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意的心思 “江哥,看看我這形象怎么……
本來收到程瑜信息的王總還挺開心的, 結果點開來看到信息,著實讓他一愣,什么貓毛過敏?
他看著自己家里沙發上地毯上攤成兩團貓餅的布偶跟緬因, 陷入了沉思,他哪來的貓毛過敏?
結果再收到程瑜下一句的時候, 他瞬間就懂了!
王丞瑞沉默了很久, 最后決定還是保衛一下弟弟的愛情。
這個話題不能跟程瑜多聊,他只能忍痛沒回程瑜那一串感嘆號,轉而撥通了王珩宇的越洋電話。
第一次跟江寧吃飯那天,在飯桌上王丞瑞就感覺到了王珩宇的反常, 但他當時沒多想。后來王珩宇當著他的面順走他的車鑰匙送江寧回家那會, 他也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但具體的又說不上來。
直到后來,王珩宇給他打電話, 讓他想辦法在明馨幫他弄套房子, 還要靠近江寧家的。聽到王珩宇當時說他喜歡江寧的時候,王丞瑞一度覺得是自己幻聽了——他這個29年人生只對各種飛機模型感興趣的弟弟,第一次對人有了興致!
多稀奇啊!
還是個男的!
王珩宇接到電話的時候才剛起來, 他今天在匈牙利布達佩斯,布達佩斯比國內晚七個小時的時差, 國內這會是晚上八點多, 布達佩斯是前一天下午的一點多。
當地時間的昨天晚上,布達佩斯天氣不好延誤了, 搞到凌晨三點多才落地, 回酒店倒頭就睡到了王丞瑞給他打電話。
王珩宇躺在沙發上打了個哈欠,聲音也懶懶的,“王總有何貴干?”
電話那頭的王丞瑞直奔主題, “你跟江寧說我貓毛過敏?”
聽到這話,王珩宇瞌睡都醒了,一下坐起來,“怎么個事兒?”
王丞瑞聽他這緊張的語氣,一挑眉把程瑜剛剛給他發信息的事說了一下。
王珩宇沉默了,支吾了半天,“程瑜沒說出去吧?”
王丞瑞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我哪知道!”
要不是為了他,他剛剛都能跟程瑜多聊幾句。
王總這會想起來,都覺得心情不太美麗。
王珩宇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沒江寧微信吧?”
王丞瑞想了想,“確實沒有。”
“那就行!”王珩宇像突然松了口氣,王丞瑞還想問他“行什么”,結果下一句就聽見王珩宇說:“把你朋友圈里的貓全刪了,打死不認!”
王丞瑞都懶得吐槽他了:“…………”
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王珩宇掛電話前,還十分語重心長道:“王總啊,一把年紀了,可趕緊給我找個嫂子吧!你把程瑜追到手,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讓她別暴露我!你弟弟的幸福就靠你守護了!”
什么就一把年紀了?!
他們倆不就差幾分鐘嘛?!
“我就不該告訴你!”王丞瑞白眼都快翻出天際了,憋了半天最后就吐了一句:“讓江寧照顧好我的奶牛!”
“好的王總,加油王總,再見王總!”
王珩宇皮了一句就掛了電話,抿唇坐在沙發上沉默了許久。
他尋思著,若是江寧真知道了,不太可能一點動靜也沒有。
至今都沒有聲兒,多半程瑜沒暴露他。
但是轉念又一想,江寧的性子本來就悶,就算真知道了,也不太可能來找他興師問罪,畢竟他現在都不在國內。真要問罪,也會等他回去之后,冷著一張臉當面把貓還給他。
猶豫再三,王珩宇還是決定打個電話給江寧探探情況。
他給江寧是置頂,一眼就能看見,剛點開聊天界面,手機鬧鐘響了——他下午要先乘坐法國航空的飛機,從布達佩斯飛巴黎,然后跨天中轉,到當地時間第二天下午一點多的航班起飛回國,航程大約是十一個小時,到國內應該是早上八點多。
剛剛起床他本來想去洗個澡的,結果被王丞瑞一個電話打斷了,這會鬧鐘又響了,趕時間他只能先去洗澡,尋思一會出來收拾東西的時候再給江寧打電話,反正洗個澡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王珩宇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身上的襯衫半敞著,洗了個頭,頭發也沒擦。
他剛剛在浴室的鏡子里瞥到一眼自己的樣子,本來拿了毛巾要擦頭發的手突然頓住了。
存了點小心思,故意沒擦頭發,衣服也沒扣好。
跑出去拿了手機先給江寧發了個信息,說他想看看貓,問江寧能不能打視頻電話。
那頭不知在做什么,江寧隔了許久才回他一個“好”。
這一周沒見了,王珩宇突然有點緊張起來,打視頻之前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覺得襯衫全敞著有點刻意,就把下面幾顆扣子扣上了,頂上兩顆仍是解開著,然后又跑去浴室接了點水往頭發上、脖子上灑,轉頭又拿了塊毛巾在手里。
視頻接通的時候,他就一副擦頭發的模樣出現在鏡頭里。
國內。
江寧收到王珩宇信息的時候正在沙發上N刷《空中浩劫》,奶牛就團在他腿上,起初他沒注意王珩宇的信息,所以回的慢了些。
后來看到的時候,其實他有點猶豫——盡管他面上不顯,但剛剛程瑜那些話,終究還是在他心里留了痕跡。而這心思一旦落下,免不得他就要多想。
王珩宇說他想看貓,他也不是不能拒絕,但低頭看著腿上的貓,最后還是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視頻接通的時候,那頭的王珩宇似乎剛洗了澡洗了頭,頭發還濕漉漉的,上衣的襯衫半敞著。手里拿著塊毛巾在擦頭發,另一只手拿著手機,鏡頭并不穩,好巧不巧,江寧眼睜睜看著他鬢角的水珠順著脖頸滑落,小麥色的皮膚襯著水珠,滾過鎖骨沒入半敞的領口。
大約是因為頭發上的水滴,他襯衫的領口濕了大半,貼著肌膚,隱約能襯出王珩宇那因為經常鍛煉而緊實的肌肉線條。
得承認,王珩宇身材確實很好!
對著鏡頭里驟然出現的場景,江寧一時竟忘了反應,一種異樣的情緒直沖大腦,讓他平常清醒的思緒在瞬間混沌起來,恍惚間只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燙。
江寧剛開始忘了換后置攝像頭,后來又被屏幕里突然出現的畫面打亂了思緒,他這微怔且驚訝的神情,以及那不自然的臉紅,全被王珩宇看在眼里。某人心里一陣狂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咳了一聲,狀似無意道:“江哥,奶牛呢?”
“啊?奶牛……”江寧回過神慌忙把鏡頭換成了后置,聲音難得出現了一絲慌亂,“它、它在睡覺……”
鏡頭里的奶牛這會正團在江寧腿上睡大覺,江寧推了推腿上蜷成一團的奶牛,后者呼嚕了一聲并沒有搭理他。
而在王珩宇眼里,他看見的只有江寧穿著單薄睡褲的兩條腿,規規矩矩的坐著,那一團貓反而阻礙了他的視線。他有些敷衍地對著鏡頭喊了兩聲,奶牛的大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睛眼皮微抬看了眼江寧,大約是覺得聲不對人,沒一會又團了回去。
王珩宇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看貓,見貓不理他,干脆就跟江寧聊了起來。
江寧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他,手機視頻的鏡頭也一直是后置模式對著奶牛。但王珩宇那邊一直都是前置攝像頭,鏡頭里的他把手機架在桌子上,嘴里絮絮叨叨個不停說著他最近在國外的見聞,一邊還當著江寧的面毫無顧忌的換上衣。
江寧理智上覺得他此刻的視線不應該落在手機的屏幕上,畢竟王珩宇在換衣服。
可是……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人。
他就看他在那頭脫了身上那件濕了領子的襯衫,然后光著壯實健碩的上半身去翻行李箱,隨后拿出一條黑白拼色的圓領毛衣就往身上套,下半身是一條黑色的直筒褲。
堂而皇之又坦誠自然,倒是顯得江寧有些心虛。
鏡頭正對著王珩宇,他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他站在落地窗前換衣服,屋外的陽光很好,暖黃色的光照在他身上,衣服蓋住了他健碩緊實的身材,但那隱約的輪廓卻像印在了江寧腦子里,久久揮散不去。
江寧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客廳的空調——他也沒開空調,是天氣變熱了嗎?
王珩宇穿好上衣,又對著鏡頭扒拉了兩下頭發,隨意道:“江哥,看看我這形象怎么樣?”
江寧看著幾乎懟到鏡頭前的臉,就好像王珩宇突然貼近了他一樣,心頭一跳,沒反應過來,“什么?”
王珩宇這會已經重新拿起了手機,然后一路進了浴室,換了個后置鏡頭對著鏡子,抓了一下發型,露出一個陽光肆意的微笑,“帥不帥?”
江寧腿上的奶牛動了動,江寧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奶牛順勢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呼嚕了一聲。王珩宇才終于聽到江寧說了一句,“嗯,很帥。”
王珩宇的微笑逐漸張揚,帶著些得意,“我也覺得。”
許是仗著王珩宇看不見他,江寧輕輕吐了口氣,淡淡地開口道:“你這會是要出門?”
王珩宇又把鏡頭換成了前置對著他自己,然后拿著手機出了浴室,又把手機架到了桌上,隨后轉身去收拾他的行李箱,嘴里一邊道:“要去機場,一會要先從布達佩斯飛巴黎,然后在巴黎待一天,到明天下午的航班回國。”
“你不在巴黎?”江寧聽著,有些疑惑地問了一句。
他記得前兩天王珩宇還跟他說他的航班,按日子算,今天應該是在巴黎才對。
“沒,昨天的航班延誤了。”王珩宇把箱子收拾好,又去拿衣架上的外套,一邊穿一邊說:“昨天晚上布達佩斯這邊天氣不好,我擱天上轉了一個多小時,錯過了本來要坐的航班,就只能今天再去巴黎了。反正本來也是要在巴黎等兩天再回的,也不耽誤。”
江寧看他套了一件黑色長款的風衣,頭發隨意扒拉了幾下,一股青春陽光的味道。況且王珩宇本身個子就很高,民航規定男性飛行員身高在170-185之間,王珩宇的身高幾乎就是踩著那根標準線,高一厘米他都當不成。
高個子的男孩子,大約本身就很加分吧,他又是常年健身,此刻這身衣服穿的,特別是在江寧剛剛無意看過他光著上半身的樣子之后,不由就讓他想到了那兩個詞——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江寧沉默了一下,王珩宇收拾好了東西,拉著行李箱正準備出門,“江哥,你后天有班嘛?算時間,我明天下午回程到國內應該是后天早上八點多落地。你要是上班,說不定還能接我回家呢!”
“后天……”江寧回憶了一下排班表,后天確實有早班。
但是說起排班表,江寧輕笑了一聲,“你不是找程瑜問我的排班表了嘛?”
雖然不知道程瑜后來有沒有給他。
江寧說這話的時候,王珩宇正好拿著手機開門,鏡頭晃了一下,江寧沒看到王珩宇的表情。只是當他再出現在鏡頭里的時候,臉上神色有些尷尬,沖他討好地笑了笑,“不跟你說了,我要出門了!期待你后天上班能接我回家啊,江哥!”
王珩宇說完就把視頻掛斷了,江寧那句話搞得他有點心虛,雖然看江寧的語氣好像并不在意他找程瑜要他排班表的事,但他做賊心虛,怕江寧問他為什么,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王珩宇翻開相冊,找到剛剛他截圖的那張江寧臉紅的照片,笑盈盈地看了好一陣。
許久不見了,這個人真是怎么看都好看,百看不厭!
而在王珩宇匆匆掛斷視頻后,在他不知道的另一頭,江寧看著手里早已經被掛斷的手機屏幕,淡淡“嗯”了一聲。
第22章 忠誠的僚機 “重點是,我相信我兄弟的……
從布達佩斯飛巴黎的航程大約是2小時25分鐘左右, 還好今天的天氣還不錯,兩個多小時后,當地時間下午16:50, 飛機安全落地巴黎戴高樂機場。
結果等王珩宇從航站樓出來,就撞見了從另一個出口同樣拖著飛行箱出來的齊一鳴。
兄弟倆雙雙震驚, 隨后相視一笑, 并肩拉著行李箱往外走。
“齊機長這是,哪來啊?”
“法蘭克福,王機長呢?”
“布達佩斯。”
齊一鳴嘿嘿一笑,伸手一勾王珩宇脖子, “什么時候飛?”
王珩宇, “明天下午一點半飛虞城, 怎么說?”
齊一鳴挑眉,“我晚上10點飛北京, 隔天早上六點飛虞城。”
按時差跟航程算, 他倆到虞城應該是同一天,落地時間應該也差不多。
兄弟倆互換了個眼神,齊一鳴一揚手, “搞點?”
王珩宇立刻附和:“搞!”
當然,搞點也不可能喝酒。
王珩宇落腳的酒店就在機場附近, 兄弟倆尋思了一陣, 干脆去買了點吃的喝的,拎著東西就去了王珩宇的酒店。
他倆上次見面還是半個多月前江寧感冒那陣, 那幾天齊一鳴正好輪休48小時, 在虞城待了兩天。
齊一鳴飛國際線比較多,只要沒滿飛行時限,基本看不到他人。所以自那之后, 兄弟倆就沒見過面,交流又變成了“網友”模式。
今天好不容易見著,齊一鳴忍不住八卦起來,“你跟江寧,怎么樣了?”
作為除了親哥王丞瑞之外最了解王珩宇的好兄弟,齊一鳴頭一天看見王珩宇對江寧的態度就猜出來了,王珩宇根本瞞不了他,所以壓根也沒瞞,當時他就跟齊一鳴全盤托出了。
好兄弟頭回有個喜歡的,齊一鳴自然支持,便默認了他那天見色忘義的無恥行為。
上周王珩宇因為接到通知要調班飛國際,還找齊一鳴支招——怎么能在分隔兩地的情況下增進感情。
王珩宇覺得對江寧這樣的人,不能太直接,得循序漸進的來,要潛移默化,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讓他逐漸適應他的存在。
但是他要飛國際航班,起碼得一周不在家,他倒不是怕這一周之后江寧對他的態度又回到從前,只是覺得,這一周該有一種不一樣的相處方式。
俗話說,距離產生美,他總繞在江寧身邊,萬一惹他厭煩了呢?所以,適當保持距離也是必要的,但是又要時刻提醒他,有他這個人存在,要讓他感受到他在與不在的區別。
兄弟倆琢磨了好一陣,最后齊一鳴想了個招——讓江寧幫王珩宇代養貓這個事兒,就是齊一鳴想出來的!
齊一鳴當時正百無聊賴地翻手機,正好就翻到了王丞瑞朋友圈的貓,于是,靈感就來了!
根據王珩宇打探來的消息看,江寧是喜歡小動物的,只是好像聽說小時候養死過什么,后來就算再喜歡也沒養過了。
王珩宇思索之后覺得可行,倒不怕江寧養不好,最怕他不養。
養不好,給他挑只好養的不就行了!
