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只要他樂意 “就算他做不到……我倒是……
那次談心之后, 江寧覺得他跟王珩宇的關系,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樣了,但具體又說不上來——是朋友, 又好像比朋友更親近些。
早上王珩宇早起跑完步會買了早飯拎到江寧家喊他起床,然后喂完奶牛再回去洗澡換衣服, 之后再下樓等江寧送他去上班, 然后他再去公司簽到。
如果王珩宇當天的執飛航班比較早,他會在推出前給江寧發信息報備,順便提醒他記得吃早飯。如果當天沒有航班,他也還是會早起送江寧去上班, 然后再回家補覺。
起初江寧很不理解他這么做的意義, 但他根本拗不過王珩宇——因為他賴床, 不到點根本起不來,王珩宇每天除非有早班, 否則雷打不動那個點準時到他家報道, 幾乎就成了他的人形鬧鐘。
晚上各自下班回家,他們又似乎默契地成了彼此的飯搭子,江寧會問他想吃什么, 在情況允許的時候準許他點菜。王珩宇也會在休息的時候主動去買菜,然后拎著菜去江寧家蹭飯。
他們會一起逗貓、吃飯、閑聊……
晨曦與日暮交替, 晃眼間, 這樣的日子已悄然過了半個月。
今天一早,江寧是早班, 王珩宇是下午兩點多的執飛航班。
開車把江寧送到他們單位樓下, 江寧下車前王珩宇喊住了他,“你一會晚上幾點下班?”
“原定是六點。”
杜牧有云:清明時節雨紛紛。
雖然上周清明已經過完了,但虞城地處江南, 早春的雨水格外的多,這兩天時不時就下一場雨,導致江寧最近幾天時不時就得加班。
他習慣每天一早起來先看一眼天氣預報,而今早的天氣預報顯示,傍晚開始有陣雨——如果這個天氣預報準的話,保不齊他又得加班。
江寧以為他有什么事,就問了一嘴,“怎么了?”
“昨天不是說好了今天要給我做魚頭湯的嘛?”王珩宇見他那一臉疑問的表情,瞇起眼一臉控訴,“你不會忘了吧?”
江寧眨了眨眼,想起來了,“額……你幾點回?”
“下午兩點的航班飛大連,晚上回來不出意外應該七點左右落地。”
江寧如實但卻很扎心地接了一句,“天氣預報傍晚有陣雨。”
很可能就會出“意外”。
王珩宇目光幽怨地望著他。
“……”江寧最后還是妥協了,“那你一會去買菜吧。”
聞言,王珩宇立馬喜笑顏開地應下,“好!”
送完江寧,王珩宇就去了菜市場,原本這地方他是不來的,但是自從蹭上江寧的飯之后,連王丞瑞給他雇的做飯阿姨都已經處于半失業狀態了。
王珩宇每天不是買了菜去蹭飯,就是在去蹭飯的路上。反正他拎著菜去的,江寧也不好趕他,倒是回回都能讓他得逞。
他正拎著菜回家的時候,齊一鳴的電話來了,上來就是一句,“約否?”
王珩宇下車一邊拎著菜往小區單元樓走,“時間地點。”
“我剛落地,要不就中午?我約了一家新開的私房菜館,嘗嘗鮮去唄,改天好吃你還能帶你的江哥一塊去。”
王珩宇按了電梯,“嚯……真是謝謝您嘞,還想著我呢!不過我中午跟小徐約了,兩點有飛。”
“那你帶小徐一塊?正好我們可以早點去。那地方還要預定的,我好不容易約到個位置,賞個臉唄?”
齊一鳴向來自稱是他的“戀愛軍師”,雖然他倆不常見面,但網友狀態也不耽誤他八卦,成天空了就來問問進展。
王珩宇有理由懷疑,“無事獻殷勤,你該不會只是想八卦吧?”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一僵,訕訕笑起來,“瞎說什么大實話……我請你吃飯你還不樂意了?好兄弟也是要時常聯絡一下感情的嘛。”
王珩宇也懶得揭穿他,“時間地點發我。”
他剛說完,正好電梯“叮”一聲響,電梯里出來個阿姨,是他隔壁的鄰居,見了王珩宇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小王?剛回來啊,買菜了?”
王珩宇笑著點頭,“嗯,剛回,您要出去啊?”
“嗯吶,我也買菜去。”
兩人閑聊了幾句,王珩宇才進了電梯,手機還舉在耳邊,電話那頭的齊一鳴聽見動靜,人都驚了,“你還買菜?”
少爺的廚藝水平僅限于廚房還能存續的狀態,反正餓不死他自己。
進廚房洗個碗還行,買菜做飯就有點……
此刻電梯門已經關上了,王珩宇聽他的語氣,默默翻了個白眼。
按照王珩宇對他的了解,他幾乎能想象到那頭齊一鳴的表情,不過他并不在意,輕飄飄哼了個單音,悠悠道:“畢竟我跟某些愛硬湊的可不太一樣……有人答應了晚上給我做飯,那我也不好去白吃白喝。我負責買菜,他負責做飯,有來有往才有下一步嘛。”
齊一鳴“嘶”了一聲,“行,你狠!是我冒昧了!”
真是欠的,非多那一句嘴干什么!平白還被他陰陽一頓!-
齊一鳴說那個私房菜館就在機場附近,店名叫“芳春滿”,一看店名就是一股古風味道,店面裝修也是十分雅致,古色古香的。進門的園子里種了幾棵海棠,似乎品種還不太一樣,這會正是海棠花開的季節,粉的、白的、紅的交疊呼應,一院子的春意盎然。
再看這店名,倒是起的很搭。
王珩宇拿著手機拍了幾張海棠花的照片發給江寧,大概是這會江寧正在休息,沒一會給他回了個問號。
王珩宇一邊跟著往里走,一邊給他回信息:【齊一鳴約我出來吃飯,一家私房菜館,種了一院子的海棠花,還挺好看的,給你看看。】
江寧:【是機場附近那家?前兩天聽程瑜提起過,好像是新開的。】
王珩宇給他發了個定位過去,想了想又問:【你十二點半之前有休息嘛?我給你打包點吃的去吧?】
江寧:【十一點半輪休一個小時。】
江寧:【不用麻煩了,我去食堂吃就行,你中午要去簽到吧?】
王珩宇:【來得及,十二點半之前到就行!齊一鳴請客,不吃白不吃。】
王珩宇:【就這么說定了,一會我去找你!】
江寧回了他幾個句號,王珩宇就默認他答應了。
吃飯的時候,徐柯淳見王珩宇單獨點了幾個菜打包還有些納悶,結果知道是打包給江寧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震驚了!
徐柯淳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初王珩宇在頻道里跟江寧嗆上的時候,他本來想問王珩宇跟江寧什么時候那么好了,還給他帶飯,但對上齊一鳴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后半截話又咽了下去。
壞了,好像有瓜!
王珩宇是無所謂,“我住他樓下。”
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啊?”徐柯淳更震驚了。
他知道王珩宇之前是住京御的,他倆才多久沒一塊飛過啊,這怎么連家都搬了?
臨走的時候,齊一鳴拍了拍徐柯淳,給他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一會有點眼力見。”
徐柯淳聽得一臉懵,他還沒反應過來,齊一鳴已經走了。
因為江寧午休只有一小時,王珩宇十二點半之前得去簽到,所以江寧跟他約了在航站樓底下的咖啡廳,這樣王珩宇就不用繞到管制中心去了,送完吃的他能直接去簽到。
本來按時間應該是江寧先到的,但是他臨走的時候有點事情耽擱了,王珩宇先到了幾分鐘。
王珩宇跟徐柯淳坐著等江寧的時候,迎面進來三個人,也是穿著飛行員制服的,拖著飛行箱邊聊天邊往里走。
起初王珩宇只是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和那走在最前頭的四道杠對上了一眼,出于禮貌雙方僅點頭示意,并沒有多在意其他。
直到那幾人在他身后那桌坐下,議論聲逐漸清晰地鉆進他耳朵里。
“草,真倒霉,今天又是他。”
“怎么你昨天也是他?”
“可不嘛,昨天就給我懟一通,今天又撞見了。”
“我還挺納悶的,脾氣這么差,沒人投訴他嘛?”
“那怎么沒有?你是不常來不知道,投訴也沒用啊,人家有后臺的。”
“我聽說他是破格提升……真有后臺?”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空管局有關系的。”
“什么關系?說來聽聽。”
“得有七八年前了吧,他好像出過什么安全事故,聽說那會都停職了,后來是空管局親自下來人擺平的。你看他現在不是好好還在當他的管制嘛!”
“之前不是謠傳說什么干了很多年沒出過錯嗎?”
“你都說是謠傳了……誰知道呢!”
“那要這么說,指不定他那二級是怎么破格上去的。”
“嗐,他們管制中心出了名的護短,忍忍吧啊。”
……
王珩宇向來耳力不錯,他們幾個人談論的聲音也不小,他是一字不落聽了個明明白白。雖然他們沒說是誰,但根據內容,管制中心符合條件的大概也就只有江寧一個人了。
徐柯淳也聽到了,這若是放在以前,他大概就當個趣兒聽一耳朵就過了。但今天不一樣了呀,他今天隱約是吃到什么瓜了,這會再聽到有人議論江寧,下意識就抬頭看王珩宇。
果然,王珩宇那張臉陰沉沉的。
手機上江寧發信息說他快到了,問他在哪,王珩宇一邊低頭打字回信息,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認識嗎?”
徐柯淳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王珩宇在問什么,于是回頭又看了一眼身后那幾人,皺了皺眉,回頭對王珩宇小聲道:“好像是昨天在頻道里跟江哥嗆起來那個,那個機長姓余,春秋的,想早點落地說油量不夠,江哥懟他讓他掛PANPAN的。就在咱前面落的,你忘了?”
他這么一說,王珩宇似乎有些印象地點了點頭。身后那幾人還在說什么,徐柯淳聽著也直皺眉,主要他們那語氣是真不太好。
王珩宇問完也只是坐在那一動不動,神情嚴肅,直到那幾人像是準備要走了。
徐柯淳看著王珩宇把他面前給江寧打包的飯菜推到自己面前,留下一句“看好”,然后前一秒還陰沉的臉色,跟變臉似的一秒切換,笑瞇瞇地站起來,徑直往他們后面那桌走了過去,朗聲道:“余機長——”
那幾人本來要起身的,因為王珩宇的到來,直接打斷了他們要起身離開的動作。
那位余機長有些疑惑地看向王珩宇,“你是?”
王珩宇伸出手,十分地自來熟,禮貌的微笑熱情地讓人難以拒絕,“我,王珩宇,東航的。昨天跟在你后面落的那個,有印象嘛?”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余機長雖然困惑,但還是伸手跟他握了握,然后有些抱歉道:“額……不好意思,不太記得了。王機長是吧,有事嗎?”
王珩宇從旁邊拉了張椅子,直接旁若無人地坐下了,“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聽你們在聊天,感興趣,過來打個招呼。”
三人面面相覷。
王珩宇平常其實挺低調的,但是他人緣好,不少航司都有認識那么些個人。人長得帥,家世又好,之前還是開殲20出身的,軍轉民的飛行員,本身話題度就很高。很多人可能不一定認識他這張臉,但他“東航王少爺”這個名號,圈里也是不少人知道的。
那位余機長是沒認出他來,但不乏同行的有人知道,一聽他報大名就知道是誰了,這會趕緊跟那余機長小聲耳語。
王珩宇才不管他們說什么,蹺著腿半開玩笑地問:“不知余機長大學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不說別的,就王家那個身份,余機長這會跟他說話也得掂量掂量,“我……中飛院的。”
“哦……中飛院啊,那是不錯。”王珩宇笑瞇瞇地看他,一邊點頭表示肯定,一邊又問:“冒昧再問一句,余機長當年高考多少分啊?”
余機長不明所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我這畢業都多少年了,哪還記得啊。”
“你們剛剛說的……是江寧吧?”王珩宇“嘖”了一聲,手臂支在椅背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據我所知,人家當年高考是以省總分第三、專業第一的分數考上的南航……”
他湊上前拍了拍那余機長的肩膀,目光卻看向了旁邊另一個——就是剛才說江寧有關系的那位,一臉的和善,語氣隨意,一副閑聊似的模樣問:“就算他真有關系……眼紅啊?”
余機長看著他那一臉的微笑,不知為何,心里有種發毛的感覺,“這……沒、沒有……我們就是閑聊,隨便聊聊而已。”
還有那個跟王珩宇對上視線的副駕,只覺得心里一陣發慌,瞬間如坐針氈,最后愣愣地搖頭。
王珩宇抿唇,語氣有些可惜道:“眼紅也沒用啊。”
他這話說得那位余機長頗為尷尬,但剛張嘴,就聽見王珩宇下一句,“學霸的腦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你說是吧,余機長?”
余機長:“……”
“不說別的,要是真有關系,也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還能讓你們有空在這閑聊他?就算他做不到——”王珩宇目光掃過一圈在座三人,唇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開口的話卻滲人得很,“我覺得,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從王珩宇去到那一桌開始,徐柯淳干脆就轉了個身趴在椅背上看,眼睜睜目睹了王珩宇這一通陰陽怪氣的操作——分明他臉上還掛著得體的微笑,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擺明了一副“我就是故意來惡心你”的態度。
字里行間連威脅帶恐嚇的,可你要說他有錯吧,他好像也沒說什么。
更過分的是,王珩宇說完還拍著人家肩膀語重心長地來了一句,“實在閑得無聊,就回去多讀讀書,增進一下思想人文教育,好好提升提升自己那薄弱的道德感。我們當飛行員的,成天天南海北的飛,出門在外,也不能太丟人了,你們說是吧?”
這是明里暗里地罵他們背后嚼舌根缺德呢!
看了全程的徐柯淳,一整個目瞪口呆——他宇哥這陰陽怪氣還真是有一套啊,罵人都不帶臟的!
說完,王珩宇轉身就走,徒留那幾人在原地面面相覷,尷尬不已。
結果王珩宇剛轉身就看到江寧站在不遠處,看樣子像是站了有一會了。他立馬又現場表演了個川劇變臉,笑盈盈地快步上前,“江哥!”
語氣歡快地仿佛剛剛那個陰陽怪氣的人不是他一樣。
江寧像是跑過來的,氣息有些亂,“出來的時候有點事耽擱了……”
王珩宇睜著眼睛說瞎話,“沒事,我也才到一會!”
他回頭招呼徐柯淳去幫他買杯咖啡,然后拉著江寧往剛剛他們坐那邊過去。
徐柯淳眼見著王珩宇這一通變了又變的操作,以及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態度,突然明白了齊一鳴先前的提示,默默拿著手機去買咖啡,順便給齊一鳴發信息:
【宇哥跟江寧?】
【是我想的那種關系嘛?】
【啊???】
齊一鳴那頭回的很快:【只可意會!】
徐柯淳盯著齊一鳴那一個微笑托腮的表情,又回頭看看不遠處坐在一桌上的王珩宇跟江寧——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另一頭那幾個春秋的飛行員這會已經待不下去了,特別是看到王珩宇朝江寧跑過去喊“江哥”的時候——背后說人閑話還被抓包的心虛。
那幾人趁著王珩宇這會沒管他們,趕緊溜之大吉。
王珩宇此刻滿心滿眼都是江寧,哪還管得了別人,把飯盒推給他,“我挑了點你愛吃的打包的,都是單獨另外點的。你試試好不好吃,要好吃的話改天咱再去。”
王珩宇在那絮絮叨叨地說,江寧就坐著聽他說,中途幾次他想插話,結果都沒尋到好時機。抬頭看見徐柯淳過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徐柯淳買完咖啡回來,跟江寧打了個招呼,“江哥……我是宇哥今天的副駕,徐柯淳。”
雖然當初跟王珩宇介紹江寧長得好看的人是他,但他也確實是今天頭一遭見到江寧本人——這張臉,確實所言不虛啊!
江寧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示意,“你好。”
他向來對誰都比較平淡,但大約因為他是王珩宇的副駕,江寧還是下意識露了個笑顏,隨后起身道:“不早了,你們趕緊去簽到吧,我先回去了,謝謝你的午飯。”
江寧臨走沖王珩宇笑了笑,送了他一句“起落平安”。
王珩宇依依不舍目送他離開,然而轉頭就看到了呆在原地的徐柯淳,“發什么愣呢?走了。”
徐柯淳回過神,慌忙拿上東西跟上去。
別說是他發愣,但凡是個知道江寧大名的,見了他剛剛那一笑,都得愣!
誰能想到,這虞城管制中心大名鼎鼎不茍言笑清冷嚴肅的閻王本人,笑起來竟然這么好看呢?
“清冷美人”這詞,還真沒說錯!
難怪……他宇哥可是顏控啊!
瞧瞧這又是給打包飯菜,又是替人出頭的……都給人釣成翹嘴了!
第32章 見縫插針咯 【一更】“前機330,h……
下午四點半左右開始, 虞城的大暴雨如期而至,航班大面積延誤。
幸運的是,雨下了半個多小時就停了。
不幸的是, 雨停了,但積雨云沒飄走, 且通知六點以后附近有限制活動。
正值晚高峰時段, 大量航班申請繞飛、備降,還有先前因為大雨而堆積在機場的延誤的航班,這會能飛了也得安排他們盡快起飛離場。
因此,管制工作量陡然增大。
江寧本來是六點下班, 但因為這場雨, 導致六點以后的晚班席位人手不夠, 江寧只能留下加班。
跟他一起加班的還有程瑜。
兩個人輪流去食堂匆匆對付了幾口晚飯,回來以后就開始輪崗坐席。
19:34, MU5628次航班, 進入虞城范圍。
區調通報,虞城本場有活動,并且因為天氣原因, 航路限制,延誤至少40分起。
聽到這個消息的王珩宇跟徐柯淳, 立刻愁眉苦臉了起來。他們今天下午從大連起飛的時候就遇到了流控, 不僅延誤了,上了天之后天氣不好又繞了點遠, 原本預計是六點半之前能進近虞城的, 結果整整晚了一個小時!
