送外賣,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騎手,多付了幾倍的跑腿費,對方才愿意跑這一趟。
周旋拿著礦泉水,撕掉橙色的外賣包裝,拆開藥盒,就水吞服。
瓶蓋沒來得及擰緊,遇上要出去的陳朗,她把藥盒裝回袋子,打了聲招呼。
陳朗意外:“樾哥剛走,你沒去送送他啊?”
周旋一愣,很快恢復平靜:“他去機場了嗎?”
“對啊。走得挺突然的,也不讓大伙送。”陳朗說,“我差點忘了——你今天下午不是也走嗎?怎么沒和樾哥一起?”
周旋隨便扯了個理由。
和陳朗分開,周旋原路返回,經過白行樾的住處,不受控地扭頭看。
房門沒關,保潔阿姨拎著拖布和水盆進去打掃。房間家具擺設不變,案臺上的水壺和茶葉罐子也在,只是沒了白行樾的私人物品。
他來本就沒帶多少東西,走時也無需拖泥帶水。
周旋在原地站了幾秒,掃一眼手里的袋子,徑直走向道旁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赫然躺著一袋藥,碳素筆的痕跡洇成一團,已經看不清寫了什么。
周旋這才意識到,她和白行樾就這樣一拍兩散,無聲無息。
第42章 第42章山水一程
知道周旋要走,柏叔中午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和隊里人給她踐行。
飯前,周旋拎著給柏叔買的理療儀和按摩貼,進了做飯的帳篷。
柏叔看見了,用圍裙擦一下手,把東西還回去:“你這孩子,何必這么破費。”
“不破費,一點心意。”周旋說,“您平時沒少給我和立靜開小灶,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給我們。心里都惦著呢。”
柏叔不好意思地收下,笑得臉上都是褶:“等回去了,可得多補補身子,咱們這畢竟條件有限,將養不了人。”
周旋笑著說好。
回到座位沒多久,王玄百忙中趕來了。
下午還有工作,桌上沒備酒,但熱鬧不減。陳朗嘆了口氣:“要是樾哥在就好了,大伙還能一起送送他。”
許念問:“白老師咋走這么急?”
陳朗說:“不清楚,可能臨時有什么事吧。”
有人插話:“早知道就提前告個別了,我昨天還碰見他了,怪可惜……”
對面幾個男生用力點頭。
白行樾待人冷淡,但講義氣,所有人都信服,有時王玄下的命令太死板,大家不一定愿意聽,但白行樾的話會往心里去。
周旋意識到,這人就算走了,也到處是他的影子。
有男生看向周旋,試探著問:“那個,師姐,你知道白老師忙什么去了嗎?”
她和白行樾的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沒等周旋說話,王玄拿筷子另一邊輕敲男生的頭:“吃也堵不住你的嘴,一個大男的,哪那么八卦。”
林立靜湊過來,嗓門不小:“……您還好意思說別人八卦。”
王玄作勢要打,林立靜吐吐舌頭,往丁斯奇身旁躲。
昨晚那場架不至于變成隔夜仇,把話說開,兩人很快和好了。丁斯奇好笑地護著她,被眾人調侃。
傷感的話題一過,氣氛重新被點燃。
周旋呡一口水,看著眼前的食物,突然沒什么胃口。
周旋原本訂了下午兩點的網約車,王玄叫她把單退了,派隊里的師傅送一趟。
臨走前,周旋拖著行李箱,去辦公室找王玄。
王玄正和文物局的領導開視頻會議,示意她找個地方坐,盡快切斷了通話。
周旋從包里翻出一個文件夾,放到桌上。王玄看一眼:“這是什么?”
周旋說:“建筑事務所的策劃方案。”
王玄捏了下厚度,坐直了,翻開細看。外行看熱鬧,但這份做得挑不出任何毛病,對癥下藥,明顯下了功夫,沒十天半月完不成。
王玄說:“聽說你跟胡教授的老婆關系不錯。”
周旋“嗯”了聲。導師的現任妻子比周旋大十來歲,開了家品牌策劃公司,這兩年常約她出去逛街,陸陸續續教過她不少專業知識。
王玄爽朗道:“反正我用不上這東西,那就是給行樾的了。”
周旋恰到好處地說:“您給他更合情合理。”
白行樾剛回國,應該會盡快和團隊開拓國內市場,不管是不是她多此一舉,多提供一份選擇總不會出錯。
白行樾似乎什么都不缺,到頭來,她能為他做的,少之又少。
王玄倒沒多問:“行,這事我替你辦了——真不用跟他提你?”
周旋坦言:“要是知道是我給的,白老師不會要。”
王玄了然:“小周,按理來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但我想勸一句啊,長痛
不如短痛,現在這樣沒準是好結果。“王玄拿文件夾的邊角點點桌面,“你倆在這兒做什么,我都能裝看不見,等回那頭,你夾在行樾和夷然中間,影響的是你自己。”
知道這是好意,周旋說:“我都明白。”
王玄囑咐:“先好好把學業完成,這些身外事都撂一撂。”
周旋應下了:“那我先走了,您多保重。”
王玄轉過椅子,面向窗戶,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走吧走吧。早晚得走。”
周旋看一眼領隊蕭條的背影,輕輕闔上門。
送周旋去機場的那輛車停在營地門口,邊上圍滿了人。
離別在即,林立靜拉住周旋不放:“以后就剩我自己了,萬一我睡覺的時候害怕怎么辦?”
周旋笑笑:“以前也沒見你說害怕。”
林立靜難受極了:“我就是舍不得你呀。”
一旁的許念走過來,不太好意思說矯情的話,吞吞吐吐半天:“周旋……一定要常聯系,我們大家……都惦念著你呢。”
跟所有人一一告過別,周旋在他們目送下上了車,看到座椅上放著一行李箱的蓮霧和一本寫滿祝福語的相冊。
她定定坐著,拿起相冊,反復摩挲光滑的表皮,不忍再打開看。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無憂無慮的一個階段。
山水一程,各奔前路-
初春,北京刮大風,霧霾嚴重,路燈照得半邊天都是漆黃色。
周旋出了航站樓,哪哪都不適應,用衣領捂住口鼻,打車回住處。
路上人多車多,晚高峰擁堵,司機動不動踩下油門,車晃晃悠悠前行,像龜爬。
周旋胃里翻江倒海,忍了又忍才把那股惡心勁壓下去。
她和林立靜合租的兩居室在學校附近,小區設了門禁系統,周旋刷過卡,門沒開,保安說得交完物業費才能把卡重新激活。
周旋只好聯系房東。房東住三環里,趕過來起碼要一個小時,她問保安能不能先進去,保安按規定辦事,沒通融,好心讓她進值班室等。
周旋說聲謝謝,尋個位置坐下。
她掏出手機,給林秀榕和林立靜發完消息,不經大腦地點開和白行樾的對話框,等反應過來,“我到了”已經編輯好,只差發送。
白行樾是她的微信置頂,兩人聊天不頻繁,但周旋已經習慣了凡事跟他打聲招呼。
她盯著屏幕看了會,慢慢刪除那三個字,取消了置頂。
等到快凌晨,房東來了,帶著房產證救急,等天亮再補交物業費。
一來二去幾番折騰,周旋回到家,連換鞋的力氣都沒有,癱到床上,動也不想動。
身體累到疲軟,腦子卻異常清醒,很難睡著。
屋里冷得像冰窖,幾個月沒人住,毫無人氣。
周旋不愿想東想西,休息了一會,勉強爬起來,把房間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去沖熱水澡。
再得空,天已經蒙蒙亮。
周旋對鏡化了個淡妝,遮住黑眼圈和慘白的臉色,等到七八點,直接去了學校。
知道周旋今天回來,許方歌早早候在校門口,等她一起進去。
去導師辦公室的路上,許方歌叫她做好心理準備:“房瑞雪她爸今兒來了,好像要跟校領導商量捐款的事。那關系戶走捷徑不成,改砸錢了,你懂的。”
周旋沒怎么放心上:“出門在外誰不是為自己,正常。”
許方歌問:“你想好應對措施沒?”
周旋不至于和她交心,淺顯地說:“師母前陣子去外地出差了,這兩天回京。”
許方歌秒懂,笑說:“枕邊風好啊,一旦吹起來,比什么都強。”
許方歌又說:“師母疼你,知道你平白無故被壓力,肯定會幫你的。雖然明白人各有長,但是周旋,我有時候還真挺羨慕你。你總能逢兇化吉。”
周旋笑了笑,三言兩語將這話搪塞過去。
導師今早有個會,去院長那了,遲遲沒回來。
偌大辦公室,只有周旋和許方歌兩個人。九點整,房瑞雪姍姍來遲,手里拎著特意買給導師的營養餐。
許方歌皮笑肉不笑地道聲早,做足了面子功夫。
房瑞雪看向周旋,笑說:“喲,回來了呀,你這趟實習走得可夠久的。”
周旋也笑:“走得久點,學得就多點。”
房瑞雪臉上僵了僵。
從研一開始,她和周旋就不對付,從獎學金到各種機會,一直是她單方面明爭暗搶,周旋很少把她放眼里。
去熱城實習這次,院里一共兩個名額,她沒爭取到,心里怎么可能沒怨懟。
周旋說這話,擺明了給她添堵。
房瑞雪輕哼一聲,不再裝作一團和氣:“靠男人有什么意思,有本事靠自己。”
周旋接下這頂帽子:“其實我們倆沒區別。”
“家人和男人怎么會一樣?我又沒出賣色相。”房瑞雪聳聳肩,“我可聽說,你跟你那男朋友分了,這下靠什么?”
周旋不以為意,沒和她爭辯。
又等了十幾分鐘,導師來了,簡單給她們開個小會,把周旋單獨留下。房瑞雪一步三回頭,也想留下,被許方歌找借口趕緊拉走了。
畢竟涉及到捐贈,學校很重視,房瑞雪家人追得又緊,要院里盡快給個反饋。胡教授左右為難,再想護著周旋,有心無力。
周旋四面楚歌,跟胡教授下了保證,拿論文成績說話。
胡教授這才松了口。
從辦公室出來,周旋頭重腳輕,想去第二教學樓買杯咖啡,經過農園餐廳,聽見鳴笛聲,有人喊她:“周旋——”
周旋被震得眼皮一跳,轉身去看。
寧夷然邁下車,朝她走近。他今天穿得比較正式,白襯衫搭黑褲,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像剛見過什么人。
學校禁止車開進來,他和以前一樣不低調。
太久沒見,周旋有點恍惚,寧夷然同樣,他上下打量她:“這么久沒見,瘦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他講情話的技能一直是滿分,可周旋已經不吃這套,平靜說:“我們倆現在,好像不是只要碰到了,就非得敘舊的關系。”
寧夷然笑說:“那什么關系?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也不是吧。”
一整晚沒睡,周旋頭疼得厲害,不予置評。
寧夷然說:“知道你這兩天回,我正好來看我爸媽,順路到學校看看你。”
周旋意識到什么,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你朋友發過動態。”
周旋這才想起,寧夷然有林立靜的微信。
寧夷然表情有些怪異:“不然你以為是誰說的?”
周旋沒搭話:“看也看過了,回去吧。”
寧夷然盯著她看,試探道:“我約了老白待會兒吃午飯,要一起嗎?”
“你和他吃飯,我去做什么。”
“那我們單獨吃。”
周旋直言:“既然交女朋友了,就好好和她在一起。我們的事早就過去了,人得向前看。”
寧夷然失笑:“誰告訴你我交女朋友了?”
周旋沒作聲。
寧夷然問:“你關心我?”
“圈子就這么大,想不知道都難。”
寧夷然適可而止,往旁退半步:“別總忙得廢寢忘食,多顧著點兒自己。有什么難處給我打電話,號碼不會變。”
周旋什么都沒說,繞過他,直接走了。
寧夷然的車停在樹底下,和幾排自行車搶車位,招搖過市。
周旋路過,看見后視鏡掛著那張失而復得的護身符,無驚無喜,走得更快了-
寧夷然離開學校,驅車去王府井那家中餐廳,和白行樾匯合。
菜還沒上齊,偌大包廂只有白行樾一人。原本鐘自橫也在,臨時有事,先走了。
寧夷然落座,喝了口水:“你昨天剛回來,也歇得差不多了,要不今晚叫上老潘他們,組個局,給你接風。”
白行樾說:“改天吧。”
寧夷然笑說:“你怎么走這一趟還超脫了?落一身傷不說,真夠六根清凈的。”
白行樾淡淡道:“最
近沒空,得忙工作的事。”
“差點忘了這茬。”寧夷然說,“那你先忙,回頭再約。”
白行樾叫服務生把藏酒拿上來。
寧夷然下午還有事,沒喝酒,邊吃菜邊說:“我剛去找周旋了,本來想喊她過來隨便吃點兒。她沒來。”
白行樾沒什么表情:“分都分了,沒必要一起吃飯。”
寧夷然說:“我瞧她狀態不怎么對,臉色挺差。”
白行樾敷衍道:“是么。”
寧夷然問:“對了,你倆這趟趕同一天了,怎么沒一起回?”
白行樾說:“和她沒那么熟,目標也不一致,還搭伙做什么。”
“幾個月前你可不是這態度。”
“我當時什么態度?”
“感覺你一直拿周旋當摯友,胳膊肘往外拐,老向著她。”
白行樾不咸不淡笑了聲:“我是幫理不幫親。”
寧夷然笑說:“算了,不提這個,都過去了。”
白行樾不置可否。
快吃完,寧夷然手機響了,叫程思微的女學生找他,說快半月沒見過,她這兩天正好沒課,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寧夷然問她零花錢還夠嗎,程思微說花不完,斟酌半天說:“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寧夷然說:“到時看吧,有空我聯系你。”
程思微心滿意足,輕聲說好。
聽筒漏音,那頭的語調柔得能掐出水,白行樾想聽不見都難,掀了掀眼皮:“當心玩火自焚。”
寧夷然笑笑:“我也沒對人做什么。她缺錢,我缺樂子,各取所需而已。”
和程思微認識到現在,不過兩三個月,寧夷然攏共見了她三次。
這姑娘目的性太強,為了這點樂趣,他還沒傻到把人往床上拐。女人的床要是太好上,注定不會好下,這道理他懂,白行樾自然也諱莫如深。
寧夷然暫時不想折在這上面。
白行樾拿餐帕擦了下嘴:“既然有樂子找,就別去找周旋了。”
寧夷然意外他能說這話,問原因。
“快畢業了,一堆事兒壓頭上。她一個拆成兩個用,沒精力陪你搞這些。”
說完,白行樾聯系代駕,拎起車鑰匙要走。
寧夷然一愣,來不及多說什么:“吃完了?這就走了?”