他也懶得動腦子,直接當天就跑去王丞瑞家,挑了一只最粘人最乖巧還最好養的德文——也就是奶牛。而奶牛最大的特點,就是好養!乖巧可愛又粘人,幾乎不用操心,情緒價值拉滿。
盡管奶牛是王丞瑞最喜歡的一只貓,但為了弟弟的愛情,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忍痛割愛了。為了能讓江寧養好奶牛,王丞瑞又把奶牛的家當全都打包讓王珩宇一道搬了回去。
于是便有了后來“代養”的劇情。
畢竟是齊一鳴參與謀劃了的,他自然關心后續發展。
“就……還那樣吧。”王珩宇努了努嘴,“不過他最近確實話變多了不少,雖然大部分都是圍繞奶牛。”
而且都是他先挑起的話頭。
齊一鳴挑眉,施施然道:“那也是好征兆啊,他這人本來性子就冷淡,最怕就是跟你沒話聊。”
王珩宇卻搖了搖頭,并不是很贊同他的說法,“我覺得,他是有點內向……沒認識他以前,我也覺得他是個冷淡的人,頻道里指揮的時候說話冷冰冰的,聽著沒有一點溫度,公式化又嚴肅,沒有人情味。但細想想,十五六歲的年紀,任誰經歷他那樣的變故,性格都會有些變化吧?”
跟江寧認識的這半個多月以來,他發現江寧好像沒有別人說的那么冷淡。
他也有人最平凡的喜怒哀樂,心情好的時候他也會愿意跟你開開玩笑對嗆兩句,心情差的時候也會惆悵哀傷。只是他的性格使然,讓他的情緒表現并不那么明顯,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情緒穩定又清冷的人。
特別他感冒那段時間,王珩宇發現他其實心腸很軟,嘴上嫌棄著,可大多數時候求一求他,他最后都會一臉無奈的答應。
江寧的性格或許不像他那樣熱情奔放張揚肆意,但他也絕不是其他人眼中冷淡疏離的模樣。
他的生活十年如一日的簡單而平淡,就像那一汪清泉,澄澈而寧靜。偶爾吹過一縷微風,也不過只是輕輕蕩起一層漣漪,風過之后依舊歸于平靜。
他沒有過于復雜的交際圈,單純的朋友關系也說明了他不善交際這件事,又或許,是很難與人交心。他像躲在自己給自己建造的溫室里,得有那個人總是堅持不懈地去拜訪,用真誠交換信任,讓他自愿打開心門。
這也是為什么,王珩宇覺得對江寧,得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
怕是追的太緊太熱烈,或許才真會讓他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勢。
齊一鳴倚在沙發扶手上,一手撐著下巴看他,“我覺得你也不太一樣了。”
王珩宇愣了一下反問道:“怎么說?”
齊一鳴喝了口飲料,思考了一下措辭,“想的挺多……”
“……”王珩宇抓起背后沙發上的靠枕砸他,“滾!”
齊一鳴笑起來,接住王珩宇扔過來的抱枕抱在懷里,“說真的,江寧這人我不是很了解,但必須得承認,他確實是個人物!”
先不說他未成年就父母雙亡的事,就說他當年的高考成績,全省第三,南航專業第一。
古人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可他就是能!
工作之后,當了管制這么多年無一錯處,工作能力簡直強得可怕。
聽到齊一鳴夸江寧,王珩宇比聽到別人夸自己都開心,十分驕傲地一仰頭。
“重點是,我相信我兄弟的眼光!男女無所謂,咱也不是老古板,只要你喜歡!”齊一鳴拿起手里的飲料跟他碰了一碰,“別的不說,我也算參與其中了,你們要是成了,以后別忘了給我包份媒人錢!”
“放心!包的!”
“有事就吱聲,我勢必是你最忠誠的僚機!”
……-
齊一鳴是晚上十點的航班回北京,兄弟倆整整聊了四個多小時,齊一鳴到八點多臨簽到前才走的。
第二天上午睡到十點多王珩宇才起來,在酒店餐廳吃了點東西,然后慢慢悠悠去機場簽到。
他是今天下午1:25的飛機回程直飛虞城,航程大約是11小時35分鐘。
長距離飛行,配備兩套機組人員。
今天跟他搭班的副駕駛是姜敏,見了他滿臉笑意地起身喊了一聲,“珩宇哥!”
王珩宇沖她笑了笑,隨口說了句,“挺巧啊。”
“快來坐!”姜敏起身讓他坐自己的位置,然后自己往里坐了一個位置,王珩宇也沒多想就坐下了。
再往里邊上坐著的另一個是王珩宇這次的二副,是個他沒見過的小年輕,看著年紀不大,但還挺熱情,“王機長好。”
王珩宇禮貌地回了個微笑,“辛苦了。”
另一套機組的機長剛巧王珩宇也認識,前段時間還跟他搭過班,叫高凌云,名字很符合他這個飛行員的身份,所以王珩宇對他印象還挺深的。
高凌云看見他十分熟稔地打了個招呼,“王機長,吃了嘛?”
高凌云比他大點,王珩宇便叫了聲“高哥”,自然露出一個親和力十足的微笑,“來之前酒店吃了點。”
王珩宇坐下后跟其余幾人都打了聲招呼,又抬頭問高凌云,“高哥,你飛多久了?”
“我昨天剛落,你呢?”
“前天超時,兩天沒飛了。”
“呦,那我手熱,一會前半程我飛,后半程換你吧,正好我回去卡點能歇兩天。”
“行,沒問題。”
淺淺商量了一下飛行順序,然后又商討過航路跟注意事項,一切準備工作結束,各方確認無誤后,王珩宇跟高凌云又去跟本次同班組的乘務員們都打了個招呼,畢竟要在同一架飛機上共處度過十一個小時,一飛機的乘客都得他們照顧。
當地時間下午1:25,東方556次航班順利從巴黎戴高樂機場起飛,前往目的地虞城國際機場。
因為前半程不是王珩宇飛,所以他這會坐在客艙里,飛機滑行前往跑道的路上,王珩宇透過飛機舷窗拍了張機場的照片發給了江寧。
跑道的盡頭,一架飛機正抬起機頭離開跑道,隨后持續爬升,伴隨著引擎巨大的轟鳴聲,昂首進入蔚藍澄澈的天空。
今天巴黎的天氣很好,地面靜風,萬里無云。
王珩宇打了幾個字,但猶豫了很久,直到飛機馬上要進入跑道了,他才把信息發出去。
但他沒想到,他發出去的信息,江寧幾乎是秒回的。
王珩宇:【我回來了。】
江寧:【起落安妥。】
飛機進入跑道前,王珩宇打開了飛行模式,卻沒舍得關機。
他看著手機上江寧發給他的照片,是奶牛的,看姿勢大約是江寧抱著它趴在窗邊。而照片的上半部分,天空中有一點明顯的紅光,那是飛機的頻閃燈。看角度,應該是一架正在進近降落的飛機。
照片里甚至能看到虞城機場的塔臺,塔身的燈光在黑夜中尤為醒目,高聳矗立。整個機場的燈光也很亮,襯著周圍的夜色也沒有那么漆黑了。
而塔臺邊上,是一輪皎潔的圓月。
王珩宇的目光卻落在了照片中玻璃的倒影上映出的人影,他把照片放大仔細看著,才發現那人臉上似乎帶著一抹燦爛的微笑。
映著夜空里皎潔的明月,深深烙在了他心里,純凈而美好。
第23章 扼殺在搖籃 “什么情況這是,想追你啊……
早上八點整, 虞城國際機場塔臺。
顧群掛上工牌進塔臺指揮室,透過指揮室里三面巨大的玻璃窗看了一眼機場,今天虞城的風有點大, 剛剛崗前會還說今天上午可能會有比較大的陣風,看來天氣預報這會沒騙人。
這種大風天, 最怕的就是風切變。
顧群呼了口氣, 拍了拍席上的同事,兩人做完交接后,顧群開始接手指揮。
“國航1432,地面風040, 10米/秒, 35L可以起飛。”
“南方5255, 聯系進近120.8,再見。”
“山東1168, 塔臺, 你好,E0,35L跑道外等待。”
“DLH721, Tower,good morning, hold short E2.”
(漢莎721, 塔臺,早上好, E2外等待。)
年輕的小伙子站在席前, 看著面前的監控雷達,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窗外的機場情況,再低頭記錄手里的進程單, 連續不斷的指令發出,簡潔明了語氣堅定,一切從容不迫且有條不紊。
同一時間,進近管制室。
這會是江寧在席,于詩涵在他身后旁觀。
“四川8956,減速260,下3600米保持,注意有穿越。”
“海南7322,左轉航向340,地面風11米/秒,可以盲降進近跑道35R。”
“吉祥1718,上6000米,聯系區調119.75,再見。”
……
清淡的嗓音報著一條又一條的指令,如果此刻有人把顧群和江寧放在一起比較,大概就會發現,這兩個人的工作狀態,幾乎高度一致。
8:25。
國航1505次航班進入虞城進近范圍。
齊一鳴看著駕駛艙外的天氣,大陰天,一點太陽都沒有,但是風很大,機載氣象雷達上甚至還有幾團獨立的天氣,慶幸的是,它沒飄在航線上。
副駕調好區調給的高度參數以及進近頻率,“高度5400,進近120.8,調好。”
齊一鳴低頭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后喊了一句“確認”,隨后呼叫進近,“進近早上好,國航1505,高度正在下5400米,速度300,航向180,聽指揮。”
管制席位上的江寧點開國航1505次航班的信息,緊接著下達指令道:“國航1505,虞城進近雷達識別了,保持當前航向,減速280,下到標準氣壓4200米保持,修正海壓1008,預計盲降進近跑道35R。”
雖然齊一鳴跟江寧沒見過幾次,但他這清冷的嗓音虞城管制里找不出第二個,齊一鳴一耳朵就聽出來了。
一邊操縱飛機,一邊復誦,“減速280,當前航向下標壓42,修正海壓1008,國航1505。”
他剛說完沒一會,同頻道里響起一個他分外熟悉的聲音。
“Approach good morning CES556 maintain 6000 meters,heading 120,RSP 3257.With you.”
(進近早上好,東方556,高度6000米,航向120,應答機3257,聽你指揮。)
是王珩宇。
國際航班,得用英文交流。
國內很多機長的英語口音都千奇百怪,包括管制也是一樣,大部分水平都停留在能聽懂能交流的階段,很少能遇到王珩宇這樣口齒流利發音標準聲音又好聽的機長。
江寧聽到他的聲音,不由想起王珩宇上次分明口語很好,卻還要來找他練口語的事。他當時還懟他,是不是想跳槽去海航了,結果沒兩天王珩宇就飛國際線了。
想到這,江寧再開口時,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開口的語調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CES556 Yucheng approach radar contact,descend and maintain 4800 meters.”
(東方556,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下降到4800米保持。)
王珩宇復誦:“Descend and maintain 4800 meters CES556.”
隨后江寧的指令繼續,而原本語調里的淺淺笑意,儼然已經消失殆盡,“國航1505,航向330,減速180,下3000米。”
齊一鳴聽著這明顯的差距,人都傻了,搞差別對待呢?
他一邊復誦,一邊琢磨,這就是王珩宇說的“也就那樣”?
聽江寧這語氣……不應該啊!
別說齊一鳴聽著驚訝了,連站在江寧身后的于詩涵都驚訝的很,什么時候聽過她師父指揮還笑盈盈的?
嗯……還得是少爺啊!
于詩涵琢磨著,一會得跟程瑜分享一下她師父跟少爺的新進程!
“CES556 heading 300 , descend and maintain 3600 meters on QNH1008.”
(東方556,航向300,下降到3600米,修正海壓1008。)
“國航1505,下1800米,可以盲降進近跑道35R。”
在指揮王珩宇跟齊一鳴的同時,天上還有別的飛機也等著他指揮,江寧中英文來回切換,思路條理清晰游刃有余。
除了剛開始那句之后,齊一鳴再也沒聽到江寧對王珩宇和對其他人發布指令時語氣里的不同,甚至都讓他懷疑剛剛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至于王珩宇,聽到江寧的聲音,他自然開心的很,長途飛行的勞累幾乎一掃而空。
而同一時間的機場塔臺。
“海南7322,地面風030,11米/秒,陣風14,跑道35R可以落地。”
“030,11米/秒,陣風14,跑道35R,可以落地,海南7322。”
等海南7322的機組復誦后,填下進程單,顧群便開始發出下一個指令,“東方5174,進跑道等待35L。”
“進跑道等待35L,東方5174。”
“白鷺——”顧群一句話剛開口,頻道里立刻插進來一句,“塔臺,海南7322,前置風切變,復飛了。”
顧群寫進程單的手一頓,立刻抬頭看機場方向,海南7322是落35R,一號跑道,平行于塔臺。
顧群抬頭時,一號跑道上一架尾翼火紅帶著海南航空大鵬展翅圖標的波音777客機,已經搖搖晃晃地再次抬起機頭,上升高度收起起落架——復飛了。
顧群:“…………”
Flag果然不能隨便立。
再次低頭時,顧群語氣不變,依舊從容鎮定,“海南7322,證實是風切變?”
“是的,低空風切變,我已經復飛了。”
“海南7322,收到了,按程序,聯系進近120.8,再見。”
“按程序,120.8,再見,海南7322。”
指揮完這個復飛的,顧群迅速回頭,“主任,機組反映35R跑道低空風切變。”
塔臺跟進近雖然都屬于虞城管制中心,但各自有不同的領導主管。
塔臺管制主任聽后立刻下達指令,并且聯系進近匯報情況,還要通報相關部門上報天氣變化。
與此同時,復飛的海南7322航班,再次進入江寧的進近管制扇區。
“進近你好,海南7322,高度上350米,復飛,沿程序。”
幾乎是同一時間,江寧身后的于詩涵接了電話,回頭道:“師父,塔臺通知35R地面風切變。”
兩句話幾乎同時進入江寧的耳朵里,他面色淡然地看了一眼雷達,“海南7322,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了,復飛沿程序上12保持,三邊后左轉航向160。”
“沿程序上12,三邊后左轉160,海南7322。”
隨后,本來要準備進近的齊一鳴當即就被江寧喊停了,“國航1505,地面風切變,中止進近,右轉航向360,上標準氣壓2400米,可以入場我會通知你。”
都要準備落地了結果被半道喊停,這擱誰多半心里都不太舒坦,但沒辦法,風切變很危險,一個不注意就是機毀人亡。
齊一鳴只能認命地復誦:“右轉360,上標壓24,中止進近等通知,國航1505。”
然后下一個是王珩宇的,“CES556,hold left at pattern,except 15 minutes delay,thank you.”(東方556,保持右轉再等待15分鐘,謝謝。)
“OK another 15 minutes delay CES556.”(好的,再延遲15分鐘,東方556。)
不同于齊一鳴的無奈,王珩宇似乎沒什么影響,讓等待就等待,沒有絲毫怨言。
直到兩個航班都落了地,王珩宇從通道出來,就看見了拖著飛行箱等在路口的齊一鳴。
姜敏跟在王珩宇身后,他們一個機組還計劃著一會去吃點什么,畢竟剛結束一段長途飛行,之后大家基本都可以好好休息一陣。
“珩宇哥,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嘛?今天虞城的風有點大,你有沒有開車啊?能不能送我一段?”
姜敏笑意盈盈的,性子又活潑,一看就是個討喜的姑娘。飛了一程后,大家都挺喜歡她的,也知道了她跟王珩宇是高中同學。
大家都是人精,看姜敏一路都跟王珩宇很親近,還有人打趣他們。姜敏都是露出一個羞怯的笑,讓大家別胡說。
雖然知道大家都是開玩笑,但王珩宇覺得這畢竟關乎一個女孩子的名譽問題,便幫她解圍了兩次,雖然他語氣并不怎么嚴肅,但大家都聽出來了意思,后來也沒再提起過。
這會姜敏主動提出讓王珩宇送她,身后跟著的幾人的目光都齊齊落到他倆身上,不約而同地打量著他們,王珩宇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隨后一指不遠處倚在墻邊等他的齊一鳴,并沒有直接回答姜敏的問題,而是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一會有約了,就不跟你們去了。”
然后他轉頭看另一邊的乘務長劉旻,“劉姐,一會你們去吃點好吃的,吃完找我報銷,就當我請的,我就不去了。這次辛苦大家了!”