徐柯淳調好區調給的進近頻道跟高度參數,剛轉頻道,就聽見了江寧的聲音。
“山東4671, 盡快到2400,前面有個穿越。”
“吉祥1328,左偏3海里機動,歸航報告。”
“四川8203,看一下你前方天氣是否有影響,沒有的話可以飛SS420,恢復自主領航。”
“CES5464 Yucheng approach radar contact,cancel restrictions climb and maintain 4200 meters.”
(東方5464,,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了,取消高度限制上到4200米保持。)
“CXA8517,offset 3 miles left of the tract.”
(白鷺8517,向左偏置3海里。)
……
光王珩宇轉波道這兩分鐘,他就聽見江寧幾乎一刻不停在下指令,盡管頻道里聲音一個接一個,時不時還有插話的,有些雜亂,但江寧的指揮卻依舊有條不紊。
小徐本來還準備聯系進近,結果一聽進近是江寧的聲音,下意識就看了眼王珩宇,然后默默放下了手。
王珩宇好不容易尋到個空檔插話,“進近晚上好,東方5628,高度下6000,通波W,聽你指揮。”
江寧的聲音隨即傳來,沒什么情緒,“東方5628,晚上好,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了,SAS-81A,跑道17R,通波W,下到5400。”
“SAS-81A,跑道17R,通波W,下54,東方5628。”王珩宇復誦完,小徐調整飛行參數,繼續進近,趁著空檔王珩宇繼續道:“進近你好,我想問一下本場延誤還要多久?”
“目前大概30分,”本來以為按江寧的性子大約會直接告訴他一個時間,但沒想到他今天還挺親民的問了一嘴,“前面航程有情況嗎?”
王珩宇老實回答,語氣有些可憐,“起飛機場也有天氣,繞了遠過來的。”
虞城機場進近管制室里的江寧,聽著耳機里傳來的王珩宇的聲音,無聲笑了一下,“辛苦了……附近幾個備降場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延誤,都在排隊,應該是快飽和了。如果有備降意向,建議先聯系一下家里。”
進近之前王珩宇已經聯系過家里了,家里工程師是讓他繼續進近,畢竟附近的備降場也都是人滿為患的狀態。與其繞遠過去,不如就原地等會。
比起江寧說延誤30分鐘,更讓小徐震驚的是他那句“辛苦了”!他都恍惚感覺自己是幻聽了一樣,默默轉頭看王珩宇——就見他咧著嘴笑容燦爛,語氣輕快地復誦,“好的,收到了,謝謝,東方5628。”
小徐:“…………”
唉,說到底,還是分人吶!
王珩宇繼續進近,而江寧那邊也很忙碌。
“進近,山東4671,我申請左轉030,右側是個雨區,你看能不能引導我去五邊北邊去等待?”
百忙之中,有機組申請航向,江寧看了一下雷達顯示,開口道:“山東4671,那邊等待的比較多,你過去會有沖突。雨區有多大?你飛120能繞過去嗎?”
“120不行!我這位置這會風大雨大的有顛簸,120過不去的!”
大約是被這天氣鬧得,機長心情不太好,語氣都不免重了些,甚至連航班號都沒報。
江寧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地問:“山東4671,什么程度的顛簸?”
那頭回復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中度。”
“好的,收到了。”江寧的語氣卻沒有任何波瀾,“山東4671,150可以嗎?最多150,你這個位置再往外就出我扇區了。”
“150……應該可以。”
“山東4671,那你先飛150,10海里后左轉盤旋。”江寧平靜地下完指令,隨后冷冰冰地補了一句,“還有……山東4671,復誦的時候說完整。”
標準陸空通話,管制與機組對話都要帶上航班號,但剛剛山東4671的機長有好幾句話都沒帶上。
這會被江寧點出來,那頭明顯頓住了,開口的聲音都帶著幾分尷尬,“航向150,10海里左轉盤旋……山東4671。”
對方或許是因為顛簸加天氣延誤導致心情不佳,跟江寧對線了好一會,起初幾句的語氣也不怎么好,甚至一度有些強硬。
但江寧始終保持平靜地問詢、指揮,最后冷冰冰讓他復誦完整,簡直就像給他遞了一塊厚棉花,一拳打上去軟綿綿的,不僅不解氣,自己還氣得不行,轉頭你又拿他沒辦法。
徐柯淳聽完了全程,終究是沒忍住笑得有點幸災樂禍,“這山航的機長……也是個勇士,他怎么敢在頻道里跟江哥這么說話的!”
早先沒認識江寧前,王珩宇確實對他的指揮有點意見,但后來認識之后才知道那就是江寧的性子。他或許指揮的語氣讓人覺得很冷漠,但對待工作,他向來都是無比認真。
特別是上次跟江寧聊過之后,他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江寧工作時這一絲不茍的嚴謹,大約都拜當年江叔那場空難所致——“安全”是他從業的初衷,所以他的一切認真細致和嚴謹,都是在為這份“安全”服務。
耳機里陸續傳來江寧的聲音,一邊指揮其他飛機,一邊還在跟其他方向的機組證實天氣。
管制中只有塔臺是窗口單位,能直接目視機場和機場上空起降的飛機,而區調和進近的管制都只能依靠雷達,天氣情況也是根據管制的氣象雷達顯示,也并不是實時更新的。
而飛機上的機載氣象雷達,相比起來就更精確更清晰,管制員有時候尋求機組幫助也是常有的事。
江寧:“四川8203,麻煩幫我看一下你左側的天氣情況。”
雷達那邊的機組收到江寧的請求,沒一會回復道:“左邊有兩團,沒怎么動過,距我當前位置大概十海里。”
“四川8203,收到了,謝謝。雷達服務終止,聯系塔臺124.35,再見。”
“不客氣!塔臺124.35,再見,四川8203。”
又指揮了兩架后,江寧又問:“吉祥1328,麻煩報告一下航路天氣。另外證實一下,你剛剛是左偏三海里后飛了30海里歸航的嗎?”
“啊?是30海里,航向095,然后往右歸航,我目前航路右側大概110方向距離我當前位置10-15海里左右有一團天氣。”
“110方向是吧?”
“啊,對的。”
“吉祥1328,收到了,謝謝。”
王珩宇聽著江寧一邊指揮一邊還在詢問其他航班天氣情況,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圖。自然,他也沒閑著,從剛剛復誦完開始,他就在研究機載雷達,企圖趁這個時間找找有沒有縫能讓他鉆過去——畢竟這事他熟,常干。
主要就怕江寧不同意他機動,就像當初他第一次在雷雨夜的甚高頻里遇到江寧那天一樣。
王珩宇研究了大約三四分鐘,還真被他看到了一條路,但是他此刻面前有個云團穿不過去,只能繞。
跟小徐商量了一下航線,王珩宇覺得可行——無論他什么想法想怎么飛,都必須告知管制取得同意后才能操作,于是確認好航線后,王珩宇開始聯系無線電那頭的江寧,“進近你好,東方5628。”
“東方5628,請講。”
“你看我當前位置飛120大概20海里以后再轉060可以嘛?東方5628。”
江寧看了一眼雷達顯示,王珩宇通報的航路上有沖突,于是果斷拒絕,“東方5628,不行,120航向十海里后就有沖突。”
“額……那130呢?”
“130航向最多飛12海里,前面有活動限制。東方5628,你先原地等一會吧。”
“唔……好的,收到了,原地等待,東方5628。”
接連被拒絕了兩個申請,王珩宇恍惚間感覺回到了他第一次在進近頻道里遇到江寧的那天晚上。
也是雷雨夜,也是積雨云滿天的夜晚。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江寧,沒有那天那么冷冰冰,說話還挺客氣。
但這“客氣”,僅限于王珩宇看來,在徐柯淳聽來,江寧還是一如既往地冰冷而公式化,毫無感情且冷漠。
除了剛開始那句“辛苦了”,他就沒聽出什么其他的“與眾不同”來。
徐柯淳看了眼王珩宇,小心翼翼地問:“宇哥……你這也不夠特殊啊,咱還繞的過去嘛?”
他其實是想問,江寧能同意他們繞飛嘛,這一會功夫已經接連拒絕了他們兩個請求了。
王珩宇白了他一眼,“我就是夠特殊,不行那也是不行!”
按江寧的脾氣,才不可能給他開后門呢。
徐柯淳嘿嘿笑了兩聲,八卦地問道:“你倆現在什么進度了?”
飛機開始盤旋等待,王珩宇一邊看儀表,一邊研究氣象雷達,一邊回話,簡直一心好幾用,“革命尚未成功。”
徐柯淳同樣也沒閑著,注意儀表的同時又問:“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王珩宇抬頭瞇著眼睛看他,“問這么仔細,你不會一會落地轉頭就給我全爆料去你那個‘CFGO’的群里了吧?”
“那哪能啊!”徐柯淳趕忙矢口否認,“我是這種人嘛!我這不就是關心你一下嘛。”
王珩宇冷冷笑了一聲,嘴上說著:“少打聽!”
心里想的卻是,他跟江寧,估計都沒有那個“以上”的程度!
也是沒想到,有一天他都能整上這種純情的暗戀環節。
王珩宇唉聲嘆氣地看著儀表,徐柯淳見他臉色落寞,一時也不敢再打聽了。
大約轉了十多分鐘,王珩宇終于又發現了一條進近的通路——眼前的云團開始變化,云中的縫隙變大了,他連忙再次聯系江寧,“進近你好,東方5628。”
“東方5628,請講。”
“我雷達顯示180方向兩團云中間有可以穿過的通路,但是我當前位置往前大約20海里有一團天氣,你看怎么能引導我繞一下?”與其他提要求被江寧拒絕,不如跟江寧告知他的意圖,讓江寧指揮他規避更具可行性。
無線電那頭江寧的聲音短暫停頓了一秒,“東方5628,是20海里有天氣是嘛?”
“是的,東方5628。”
王珩宇已經聯系江寧了,但徐柯淳還沒看到他說的路在哪,王珩宇指了指雷達屏幕,又往駕駛艙外的方向給他指了一下。
本來就是大晚上,而且天氣不好,四處都是零散烏黑的云團,徐柯淳瞪大了眼睛才勉強看到——說真的,要不是王珩宇給他指出來,他自己是肯定看不到的!
隨后就聽見無線電那頭的江寧道:“東方5628,你先下4800,往前大約10海里后原地盤旋等待。”
“下4800米,10海里后等待,東方5628。”
王珩宇復誦完,江寧又開始指揮別的飛機,只不過見縫插針就開始詢問機組天氣情況,最后大約過了五六分鐘的樣子,江寧的聲音再次傳來,“東方5628,你看一下你雷達上顯示180航向的天氣情況。”
“還是有路的,東方5628。”
“東方5628,收到了。高度下到4200能越過你前面的天氣嗎?”
“下4200可以的,東方5628。”
“東方5628,你先右轉航向220,減速180,下4200米保持,注意有交叉,交叉后報。”
“航向220,減速180,下42,交叉后報,東方5628。”
王珩宇復誦完,徐柯淳調整飛行參數,飛機轉向并減速下降高度。
雖然不是他申請的航向,但起碼這會能動了,不是在原地等著,客艙乘客就不會有那么焦慮,他壓力也能小點。
又有一架航班進入江寧管制扇區內,“進近你好,南方3563,航向150,高度6000,聽指揮。”
“南方3563,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了,速度300,右轉航向220下到標準氣壓5400米保持,修正海壓1022,20海里后報。”
“速度300,右轉220,下標壓5400,修正海壓1022,20海里后報,南方3563。”
江寧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聽過。但不由他多想,沒一會王珩宇的聲音再次傳來,“交叉通過了,東方5628。”
“東方5628,收到了。證實一下還是要繼續飛180嘛?180航向天氣怎么樣?”
“是的,180還可以過,但是可能我得增速了,有點起風,東方5628。”
起風了,那兩片分裂的云體在匯聚,通路變窄,他如果不能通過,那就只能繼續等著。這會氣象雷達上顯示的大片黃區,想要進近,且有的等呢。
這會有路能讓他早點落地,王珩宇自然不會放過。
再者說,這種見縫插針鉆云繞路的事,他熟得很。
“東方5628,航向180,自主調速,通過后報。”
江寧這個指令,就是同意了他的請求,王珩宇這時才發現,他前面的航路幾乎可以說是“暢通無阻”,剛剛無形間都被江寧調配開了,他只要繞過前面的云層,就可以直飛他想要的航向。
“航向180,自主調速,通過報,東方5628。”
不僅是王珩宇,徐柯淳都很是驚訝,他們這想法其實有點大膽了,雖然飛機上有雷達顯示,但飛行員也不能事事都依靠雷達,偶爾他們也得觀察駕駛艙外天空的實際情況,且不說剛剛若是沒有王珩宇提示徐柯淳根本沒看見那條路的事,就是現在他看見了,黑燈瞎火的,邊上還都是積雨云,他也不是很敢飛。
但沒想到江寧竟然同意了,甚至于那架在他們后面進近的南方3563,也被江寧指揮著跟在他們后面,這得是多信任王珩宇啊。
“南方3563,你下面那架飛機,能目視嘛?在你右前方。”
“空客的是嘛?可以,南方3563。”
“南方3563,下高度4200米保持,前機330,heavy,跟著他,自行調速,注意尾流,通過后報。”
“下4200,跟前機,南方3563。”
第33章 我相信你的 【二更】“我以為你又要拒……
因為要過云, 王珩宇關了自動駕駛全程手飛,徐柯淳就眼睜睜看著他把客機開成了戰斗機,七拐八繞的。
大約六七分鐘后, 王珩宇跟那架南方的客機陸續來報已經通過云層,管制室里的江寧暗自松了口氣, 隨后面色如常地繼續指揮。
再后面進近的兩架飛機本來也想循著王珩宇那個路線飛, 但是這會云層變化,通路變窄,安全起見,江寧最后還是拒絕了他們的請求。
于是, 王珩宇憑借過人的眼力和那把客機開成戰斗機的過云技術, 幸運得提前落了地。而后面跟著的南方那架客機因為方向距離王珩宇最近, 也好運的搭上了不用動腦子的順路機,一路跟著王珩宇七拐八繞地落地。
再之后的就沒那么好運了, 該轉圈的轉圈, 該備降的備降。
“臥槽,簡直絕了!你們是沒看到,剛剛前面那架東航的飛機, 那是一個左轉騰挪右轉漂移的,還好我凌哥技術好, 不然差點都跟不上!我還是頭回見東航的飛機, 飛得跟戰斗機似的!”
裴凌拿著手機走在隊伍前面,身后是他的副駕駛跟幾個機組人員, 正在繪聲繪色侃侃而談剛剛的穿云經歷。
副駕駛湊上來, “凌哥,我總覺得剛剛那聲音耳熟,你聽出來是誰了嘛?”
裴凌聞言抬頭, 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先迎面撞見了同樣出來的王珩宇他們,于是干脆沖著王珩宇那個方向一揚下巴,“喏,開戰斗機的。”
副駕駛循著看過去,“臥槽……還真是開戰斗機的啊!”
王珩宇就見著對面幾人看到他紛紛震驚的模樣,有些茫然。但見到裴凌,他還是打了個招呼。
裴凌點頭示意,正巧他手機響了,便接起了電話,一邊往外走。
而裴凌那個副駕駛,已經跑過去跟王珩宇客套起來了,“王機長,幸會幸會!我是剛剛跟在你們后面的南方3563的副駕駛鄒翔。”
“額……你好。”王珩宇向來是熱情的,但也頂不住有陌生人不明所以的熱情。那位鄒副駕駛對著王珩宇剛剛的駕駛技術一頓猛夸,搞得王珩宇難得有些無措。
徐柯淳在旁邊添油加醋,最后還是他們那個機組的人把那位鄒副駕駛拽走,這一通彩虹屁的夸夸才算結束。
之后徐柯淳跟人有約就不跟王珩宇一起走了,王珩宇一邊往外走,一邊掏手機給江寧發信息。
早上的時候江寧說“原定六點”下班,這會估計是加班了,畢竟連他都晚了一個多小時才落地,江寧那么忙……也不知道他幾點能結束。
剛剛在飛機上的時候王珩宇已經吃過飛機餐了,這會也不是很餓,就尋思著干脆去停車場拿了車去江寧單位樓下等他。
裴凌大約也是去停車場的,王珩宇跟他一路,見他在打電話便也沒打擾他。
聽他打電話的內容,像是在跟家里的孩子說話。
王珩宇在裴凌身后打量著他,上次在飯桌上全程沒見他說過幾句話,性子看上去比江寧還冷淡。但這會跟人打電話的語氣溫溫柔柔輕聲細語,甚至還有點夾——王珩宇鬼使神差想象了一下江寧這么說話的樣子,下意識抖了抖。
算了,還是別想象了,怪嚇人的。
前頭裴凌掛了電話,轉身跟王珩宇打了個招呼,“宇哥。”
王珩宇笑了笑,拉著飛行箱跟他并排走,“聽你這打電話的聲音,女兒?”
“嗯,我女兒。”裴凌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本來前兩天答應明天帶她出去玩的,但是公司來通知明天抓預備。起飛前就沒哄好,這不在家鬧脾氣呢,只能落地了接著哄。”
聞言,王珩宇愣了一下,失笑道:“那是……得哄!你女兒多大了?”
“六歲。”
“六歲?”
沒記錯的話,裴凌是比他小一歲,孩子六歲,那他是大學剛畢業就結婚生孩子了?