“約了人。你慢慢吃。”
和寧夷然分開,白行樾叫代駕把車開到光華路,去盯事務所的裝修。
寫字樓內別具一格,硬裝完成了,在進軟裝。
何巍學室內設計出身,國外幾個專業獎項拿個遍,對辦公的地方要求極高。這陣子白行樾不在,從設計到裝修,都是何巍親力親為。
合伙這幾年,白行樾第一次當甩手掌柜,在最忙的時候去了熱城。
一直盯到傍晚,助理小鄭來了,帶著一份報廢機動車的回收證明,跟他說:“樾哥,那輛車的注銷手續剛辦完,我叫熱城的回收公司直接給拉走了。”
白行樾說:“辛苦了。”
小鄭臉皮薄,扭扭捏捏地從包里掏出一個透明袋子:“他們把車里的東西收拾出來了,我正好拿給你。”
白行樾抬眼看,東西不多——煙盒和打火機,裝了藥草的香包,女人用的口紅、皮圈,還有一盒用掉一半的安全套。
白行樾自然而然想起,前段時間帶周旋去野炊,將暗未暗,他們在車里做。
在這事上,他很少節制,喜歡觸底的深位,周旋知道自己承受能力有限,但會盡力迎合。
結束后,周旋遞來一個香包,說是找村里的老中醫求的,能調節失眠,不吃褪黑素照樣能睡好。
周旋當時說得輕松,一筆帶過。林立靜知道這事,隨口一提,說為了做這香包,周旋趁休息消失了一下午,陪那中醫去荒漠采藥,又花幾小時搗藥,手上裂了好幾個口子。
白行樾自詡能看透人心,有時也不夠確定,對周旋這種人來說,重要和次要的界限在哪。
事實擺在眼前,他是她權衡再三,最先舍棄的那個。
小鄭一直舉著袋子,手酸得不行:“樾哥?”
白行樾平聲說:“直接扔了吧。”
“啊?都扔了嗎?”
“嗯。”
走廊正好有個垃圾桶,小鄭走過去,掀開蓋子。
白行樾說:“等會兒。”
小鄭動作一頓。
白行樾挑出那個香包,轉身進了辦公室,將東西丟進抽屜里。
何巍發來消息,打聽今天的裝修進度。
白行樾回復完,刷一遍好友列表,把周旋拉進黑名單。
她想拋開顧慮,戛然而止,清清白白地活,他滿足她;他也承認,自己的確折在了周旋身上,因果報應,心甘情愿。
第43章 第43章寧夷然的前女友
周旋在圖書館待了一下午,咖啡喝了兩杯,頭暈目眩,論文改得面目全非。
改到最后,她麻木地合上筆記本,腦子亂成一鍋粥。
周旋一度以為讓自己分心的源頭是白行樾,可沒有他在,她狀態反而更差,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致。
她心浮氣躁,暫時排解不了。
傍晚,周旋回去瞇了半小時,帶著熱城的特產打車去找倪聽。
倪聽開的紋身店在城郊,魚龍混雜的地方,道口堆滿了垃圾,滿墻的涂鴉藝術,猩紅又詭異。
司機聽出周旋不是本地口音,多繞了一段路,周旋沒心思討價還價,掃碼付了錢。
這附近住的都是搞藝術的北漂,南向一排平房,幾個年輕男女聚在生銹的鐵門前抽煙,笑罵聲不斷。
有個穿牛仔服的臟辮男朝周旋吹了個口哨,周旋沒理,一直往里走。
店門關著,把手上掛小黑板,洋洋灑灑寫了四個字,“暫未營業”。
倪聽作息不規律,黑白顛倒,這會估計剛醒。周旋習以為常,繞到院內,拿指紋開了另一道門。
屋里沒開燈,茶幾上窗臺上擺了七八個手臂粗的蠟燭。浴室傳來水流聲,倪聽的身影映在玻璃門上,前凸后翹。
過了會,倪聽裸著身體出來,瞧見周旋也不驚訝,調侃:“看來沒少和寧夷然的兄弟做。這皮膚,這狀態,一看就是被男人滋養的。”
周旋眼皮跳了跳,看一眼鏡子,沒發現哪不對。
她想起白天和寧夷然碰見,他看她的眼神,像是意味深長。
倪聽哼笑一聲:“你這趟哪兒是考古,明顯奔著艷遇去了啊。”
周旋有氣無力地笑一下:“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嗎?”
“你又不是活在外太空。”倪聽套上內褲和長T恤,“我明面上提,好過有人背地里講究。”
客廳不大,墻角堆滿了衣服和高跟鞋,奢侈品擺一地,無處下腳。
周旋找個位置坐下,沒繼續聊自己的事:“你打算在這邊待到什么時候?”
倪聽撩了撩頭發,指間夾根細煙,低頭點燃了,火苗一簇一簇的。她吐出一口煙圈,說:“房租交了三年呢,不急。”
倪聽家境優越,自己本身也是行業頂尖。周旋說:“對你來說,不是錢的問題。”
“是,和錢沒關系。”倪聽笑了,“住這兒比較有安全感。大隱隱于市,懂不?”
認識這么久,彼此都了解,一點即透。周旋不再說什么。
和倪聽認識是個偶然,當時周旋還在讀本科。
那陣子倪聽看上了他們學校的男大,經常開跑車接送,陪男大上課。有次把車停在路邊,出口被一輛奧迪A6堵住,倪聽二話不說,往奧迪的擋風玻璃上潑咖啡。
和車主爭執幾句,倪聽突然犯病,直挺挺倒在地上。車主理都沒理,直接走了。
周旋路過,把她送去醫院,從急診轉到心理科。
在北京這幾年,周旋獨來獨往慣了,能交心的朋友不多,倪聽是一個。
倪聽性格冷漠,一點就炸,但護短,但凡她遇到難處,倪聽不問對錯,無條件維護。
抽完一根煙,倪聽綁了個丸子頭,去翻冰箱:“在家對付一口?等會兒約了客人,懶得出去吃了。”
周旋隨意。
倪聽不善下廚,翻箱倒柜找出一個電煮鍋,下點葷素菜,和周旋煮火鍋吃。
店里開了空調,周旋吃一身汗,忽冷忽熱。身體不舒服,蓋過了骨子里那份難捱。
周旋往后靠,摸到沙發夾縫里的東西,拿起一看——杜蕾斯,大號超薄。她問倪聽:“你又交男朋友了嗎?”
倪聽答得隨意:“在追,還沒追到手。”
“什么類型的?”
“成熟老男人。”倪聽說,“越不把我當回事兒,我越想讓他栽我手里。”
周旋說:“你以前不是喜歡談弟弟嗎?”
“早換口味了。姐弟戀談多了,容易膩。”倪聽說,“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女人談這種,是喜歡年輕的軀體。男人么,八成是因為小時候極度缺愛,尤其是母愛。”
周旋莫名
想到白行樾,問:“那如果一個人跟你一樣,也變口味了?”
倪聽說:“誰?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遇到超越本能的真愛了唄。”
菜還冒熱氣,周旋沒注意,往嘴里塞,燙得鼻尖泛紅。
倪聽遞給她一張紙巾:“對了,我都忘了問——你和寧夷然的兄弟怎么說斷就斷了?”
周旋扯扯唇,覺得自己該笑一下才算正常:“你也說了他們是兄弟。”
周旋撂下筷子,打開白行樾和寧夷然的朋友圈。
倪聽大致瞄一眼點贊人數,明白了——三個人的共友都這么多,更別提他倆還有其他重合的圈子。
北京說大不大,抬頭不見低頭見,這段關系如果一直維持下去,剪不斷理還亂。
周旋顧慮太多,私心里不愿勞心費神,也不想讓感情影響自己的生活和事業。
有舍有得,這是周旋的選擇。她在按照自己最開始規劃的路線走,現在的結局合該是她想要的。
倪聽一眼明了:“后悔了?”
周旋靜了幾秒,說:“怎么會?”
“就沒舍不得?”
周旋看著鍋里沸騰的湯汁,水深火熱。
正說著話,店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進來三個壯漢,打頭的是個女人,三十多歲,淡妝,從頭到腳一身迪奧。
倪聽低罵一句:“又他媽來找事兒,煩不煩。”
那女人聲稱倪聽勾搭她老公,叫人砸她的店。
倪聽從來不是能忍的性格,但最近遇到一個男人,和他拉來扯去,心情還不錯,也就由著他們。
重要的設備都在市區那家店里,不在這,砸了也不心疼。看到完好無損的東西一次性被破壞,甚至會讓她興奮。
等他們折騰完,倪聽指指頭頂的監控,抱臂冷笑,報出比市價高幾倍的價格,叫女人賠,不然報警。
女人出了氣,手一揮,居高臨下地賠了,現金撒滿地。
他們走后,倪聽置身事外,踩著滿地的狼藉,盤腿坐下繼續吃火鍋。
周旋吃不下,聯系保潔公司,叫人來收拾屋子。
倪聽擰開一瓶冰鎮酸梅汁,喝兩口,坦蕩地說:“周旋,我有性癮,離不開男人和玩具,得靠他們解壓。你不是。但你有沒有想過,不是哪個男人都能讓你魂不守舍。你早就被他慣壞了。”
從倪聽那離開,周旋坐上出租車,額頭抵著車窗,筋疲力盡。
眼看司機又要繞路,她提醒了一句,語氣不太好。司機透過后視鏡看她一眼,撇撇嘴。
出了城郊,周納的消息彈出,說這次模擬考名次又上去了。
周旋照例夸兩句,想到什么,問他是不是也發給白行樾了,周納說當然。
周旋沒回復,切掉了聊天頁面。
周旋不小心點到好友列表,一眼看到排在前面的白行樾。
她預感到什么,點進去。
簽名還是原來那個,一長串英文,朋友圈卻變成了一條橫杠。
就在不久前,白行樾把她拉黑了-
月底,周旋打了場勝仗,如愿以償得到了導師分配的新項目。
這段日子,她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睜眼閉眼都是論文和各種研究數據,偶爾停下來想點別的,狀態并不好,行尸走肉一樣。
房瑞雪找導師問過兩次,第三次登門拜訪,被導師的老婆何敏一口回絕。
房瑞雪技不如人,只能自認倒霉。
周末,何敏難得有空,約周旋出來逛街。
周旋翻出去年何敏送的手鏈和絲巾,給自己戴上,換了身學生氣的衣服,素面朝天出門。
何敏對她來說是伯樂,當初卻不見得好說話。
前幾年,胡教授原配妻子去世,沒多久娶了自己的學生,這事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何敏是過來人,對丈夫帶的歷屆學生總有點防備心。
許方歌覺得何敏疼她,能幫她逢兇化吉。這兩年究竟在何敏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有周旋自己清楚。
周旋趕到商場時,何敏正在試鞋。
店員半跪在地毯上幫忙換鞋,把帶子勒緊了點。何敏蹙了下眉,教訓一句,叫小姑娘輕點。
見周旋來了,何敏順帶幫她也選了一雙,裸色羊皮底,平跟,適合她這年紀。
周旋恭敬不如從命。
何敏是上海人,講話自帶儂里儂氣的口音:“小姑娘還是朝氣蓬勃得好,瞧你憔悴的。車里正好有張美容院的卡,等等我拿給你。”
周旋半真半假地笑說:“對我來說學業更重要,也沒什么心思打扮。”
“你呀!”何敏指了指她,恨鐵不成鋼,“說到這個,不如你畢業以后來跟我干吧。憑你的能力,沒兩年肯定吃香喝辣,不比苦哈哈挖土強。”
周旋婉拒:“我最近在準備考古研究所的考試。”
何敏沒強求:“研究所每年就要那么幾個人,僧多粥少,是該提前做點準備。”
連試三雙,何敏都要了,店員扶著膝蓋站起來,一瘸一拐去打包。
周旋看似不經意提及:“對了,白院長的外甥聯系過您嗎?”
何敏回憶一遍,說沒有。
周旋沒多問。
知道她最近因為房瑞雪受委屈了,何敏請客吃飯,吃完去做了SPA。
八九點,兩人去了建國門附近的酒吧。
周旋早前推薦過這家店,何敏覺得這清凈,經常帶朋友來玩。
店里生意不好,這個點一般沒什么客人。黃毛今晚值班,笑著打了聲招呼,領她們去卡座。
黃毛端托盤過來,上兩杯調酒和贈送的小食,神秘兮兮看向周旋。
周旋被盯得發毛,笑問:“怎么了?”
黃毛干咳一聲:“然哥待會過來。”
周旋笑意不減:“他來他的,我來我的,也不耽誤什么。”
“那倒也是。”黃毛說,“反正你不覺得不自在就行。”
“不會。”
黃毛還想說點什么,轉念忘了,等走到吧臺還沒想起來,也就把這段插曲拋到了腦后-
鐘自橫上個月調回北京工作,交了個新女朋友,一直說要介紹給他們認識。
白行樾最近比較忙,好不容易得空,鐘自橫今晚火速組了個局,順帶給他接風。
九點多,寧夷然從公司出來,一直在路上堵著。
寧夷然點開發小群,發了條語音,叫他們先喝著,別等他了。
鐘自橫摟著女朋友出了電梯,邊走邊說:“你們都快點兒啊,我馬上就到了。”
鐘自橫剛到,白行樾也來了,徑直走到吧臺。
黃毛不在,調酒師照例給他調了杯哈爾的心臟,笑說:“這酒半個月都不一定有人點,今晚倒好,一次性調了兩杯。”
等杯里的火花滅了,白行樾呡一口酒。
一旁的鐘自橫說:“誰啊?居然和老白一樣,口味這么獨特。”
調酒師朝角落努了努下巴:“喏,就那姑娘。”
調酒師入職沒多久,不認識周旋。鐘自橫一愣,憑印象說:“那不是老寧的前女友么?這么巧啊。”
白行樾放下酒杯,點了支煙,不緊不慢投去一眼。
周旋猝不及防,對上他淺淡的目光。
從他進門那刻起,周旋就注意到了,原本想走,不好跟何敏解釋,又覺得沒必要非走不
可。
直到看見白行樾,周旋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半個多月沒聯系過。
他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偶爾又無處不在。
燈光昏暗,周旋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知道自己不一定掩飾得有多完美。
白行樾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兩秒,不動聲色移開了,照常和鐘自橫閑聊,泰然自若。
他看她的眼神像陌生人,又或者,單純在看寧夷然的前女友,交情不多,連問候都不需要。
他循了她的意思,把熱城的一切拋在過去。
燈影交錯,音樂聲此起彼伏,周旋腦子里閃過那晚他說的話。
“周旋,我不是非你不可。”
第44章 第44章再沒有人足夠入她的眼……
鐘自橫給女朋友點杯果汁,忍不住又看一眼周旋,“嘖”了聲,對白行樾說:“你說他倆還有沒有可能復合?我瞅老寧不像放下了。”
寧夷然情史豐富,唯一一次談婚論嫁是和周旋。這幾個月,寧夷然除了工作就是買醉,心里壓根沒舒坦過。
外人不知道,身邊人看得一清二楚。
白行樾撣撣煙灰,平靜道:“沒可能。”
鐘自橫問原因。
“她心思不在寧夷然身上。”
鐘自橫驚了:“你怎么知道?不對啊,你和她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白行樾諷刺地勾勾嘴角:“猜的。你看我們像很熟么?”