劉旻愣了一下,對上王珩宇的眼神還是點頭答應了,“行,那就多謝王機長請客了!”
王珩宇沖大家揮手告別,姜敏上前還想說什么,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然后拉上他的飛行箱,快步往齊一鳴的方向走去。
而倚在墻邊的齊一鳴儼然已經把這一切盡收眼底,他仔細打量著那個企圖靠近王珩宇的女飛,皺著眉思索了良久,直到王珩宇走到他面前,才幽幽開口,“那女的,我怎么看著那么眼熟呢?”
王珩宇回頭看了一眼,劉旻不知道在跟姜敏說什么,姜敏神色不太好看。但王珩宇并沒有多在意,拉著齊一鳴就往外走,“姜敏,之前高中跟我一個班的。”
齊一鳴被他拽著,聽到名字才突然反應過來,動靜頗大的“啊”了一聲,“是她啊!”
王珩宇皺眉,順手給他背上來了一下,“你是大喇叭嘛你,小點聲!”
齊一鳴身子一偏,“嘶”了一聲側目瞪他,“你他媽還真打啊!”
說著,他想回頭再看一眼,卻被王珩宇硬生生拽住了,只能扭頭看他,一嘴的風涼話,“我記得,這姑娘高中的時候就老跟在你屁股后面跑,奈何有些人那時候滿腦子只有他的戰斗機,壓根就是塊木頭!”
齊一鳴比王珩宇小兩歲,低一級。
王珩宇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齊一鳴湊近了小聲問他,“什么情況這是,想追你啊?”
“我哪知道……人太多了我不好多說,只能先避著她了。”
“你倆一個公司的,能避掉?”
“我去找俞總調班是不是太明顯了?”
“你倆經常飛?”
“偶爾。”
“那是有點明顯了……”
“那怎么辦?”
“人也沒說就是要追你啊,你緊張什么?”
“那也不行啊!我專一的很,必須要給我的另一半絕對的安全感!所有可能的萌芽都得扼殺在搖籃里!”
齊一鳴腳步一頓,表情夸張地“嚯”了一聲,然后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看他,“你哪來的另一半?這不還沒追上呢,就已經另一半了?”
王珩宇咬牙,“你這37度的嘴是怎么能說出這么冰冷的話的?還是不是好兄弟了!”
“那必須是!”齊一鳴挑眉,隨后一伸手,“把你手機給我。”
王珩宇狐疑地看他,“你要干嘛?”
“我可是你最忠誠的僚機,你得相信我!”見他沒動作,齊一鳴直接自己上手,王珩宇要來搶,被齊一鳴拍開并且瞪了一眼,“別動!”
王珩宇只能站在原地等他,就見齊一鳴拿著他的手機噼里啪啦一通不知道按了什么,隨后一臉笑意地把手機又還給他,下巴微抬,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王珩宇低頭,就看見他手機上和江寧的聊天界面,最新的一條消息:【江哥,我朋友齊一鳴說想約你吃飯,感謝你剛剛讓他第一個落地,你晚上幾點下班啊?】
不得不說,作為好兄弟的齊一鳴,就連模仿他的語氣都毫無違和感,甚至還知道發個表情包。
但是!
“你這借口是不是太爛了一點?”
齊一鳴剛剛那班本來就排在第一個,按照江寧的脾氣,必然講究一個先來后到。
果然,沒一會江寧就回信了。
【是你前面那一班國航?他本來就在第一個。】
王珩宇拿著手機給他看,默默翻了個白眼。
“你就說是我想請他吃飯嘛,還有上次的事情呢,背地里說他也是我不好。”齊一鳴不以為意,順便嫌棄了他一眼,“找借口都不會?”
王珩宇斟酌了一下用詞再次發給江寧。
江寧幾乎是秒回,【我今天可能得加班,單位有人請假了,我得頂一會等晚班的人來換班。】
他說這話,王珩宇以為他是要拒絕的,還想說不要緊,可以下次再約。
結果他話還沒打完,江寧又發來一句:【你們可以先吃,把地點發我,我下班打車過去。】
王珩宇愣了一下,齊一鳴已經湊到他身邊,探頭探腦地把手機上的內容看了個遍,然后笑瞇瞇地邀功,“你看看,我就說吧!你得相信你的僚機!”
王珩宇:“…………”
雖然不知道江寧為什么會答應,但王珩宇還是挺開心的。
把喜歡的人,介紹給他最好的朋友。
而接到信息的江寧想的則是,畢竟齊一鳴是王珩宇的朋友,上次打了照面也沒說上話,雖然那天的情況他都解釋過了,也不知道王珩宇說了沒有,但既然有機會,江寧還是覺得得當面說明一下。
再者是今天的事,本來齊一鳴那一班就排在第一個,自然是優先落地。
他是這么想的,覺得沒什么。可人家萬一不這么想呢?
人家都盛情邀請了,你推三阻四,畢竟是王珩宇的朋友,而且還是王珩宇幫他開口來約的他,江寧自然也不好當著王珩宇的面下人面子。
于是,這場飯局,便就這么約上了。
第24章 男人三分醉 “你不知道……你聽我說!……
今天虞城的大風從早上刮到了晚上, 江寧感冒才剛好沒多久,王珩宇怕他這大風天又著涼,后來看著時間差不多, 干脆提前開著車帶著齊一鳴,等在了江寧單位樓下。
江寧下班出來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 王珩宇提前給他發了信息, 江寧出來的時候很容易就看見了他的車。
本來他還尋思齊一鳴會坐在副駕,徑直就往后座去了,誰想王珩宇開了車窗喊他,齊一鳴從后座車窗探出個腦袋, 笑瞇瞇看著他打了個招呼, “江哥, 你坐前面。”
開玩笑,作為僚機, 他可是拎得清地很, 副駕那可不是誰都能坐的位置。
江寧愣了一下,應了一聲只能上了副駕。
“你們來很久了嗎?”
王珩宇等他系好安全帶,才啟動車子往外開, 一邊道:“沒多久,今天很忙?”
江寧:“不忙, 但是有個中班的同事請了假, 我給他頂班了下午的位置,晚上得等夜班的人來交接了才能走。”
齊一鳴坐在后座, 聽著好兄弟胡言亂語——因為江寧沒說具體幾點下班, 所以王珩宇怕江寧提早出來了,他倆在這都等快一小時了!
不過無所謂,他是好兄弟忠誠的僚機!
“江哥, 認識一下唄,”齊一鳴坐在后座正中間,扒著駕駛座的椅背,往旁邊副駕駛上江寧的位置一伸手,“齊一鳴,王珩宇的發小。”
“額……你好。”江寧禮貌的回握,王珩宇轉頭瞪了齊一鳴一眼,某人便立刻松了手,然后笑嘻嘻道:“上回倉促,喝了點酒有點上頭,你別介意啊。后來老王都跟我說了,我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意見,你別放在心上。”
江寧雖然是笑了,但明顯帶著疏離感。
齊一鳴一挑眉,一副瀟灑隨意的模樣,“咱今天也算正式認識了,你比我大,我就跟王珩宇一樣叫你江哥了,行吧?”
江寧點頭,“可以。”
上回沒仔細看,江寧這會粗略打量了一下齊一鳴,長了張娃娃臉,看上去很顯小,但眉宇間帶著些慵懶隨性的痞氣,看這性子好像跟王珩宇差不多,也難怪他們能玩到一塊。
王珩宇咳了一聲,趁著紅燈把齊一鳴推了回去,“滾回去坐好,就你話多!”
齊一鳴不以為意樂呵呵坐了回去,王珩宇又轉頭看江寧,原先懟齊一鳴時兇巴巴的語氣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怕你下班太晚會餓,所以來之前去‘17L’定了個位置,那里比較近。”
“我不挑,你們定就行。”江寧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我還想你們可以先去吃,不用等我的。”
結果他下班就看到王珩宇給他發的信息,說是已經在樓下等他了。
王珩宇還沒來得及接話,后面齊一鳴又湊了上來,“那哪能啊,我今天就是為了請你吃飯,你是主角,必然得等你一起啊。”
江寧:“……”
一路上齊一鳴都十分熱情地跟江寧閑聊,王珩宇認真開車,時不時接兩句。江寧本來以為王珩宇那自來熟的勁頭他已經適應了,沒想到齊一鳴比他更甚,這熟稔的樣子他幾度有點接不上話。
到了‘17L’,劉老板看見江寧還挺高興,“小江?今天帶朋友來?”
江寧笑著跟人打了個招呼,點了點頭,齊一鳴從后面跟進來,“老板,我們剛剛來定了位置的,姓齊。”
劉老板愣了一下,趕緊低頭查看記錄,“哎呦不好意思啊,我剛剛沒在不知道,我以為你們是跟小江一道來的嘞。”
齊一鳴扒在前臺上笑呵呵道:“是一道來的,江哥說您這好吃,這不又來光顧了嘛!”
劉老板看到了預訂信息,抬頭一副有眼光的模樣看著齊一鳴笑起來,“那必須!機場附近就我家最近,小江跟他同事也老來,你們以后也常來啊。”
劉老板出了吧臺帶著他們往里頭的小隔間走,還一邊小聲說:“你們是小江的朋友,以后來我給你們打折!”
“那多不好意思啊……”齊一鳴在前頭跟劉老板并肩走著,一邊寒暄著。
江寧跟王珩宇跟在后面,特別是江寧,看的目瞪口呆的,轉而皺眉看王珩宇,小聲問:“你這朋友……這么——社牛的嘛?”
那個詞是叫“社牛”吧?
王珩宇看他那呆呆的模樣,感覺可愛的很,低頭笑起來,然后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他一直都這樣。”
江寧:“……”
是他這種社恐理解不了的程度。
齊一鳴是明天下午四點多才有執飛任務,而王珩宇是剛飛完一段國際線能歇一天。
但是江寧明天有早班,所以這一桌三個人就他不能喝酒。
話又說回來,就江寧那個酒量,王珩宇還不太放心他在外面喝酒。
歸功于齊一鳴的社牛屬性,這飯吃的倒是一點沒冷場。只是王珩宇萬萬沒想到,這丫的給他助攻的方式竟然是爆他小時候的各種黑料!
“江哥我跟你說,老王這人打小就欠揍,那個心眼跟蜂窩煤似的又多又黑!小學三四年級那會吧,有次是因為高年級有個小胖子給他那個飛機模型弄壞了,人家長都帶著那小胖子來給他道歉了,他嘴上笑呵呵說沒關系,心里凈盤算著怎么整人呢!你知道他干嘛了嘛?”
江寧咬著筷子看他,茫然地搖了搖頭,神情早沒了先前的疏離拘謹,此刻滿臉的期待,等著齊一鳴繼續說。
王珩宇有點無語地看著江寧,萬萬沒想到,江寧看著不是個八卦的人,結果一聽還來勁了!
說是隔間,其實也是開放式的,不過前后有隔斷,又在靠里側的位置,稍比外面安靜些。
長條的橫桌,王珩宇跟江寧坐在一側,齊一鳴坐在另一側。
“我記得那時候好像是學校組織的夏令營,全校混合高年級低年級的都在一塊。然后那小胖子膽小的很,他白天就故意去人家附近轉悠,到處給人講鬼故事,他一次還不講完,就吊胃口,然后隔天再去講后續,一連講了三天,硬編了個連續劇出來!直到后來那小胖子看到他出現,扭頭就跑!”
“再之后聽說,夏令營那幾天嚇得人家天天晚上做噩夢,一連瘦了好幾斤都!”
江寧瞪大了眼睛回頭看王珩宇,抿著筷子一臉的震驚,幽幽地問:“你小時候……這么壞呢?”
王珩宇摸了摸鼻子,弱弱地狡辯了一句:“我沒有……”
他小時候是比較皮,他媽評價他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絕對沒有齊一鳴說的那么夸張。
王珩宇抬眸瞪了眼齊一鳴,示意他收斂點,但某人權當沒看見。
“什么沒有!”齊一鳴繼續添油加醋,“你是不知道,他從小到大最寶貝的東西就是他那些各種各樣的模型。你就是打他一頓都沒問題,但你要動他模型,那可是要拼命的!”
江寧眨了眨眼,想起之前在王珩宇家看到的那一柜子的飛機模型跟各種獎杯獎狀,倒是能從側面證實齊一鳴話里的可信度。
王珩宇尷尬地喝了口酒,“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沒那么夸張……”
江寧嘴里咬著筷子,笑瞇瞇看他,顯然就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王珩宇對此雖然有些無奈,但相比起來,江寧此刻這一臉探究又面帶微笑,咬著筷子看著他的模樣,更讓王珩宇覺得可愛,有種強烈的反差感。
他下意識轉開了視線,摸了摸脖子,強壓著嘴角的笑意,心里猶如一頭小鹿到處亂竄,怦怦直跳。
一直到飯局結束,齊一鳴說了王珩宇不少黑料,江寧聽得津津有味,而看在江寧愛聽的份上,王珩宇也默許了齊一鳴爆料他的事。
他倆邊吃還邊斗嘴,鬧騰的不行,吃飯的時候就喝了不少。這會兄弟倆勾肩搭背地出來,走路沒一個能好好走的,江寧都怕他倆一個帶一個的都摔了。
王珩宇像是喝多了,一邊勾著齊一鳴的脖子,一邊拉著江寧,還得要給他介紹,“江哥!我跟你講!齊一鳴,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
他像是怕江寧不信,又強調了一遍,“最好的!”
說歸說,偏偏他還站不穩,江寧慌忙扶住他,“好好好,知道了,你倆最要好。”
另一邊齊一鳴臉色微紅,但似乎還好,一邊扶著王珩宇一邊附和他,“對!我倆最要好!”
他說完,誰料王珩宇忽然一松手,齊一鳴腳下不穩差點摔了,江寧眼疾手快又一把拉住他,然后拽著他另一只手的王珩宇又把江寧往回一拽,語氣突然嚴肅地看齊一鳴,“不對!你現在不是最好的了!”
江寧被他倆一邊一個拽得還沒反應過來,王珩宇突然又松開他,撲過去勾住齊一鳴,低著頭小聲又鄭重道:“你現在是……第二好!”
江寧:“…………”
突然感覺頭好痛!
他認真思索了一下,剛剛好像他倆也沒有喝很多吧?
到底為什么就醉成這樣了!
醉?
那是不可能醉的!
齊一鳴一早就看出來王珩宇在裝醉,作為同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曾經的“最好的”朋友,王珩宇什么酒量齊一鳴再了解不過了。
他倆剛剛不過分了一瓶白的,一提啤的,就那些再來一輪,都不一定能把王珩宇灌醉。
而在江寧看不到的角度,兄弟倆一陣眼神交流。
齊一鳴:為了兄弟我今兒可是兩肋插刀了,你欠我一個大人情!
王珩宇:我還沒找你算賬爆我黑料的事兒呢!
齊一鳴:你家的愛聽你沒看出來啊?
王珩宇:……算了,原諒你!現在怎么辦?
齊一鳴:喝醉了,繼續演!
王珩宇:???
齊一鳴: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
王珩宇:哦~懂了!