提起女兒,裴凌的話明顯變多了,還給王珩宇看了他女兒的照片——小姑娘圓嘟嘟的小臉蛋粉嫩嫩的,扎著兩個麻花辮,眉眼之間很像裴凌清秀的樣子,穿著一身紅色的夾襖,小辮子上綁著紅繩還有兩個毛絨小球,活像個年畫娃娃。
他倆一路聊到了停車場,臨走前裴凌回頭喊了一聲王珩宇。
王珩宇回頭有些困惑,“怎么了?”
卻不料裴凌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表情十分認真道:“剛剛忘了說——宇哥,牛逼!不愧是開戰斗機的!”
王珩宇嘴角一抽,訕訕地笑:“過獎過獎……”
值得慶幸地是,裴凌不是他那個副駕駛那樣的性子,夸了一句就走了-
晚上八點半左右,過了晚高峰時段,本場限制解除,天上天氣逐漸散去,江寧跟程瑜這兩個苦命的加班人才終于下班。
程瑜晚上吃的少,這會已經饑腸轆轆了,還尋思拉江寧陪她去吃宵夜呢,結果他倆剛出管制大樓,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王珩宇,倚靠在那輛黑色的電動大G旁,低頭玩著手機。
他身后就是明亮的路燈,正好照在他身上,背著光,但不難看出那人身材的優越——身上穿的一身機長服,硬是被他穿出了幾分禁欲感。
眾所周知,“制服誘惑”總是加分的。
程瑜一把拽住江寧,看見王珩宇等在那她還有些驚訝,打量的目光在江寧跟等在車邊的王珩宇身上來回打轉,最后皺著眉嚴肅地問:“昨天小于還跟我八卦,說最近少爺每天雷打不動早晚接送……你倆到底什么情況?”
之前早晚接送還是江寧感冒那段時間,她勉強還能理解。
現在又是為什么?
江寧被她拽得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那頭王珩宇已經聽見動靜抬頭了,揚聲打招呼,然后快步跑過來。
當事人都來了,程瑜自然不好意思繼續貼臉開大,只能松開江寧,默默閉了嘴,企圖下次有機會再好好打聽打聽。
王珩宇熱情地跟她打招呼,雖然他最近總往管制中心跑,但能見到程瑜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天既然見到了,程瑜想起來個事,就干脆招呼他一聲,“少爺,這個月底我生日,請你吃飯啊!4月25,你到時候跟江哥一塊來唄。”
程瑜說著,用肩膀撞了撞江寧。
江寧扭頭看了她一眼,幽幽道:“還有半個月呢,今天才12。”
程瑜不滿地“嘖”了一聲,“那不是得提前說嘛!我都提前通知了,要是有事的,也好提前準備嘛。”
江寧敷衍道:“是是是……”
程瑜歪著嘴瞪他,倒是王珩宇滿口答應,“等我回去研究一下排班,要是有空我肯定去!”
程瑜邀請,王珩宇自然不會拒絕,他還尋思回去問問他哥程瑜有沒有邀請他,要是沒有,他還能在王丞瑞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聽他答應,程瑜給了江寧一個得意的眼神。她可有眼力見,王珩宇都來了,她自然不能再留著當電燈泡了,聊了兩句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王珩宇想起中午給江寧打包的飯菜,就順嘴問他:“中午那些菜你都吃了嘛?感覺味道怎么樣?”
江寧點頭,“吃了,還行。你給我打包的太多了,我一個人吃不完,跟程瑜分完的。”
程瑜那會大約是餓了,吃什么都覺得好吃,但江寧嘗著也就那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打包的。
王珩宇“唔”了一聲搖頭,“我覺得不太行,也就那樣吧,多半就是網紅效應。感覺那菜的味道,還沒你做的好吃!”
江寧聞言一愣,就聽見王珩宇有些遺憾道:“本來今天說好了要給我做魚頭湯的,這會都快九點了!”
上次是王珩宇刷到個小視頻,奶白的湯面上飄著點綴的蔥花和芝麻,熱氣騰騰一看就很有食欲。王珩宇把視頻轉發給了江寧,問江寧會不會做,他想吃。
江寧看了以后回了他說不難,王珩宇就惦記上了。
聽他那可憐中還帶點委屈的語氣,江寧疑惑地問:“你晚上飛機上沒吃東西?”
“吃了啊。”
“沒吃飽啊?”
“那不一樣!飛機餐哪能跟魚頭湯比啊!”趁著紅燈的間隙,王珩宇回頭一臉認真地看他,“況且我本來想著晚上有湯喝,飛機餐我也沒吃多少。剛剛下飛機的時候還好,這會就有點餓了。”
江寧抿唇“嗯”了一聲,王珩宇有些不明所以,但前面跳了綠燈,他只能先啟動車子開出去,隨后便聽見身邊江寧笑道:“那去你家吧,你早上買菜了?正好做夜宵。晚上太忙了,我也沒吃多少。”
王珩宇一聽,瞬間喜上心頭,“好啊!”
心情好了,王珩宇話也多了起來,“剛剛你讓跟在我后面那個南方3563的機長,你知道是誰嘛?”
“裴凌?”
“你聽出來了?”
“嗯,后來聽出來的。”
畢竟不太熟悉,起初江寧只是覺得耳熟,后來才聽出來是裴凌。
“我剛剛從航站樓出來的時候還遇到他了,才知道他竟然有個六歲的女兒!”
江寧聞言,略感驚訝,“六歲?”
“嗯!六歲!他媳婦跟他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說是人大學的時候很多人追,裴凌那時候還是暗戀階段,中飛院課程緊,大學的時候不怎么聯系,媳婦都差點被別人拐跑了!所以他那會一畢業就拉著人去結婚了,第二年就生了個女兒。”
王珩宇起初聽裴凌說起,也是很震驚,萬萬沒想到,裴凌這看著不聲不響的人,竟然還是個行動派!
也是裴凌幸運,他媳婦跟他是雙向暗戀,他才能有這一畢業就拉著人去領證的機會。
王珩宇又說起裴凌那個女兒,很可愛一個小姑娘,他還看了照片。說裴凌平常安安靜靜的,說起女兒滔滔不絕,十足就是個女兒奴。
他倆聊了一路,基本都是王珩宇在說,江寧時不時應幾句。
直到后來快進小區前,王珩宇說到剛剛天上的事,狀似無意地隨口一問:“我當時以為你又要拒絕我呢,最后怎么又同意了?”
江寧沉默了一會,最后說了一句,“我相信你的判斷。”
一句話不過簡簡單單七個字,王珩宇卻整個愣住了。
第34章 做人要坦率 【三更】“人活著,不是為……
車開進小區, 路口有一段路燈不是很亮,王珩宇快速看了一眼江寧,黑暗中但他能清晰地看到江寧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大抵那句話, 真的只是他隨口一說?
江寧并沒有注意到王珩宇的反應,只是有一說一道:“管制雷達畢竟不是實時更新, 機載雷達有時候確實更清晰。”
當時他的氣象雷達上顯示王珩宇要的那個航向是大片的黃區, 根本沒有可以穿行的通路,所以那附近也根本沒有飛機活動。
王珩宇要了航向,江寧在不確定的情況下也不能隨便光憑信任就同意他的請求。在最終下達指令之前,江寧也是跟其他的機組反復確認了天氣情況, 又重復跟王珩宇確認了幾遍之后, 才最終同意。
雖然他下指令的時候也很猶豫, 但冥冥之中,他愿意相信王珩宇。
盡管江寧的回答很官方, 但在王珩宇聽來, 心里卻百轉千回的,他腦子里只記住了他那句“我相信你的判斷”。
確實,按江寧的嚴謹程度, 如果不是信任,江寧絕對不會同意他當時的請求。
但也是因為這份信任, 王珩宇恍惚間覺得, 他跟江寧之間的距離,是不是縮短了?
到了王珩宇家, 他早上買的菜跟魚頭都還在冰箱里, 這會做魚頭湯肯定是來不及了,江寧把那個魚頭簡單處理了一下放到了冷凍的那層,準備下次有機會再說。
自從王珩宇在江寧家蹭上飯之后, 之前王丞瑞給他找的那個做飯的阿姨也不怎么來了,王珩宇家沒什么吃的,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到一卷雞蛋面,有些尷尬地拿給江寧,“你看這個行嗎?”
江寧伸手接過,笑了笑,“行。”
從他翻箱倒柜找東西的狀況來看,家里怕是真沒什么能吃的,好在他也不挑。
早上王珩宇買的菜里有青菜跟蘑菇,江寧挑了點出來,又煎了兩個荷包蛋,簡單煮了兩碗陽春面。
江寧在廚房煮面,王珩宇就站在邊上看,趕不出去,就干脆指使他刷鍋洗碗打下手。
軟爛的面條配上碧綠的青菜點綴,還有幾片黃白的蘑菇飄在褐色的醬油湯面上。湯底是剛剛江寧用荷包蛋配青菜和蘑菇煮的,蘑菇本身就有鮮味,再倒了點鮮醬油,放了一點鹽調味。
面湯上飄著一點油花,是荷包蛋上的油,加上鮮醬油,不會很油膩,再配上水煮的青菜也可以解膩,這一碗看著就很清爽。
王珩宇本來就餓了,這會聞著香味,簡直饑腸轆轆。
江寧每次給他做吃的,王珩宇都吃的津津有味。
比起王珩宇,江寧本身食量也不大,況且這會也就是有點小餓,他還是不習慣晚上吃太多,所以自己的也沒盛多少,大部分都被王珩宇吃了。
江寧吃飽率先放下筷子,想起中午的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中午那幾個人……你認識嗎?”
“啊?什么?”王珩宇正吸溜面條呢,一時沒反應過來,“誰啊?”
“就是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在跟他們說話的。”
王珩宇眨了眨眼才回過神,臉上僵了一下,低頭吃面含糊了一句,“不認識啊,怎么了?”
江寧聞言,擰著眉,說話聲音都不由大了兩度:“不認識你還——”
他那會去的時候其實沒聽到他們說什么,但他聽到了王珩宇陰陽他們那些話。這種事以前也是經歷過的,江寧很容易就能猜出來,按王珩宇的性子肯定不會主動去說人家什么,多半就是他們提起了他。
這事那會他就想問了,但當時徐柯淳在場,江寧最終還是沒問。
他自己琢磨了一天,他被人說閑話就算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么多年時有發生,他也習慣了,更是覺得無所謂,只是想著別因為這事影響到王珩宇。
他有些擔憂,但王珩宇看他那模樣卻笑起來,甚至有些竊喜,“你擔心我啊?”
江寧沒說話,臉色依然不怎么好。
他確實是擔心他,擔心因為他的事惹得別人說王珩宇閑話。
“放心吧,我什么身份啊!”王珩宇嗦完最后一口面,滿不在乎地放下筷子,“人家霸道總裁豪門少爺,那不都是橫著走的?我再怎么說也有個當霸總的親哥呢。況且那人跟我也不是一個公司的,霍霍不到我。”
得承認,王珩宇說這話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但江寧低著頭,還是嘆了口氣,再開口的語氣有些低落,“你沒必要為了我去得罪別人……”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為了你呢?”王珩宇一手撐著下巴支在桌上笑瞇瞇看他,反問道:“怎么就不能是我聽不慣他們背后說人,嫉惡如仇宣揚正義呢?”
江寧抬頭,皺著眉頭還想說什么,王珩宇當即就開口打斷了他,“哎呀,真沒事!你就放寬心吧。”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江寧眼里的情緒有些復雜,他像自嘲般笑了一下,“況且他們說的其實也不完全都是錯的……”
那些人無非就是說他因為袁長林空管局副局長的身份得了便宜,出事了還有人兜底撐腰,升職也是走后門云云。
這種類似的話,這么多年,他聽得多了。
有的時候,他都覺得是自己太矯情了。
當初的事確實是因為袁長林才解決的,真要說起來,怎么不算是后門呢?
王珩宇站起來收碗筷的手頓了一下,沉默了幾秒,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抬頭看他時,神情嚴肅,語氣十分篤定道:“但是你不喜歡,不是嗎?”
江寧看著他難得嚴肅的神色,一時有些發怔,聞言心頭一緊,“我——”
王珩宇似乎很輕易就能看透他——是啊,他不喜歡,可他確實習慣了。
父母去世后,他得了很多人的關心——特別是心懷愧疚的袁長林,袁家對他就像對親生的一樣。
可江寧心里不舒坦,他不喜歡別人面對他時那種小心翼翼生怕勾起他傷心往事的模樣,也不喜歡那些來自別人的所謂關心和關懷,那仿佛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他成了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可是,他又沒辦法拒絕這些——就好比袁長林,如果江寧拒絕了他,想必袁長林會一輩子活在愧疚里。
久而久之,這么多年再面對這些時,他習慣了,便也不怎么在乎了。
就連從小照顧他的袁長林,也是后來在他長大后,性子沒那么內向的時候,才漸漸發現他的情緒。
但這么些年過去,習慣已經養成,他也還是會忍不住關心江寧,大不了就是事后再解釋——就比如那天跟王成輝吃飯。
江寧沉默著,王珩宇伸手收走了他面前的空碗筷,臨轉身進廚房前,只說了一句,“江哥,人活著,不是為了委屈自己的。坦率一點,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江寧看向他進廚房的背影,得承認,王珩宇的話給他的觸動不止一點點。
江寧是個心腸很軟的人,他內向,不善言辭,不喜歡但他不會拒絕,也有時候是不忍拒絕。別人看來的他冷淡又冷漠,而造成他冷漠的原因,只是因為他不會與人相處,為避免麻煩,才用別人以為的冷漠把自己偽裝起來,以隔絕一切他應付不了的人際關系。
但這樣的偽裝,在面對那些領導長輩的時候,江寧曾經那僅限的又良好的家教告訴他,他不能對這些人施以同樣的冷漠。
久而久之,“偽裝”開始變了味。
他會考慮別人的想法,但他考慮不到自己。
就像今天王珩宇的事,他會擔心因為幫他說話讓王珩宇陷入別人的閑言碎語里,但他考慮不到自己,本就是那個陷在閑言碎語里的人。
王珩宇一直覺得,江寧有的時候,其實挺壓抑的。
別看他平常在頻道里指揮的時候那么嚴肅,那不過就是因為他對待工作的嚴謹所致,私底下的江寧又呆又木,不過就是個紙老虎!
王珩宇洗完碗出來,江寧還呆坐在位置上,見他那模樣,王珩宇嘆了口氣,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江哥,我能去你家看看奶牛嘛?”
江寧回過神有些呆地抬頭,“啊?”
“前兩天給它新買了點吃的,去試試它愛不愛吃。”王珩宇從邊上的柜子上拿了個快遞盒,拆出來是一大盒貓條。
其實是王丞瑞買的,但為了不被發現,快遞單上收貨人信息填的全都是王珩宇的。
上次本來說把奶牛寄養在江寧家一周,等王珩宇國際線回來就搬,但是后來王珩宇故意沒提過這事,江寧也沒提起,奶牛就干脆一直養在江寧家,只不過王珩宇承包了奶牛生活的一切必須品。
比如不時要換的貓砂、奶牛的口糧和小零食、玩具等等。
王珩宇跟著江寧上樓,一打開門,奶牛就喵喵叫著跑了過來。
江寧抱著貓去一邊,王珩宇把新買的小零食遞給他讓他喂貓,自己則去了奶牛的貓窩邊,給它鏟屎換水打掃衛生。
一邊他還絮絮叨叨跟江寧聊天。
“我跟你講個笑話,我今天下午起飛的時候,大連機場不是流控嘛,地面等了很久才放行。然后有個國航的航班,好像是少了兩個旅客,本來是在我前面兩個位置的,結果要輪到他們的時候,旅客還沒找著。那個機長還是閩南口音,講話特別搞笑。”
“那會他前面的已經走了,地面通知還有三四分鐘輪到他,地面的意思是讓他催現場,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算了,不然等后面的來了他又走不了。國航那個機長聽著也挺慘的,‘哎呀,這不正找著呢嘛,我也沒辦法啊,你看我都等三四個小時的啦!’”
王珩宇大約是怕江寧沒有那個身臨其境的感覺,說著還給他演了起來。
江寧坐在沙發上抱著貓一邊喂,一邊笑瞇瞇看著他拿著個貓鏟在那繪聲繪色。
“然后隔了一會再問那國航的說是減人了,不找了要準備關艙門了,說是最多兩分鐘。本來是已經輪到他們了,結果他還沒好,地面就只能放后面的先走。過兩分鐘以后再問,重點來了!”
王珩宇清了清嗓子,憋著笑道:“國航那個機長說:‘可以啊沒問題,我盡量準備。現在是減了客人啦!哎呀~他們那個破國航,又規定什么艙單要重新做,我都齊了就是等艙單啦!你讓他先走吧,我再等一會的咯。’”
江寧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臉的疑惑:“……啊?”
自己罵自己啊這是?
“他自己就是國航,他說‘他們那個破國航’!”王珩宇努力憋著笑,“還有呢,地面說給他富余十分鐘讓他盡快,然后那個機長說:‘哎呀,就是啊,他們那個國航,沒辦法啊’!”
江寧:“噗……”
終于,江寧也是沒憋住,笑得一臉無奈。
王珩宇又說,“然后頻道里不知道哪個航班的機長吐槽了一句,中國皇家航空。我跟小徐在駕駛艙里樂得不行,小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而且他那個閩南口音,一嘴的報怨聽著特別逗。”
王珩宇說完,見江寧笑了,笑得還挺開心,似乎是心情沒剛剛那么低落了,他才收斂了一些笑意。
從剛才開始江寧情緒就不怎么高的樣子,王珩宇為了讓他開心點,才說了這事給他聽。
幫他收拾完又擼了會貓,王珩宇最后臨走的時候順便把垃圾也拎上了,才從江寧家離開。
等王珩宇走了,江寧看著懷里的貓,想起剛剛王珩宇跟他說的那個事,笑著狠狠摸了一把小貓腦袋。
只是王珩宇沒看到,此刻江寧臉上,是他從沒見過的明媚與燦爛。
第35章 你手有點冷 那抹并不屬于他的余溫。 ……
“我今天遇到個你們東航的, 飛的那叫一個慢!5800米的高度,他飛300?那會上下高度層都滿了,我說你要么增速要么偏航, 這都擋著后面的了,嚴重影響交通!”