“還真不像。”
話趕話聊到這,鐘自橫沒太在意,轉念和白行樾聊起工作上的事。
寧夷然走的那條路出了交通事故,堵了快四十分鐘才疏通,堵得他心煩。
到了酒吧,看見周旋,寧夷然心情沒那么差了,主動過去打招呼。
沒分手前,寧夷然偶爾送周旋到胡教授家里吃飯,跟何敏還算熟,簡單問候了一句。
何敏一直對他印象不錯,笑著點點頭,起身去洗手間,給他們騰地方。
寧夷然坐到周旋對面,借燈光看她:“旋旋,怎么又瘦了?”
白行樾在吧臺,周旋有點坐立難安,糾正他:“別這么喊我。”
一個稱呼而已,寧夷然無所謂,說:“前兩天我媽提過你,問你什么時候有空,去家里吃個便飯。她給你補補身體。”
陳教授待她不錯,周旋不好斬釘截鐵拒絕:“你和之前的女朋友分了,也還帶她們回家嗎?以什么名義?”
寧夷然說:“只有你見過我爸媽。”
周旋一時無話可說。
寧夷然掃了眼她面前那杯猩紅色的酒,忽說:“老白在,不去打個招呼?”
周旋壓下那股疲憊:“你們玩吧,我就不摻和了。”
“那行。”那邊還在等他,寧夷然沒多待,“結束早的話,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也不順路。”
寧夷然不著痕跡一頓,無奈笑說:“以前也不見得有多順路。”
周旋說:“你也說了,是以前。”
寧夷然從來不會死纏爛打,這次也一樣,退一步說:“那你安全到家了跟我說聲。畢竟碰到了,換作誰都沒法不管不問。”
周旋囫圇說:“知道了。”
寧夷然走后,何敏回來了,打聽:“聊得怎么樣?”
周旋說:“沒聊什么。”
何敏端起過來人的架子:“年輕人分分合合正常,要是能終成眷屬,經歷點兒挫折不算什么。”
何敏來了興致,說公司新招一個市場部總監,海歸,不到三十歲,相貌品行皆優,要介紹給她認識,多個對比也能多份選擇。
周旋不想蹚這趟渾水,隨便搪塞一句。
她們這桌正對舞臺,周旋無意識地晃了下酒杯,看著黃毛帶幾個人上臺布置,屏幕換成一對年輕男女的合照,紅毯上鋪滿了小蒼蘭花瓣。
準點,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攥著話筒上去了,清唱完一首情歌,深情款款,對臺下的女生表白,許諾這輩子只愛她一個。
周旋看他們抱在一起,有點恍惚,想到的不是當年寧夷然的一舉一動,而是白行樾。
這幾個月,自北向南跨過無數個地方,從城市到荒漠,他給她實打實的安全感;最開始,她說自己沒信心,他放緩進度,慢慢來。
倪聽說,她早就被白行樾慣壞了。再沒有哪個人的舉止和承諾,足夠入她的眼。
周旋一顆心忽上忽下,壓住翻騰的情緒,忍了忍,不去看白行樾。
原來戒斷反應這么強烈,每分每秒都在硬撐-
寧夷然過去找他們,被姓潘的發小打趣:“以為你沒心思過來了呢,軟香在懷,眼里哪兒還有兄弟了。”
寧夷然回懟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軟香在懷了?”
鐘自橫接話:“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你丫就是沒事找事,賤得慌。”
寧夷然笑罵:“去你的。”
周旋很少和他們這群人聚,但大家都對她印象不差,酒桌上沒人講她不好,反倒拿寧夷然開涮,說他把握不住,生生錯過了這段正緣。
白行樾話不多,手搭沙發扶手,一支又一支地抽煙。
中途,黃毛來了,趁人不注意,湊到白行樾身邊:“樾哥,周旋那桌用不用免單啊?”
白行樾抬眼:“誰來都免單,生意做不做了。”
黃毛站直了,撓撓太陽穴,嘟囔:“既然這么無關緊要,那你還收藏人家的員工證……”
桌上一片狼藉,黃毛喊人來收拾,三步并作兩步拐進后廚,端出一個果盤,給周旋她們送去。
寧夷然今晚興致不高,時不時看向周旋,三心二意。
舞臺上那對情侶你儂我儂,他同樣恍惚,覺得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再像毛頭小子一樣,做兩次這種荒唐事。
當年他是真喜歡周旋,喜歡到可以不顧一切,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表明心意。
寧夷然胸口發悶,飲盡杯里的酒,一鼓作氣問白行樾:“老白,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對周旋到底有沒有過想法?”
白行樾淡淡道:“重要么。你們分手不是誰造成的,沒人逼你上另一個女人的床。”
這話一針見血,堵住他的質問。寧夷然沒立場揪著不放,旁敲側擊說:“上個月我和王叔聊了聊周旋的近況。”
白行樾面不改色:“所以呢。”
“他那么嘴碎一人,愣是什么都不肯透露。”寧夷然笑意沒達眼角,“你不覺得有問題?”
年前,寧夷然特意去了趟熱城,和白行樾面對面聊過,上次試探更多,這次借著酒勁,明牌暗打。
最近一來二去,寧夷然怎么可能看不出兩人之間的端倪——再不濟也做了幾個月的同事,不至于一回北京就各不相干,反而像在刻意避嫌。
白行樾沒給他見縫插針的機會,平聲說:“還是那句話,有沒有問題,都和你沒關系了。”
“不管有沒有關系,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寧夷然看似有了醉意,笑著意有所指,“人就活這一輩子,該裝傻裝傻,該舍棄的得舍,該留的也得抓住。周旋是,你我不也是?”
白行樾瞥一眼門口,凝起似有若無的笑:“你先把手頭的糊涂賬處理完再說吧。”
寧夷然不明所以,扭頭看。
程思微推門進來,黑發白裙,沒穿外套,小腿裸露在外。
她不太適應這種環境,局促地搓了下手臂,環視四周,找到寧夷然。
等她走近些,寧夷然問:“你怎么來了?”
被一桌人注視著,程思微沒怯場,抿唇笑一下,露出兩個梨渦:“你發的朋友圈定位在這,我正好和同學在附近,過來碰碰運氣。”
寧夷然知道她碰的什么運氣。
前幾天,和白行樾從老洋房那邊回來,他找程思微吃過飯,之后跟她斷了聯系,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想慢慢淡了。
程思微心里大概清楚,死馬當活馬醫,找酒吧來了。
寧夷然不爽地皺眉,想指責一句越界了,看她被凍得皮膚發紅,把話咽下了,叫黃毛送條毯子過來。
程思微坐到他身旁,小口啜著熱水,不爭不搶,充當背景板。
除了鐘自橫女朋友,在座都是男人,對這種事心照
不宣,互相投個曖昧的眼神,插科打諢兩句,這段插曲也就過去。
鐘自橫努努嘴,打心眼里覺得這姑娘心思重,哪哪都不如周旋,可惜了。
余光注意到周旋和何敏離開座位,寧夷然投去一眼,下意識起身,又穩穩坐了回去。
程思微將他的反常看在眼里,問:“你對我好,就是因為她嗎?”
程思微或多或少能感覺出,寧夷然待她出手闊綽,是想讓自己好受點。
他醉酒時說過,和前任在一起那幾年沒對對方特別好,問心有愧,現在想彌補,已經來不及了。
寧夷然沒回答她,程思微又說:“我和她也不像。”
“誰說你們像?你連她一根頭發絲……”寧夷然意識到這話有多傷人,止住了。
程思微睫毛顫了顫,低頭喝水,當沒聽見-
從酒吧出來,外面在下雨,周旋幫何敏叫了個代駕,將人送走,給自己叫網約車。
天氣不好,前面排了二三十號,沒司機接單。
周旋站在大樓門口等,頻頻看手機。起一陣風,雨點打斜潲進,她往后退半步,打了個冷顫,瞬間酒醒。
等了十幾分鐘,周旋耐性盡失,冒雨走到路邊,看附近有沒有出租車。
白行樾恰巧從另一個門出來,隔著夜色掃了她一眼,走到對面,解鎖一輛黑色的攬勝SVCoupe。
隔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周旋甚至來不及和他對視。
白行樾將鑰匙丟給代駕,坐進后座。
車很快開走了,在地面濺起一層水花。
周旋杵在原地,一口氣堵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
過了幾分鐘,有輛車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黃毛探出頭,喊她上車。
周旋沒動,用眼神詢問什么情況。
黃毛說:“我正好下班,送你一趟——哎呀,前面有探頭,你趕緊上來,不然被拍成連環畫了,明兒個擎等著交罰款。”
等她把車門關上,黃毛遞去一盒紙抽,叫她擦擦:“這個點人多,又下雨,你天亮都不一定能打到車。”
周旋接過,道了聲謝。
黃毛嘴快:“嗨,你不用謝我,我也是替人辦事兒。”
周旋微愣:“替誰辦事?”
“……替顧客啊。”黃毛說,“先不說你以前在咱家酒吧干過兼職,就憑顧客是上帝這一條,我都不能見死不救。”
周旋問:“你今晚不是值夜嗎?”
黃毛表情不大自然:“和人換班了。誰還沒個頭疼腦熱,賺再多錢不如養出一個好身體。”
周旋沒想太多,笑了笑,報出一個地址-
清明節前夕,事務所的資質陸陸續續下來了,人事那邊開始籌備招聘的事。
何巍很多年沒回來,不清楚國內公司的運營體系,和白行樾商量后,花重金請了個人力資源管理師,熟悉一下流程。
隨他們回國發展的建筑師和設計師只有一部分,團隊急需擴張,需要盡快在中國地區站穩腳跟。
這陣子,白行樾整合技術層面、提供人脈,何巍負責應酬,兩人各忙各的,互不耽誤。
昨天何巍陪妻子去參加女兒學校的親子晚會,騰不出空,白行樾替他去的酒局。
一群人從日料店輾轉到私密性極強的歌房,基本都叫了女伴,從明星到文秘,一股腦全擠進來,蜂擁而上。
白行樾嫌吵,中途離席,回事務所加班,忙到了天亮。
清早,何巍精神抖擻地來了,煮一杯咖啡,送進白行樾辦公室。
白行樾面向落地窗,知道是他,頭也沒回。
何巍把咖啡端到桌上:“不回去休息一會?你這么拼,叫我情何以堪啊。”
白行樾坐回座位,揉捏眉心:“回去也睡不著,不如干點兒正事。”
“你以前失眠沒這么嚴重啊,不就只是認床嗎?”
“換了個住處,還在適應。”
何巍走到書架前,幫忙規整沒拆塑封膜的書。架子上放一份文件,挺厚一沓,他問:“這誰給你的?”
白行樾說:“考古隊領隊。”
何巍翻開看了看,驚訝:“你確定?隔行如隔山,這方案做得可太專業了。”
白行樾原本沒往這方面想,被何巍一提醒,預感到什么:“給我看一眼。”
何巍把文件夾扔過去。
白行樾從到翻到尾,大致過一遍,文件夾的背板上貼了張便利貼,上面寫了策劃公司負責人的聯系方式,字跡娟秀。
他想起幾個月前,在庫房值班那晚,簽到頁上手寫出的他的名字。
白行樾盯著看了幾秒,撥通這號碼,和對方約了見面時間-
周旋最近食欲不佳,林秀榕知道了,空運了一大箱現做的小食給她開胃。
知道何敏喜歡吃這些,周旋分出幾袋,趁清明假期送去。
下午,何敏發來一個定位,在光華路附近的咖啡廳,說約了客戶,抽不開身,叫她直接過來。
周旋打車直奔目的地。
她沒預料到,何敏約的人是白行樾。
到了地方,周旋把東西放到椅子上,想走,沒走成。
何敏臨時接到一通電話,帶著手機出了咖啡廳,臨走前囑咐周旋,等人來了幫忙安撫一下,自己很快回來。
周旋在嘈雜的喧囂聲中,等到了白行樾。
他坐在她對面,投來的目光偏淡,點過一杯喝的,一時沒什么話說。
沉默到最后,周旋主動道出一句俗套的開場白,平靜地問他最近過得怎么樣。
白行樾語氣稀松平常:“照常過,沒什么好不好。”
周旋問:“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白行樾沒說好不好,言簡意賅:“從回來到現在,已經過去挺久了。”
周旋點點頭,突然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能聊的話題都很淺顯,周旋意識到,白行樾照常同她閑聊,不冷淡不熱情,話里話外多了點客套。
這種突兀的生份感叫人飄忽不定。
周旋說:“何總有點急事,不是有意讓你等。”
白行樾似乎并不好奇她為什么在這,說:“不急。”
“嗯。”
周旋用吸管來回攪弄杯里的液體,白行樾看她一眼,問:“畢業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旋答:“不出意外,應該會進研究所。”
“怎么進?單純靠實力?”
“這是一方面,胡教授到時會寫封推薦信。”
白行樾笑了一聲:“兜兜轉轉還是去了那兒。何必繞那么大圈子,省出時間做別的,不好么。”
周旋想起他帶她去找白帆那次,頓了頓,說:“走捷徑會上癮。人跟人的關系維持不了太久,我也不能坐吃等死。”
白行樾平淡地說:“你說得對。不是什么關系都堅不可摧。”
周旋又一次啞然。
馬路對面的何敏打完電話,正往這邊來。
趁何敏過人行道,周旋說:“何總,也就是我師母,她不知道我們的事。待會她如果問起來,你要是為難,隨便敷衍一句。”
“不用敷衍。直接裝不認識。”白行樾說,“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周旋對上他的眼睛。
玻璃門上掛的那串風鈴響了,何敏風風火火進門。
周旋沒在這逗留,替何敏招待完,拎起包走了。地板像鋪了層棉花,走起來軟綿無力,她一步步挪到門口。
回到學校,周旋拎著筆記本去了趟圖書館,得空和林立靜視了會頻。
林立靜在宿舍,跟她抱怨:“周旋,你走了以后,我負責給新來的實習生上培訓課。你是不知道他們有多難教,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周旋繞過操場,笑說:“我不是把教學筆記留給你了嗎?你照著備課,基本不會出錯。”
“我剛把它找出來,正在看呢。”林立靜低頭看筆記,驚呼出聲,“不是,這怎么夾了張素描畫?”
周旋腳步停了一下。
林立靜把畫對向攝像頭:“這誰畫的你啊,這么傳神?”