齊一鳴扒拉著王珩宇往江寧那邊推,“江哥,我一會還約了朋友來接我,麻煩你把老王送回去吧,你倆是住一個小區是吧?”
江寧下意識接過歪倒過來的王珩宇,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呢?”
他尋思剛剛齊一鳴也喝了不少,不過好像沒王珩宇這么嚴重,但也不能就把他扔在這啊。
齊一鳴擺擺手,還拍了拍臉,極力想證明他沒事,“我吹了會冷風已經醒酒了,不用管我。我朋友一會就到,你先帶他回去吧。”
江寧剛想說話,歪靠在他身上的王珩宇突然手一抬,勾住了江寧脖子,然后拉著他指著齊一鳴又道:“江哥!齊一鳴!我好兄弟!”
江寧愣了一下,把他那差點懟到齊一鳴臉上的手扒拉回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王珩宇卻是不聽,撒嬌似地說:“你不知道……你聽我說!他這人雖然有點豬腦子,但是人不壞的,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齊一鳴:“……”
算了,今天真是豁出去了!
江寧有些尷尬地看了眼齊一鳴,奈何勾著他的王珩宇還在說:“以后要是在波道里遇見了,該罵就罵,絕對不要因為今天吃了他一頓飯就嘴軟!”
江寧看他這個樣子,十分無語,“…………”
見他不回話,王珩宇又委屈巴巴地控訴:“你怎么不說話了?你為什么不罵他?你就會兇我!”
江寧真是有口難言:“我……!”
他還能說什么!有沒有人來教一教他,怎么跟個醉鬼講道理啊!
在線等,超級急!
而目睹了一切的齊一鳴,回想起早上波道里江寧對他和對王珩宇的差別時,在心里冷笑了一聲。
說真的,好兄弟,奧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你是真能演啊!
齊一鳴咳了一聲,指了指王珩宇,對著江寧道:“你要不……趕緊帶他回去吧?”
少在外面丟人現眼了!
目前看來,也確實是倒在他身上的王珩宇看著比較嚴重,江寧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那你要是有事給我打電話也行,我就先帶他回去了。”
“好好好,快回吧。”齊一鳴連連點頭。
他們再不走,他都有點演不下去了!
第25章 演到你流淚 “你無情!”“你無理取鬧……
他們今天來的時候正好飯點, “17L”邊上的停車場都停滿了,所以王珩宇把車停的遠了一些。
這會江寧扶著他往停車場走,王珩宇嘴里絮絮叨叨地, 還不好好走,非要拉著江寧的手。
現在時間也不過才九點多, 路上來來往往行人還不少, 江寧是沒這個醉鬼的臉皮厚,況且被他這么牽著多少有點尷尬,掙脫開了想轉而去扶他胳膊。
但王珩宇突然停了腳步站在原地,垮著一張臉看他, 嘴里嘀嘀咕咕沒一句正經話, “江哥, 我暈,走不穩……你怎么有三個腦袋啊?完了……我看不清了!我以后是不是當不了飛行員了?我——”
那可憐委屈還帶著點哭腔的語調, 聽得江寧太陽穴直跳, 深吸一口氣,板著臉看他,“閉嘴!”
王珩宇立刻噤聲, 但臉上委屈更甚,一米八五的大小伙站在路上, 低著頭, 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
人行道上的路燈光一半隱沒在路邊的樹叢里,能照下來的光亮本就有限, 昏暗的燈光照在江寧臉上, 微皺的眉眼只有幾分無奈,倒是沒有不耐煩。
王珩宇心里暗喜,伸手拽住江寧的衣袖輕輕扯了扯。
江寧看他這副表情, 突然一口氣散了個干凈,直接啞了火,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快走,回家!”
王珩宇看著江寧牽著他手腕的手,在他看不見的身后,露出一個得逞的微笑。
按酒量來說,王珩宇跟齊一鳴起碼頂十個江寧都不止。
他倆剛剛才喝了多少,醉是不可能醉的,頂多微醺。
但他出門都演上了,自然要演的像一點。
王珩宇上車的時候就哈欠連天的,一副迷迷瞪瞪隨時都要睡過去的樣子。江寧把他塞進車里,自己再繞到駕駛座去開車,上了車才發現,王珩宇腦袋靠在窗戶上,閉著眼睛像是已經睡著了。
江寧推了推他,“王珩宇?”
王珩宇砸吧了一下嘴,嘟噥了一聲不知道什么,但就是沒反應。
“真睡了?你先把安全帶系上?”江寧又喊了他一聲,語氣是少有的溫柔。
王珩宇抬了抬手,身子一動又側過了些,但就是沒下一步。
這會江寧倒是聽清他嘟噥的什么了——別吵。
“……”江寧嘆氣,只好認命地探身過去,但王珩宇身子壓著安全帶,他一時還真夠不到。
無奈之下,只能掰著王珩宇的身體往他這邊靠,不知是他用力過度還是什么原因,王珩宇腦袋直接倒在了他肩膀上,酒氣帶著溫熱的呼吸撲在他頸間,順著光潔的脖頸向上蔓延。
江寧伸手的動作一僵,只覺得耳后發燙,隨后反應過來,動作迅速地拽過了安全帶,然后把靠在他肩頭的王珩宇按了回去,“咔噠”一聲扣上卡扣,而伴隨而來的還有“咚”一聲悶響。
王珩宇腦袋直直撞在了副駕駛座的車窗上。
這一系列的動作前后不過幾秒,王珩宇直接被撞醒了,抬手捂著半邊腦袋,轉頭看江寧的眼神整個又懵又委屈,“江哥?”
“你……沒事吧?”江寧嚇了一跳,那一聲還不小,聽著都覺得疼,他頓時有些無措的伸手,下意識想看看他傷勢如何,又覺得他伸手去摸他頭有些不妥,最后一只手僵在身前,眉頭緊蹙,“我不是故意的……”
王珩宇一手揉著被撞疼的腦袋,一邊又靠了回去,語氣里盡是可憐的味道:“沒事。”
江寧抿唇,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對不起啊……”
他真不是故意的,剛剛不知怎么的,推他的力道好像也不大啊?
王珩宇悶悶地應了一聲,見他靠在窗邊又沒了反應,江寧只好尷尬地坐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啟動王珩宇這輛電動大G。
這車他是坐了不少次,但他還是頭回開——百來萬掌握在他手里,江寧開得異常穩當,生怕給他磕了碰了。
王珩宇靠在窗邊裝睡,雖然腦袋上此刻是真的很疼,但他根本顧不上那點疼痛,心里想的全都是剛剛江寧給他系安全帶的畫面。
天知道,江寧湊過來的時候,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忍住了沒親他。
江寧把他身子往他那側掰的時候,他順勢就倒了下去,正好靠在江寧肩膀上,近在咫尺的就是他的脖子。江寧皮膚白凈,脖子纖長線條流暢而柔美。他瞬間覺得自己像吸血鬼似的,特別想在他脖子上咬一口。
他故意呼吸重了一些,果然就眼尖地瞧見江寧耳尖泛紅——王珩宇心頭一凜,強忍著發現了什么隱秘之事的興奮感。
然后就被江寧推了回去,力道還不小,直接撞在了窗戶上。
雖然很疼,但他心里的竊喜儼然勝過了這份疼痛。
到了家下了車,王珩宇還不肯回家,非要跟江寧回家去看貓。
江寧已經懶得再跟他鬧騰了,跟醉鬼根本講不通。
到了家門口,江寧一邊開鎖一邊嘀咕,“貓又不會跑,人都醉成這樣了,還非要今天來看……”
王珩宇壓根不回話。
進了門,江寧還沒來得及開燈,黑暗中,就感覺身后有一雙手抓著他的肩膀,隨后肩上的力量一重,將他轉了個身推到墻上,后背撞到墻上卻沒有想象中的痛感傳來——王珩宇的手墊在他背上,雙臂纏了上來緊緊抱住他。
他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細軟的頭發落在他臉側,有些發癢。
江寧一時愣住,雙手無措地垂在身側,“王珩宇?你……”
屋里的奶牛聽見開門聲已經喵喵叫著跑了過來,纏到了江寧腳邊。
而那個聲稱要來看貓的人,卻對貓的到來,無動于衷。
王珩宇抱著懷里的人,有些自嘲地想著,他現在也只能借著酒勁抱一抱他了。
一周沒見,想的他心疼。
黑暗中除了幾聲貓叫,剩下就是在耳邊沉重的呼吸聲。江寧恍惚間像是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在這寂靜的黑暗里,伴隨著耳邊的呼吸,一下一下,驟然加快,“王——”
他話音剛出,王珩宇突然松開了他,一言不發地蹲下身子去抱奶牛,左腳踩右腳地脫了鞋,又順手開了燈,然后不知怎么的腳下一絆。
江寧下意識伸手要扶他,但王珩宇已經自己站直了往客廳走了。
從他們進門,到王珩宇抱著貓離開,前后不過十幾二十秒的時間。
江寧站在玄關還靠著墻,有些木然地低頭看著自己伸出去卻沒抓住什么的手,耳邊傳來一聲奶牛的慘叫,他才猛然回過神。
奶牛已經快速逃離了某個人又纏到了江寧腳邊,扒著江寧的褲子往上爬。
江寧怕它把衣服抓壞,只能彎腰把貓抱起來,抬頭就看到客廳里坐在沙發上的王珩宇一臉委屈地看他,一邊還控訴,“這才一周沒見,它就不認我了?它為什么跟你這么親?”
江寧摸著懷里的小貓腦袋,有些無語地抱著貓走過去,“你對它做什么了,能讓它叫的這么慘?”
王珩宇從他懷里把貓又抱了過來,直接盤腿坐在了江寧家的沙發上。懷里的奶牛掙扎了兩下,最后還是被可惡的人類控制住了,它抬頭看著江寧十分可憐地叫喚了一聲,但江寧此刻的目光都在王珩宇腳上,才發現他進門連鞋都沒穿。
江寧想到什么,回頭去了門口,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雙新拖鞋,扔在沙發邊,隨口說了一句,“把鞋穿上。”
然后,他就轉身去了廚房。
王珩宇低頭看著沙發邊那雙淺灰色的拖鞋,上面還沒摘掉的標簽預示著它還是全新的事實——一個甚至不會在家里準備備用拖鞋的人,突然給他拿了一雙連標簽都還沒拆的新拖鞋。
王珩宇低頭看了看懷里的貓,臉上的笑根本壓不住,該是慶幸此刻江寧在廚房,不然就會看到他那笑得一臉不值錢的模樣。
不管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此刻心里像被灌了十斤蜂蜜那么甜。轉頭沖著廚房的方向,揚聲問了一句,“江哥,你什么時候買的新拖鞋啊?”
廚房里的江寧并沒有回他,他也不在意,抱著貓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傻樂,甚至掏出手機對著一雙拖鞋拍了好幾張照片。
瞬間連拖鞋都眉清目秀了!
“前兩天去超市順手買的。”江寧從廚房出來,語氣平淡的毫無波瀾,手里端著一杯蜂蜜水遞給王珩宇,“蜂蜜水,解酒的。”
趁著王珩宇伸手拿杯子的時候,奶牛一溜煙就從他懷里逃走了。王珩宇也不在意,伸手接過杯子說了句“謝謝”,心里想的卻是:他關心我!他還給我泡蜂蜜水解酒!
然而,他還沒開心完,杯子到了嘴邊就聽見江寧下一句,“貓也看完了,喝完你就早點回去睡覺吧。”
聽見這句話的王珩宇喝水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垮著臉把杯子放到茶幾上,“不想喝……”
江寧一愣,語氣有些許嚴肅,“那你想干嘛?”
他想干嘛?
他當然想登堂入室啊!
奶牛都在他家住了一周了!
他這個名義上的主人卻連點進展都沒有!
但他現在肯定不能這么說,只能伸手抓著江寧的小手指晃了晃,“江哥……我今晚能住你家嘛?家里空蕩蕩又冷冷清清的,我一個人回去好孤獨的!”
“我家沒地方給你睡。”江寧甚至連一秒的思考都沒有,“抱著奶牛一起回去就不孤獨了。”
王珩宇委屈:“它都不愛我了!”
江寧反問:“與我何干?”
王珩宇控訴:“你無情!”
江寧接:“你無理取鬧!”
王珩宇:“???”
江寧:“……”
嘴比腦子快。
江寧回過神覺得自己有病,在這跟他繞這個。干脆也不廢話了,拉著他起身,順便把杯子塞給他,“都陪你鬧一晚上了,趕緊走,我要睡覺了,我明天還有早班呢!杯子送你不用還了。早點休息,晚安!”
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然后,王珩宇就被江寧趕出家門了!
站在門口的王珩宇回頭看看緊閉的大門,又低頭看看手里的杯子,最后只能嘆著氣回家。
一到家,他拿手機拍了張杯子的照片,連同剛剛拍的拖鞋一起發給齊一鳴,那頭信息回的很快,一個問號。
作為同聯盟的戰友,王珩宇把一路回家的事簡約概括的跟齊一鳴說了一下。
齊一鳴給他回了個“不愧是你”的表情包。
【兄弟,說真的,娛樂圈少個你,真是巨大的損失!】
【奧斯卡為少發你一個小金人而遺憾不已!】
【你當初轉業應該進軍娛樂圈的,現在說不定都是個影帝了!】
王珩宇面無表情地按下語音,咬牙切齒地吐了一句,“滾,不送!”
沒一會,齊一鳴那邊也回了語音過來,一連好幾條,相比起王珩宇的幽怨,齊一鳴那話里全是嘲笑,“不是我說,那你往好的方面想,他甚至都給你準備了拖鞋!”
“但是就是……人不要太貪心,差不多就得了,不是你自己說的要循序漸進嘛?”
“話說,你沒去翻一翻他的鞋柜?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你的那一雙新鞋?”
“哦,不好意思忘了,你是被人趕出來的,應該來不及翻吧?”
還有一條單獨的,五秒鐘的語音,全部都是齊一鳴那放肆的嘲笑!
王珩宇咬牙:“……”
草!
年少無知,交友不慎!
第26章 閻王點卯了 “從坐下開始到現在,沒暖……
早上六點半不到, 江寧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迷迷糊糊起來去開門的時候,奶牛跟在他身后喵喵叫喚著,江寧就干脆把它抱了起來, 一起去開門。
門還沒開,江寧就已經知道門口的人是誰了。
畢竟在他的交際圈里, 除了王珩宇, 找不出第二個能這個點來敲他門的人。
門打開,屋外的人笑靨如花,“江哥,早啊!”
江寧毫無波瀾且毫無感情道:“……早。”
王珩宇不動聲色瞪了一眼江寧懷里的貓, 然后拎著一袋早餐還有昨天江寧說不用還的那個杯子直接進了門, 且非常自覺地換上了江寧給他準備的那雙拖鞋——不管是不是給他準備的, 在王珩宇心里,這雙鞋已經烙上了他的名字。
“我出去跑步的時候給你帶了早餐, 你不是說有早班嘛, 這是剛起呢?”
江寧點了點頭,又打了個哈欠。
相比起王珩宇這樣早上起來還去跑步的,他更想賴床。
但人家都拎著早餐上門了, 他也不好把人拒之門外,把懷里的貓放到沙發上, 江寧轉身又進了臥室, “我去洗漱一下,你自便吧。”
江寧一早上困頓的思緒根本不允許他多想, 反正王珩宇進他家跟進自己家似的順手, 他也就懶得管他了。
王珩宇見他那樣子,都怕他倒到床上又睡著了。
江寧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他的工作服——白襯衫配灰色西裝褲。
說實話, 這身真不咋的,但是耐不住穿它的人好看,江寧硬是把這身工作服穿出了一種輕奢干練的高級感。
先前照顧江寧感冒那一周,王珩宇已經把他的飲食習慣摸得差不多了,早餐買的都是江寧愛吃的。
江寧正低頭吸溜一碗咸豆花,王珩宇一邊吃一邊看江寧,“一會吃完我送你去上班吧?”