“偏航他也不樂意, 增速說公司規定快不了, 給我氣的,直接讓他轉彎盤旋去了!”
程瑜一臉氣憤地吐槽,一邊還拍了拍王珩宇,“少爺你可不能學別人啊!你們東航的成天就被投訴飛得慢!”
“這個因人而異。”王珩宇笑了笑, 給了她個放心的眼神。
今天江寧下班王珩宇來接他, 說是去17L吃飯, 齊一鳴在虞城,失戀了請吃飯。
程瑜剛好和江寧一起下班, 王珩宇一問她也沒什么事兒, 尋思著他哥也要去,就干脆招呼了一聲程瑜一塊。
這會正好飯點,17L附近的停車場都停滿了, 王珩宇就把車停的遠了點,三個人下了車一路往飯店走, 路上程瑜就跟王珩宇聊天, 江寧聽著他倆嘰嘰喳喳,時不時應兩句。
17L附近有條古街, 說是古街, 其實是老城區翻新剩下的,正好又繞著老護城河,連接兩岸的是古街一頭一尾的兩座小石橋, 有點江南水鄉古石橋的味道。水邊燈光又不怎么亮,兩岸也沒什么東西,路又小,平常白天就沒什么人走,晚上更是人煙稀少。
他們這會停得遠,抄近路正好走的這條小道到17L。
快到的時候,外面主干道上的路燈光逐漸明亮起來,借著那隱約的燈光,江寧遠遠看見小石橋上似乎是站了人,像是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因為知道這平常晚上幾乎沒人路過,江寧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直到他看到那個女人抱起孩子放到了小石橋的圍欄上,小孩看著約莫兩三歲的樣子,站在石橋的欄桿上,雖然那女人手托著孩子的后背,是把孩子圈在懷里的姿勢。可這個姿勢只要她一松手,孩子就會掉下去。
江寧皺著眉頭,直覺不對勁,他下意識拽住了王珩宇。王珩宇本來還在跟程瑜聊天,被他一拽,轉過頭,小路上昏暗的燈光下,就看見江寧一臉凝重的表情,王珩宇循著他目光的方向望過去,程瑜這時也發現了異常。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視線一凝,眼睜睜就看著那女人松了手,站在石橋上的孩子“哇”的一聲大叫,又像是喊的“媽媽”,由不得他們聽清,那一聲便被隨之而來的落水聲淹沒了。
只聽得那頭“噗通”一聲響,王珩宇反應迅速地一股腦脫了外套順手就塞進江寧懷里,然后一個箭步就沖了出去,大跨步越過路邊的綠化帶,單手在石欄桿上一撐就翻了過去,縱身一躍。
這若是放在平常,王珩宇這行云流水的動作,程瑜高低得花癡一會。但此刻他們來不及多想,反應過來后發現那女人要跑,江寧和程瑜慌忙跑過去攔住她。
雖然這條小路晚上沒什么人,可是這小石橋距離外面的主干道也就兩三百米遠,路上行人還是有的,這會聽見接連的落水聲,附近有幾個路人也圍了上來,有的跑到河邊的平臺上幫著王珩宇接應,有的已經報了警。
本來江寧跟程瑜抓著那個女人,江寧一心在跳進河里救人的王珩宇身上,耳邊是程瑜嘀嘀咕咕數落那女人的話語。
但似乎是因為看到孩子被救,那女人突然發了狂,力氣極大地掙脫了束縛,江寧腳下絆了一跤,后腰撞在石橋的欄桿上,一時疼得他皺眉,但他來不及適應疼痛,就見那女人瘋瘋癲癲地從懷里掏出一把刀胡亂揮舞著,嘴里吱哇亂叫,瞪圓了眼睛形容可怖。
江寧慌忙一把把程瑜拉遠了,大家圍觀著一時都不敢再靠近。
王珩宇從河邊臺階上來,懷里抱著哇哇大哭的孩子,他一上來,孩子就被另一個路人阿姨抱走了,脫了外套給孩子圍上。
此刻王珩宇全身濕透,四月中的夜風并不暖和,涼意依舊,王珩宇上岸后左右看不到江寧跟程瑜,一時臉色沉得可怕。轉頭被橋上的熙攘聲吸引,才終于是看到了被淹沒在人群里的兩人。
大約是因為他倆是頭一個上前去攔住那女人的,那瘋女人此刻就拿刀對著他們倆,江寧腰上疼得很,但依然還是強撐著把程瑜護在身后。
王珩宇立刻跑過去,撥開人群,同江寧對上眼的瞬間,那女人似乎感受到了身后的危險,猛然轉身拿著刀就朝王珩宇刺了過來。
“小心!”江寧嚇了一跳,但轉眼不過幾秒的時間,就見王珩宇那雙手像蛇一樣蜿蜒攀上那人的手腕,一個巧勁,鋼刀“哐當”一聲落地,那女人身子一翻就被王珩宇反手控制住,就像電視劇里那樣,一個手刀給人打暈了。
行云流水,不過片刻。
周圍響起掌聲,伴隨著還有無數的夸獎,但王珩宇松開那女人,直接就朝江寧走了過去,一臉的擔憂,“江哥,你怎么了?”.
江寧一手扶著腰,皺著眉,大約是痛的,語氣有些虛浮,“剛剛被推了一下,撞到腰了。”
“給我看看!”王珩宇說著就要去撩他衣服,江寧慌忙按住他的手,雖然他們都是男的,雖然他是幫他看傷,但依舊讓江寧覺得不自在,“我沒事……緩一緩就好了。”
王珩宇依舊不太放心,還想說什么時,江寧迅速把他的外套塞給他,“你快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了,當心感冒!就套個空殼外套吧,也比穿一身濕的好。”
見他故意避開話題,王珩宇收回手低垂著眉眼“哦”了一聲,直接現場就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依言套了個空殼外套。
目睹了一切的程瑜,震驚難以附加,回過神又懊悔剛剛沒仔細看看,少爺那是幾塊腹肌?
不過……她目光在江寧和王珩宇之間來回逡巡,總覺得他倆這氛圍,好像不太對勁?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本來在飯店里等他們的齊一鳴都跑出來看熱鬧了,一見這場景,著實有點發愣。
知道齊一鳴就是今晚請客的人之后,自來熟的程瑜開始給他繪聲繪色地講剛剛王珩宇那一通帥氣逼人的操作,江寧則站在王珩宇身邊,一手揉著腰,眼神的余光總時不時看向他。
王珩宇幾次想伸手幫他,但都被江寧避開了,“真不用去醫院嗎?”
江寧抿著唇,最后搖了搖頭,“不用了,真沒事。”
他其實也不知道怎么了,剛剛看王珩宇沖出去的一瞬間或許是知道他是為了救人,情況緊急之下他并沒有什么感覺。但剛才那個瘋女人拿著刀刺向王珩宇的那一刻,他只覺得心臟突然被按了暫停鍵似的,窒息,沒有實感,令人心慌。
沒一會,警察也來了,不過來的是個熟人——江寧跟程瑜都認識,江寧師父的兒子,吳晉。
吳晉看見他們也有些驚訝,但面上態度并不是多熱情,甚至在和江寧對上目光的時候,眼神格外冷漠。
原先王珩宇并沒有注意到這位素不相識的警官對江寧的態度,直到他問到江寧的時候,王珩宇看到江寧放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整個人緊張又無措時,他才留意到這位吳警官看江寧的眼神。
走程序問了一下大概情況,然后120把那對母子送去醫院,按流程王珩宇他們得去警局做個詳細的筆錄。
眼下這情況,飯是吃不成了。但齊一鳴已經點好菜了,干脆提議他回去把菜打包了,一會上王珩宇家集合。齊一鳴來的時候沒開車,王珩宇就把車鑰匙給了他,讓他把車開回去。
剩下他們三個這會先去警局做筆錄,然后等會正好等王丞瑞忙完去接他們。
全程除了做筆錄的時候,江寧始終保持沉默,連一向活潑的程瑜話都變少了。
若是說他們見了警察條件反射緊張,王珩宇覺得這事用在程瑜身上可能還說得過去,但用在江寧身上……就說不通了。
江寧此刻的沉默,神情多了幾分哀傷和難過。
錄完筆錄要回去的時候,王丞瑞已經等在警局門口了。江寧突然說有點事,讓他們先等一會,他就轉頭又跑進了警局。
江寧不在,王珩宇想起剛剛臨走時,江寧難得主動跟那位吳警官搭話的事。當時他跟程瑜走在前面,江寧在最后。
出門的時候他回頭,正巧看到江寧跟那位吳警官說了什么,但那人對著江寧卻是一臉輕蔑的冷笑,距離遠沒聽清他們說的,顯然他們是認識的,但那人對江寧的態度……
王珩宇湊上前,拍了拍副駕駛上的程瑜,“那位吳警官,跟江哥認識?”
程瑜本來在玩手機,聽見王珩宇的問話,一時有點尷尬。她轉頭看了眼王珩宇,只見他神色凝重,目光是她從沒見過的犀利,全然沒有平常笑瞇瞇的模樣。
恍惚間,她竟然覺得王珩宇比王丞瑞更像那個霸總。
程瑜猶豫了一下,最后支吾道:“那是江哥師父的兒子。”
師父的兒子?為什么看江寧一臉敵意?
師父的兒子不應該很親近才對嘛?
程瑜見他皺眉的樣子,大約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此刻王珩宇的眼神真挺嚇人的,一時讓她有些發怵,下意識看了眼王丞瑞,對上目光的王丞瑞回頭看了眼自己那一身戾氣的弟弟,伸手推了推他,平靜道:“坐回去。”
王珩宇臉色陰沉地往回坐,王丞瑞轉頭沖著程瑜笑了笑,“你就告訴他吧,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你的江哥!”
“???”程瑜聞言頓時愣住,王丞瑞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施施然給了她個眼神,程瑜捂著嘴一臉驚訝,猛然回頭看王珩宇,“少爺你真……真喜歡江哥啊?”
她先前只是猜測,但此刻知道真相的時候,還是免不得驚訝。
王珩宇抬頭看她,并沒有說話,但那個堅定的眼神,已然給了她答案。
王丞瑞伸手輕輕揉了揉程瑜的發頂,輕笑著叮囑了一句:“他還沒追上呢,你可別給他暴露出去。”
吃了個大瓜的程瑜愣愣地點頭,心里尋思了一陣,最后還是跟王珩宇解釋道:“這事說起來比較復雜,那會我剛畢業,江哥那會好像還沒升四級。”
據程瑜的闡述,江寧剛入職那幾年指揮的時候非常強硬,絲毫不懂得變通。雖然他現在也很嚴肅,但和當時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三天兩頭就有機組投訴他態度不好。
有個機組因為不滿江寧的指揮,不服從指令,擅自更改高度層和速度,空中兩機差點相撞,事故調查的時候還企圖甩鍋給江寧,說是江寧的問題。
這種事其實很簡單,查一下ATC錄音就知道了。但那會不知道為什么,調查結果遲遲不出來,江寧也因此被停了職。
一線管制員的工作年限大抵只有二三十年,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很高。40歲以前的體檢是兩年一次,40歲以后是一年一次,還有各種根據年齡逐漸遞增的加項。一般的一線管制員在45歲以后都會轉崗到二線,或者幕后做一些文職。
江寧師父吳錦懷,當了二十多年的管制,馬上還有三個月到45歲就要轉崗了,江寧是他這輩子帶過最滿意的也是最后一個徒弟,他一心想保住江寧,跟人家據理力爭,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最后大約是惹惱了那邊的高層,因為江寧的事被波及了連帶責任。
后來才知道,出事那個機組的機長家里有關系,暗箱操作就是要給江寧扣帽子,當時還有好幾個管制中心的負責人都被追究了連帶責任。
那會江寧比較低調,沒多少人知道他跟袁長林的關系,那陣正巧袁長林不在國內,等他回來的時候,吳錦懷已經因為這事離職了,江寧也被迫待業在家,即將面臨辭退。
袁長林自然是絕對無條件相信江寧,當時他剛升的副局長,那會的局長特別看中袁長林,提拔他上來就是為了接班的。因此,袁長林也不怕得罪人。再者,江寧的事,就算得罪人他也得去做。
后來,袁長林動了點關系去調查情況,知道原因后,又給那邊的航空公司施壓。
歷時一個月,才終于真相大白地解決了這件事,證實了當時江寧確實沒有錯。
但是,事故調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吳錦懷已經離職了。本來他們都是想讓吳錦懷復職的,但老管制聽說是因為暗箱操作才讓自己的得意弟子差點這輩子都當不了管制,瞬間心灰意冷。
后來聽說是得了病,加上先前為江寧的事奔波,心病加上身體不好,離職后沒多久就過世了。
那時候程瑜剛入職,起初是掛在江寧名下的,江寧出事之后就被瞿昭一直帶著。他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江寧家的情況。也因為這件事,大家都開始傳江寧有空管局的關系,有后門。
謠言向來都是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離譜的。
后來甚至還有傳他是某個大人物的私生子。
而江寧自己,相比起流言,更讓他無法釋懷的,是吳錦懷的死——他一直覺得他師父的去世是他的原因。
本來再過三個月他就可以安心轉二線了,如果不是因為操心他的事,或許他師父也不會郁郁而終。
吳錦懷的家里人也都不待見江寧,當初吳錦懷的葬禮,吳晉都不讓江寧參加,江寧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師父的墓地在哪里,連想拜祭都無處可去。
這也是他后來在工作中那么嚴肅的原因之一,他不允許任何人在他的波道里挑戰他的專業性。
同樣的事,決對不能發生第二遍。
“這事發生到現在也快6年了……具體的其實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全,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當年程瑜不過就是個見習管制,事情經過的具體情況她知道的也并不清楚,只能給說了個大概。
但光這大概,王珩宇聽得就覺得心里悶得慌。
他突然想起來前兩頭那幾個春秋的飛行員議論江寧的事,當時說他因為出了什么事差點當不成管制的,大約說的就是這件事。
當時他就疑惑,江寧不像是會主動用關系的人。
但現在想來,如果是袁叔為了江寧,那倒是說得通。
江寧沒一會也回來了,神色與剛才無異,甚至更低落了幾分,但上車的時候仍舊是露出了幾分微笑,而在王珩宇看來,他就是在強撐。
明明心里不舒坦,卻又怕他們看出來,強顏歡笑罷了。
王丞瑞開車,一路往王珩宇家去。
車廂里開著舒緩的古風音樂,是程瑜的歌單。
前座的兩人閑聊著什么,而相比起他們的后座,卻異常安靜。
王珩宇低頭看著江寧放在腿上的手,有些微微發顫。他握了握拳,最后還是沒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
江寧一愣,掙扎了一下,王珩宇握緊了兩分,小聲且無意道:“你手有點冷,腰還疼嘛?”
江寧感覺到那雙手上帶著薄薄的繭,拇指摩挲著他的手背,溫柔而繾綣。
“我、我沒事……”江寧條件反射抽回手,緊張而無措地雙手搓了搓,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前座王丞瑞聽到聲音,看了一眼后視鏡,“怎么了,冷嗎?我開會空調?”
江寧慌忙抬頭,“不用,沒事,不冷。”
“哦……”王丞瑞看著后視鏡里明顯神色不對勁的兩人,最后默默閉了嘴。
程瑜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反常,倒是回頭問了一嘴,“少爺你冷不冷啊?當心別感冒了。”
說完她回頭又看王丞瑞,“不然你還是開會空調吧。”
王丞瑞開了空調,又問了一句王珩宇。
“我還好,不冷。”王珩宇轉過頭看向窗外,雙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臉平靜地仿佛剛剛握了江寧手的人不是他一樣。
前座程瑜跟王丞瑞說什么,江寧已經沒注意了,他有些恍惚地收回目光,交疊在一起的手上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抹并不屬于他的余溫。
灼烈而滾燙。
第36章 明明就很痛 “你……腰上,還好嗎?”……
等他們到王珩宇家的時候, 齊一鳴一個人已經喝得微醺了,江寧催著王珩宇先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上身套了件空殼外套,下身卻還是那條濕褲子, 這會都快捂干了。
程瑜餓得不行,也懶得管他們, 坐下就開始吃東西。江寧卻是先進了廚房, 給王珩宇熬了一鍋姜湯。他是不喜歡,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確實驅寒,有沒有用兩說, 喝了總比不喝好。
程瑜也是不太喜歡姜味的, 一聞到就皺眉, “江哥,你煮什么了, 味道這么沖?”
江寧端著碗遞給王珩宇, 一邊淡淡回了一句,“姜湯。”
“這味道……致死量啊!”程瑜滿臉的嫌棄,順帶看王珩宇的眼神, 還有點同情。
江寧沒理她,王珩宇接過碗, 看著那湯里甚至還飄著兩片姜片直皺眉, “你這……不是報復我吧?”
上次江寧感冒的時候,他也給他熬了一碗來著, 還硬逼著他喝完了。
江寧聞言, 白了他一眼,“我沒那么無聊。”
王珩宇扯了扯嘴角,最后還是把那一碗都灌了下去。雖然他是不討厭吃姜, 但那一碗的姜含量著實有點高,王珩宇喝完不由嗆咳了兩聲。
江寧還不忘叮囑他,“一會吃完飯沖包感冒藥喝,預防一下。”
王珩宇乖巧點頭,“知道了。”
程瑜看了眼從容叮囑王珩宇的江寧,又轉頭看了眼當事人的親哥,好奇發問:“你就一點不關心你弟弟?”