周旋看著那幅畫,想到那個中午,她和白行樾背著所有人在庫房接吻。
黑白素描,沒有其他顏色,但周旋能感知到,
畫里的自己生動鮮活,眼神在發光。
這是白行樾眼中,最直給的她。
周旋情緒止不住地翻涌,和林立靜聊了兩句,匆匆切斷通話。
她漫無目的往前走,一遍又一遍想起白行樾那句“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熱城到北京,幾千公里,從落地首都機場那刻起,她拋開愈演愈烈的掙扎,想安穩度日;白行樾就真的讓她如愿,沒再找過她。
她沒掉進世俗和道德層面的漩渦里,也沒讓自己陷入三個人的糾纏中。
可這些,好像都不是她想要的。
經過這么多天的自我懷疑,眼下周旋終于能夠確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周旋顫抖著手解鎖屏幕,問黃毛要了白行樾的現住址。
從學校到那邊,不到四公里。知道白行樾和寧夷然住同一棟樓,周旋猶豫過,最后還是去了。
和寧夷然在一起時,周旋偶爾來他這過夜,在物業處登過記,不用和業主打招呼也能進去。
門口值班的保安認得她,幫忙推開厚重的青銅大門,放行了。
周旋輸入密碼,進到單元樓里,在電梯對面的空地上等。
她不知道白行樾什么時候回來。
外面徹底變黑,大廳亮如白晝,棚頂的水晶吊燈刺得人眼暈。
周旋推門出去,到外面等,心里異常沉靜。
不知道等了第幾個十分鐘,有人喊她。
周旋回頭。
寧夷然說不出是意外還是驚喜:“你怎么來了?”
第45章 第45章機緣巧合,造化弄人……
周旋沒回答,視線越過寧夷然,看向他身后,擠出笑意打了個招呼:“陳教授。”
陳教授先是愣了一下,溫和道:“你這孩子,什么時候這么生份了?像以前那樣,喊我阿姨也沒什么。”
周旋只是笑一笑,沒改口。
寧夷然盯著她看:“旋旋,等多久了?”
周旋說:“沒多久。”
寧夷然說:“怎么沒提前說聲?”
周旋硬著頭皮說:“不想給你添麻煩。有樣東西落這了,才想起來,過來拿。”
陳教授笑呵呵道:“那正好,今兒買的菜多,留下來吃個晚飯吧。”
寧夷然替她答應了,把手里的菜筐遞給陳教授:“媽,您先上樓,我們單獨聊兩句。”
陳教授說好,進門前不忘勸一句:“年輕人磕磕絆絆,沒什么坎過不去,往后路還長著呢。”
寧夷然笑說:“知道了,您快進去吧。”
玻璃門“叮”一聲落鎖,隔絕了內外空氣。
寧夷然說:“家里還有挺多你的東西,我讓阿姨收拾出來,放一塊兒了。”
周旋心亂如麻:“你媽在,我就不上去了,改天再找也來得及。”
“來都來了,一起吃個飯。”寧夷然說,“你突然走了,我不好跟我媽交代,她還以為我又欺負你了。而且,Duke想你了。”
周旋看著地下車庫方向,總覺得下一秒白行樾會出來。
她看了眼時間,不想在這僵持下去,隨寧夷然進電梯。
周旋先進門,知道玄關柜里有備用拖鞋,客隨主便,問過寧夷然才去翻柜子。
屋里的陳設和以前比大差不差,只是沒了第二個人生活過的痕跡。
周旋躬著腰換鞋,被毛茸茸的狗頭拱了幾下。Duke是寧夷然養的薩摩,五六歲了,比較傲嬌,連寧夷然都不黏,只喜歡她。
周旋揉了揉它的腦袋,Duke伸出舌頭,委屈地叫了兩聲。
寧夷然哭笑不得,拎起它的一只爪子:“小白眼狼,是誰平時好吃好喝養著你?”
Duke掙脫開,搖著尾巴回到周旋身邊。
廚房那邊,阿姨和陳教授在備菜;客廳,人和狗玩成一團。周旋曾經樂在其中,現在心境不一樣了,連恍如隔世都談不上。
她的心在別人身上。
飯前,寧夷然陪周旋去衣帽間,倚在落地鏡前,抱臂瞧她。周旋掀開箱蓋,在一堆物品里隨便拿出一樣,塞進包里。
她一抬頭,撞上寧夷然直勾勾的眼神。
寧夷然講話沒什么顧忌:“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有次,你就躺在現在坐的這位置。”
周旋裝聽不懂,平靜地說:“突然找上來,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寧夷然說,“你一個電話,我再忙也把東西給你送去。”
“沒必要,我們倆已經沒關系了。”
“那以后呢。”
“以后也不會有。”
“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寧夷然無所謂在嘴上吃虧,“先吃飯吧。”
一桌菜,都是她愛吃的。
周旋原打算找個借口直接走,架不住陳教授的熱情,留下了。
陳教授端來一個空碗,給她盛湯:“我常和夷然他爸念叨你呢,總擔心你在外地吃不好睡不好,瞧瞧,果真瘦了一大圈。”
周旋笑著客套:“您和寧院長身體怎么樣?”
“不如前兩年硬朗了,還湊合。”
陳教授照常同她閑聊,沒提及兩人的感情,聊的都是些日常瑣事,囑咐她一個人在北京,可得照顧好自個兒。
寧夷然樂得當個聽眾,偶爾插句話,提升一下氣氛。
陳教授想到什么,對兒子說:“不知道行樾在不在家?你問問,喊他上來一塊吃點。”
寧夷然說:“他應該回來了。”
周旋捏湯勺的手懸在半空。
陳教授隨口一提:“你爸給行樾介紹了個對象,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寧夷然低頭看手機,沒太在意:“這次又是誰?”
“協和醫院李主任的閨女,我瞧過照片,人挺漂亮,跟行樾也般配……倆人中午剛見過。”
寧夷然覺得新鮮:“之前介紹的,他不是都沒見嗎?”
“倒稀奇,之前怎么勸都不行,沒準這個合眼緣了。”
周旋斂了斂眼瞼,安靜喝湯。
寧夷然看著她碗里快見底的湯湯水水,說:“不一定是合眼緣,可能老白覺得現在這樣沒意思,想往前看了。”
陳教授閑不住,給周旋倒杯溫水,去看鍋里的燉菜。
寧夷然沒由來閃過一個念頭,放低聲線,笑說:“旋旋,你可別告訴我,你今天是來找老白的。”
周旋平靜得出奇:“我剛說了,來拿東西。”
寧夷然將信將疑。
手機震動一下,周旋放下湯勺,點開看,是條無關緊要的推送消息。她說:“學校還有事,我先走了。”
寧夷然說:“今兒不是放假嗎?”
周旋說:“急事。胡教授臨時找我。”
周旋到廚房跟陳教授道別,寧夷然拿紙巾擦了下手:“我送你去學校。”
周旋說:“不用了,沒幾步路。你好好吃飯吧。”
Duke跟著她到門口,依依不舍。周旋陪它玩了一會,撿起地上的玩具,扔到島臺旁,叫它去找寧夷然。
她握住門把手,往下擰。
總有那么一兩次機緣巧合,造化弄人。白行樾出了電梯,臂彎處搭了件黑色風衣,風塵仆仆,才從外面回來。
看到她,他眼神似乎變了變,轉瞬即逝。
周旋臉色不見得有多好看,想搶先說點什么,寧夷然正好出來了。
白行樾站在他們對面,隔幾步遠。
“來了。”寧夷然朝白行樾努努下巴,招呼一聲,又遞給周旋一個食盒,“我媽單裝了幾道菜,帶回去吃吧。”
周旋沒接:“我已經飽了。”
“喝一碗湯吃幾口菜飽不了,你什么時候這點兒飯量了?”
周旋還是沒接,繞過寧夷然,徑直走了。
經過白行樾身旁,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周旋腳步沒停,不自覺地抬頭看了一眼。
白行樾回看她,淺薄一瞥-
那天吃過飯,寧夷然給周旋發了條微信,問她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禮物。周旋沒回,將對話框設置成了免打擾。
寧夷然重臉面,沒再聯系她。
假期結束,周旋比之前還要忙,學校和住處兩點一線,白天泡在科研基地做項目,晚上回去準備研究所的考試和面試。
這段時間,周旋和白行樾沒有過任何交集。
她偶爾在別人的朋友圈發現他的影子,聚會照片都是抓拍,像素低,看不太清。她大致瞄一眼,然后若無其事滑下去。
所有事情堆積到一起,每天焦頭爛額,周旋心里又亂又靜。她暫時無暇分身,需要先把這些規整好,再做感情方面的打算。
星期一,周旋去了趟隔壁學校,幫導師給人文學院的教授送份文件,回來時,正好碰上白帆。
白帆一眼認出她,以長輩自居,平和地聊起白行樾,說自己這外甥心氣極高,從小到大沒張嘴要過什么,哪怕是跟家里人。
后面的話不用說,周旋一點即透——在熱城茶樓的那次引薦,是白行樾放低姿態,替她籌劃來的。
她那天的反應,并沒讓白帆滿意。
聽出話里話外的抱不平,周旋如噎在喉,但沒表現出來,虛心應下了。
她其實不太明白,舊事重提是什么意思。
將白帆送到辦公室,周旋去隔壁找導師。
胡教授上課去了,屋里沒其他人,許方歌彎腰站在辦公桌前,背對門口,在填表格。
聽見動靜,許方歌手忙腳亂扯過一本書,把表蓋上,遮得嚴嚴實實。
周旋視若無睹,照常和她問候一句。
許方歌不自然地笑了笑,說:“你這么快就回來了啊。”
周旋說:“我走挺久了。”
“是嗎?我沒太注意。”
周旋今天一天都要留在這值班,許方歌說:“要不你去忙你的吧,這有我守著呢,出不了岔子。”
周旋說:“那我去基地了,有事微信。”
許方歌說:“好,你快去吧。”
中午,周旋和同組一個女生去食堂吃飯。
正趕上飯點,哪哪人都多,周旋端著托盤,尋個靠窗位置坐下。
女生坐到她對面,邊吃邊聊:“你知不知道咱們院有個師姐,好像叫李什么……”
周旋說:“她怎么了?”
“沒怎么。”女生說,“她當年讀研讀到一半輟學了,跑去外面學設計,還得了個大獎……她膽子是真大,文憑說不要就不要了,要換作我,簡直想都不敢想。”
周旋笑說:“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我剛看見她了呀,有感而發。”女生說,“她和白院長在一塊呢,旁邊還有個帥哥,可能是她男朋……”
話沒說完,女生拿筷子指向落地窗外:“喏,就是她。”
周旋順勢瞟了一眼,慢慢收起笑意。
教學樓對面,穿米色長衫的短發女人正跟白帆說著話,白行樾倚著車身,站在她每天的必經路段,耐性十足地等。
白帆不茍言笑慣了,此刻卻和藹可親,帶幾分贊賞。
周旋總算明白——讓白帆滿意的,另有其人。
她們在食堂一樓,位置還算顯眼。
大概察覺到有人在看,白行樾掀了掀眼皮,視線掃過來。
周旋不躲不閃,隔洶涌人潮,迎上他的目光。
第46章 第46章過往無數個夜
白行樾最近同樣沒閑著,騰出空去外省挖人。
何巍接了個城市構建的項目,團隊精兵強將不夠,人事那邊暫時談不到有代表作的量級榮譽設計師,只能白行樾出馬。
清明節當天,白行樾回京,去看望白敏和寧夷然爸媽。寧院長一直操心他的婚事,又一次保媒介紹。
白行樾答應了,說會去見。
他沒見過李梵,但看過她的作品。
李梵有個ins賬號,粉絲量不低,平時除了更新自己和外國男友的日常,還發個人建筑設計作品集。何巍不止一次拿給他看,夸她有天賦,說再沉淀沉淀,肯定拿獎到手軟。
白行樾同樣欣賞她的天賦。
李梵來見他,是為了應付家里,兩人一拍即合,順其自然聊到工作。
人跟人之間,涉及到利益和資源互換,很多事水到渠成。白行樾清楚李梵需要什么,幫忙牽線。白帆二話不說,在恢復學籍的申請書上蓋章,全了她那份因叛逆輟學,悔不當初的心思。
一紙保障拿到手,李梵爽快答應和男友一起加入團隊。
離開前,照例走個過場,這一幕被周旋看見。周旋拿起手機又放下,從她的動作里,白行樾猜出大概,勾起一邊嘴角。
對視幾秒,周旋撇開眼,安然吃飯。
這段插曲過去沒幾天,何敏親自登門,找白行樾簽合同,順便請他到家里吃個便飯——胡教授今早帶周旋去參加學術交流會,主辦方也是文博學院出來的,聊表心意,送了箱藍鰭金槍魚。
何敏以為白行樾不會去,但他沒回絕。
晚上,周旋毫無準備,意外和白行樾碰面。
兩人沒裝作不認識,當著胡教授和何敏的面邊吃邊聊,半生不熟。
白行樾顯然比她更游刃有余,知道“認識”和“睡過”的界限在哪。
周旋胃不好,吃不了太寒的東西,嘗過幾口撂了筷,去洗手間躲清靜。
席間,何敏似乎看出點什么,反復拿她和白行樾說事。
洗手間干濕分離,不太透氣。周旋開了排風,擰開水龍頭,對著鏡子心不在焉地搓手。
她沒想到,白行樾會在這時候進來。
門開了又關,周旋聽到外面何敏的談笑聲,透過鏡子看白行樾,渾身一個激靈,汗毛豎起。
白行樾看她一眼,走到通風口,倚窗臺點煙。
周旋把水龍頭的手柄往上抬,放大水流聲:“……沒人看見你過來嗎?”
“怕什么。”白行樾說,“這邊和陽臺一個方向,他們只會以為我去那兒了。”
“怎么沒去陽臺?”
白行樾跳過前因,直奔主題:“我以為你那天有話和我說。”
周旋緩慢無聲地吐出一口熱氣。
那天在食堂,她拿起手機,找到白行樾的號碼,想不管不顧問一句,之前在蘇州的公交上,那句承諾還作不作數。
電話撥出去一秒,她就切斷了。
白行樾當時那一笑,多少叫她無地自容,好像一眼被看穿。
周旋甩甩手上的水珠,說:“本來想問你一個問題,現在不太需要了。”
白行樾說:“不太需要了?”
周旋低頭擦著手,輕“嗯”一聲。
壁燈散出冷調的光,白霧繚繞,往中間飄。
周旋聞到淡淡煙草味,喉嚨有點發緊。這味道像一種不具象的荷爾蒙,牽動每一根神經,讓人想起過往無數個夜。
白行樾忽問:“飯好吃嗎?”
周旋回神:“還行,吃不太慣日料。”
白行樾輕描淡寫:“我說的是,寧夷然家里的飯。”
周旋攥緊了手里的濕紙巾,隔幾秒說:“你不也吃了嗎?”
白行樾說:“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
周旋意有所指:“那你現在換口味了嗎?”