“嗯?”江寧一勺豆花送進嘴里,嚼了兩口有些茫然地問:“你不是說今天休息嗎?”
王珩宇點頭,“嗯,不過上午有個安全培訓會。”
雖然規定是飛行員休息時間,航空公司不得以任何理由占用。
但大部分時候,規定是規定。
江寧點了點頭,倒是沒拒絕。
有免費的順風車,不坐白不坐嘛。
吃完早飯,王珩宇把江寧送到管制中心樓下,他就掉頭往他們公司駐虞城機場的基地去了。
江寧今天到的比較早,還沒到他崗前會時間,他就在休息室里坐了一會,順便翻了翻今天的天氣預報——今天的天氣還不錯,無風無雨,萬里晴空。
陸陸續續上班的人都來了,進來幾個同事跟他打了招呼,江寧一貫都是淡淡的回應,大家也沒多在意,各自該玩的玩,該八卦的繼續八卦,都在等著一會的崗前會。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今天八卦的對象,似乎是王珩宇。
“你看這個照片,感覺他倆站在一起超配的!”
“少爺真的很帥,而且超溫柔超體貼的!我朋友說他們一起飛那周,少爺對姜敏可照顧了,端茶倒水無微不至。”
“他們倆一起飛了一周?”
“不知道啊……聽說他們還是高中同學呢。”
“不過說真的,女飛不常見,姜敏長得還挺漂亮的,能力又強,家里好像也是做生意的?”
“那豈不是強強聯合的豪門聯姻?”
“你別說,他倆真的挺搭的,性格也很配,一個溫柔體貼,一個陽光開朗。”
“誒,我聽說姜敏是甜妹款的,聲音很好聽,說話軟軟的,你們有在波道里遇到過她嗎?”
“有有有!確實是!”
“少爺的聲音也很好聽啊……嘖,越說越覺得他倆般配!”
“對對對!我也覺得!”
……
三個女孩子八卦的聲音不小,江寧一字不落全聽見了。
他低著頭,視線落在手機上,屏幕上的頁面仍停留在天氣預報,他的眼神卻不聚焦。
不知為何,他自認自己并沒有特意留意她們的對話,可那不經意間的一字一句仿佛開了自動回放一樣反復出現在他耳邊,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像被千斤重的巨石壓著,沉悶又難以呼吸。
江寧猛然站起身,或許是動作太大,撞到了桌邊的柜子,“哐當”一聲響,幾人談論的聲音戛然而止,紛紛轉頭看他。
江寧收了手機,臉上神色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開口的語氣卻仿佛讓人置身冰窖,“差不多到點了,開會去吧。”
幾人面面相覷,相比起主任,他們顯然更怕江寧。
崗前會結束,到換班時間,江寧上席。
早高峰的天上進出港的飛機很多,雖然上席前的天氣預報顯示良好,但早春的天氣總是變化無常陰晴不定,這會航路上多了兩塊天氣。
也不知是因為天氣不好,還是因為別的,總之江寧今天的語氣全程都不怎么友善,搞得管制室里另外幾個上席的管制都懷疑管制室三月中的天氣已經提前開上了冷空調。
今天是瞿昭值班,李曉在江寧身后看著,瞿昭一進來就覺得管制室里氣壓低得可怕,李曉看見瞿昭,瞬間像看見了救星,“師父……”
瞿昭笑了笑,見他那愁眉苦臉的樣子,便湊近了偷偷問他,“怎么了這是?”
李曉目光看向江寧,默默搖頭,惆悵道:“從坐下開始到現在,沒暖和過。”
他來管制中心這么久,剛來的時候他見江寧也有些發怵,但他師父說江寧就是外表比較冷淡,但是人很好。相處久了以后,他也發現了,便沒那么怵江寧了。
今天還是頭一回見,江寧從坐下到現在快一個小時了,臉上沒有一絲笑顏色,語氣也是十分的不客氣。
瞿昭盯著江寧那個背影,若有所思。
“南方3278,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了,上到修正海壓27,修正海壓1021。”江寧清冷的嗓音持續在管制大廳里響起。
機組正常復誦:“上27,1021,南方3278。”
“白鷺8573,左偏十海里機動。”江寧看了一眼屏幕,下達另一條指令,并低頭填寫進程單。
沒兩句話的功夫,南方3278的機長聲音又傳來,“南方3278,前方有塊天氣,額……我申請左側機動一下。”
江寧低著頭,手上填著進程單,屏幕上每架飛機的位置都在他腦子里,他甚至都沒抬頭,直接語氣冰冷地拒絕,“南方3278,左側有活動,不行。右偏——”
江寧一句話還沒說完,耳機里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隱約聽到像是南方5378那位機長的聲音,明顯是跟江寧搶麥占波道了。
而江寧在干擾的瞬間就抬起了頭,目光盯著面前的顯示雷達,等了大約兩三秒,嘈雜的電流聲消失,他開口的語氣幾乎降到了冰點,“南方3278,等我說完再發話!右偏7海里機動。”
那頭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尷尬,“額……好的,不好意思。”
江寧瞇了瞇眼,“南方3278,證實指令!”
他剛發了指令,對應的機組就得復誦,但南方3278的機長只說了一句抱歉,所以江寧需要他證實收到指令并且復誦,才算結束對話。
“右偏……右偏7海里機動……南方3278。”
無線電那頭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遲疑,陳述句都被他說成了疑問句。
江寧面無表情道:“正確。”
江寧身后的李曉和瞿昭下意識對視了一眼,看這樣子……是誰一大早就惹他了?
而高空中南方3278的駕駛艙里,兩個飛行員面面相覷,跟江寧直接對話的機長此刻默默抬手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了一句:“好兇……”
管制室里的江寧繼續指揮。
“吉祥1276,減速220,右轉航向150,下24保持。”
“深圳5143,上4800。”
“海南72——”
江寧沒說兩句,又被插進來的話打斷了——一口不太流利且有些生澀磕絆的英語。
“Yucheng control good morning,uh CES2563 maintain 1200 meters and heading 300.”
(虞城進近早上好,東方2563,高度1200米,航向300。)
江寧說了一句“Standby”,然后繼續剛剛被打斷的指令,“海南7266,雷達服務終止,聯系塔臺124.35,再見。”
“124.35,再見,海南7266。”
機組復誦完,江寧才回頭道:“CES2563,Yucheng Approach radar contact climb to 2700 meters on QNH1021.”(東方2563,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上到2700米,修正海壓1021。)
他的語速向來很快,但字字清晰。
機組復誦:“Climb to 2700 meters on QNH1021,CES2563.”
江寧指揮了兩句其他航班后,“CES2563,climb to 4800 meters. ”(東方2563,上升到4800米。)
“Climb to 4800 meters uhCES2563.”
起初,江寧只以為這位機長的英語不怎么過關,發音不是很標準,句子也不流利,但在能聽懂的范圍。
直到——
“CES2563,radar service terminated, contact Yucheng 119.75 good day.”(東方2563,雷達服務終止,聯系虞城119.75,再見。)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機長不僅英語口語不怎么樣,聽力也不怎么樣。
“One one niner point five,good day,CES2563.”(119.5,再見,東方2563。)
江寧給的區調頻率是119.75,對面復誦的卻是119.5,一時間,江寧連開口的音調都高了兩度,急促而嚴肅道:“Negative!Negative!Say again negative!CHINA EASTERN two five six tree, contact Yucheng , one one niner point seven five!”
他甚至連數字都一個一個的讀出了重音,連背后向來笑瞇瞇的瞿昭,此刻都有點被他的氣場驚到。
一旁的李曉更是倒吸一口涼氣,皺著眉,替無線電那頭的機長默哀上了。
頻率對面的機長本來英語就不怎么好,被江寧這一連串三句“negative”嚇得直接磕絆了起來,“one oneuhone one ninerseven five,CHINA EASTERN two fivetwouhtwo five six treesorry.”
光聽語氣,都感覺對面快哭了。
江寧糾正完,等機組磕絆但正確的復誦結束,他便繼續面色如常地發布下一條指令,仿佛剛剛那個語氣嚴厲氣場強大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好不容易挨到早高峰快過去,快到江寧換班前,一架山東航空波音737-800客機進入江寧的管制扇區內。
“進近早上好,山東1286,高度5400米,航向150,聽你指揮。”
聲音有點耳熟。
江寧抬起頭,點開屏幕上山東1286的航班信息,“山東1286,虞城進近雷達看到,保持當前航向下4200米。”
“保持航向下4200,山東1286。”
“山東1286,下2400米。”
“下24,山東1286。”
多說了兩句后,江寧似乎是聽出來了對面是誰。
但不容他多想,沒過多久,無線電的那頭傳來幾聲平靜卻急迫的“PANPAN”,江寧面前的管制雷達上,山東航空1286次航班,已經掛上了紅色的“7700”標識。
瞬間,整個管制室里如臨大敵。
飛機的應答機識別代碼,就相當于這架飛機本次航行的“身份證”,用于飛機的應答機與管制員監視雷達之間的通訊,以便管制員監控飛機,然后向飛行員發出指令指揮飛機。
而應答機識別代碼中的“7700”,是在雷達上發出告警給管制員和空中其他飛機看的,表示飛機此刻遭遇了緊急情況,需要管制員優先指揮落地。
而與之對應的,則是飛機駕駛員同管制之間經過無線電的語音通話,全稱為Air Traffic Control,航空交通管制,俗稱“ATC”。
“PANPAN”便是ATC緊急呼喊中的一種,程度僅次于“MAYDAY”,表示飛機和乘客有潛在的危險。
一般喊話三次,避免誤報。
“山東1286,我起落架故障了。”
飛機進近低于3000米后,一般就要放下起落架,為的是增加飛機重量增大飛行阻力,以起到減速的效果。
剛才江寧給的指令是“下2400米”,所以在下降高度過3000米后,飛機同時也要放下起落架,以準備進近著陸。
江寧頓了一下,語氣平靜地問:“收到了,山東1286,證實你的訴求。”
“額……我剛嘗試了一下重力放輪,目前儀表上起落架燈還是沒亮,我可能需要低空通場確認一下飛機狀態。”
飛機起落架故障,有的時候是真的卡阻,但有的時候也可能是因為儀表問題沒顯示。
重力放輪也就是飛機上自帶的“人工放起落架手柄”,簡單理解就是在飛機起落架故障時,放起落架的備用方案。
飛機起落架由液壓控制,當它卡阻故障時,運用這個備用方案,斷開起落架的液壓控制并且松開起落架的上位鎖,用起落架自身重力將其放下。到位后下位鎖便會自動鎖定,起落架便放好了。
但現實的情況是,使用了重力放輪后,駕駛艙儀表起落架燈依然沒有亮起,飛行員無法確定起落架有沒有正常放下,因此需要請求低空通場。
而低空通場的意思就是飛機降低高度飛過本場塔臺或地面觀測點上空,以便借助地面的觀察和判斷來判定飛機外部故障和受損的情況??。
此刻,山航1286需要確認飛機的起落架有沒有正常放下。
“山東1286,收到了,稍等。”江寧看了一眼雷達,回頭知會了一聲瞿昭,“聯系塔臺和地面,空出二號跑道。讓人去準備看一下山東1286的起落架。”
瞿昭點頭,立刻去通知塔臺和地勤人員。
如果起落架沒有放下,飛機就可能需要進行本場無起落架的迫降操作,地面跑道得給他讓位,同時也包括天上的飛機。
江寧回頭繼續指揮,“山東1286,我會雷達引導你低空通場二號跑道17R方向,證實是否還有其他需求?”
“沒有了,謝謝。”
“收到,山東1286,航向150,減速180,繼續下12,進場點等通知。”
“航向150,減速180下12,等通知,山東1286。”
于此同時,江寧還得挪開所有擋在山東1286前面的飛機,為他保證航路暢通。
第27章 我啥也沒干 “Chinese fol……
畢竟是掛了“7700”的作弊代碼, 優先級直接拉滿,飛機過場后沒一會,地面就來了消息, 起落架已經放下了。
江寧通報山東1286,并詢問其意圖后, 重新指揮飛機進近, 然后將指揮權移交塔臺。
因為山東1286的緊急情況,天上的飛機為了給他避讓,堆積了不少。本來江寧以為等它落下去,這茬就算過去了。
誰曾想, 沒一會塔臺的電話又來了, 瞿昭接的, 語氣也是十分無奈,“塔臺通知, 山東1286安全落地, 但是起落架機械故障,拋錨在跑道上了,二號跑道臨時關閉。”
落了, 但走不了了。
江寧:“……”
關了一條跑道,空中和地面雙雙大堵機, 本就忙碌的管制室里瞬間陰云密布, 一條接一條的指令此起彼伏,氣壓驟低。
相比起先前進近挨了江寧懟的那幾位, 之后來的可是一個比一個慘。
與此同時, 另一邊開會的王珩宇整個人昏昏欲睡。
每次安全會無非那幾句,到了領導侃大山時間,他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百無聊賴給江寧發信息,但江寧都沒回,多半是忙著呢。
王珩宇身邊坐的是徐柯淳,也在偷偷玩手機,不知道在聊什么,手指打字飛快,一邊還偷笑。
閑著也是閑著,王珩宇湊過去問了一句,“看什么呢?”
許是沒想到王珩宇會問,徐柯淳愣了一下,“群里說今天進近是閻王點卯,閻王似乎心情不好,來一個罵一個。”
王珩宇皺眉,反應過來是誰后,又很疑惑,“江寧?”
幾個小時前他送江寧到單位樓下都還好好的,也沒看出來他心情不好啊。
見他好奇,徐柯淳干脆把手機遞到他面前,翻著前面的聊天記錄給他看。
群名叫“虞城機場物流集散中心”,是個關于虞城機場的群,里面大部分都是常飛虞城航線的機長、乘務等。還有小部分虞城機場的工作人員,比如地勤、管制、航站樓工作人員等。
這個群王珩宇也有,當時好像就是徐柯淳給他拉進去的。不過成天都是99+,進去就屏蔽了。由于每天聊的內容過于雜亂,王珩宇真難得想起來才會點進去看一眼。
【又是挨罵的一天……】
【東航那個兄弟嚇得說話都結巴了!】
【轉頻道一聽是閻王爺在崗,趕緊把話語權交給副駕駛。】
【那你這……多少有點不是人了!】
【沒逝的沒逝的,反正罵的不是我,嘿嘿。】
【雖然是地面有情況,但是他讓我多飛了一圈五邊,他真的超兇的!】
【聽你們說的,我都有點同情后面落那些了,還好我落得早。】
【上面的兄弟,你哪位?也挨罵了?】
【南方的……被罵別插話那個就是我o╥﹏╥o】
……
王珩宇看著直皺眉,江寧今天火氣這么大?
他早上好像沒干什么吧?
徐柯淳見他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沒多在意,收回手機后小聲跟他說:“剛剛看消息說是有架飛機掛了7700的,起落架故障,結果后來落地以后又拋錨在跑道上。本來就是早高峰,這下搞得上面下面一起堵,進近壓力大,情緒難免會不好。”
不過同情歸同情,他還是很慶幸的,“要說起來,還好今天咱不飛。”
話是這么說,但王珩宇覺得不太對。
看那個對話,顯然在故障之前江寧的態度就已經不太好了。如果光是早高峰,應該不至于讓他脾氣這么大才對。
他思索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徐柯淳看了會手機又拽了拽王珩宇,一臉八卦地問他,“宇哥,你上周跟姜敏一起飛的?”