王總微微一笑,沖著那頭的兩個人一揚下巴,“你覺得……哪還有我的位置?還用得著我關心?”
說著,王丞瑞給她夾了筷子菜,“與其關心他們,你還不如多吃兩口。”
程瑜默默收回視線:“……”
好有道理。
那還是吃飯吧。
王珩宇家的餐桌是長方形的,程瑜和王丞瑞坐在靠客廳的那一側長邊,齊一鳴一個人頂頭坐在短邊,江寧跟王珩宇就坐在程瑜跟王丞瑞對面。
王珩宇剛坐下準備吃飯,齊一鳴就伸手一邊一個拽住王丞瑞、王珩宇兄弟倆,“哥,陪我喝酒!”
齊一鳴比他倆小兩歲,但因為從小一起長大,齊一鳴很少會叫他倆“哥”,但凡他叫了,指定沒好事。
兄弟倆紛紛撥開他的手,王丞瑞拿著他的杯子遞到他跟前,回頭看了一眼程瑜,遺憾道:“我一會得送程瑜回家,喝不了。”
王珩宇拿起齊一鳴面前的酒瓶,給他倒酒,“你來之前我就跟你說了我喝不了,明天有航班要飛。”
于是,本來就郁悶的齊一鳴,更郁悶了,“她都不要我了,你們倆也不管我!”
但兄弟倆非常默契,拒絕得也是相當果斷。
江寧本身就是個悶葫蘆的性子,齊一鳴不可能跟他吐槽什么,那就只剩下個程瑜了。程瑜邊吃邊聽他在那絮絮叨叨控訴自己的暗戀史。
“我從小就喜歡她,她明明知道,為什么不接受我?我不好嘛?我哪里不好了?她都睡完了還不想負責!什么就當沒發生過,怎么當沒發生?我是什么很賤的牛郎嘛?牛郎還給錢呢!她睡完我還要跟我吵架,她還趕我走?我怎么這么命苦啊我……”
江寧上回見他,印象里齊一鳴就是個社牛,性子也很活潑跳脫,比王珩宇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江寧覺得他的性子,不像是那種會被人騙了感情還買醉的……挺反常的。
江寧端著碗靠在椅背上啃著碗里的雞爪,一邊看著那頭齊一鳴跟程瑜哭訴的模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看著都可憐。微微側偏了點身子跟王珩宇打聽,“他這是怎么了?”
王珩宇嘴里還叼著塊排骨,回頭看了眼江寧,又轉頭看齊一鳴,然后跟江寧一個動作,端著碗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身子往江寧那側靠過去,小聲八卦道:“暗戀,失戀了。被人睡完還不認賬,他又拿對方沒辦法,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喝悶酒了。聽說是昨天晚上出的事,今早自費買票來虞城……我都跟他說了我有航班喝不了,他還想我哥陪他喝酒呢。”
王珩宇說著看了眼那邊滿眼只有程瑜的王丞瑞,笑瞇瞇一揚下巴,“喏,我這不特地給他找了個借口。”
這也是剛剛他去接江寧的時候熱情邀請程瑜一起的原因——程瑜在這,王丞瑞就有借口開車送她回家,就不用喝酒了。
江寧有些驚訝,“齊一鳴……看著也不像是會被騙感情的人啊?而且,他特地來的,你們兄弟倆就這么對他,有點過分了吧?”
王珩宇啃著排骨無所謂地搖頭,“被騙也分情況,他這是心甘情愿的,那能怪誰?個中緣由比較復雜,以后有機會再跟你講。這也不是頭一回了,陪他喝醉了我自己難受,還不如讓他自己買醉呢。”
說到這,江寧想起王珩宇上次喝醉的事,一臉狐疑地看著他。王珩宇被他看得有點不明所以,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聽見程瑜一拍桌子,此刻她已經吃飽了,在聽完齊一鳴的自述后,一副豪氣干云的模樣,就要拿酒陪齊一鳴喝,“小齊啊!失戀而已嘛!一個人喝悶酒算怎么回事,來,姐陪你喝!”
江寧跟王珩宇紛紛愣住,王丞瑞嚇得趕緊拉住她,“你跟著起什么勁啊?你明天不上班了?”
“大不了就請假嘛!這破班少上一天怎么了!”程瑜掙扎著回頭,一邊還指責起了那冷眼旁觀的兄弟倆,“不是,你們怎么回事?小齊這千里迢迢從北京特地趕過來找你們喝酒的,你倆可倒好,凈讓他一個人喝!人家都失戀了,也不說安慰一下,還是不是兄弟了!”
齊一鳴這會喝得迷迷瞪瞪的,本來心情就不怎么好,眼含熱淚委屈巴巴,突然聽到程瑜這么說,“哇”的一聲就哭了,拽著程瑜的手就開始哭訴,“瑜姐!你是我親姐!他們兄弟倆就會欺負我,還看我笑話!我都失戀了,他們都不管我!”
雖說程瑜確實是比齊一鳴大一歲,但他倆這才剛認識幾個小時,姐弟都已經喊上了?
齊一鳴本來就一張娃娃臉,這會哭起來甚是可憐,程瑜這圣母心作祟直接把王丞瑞扒拉開了,她自己坐到齊一鳴旁邊,一手拉著他的手,一手拍著他的背,安慰起來,“這兄弟倆就沒一個好東西!沒事,不哭啊,姐罩著你!這個不行,咱就換下一個,下一個更乖!”
無端挨罵的兄弟倆:“???”
齊一鳴吸了吸鼻子委屈抬頭,然后猛一陣搖頭,“不行,不能換!”
程瑜:“……”
王丞瑞、王珩宇、江寧:“……”
程瑜皺著眉“嘖”了一聲,氣得直拍桌子,“你這孩子怎么還認死理呢!換棵樹吊吊怎么了?人都不要你了,你還非擱那一棵樹嚯嚯?你是什么很賤的牛郎嗎?”
齊一鳴一聽,癟著嘴又要哭了,“你也罵我?”
“不是……我是勸你!”程瑜一整個嘆氣,苦口婆心地跟他絮叨起來。
王珩宇有點汗顏地看江寧,“她一直這樣?也沒喝酒吧?”
江寧尷尬地笑了笑,小聲解釋了一句,“她以前好像暗戀過誰,但是被人拒絕了,所以對這種事比較敏感……就會格外義憤填膺。”
江寧說的聲音不大,但王丞瑞都聽見了,臉色不太好。
程瑜正給齊一鳴做思想工作呢,但王丞瑞拽著她,順勢扒拉開齊一鳴的手,“好了好了,別聊了。時間也不早了,你瑜姐明天還有班呢,趕緊讓她回去吧啊。”
齊一鳴一聽,雖然很委屈,但還是松了手,“瑜姐,那你回吧……我沒事的!我一個人可以的!”
眾人:“……”
程瑜:“!!!”
這話說的,感情他喝的不是酒,是82年的老綠茶啊?!
王丞瑞迅速果斷拉著程瑜就走,“快走,我送你回家!”
程瑜掙扎著:“不是,我還沒聊完呢!王丞瑞——”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但這邊還有另一個。
江寧扭頭就看見齊一鳴抱著王珩宇的腰,埋在他懷里哭哭啼啼,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瑜姐也走了,你們也不管我,我好慘啊……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江寧看著他倆一個可憐巴巴地哭,鼻涕眼淚抹了王珩宇一身,另一個一臉無奈地哄,突然就笑了。
聽見笑聲,王珩宇轉頭看他,“你還笑!也不知道幫我一把。”
“我怎么幫你?讓他抱著我哭?”江寧憋著笑起身,“你還有功夫管我笑不笑呢?你先哄他吧!”
王珩宇:“……”
讓齊一鳴抱著江寧哭那肯定是不行的。
王珩宇無奈,還要負責照顧懷里的醉鬼,只能先把他拽回房間去安置,江寧則在客廳負責收拾那一桌的狼藉。
等王珩宇再出來的時候,江寧已經把客廳收拾完了,正在廚房洗碗。
王珩宇進廚房找他,“江哥。”
“嗯?”江寧手上還都是洗潔精的泡沫,頭也沒回地問道:“睡了?”
“嗯,睡了。”王珩宇走過去,“我來洗吧?”
“沒事,沒幾個了,快好了。”
雖說江寧拒絕了他,但王珩宇并沒有離開,站在他身后倚在一邊,目光落在江寧腰上。江寧身上還是那件管制的白襯衫,衣服下擺塞在褲子里,完美勾勒出了他纖細甚至有些瘦弱的腰線。
王珩宇目光微凝,強行移開視線,有些結巴地開口,“你……腰上,還好嗎?”
江寧低著頭,并沒有注意到在他側后方的王珩宇此刻的狀態,只隨口應了一聲,“沒事了,剛剛就是撞得沒緩過來,這會好多了。”
他剛說完,就感覺腰上覆上了一雙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制服襯衫,幾乎燙灼著他的皮膚。隨后,腰上的力道一重,剛剛被撞到的那個地方立刻一陣酸痛。
江寧低呼了一聲,一手的泡沫來不及處理,直接下意識回身避開,眉頭緊皺帶著幾分慍怒地看著那罪魁禍首,“王珩宇!”
王珩宇收回手,難得見他這副生氣的樣子,倒是笑了起來,施施然問:“明明就很痛,你這副堅強的模樣,是裝給誰看?”
江寧被他一句話說的啞口無言,一口氣憋了好一陣,才吐出一句,“你這么用力按,不痛也痛了!”
王珩宇不置可否地一攤手,轉身從冰箱里拿了個冰袋出來就出了廚房,只留下一句,“洗完出來,我給你處理一下。”
徒留江寧在廚房咬牙,腰上的溫度伴隨著痛感,不斷提醒他剛剛發生了什么。江寧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燙,胸腔起伏,心跳的頻率都不由快了幾分。
江寧努力做著深呼吸,這么不冷靜,不是他的風格。
等江寧從廚房出來,王珩宇已經坐在沙發上等他了,手里拿著塊毛巾,正在卷冰袋。
江寧一手扶著剛剛被王珩宇按過后隱隱發酸的腰,有些猶豫地走過去,“我真沒事了……”
王珩宇揚起手里的冰袋,目光不容置疑地看向他,原本清亮的嗓音此刻有些低沉,只淡淡哼了一個音,“嗯?”
不知為何,對上他的眼神,江寧不由有些發慌,腰上的痛感像是又加重了兩分,疼得他微微皺眉,但開口還是嘴硬拒絕的話,“我……真沒事,回去我自己敷就行。”
王珩宇眸光一凝,直接伸手拽過他按到沙發上讓他坐下,然后掰著江寧的肩膀讓他轉了個身。江寧還沒反應過來,王珩宇已經一把拽起了他塞在褲子里的襯衫下擺,露出那受傷的部位——后腰上的位置紅了一片,面積還不小,已經有些肉眼可見的紅腫了。
“別動!”王珩宇擰著眉,抓住了江寧反手伸過來想阻止他的手,只聽見他語氣十分嚴肅道:“要么我給你處理,要么現在我帶你去醫院,你選一個吧。”
這點事還跑一趟醫院,江寧這個懶性子顯然是不樂意的,但他也不是很想讓王珩宇幫他處理。
此刻他后背暴露在空氣里,或者說,是暴露在王珩宇面前,江寧一度覺得無比的尷尬。
明明,他們都是男生。
明明,王珩宇只是幫他處理傷勢。
可是,心理上就是讓他很不適應。
但王珩宇才不管他想什么,直接把手里包裹著毛巾的冰袋按到了江寧腰上。
他下手有點重,再加上冰袋雖然裹了毛巾,但依舊冷得刺骨,江寧一下挺直了脊背企圖躲避,王珩宇按住他的肩膀,力氣有些大,他根本躲不掉。
“忍一忍,冰敷消腫,不然你這腰明天得腫得跟饅頭一樣了!”
江寧抿著唇,一手抓著沙發靠枕,一手攥著沙發邊沿,身子僵硬得很。
王珩宇一手托著冰袋,另一只手撩著他的衣服下擺,見他那一副僵硬如臨大敵的模樣,無聲笑了一下。
江寧的皮膚很白,光潔的背上此刻因為他僵直的動作而緊繃著。他這身材在王珩宇眼里就是“瘦弱”,但這份“瘦弱”,總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兩個人一時無話,長久的沉默充斥在屋子里,腰上冰冷的感覺適應久了,讓江寧有些麻木,但恍惚間似乎感覺身后的呼吸聲逐漸加重,容不得他多想,王珩宇已經收回了手,語氣平靜道:“好了,差不多了,明天至少應該不會腫起來。”
江寧回過神,呆呆地“嗯”了一聲,依舊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謝謝……那、那我,先回去了?”
“嗯。”王珩宇點了點頭,并沒有看他,在江寧回頭的瞬間匆忙起身,低著頭徑直拿著冰袋往廚房走,“反正就上下樓,我就不送你了。”
江寧看著他進廚房時略顯慌張的背影,有些疑惑,但還是“哦”了一聲。
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在廚房的王珩宇猛地關上冰箱門,閉著眼深吸了兩口氣,又重重吐出,“真是……自己找罪受!”
王珩宇頗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起身去了浴室。
另一邊,回了家的江寧,一邊喂貓一邊尋思著,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面對王珩宇,總有一種不自然的感覺。他很清楚自己不討厭王珩宇,甚至還挺喜歡他開朗的性子。
但是這種喜歡,好像又跟朋友之間的不太一樣,具體的他也說不清,很陌生的感覺。
“喵嗚!”
奶牛一聲略帶急切的叫喚,喚回了江寧的思緒,低頭才發現手里的貓條都沒擠出來,奶牛已經急得在咬了。
江寧一邊擠貓條喂貓,一邊又思維發散地想著——長這么大他確實沒喜歡過什么人,對這種感情也相當陌生。甚至在父母過世后,他都沒想象過自己未來的另一半會是什么樣的人。
江寧不由想起上次程瑜跟他說的,她說王珩宇對他有意思——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嘛?
那他對王珩宇,難道也是那種感情?
自己想也想不明白,江寧尋思有機會問問程瑜。
她好像很懂的樣子。
第37章 心動的累積 他想,他大約,有些懂了。……
那天的意外事故, 后來警局通報,說那個女的是個單親媽媽,被人騙錢騙心又騙身, 男方早就已經結婚生子了,還跟她發生了關系有了孩子。一邊哄著家里, 一邊哄著她, 說什么老家習俗得等孩子上學了才能領證。
結果大約是后來漏了餡,男方的正牌妻子找上門大鬧,那男的鳳凰男吃軟飯,根本不幫她。女人心灰意冷, 便決定跟孩子一起死, 但把孩子扔下去以后, 她又怕了。
由于他們沒有領證,但又構成了事實婚姻, 法律上孩子是判給母親的, 但是此刻這位母親丟棄孩子扔到河里的行為,又構成了遺棄罪和謀殺,而那個男的則是被判重婚罪。
那女人的父母年紀大了, 本來因為女兒非要跟那個男人,父母跟女兒之間幾乎鬧到了不相往來的地步。如今知道真相后, 老兩口痛心疾首, 又心疼孩子。最后,孩子還是被外公外婆接了回去。
王珩宇說他哥善心大發, 決定資助那個孩子到高中畢業。
至此, 這事就算完了。
至于江寧那天的腰傷,第二天王珩宇還給他拿了跌打的紅花油、膏藥。因為王珩宇當天是下午的航班,得隔天才回來, 臨走前只能再三叮囑江寧記得晚上洗澡的時候熱敷一下。
好在沒傷到筋骨,江寧不過酸痛了幾天就好了。
再說王珩宇……不知是他本身體質好,還是歸功于江寧那碗致死量的姜湯,反正他是活蹦亂跳一點事兒沒有。
還有失戀的齊一鳴,王大總裁每天忙得很,王珩宇又有執飛航班。齊一鳴在王珩宇家賴了一天,48 小時強制休息結束后,他就回北京繼續當牛馬去了。
然后是讓江寧疑惑的那個“喜不喜歡”的問題,他有點不太好意思當面問程瑜,思索過后給她發了信息問的。
江寧:【我有一個問題想咨詢一下。】
程瑜:【您請問!】
江寧斟酌了許久措辭,最后問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程瑜那頭幾乎是秒回:【嗯?你喜歡少爺?】
江寧:【?】
他就問個問題,前后不沾的……有這么明顯嗎?
程瑜那頭隔了好一會給他回了條語音,還挺長的,“怎么說呢,感覺是很復雜的東西。喜歡的感覺可能是一見鐘情,也可以是日久生情。再或者,甚至只是一個瞬間,會讓你覺得心動,也或許是許多個心動累積的結果。要說的具體一點的話……你有沒有那種很緊張、無措,看見他會臉紅,會心跳加速?或者不看見的時候會時不時想起他,會擔心他,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感覺很放松、很愉悅,會愿意陪著他滿足他的要求,做事之前會下意識考慮他的喜好,甚至會無條件信任他,可以全身心托付給他的那種感覺?”
江寧聽完,沉默了。
這是喜歡?
沒一會程瑜的信息又來了,還是語音:“或者,再舉個反向的例子,你看到他跟別人走的近,或者跟別人比較親密的時候,你會不會有那種渾身不得勁,感覺不爽,心里發悶發慌又無處發泄的感覺?整個人會很煩躁,不理智,甚至想發瘋?”
江寧再次沉默了,這也是喜歡?
這難道不是占有欲作祟嘛?