白行樾似是笑了一聲,答非所問:“不是什么人都喜歡吃隔夜飯。”
周旋抿了下泛白的嘴唇。
氣氛看似溫和,實際有冰封的趨勢。
周旋有預感,再聊下去可能分崩離析,她把濕紙巾丟進垃圾桶:“我先出去了。”
白行樾沒作聲。
那股煙味又飄過來,忽遠忽近。
走到門口,周旋忽然停住,對著空氣說:“我從來沒想過吃隔夜飯,變質的食物只能扔了。”
安靜一瞬。
身后傳來他低沉的嗓音:“我不打算換口味。”-
月中,周旋過生日,倪聽叫上各行各業的朋友,在Club給她慶生。
正趕上周末,周旋忙里偷閑,化了妝,穿了件黑色吊帶裙,搭綁帶高跟鞋。從頭到腳收拾完,她拎起外套,出門赴約。
偌大包廂燈影交錯,男男女女圍在一起跳熱舞,激烈的背景音樂震得人頭皮發麻。
倪聽一番好意,為她攢的聚會,往年周旋都配合,但今年力不從心,一個人窩在角落,提不起興致。
倪聽見不得她消極,拎著酒瓶過來,一屁股坐下,瘋狂灌她喝酒,一醉解千愁。
蛋糕還沒切,周旋已經有了醉意。
手機一直亮不停,倪聽拿過來,幫她看消息。
周旋似醒非醒,半瞇著眼,調整一下坐姿:“誰發來的?”
倪聽大致掃一眼:“你媽,你弟,你的朋友同學們,還有你那不成氣候的前男友。”
“沒了嗎?”
“沒了。不然你希望還有誰?”
周旋不說話了。
倪聽了然,打聽:“你倆最近怎么樣?有進展沒?”
周旋撐起一絲笑:“能有什么進展?”
“大到上床,小到說句話,不都是進展?”
“他好像去相親了。”
倪聽很冷靜:“然后呢。”
“沒然后了。”
倪聽問:“你怎么想?”
周旋如實說:“我想趕緊再找他,忍住了。”
看到白行樾身邊出現別的女人,她的嫉妒心和危機感全部涌上頭,一度以為,他已經準備發展一段新感情。
切
斷電話,放下手機那一刻,她立馬否定了這想法。白行樾曾給過她十足的安全感,這是她全盤否定的底氣。
但過后那幾天,周旋整個人是亂的。她需要沉下心,在繁忙中捋清楚這段感情,規劃好接下來的路如何走,所以沒再去找他。
在胡教授家里,周旋沒做任何心理準備,猝不及防和白行樾交涉,明知道結果,還是忍不住試探。
安全感這東西,貴多也貴精。沒有女人不希望得到對方一次次篤定的回應。
至于想問的那問題,她大概率知道答案,只是不敢確定。
事到如今,也確實不需要再問了。無論如何,她都會義無反顧走向白行樾。如果他還愿意接受她的話。
倪聽晃一下酒杯,看熱鬧不嫌事大:“你心還怪大,就不怕他真和別人發生點兒什么?”
周旋說:“我倒不是擔心這個。”
“那擔心什么?”
“我其實保證不了,只要我回頭,他就會在。”周旋頓了頓,又說,“他不欠我的,一直是我欠他。”
她也無法保證,他們會有一個善終的結果。
她愿意嘗試面對未來那些流言蜚語和道德層面的譴責——真要計較起來,往前追溯,她和白行樾都不清白。但她不知道壓死駱駝的稻草是哪根。說白了,還是信心不夠。
倪聽往她杯里倒點香檳,說:“今天你生日,高興為主,不提這些了。”
周旋端起酒杯,呡一口酒。
倪聽待不住,沒繼續陪她,去隔壁打斯諾克。
周旋窩在沙發,頻頻看手機。
過了會,身旁多個穿潮牌的年輕男人,周旋不太眼熟,只知道是倪聽的哪個朋友。
男人過來搭訕,巧言令色。周旋不想理,倒也沒駁對方的面子,象征性地笑一下,從沙發上起來,搖搖晃晃出了門。
酒勁上來,周旋難受得要命,意識越來越渙散。
走廊鋪厚實的棕色羊毛毯,高跟鞋踩在上面聽不到聲響,周旋放慢腳步,感覺腳底輕飄飄的,渾身松軟。
周旋想到陽臺透口氣,沒等走到那,洗手間的門被人用力推開了。
倪聽拽著一個服務生的后領,把他生生拖到一樓大廳。
最近半年,倪聽情緒還算穩定,已經很少惹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服務生又罵又叫,動靜鬧太大,包廂里的人陸陸續續出來圍觀。周旋酒醒不少,定了定思緒,跟著下樓了。
倪聽松開對方,抱臂站在前臺,擺明了要興師問罪。
經理忙湊過來,關心道:“姑奶奶,這次又怎么了?”
倪聽冷笑:“你問你手底下的人,問我做什么?怎么,你是招了個啞巴?”
經理頭疼得厲害,問清來龍去脈。
服務生嚷道:“我就不小心走錯了地方,她非說我偷看她上廁所。”
倪聽一記凌厲的眼神掃過來:“我脫褲子的時候你在不在?”
服務生小聲說:“在是在……”
“在怎么不出聲?”
“他媽的……這種事怎么出聲啊。”
倪聽立馬炸了:“你跟誰他媽他媽的呢?你再說一遍?”
在倪聽沖上去揍人前,周旋趕到,忍著頭暈拉住她。
今晚喝過酒,倪聽沒吃藥,情緒很難控制住。她猛地推開周旋,猩紅一雙眼睛,端起視死如歸的架勢,要跟人拼命。
周旋被推得一個踉蹌,快十厘米的細跟高跟鞋,在地上打滑,右腳踝小幅度地崴了一下。
她疼得直冒虛汗。
服務生被倪聽這副樣子嚇一跳,邊躲邊說:“不是,我又沒看到什么,至于么?再說了,被人看又不會少塊肉,裝什么貞潔烈婦!”
經理使勁踹他一腳:“你他媽少說兩句吧!就你話密!”
一看事情鬧大了,經理無聲哀嚎。這姑奶奶一旦犯起病來,惹都惹不起。
周旋拉不住她,打算叫人,倪聽氣急攻心,翻個白眼,往后仰躺,直接暈過去了。
人群中,身形挺括的男人沖過來,熟練地檢查她的瞳孔,按壓她的胸口。
周旋扶著墻壁,憑僅存的意識叫救護車。
幾分鐘后,倪聽醒了,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干咳了幾聲,咳得臉紅脖子粗。
倪聽啞著嗓子問男人:“……你怎么在這?”
男人反問:“就不能少惹點兒禍?”
“是他們惹我,不是我惹他們。”
“性質都一樣。到頭來,傷害的是你自己的身體。”
“譚從周,你一天不嗆我能死么?”倪聽說,“我都這樣了,沒點兒同理心?”
譚從周涼笑:“你都這樣了,就不能占一次下風?”
“哦,不能。”
慢慢聚過來一圈人,有人拍照錄視頻,還有人直播。
倪聽躺在地上,忍著難受和譚從周東拉西扯,對閃光燈和攝像頭不理不睬,隨那些人去。
周旋皺了下眉,正要去阻攔,手腕被抓住。
下一秒,肩上多了件外套,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涌進鼻腔。
沒給周旋講話的機會,白行樾強勢將人攬過來,徑直往門口走,帶她離開這個是非地。
第47章 第47章盡早睡到想睡的男人……
快凌晨,氣溫極低,她外套落在包廂了,身上只穿薄薄一件。周旋忍不住打個冷顫,本能裹緊肩上那件衣服。
車停在胡同口,白行樾拉她過去,開始走得很快,注意到她腳有問題,他放慢了腳步,配合她的節奏。
他側臉匿在黑暗中,表情偏淡,牽她的手溫熱,把體溫過渡給她。
倪聽突然出事,周旋一直在強撐,此刻松懈下來,酒勁后返,頭重腳輕。
今晚喝太多酒,她其實已經快神志不清,思考不了太多,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安全感和依賴感的源頭。
人一旦喝多了,會遵從動物本性,感觀被最大化。周旋安安靜靜走了十幾米,突然扯了下他的袖口,低喃:“白……慢點,好難受。”
她輕喘著氣,語氣像高。潮時的求饒,平常絕不會這樣講話。
白行樾低頭看一眼,這才意識到她狀態不對。周旋畫了眼線,涂了睫毛膏和眼影,一雙眼睛漆黑,顯得瞳孔更不聚焦。
她迎風站著,又累又冷,拇指無意識地在他手心勾了一下。
回憶被喚起,白行樾覺得有點口干舌燥,低聲問:“哪兒難受?”
周旋帶著鼻音說哪都難受。
白行樾又問:“還知道我是誰?”
周旋有問有答:“……知道。”
白行樾不再說什么,護著她過馬路,將人塞進副駕。
車里有股熟悉的青苔熏香的味道,讓人安心。周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臉頰貼著冰涼的車窗,似醒非醒。
白行樾問:“你現在住哪兒?”
周旋定定看著他,一言不發,像在思考。
白行樾看了她一會,無語地咬了下牙齒。無論過去多少年,周旋醉后還是這副樣子,一問三不知,隨便能被什么人拐走。
安頓好她,白行樾啟動車子引擎,回自己家。
周旋一路昏睡,中途被渴醒,她想也沒想,從座椅中間探向后座,迷迷糊糊找水喝。
即便不是同一輛車,潛意識里,她知道他放東西的習慣。
四十分鐘后,車拐進地下車庫,白行樾掃了眼南邊,寧夷然的車停在車位上,旁邊有個空位。
停好車,白行樾叫醒周旋,給她解開安全帶。
周旋悶哼一聲,尾音綿軟無力,輕飄飄落地。有那么一瞬間,她像清醒了,又像沉浸在幻覺里。
在白行樾退開前一秒,她伸手拽住他腰側的衣料,揉成褶皺。
周旋視線發直,很輕地說:“你今晚,為什么在那邊?”
車里開了空調,她穿薄薄一件吊帶裙,露出半個起伏的圓潤,白得晃眼。白行樾瞥一眼,不為所動:“現在跟你說,記得住么?”
“……嗯?”
“你酒品太差,忘性大。”
周旋比平時執拗:“可我想知道。”
白行樾說:“路過。”
這種時候周旋腦容量有限,信了。
白行樾拿開她的手,把車熄了火,扶著她進電梯。
周旋站不穩,后背緊貼著電梯壁,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惡心,想吐吐不出來。
樓層數字正勻速上升,白行樾說:“再堅持會兒,等到了再吐。”
“到了也不會吐。”
“怎么?”
“太臟了,很丟臉。”
白行樾不以為意:“你什么樣我沒見過?”
到家,白行樾帶她進來,去浴室放水,回來時手里多了個藥箱。
頂燈太亮,天花板和家具在晃,刺得人眼暈。周旋躺在沙發上,手臂搭著眼皮。
白行樾脫了她的高跟鞋,把消腫噴霧的藥液搖勻了,噴在紅腫的患處。周旋感覺不舒服,想躲,小腿被禁錮住。
他的手掌貼在她皮膚上,細微的涼,周旋由內而外抖了一下。
白行樾蓋上噴霧蓋子,問她:“等等自己進去泡個澡,能做到嗎?”
周旋點點頭,眼神茫然。
“怎么了?”
“你不陪我嗎?”
她目前這狀態不見得能聽懂,白行樾還是說:“我們還不是那種關系。”
周旋更茫然了。
浴室傳來水流聲,墻角的加濕器向上飄煙霧,周旋直勾勾盯著,一動不動。
白行樾拆開一盒解酒藥,塞給她一粒。等他倒水回來,周旋拄著胳膊坐直了,雙手環住他的肩膀,搖搖欲墜。
白行樾一手端水杯,另一只手閑著,沒回應,也沒推開她。
周旋思緒混亂,行事全憑感覺,想到什么說什么:“是不是,無論在哪碰見,你都不打算和我打招呼。”
聽她斷斷續續說完,白行樾“嗯”了聲。
“為什么?”
“我記得我答應過你。”
在熱城那晚,她說要終止這段不清不楚的關系,回到最開始。他答應了,甚至舉一反三,做得更全面。
周旋被帶進回憶,心臟無端抽疼了一下。她想起前不久在酒吧,沒頭沒尾地說:“當時,在門口碰到,我沒想讓你送我,但你一句話都不肯和我說。”
白行樾懂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打量:“真醉假醉了?這不邏輯挺清晰么?”
周旋自顧自重復一遍:“……你當時一句話都不說。”
“委屈了?”
“不能委屈嗎?”
白行樾低頭看她,到底沒表現出的那么寡淡。
周旋吸了吸鼻子,說:“我今天過生日,你不問問我,想要什么禮物嗎?”
白行樾說:“想要什么?”
“微信,把我拉出來。”她對這事印象深刻,如鯁在喉。
白行樾低低笑了一聲:“就這點兒出息。”
比起委屈,周旋更多是愧疚,情緒被酒精左右,絲絲入骨。
她控制不住自己,貼向他,越靠越近。
呼吸相互纏繞,在她靠過來前一秒,白行樾偏頭躲開了。她嘴唇碰到他的下巴,留下一處口紅印記。
電量耗盡,周旋再沒力氣做什么,臉埋進他頸間,睡著了。
白行樾在原地站了幾秒,摸了摸她的后腦勺,抱她進臥室。
周旋睡得不怎么安穩,呼吸很沉,時不時蹙起眉頭,像夢見了什么。
白行樾撫了下她的眼角,扯過被子給她蓋上,目光發深。
白行樾承認,回北京后,他確實有意晾著她,不聞不問。
在熱城那晚,他在氣頭上,過后冷靜了,也知道周旋離不開他。但他需要被堅定選擇,而不是做那個被權衡后反復舍棄的那個。
她說他們之間不清不楚。再來一次,他合該斤斤計較,圖一個名正言順。
他給她認清自己內心的時間,等她什么時候主動且正式地邁出這一步,余下的步數由他來走。
白行樾最后看一眼周旋,關掉主臥的燈,留一盞臺燈照明,出去了。
門被輕闔上。
睡夢中,周旋莫名流了一滴眼淚。她夢見自己當初親手推開了那個愛她的人-
第二天早上,周旋按生物鐘睡醒,頭疼欲裂,腦子一團漿糊。
知道自己醉酒容易忘事,周旋會控制好量,沒再失態過。時隔多年又一次斷片,她記不清昨晚具體發生過什么,只記得自己拋下倪聽,和白行樾走了。
靜坐了一會,周旋環視四周,猜到這是他家。白行樾學設計出身,房間隨便一個擺設都不同尋常,黑白灰極簡風,像他本身。
她捋了下亂糟糟的頭發,摸到枕頭旁邊的手機,過一遍重要的微信消息。
白行樾的頭像跳到首頁,右上角多了個紅點。
周旋一愣,懵了幾秒鐘,點進對話框。白行樾還有事,先走了,告訴她早飯和一次性洗漱用品都在桌上。
她反復斟酌,到頭來,只回了個“好”。
過一會,周旋又發一條:明晚有空嗎?想請你吃飯,謝謝你收留我一晚。
白行樾:不一定有空。
周旋:那后天怎么樣?