王珩宇還在想事情,隨口應了一句,“啊,怎么了?”
徐柯淳把手機再次遞到他面前,儼然已經是另一個群里的信息了,群名是“CFGO”。
【說真的,我都要嗑他倆了,真沒點什么?】
【他倆真是挺配的。】
【有沒有東航的兄弟來展開說說啊?】
【我東航的……但是客觀來看,少爺好像對誰都是這個樣子?】
【沒有吧,感覺他倆站一起就很有CP感!】
【來來來,我這有照片!有圖有真相!】
本來王珩宇還看的一頭霧水,然后有人發了兩張照片,他瞬間就明白了!
是兩張在飛機客艙過道上的照片,畫面里王珩宇一手拿著一杯飲料,另一只手扶著姜敏,姜敏幾乎整個人靠在他懷里,從照片來看,這角度確實很曖昧。
但事實是,那天他倆輪班都在客艙,王珩宇正好坐久了起來活動,就自己去倒了杯飲料,回位子的時候撞上要去廁所的姜敏。偏偏就是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飛機遇到氣流顛簸了一下,姜敏沒站穩,王珩宇在邊上順勢扶了她一下。
前后絕對超不過十秒,他立刻就松了手!
真相個屁啊!
徐柯淳看著王珩宇那一臉凝重的模樣愣了愣,“宇哥,你跟姜敏——”
他是想說,他倆這確實是有點曖昧的成分了,但對上王珩宇抬眸那個犀利的眼神,一句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王珩宇把他手機拿走了,又把聊天記錄往上翻,看得直皺眉,“你這什么群啊?CFGO?不是游戲群?”
光看這“CFGO”的群名,王珩宇還以為是個什么游戲群,結果翻了半天,全是八卦。
徐柯淳摸了摸鼻子,“Chinese folk gossip organization.”
王珩宇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東西?”
中國民間八卦組織?
“以前叫‘中民八組’,后來有人說不夠洋氣,就換了個英文縮寫。”徐柯淳有點尷尬的解釋,“就是個八卦群……羅哥跟一鳴哥都在里面。”
羅佳宇跟齊一鳴?
“你都民間組織了,能洋氣嘛?這英文縮寫就洋氣了?”王珩宇皺眉:“所以這群里為什么沒有我?”
“額……你不符合八卦標準。”
“???”
“這不是重點!”小徐把手機搶回來,又把話題拉回正規,“你跟姜敏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屁事沒有!”王珩宇“嘖”了一聲,“她是后半程加進來的副駕,我跟她總共才飛了一程,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我什么都沒干!”
他是覺得姜敏可能對他有點意思,后來也盡量避著。但畢竟是曾經的同學,他也不好做的太過分。當時都在一個機組上那么多人,他總不能當眾下人家小姑娘的面子吧?
小徐不置可否,“那就得問你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王珩宇抿唇沉思了好一陣,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江寧晚上下班,在管制大廳樓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早上那架起落架故障的山東1286的機長,陳楊。
也是江寧大學時候的學長。
他們倆雖然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但陳楊跟江寧不是一個專業,更不是同一個學院,甚至不是同一級,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按江寧的性子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交集。
但巧就巧在,有一次學院聯誼,作為民航學院門面擔當的江寧被同專業的師姐硬拉去撐場,而這位師姐,是他媽媽以前教過的學生,還是課代表,小學的時候成績就特別好,江寧剛好認識她。礙于這層關系,他就答應了去露個面就走。
然而,江寧還是低估了自己那張臉的魅力,作為一個社恐,面對蜂擁而來找他要聯系方式的人,江寧根本應付不了,趁亂就準備溜之大吉。
只是沒想到,剛出門就撞上了同樣偷溜跑路的陳楊被女生強吻的畫面——就是姿勢不太好看,顯得他很弱。
這事后來被陳楊稱作是會影響他形象的“黑歷史”、“滑鐵盧”,而作為見證者的江寧被他纏著再三保證不會說出去,他才肯罷休。
就是這一來二去,聊得多了,交集就來了。
陳楊表面上是一副很隨和的模樣,文質彬彬的,其實私底下吊兒郎當玩心大得很,不管從哪方面看,跟江寧都不可能是一路人。
江寧自己也很納悶,當初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他成為朋友的。
陳楊身上還穿著那身機長服,站在大廳門口雙手插著兜,低著頭。
上午他在天上的時候就聽出了江寧的聲音,一落地事情處理完他就給江寧發了信息,約他晚上吃飯。
其實他們從畢業后就沒怎么見過了,陳楊也不是經常飛虞城,偶爾來一趟也不會次次都找江寧,有時候一時興起才拉他出去吃個飯。
今天陳楊發信息說要謝謝他上午指揮落地的事,江寧百般推脫都沒推掉,最后也只能接受了。
只是沒想到,他倆出門的時候,江寧見到了等在外面的王珩宇。
早上王珩宇把他送到單位,確實說了晚上來接他,但是最近管制中心缺人,江寧時不時就要加班,也說不準幾點能下班,當時好像也只回了他說“晚上再說”。
后來他又忙,王珩宇也沒發信息,江寧壓根忘了“再說”這件事。
至于王珩宇,他今天是懶了一句,想著江寧就算加班大部分也是到那個點下班,就干脆直接來了管制大廳樓下等著,一邊應付手機那頭遠在國外的齊一鳴的盤問,一邊等江寧。
結果沒想到,等到的卻是他跟另一個男的有說有笑的從大廳里出來。
王珩宇這個醋意瞬間席卷了他的理智,但他面上還是那副禮貌得體的微笑,徑直往江寧身邊走過去,“江哥。”
江寧有些抱歉地看他,“今天太忙我忘了,抱歉……我跟朋友約了去吃飯。”
“朋友啊……”王珩宇一挑眉,目光看向一旁身上還穿著那身機長制服的陳楊,也是個四道杠的。于是,王珩宇禮貌地伸出手,“你好,東航的,王珩宇。”
“王機長,久仰!”陳楊眼神里露出了一絲驚訝,但很快恢復平靜,禮貌而不失風度地回握,“山航,陳楊。”
王珩宇才不在乎他什么態度,客套過后開口問道:“你們要去吃飯?不知道陳機長介不介意加個人?”
陳楊對此并沒有什么意見,只是那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王珩宇跟江寧——重點是打量江寧,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
見請客的人都沒有意見,江寧本來想說什么的,最后也沒開口。
王珩宇又問了一句,“那你們定好去哪里了嗎?”
陳楊道:“‘17L’,就在機場附近。”
王珩宇點頭,“那行,我帶江哥先過去。陳機長,‘17L’見吧。”
說完,他就直接拉著江寧的手腕走了。
江寧硬被他拽走,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能回頭看了眼陳楊,陳楊沖他一揮手,“沒事,你去吧,我認得路。”
陳楊站在原地,眼看著王珩宇那明顯有些敵意的背影,以及被他強硬拽走的江寧,甩著手里的車鑰匙,一邊往外走,嘴里還嘀咕著:“有點意思啊……”
他好像知道哪里不對了。
陳楊低著頭下臺階,迎面不注意就撞到了個人——抬頭的時候看到那人背著個雙肩包,身上穿的是那身管制的工作服,腳步匆匆地模樣。
他就看到個側臉,沒看清正臉,但那張側臉看著就很乖的樣子,白白凈凈的。
那人似乎因為撞到了他有些尷尬,低著頭連連道歉,“不好意思……對不起……”
陳楊還沒來得及回神,身后大廳里有人喊,“顧群……快點!要遲到了!”
“來了!”那人應了一聲,又急急忙忙沖著他連說了幾句抱歉,“……對不起……我趕時間!抱歉!”
說完,人就匆匆跑了。
陳楊回頭,就見那抹身影一路跑進管制大廳,轉角就沒了蹤跡。
顧群?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但他這個聲音……軟軟的,還挺好聽。
而且聽著有點耳熟……好像是塔臺的管制?
眼前王珩宇的車呼嘯而過,陳楊一挑眉努了努嘴,倒是沒多想,徑直往停車位上他租的那輛車走去。
他不常來虞城,但這次要到明天晚上才飛,明天還跟人約了出去玩,所以今天一落地忙完以后他就去租了一輛車。
本來今天還準備用這車帶江寧去吃飯的……眼看也是用不上了。
他這租的A8哪比得上人家幾百萬的大G啊。
……
王珩宇把江寧拽上車,隨后一句話也不說,車內的氣氛異常沉悶。
習慣了王珩宇總是嘰嘰喳喳的,他這突然一下安靜下來,江寧還有點不太適應。
他猶豫了好久,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解釋:“早上有點忙,后來就忘了你早上說的事……你也沒給我發消息,我就沒想起來。陳楊給我發的消息說想請我吃飯,他早上落地的時候起落架故障,當時是我指揮的,我也不好拒絕就……”
江寧向來不是個愛多話解釋的性格,但是這會面對王珩宇的沉默,他猶豫再三還是覺得應該要說一下。
他的本意是解釋他不是故意忘記早上他們的約定——雖然并沒有約定什么,但王珩宇來接他了,顯然是把早上的事記在心里的,而他卻忘記了。
結果他這一解釋起來,話突然就多了。
王珩宇靜靜聽著,目光始終落在前面的路況上,等江寧說完才淡淡應了一聲,“嗯,知道了。”
江寧抿唇,那股心堵的感覺又上來了,他扭頭看著窗外“嗯”了一聲之后便沒再開口。
車內再出次陷入安靜。
王珩宇抓著方向盤的手暗自握緊,默默咬牙。
倒不是他故意要裝得這副冷漠的樣子,只是他這會真的感覺自己快被醋給腌入味兒了,深怕自己開口一時沖動說點什么,倒還不如不開口。
直到他們到了地方,停好車,江寧一言不發地下車,正好碰到跟在他們后面開進停車場的陳楊。
下車見江寧臉上情緒不佳,王珩宇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心里暗暗發笑。他走上前,十分熟稔地伸手勾住江寧脖子,手一揮,“咱倆也挺久沒見了,一會想吃什么隨便點,哥請客!”
江寧被他勾得一個踉蹌,翻了個白眼推他,“別動手動腳。”
雖然江寧的語氣并沒有什么波瀾,但卻讓王珩宇聽出了幾分縱容。
重點是,陳楊對于江寧的態度并沒有任何不滿,甚至嬉皮笑臉地轉頭看向王珩宇,熟絡地招呼他,“王機長,你跟江寧是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別客氣啊。”
王珩宇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瞬間握拳,心里暗罵了一句,“去你媽的朋友!”但他抬眸對上陳楊意味不明的目光時,還是露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倒是要讓陳機長破費了!”
“害,哪的話。”陳楊回頭再次勾住江寧,一邊往里走一邊道:“咱倆誰跟誰啊,是吧?”
江寧“嘖”了一聲,眼見他是掙扎了一下的,但沒掙開,只不過不咸不淡地罵了一句,“少攀關系。”
而勾著他的陳楊絲毫不在意,也完全沒有要松手的樣子。
王珩宇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這他媽誰啊!他都沒勾上江寧呢!他憑什么!
三人各懷心思進門,今天劉老板不在店里,看店的伙計也認識江寧,招呼了一句正要問他們想坐哪,一個熱情洋溢且帶著驚訝的聲音傳來。
“臥槽,宇哥?楊哥?”
第28章 他還跳過傘 “我宇哥當年,那可是開著……
王珩宇和陳楊齊齊循聲望過去, 竟然是羅佳宇。
跟他同桌坐著的身上也穿著那身機長服,也是飛行員。羅佳宇看到他們就跑了過來,“誒, 你倆還認識呢?我跟我朋友來吃飯,反正我們的菜也才剛點, 人多熱鬧, 要不要拼個桌?”
這會陳楊已經松開江寧了,王珩宇跟陳楊互看一眼,齊齊開口,甚至都帶著點對對方的不屑, “我們!不認識!”
羅佳宇, “額……”
不認識就不認識, 兇啥?
他們還站在門口,身后有客人進來, 王珩宇拽著江寧往自己那一側退了兩步, 江寧跟陳楊之間的距離便拉開了。
江寧疑惑地轉頭,對上他的目光,王珩宇坦然道:“有人, 擋路了。”
身后的人路過,甚至還說了聲“謝謝”。
王珩宇的手也松開了, 江寧見此, 便不疑有他地點了點頭。
王珩宇抬眸的瞬間對上對面的陳楊,眉頭一挑, 嘴角微揚。
陳楊:“……”
人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羅佳宇的目光終究還是落到了江寧身上——江寧的臉向來是讓人入眼便會覺得驚艷的程度, 羅佳宇此刻也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但一時沒想起來是誰,不過他身上這身衣服羅佳宇倒是認識, 好像是虞城機場的管制工作服。
“這位是?”
江寧淺淺笑了一下,自報家門,“管制,江寧。”
羅佳宇瞪圓了眼睛,“嘶——你、你好!”
是閻王本人!
他今天上午還不幸被江寧指揮了一下子,雖然沒犯什么錯,江寧也沒懟他,但他語氣屬實說不上好。
他到此刻回想起來,依然心有余悸。
由于兩方互相都認識,最后的結果就是兩邊五個人,趁著上菜前拼了個桌,要了個小圓桌的隔間。
落座后,羅佳宇給介紹了一下他那個朋友,看著很文靜一個人,也是飛737的,叫裴凌,南航的。
羅佳宇是跟王珩宇一樣的性子,他甚至更甚,不僅話癆還八卦。剛坐下就開始跟王珩宇打聽,“誒,宇哥,咱倆才多久沒見,你就有情況了?”
王珩宇被他說的一頭霧水,“啊?”
羅佳宇曲指敲了敲桌子,“你跟你們公司那個,姜敏,我那群里都傳遍了!”
聞言,王珩宇嚇了一跳,甚至都來不及看江寧的反應,下意識就反駁,“別胡說八道啊,沒有的事兒!”說完他才反應過來,用余光看了眼他身側的江寧,江寧此刻低垂著眉眼在看手機,不知是在跟誰發信息。
“真的假的?我看群里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羅佳宇顯然不信他的話,都已經開始翻手機上的聊天記錄了,“要不要我找出來給你看看?說是什么你給人家端茶倒水,噓寒問暖,溫柔得不行。”
王珩宇剛要反駁,另一邊陳楊問:“是不是那個中民八組的群里?我今天落地也看到了,聊得還挺熱鬧。”
王珩宇震驚地回頭看向陳楊,“你也在群里?”
陳楊微微一笑,“嗯哼。”
江寧本來在看手機的,突然抬頭去看陳楊,問了一句,“什么群?名字有點耳熟。”
王珩宇看著江寧,眉頭都快皺成一團了,“你別告訴我,你也在里面!”
江寧看了眼王珩宇,又有點茫然地看陳楊。
從坐下到現在一共沒說過幾句話的裴凌,突然開口問:“CFGO?”
王珩宇:“???”
陳楊看向裴凌微笑點頭,隨后低頭回江寧道:“就是個八卦群,按你跟王機長的身份,進不去。”
江寧一挑眉,并沒有深究是什么群,又為什么他進不去,淡淡“哦”了一聲——好像聽程瑜跟于詩涵提起過。
陳楊笑而不語。
王珩宇就更疑惑了,要說八卦群,羅佳宇跟齊一鳴這樣的在里面他可以理解,但為什么陳楊也在?甚至連裴凌這樣看著一聲不吭斯斯文文的也在里面!