疑惑歸疑惑,但他還是認真且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從認識王珩宇開始至今,程瑜說的這些雖然不能每一條都對號入座,但符合的概率,好像還不低。
程瑜說:“喜歡是一種感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會切實明白。你如果是真的在考慮你是不是喜歡少爺這個問題,我覺得你確實是得好好想清楚。我說的也只是給你個參考,畢竟每個人的感受不同。”
江寧思慮再三,最后只給她回了一句:【好,知道了。】
然后就沒了回音。
這事后來就像沒發生過一樣,一直到程瑜生日那天。
4月25,快月底的時候。
當天程瑜他們都有班,就干脆就近在17L訂了一間大包廂,程瑜喊了挺多人的,除了今天要值班的,單位同事喊了江寧、于詩涵、李曉、顧群。本來程瑜還喊了他們主任付徵,但是由于今天來了不少人,為了讓他們安心過個生日,付主任親自上崗代班,把于詩涵跟李曉這兩個見習的放了出來。
本來那天認識了齊一鳴之后,程瑜也邀請了他,但是齊一鳴說他25那天有班要飛國外,提前給程瑜送了個禮物,飯就不來吃了。
還有瞿昭,說是要回去帶孩子實在走不開,就也婉拒了。
程瑜跟羅佳宇也認識,當天正好有航班到虞城,第二天才飛,所以也來了。
剩下還有幾個她的閨蜜、朋友,還有程瑜相熟的飛行員、乘務、機務,一共他們一個包廂16個人。
王珩宇今天有飛行任務,落地起碼得七點,所以他們也沒等他。
飯桌上氣氛非常熱鬧,大家基本都是機場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工作中總會遇到,互相介紹過后,羅佳宇看看身邊的顧群,又看看不遠處的江寧,轉頭又問顧群:“今天上午在頻道里催那東航飛機趕緊脫離的是不是你?”
顧群吃飯的動作一頓,有些茫然的轉頭,“啊?”
羅佳宇拍著桌子,“我早上落地的時候,我前面一東航的飛機,脫離滑的超級慢!然后我就跟塔臺問了一嘴,我記得當時那個管制就喊那個東航的說,‘東方5203,你后面的在催了,下個道口盡快脫離’。本來是沒什么事的呀,然后我下飛機以后出來就撞見那個5203的機長了,還是我認識的!當時就給我一通問候,‘是不是你小子在后面催?’臥槽,我踏馬當時賊尷尬!”
當即大家都樂了。
“還有能讓你尷尬的?”
“就是,你的厚臉皮呢?”
“這你不得來一句,就是我,咋的?”
“滾滾滾,少說風涼話!”羅佳宇不服氣,“厚臉皮那也不能當面開腔啊!”
顧群嘴里一口咽下去,聽他這么說的好像是有點印象。
羅佳宇見他那一臉恍然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起來了,又道:“最離譜的是什么!當時你說話那會,我甚至恍惚感覺是江哥在指揮我!”
被點名的江寧倒是難得心情好地搭了句腔,“我今天可沒指揮上你。”
程瑜今天喝了點酒,情緒高漲得很,“那你就不知道了,顧群可是我們江哥的得意門生!江哥帶過的徒弟里,要數跟他最像的,那還得是我們小顧!工作狀態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可別!你少給我戴高帽……我哪能跟我師父比啊?”顧群連忙擺手否認,回頭還笑瞇瞇看江寧,“是吧,師父?”
江寧:“……”
羅佳宇一聽,當即湊到顧群跟前,諂媚道:“你是江哥徒弟啊?幸會幸會!以后起飛落地就拜托了!”
顧群:“…………”
眾人罵他無恥、不要臉,羅佳宇壓根不在乎,“半斤不要說八兩!你們就沒幾個關系好的管制給開開后門了?”
有人就問:“那還有誰是江哥徒弟啊?下次遇到,我們也注意注意。”
江寧有點無語,不知道這個話題為什么莫名其妙引到了他身上。
就聽程瑜道:“目前還在崗的,我算半個,他就帶過我一陣。小顧是全程帶出師的,小于是目前在帶的,其他的七七八八大多都轉職了。”
管制這行前期工資低,壓力大要求高,很多人甚至都熬不過見習期,最終轉職的不計其數。就連顧群,起初他也是進近席位的管制,但是后來實在是覺得壓力太大,這才調去了塔臺。
“你們這一個個的,特別是那幾個要飛的,可是得注意注意!江哥可是我們虞城管制中心二把手!管制雄鷹!進近之光!中流砥柱!”
“一把手是誰?”
“當然是主任啊!等主任退休,江哥就是未來的一把手!”
江寧一口飲料剛喝進去,聽見程瑜這幾句話差點嗆到,幾人起哄,江寧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伸手把身邊站著還在慷慨陳詞的程瑜一把拽了下來,“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了?”
今天是她生日,江寧本來也沒打算跟她計較。
程瑜朝他吐舌,嘿嘿笑了兩聲。
王珩宇姍姍來遲,跟著來的還有姜敏。
姜敏今天正好跟王珩宇搭班,聽說今天是程瑜生日,就也要跟來,王珩宇本意是不想帶她的,但姜敏說她跟程瑜認識,為此王珩宇還給程瑜發信息問了一嘴,得了同意才敢把人帶來。
兩人進門的時候剛好聽到他們在聊江寧,王珩宇一進門就直奔江寧身邊的空位坐下——這個位子一早就是給王珩宇留的,程瑜還特地叮囑其他人不許坐。
王珩宇坐下就問他們剛剛在說什么,羅佳宇就把剛剛程瑜說的又復述了一遍。王珩宇坐在江寧身邊,笑著湊過去問他,“我以為什么虞城管制名嘴、活閻王之類的稱謂已經是很——”
“嗯?”江寧轉頭輕飄飄一眼瞟過去,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王珩宇對上他那個眼神,到嘴的話硬生生轉了個彎,“啊,沒想到啊!我們江哥這么厲害呢!”
程瑜當即附和,“可不嘛,那都是鳳毛麟角!”
江寧看王珩宇那個討好的微笑,有些無奈地推了他一下,“少拱火。”
見他這個態度,王珩宇就知道他今天是不介意別人編排他了,干脆一挑眉就開始控訴江寧,頭一回在波道里遇見他就懟他,后來有一次盤旋等待的時候,五六架下去了都沒見喊他,他不過問了一句,還要被江寧說他盤旋轉的圈不夠圓,可是給他氣得不輕!
羅佳宇還跟著附和,說那次他就跟在王珩宇后面。
江寧聞言,勾唇淺笑,并未反駁。
程瑜:“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不夠圓算什么?上次……哪個航班我忘了,那天是天氣不好,不少航班都在天上延誤轉圈,我在雷達上一點他那個小飛機,好家伙,前面區調也不知道怎么指揮的,航線軌跡圖直接在天上給畫了個奧迪,就那四個圈,直接給我看樂了!”
本來他們氣氛就很熱鬧,如今王珩宇一來,那是一發不可收拾。
吃過飯以后,于詩涵和李曉兩個臨時被放出來吃飯的實習生還得回去上夜班,除去幾個要回家的,剩下的還準備去第二場。
17L附近有家KTV,大家準備去唱會歌再玩會。
本來江寧是不想去的,他不太適應這種熱鬧的氛圍,吃個飯已經是極限了,唱歌他也不會。
但是程瑜喝了點酒就不太安分,拉著他就是不讓走,這會他們一堆人站在大馬路上,程瑜抱著江寧的胳膊,張口就是一通感人肺腑的發言,說得江寧都想伸手捂她的嘴,最后還是把程瑜塞進了王丞瑞懷里,她才安靜了點。
到了KTV,除了本身就比較安靜的江寧,坐在邊上默默看他們瘋玩,還有就是王丞瑞,全程就忙著照顧喝多了撒酒瘋的程瑜。
剩下的,沒一個安分的。
羅佳宇起哄讓王珩宇唱歌,“我宇哥可是麥霸!今天我瑜姐生日,你不唱一首,說不過去吧?”
王珩宇本來在跟江寧閑聊,羅佳宇拿著話筒喊的,他想裝聽不到都難,“行吧,那就當看在瑜姐的面子上!”
程瑜笑起來,趕緊給他遞話筒,“少爺你要唱什么,我給你點!”
“不用,我自己來吧。”王珩宇站了起來先是去點歌,半道回頭又問:“下一首誰的,我先頂一下啊。”
“我的!”顧群舉手,“沒事,你先唱!”
程瑜緊跟著舉手,“現在這首是我的,你直接切歌吧。”
王珩宇點頭,回去繼續點,然后置頂,切歌。
屏幕上出現了歌曲的MV——是五月天的《我不愿讓你一個人》。
舒緩的音樂聲響起,王珩宇在最前面的麥架前坐下,沒開原唱,全是他的原聲。一開口的聲音安靜而平和,像一個敘述者,溫柔而委婉地靜靜訴說。
一時間,原本嘈雜的包廂里安靜下來,每個人都靜靜地坐在那,看著臺上的王珩宇,聽著他悠揚悅耳的歌聲。
而王珩宇的目光,卻始終落在江寧身上。
[ 我不愿讓你一個人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獨自走過風雨的時分
我不愿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我不愿眼淚陪你到永恒 ]
江寧看著臺上的王珩宇,坐在高腳凳上,他本身個子高腿又長,一條腿隨意舒展著,另一條腿曲著搭在凳腳的橫桿上,兩只手捧著麥架話筒。
他的眼神那樣溫柔繾綣又熾熱濃烈,讓人難以忽略。
包廂里燈球五彩的光劃過他的臉,襯著他臉上的笑意,目光緊緊鎖在他身上。
視線對上的瞬間,江寧下意識攥緊了手,他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在那一刻,劇烈跳動起來。
恍惚間,江寧想起前些時候他問程瑜的那個問題。
喜歡的感覺可能是一見鐘情,也可以是日久生情。
再或者,甚至只是一個瞬間,會讓你覺得心動。
也或許,是許多個心動的累積。
二月的最后一天,那個四年一次的特殊日子,在那個雷雨夜的甚高頻里初次相遇,到如今不過兩個月,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王珩宇似乎每天、每時,甚至每刻,都會出現在他的世界里。
他就住在他樓下,會因為第二天是他父親的生日而在前一天晚上以找他喝酒的借口來陪他聊天逗他開心,會細心體貼地照顧喝醉的他,會擔心他穿的少而感冒,會因為他感冒發燒而生氣,會擔心他不好好吃藥喝水而不厭其煩地叮囑,會陪他聊天、開導他,會大中午的即使自己來不及也要給他帶吃的,會每天不辭辛苦地給他帶早飯喊他起床,接送他上下班,甚至會因為別人說他閑話而不顧一切幫他出頭……
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可兩個月,他們之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些甚至只能算是生活瑣碎。
可這些,依舊多到江寧在不知不覺間,已然接受了他堂而皇之地以各種方式闖進他的生活。
他不討厭王珩宇的靠近,甚至有些喜歡他的性格,他會羨慕他的快樂,會想感受他的快樂,會愿意陪他無理取鬧,會樂意滿足他的要求和條件,會敞開心扉地跟他訴說他從前避而不談的過去,會愿意接受——是了,王珩宇的堂而皇之,都是他默許同意的結果!
而這段時間,大概是父母過世后,他過的最熱鬧的兩個月。
這份熱鬧,來自那個像小太陽一樣每天圍繞在他身邊的人。
他想,他大約,有些懂了。
第38章 混亂的思緒 【一更】【上來一趟,把奶……
唱歌唱累了, 羅佳宇去要了兩副牌,準備來兩局。
除去幾個在唱歌的,還有不會的和不想打的, 打牌的就羅佳宇、程瑜和顧群,還少一個。
四下環顧一圈, 王丞瑞出去打電話了還沒回來, 就剩王珩宇跟江寧了。羅佳宇扒拉一邊在跟江寧聊天的王珩宇,結果王珩宇不想跟他打——羅佳宇是出了名的手氣好,跟他打牌十有九輸。
吃了閉門羹的羅佳宇就只能把目光投向了江寧,結果遭到了程瑜跟顧群的強烈反對!
程瑜:“不行!找誰都不能找江哥!”
顧群:“帶我師父就別帶我!只能留一個!”
羅佳宇:“怎么個事兒?”
程瑜:“玩不過!”
顧群:“他記牌!”
眾人驚訝回頭, 江寧一挑眉, 倒是沒反駁。
偏偏羅佳宇還真不信這個邪, “老子這個手氣就沒輸過!來,江哥!今晚就來一決勝負!”
江寧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臉上難得揚起一個微笑靜靜著看他, “你確定?”
羅佳宇豪氣干云地一抬手:“確定!來!”
程瑜和顧群雙雙嘆氣。
三局過后,羅佳宇直接把手里的牌都扔了,“臥槽, 離了個大譜!我這一手的好牌還能讓你給我贏了?!”
程瑜嘆氣:“都說了別跟他玩,你非不聽!”
顧群搖頭:“都告訴你別帶他了, 你非不信!”
羅佳宇追悔莫及:“……你們也沒說是這種程度啊!”
江寧默默坐了回去, 看了全程的王珩宇湊過來,他知道江寧記性好, 但是……他這未免也太好了吧?“你真記牌啊?”
江寧笑著搖頭, “倒也沒有特意記,概率問題。”
江寧這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會跟人打牌的。
王珩宇一挑眉, “我還以為你不會玩這種呢,沒想到你還會打牌。”
“以前程瑜、顧群還有瞿昭……就是上回我感冒時候拉我去喝酒那個同事。他們幾個之前偶爾會聚會,就愛打牌。有次三個人打無聊了,非要拉我一起,但是我不會,他們就讓我學。可惜把我教會了,他們又不樂意帶我了。”江寧有些無奈地解釋。
那會瞿昭還沒結婚,程瑜還沒升四級,顧群還是見習,他們三個鐘愛打牌,有時候還會喊上他們管制中心付主任一塊。但是付主任打不過他們,后來就不跟他們玩了。他們三個把管制中心會打牌的差不多都贏了一遍之后,打無聊了,就把主意打到了江寧身上。
但江寧不會,他們就花了一個小時教他,在剛開始輸了幾局之后,江寧就再也沒輸過。后來他們發現江寧會記牌的事之后,就徹底被打擊到了。
再然后,打牌這項活動就在管制中心被禁止了!
其實主要就是禁止帶江寧。
“你要這么說……”王珩宇笑起來,“換我也不樂意帶你。”
江寧反駁:“我也沒有每次都讓他們輸啊。”
王珩宇一愣:“什么意思?你還能故意讓他們贏呢?”
江寧抿唇沒說話,微彎的眉眼已經說明了答案。
王珩宇沉默了兩秒,下了句定論:“……那你這是真不冤!”
他以為江寧只是記牌能讓自己贏,卻不想江寧是記牌還算牌,還能控制誰輸誰贏。
這就好像兩個學霸考試,人家累死累活認真學習考了第二名,總分就比第一名低了一分,還以為是自己學習努力進步的成果,結果轉頭發現第一名控分了!
傷害很高,侮辱性也極強!
除卻打牌這個活動,后面他們又玩了點別的,結果江寧就沒那么好運了,輸了兩輪喝了幾杯酒。
程瑜知道他酒量不好,后來也就沒再鬧他。
江寧在旁邊坐了一會,嘈雜的氛圍夾雜著酒精的作用,讓他有些暈暈乎乎的,就想出去透透氣。起身的時候覺得好像少了點什么,站起來之后環顧了一圈,才發現王珩宇不在。
江寧站在原地愣了愣,恍惚間想起來,剛剛他們玩的時候,王珩宇好像出去了。
算起來,他出去也有一會了,還沒回來?
江寧此刻還并未多想,出去上了個廁所,又用冷水洗了把臉,才終于覺得清醒了一些。
等他出來的時候,隱約好像是聽見了王珩宇的聲音,但KTV里四處都是各種各樣的歌聲,江寧沒聽清,便下意識往聲源的方向走過去,結果轉角就看到了拉拉扯扯的王珩宇跟姜敏,他似乎還聽到王珩宇說了一句,“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句話像一顆釘子,直接把江寧釘在了原地。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其他的,周遭的一切像被按了靜音鍵,腦子里只剩下他那句話。
他……有喜歡的人了?
昏暗的走廊里路過兩個人,跌跌撞撞往廁所的方向走,腳步不穩正巧撞到了江寧。恰巧,江寧也是那個腳步不穩喝了酒的人,這一撞,便直接撞到了邊上的垃圾桶。
“哐當”一聲,動靜還不小。
王珩宇一抬頭就對上了不遠處江寧有些茫然無措的眼神,江寧像是喝多了,歪斜著身子半貼在墻邊,一手撐墻,一手扶著要倒的垃圾桶。
而王珩宇在看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推開姜敏,直接朝江寧跑了過去,“江哥……你沒事吧?”
至于江寧,在看到王珩宇跟姜敏的那一瞬間,腦子里突然想起了之前聽說的關于王珩宇和姜敏的緋聞。雖然這事上次吃飯的時候王珩宇解釋過了,說他跟姜敏沒什么關系,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江寧還是不由自主地會想到。
哦對,他今天也是跟姜敏飛的,是他帶姜敏來的。
江寧思及此,皺了皺眉搖頭,覺得心頭一陣悶堵,面對王珩宇的靠近,他幾乎下意識地錯身避開,語氣冷漠而疏離,“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王珩宇見著他避開的動作,整個人瞬間僵住,見他要走,根本來不及多作思考,直接伸手就攥住了江寧的手腕,緊緊握著,用了不少力氣。
手腕上的力道傳來,江寧皺眉抬頭看他,只覺得思緒一時混亂不堪。他很難解釋自己此刻的反常心態到底源于何,甚至他根本無暇捋清什么,在王珩宇那迫切且有些著急地盯著他的目光下,他只能草草將一切的反常歸咎于今晚喝了酒,于是開口疑惑地問他,“怎么了?”