白行樾:也不一定。
周旋暫時沒回,掀開被子下床,去洗手間洗漱。
浴室被半扇玻璃門隔開,浴缸里蓄滿了水,清澈透明。
周旋擠牙膏的動作一頓,猜到這大概率是白行樾昨晚給她放的泡澡水。
周旋放下牙刷,光腳走出去,給白行樾發消息:大后天我得替胡教授監考,時間有點緊,但如果你有空的話,我一定趕去見你。
隔幾分鐘,白行樾回:就那天吧。
簡單吃過早飯,周旋穿戴整齊出門,等電梯時,忍不住觀察變換的樓層數字,不是很自在。
周旋加快腳步離開這,邊走邊給倪聽打電話,問她身體怎么樣了,心情好點沒。
倪聽那頭靜得出奇:“身體倒是好得很,情緒也還行,但我現在在派出所呢。”
周旋問什么情況。
倪聽說:“昨晚我不是和人鬧起來了么?不知道哪個報了警,造謠我尋釁滋事,警察半夜找上門了,這會兒剛做完筆錄。”
周旋擔心她一個人容易出問題,跟胡教授請了半天假,打車過去找她。
倪聽朋友眾多,三教九流的有,正兒八經的也有,這事說大不大,隨便聯系一個做律師的朋友,輕易就出來了。
周旋趕到時,倪聽正翹腿坐在派出所對面的長椅上喝咖啡,身上穿的不是昨晚那件,換了條更性感的長裙,外套一罩,遮住了好身材。
后半夜,倪聽千方百計把譚從周引到自己家,還沒和他打得火熱,敲門聲響了。
到手的機會就這么沒了,她差點沒爆炸。
倪聽把另一杯咖啡給了周旋,說:“其實你不用來,我現在狀態挺好。”
周旋說:“因為昨天那個男人嗎?”
“我是真想和他上次床,試試感覺。”倪聽吸了吸臉頰,到底還是不甘心,“但他偏不如我的意,就很煩。”
周旋說:“得不到也不一定是壞事。”
“嗯?”
“起碼你現在心思都在他身上,不會做極端的事。”
“這倒也是。”
說完,倪聽掃一眼她的穿著:“你昨天沒回去?”
周旋說:“沒回。”
倪聽來了興致:“看來你這生日沒白過,如愿了?”
“好像沒有。”
“什么叫好像?”
周旋沒解釋。
確實如愿見到了,但她這人比較貪,還想要很多方面都如愿。
原本是陰天,才出太陽,倪聽懶洋洋靠坐著,拿咖啡和她碰了下杯:“那就祝我們都能得償所愿,盡早睡到想睡的男人。”-
生日過后,周旋沒和白行樾聯系過,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安然無恙。
監考當天,周旋去胡教授家里送文件,何敏正好要到學校辦點事,順帶開車送他們一程。
路上,胡教授提起教育研究生的特等獎學金,說名額已經下來了,問周旋填過申請表沒有。
周旋說:“
填過了,還沒交。”
胡教授囑咐道:“盡快交上來,名額有限,先到先審核。”
周旋笑著應下了:“那我晚點拿給您過目。”
獎金學評審流程繁雜,先是導師簽字,再輪給學院和學校的評審委員會審核。
知道一輪審核卡不了,她一直沒急著交。
去教室前,周旋先去了趟辦公室,把申請表、成績單和其他證明文件裝到檔案袋里,放到胡教授的辦公桌上。
臨走前,看到許方歌的檔案袋被壓在一堆雜志下面,露出一個角,她幫忙拽了出來,擱到自己這份旁邊。
中午,許方歌原本和周旋約了去學校附近新開的餐館打卡,突然爽約,轉眼在朋友圈發了那家店的美食照。
周旋正好刷到,順手點個贊。幾分鐘后,那條動態沒了。
下午,周旋去取試卷,正巧碰上許方歌。
許方歌剛見過胡教授,眼眶紅了一圈,像哭過。周旋看在眼里,沒問,朝她微微點一下頭。
負面情緒上頭,許方歌理都沒理,繞過周旋直接走了。
趁著考試開始前,周旋翻看大眾點評,想找家比較有情調的餐廳,又覺得這樣太刻意,打消了這念頭。
翻來找去,最后定了家老字號的淮揚菜館。
年初,在蘇州那幾天,她陪白行樾去吃淮揚菜,他說過好吃。
考試還沒結束,周旋被教務處的老師叫了出去。
周旋經常幫學院的領導去教務處辦事,和那邊的老師還算熟。老師見她云里霧里,提醒:“同學都是好同學,畢竟能在咱們學校學習的,哪個不是出類拔萃?但同學之間要是相處不好,可不排除惡性競爭啊。”
周旋一點即透,大概明白了,說:“您直說就行,我能受得住。”
老師嚴肅道:“小周,你被匿名舉報了。舉報人聲稱,你考研成績作假,讀研期間受過導師不正當恩惠,搶占別人的項目名額和獎學金名額。”
老師見她面上還算平靜,放軟語氣,又說:“這事學校還挺重視的,你也盡量配合。現在出這種岔子,可能會影響畢業,你做好心理準備。”-
周旋先是被學院和教務處的人問話,調出她當年的考研成績單后,又被學校監督委員會約談。
那封舉報信還提到了她和寧夷然的關系,校方問她認不認識經濟學院的寧院長,是不是在入校前就已經認識了。
一整個下午,周旋不斷回答各種各樣的問題,像被審訊,沒喝過一滴水,嘴唇干燥起皮。
配合校方走完流程,周旋筋疲力盡,從學校出來,天已經快黑了。
房瑞雪特意和朋友在門口候著,挖苦一句:“看吧,我就說,報應早晚會來——這一波可真夠你受的。”
周旋視若空氣。
回到住處,周旋摸黑進門,癱在床上動都不想動,心慌手抖,她感覺自己快要虛脫。
手機響了,林立靜打電話過來,焦急地問她怎么回事,又說:“周旋,你的事在咱們學校的小群都傳開了,一群人等著看笑話呢。”
周旋清了清干澀的嗓子,說:“你放心,我沒事。”
林立靜說:“知不知道是誰舉報的啊?這么沒品,氣死我了!”
周旋說:“大概知道。”
“誰?能對你這么了解,肯定是身邊人。”
周旋沒供出那人:“等解決了這些事再和你說。”
“好。”林立靜壓住好奇,“那結果什么時候能出來?”
“還不知道。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該澄清的也澄清了,慢慢等吧。”
林立靜安慰說:“你先抗住,我這兩天就回學校陪你,雖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多少能幫你分擔點。”
周旋強撐著笑了一下:“謝謝你,立靜。”
掛斷電話,屏幕由亮轉暗,周旋注意到時間,這才想起和白行樾還有約。
已經很晚了,她沒心情也沒精力再出去,給白行樾發了條微信,說臨時遇到些事,這頓飯改日再吃。
白行樾遲遲沒回復。
周旋拖著疲軟的身體沖了個澡,吹干頭發,做完這些手機依舊沒彈出新通知。
她覺得自己等不了了,隨便抓件衣服換上,拎起鑰匙,匆匆出了門。
整棟樓上了年代,聲控燈時亮時不亮,周旋摸黑下樓,差點踩空。
外面在下雨,她不想再回去一趟,冒雨走了不到十米,看到有輛車停在樓下,打著雙閃,車牌號眼熟。
白行樾在駕駛座坐著,夾煙那只手搭著窗沿,腕骨嶙峋,指節分明。
旁邊的垃圾桶蓋上放兩三個煙頭,他似乎已經等了有一會了。
白行樾下了車,白衣黑褲,撐把黑傘,拎著打包的吃食:“哪兒去?”
周旋站在傘下,和他面對面:“想去找你。”
白行樾垂眼瞧她,端的是興師問罪的架勢,語氣卻溫和:“不都放我鴿子了,還找我做什么?”
第48章 第48章我愛上別人了
周旋擰開門鎖,繞到一旁,等白行樾進門。
屋里半黑不黑,飄一股老式家具的松脂味,雨點淅淅瀝瀝砸在窗框上,噼里啪啦;他們這邊靜得出奇,隔成兩個世界。
周旋邁過門檻,踩在地墊上。玄關很擠,她幾乎貼在白行樾身上,他衣服面料蹭著她的臉,有點癢。
她往旁挪了一小步,手繞去他身后,把燈打開。
房間一瞬間透亮,燈火通明,周旋眨了下眼睛,等適應了,抬頭看白行樾。
他恰巧也在看她。
兩人無聲對視了幾秒,眼神在空氣中碰撞,暗流涌動。
白行樾率先打破這種不具象的氣氛,說:“去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周旋差點忘了自己被雨澆過:“馬上。”
她今天回來得晚,來不及收拾沙發。周旋走到客廳,把衣服和雜七雜八的文獻資料撥到一邊:“直接進來吧,不用換鞋了,沒備多余的拖鞋。”
白行樾經過南北朝向的兩個臥室:“哪個是你房間?”
“北面那個,怎么了?”
“沒怎么。”
“那你先等我一會,我去擦擦。”
“嗯。”
周旋把水壺放到底座上,按下開關,撈起椅背上搭著的休閑服和毛巾,轉身進了洗手間,虛掩上門。
門外,燒水聲嗚嗚作響,蓋過了白行樾本身的存在感。
周旋心猿意馬,站在鏡前,指縫穿進發根,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潮濕的頭發。
鏡子里一雙水汽泛濫的眼,衣服緊貼著皮膚,濕溻溻的難受。
幾分鐘后,周旋回到客廳,白行樾坐在沙發上,隨便翻一本書,聽見動靜抬了抬眼。
誰都沒講話,但不會覺得突兀,也不尷尬。
水燒開了,沸騰的蒸氣頂著玻璃蓋,咕嚕冒泡。周旋翻出一套茶具,等水溫降下來一點,溫杯沏茶。
白行樾放下書,看了眼她的背影,打量屋子的格局和陳設。
房子面積不大,不到九十平,兩個人合租綽綽有余。
原木風裝修,木質地板反著光,一塵不染;電視柜上放無火香薰和裝首飾的收納箱,陽臺曬著內衣褲。
和營地宿舍不同,這里到處是她生活的痕跡,清爽、溫馨,有模有樣,更像個家。
周旋擰緊茶葉蓋子,聽見腳步聲,回頭:“我們晚上吃什么?”
白行樾說:“打包了飯菜。估計涼了,等會兒熱一下。”
想到什么,周旋問:“你在樓下等了很久嗎?”
“還行。”
周旋問:“你是怎么知道我住這的?”
白行樾說:“問了林立靜。”
“那她跟沒跟你說我的事?”
“沒說。”
林立靜確實沒提,白行樾從別的途經得知了。傍晚,白帆正好見過他,話完工作和家常,順嘴一提。
白行樾說:“你希望我知道,還是不知道?”
周旋沒想隱瞞,三言兩語跟他說了今天發生過什么,總結一句:“挺突然的,沒來得及跟你說,而且也不是天塌了的大事,沒必要非說不可。”
白行樾不置可否,問她意見:“要幫忙么?”
“不用。”周旋搖搖頭,“我一個人還應付得過來。”
被盤問了一下午,周旋不至于被這點事擊垮,但心情極差,此刻和白行樾面對面說著話,沒那么難受了。
忽然很慶幸,她二十分鐘前做了個正確選擇——不必再等,毅然決然下樓。
杯里的茶葉慢慢舒展開,浮在水面,飄飄蕩蕩。周旋濾過一遍水,仔細刮掉茶沫。
白行樾在這方面比較講究,習慣按步驟來。在營地朝夕相處那么多天,她見多了,有樣學樣,舉手投足都是他的影子。
白行樾說:“餓不餓?”
周旋說:“還好。”
“我今晚要是不來,你就不打算吃飯了?”
“嗯……沒胃口,也懶得動。”周旋把杯子遞給他,“嘗嘗味道怎么樣。”
白行樾呡一口,評價:“太淡了。沸水會把茶葉燙太熟。”
“有嗎?我沒用沸水泡。”
周旋把杯子拿回來,有意無意,嘴唇貼在他喝過的位置,也呡了一口。
白行樾看在眼里,不聲張不挑明,比她更能沉住氣。
這季節氣候時好時壞,雨天發悶發潮,室溫漸漸上來了。
白行樾倚在桌沿喝茶,不管味道淡不淡,還算捧場。周旋撕開打包袋,到廚房熱菜,又挑了幾個好看的盤子,擺好盤,端到桌上。
吃飯時,白行樾撿起剛才的話題:“學校那邊不用太在意。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明白。”周旋說,“我沒什么所謂,最壞的結果也就那樣,只是擔心連累寧院長和陳教授。”
寧夷然爸媽待她不薄,當年確實在學業方面點撥過她。可點撥歸點撥,二老都是有風骨的人,怎么可能協助她徇私舞弊。
至于搶占別人的名額,更是不存在。她能走到今天,人情世故不過是穩中求勝的一環,主要靠能力,起碼她問心無愧,樁樁件件都是應得的、該得的。
周旋想了想,又說:“但我還是怕有些事經不住推敲。”
畢竟,正不正當的界限太模糊了,很難下定義。就和當年一樣。
白行樾幫著捋順思路:“真要較起真,這世上每件事都能找到不合規的點。事在人為,主要看你想要個什么結果。”
周旋是聰明人,一下懂了。
白行樾說:“想通了?”
周旋說:“差不多,還得仔細琢磨琢磨。”
“那先好好吃飯,別為難自個兒。”
周旋笑了一下,有點恍惚:“其實我以前經歷過類似的事,在讀本科的時候。”
她原本可以保研,后來因為謠言和一些人,沒保成。
學校是個小社會,弱肉強食,她那時不夠強大,只能愿賭服輸。
白行樾說:“都過去了。現在你有靠山,不用擔心結果壞不壞,想做什么就做。”
周旋拿筷子攪了下碗里的菜,托腮看他:“你說的靠山是誰?”
白行樾挑來一眼:“不是你之前說,你能靠自己?”
周旋意指:“那我現在要是反悔了呢。”
白行樾不動聲色:“你指哪方面?”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行樾見招拆招,完全不接她的試探和暗示。
她是聰明人,但他更狡詐,簡直是老狐貍。
白行樾給她倒了杯茶:“又在心里罵我呢?”
周旋笑了笑:“我以什么理由罵你?”
“只要你想,理由就多了。”
他還是不接招。周旋適可而止,專心吃飯。
飯后,白行樾沒提出要走,周旋把餐具塞進洗碗機,去翻冰箱。里面東西不多,還剩幾個蓮霧,她一股腦拿出來,洗凈了,放玻璃碗里。
白行樾沒什么表示,也沒有睹物思人的跡象。
突然安靜下來,誰都沒出聲。
周旋打開電視,背景樂嘈雜,她掀開筆記本,核查項目的科研數據;白行樾看手機,像在回復什么人的消息。
兩人各做各的,互不打擾。
忙完手頭的事,周旋主動打破寂靜:“對了,我生日那天喝得有點多,有說什么話嗎?”