偏偏就他進不去?是他不夠八卦嘛?
哦不對,陳楊說江寧也進不去。
他好奇發問:“怎么你們這個群還看身份的?”
羅佳宇“昂”了一聲,手上翻著聊天記錄,一邊道:“可不嘛,少爺你可是風云人物,一般像你跟江哥這種話題度比較高的人,是進不了群的。”
王珩宇不明白:“為什么?”
陳楊幽幽道:“因為不好貼臉開大。”
王珩宇:“…………”
“哎呀,你不要岔開話題!”羅佳宇把手機推到他跟前,一副嚴肅的樣子敲了敲桌子,“你自己看看這照片拍的,誰看了不說一聲曖昧!”
“我清清白白一大小伙子,你少污蔑我!”王珩宇把手機給他推回去,那照片他早上在徐柯淳手機里看過了,那些聊天記錄他也翻了個遍,全是子虛烏有的事!
這會羅佳宇提起就算了,甚至還是當著江寧的面,王珩宇急得直拍桌子,“我當時不過扶了她一把,怎么就曖昧了?借位知不知道?”
“那還有端茶倒水,噓寒問暖呢?”
“子虛烏有,言不符實!”王珩宇不服氣地反駁,“我能干出來這種事嘛?你第一天認識我啊!”
“那誰知道你……萬一呢?”羅佳宇一挑眉,涼颼颼道:“對喜歡的人,特殊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沒有的事,我不喜歡她!”
對喜歡的人……王珩宇承認他對江寧確實是特殊的,而這份特殊也僅對江寧。
對于別人,絕對沒有!
“我跟她只是普通同事關系。”
“那你們倆不還是——”
“當”的一聲瓷盤碰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硬生生打斷了羅佳宇要問出口的話,幾人紛紛朝聲源看去,江寧有些茫然地抬頭,“抱歉,你們繼續聊。”
隨后,他一臉平靜地繼續拿杯子舉到嘴邊輕抿了一口,然后再淡定地放回去,像無事發生一樣繼續低頭看手機。
只是在眾人都看不見的角度,江寧的手機屏幕上,正在編輯的《關于山東航空1286次航班起落架故障指揮報告》的文檔里,接連出現了好幾個錯字及亂碼。
陳楊轉頭看了眼江寧,瞇了瞇眼,又轉而看了眼臉色陰沉的王珩宇,暗自發笑。
這倆人……有意思!還玩暗戀呢!
王珩宇看著江寧那一副淡然而波瀾不驚的模樣,雖然知道他慣常就是這個樣子,可此刻,還是讓他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沒了跟羅佳宇再繼續掰扯的心思。
羅佳宇見他面色不善,便也沒再繼續問他,打著哈哈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去逮著陳楊就問他起落架故障的事。
作為同樣飛737的裴凌,這會也來了興致,目光專注地聽陳楊講早上的故障。
他們邊吃邊聊,陳楊最后給江寧夾了一塊魚肉道:“本來我今天主要就是請江寧,一來也是很久沒見了,二來就是感謝他上午的指揮,不然我也沒那么快落地。這要是換個手生的,指不定我還得在天上多轉會呢。”
江寧是喜歡吃魚的,但他不太會吃,一般吃魚都挑魚肚子的位置,有骨頭也都是大的。今天陳楊點了碗酸菜魚,都是魚片也沒什么骨頭,江寧吃了不少。
見陳楊給他夾菜,江寧并沒有多想,平淡地說了句“謝謝”,然后道:“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你該慶幸那會早高峰快結束了,不然指不定你還真得多轉會。”
陳楊單手支著下巴,笑瞇瞇地看他,“說的是,那說起來我運氣還行。”
王珩宇看著江寧跟陳楊那副熟稔對話的模樣,舌尖抵著后槽牙,目光變了又變。
羅佳宇好奇發問:“楊哥你跟江哥很熟嘛?”
“那必須熟啊!他是我學弟!”陳楊手一伸就搭到了江寧背后的椅背上,身子靠著椅背,下巴一揚,“是擁有共同秘密的那種熟!”
一桌五個人,三臉問號。
江寧波瀾不驚地回頭,“怎么,你的秘密能公之于眾了?”
“……”陳楊神色一滯,默默收回手,“嘖”了一聲,“別拆臺啊你!”
江寧不置可否,轉頭繼續吃他的。
陳楊咳了一聲,“反正就是很熟的關系!”
“那也沒見江哥給你走后門啊?”
“那是我小學弟剛正不阿!你見他給誰走過后門?”
……
陳楊跟羅佳宇還掰扯上了,王珩宇卻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他就記住了陳楊那句“擁有共同秘密”的話。
他們倆,到底什么關系?
飯局過半,羅佳宇發覺江寧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生人勿近,后來也不怵他了,就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江哥,我能不能采訪一下你?大家都說你早上是心情不好,為啥呀?”
江寧抬頭,眼神有些茫然,“早上?”
羅佳宇又道:“就是早上楊哥進近前,聽說好幾個挨了罵的,說你一大早火氣就很大。”
跟閻王點卯似的,點一個罵一個。
江寧愣了一下,回想起早上的事,眉頭微皺,但只是一瞬,他便低了頭,平靜道:“早高峰流量大,連續遇到幾個不是搶麥就是聽錯指令,有點煩躁沒壓住脾氣。”
“嗐,我說呢。聽說早上那個聽錯頻率的,都被嚇哭了……好像是個新人。”
羅佳宇也不過就是隨口一問,而對于江寧的說辭,在場除了王珩宇,并沒有人深究。
王珩宇轉頭看了眼身側低頭吃東西的江寧,皺了皺眉。
到底是因為什么讓他一大早就心情不好,這個答案并沒有人告訴他。
話題很快在羅佳宇的繼續下換了又換,甚至還說到了陳楊被臺風追的事。
“當時管制跟我說讓我加速,聽語氣是很嚴肅的,我還尋思我速度已經很快了。結果他下一句跟我說,后面有人在追我。”
“我就納悶,我雷達上都沒顯示附近有活動,能有誰在追我。結果他跟我說‘曼瑞’,我還想問‘曼瑞’哪家航空公司呢,我尋思好像也沒有這家公司啊。結果我副駕駛直接一句‘臥槽,快跑,臺風’給我嚇一機靈。12級臺風,就在我屁股后面!”
羅佳宇笑他,還開了個玩笑道:“沒事,反正你們山航一向快,區區12級!”
結果陳楊瞪了他一眼,“我是民航又不是戰斗機,我能有多快!”
網上說什么山航“硬核航空”那都是玩梗,事實上他們跟別的航空公司比,不過就是多了一個輔助HUD系統,起飛條件沒有其他航司那么苛刻。
至于網傳提前到達什么的,大家都是一樣根據民航總局的規定在飛,統一標準下的差距不過毫厘,但如果航司售票的時候預計到達時間多報一點,那他們自然“提前到達”。
說起戰斗機,思維發散的羅佳宇又把話題引導了王珩宇身上,畢竟在場唯一開過戰斗機的,只有王珩宇。
起先的話題江寧并沒有多在意,他們說他們的,問到他時他才應兩句,不涉及他的他就低頭安靜吃東西。
但這會說起王珩宇,江寧突然來了興趣,吃東西的動作都慢了不少。
羅佳宇說:“我宇哥當年,那可是開著殲20跳過傘的人!”
江寧吃東西的動作一頓,心頭一驚——他還……跳過傘?
先前他們聊天那次,王珩宇跟江寧說的都是一些他在部隊里的趣事,壓根沒說起過他為什么會轉業。當時從王珩宇的言談里能聽出來,比起民航客機,他是更喜歡戰斗機的,江寧還疑惑過他為什么轉業。
可礙于他們當初并沒有那么熟悉,江寧最后也沒問這個問題。
此刻——
江寧轉頭看王珩宇,只見他一臉平靜地闡述著他跳傘的事情。
而落進江寧耳朵里的,卻是那幾個聽著就讓人感覺驚心動魄的詞——失速螺旋、鳥擊、雙發失效、發動機起火、爆炸……
無論是哪一個,都讓江寧心頭震顫。
他不由想起了他爸……當初他父親出事的時候,最后除了一個官方的調查結果和慰問撫恤金,其他什么也沒有。
他沒有機會問他父親,當初失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么?失事的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就連作為幸存者之一的袁長林,時隔多年,剩下的也都是噩夢般的回憶揮之不去。
王珩宇……他此刻能平靜的說出這些,是真的不在意了嘛?
如果不在意,為什么會放棄熱愛轉業?
人類對于危險,通常會有出于本能的恐懼,他會讓你意識到危險,并且正視危險,從而躲避危險。
所以說,那些自殺身亡的人都是下了巨大的必死的決心,因為他們戰勝的是自己的本能。
可對于像王珩宇和他爸一樣的,面臨危險時他們別無選擇,本能的求生并不能發揮完全的作用保證他們的安全,隨之而來的,便是不斷加深的絕望。
被絕望席卷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
飯后,各自散會,江寧跟王珩宇一輛車回家,路上江寧一直很沉默,王珩宇找了個話題,想打聽一下他跟陳楊的關系。
但江寧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只道陳楊是他大學的學長,其他的并未多言。
王珩宇見他說起陳楊的語氣十分平淡,情緒也不高,明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心里縱使有百般疑惑,這會也不好再問。
氣氛一度又尷尬了起來,他便想著換個話題,“你早上心情不好嘛?早上我送你去上班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嘛……是到單位以后出什么事了?”
他盡量用閑聊的語氣問,言辭間只表達了對他的關心。
江寧聞言卻有一刻沒由來的心虛,下意識想反駁,但回過神想到他到單位以后的事,便又閉了嘴,最后只是有些欲蓋彌彰地說了一句,“沒有,沒事。”
王珩宇趁著紅燈扭頭看他,見他一副神情低落的模樣,有些擔憂地皺起眉:“你怎么了?”
江寧搖頭,并沒有說話。
他其實有點想問問王珩宇,為什么轉業來民航。
但他又猶豫著,這畢竟是他的私事,還是不要多問了。
雖然江寧一貫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但此刻王珩宇仔細打量著他,他是個會聯系上下文的人,便試探著問了一句,“是因為我剛剛說跳傘的事,想起江叔了?”
江寧聞言,猛地抬頭,眉頭微皺,雙唇微張,滿臉的驚訝。
對上他的目光,王珩宇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嘀嘀——”
后面的車按了喇叭,王珩宇回頭,才發現前面的信號燈已經不知在何時跳了綠的。
王珩宇啟動車子繼續往回開,輕笑了一聲后開口,“你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我們之間,不用這么猶豫。”
王珩宇的聲音本就很清亮,說話總是帶著一股活力感,肆意而張揚。
江寧想起程瑜對自己的評價,說他說話冰冷沒有感情,工作更像是一本規程手冊,循規蹈矩毫無變通,滿是公式化,臉上也總是沒什么多余的表情,就是現在外面的AI機器人都比他情感豐富。
可自從認識王珩宇,無論江寧如何掩飾自己,這個人似乎總是能一眼就看透他。
江寧最早意識到這一點,是上次父親忌日前,王珩宇來找他喝酒那一晚。當時他們并不熟悉,總共算起來才見了不過兩面。但王珩宇那天晚上的舉動,明顯是因為知道第二天他父親忌日的事。
一晚上他能感覺到,王珩宇都避開了談論一些不開心的話題,他始終在說一些他喜歡的感興趣的不那么沉悶的事情。
想起剛剛王珩宇的話,江寧不由在心里質問自己,他們之間——已經是“無話不談”的關系了嗎?
而王珩宇此刻這輕輕一笑的一句話,就像一滴清澈的水珠無聲無息地滴落在水面,雖然融入水中不見蹤影,卻依然能在平靜的水面上留下一層又一層蕩漾的漣漪。
江寧盯著王珩宇看了好一陣,第一次感覺到“心亂如麻”這個詞的含義,下意識收回視線,轉頭望向窗外。
車子在馬路上疾馳,車窗外一路后退的光景一閃而過,轉瞬即逝——樹木、行人、燈光、高樓大廈,皆是如此。
只聽見他輕聲開口,卻是喊他的名字,“王珩宇……”
“嗯?”
“你當初,為什么轉業?”
第29章 12月7日 那或許是他這輩子,距離死……
五年前。
12月7日。
世界民航日。
某空軍訓練基地。
“我們鄒政委又不聽話了?我不是說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嘛, 你乖乖吃藥,等我明天回去就見著了。”王珩宇盤腿坐在宿舍的小板凳上,手里拿著手機開著視頻。
視頻上的老太太苦著一張臉看著他, “奶奶有聽話的,可是他們給我吃那個藥又苦又難吃, 一吃還吃一大把……你不在, 他們都欺負我!”
王珩宇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隨后佯裝生氣道:“誰敢欺負您了?您說,等我明天回去就幫您收拾他們!竟然敢欺負我們鄒政委!”
小老太太笑起來,“小宇啊, 奶奶等你回來!”
手機里隨后傳出王丞瑞的聲音, “奶奶, 快別聊了,早飯好了, 先吃飯吧?”
話音剛落, 手機畫面里出現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王丞瑞,瞧見對面是王珩宇后挑眉打了個招呼,接過了老太太手里的手機問:“明天回?”
王珩宇點頭, “我一會有訓練,今天是真回不去。”
王丞瑞“嗯”了一聲, 把手機架在一旁, 然后去伺候老太太吃飯,王珩宇就舉著手機看著老太太跟王丞瑞討價還價, 這個要吃那個不好吃的。
王珩宇看了沒多久, 隊友來喊他,“宇哥,差不多到點兒了!”
視頻那頭的王丞瑞聽到聲音回頭, “要去訓練了?”
王珩宇點了點頭,抿唇猶豫了一下又問:“奶奶最近……怎么樣?”
不遠處老太太正乖乖吃著東西,像是知道在說她,回頭沖著手機里的王珩宇招了招手,“小宇,早點回來哦,奶奶還等你嘞。”
王珩宇笑著也跟她搖了搖手,跟她敬了個禮道:“好,遵命!”