他問他,怎么了?
王珩宇盯著江寧那雙滿是困惑的眼睛,瞬間感覺如遭雷劈。
他剛剛跟姜敏——雖然不知道江寧聽到了多少,但凡江寧對他有一點情誼,都不應該是這樣平淡的目光。
王珩宇企圖在他的臉上看出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可是,沒有。
江寧的這份平靜深深刺痛了他。
江寧最近對他的態度,加上上次程瑜告密說江寧問她的問題,王珩宇以為起碼江寧對他是有點感覺的。他起初確實是想循序漸進的,他也知道江寧是個很慢熱的人,他甚至一度想著,只要江寧對他有那么一點好感,他這兩個月的靠近就不算白費。
可眼下,他恍惚覺得自己像做了兩個月的無用功。
瞬間,理智全無。
他拉著江寧就要走,江寧卻拽住他,指了指后面的包廂,“去哪?不回去了嘛?”
王珩宇一時有些怔愣,對上江寧的目光時,他甚至覺得有些心酸。
還回哪去?他不想回去!他現在就想找個地方跟他攤牌跟他表白,好好問問江寧,到底喜不喜歡他!
姜敏這時也走了上來,目光落在王珩宇拽著江寧的手上,神情有些躊躇,怯生生地開口,“珩宇哥……”
軟軟糯糯的聲音帶著些可憐和委屈,江寧皺眉看向王珩宇,手上下意識地掙扎。但王珩宇手勁很大,江寧根本掙脫不了。
王珩宇深深吸了口氣轉身,一把拽著江寧背著手把人拽到了身后,拉著江寧的手始終沒有松開,往前邁了一步擋在江寧身前,看向姜敏的時候表情嚴肅,眼神里滿是寒意,“姜敏,我覺得我剛剛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所以麻煩你別那么叫我!如果是我以前有哪里做的讓你誤會了,你放心,我會跟俞總說排班的事情,以后不會再把你排進我的組里!”
說完,他根本不管姜敏的表情,轉身拉著江寧就回了包廂。
包間里幾人玩得正嗨,根本沒在意他們是怎么進來的,也根本沒在意進來的這兩個人神色如何。
江寧被王珩宇拉著坐下,無人注意的角落里,王珩宇的那雙手從剛開始拽著他手腕,到現在握著他的手,無論何種方式,自始至終沒有松開。
包廂嘈雜的歌聲間,江寧聽見王珩宇說:“我跟她只是普通同事關系。”
江寧目光看著眼前的電視屏幕,淡淡“嗯”了一聲,聲音低到甚至不知道王珩宇有沒有聽清。但他聽到王珩宇語氣似乎有些著急地又說了一遍,“真的沒有關系,你相信我!”
江寧轉頭看他,手上的溫度和力度不斷傳來,只感覺他越抓越緊,江寧沒辦法忽視,但他此刻腦子里很亂,只能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他的反應還是那樣,平靜到王珩宇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復,皺眉盯著他,一口氣憋悶在胸腔里,好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只剩下一聲比一聲更重的呼吸。
對視間,最終還是江寧率先移開目光,低頭掰開王珩宇拉著自己的手,起身去找程瑜,說他要先回去了——他現在只想離開這個嘈雜的環境,一個人,安靜的、認真的,好好理一理思緒。
酒精真的不利于思考,他不喜歡這樣無措茫然的自己。
程瑜知道江寧的性子,能讓他留這么久,已經是很給她面子了,倒也沒再攔著。王珩宇在江寧站起來的時候就跟了上去,程瑜這會也只是往江寧身后探看了一眼,拿著話筒問了一句,“少爺,江哥要回去了,你跟他一起嘛?”
程瑜當然是故意問的,羅佳宇問她為啥要問王珩宇,程瑜說:“他倆住一個小區上下樓,你不知道嘛?”
不知道的幾個都挺驚訝,但王珩宇顧不得管其他人的看法,程瑜一問他自然點頭,“我帶他回去!”
江寧回頭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反駁,跟眾人打了招呼道了別就往外走,開門的時候正好撞見推門進來的姜敏。微弱的燈光下,江寧似乎看到她眼眶發紅……但他也并沒有多在意。
畢竟,與他無關。
回去的路上,兩人雙雙沉默,異常安靜的氛圍延續了一路。
到小區以后,王珩宇今天更是反常的沒有找借口要去江寧家。見著他到了樓層后頭也不回的出電梯,江寧不由一愣,反應過來時,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到了16樓,電梯那“叮”的一聲,像敲在了他心上一樣,只覺得心頭一陣陣的發酸、麻木、憋悶。
回到家,低頭看到鞋架上那雙他給王珩宇買的鞋——買這雙鞋的那天,他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去了超市,路過的時候看到,便鬼使神差地拿了。當時不過是想,王珩宇總來,也不好總讓他穿鞋套。
他甚至沒想過,看到一雙鞋,為什么第一個想到的,是王珩宇。
江寧有些恍惚地盯著那雙鞋,伴隨而來的還有讓他陌生的失落感,那種孤獨、空虛的感覺,時隔多年,似乎又找上門來了。
奶牛跑到他腳邊喵喵叫著,江寧把它抱起來坐到沙發上,自言自語地問奶牛,“他今天怎么了?都沒來看你……”
奶牛自然不會回他,只是江寧手機響了,是他之前定的備忘錄,江寧這才回神想起來,他明天請了假回老家一趟。
最近太忙,他都忘了這事兒了!
他要離開幾天,當然不可能讓奶牛一只貓在家里,思來想去,只能給王珩宇發信息,讓他來把貓接回去。
但他腦子里此刻亂七八糟的,發信息也只發了一句,【上來一趟,把奶牛帶回去。】
江寧這話才發出去沒多久,門鈴響了。
打開門看見王珩宇的那一剎那,江寧便呆愣在了原地。
在他印象里的王珩宇總是陽光開朗的模樣,跟任何人講話都是一臉微笑,就算是他不喜歡的人,他也能全程保持微笑,絕不會在人前下你面子。他也從來沒見過王珩宇跟誰發脾氣,朋友間小打小鬧也都是嘻嘻哈哈一副不正經的模樣。就算是那天幫他出頭的時候,他也能全程保持微笑著陰陽怪氣對方。
可此刻的王珩宇,擰著眉,嘴角下沉,眼神里是他從未見過的犀利與怒氣,周身都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強烈氣場。
等江寧開了門,他二話不說就進了屋。江寧木然地關上門,再轉身的時候就看到王珩宇背對著他,整個后背緊繃著,甚至能通過那單薄的襯衫看見他背部鮮明的肌肉輪廓,肩膀上下起伏著,呼吸聲有些重。
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都表露著,他在生氣。
第39章 還得是你啊 【二更】“你先說說,你倆……
王珩宇進門以后很努力的平復情緒, 剛剛沖動之下就來了,站在門口等江寧開門的時候,他才回過神。
他承認, 他受不了江寧看他時那種冷漠的眼神,就好像他這么久以來對他的靠近全部都是徒勞, 他做了幾個月的無用功, 半點進不去他心里。
那種茫然的失落感讓他久久無法釋懷,所以剛才他才直接回家,他覺得自己如果一直跟江寧待在一起,他真的會忍不住做點什么——萬一把江寧越推越遠了……
他需要冷靜, 需要平復。
可剛到家沒多久他就收到了江寧的信息, 讓他來把奶牛帶回去。
王珩宇知道江寧很喜歡奶牛, 之前他有說國際航線回來之后就把奶牛帶回去,但后來他也是故意把奶牛留在江寧家, 只為了自己有借口來。
之后他也再沒提起過帶回奶牛的話, 江寧也沒提過,奶牛在他家待得好好地,為什么突然要讓他帶回去?
那一瞬間, 他努力平復的情緒驟然爆發,他很想問問他, 這么久了, 他就真的一點看不到他?姜敏都當著他的面跟他表白了,他就真的一點不在乎?
還是說, 在他心里, 根本就沒有他?
可真的到了他家門口,王珩宇又冷靜了,他開始反思自己跟江寧之間的關系——江寧在感情方面應該是很遲鈍的性子, 難道是因為他沒有明確跟江寧表達過自己對他的喜歡?還是說江寧有什么別的顧慮?因為家庭?因為他的身份?
他的思考還沒有答案,門就打開了。
江寧看見他的模樣,似乎有些局促。
兩人相顧無言,王珩宇進了屋,一眼就看見了江寧放在墻邊的一個收納筐,里面都是奶牛的家當——罐頭貓條貓糧玩具應有盡有。
看見那東西的瞬間,王珩宇覺得自己先前的心理建設又功虧一簣了!
他回頭,大步逼近江寧,指著那框東西憤憤然問:“你什么意思?”
“額……就是讓你把奶牛帶回去,我——”撲面而來的壓迫感讓江寧一時沒反應過來,抬頭想解釋,但他話沒說完,王珩宇步步緊逼,直到江寧后背撞到玄關的墻上,退無可退,王珩宇抬手在他撞到墻上前,一手扣在他后腦勺,一手壓著他的肩膀,牢牢將江寧控制在了他和墻壁中間。
江寧皺眉,對于他的火氣很是莫名。
王珩宇強壓著自己的脾氣,咬著牙問:“你在跟我鬧什么?我說過了,我跟她沒有關系!你是不相信我嘛?你有什么不滿你可以跟我說,你別——”
他想說……別什么也不說就先給他判死刑!
“王珩宇……”他手勁很大,捏著江寧肩膀的力氣不小,而且他此刻幾乎整個人貼著江寧,如此近的距離,讓江寧很不適應,他掙扎了幾下,奈何敵不過王珩宇的力氣。況且江寧此刻腦子里亂得很,王珩宇的話他幾乎一句也沒聽進去,“你先放開我!”
“江寧!”
王珩宇以前都是嬉皮笑臉地喊他“江哥”,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么嚴肅地連名帶姓的喊他。江寧愣了一下,后背和肩膀被他撞得生疼,痛感傳來時,江寧臉色驟然沉了下來。
心里那股異樣的感覺夾雜著肩膀上的痛感讓他有些難受,酒精作用下的思緒本就遲滯,此刻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王珩宇為什么要這樣,那種從未感受過的失控,讓江寧整個人都很煩躁。
江寧此時此刻只想讓王珩宇離他遠一點,他努力做著深呼吸,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需要平復,需要緩解……可王珩宇怎么可能就這么如他所想。
江寧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能忍的人,就算真的是火氣上來了,他也能控制自己,最多語氣難聽些,但全然到不了現在這種程度。
他抬手,像是發泄一般用盡力氣,猛地推開身前的人,他慣常清冷的嗓音,在此刻滿是怒意,“到底是誰在鬧!”
他用了不少力氣,王珩宇后背被他推得撞到了身后轉角的鞋柜上,鞋柜上原本江寧放鑰匙的小瓷盤碰撞到其他擺設的聲音,叮鈴哐啷地響起。
王珩宇一時間似乎是懵了,整個人呆呆地看著他。
江寧閉著眼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時整個人冷得像王珩宇剛認識他時那樣,冷漠疏離,讓人不寒而栗。
江寧看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大步走進屋里。王珩宇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顧不得后背的疼痛,趕忙跟上去,“江哥,我——”
他想解釋點什么,但江寧根本不理他,走到客廳抱起沙發上的奶牛,然后轉身塞進他懷里,壓根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拽著他的手把他拉到玄關,然后開門,把人推出去,再關門,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再回過神時,王珩宇已經在江寧家門口了。
王珩宇懷里的奶牛也很懵,“喵嗚?”
王珩宇低頭看了眼懷里的貓,他還是頭一回在貓臉上看到懵逼的表情。抬頭再看面前緊閉的大門,無奈嘆氣,他有些躊躇地抬手拍門,“江哥——”
他才只喊了一聲,卻不想里頭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滾!”
認識江寧這么久,王珩宇何時聽過江寧說這個字,就連他發這么大的火,那都是頭回見。
一時間心有戚戚,低頭和懷里的奶牛面面相覷,默默收回手——可是不敢再敲門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別生氣了,剛剛是我沖動了,對不起啊……”
沒有任何回應,王珩宇無奈,只能抱著貓灰溜溜地回去。
屋里的江寧,此刻坐在沙發上,情緒久久不能平靜。他恍惚想找貓,卻發現往常奶牛總趴的那塊地方并沒有貓的身影,才想起來他把貓塞還給了王珩宇。
江寧抬頭環顧了一圈家里,頭一回,他覺得家里好安靜,安靜得讓他覺得空蕩。
他甚至有些慌亂地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隨便按了個首頁的電視劇,企圖讓家里有點聲音。
可是,他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目光渙散地看著電視屏幕,里面演的什么,說的什么,他一句沒聽進去。
王珩宇回到家,跟奶牛大眼瞪小眼了起碼一刻鐘,最后實在熬不住,想到給程瑜打電話求助——程瑜大概是江寧在虞城最好的朋友了,也不知道人喝醉了沒有。
王珩宇的電話打過去,許久才被接通,但那頭的聲音不是程瑜卻是他哥王丞瑞的,隱約還能聽到他在跟程瑜說“站好別動”之類的話。
王珩宇愣了愣,就聽見電話那頭他哥冷漠的語氣傳來,“有事快說,她喝多了。”
然后好像是程瑜在反駁,“我沒喝多!我還能再來十斤!”
“你再來一滴都不行……站好了!”
王珩宇:“……”
他好像不該在這個點給程瑜打電話,王珩宇突然有點后悔了。
懷里的奶牛大約是聽到王丞瑞的聲音,本來蔫蔫的,一下來了精神,叫喚了兩聲,王丞瑞聽見貓叫,便問了一句,“什么聲音,奶牛?”
這回換王珩宇蔫了,“嗯……”
聽到弟弟語氣不對,王丞瑞疑惑,“你這是什么語氣?吵架了?”
剛剛在KTV他跟江寧走的時候,王丞瑞正好回來撞見,他可能不了解江寧,但他對王珩宇了如指掌,那時候他就覺得王珩宇情緒不對。
王丞瑞開的是免提,程瑜一耳朵聽到王珩宇說他跟江寧吵架了,瞬間酒都醒了,“什么?吵架?江哥真跟你吵架了?臥槽,牛啊!還得是你啊少爺!”
王珩宇:“……”
程瑜才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吵架了,她這會情緒很亢奮,自顧自道:“你要知道,江哥在我們管制中心,那是出了名的情緒穩定!你別看他平常指揮可能有時候語氣不好,但他就是再怎么生氣,我也沒見過他罵人、吵架、發脾氣。平常私底下跟我們交流怎么樣都好,以前他師父評價他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性子,你要想跟他吵架,除非是在甚高頻里挑戰他的權威。”
“我說真的!你要真能讓他跟你吵架,那我還是佩服你的!”
王珩宇聽完,沉默了一瞬,仔細想想,好像也不算吵起來,江寧直接就把他趕出來了,根本沒給他吵架的機會。
王珩宇委屈巴巴地表示,“吵是沒吵……他直接把我趕出家門了,他連貓都還給我了!他甚至還讓我滾!”
聽到最后一句,電話那頭的程瑜倒吸一口涼氣,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活久見啊……他真讓你滾?他是確切地說了‘滾’這個字?”
“……”王珩宇的沉默已經說明了答案。
程瑜“嘖”了兩聲,“那你是這個——不瞞你說,我認識他這么多年,從來沒聽他罵過這個字。”
“……”王珩宇更郁悶了,“那我現在怎么辦?”
“你這還真是問到我了!”程瑜沉默了好一會,最后一副好奇又八卦的語氣問:“要不你先說說,你倆是怎么吵起來的?”
“……”雖然王珩宇覺得她這語氣純粹就是想八卦,但此刻無可奈何的他,最后還是嘆氣把今天晚上的事跟程瑜講了一遍。
重新復盤了一遍事情經過,王珩宇此刻腦子好像回過神來了,“他反應這么大,有沒有可能是……吃醋了?”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我更傾向于,他并不知道自己這種反常,是吃醋。”
程瑜還是了解江寧的,在感情方面就是一張白紙,他大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談戀愛,會有喜歡的人。他甚至連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都要來問她,他能知道自己這是吃醋了?
“不過說起貓……”程瑜想起點事,推測道:“會不會是因為他要請假才把貓還給你的?”
王珩宇一愣,“請什么假?為什么請假?”
沒聽他說起過啊?
“我只記得他好像明天是休息,后面兩天請了兩天假,因為請假的事還跟我換了班的。具體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沒說。”
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起碼知道個可能,王珩宇心里也沒那么著急了,順便又問了一句,“你跟姜敏是怎么認識的?”
“她是我大學舍友的表姐,以前在學校見過,她經常來學校看我舍友,人又很熱情,還挺好相處的,就熟悉了。”程瑜有些抱歉道:“我當時真沒多想,要知道會整這幺蛾子,我肯定不讓她來!”
程瑜這么說,王珩宇也沒說什么。姜敏當時都直言她跟程瑜認識了,真拒絕了不讓她來,倒是讓程瑜難做人。
“算了,沒事,我就問一嘴。”
掛電話前程瑜說,“姜敏的事兒你放心,我幫你解決!你就安心去哄江哥!我跟你講,你不要跟江哥硬著來,他這個人別看表面冷漠,其實內心很柔軟的,向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的。平常我們有事,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求一求他,他都會答應的。但是你只要態度一強硬,他理都不帶理你的!”