白行樾坦然地說:“沒。”
“那做沒做什么出格的?”
“比如?”
“比如,占你便宜。”她斷片斷得徹底,可有些片段像夢境似的,捕風捉影。
“也沒。”
周旋以為白行樾不知道她酒后忘事,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過一會,白行樾問:“心情好點兒沒?”
周旋頓了頓,說:“好多了。”
知道她自我調節能力不弱,白行樾沒說什么。
又過一會,周旋定睛看著他,忽說:“要去我房間參觀一下嗎?”
她那雙眼睛生得漂亮,燈光一晃,眼瞳是琥珀色,眉梢往上挑,沾了點冷淡的媚,眼底情緒很微妙。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臉上,唇角挑起微弱的弧度,意外答應了。
他隨她走進北向那間臥室,有種進了盤絲洞的錯覺。
周旋沒開主燈,只點開床頭那盞落地臺燈,把光線調成姜黃的暖調。
房間不大,堪堪放下一張一米八的床,墻角放檀木衣柜,立式書架旁有個推拉門,直通露臺。
她說參觀,白行樾果真在參觀,說:“房子不錯。”
周旋說:“哪看出來的?”
白行樾看她一眼:“風水養人。”
周旋對住處沒太大要求,但當年和中介看了好幾套房子,確實覺得這套最舒服。她說:“我大學畢業那會,第一次出來租房,差點踩雷。”
白行樾說:“寧夷然沒陪你看房?”
“他那時候挺忙的。”周旋有一說一,“但他本來打算給我年租一套公寓,我過意不去,自己租了別的。”
白行樾笑問:“記這么清楚?”
周旋也笑,表情有點無辜:“我只是記憶力很好。”
“是么。”
臥室沒太多下腳的地方,周旋坐在床沿,給他騰位置。
床尾扔著一件內搭吊帶,布料少得可憐,她和白行樾同時瞧見,誰都沒理。過往有過太多次親密接觸,這點視覺沖擊微不足道,但足夠勾起那些回憶。
周旋輕輕呵出一口氣,仰了仰頭:“今天謝謝你。”
白行樾垂眸:“謝我什么?”
“謝你來看我。”
“不全是來看你。”
周旋大致聽懂了,意識到什么:“要是今晚我不下去,你不會告訴我你來過。”
白行樾默認。
但凡她沒動過去找他的念頭,就不會見到他。
周旋問:“你準備在樓下等我多久?”
白行樾如實說:“不會太久。等飯菜什么時候涼透了,什么時候走。”
周旋表情說不出是輕松還是緊繃。
飯前飯后,在她這待太久,白行樾煙癮犯了,過去把露臺的門拉開一條縫隙。
風涌進來,周旋一下清醒,反而覺得更熱了。
他從她身邊經過,周旋抬起手,攥住他袖口的金屬紐扣,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腕部。
白行樾停下,站在她面前。
周旋問:“要抽煙嗎?”
白行樾默不作聲。
“我幫你點。”周旋看著他,笑了笑說,“讓我試一次。”
白行樾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周旋只當他同意了,手伸進他的外套口袋搜尋一遍,掏出煙盒和打火機。
她抽出一支銜在嘴里,低頭點燃了,火光打在臉上,顯得瞳孔顏色淡了幾分,眼里一簇一簇的亮,有他的影子。
周旋之前嘗過倪聽的煙,水果味爆珠,勁沒那么大。她生澀地吸一口,不大適應,嗆得咳了一聲,耳根發紅。
白行樾不聲不響瞧著,自始至終沒出聲。
周旋跪坐在床上,挺直上半身,將咬濕的濾嘴轉過去,遞到他嘴邊。
白行樾無端笑了聲,隔白霧看她,用手接過。指間夾帶的光點忽明忽滅,煙灰飄到地板上,零零落落。
時機恰好,周旋輕聲回答他在樓下問的問題:“我不是有意放你鴿子。爽約了以后還是覺得,今晚要是見不到你,我會后悔。”
白行樾說:“已經見到了,還后悔嗎?”
“后悔。”周旋停頓一下,補充,“不過是另一方面的。”
白行樾心知肚明,沒追問,摸了摸她的臉頰,把煙塞進嘴里,戛然
而止地說:“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他說得突然,周旋緩了緩,脫口問:“那下次我們什么時候見?”
“你定吧,看你時間。”
“好。”
白行樾說:“記得按時吃飯。”
周旋說好,下床去把露臺那扇門關上,她看了眼天氣:“外面還在下雨,一直沒停過。”
白行樾笑笑:“下雨怎么了?”
“路不會好走。”過了幾秒,周旋提議,“要不,今晚就別走了。”
“以什么名義留下?”
周旋回頭看他,一些話咽在喉嚨里不上不下,正要說出口,擱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了,鈴聲急促,催命一樣。
白行樾離得近,比她先一步看到來電顯示。
已經快十點,周旋沒想到寧夷然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他們已經很久沒聯系過。
周旋不想接,又覺得這樣心虛,當著白行樾的面還是接了。
她問寧夷然什么事。
聽筒里同樣有雨聲,寧夷然說:“今天下班晚,我剛去看我爸媽,聽說了你的事。”
周旋想調低音量,指肚碰到按鍵,忍住了:“嗯。”
“旋旋,你沒事吧?”
“我挺好。”
寧夷然不信:“我去找你。十分鐘后到你們小區。”
周旋眼皮一跳:“你別來了。”
她拒絕得太干脆,寧夷然默了幾秒:“不方便?”
“太晚了,我們倆沒必要見面。”
“那和誰有見的必要?”
白行樾沒刻意聽他們談話,撣了下煙灰,表情沒變化,分辨不出喜怒。
兩邊都泛起沉默,各懷鬼胎。
周旋其實不見得有多好受,她摳了下機身,沒回答這問題,語氣局促且認真:“寧夷然,我們把聯系方式都刪了吧。”
“旋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早就不愛你了,也不想因為利益假裝和你做朋友。”
她看著白行樾,一字一頓,篤定說:“我愛上別人了。”
第49章 第49章墮落的交響曲
白行樾沒留下過夜,還是走了。
這通電話結束,兩人心照不宣,周旋不問原因,換了雙鞋子,送他下樓。
老小區車位緊張,他的車停在路燈底下,占了一部分過道。夜里空氣稀薄,周旋踩在路沿上,牙齒止不住打顫:“路上開車小心。”
白行樾側過身,擋住了風口:“離得也不遠,一腳油門就到了。”
周旋笑一下:“那你到了記得跟我說聲。”
“知道。回吧,外頭冷。”
周旋沒動,想了想說:“最近我可能沒空,等解決完學校的事,再心無旁騖見你。”
白行樾沒意見:“都是身外事,不用顧慮太多。我給你兜底。”
周旋加深笑意:“我知道。”
不管當初鬧得有多僵,他一直是她的靠山,從沒變過。
周旋突然向前一步,靠得更近,雙手纏住他勁瘦的腰。
隔道雨霧,他身上有種熨帖的溫熱,很溫暖。她吸進一口氣,忍不住在他胸膛蹭了蹭。
白行樾由她揩油,低聲說:“舍不得我走?”
周旋嗡著嗓子說:“可你還是要走。”
“不需要趕進度,也不差這一晚。”
周旋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之前跳過基本的步驟直奔主題,到底還是太快了,物極必反。
周旋扶住他撐傘的那只手臂,踮起腳,在他耳邊說:“白行樾,這段時間我很想你。”
白行樾挑挑眼:“哪種想法?”
“就那種。”周旋嘴唇碰到他的耳廓,“你不想我嗎?”
白行樾吊她胃口,默不作答。
周旋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咽下那股羞恥感,自顧自說:“我前段時間想著你……”
后面那幾個字幾乎沒發聲,白行樾勉強聽清,故意讓她重復一遍。
一回生二回熟,周旋坦然多了:“想著你自我紓解過。”
白行樾勾勾嘴角。
周旋在床上不保守也不開放,更像彈簧,壓力給到了,她會自行觸底反彈,隨他的節奏走。力道和言語或重或輕,她都能給到很好的反饋。
她能在他的引導下說類似這種話,卻從沒主動提起過。今天是第一次。
周旋冷熱交替,抱他抱得更緊。
白行樾拍了下她的后腰,提醒:“很晚了。早點兒上樓,早點兒休息。”
周旋和他拉開一小段距離,道了聲晚安,看著他上車。
周旋單手打傘,抱臂站在原地,等車拐出小區才轉身回去。
十字路口有個涼亭,邊上停了輛車,車型熟悉,看不清牌照,她略過一眼,沒太在意。
回到住處,周旋一時無事可做,里里外外收拾一遍之前被遺漏的角落,把和寧夷然有關的東西全部打包裝袋,又下了趟樓,將袋子甩進垃圾桶。
再得空,收到白行樾的消息:剛到家。
周旋回復:好-
一周后,舉報結果出來了,一紙通知貼在學校的公布欄上,還學生個人清白,對匿名舉報者進行口頭批評教育,取消其畢業前后的評獎評優資格。
從事發到事了不到十天,期間周旋照常生活,免不了聽到閑言碎語。
她倒無所謂,心如止水,但林立靜受不了,回學校第二天,差點沒跟房瑞雪吵起來。要不是被周旋攔住,免不了要鬧到學院那。
林立靜是真氣不過。無論結果怎么樣,根本無人在意,他們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一個個巴不得周旋受處分,等著落井下石。
周旋對人性本就不抱期待,也算因禍得福,認清了兩個朋友。
林立靜佩服得五體投地,夸她好心態。
知道舉報人是許方歌,林立靜注冊了個小號,在學校大群貼出周旋、許方歌和房瑞雪每個學期的成績單和獎學金公示表,以及三人在核心期刊的論文發布情況。
知道林立靜是好意,周旋沒說什么,只提醒她悠著點,過猶不及。
過了兩三天,許方歌約周旋在咖啡館見面。
就算許方歌不主動,周旋也打算盡快解決橫在兩人之間的矛盾。別的事能不清不楚過去,這事不能,甚至得錙銖必較。
她基本不會和人紅臉,但不見得好欺負。
許方歌比她早到,點了兩杯拿鐵,坐立難安。
周旋踩點到,坐下后沒出聲,等對面先說。
許方歌攪了攪勺子,忍不住說:“……你這么聰明,應該已經猜出是我遞的舉報信了。”
周旋說:“確實不難猜。”
許方歌憋紅了臉:“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么。”
“原因就那么幾個,已經不重要了。只是方歌,我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
周旋看似圓融,身邊有價值的朋友不算少,實際在人際方面偏淡漠,不太習慣跟人掏心掏肺。
她和許方歌的友情始于互相照應、互換學習資源,可過程中,周旋自認為沒表現出的那么冷血。
許方歌苦笑著說:“你也知道,我以前挺煩房瑞雪,沒什么能力不說,還總拿家里的關系說事,動不動和你過不去……我當時覺得,你輸給這種人太不值了,所以真心希望你好,希望你能拿下屬于自己的項目。”
一口氣喝掉半杯咖啡,許方歌又說:“但是現在我突然理解房瑞雪了。周旋,有時候你真挺讓人嫉妒。胡教授待你像待自己女兒似的,處處維護,什么好事都緊著你。”
許方歌很早以前就交了獎學金申請表,石沉大海。監考那天,她親眼看見自己那份檔案袋被丟到一邊,胡教授大手一揮,給周旋簽了字。
她其實也知道,要是名額只有一兩個,周旋比她更有資格。知道歸知道,心里總歸不平衡,善惡只在一念間。
周旋靜默了幾秒,平靜說:“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剛入校那會,馬上國慶了,放八天假。當時胡教授手頭有個活,在群里喊,大家都裝不
在,只有我把回家的票退了,在學校沒日沒夜忙了八天。”
許方歌表情僵硬,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周旋繼續說:“這兩年,類似這樣的事有很多,我沒缺席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許方歌低著頭,好一會才說:“……是我對不住你。”
周旋看了她幾秒,不再說什么,拎起包,起身要走。
沒有預料之中的責罵,許方歌怔然:“你不怪我嗎?”
周旋語氣沒什么起伏,依舊平靜:“你還不值得我浪費精力。快畢業了,以后大家碰到了,還是裝不認識的好。”
許方歌脊背挺得筆直,僵硬地說:“祝你未來一切都好,真心的。”
周旋沒回應,離開了咖啡館-
五月初,周旋籌備完答辯事宜,開始給手頭的項目收尾。
這陣子兩人都騰不出空,線上也沒怎么聊,她原打算趁周末約白行樾見面,他正好去上海出差了,三五天才回。
周旋沒見到白行樾,倒是在周五下午和黃毛匆匆見了一面。
黃毛要來找她,說幫樾哥稍帶一樣東西給她。周旋問是什么,黃毛神神秘秘不肯說。
周旋更好奇了。
黃毛開車來的,等在小區門口,見她來了,繞去后備箱,小心翼翼拿出一個長方形的降香黃檀木盒。
盒子散出一股清幽的香氣,不仔細聞聞不到。周旋算是半個行家,看一眼盒體的雕紋就知道這東西價格不菲,年代久遠,起碼明清往上。
周旋問:“里面裝的什么?值得用這么好的木材。”
黃毛呵呵一笑,賣個關子:“不管裝什么,禮輕情意重。”
周旋說:“白行樾怎么突然送我這個?”
黃毛說:“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周旋職業病犯了:“直接上手嗎?不用戴副手套?”
“反正是自己的東西,隨便碰。”
周旋擰開黃銅鎖扣,愣住了。
里面裝的是她當時親手修復的那幅觀音壁畫。
黃毛解釋說:“具體的樾哥沒跟我交代,這應該是補給你的生日禮物——本來前段時間就能拿到手,拍賣公司那邊出了點岔子,今兒才辦完手續。樾哥這不不在北京嘛,叫我直接拿給你。”
周旋晃了晃神,從黃毛手里接過盒子,放在手里沉甸甸的,勝過它本身的重量。
送走黃毛,周旋情緒過盛,一顆心臟飽脹到極限,突然很想給白行樾打個電話,忍住了。
她隨便扯個由頭,微信問他住哪家酒店。隔一會,白行樾發來一個定位。
半小時后,周旋穿戴整齊,帶好證件,挎著托特包出門。
去機場的路上,她買好機票,面向車窗外,安安靜靜坐著,眼底波瀾起伏。
再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受未知的期待感裹挾。
剛到機場,外面開始下起雨,烏云壓在航站樓上空,雷聲滾滾。大屏幕出現一豎排紅色字跡,提醒航班延誤多久。
周旋找到自己那趟,瞄了一眼,心里沒太多波動,耐心等待。
從飛機起飛到降落,比預計多出兩個半小時,抵達虹橋機場已經凌晨。
周旋一刻也不耽誤,打車去白行樾下榻的酒店。
路上,她抽空看手機,白行樾忙了一天,十點多得空,問她東西收到了沒。
周旋回復:收到了,很喜歡。
白行樾:還沒睡?
周旋:你怎么沒睡?
白行樾:馬上。
周旋手速極快地敲擊屏幕:那你先別睡。
白行樾回了個問號。
周旋:給你點了份營養品,助睡眠的。馬上到。
酒店離機場不遠,又走了幾公里,司機緩緩踩下油門,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提醒她到了。
手機震了一下,周旋來不及看白行樾回復什么,結過車費,直接進了酒店,健步如飛。
上海這邊剛下過雨,地面到處是水洼,淺色系的裙擺沾了泥垢,周旋顧不上擦拭,在前臺登完記,乘電梯到頂層套房。
她放緩腳步,一步步走到長廊盡頭,腳步聲和心跳聲如雷貫耳,耳朵里短暫鳴響了幾秒。
確定好房號,周旋站在門前,靜定住,用很輕的力道敲門。
敲了兩三下,里面沒動靜,她抬起手,正要敲第二次,門開了。
屋子里的澄黃燈光灑到走廊,白行樾穿松松垮垮的白色睡袍,領口敞開著,露出胸膛和分明鎖骨。
他眼里閃過一秒的意外,隨即笑了:“營養品?助睡眠?”
看到他,眼神碰撞一霎,周旋積攢了一路的疲憊煙消云散,突然急不可耐。
她什么都沒說,丟掉手里的東西,猛地湊近了,踮腳吻住他,不顧一切和他唇舌勾纏,不分彼此。
下一秒,白行樾給她及時且直接的回應,他扣住她的后腦,空閑那只手甩上門,將人按在門板上,反客為主。周旋艱難換氣,勉強分神,毫無章法去扯他的睡袍,手像魚一樣,靈活地鉆進,撫他的腰腹和每一塊肌肉,自后向前,自上往下。
白行樾亦是如此,給她同樣的感覺,比她熟稔,更懂調情的技巧。
周旋像被剝殼的雞蛋,外面那層皮支離破碎,半遮不遮地堆在腰間。她迷離一雙眼睛,嘴角微張,低頭看著他銜住果實,先左后右。
白行樾探到滿手的滑黏,在她耳邊笑了聲:這么快?還沒開始就……
周旋有些急,勾住他的脖子,堵住他的話。
戰線不必拉長,眼下無需太多前奏,白行樾握住她纖瘦的小腿,往上一抬。很快,周旋不受控地嗚咽出聲,有那么一兩秒瞳孔是渙散的,說不出是難受還是舒爽。
太久沒這樣過,受亢奮的情緒左右,她一個激靈,全身止不住痙攣,只用了短短十幾秒便攀上高峰。白行樾在她最敏銳的時候又重又狠,周旋淚眼朦朧,一口咬在他肩膀。
他濃重的呼吸回蕩在她耳邊,像墮落的交響曲。
沒過多久,周旋實在站不住了,提議去臥室,然后順勢把他推倒。
白行樾后背沾到床面,看著她跨坐在自己身上,黑色長發如瀑如綢,發尾帶了點自然卷,勾著他的皮膚,吊著他的神經。
周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主動,媚眼如絲,吮他的手指,水蛇一樣的腰忽上忽下。
白行樾全程配合,欣賞她,打量她,幫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渾身發紅的她。
在陌生的城市,周旋忘我投入,沉浸其中,完完全全遵循自己的內心,取悅他,更取悅自己。
折騰到后半夜,總算休止,誰都沒急著去清洗。
關了燈,一片黑暗,周旋窩在白行樾懷里,看不到他的表情,鼻息間涌進渾亂的氣息,分不清是汗味還是別的味道。
身體得到了極致的滿足,心理上有塊空缺越擴越大,無法填補。
周旋組織好措辭,說:“白行樾。”
白行樾手指繞著她的一縷頭發,反復把玩:“怎么了?”
“一直都想跟你說聲抱歉。”
“為什么道歉?”
“……我很愧疚。”
“愧疚什么?”
“你為我舍過命,我當初還那么狠心,說斷就斷。”
白行樾摸了下她發涼的肩膀,扯過被子,用平和的口吻說:“沒什么可愧疚。我都沒用這點綁住你,別自己道德綁架自己。”
周旋輕聲問:“你不怨我嗎?”
“沒必要。做你當時覺得對的選
擇,我全盤接受。”
周旋沉默了良久,不能再確定:“我當時的選擇是錯的。”
白行樾說:“現在掰正也不晚。”
周旋鼻子莫名一酸。
只要她回頭,他一直都在。
黑暗中,周旋慢慢安定下來,問出最后一個問題:“那你不生我氣嗎?”
借著微弱月光,白行樾看她模糊的面部輪廓,緩緩揉過她紅腫的唇:“說你愛我,我就既往不咎。”
第50章 第50章喜歡把玩,喜歡適度的破……
一夜沒怎么闔眼,周旋累到不行,側躺著蜷成一團,動也不想動。
論精力,她確實比不過白行樾,他在這方面有種不知疲倦的旺盛,且花樣百出。
白行樾還有工作,等等得出門。起床前,他撥開擋在她眼前的頭發絲,一點點捋順了,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周旋睫毛顫了顫,眼皮在打架,勉強睜開一條縫隙。
不到二十分鐘,白行樾從浴室出來,神清氣爽,完全不像縱欲過度。
周旋翻了個身,面向他,看著他走到落地鏡前,寬肩窄腰,背部多出幾道指甲印。
白行樾透過鏡子看她一眼,泰然自若地拿起襯衫,罩住那些痕跡。
周旋啞著嗓子問:“什么時候忙完?”
“不一定。”白行樾邊系扣子邊說,“困的話就再睡會兒。”
他今天大概要去見什么人,穿得比平時正式,黑色西褲熨帖合體,身形頎長。周旋看了會,沒能移開眼:“要幫忙嗎?”
白行樾來到床邊,挑挑她的下巴:“不累了?還有閑心幫忙?”
周旋裹緊厚實的被子,跪坐在床沿,幫他把其余扣子系上。
白行樾目光所及剛好是她胸前,他抬抬手,鉆進縫隙,先捏住一顆,再整個握住。
周旋咬了下嘴唇,從頭麻到腳。
倪聽對床事從不避諱,不止一次說過,男人都有戀。乳情節,沒一個例外。周旋如今對這話深信不疑——白行樾尤其喜歡蹂躪,喜歡把玩,喜歡適度的破壞。
她常常欲罷不能,但最近生理期快到了,隨便一碰都敏。感。
想到什么來什么,一股暖流直往下涌,小腹不大舒服,周旋皺眉,突然僵住了。
白行樾說:“怎么了?”
周旋沒說話,傾身去拿紙巾盒,背對著他,簡單擦拭了一下。
白行樾被這場面弄得血氣翻涌。
沒看到血跡,虛驚一場,周旋把紙巾丟進垃圾桶,重新躺了回去,問他怎么還沒走。
白行樾扯扯領口,突兀地笑了聲,想直接把人生吞活剝,看一眼時間,忍住了。
臨走前,白行樾拎起西裝外套:“餓了的話,自己叫前臺送餐。”
周旋笑說:“我想等你一起吃。”
她對他的依賴顯而易見,白行樾說:“盡量早點兒回來陪你。”
周旋說好,掖了下被角,閉眼醞釀睡意。
早晨又下過一場雨,風吹得窗框顛來倒去,她聽著白噪音,沒多久就失去意識。
白行樾這趟來上海,是為了見父親一個戰友的兒子,談城市構建項目的事。
快中午,盡快談完事情,白行樾拒絕了對方的邀約,趕回酒店。
周旋還在睡著,房間昏黑,窗簾不透光,被子鼓起一個包。
她睡得不實,聽到動靜醒了,迷迷糊糊坐起來,頭有些暈,嘴唇沒什么血色。從昨晚到現在沒吃東西,低血糖犯了。
白行樾丟給她一塊巧克力,坐到她身邊:“等回去以后找個時間,帶你去看看。”
周旋沒反應過來:“看什么?”
“中醫。幫你調理一下身體。”
周旋想起被扔在荒漠那晚,他們聊過這事:“你還記得呢。”
“答應過你的,什么時候忘過?”
周旋心里又暖又酸:“我當時,沒想那么久遠。”或者說,從和他有交集那一刻起,她就沒想把這段關系從熱城帶走,后面的選擇也是按計劃行事。
白行樾心知肚明:“我知道。”
周旋默然。
到底不想讓她不好受,白行樾順勢問:“那現在怎么想?”
“我有在規劃以后。”周旋認真地說,“和你的以后。”
“這就夠了。”
周旋緩了緩,收拾一下行頭,和白行樾出去吃飯。
酒店附近有家西餐廳,人滿為患,白行樾提前預約過,無需等位。
他們落座沒多久,有個短發女人過來了,朝周旋點點頭,笑著和白行樾打招呼:“昨天約你你不來,今天反倒在這兒碰到了,你說巧不巧?”
周旋對她印象再深不過——單是在學校食堂對面那一眼,足夠記憶猶新。
白行樾簡短回應一句,給兩人做了介紹。
聊了沒幾句,李梵笑說:“那就不打擾你們過二人世界了,我先走一步,Mark還在那邊等呢。”
周旋看著她回到靠窗那桌,投進一個金發碧眼的中年男人的懷抱。
得知兩人現在在白行樾麾下做事,周旋猜到:“他們和你一起來的嗎?”
白行樾說:“嗯。這次的項目他們是主設計師。”
“什么項目?”
“海淀和楊浦要修繕兩座拱形橋,做地標建筑。”
周旋原本只是隨口一問,忽然來了興致:“我還沒看過你的作品。”
白行樾好笑:“現在想起問了?”
“以前也好奇,但總覺得不能了解你太多。”
他這種人像毒品,吸引力致命,她一直怕克制不住自己,能忍則忍。
白行樾說出牛津街一座藝術博物館的名字。
周旋拿手機搜了一下,看過建筑圖,毫不掩飾,只剩本能的欣賞和崇拜。她說:“都說好的作品是有靈魂的,承載了作者本人很多情緒上的寄托。”
白行樾說:“你看了什么感受?”
周旋憑直覺說:“恢弘,磅礴,但壓抑。”
白行樾目光深幾分。她比預想中還要懂他。
吃過午飯,兩人到市區隨便轉轉,漫無目的。
一直以來,周旋都沒和白行樾正兒八經約會過,她突然提議,說想去看電影。
白行樾依她,是彌補,也是哄她高興。
從電影院出來,已經是傍晚。
周旋將手揣進他的外套口袋,十指相扣。兩人并肩走過洶涌的大街小巷,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漫步閑聊,節奏漸漸緩下來。
她喜歡這種感覺,不需要去猜去想去顧忌,全憑本心。
街角有棟洋樓,道路兩側種櫻花樹,周旋一眼看到古玩店的木匾,職業原因,很難挪動腳步。
白行樾替她做決定:“進去看看。”
周旋笑:“好啊。”
還沒進門,白行樾手機響了:“你先進去,我接個電話。”
周旋點點頭。
店里人不多,周旋繞柜臺逛了一圈,沒淘到稀有物件,正想走,被老板叫住。
老板大概五十歲出頭,穿了件唐裝,手腕上戴佛珠,看她的眼神市儈極了,像看到手的鴨子。
周旋立馬變警覺。
以為她什么都不懂,老板拿出一塊鑲了蜜蠟和綠松石的玉牌,煞有其事地推薦:“這可是好東西!我特意從云南邊境進來的,只此一塊,絕無僅有——不管別的,主要是寓意好啊!”
周旋配合:“什么寓意?”
老板笑呵呵道:“人養玉,玉養人;能驅災辟邪,防小人。”
周旋掃一眼水頭,也沒戳穿,笑著問價格。
老板比了個數:“本來得賣三萬多的,今天正趕上店慶,就兩萬好了。”
周旋聽膩了類似話術,以為這次能有點新鮮的,難免失望。
老板把這表情理解成猶豫,推薦起來更賣力了:“這樣吧!你如果誠心想要,我給你打個八折,只賺個跑腿費好了,權當交個朋友。”
沒等周旋說什么,在她斜后方看鐲子的女人走過來,拿過那塊玉牌,對光看。
過幾秒,女人輕輕柔柔地說:“老板,您這東西就算打五折,應該還能賺一半吧?”
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保養得當,是本地口音,渾身上下又都是名牌貨,老板想發火,忍下了,笑道:“那你可能看走眼了。我也不妨說句實話,這玉牌進價一萬五,我這定價真不算黑。”
女人不像是會跟人爭執的性格,轉頭看向周旋,微笑說:“還是換家店吧。我經常買玉,多少了解點行情,這價格能買到更好的。”
老板終于黑臉:“你這不是活生生砸人招牌嘛!”
在事情發酵
前,店門被推開,白行樾進來了。
即便預料到了可能會在這碰見,女人表情還是變了變,笑意僵在嘴角,不太自然。
白行樾不動聲色看了女人一眼,收回目光,徑自走向周旋:“有沒有什么能入眼的?”
周旋說:“沒有。”
白行樾旁若無人地攬過她的腰:“那走吧。去別家看看。”
“等一下。”
周旋看向老板,替女人說話:“緬甸翡翠種水好,你這塊從色澤到質地沒眼看,連邊角料都夠不上,進價八百不能再多。”
老板的臉黑了又紅,一時無法反駁。
周旋平靜地說:“東西有問題就別怪別人指出來。而且,做生意的哪個不是和氣生財?”
周旋點到即止,臨走前,對女人笑了笑。
女人回以一笑,裝作不經意看她身邊的人,白行樾視若無睹。
出了店鋪,周旋把這段插曲拋到腦后,笑問:“我們還去哪?”
白行樾反問:“你想去什么地方?”
周旋突發奇想:“想去逛夜市。前面正好有條文化街。”
這附近都是人行道,車停在了地庫。白行樾說:“在這兒等我,我去取車。”
十分鐘后,白行樾驅車過來,周旋不在原地,在街對面的路標底下,正和一個做街頭采訪的女生說著話,旁邊架了個攝影機。
離得不遠,他能聽清她們在聊什么。
女生問起她的年齡、職業、理想型。
回答到最后一個問題,周旋笑著說:“我沒設想過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樣。如果非要回答,大概就是那種,外在冷漠,內里很細心,對我也很包容。我能在他那得到全部的信任和安全感。”
女生說:“那對外表有沒有什么要求?”
“長相好,身材更好;個子很高,185上下。”
女生說:“你剛剛說,你已經有男朋友啦?”
周旋笑說:“對。我男朋友就是我的理想型。”
白行樾手搭方向盤,目光緊鎖住她,自然而然想起昨晚。
聽他說完那句話,周旋好一會沒出聲,用一種鄭重到虔誠的語氣,很輕地說:“白行樾,往后我不會再愛上其他人。”
擲地有聲,她同樣給他承諾,比直接說愛更有份量。
白行樾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