王珩宇受教,最后掛了電話,還思索著怎么跟江寧服軟道歉,江寧的信息就來了。
【對不起,剛剛是我沒說清楚。明天我休息,后面請了兩天假要回一趟老家,所以照顧不了奶牛,才說讓你帶回去。】
【奶牛的東西還在我這,你要上來拿一下嗎?】
王珩宇看著手機怔愣了許久,樓上的江寧見他半天不回也有些忐忑。他剛剛平靜下來,再打開手機,才發現自己只說了讓他來把奶牛帶回去,也沒說為什么。
雖然不知道王珩宇為什么這么生氣,但沒說清楚也是他的問題,所以江寧第一時間就給他發了信息解釋。
王珩宇回過神火速打開排班表,又確認了一遍自己的排班,十分慶幸的看見自己明天休息,后天是晚上的航班。
他知道江寧老家在金陵,跟他是老鄉,所以直接給他發信息說:【不用!明天我帶你回去,我沒班。】
王珩宇怕他拒絕,又加了一句,【不許拒絕!】
發完又想起來程瑜說的不能對他態度太強硬,剛想撤回,江寧的信息就進來了,就一個“好”字,但王珩宇看著還是笑了。
誰說不能太強硬的?
或許,這也看人?
他突然拿著手機笑了出來,然后抱著貓盤腿坐在沙發上,笑了一會又把臉埋到貓身上,奶牛一臉嫌棄地慘叫了兩聲,掙扎著從他懷里逃走。
徒留某個人,坐在沙發上抱著手機,笑得一臉不值錢的模樣。
第40章 第一份禮物 “這個是……今天的謝禮,……
一早, 王珩宇來的時候,江寧剛收拾好東西。昨晚莫名其妙的爭吵還在眼前,但王珩宇似乎像沒事人一樣, 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一手拎著早餐, 一手抱著奶牛, 站在他家門口,“江哥,早啊!”
“早……”
只見他打完招呼先是十分熟稔地接過江寧手里的背包,然后順手把貓跟早餐都塞給他, 轉頭又進屋拿了個貓包, 動作熟練且自然, 倒是整得江寧有點尷尬了,只能沒話找話地問:“你要把奶牛一起帶回去?”
“總不能把它一只貓丟在家里吧?”王珩宇打開貓包, 示意江寧把貓放進去, 然后又道:“沒事的,它乖得很,不暈車。”
為以防萬一, 王珩宇都問過他哥了,奶牛可謂省心, 一上車就睡, 完全沒有任何暈車癥狀。
他沒提起昨晚的事,江寧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兩個人默契地緘口不提。
一直到上了車, 江寧才問:“你這兩天沒班?”
王珩宇一邊開車,一邊道:“今天沒有,明天是晚上的班, 我下午回就行,來得及。”說完,他怕江寧又要說什么抱歉麻煩他的話,就干脆補了一句,“正好,我也很久沒回去了。”
江寧聞言“哦”了一聲,倒是沒說什么。
王珩宇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昨晚的事他還是有些在意的,但一時又不知道怎么跟江寧開口,見他也沒提起,他干脆也就沒說,狀似隨意地問:“你呢?怎么這個時候回去?”
“請了假回去掃墓。”江寧說著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前段時間太忙,我都忘了這事,昨天看到備忘錄才想起來。”
王珩宇有片刻疑惑,又聽見他說:“清明的時候忙請不了假,我們科室有個同事請假了又缺人手,后來又是程瑜生日……這不是快出月了,過幾天五一又沒空,正好今天休息,多請了一天假,就抽空回去一趟。”
王珩宇恍然,江寧爸媽的墓還在金陵。
知道原因后,王珩宇并未多言,只說跟他一起去,江寧倒是沒反駁,畢竟這會上了他的車,方向盤在他手里。
昨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吵了那一架,江寧晚上沒怎么睡好,今天太陽正好,車里暖洋洋的,王珩宇雖然開得快,但開得很穩。
安靜了沒一會,江寧就靠在窗邊睡著了。
虞城到金陵路上三個小時不到一些,王珩宇這個開飛機的人,開車也是快得很。他們到墓園的時候,午飯時間都還沒到呢。
王珩宇拎著貓包,開了條縫讓奶牛鉆出來透口氣,順便給它喂了根貓條,就又把它塞回了車里。江寧就背著他自己的包,里頭都是些祭掃的東西,王珩宇手里抱著兩捧鮮花,是剛剛他們來墓園的路上買的。
雙人合葬的墓碑上,一邊是江寧的父親江世文,照片上的人看著還很年輕,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眉宇間英氣十足,表情稍顯嚴肅沒什么笑意,但又莫名讓人覺得和藹可親。
細細看來,還挺帥的,但好像江寧的長相并不隨他父親,江寧的面相更柔和一些。
另一邊,閔老師的長相就是一副標準的江南女子恬靜溫婉的小家碧玉氣質,面相柔和文雅,帶著幾分書卷氣,五官跟江寧幾乎十成十的像。
王珩宇拿過一旁江寧準備的濕紙巾,一邊擦著墓碑一邊道:“江叔還挺帥呢。”
江寧本來在擦另一邊閔慧娟的照片,聞言抬頭看他,眼神有些疑惑。
王珩宇擦了擦照片又轉頭打量江寧,笑道:“你的長相應該是隨閔老師比較多,但眉眼間還是有些像江叔的。只不過你的面相看著比較柔和,江叔比較硬朗一些。”
“你還會看面相呢?”江寧唇角微揚,回頭看了一眼他爸的照片,表情有些悵然,“我媽以前總說我爸不愛笑,面相兇,小時候附近有些領居家的孩子膽小的看見他都會被嚇到。”
王珩宇一挑眉,反駁道:“哪有?我覺得很和藹啊。”
江寧輕輕笑了一聲,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沒說話。
王珩宇的目光又落到邊上閔老師的照片上,總覺得眼熟,“江哥……閔老師,以前是教附小的?”
江寧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嗯,怎么了?”
王珩宇思索了一陣后道:“閔老師好像教過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四年級的時候吧,就教了一年。”
江寧有些驚訝,算算時間,應該是母親教的最后一屆,后來父親出事以后母親就生病了,之后也沒再去過學校。
知道是以前的老師,王珩宇又把墓碑仔細擦了一遍,然后站起身鄭重地鞠了一躬。
江寧回頭看他,王珩宇曲著一條腿又重新蹲到江寧身邊,伸手拿過小酒瓶往杯子里添了點酒,舉手投足,皆是莊嚴肅穆。
江寧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看著他做這些,王珩宇卻沒有對上他的視線,反而是對著面前的照片挺直了腰板鄭重道:“江叔,閔老師,你們好。初次見面,我叫王珩宇,是江寧的——”
他說著突然止住了話頭,轉頭看向身邊的江寧,視線相對的那一刻,江寧看見他那雙眼睛明亮而深邃,目光溫柔帶著笑意望著他,“江哥,咱倆是朋友吧?”
江寧不由怔愣,許是見他不說話,王珩宇看著他的眼神里滿懷期待。
鬼使神差間,江寧點了點頭——王珩宇在他這里,大約已經……不止是朋友了。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王珩宇像是松了口氣,有些委屈地喃喃道:“你昨天那么兇……我還以為你生氣不跟我做朋友了。”
“昨天是——”江寧一愣,想解釋點什么,但王珩宇已經扭過了頭,臉上揚起一個燦爛明媚的笑,仿佛沒聽見他開口似地繼續道:“叔叔阿姨你們放心,作為朋友,我一定會幫你們好好照顧江哥的!不過你們得勸勸他,三十好幾的人了,陽光一點嘛,還有工作的時候別那么兇!”
江寧:“……?”
前半句還正常的不行,誰能料到他話頭一轉的后半句,竟然就水靈靈地告起了狀?
江寧微微皺眉,臉上的表情一時無語與震驚參半。
霎時間,低沉的氛圍一掃而空。
王珩宇轉頭看江寧時還煞有其事道:“我跟你講,你以后再兇我,我就來找江叔跟閔老師告狀!”
“我兇你什么了?多大人了還告老師?”
“那怎么了?你說我圈轉的不圓!”
“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是都跟你道過歉了嘛?”
“不行,我記仇!記你一輩子!”
“……”江寧無奈嘆氣,最后還是妥協道:“好好好,我錯了行吧?”
王珩宇說完才恍惚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嘴快說了什么,可見江寧的反應,他似乎并沒有在意他說了什么。或者,他根本只當他是隨口一說。
王珩宇心里卻偷偷的想,這件事,或許真得記一輩子。
簡單的祭掃之后,兩人離開。
從墓園出來的時候正好飯點,王珩宇便拉著江寧準備先去找個地方吃頓飯,再打算接下來要去哪。
江寧家沒什么親戚,家里的老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還有一些親戚跟他們家往來也不多,父母過世后干脆就斷了聯系。以前的老房子在他去虞城上班以后就租出去了,他每年回金陵掃墓的流程都差不多,掃完墓要么直接回虞城,要么找個地方住一晚再回。
江寧本來的計劃是今天掃完墓就隨便找個酒店住一晚,明天出去玩一天就回虞城了,后天睡到自然醒起來再去趟袁家——清明那兩天喊他回去過節他也沒空回。
但這次不太一樣,王珩宇跟著,吃過飯,江寧突然想去一趟雞鳴寺。
只要他開口,王珩宇自然什么都好。
雞鳴寺是一座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的古寺,是金陵最古老的梵剎和皇家寺廟之一,香火一直旺盛不衰,可謂歷史悠久。
兩人買票進了寺里,今天是工作日,寺廟里游客零零散散的并不多,他們倆一路往后逛著,看到院門就進去拜一拜,江寧一路好像很熟悉的樣子,王珩宇就一直跟著他。
兩個人一路逛到了藥師佛塔,這座塔是雞鳴寺的標志性建筑,塔內供奉的是藥師佛,塔外一圈每一面都有一座小佛像,七層八面佛塔,斗拱重檐,銅剎筒瓦,氣勢恢宏。
據說當年拍《新白娘子傳奇》的劇組,因為杭州雷峰塔還沒修好,就是在這取的景。塔附近的人倒是不少,可惜這塔只能在門口拜一拜,上面的層數并不開放。
塔后有一口許愿鐘,他們到的時候剛好有人在敲鐘,鐘聲渾厚悠長,綿延千里。邊上長廊里掛滿的許愿紙,江寧站在廊前停住了步子,王珩宇以為他是也想掛許愿紙,江寧卻搖了搖頭,“小時候每逢初一十五,我媽總帶我來。”
王珩宇聞言怔愣了片刻,江寧卻笑了一下抬步走了,王珩宇趕忙跟上去,“閔老師很信這些?”
王珩宇本身是不太信這些的,以前小時候初一十五的他奶奶跟他媽媽倒是會經常上廟里燒香拜佛,他哥有時候也會跟著一起去,他就很少來這種地方。
他倒是沒想到,江寧竟然也經常來。
“我媽說她十幾歲的時候,我外婆生了一場大病,像得了癔癥似的每天瘋瘋癲癲。家里親戚說有什么邪祟要驅邪,讓她去廟里求個符供起來。我媽那會也是不信這種的,但是拗不過家里老人長輩,就上廟里求了個平安符,放在大殿的香爐底下供了一個禮拜。后來,我外婆的病就好了。”江寧說著,轉頭看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是不是很神奇?”
王珩宇滿臉震驚,呆呆地點頭,“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她是這么跟我說的。”江寧一聳肩,“她也覺得很玄乎呢,但確實如此。我覺得她應該是信了的,不然也不會初一十五的總來。”
“一直到我爸出事那次——”江寧說著,低下了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沉嘆了口氣,“我爸出門的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一大早我媽就把我拉起來了,她說她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爸出了事,她怕得一晚上沒睡著。一清早就拉著我上廟里,找廟里的師父又是求簽又是供香火又是掛許愿紙,結果——”
結果,還是出事了。
簡簡單單幾句話,江寧看似說得很平靜,但王珩宇完全可以想象到,“閔老師當時……應該很絕望吧?”
她或許以為求神拜佛有用,可結果依舊傳來了噩耗。就像給了你希望,又生生潑了一盆涼水,告訴你那都是假的,沒用的,虛妄的。
江寧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抿唇點頭,“……但人在驚慌失措又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會想一些理由來安慰自己。”
以前江寧也覺得,拜佛這種事,不過就是圖個心理安慰,他不覺得這事真能有那么玄乎,供幾天香火就百病全消了?
但自從父親真的出事后,他就不這么想了。
人愿意相信這種所謂的心理安慰,不過是因為需要這樣一份慰藉。
在無能為力的時候,能有一份情感的寄托,而不至于絕望。就算最后傳來的仍是噩耗,安慰自己的時候也會想——我做過了,試過了,盡力了!
而不是——都怪我,什么也沒做!
……
藥師佛塔邊上還有一個主殿,外面廣場上有上香的地方,有個巨大的香爐,叫“雞鳴香海”,邊上是點香處。
他們進寺的時候一人領了三支清香,兩個人去點了香,江寧站到香爐前,雙手拿著香閉著眼十分虔誠地叩拜。
王珩宇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想起他先前說的話,心里百轉千回。
轉回頭叩拜的時候,王珩宇想著:菩薩若是真的能顯靈,那就請讓江寧,以后的每一天,都能開心快樂,無病無憂!
他倆進寺的時候沒帶奶牛,這會奶牛還在車里,所以他們倆也不能逛多久。
臨走的時候,江寧突然想起什么,讓王珩宇先去車上等他,他又急匆匆跑回去。
見他轉頭一溜煙跑走,王珩宇只好先去停車場上車等。
沒一會,遠遠就瞧見江寧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本來奶牛在王珩宇懷里,見著江寧上車就自己十分自覺地跑了過來,在江寧腿上找了個角度團好了準備繼續睡覺。
王珩宇有些疑惑,從后座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你這是干嘛去了?”
大約是因為跑的,江寧這會有點喘,接過水喝了兩口,坐好系上安全帶之后,才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遞給王珩宇——一個紅色的小福袋,紅色封口的繩子纏著兩根金線,末端上掛著兩顆綠色的小珠子墜著流蘇,紅色絲質的錦袋上用金色的線繡著一個“福”字。
王珩宇看著手里的小福袋,隱約能聞到一點檀香味兒,明顯就是廟里的東西。
江寧抱著貓看他,面上神色十分坦然,就見王珩宇臉上驚訝的表情盯著手里的小福袋,一句話也不說。
突然,江寧懷里的奶牛掙扎著叫了一聲,兩人雙雙回過神,對視了一眼,江寧迅速低頭松了手,奶牛像如釋重負般從他懷里跳了下去。
王珩宇看著他,不太確定地問了一句,“這是……送我的?”
江寧轉頭看他,眼神里有些躊躇,但還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雙手攥住了身前的安全帶,“就當是……今天的謝禮。”
一時間,王珩宇甚至有些呆愣地抬頭看江寧,不知道是因為想說的太多,還是因為太激動,幾句話卡在喉嚨口,張了張嘴愣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看著江寧的眼神里滿是感動。
江寧被他看地有點不好意思,移開視線摸了摸鼻子道:“額……大師說是開過光的,也不知道真不真,就是我一份心意,你別嫌棄。”
聞言,王珩宇連連搖頭,“不嫌棄不嫌棄!謝謝!我會好好保管的!”
這可是江寧送他的第一份禮物,他怎么會嫌棄呢!
王珩宇強裝鎮定,小心翼翼地收好福袋啟動車子,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怎么想起來買這個,你也信這些?”
“剛剛出門的時候看到的……”江寧沉默了片刻,淡淡“嗯”了一聲,車里開著音樂,聲音不大,但此刻似乎完全蓋住了江寧的聲音,王珩宇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幻聽了,只聽到江寧說了一句,“本來是不信的。”
聞言,王珩宇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那份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他突然有些不敢想了。他此刻只覺得心臟跳動過速,下一秒,手腕上的智能手環開始嘀嘀直響。急促的聲音打破了車里的尷尬氛圍,王珩宇回過神,一邊開車,一邊手忙腳亂地摘了手表。
“嗯?”江寧被聲音吸引了注意力,轉頭看他,“什么聲音?”
“沒、沒什么……”王珩宇尷尬地支吾起來,“我手表的鬧鐘。”
江寧表情明顯有些疑惑,正在王珩宇不知道作何解釋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王珩宇快速按下接聽按鈕,手機連著車載藍牙,接通的一瞬間冒出來一個輕快的女聲,聲音很好聽,但張口卻很暴躁,“王珩宇!兔崽子你是不是回來嘞?”
“媽?”王珩宇愣了一下,后知后覺地低頭看了眼車載顯示屏,來電顯示“蔣主任”——確實是他媽,又有點尷尬地看了眼江寧。江寧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到了,看著有點懵,王珩宇只好道:“蔣主任,你溫柔點,我車上還有人呢!”
“哦呦,誰呀?對象嗎?那你——”
“不是,朋友!”王珩宇一聽慌忙開口打斷,深怕他媽再說點什么語出驚人的話來,“江寧,王董跟你介紹過沒有?”
“江寧……哦!我想起來了!你們一起回來的?著急回嗎?要不急就把小江一起帶回來唄,回來吃個晚飯,晚上你爸也在家。”
出了停車場正好遇上個紅燈,王珩宇只好轉頭去看江寧,江寧有些尷尬,小聲道:“太麻煩了……”
王珩宇同樣小聲問他:“那你今晚準備住哪?”
“住……”當然是住酒店啊!
但是這話在王珩宇的目光注視之下,江寧愣是沒說出口。
可他都已經麻煩王珩宇今天帶他回來了,這會若是真去王珩宇家,聽他媽媽這個熱情的態度,大概是不會同意他晚上去住酒店的,那他今晚就得住在王珩宇家了。
見他那躊躇不定的表情,王珩宇一挑眉,幽幽道:“你要是準備去住酒店,那還不如跟我回家。我爸要知道我帶你回來還讓你去住了酒店,我這會回去,他鐵定得給我趕出家門!”
江寧語塞,“……”
見他沒反駁,王珩宇就當他是默認了,回了他媽一句,就樂滋滋地開車帶著江寧掉頭往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