小老太太還十分嚴肅地站起來給他回了個軍禮。
“奶奶,你快吃飯吧。”王丞瑞哭笑不得地把老太太又按回去坐下,隨后回頭拿起手機走到了陽臺上,王珩宇才聽見他道:“最近時好時壞的,有時候我來她也不記得我,成天就拿著你的照片。有時候記憶里你還是小時候上學那會,有時候連你也不記得,就拿著照片問我是誰。”
老太太姓鄒,年輕時候也是老紅軍出身,以前是部隊政委,所以王珩宇貧嘴的時候總喊她“鄒政委”。老太太聰明了一輩子,臨了老了卻得了癡呆,自從爺爺過世后,奶奶癡呆的毛病就越發重了,唯一記掛的就是兩個孫子。
王丞瑞總在身邊,她總能瞧見,記掛的還少一些。但王珩宇自從高中畢業以后就進了部隊,一年也回不了幾趟家,見得少了,她就總記在心里。
“今天是你生日,小老太太昨天晚上就準備了兩個大紅包,一個昨晚塞給我了,還有一個說是要等你回來給你的。她怕自己忘記紅包的事,見一個人就叮囑一個,說是等你回來的時候要提醒她,別忘了給你壓歲紅包。”
王丞瑞跟王珩宇是雙胞胎親兄弟,但是他們的媽媽在生王丞瑞的時候用力過度,后來生王珩宇的時候就沒力氣了,差點難產。最后王珩宇是過了零點才出生的,所以兄弟倆的生日還差了一天。
王丞瑞是12月6日,王珩宇是12月7日。
而恰巧今天,就是王珩宇的生日。
王珩宇聞言心里有點悶,“我們鄒政委,就愛整這些……”
王丞瑞笑了一聲,“你不是要訓練嗎,快去忙吧,別耽誤了。”
王珩宇沉沉呼了口氣,“嗯。”
掛了電話調整好心情,王珩宇出了宿舍,跟隊友一同前往訓練場。
今年是他成為殲20飛行員的第四個年頭。
爺爺是老紅軍出身,是國家第一批戰斗機飛行員,自小深受爺爺熏陶的他,最愛的就是各種飛機模型,打小的愿望就是成為一個戰斗機飛行員,并且他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也一直在為實現這個目標而努力。
很慶幸,高中畢業他就被特招入伍了。
成為一名戰斗機飛行員,他用了四年。
當初第一次飛上天空,心情激動而興奮,不僅僅是因為他長久以來的夢想得以實現。而是當他真正飛向天空后,才終于意識到,手里操縱的這架飛機,他肩上軍銜所承載的含義與重量。
他常掛在嘴邊的“保衛祖國藍天”的這句話,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展現。
這四年,飛機幾乎成了他的所有,每一次訓練、任務,他都保持著十二萬分的敬意與嚴謹。
同時,還有對這份事業無限的熱愛!
但也是在這一年,在他生日的這一天,他人生的軌跡線,出現了巨大的偏差。
今天的東海海面不太平靜,風卷著浪,一層又一層,一個又一個地拍向海岸邊,天氣也不是很好,有些陰云,太陽也是時隱時現。
……
飛機失速,是自飛機誕生起就存在,且讓無數飛行員談之色變的問題。
失速是指當飛機機翼的迎角增大到臨界值時,機翼上表面的氣流分離,導致升力減小,不足以帶動飛機爬升時,飛機便會開始下沉。而失速中有一種狀態,是飛機在一邊下墜的過程中,還伴隨向一邊偏側翻轉,這種現象就是失速尾旋,是因為一側機翼先于另一側機翼失速,飛機會朝先失速的一側機翼方向旋轉。
而飛機一旦出現失速,如果不能及時改出狀態,最終的結果便是,機毀人亡。
改出失速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給飛機足夠的動力,動力增大升力增大,最直接的就是往前推動操縱桿,增大油門,讓飛機進入快速俯沖狀態。在俯沖狀態下的飛機可以獲得更大的速度,從而擺脫失速狀態。
不斷旋轉下降的飛機,很容易讓飛行員轉的暈頭轉向,一旦飛行員不能及時調整改出螺旋狀態,最后的結果往往都是墜機。
……
收油。
推桿。
踩反舵。
操縱桿向飛機旋轉的反方向推動以抵消飛機的旋轉,當飛機平穩后再以俯沖增速改出螺旋。
本來,一切順利。
但就在王珩宇踩舵的時候,意外發生了——方向舵卡死。
方向舵蹬不動,就意味著他無法調整飛機方向以改出螺旋狀態,而高度只有那些,無法及時改出螺旋就無法俯沖加速改出失速狀態。
最后迎接他的,就只有墜機。
當然,他也可以彈射逃生,但此刻的王珩宇,身處在翻卷著海浪的茫茫大海之上。海面上千百噸,甚至萬噸重的船只尚且被風浪吹得搖擺不定,何況是他這樣一個渺小的人類,落入這翻涌的大海,怕是就像往里滴了一滴水,瞬間便會音訊全無。
早已翻轉倒懸的飛機還在繼續下降,持續不斷的螺旋狀態,以及腳下毫無反應的方向舵,頭一次讓王珩宇感受到了一種直沖大腦深處的恐懼,盡管他仍舊努力控制著飛機,可眼前逐漸接近的,那一望無盡的深藍色,此刻就像一個巨大的深淵,翻滾的海浪就像是從深淵中伸出的一雙手,帶著壓抑、恐怖的氣息不斷靠近,吞噬著他的意識和理智。
駕駛艙里急迫又規律的失速警報持續不斷,此時此刻,王珩宇只覺得那一聲接一聲的鳴響已然在他耳邊漸漸遠去。
萬米高空之上的飛機長時間倒扣翻轉并螺旋下墜,這對飛行員本就是心理與生理上的雙重考驗。
在他僅存的意識消散前,眼前似乎出現了那個小老太太的身影,揮著手,笑意盈盈地盼著他最記掛的小孫子回家。
她說:“小宇啊,奶奶等你回來!”
海面上一陣大風吹起半米高的浪花,卷著一個又一個的浪頭翻涌,而海面上空六千米的位置,一架飛機正以極快的速度螺旋下墜。
5000米。
4000米。
3000米。
……
只見飛機螺旋下降的姿態突然像按了暫停鍵一般瞬間卡住,隨后又立刻以一個頭朝下的固定角度快速向下俯沖,并在接近海平面百米的高度中翻轉改平,最后以極快的速度掠過海面。
飛機發動機產生的熱浪劃破空氣,海面卷起一個巨浪,飛機乘風破浪而出,上揚的機頭預示了他的成功。
可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飛機才剛剛改平爬升不過四五秒,迎面撞上了烏壓壓一片鳥群。
鳥群擦著機腹穿過,隨之而來的,就是發動機接連的兩聲巨響,才剛安靜了沒多久的駕駛艙里,繼而傳來了另外一陣警報聲。
此起彼伏,連綿不斷。
駕駛艙里迅速彌漫起一陣刺鼻難聞的味道,伴隨還有一股燒焦的肉味,飛機劇烈抖動了幾下后,速度快速下降,儀表上的警報燈一個接一個的亮起。
飛機左側發動機已然冒出滾滾濃煙,隨著飛機往前飛行的軌跡,在空中留下一道長長的航跡。另一邊,飛機右側發動機除了濃煙外,還伴隨火光。
是鳥擊導致的發動機失效。
王珩宇看了一眼儀表,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雙發失效。
發動機空中停車,重啟失敗,雙發失效導致飛機此刻幾乎毫無動力。
海面上風浪滔天,沒辦法實施水上迫降。飛機所處高度也不夠,雙發失效的飛機滑翔不到岸邊就會提前墜海。
不過幾秒的反應時間,王珩宇果斷選擇了跳傘。
巨大的彈射力將他送出駕駛艙,不足五六百米的高度不過幾秒,失去控制的飛機便重重砸在了海面上。
飛機爆炸產生的沖擊力,掀起滔天巨浪,裹挾著浪花直接把王珩宇掀飛了近百米遠。
陰沉了一上午的天空,終于是沒憋住,厚重的陰云遮天蔽日,沉悶灰蒙的天空淅淅瀝瀝開始飄起小雨,雨水被風吹著落下,裹挾著飛濺的水花和海浪翻涌,再一同融入那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中,銷聲匿跡。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疼痛與冰冷瞬間席卷了全身,窒息和混沌也隨之而來。
王珩宇甚至覺得,那一刻,他儼然已經看到了那個穿著一身黑衣戴著兜帽,手上拿著一把長長的鐮刀的死神形象出現在眼前。
他想,那或許是他這輩子,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候。
第30章 心病與心事 “我爸去世那年,我13歲……
“慶幸的是, 我那天運氣好,附近有漁船救了我。不過因為當時飛機墜毀爆炸的余波,最后還是在醫院里躺了幾個月。”王珩宇捧著茶杯盤腿坐在江寧家沙發前的地毯上。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對這塊地毯情有獨鐘, 每次都不喜歡好好坐沙發,江寧說了他幾次之后便懶得管他了。
江寧此刻就在他身后的沙發上, 懷里抱著貓。
萬萬沒想到, 江寧第一次主動開口邀請他回家,竟然是因為想知道他為什么轉業。雖然這事當初確實是王珩宇心里的一根刺,但王珩宇很想得開,事情發生了, 他也在那個時候做出了選擇, 就沒什么可后悔的, 他不是那種會把自己拘于過去的人,自然也覺得這事沒什么不能說的。
江寧想聽, 他也樂意講。
江寧抱著奶牛坐在沙發上, 小貓在他懷里呼呼睡大覺,江寧聽著王珩宇語氣平靜地訴說那些曾經發生在他身上可謂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事,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那你轉業是因為——”
“當初我出事的時候, 本來是瞞著我奶奶的,但是老太太那陣不知怎么的就很清醒, 一直等著我回去要給我過生日。左右等不回我, 我爸媽又神色躲閃。老太太聰明了一輩子的人,哪能瞞得了她啊。我奶奶年紀大了, 本身身體也不好, 身上都是年輕時候留下的各種舊疾,結果被我的事一刺激,進了重癥差點沒搶救過來。”
“那會我也還昏迷著沒醒, 醫生說在水里時間久了腦子缺氧,一直不醒的話甚至可能變成植物人。奶奶又出了事兒,我媽急得團團轉,成宿成宿的睡不著做噩夢,夢到奶奶死了,夢到我死了。”
“不過還好,最后奶奶挺過來了,我也醒了。”
想起當初的事,王珩宇苦笑了一聲,“但是我媽因為這事受了刺激,非要讓我轉業。她說她年輕的時候都沒擔心過我爸出任務回不來,現在年紀大了還得遭這罪,真出事了,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所以你轉業,是因為你媽媽?”江寧看著他,眼神有些疑惑。
他總覺得,王珩宇不像是會這么乖乖聽話的人。
果然,王珩宇搖了搖頭,“我從小的愿望就是當戰斗機飛行員,我當時覺得我不過就是一次訓練失敗罷了,等我養好了傷,我照樣可以活蹦亂跳地去開我最愛的飛機上藍天。”
“可是我忘了一件事……恐懼是人的本能。我醒來以后那幾天,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只不過結局不同——每次夢驚醒的時候,身上都是一身冷汗,我甚至能感覺到一陣又一陣潮濕陰冷的風,無孔不入地往我身體里鉆。海水的濕咸和冰冷,那種面對死亡的無助、絕望,甚至是驚恐……歷歷在目。”
“我媽一直以為我轉業是因為在她不懈努力的游說之下終于屈服了,但其實——”王珩宇說著,突然低下了頭,手指摩挲著茶杯的杯口,江寧垂眸看著他的側臉,低垂的眉眼里滿是落寞,隨后便聽見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其實,是我戰勝不了自己的本能,我被我的恐懼打敗了,然后我懦弱地選擇了逃避,順著她遞給我的臺階,就這么心安理得地下來了。”
“你……”江寧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可他向來也不是個會安慰人的,一時還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覺得心里悶得難受。
他有些……心疼眼前這個人。
以前,他總覺得王珩宇是個樂觀開朗永遠積極向上的人,他似乎無時無刻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對誰都是那么明媚燦爛。他甚至連說起這些曾經的傷痛,都依舊是一副平靜的語氣,平靜到江寧甚至覺得他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可現在,看著眼前這個滿眼落寞遺憾的人,江寧恍惚像重新認識了他一般,知道了他掩蓋在那些陽光燦爛的笑容之下,也是有一顆像普通人一樣會害怕會恐懼的心,但他又很樂觀,勇于承認自己的膽怯與懦弱。
害怕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敢承認它。
王珩宇轉頭對上江寧的視線,一時有些愣神,江寧看他的眼神里滿是難過和憐惜——是在心疼他?
那雙眼睛直直注視著他,絲毫不避諱的情緒暴露無遺,仿佛就像兩道深邃的漩渦,將他的思緒一點一點吸進去。
王珩宇慌忙避開視線,有些欲蓋彌彰地喝了口茶,“我當時其實心理測試都過了,我可以復飛,也可以繼續當我的戰斗機飛行員……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坐進駕駛艙里,那股恐懼又會席卷而來,我心里的那道坎始終過不去。”
江寧把懷里的貓塞進王珩宇懷里,從沙發上下來也坐到了地毯上,就坐在他身邊,拿過茶幾上的水壺給他添了點水,眉眼低垂著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問:“那你后來……又是怎么克服的?”
王珩宇抱著貓抿唇想了想,“我當時其實挺矛盾的,一方面我不想放棄我熱愛的藍天,另一方面我又無法面對駕駛艙。我去看了心理醫生,他說有種方法叫‘脫敏療法’,有點像以毒攻毒?”
“后來齊一鳴說讓我轉民航試試,他帶我去飛了幾次模擬機,比起單座的殲20駕駛艙,可是寬敞多了,感覺好像是沒有戰斗機駕駛艙那么容易讓我覺得壓抑。搞得我都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幽閉恐懼癥之類的毛病,駕駛艙換大點的就沒事了。”說著,王珩宇揉了一把小貓腦袋,輕笑了一聲,“主要可能還是我適應能力比較強吧,從轉業開始到現在升機長,用了五年,也算是比較快的了。”
五年升機長,確實是挺快的。
江寧轉頭看他,王珩宇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卻總給他一種“強顏歡笑”的感覺,江寧問:“會遺憾嗎?”
聞言,王珩宇低著頭,沉默了好一陣,江寧才聽見他開口,“遺憾自然會有,但我并不后悔。”
他向來是個會往前看的人,已經過去的事,沒必要把自己拘在里面。世上沒有“早知道”,也不會有后悔藥,當下做出的選擇,不論對錯,都是命中注定的人生軌跡,既然做了,就沒必要后悔。
他向來信奉的準則便是,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江寧怔怔地看著他,王珩宇的臉上已經再次揚起了那抹他熟悉的燦爛的笑容。
見他盯著自己發呆,王珩宇有些疑惑地抬手在他眼前搖了搖,“怎么了?想什么呢?這么看著我干嘛?”
江寧收回視線,默默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挺羨慕你的。”
王珩宇一只手撐在茶幾上支著腦袋,歪著頭看他,頗有些好奇地問:“羨慕我什么,說來聽聽?”
王珩宇懷里的奶牛掙扎著逃走了,轉頭就往江寧身上爬,王珩宇“嘖”了一聲控訴道:“它怎么跟你就這么好呢?”
奶牛爬進江寧懷里,在他腿上尋了個位置團成一團,腦袋擱在他腿上埋進他懷里,奶聲奶氣叫喚了一聲之后就又開始睡覺。
江寧摸了摸它身上的小卷毛,這小東西真的能讓人心情變好。
他抬頭,臉上難得揚起一個笑臉看向王珩宇,“羨慕你心態好吧。”
王珩宇一愣,江寧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閃著無數的星星,璀璨又明亮。眸子里的笑意如水般流淌,讓他幾乎整個淪陷在這難得的溫柔里。
那一瞬間,他很想伸手去擁抱他,擁一片星辰入懷——王珩宇攥緊了手,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江寧說完便低了頭,看著懷里的貓,眉眼低垂,眸子里的笑意也消失殆盡,徒留幾分淡淡的愁緒。
王珩宇看著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了口,“江哥,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江寧抬起頭,眼神里有些困惑,“你不知道嗎?”
“知道一點……”王珩宇摸了摸鼻子,解釋道:“我是覺得,你心里有事……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說說,說出來總比悶在心里好。剛剛飯局上,是因為我的事,讓你想起江叔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王珩宇覺得他心里有事,但江寧確實是因為聽他說起他跳傘的事,想到他爸。
最終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但他抿唇思索了一陣,最后皺著眉,有些犯難道:“我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他向來不是一個合格的傾訴者,他一個人久了,往常也不會有人向他提出想聽故事的要求。
王珩宇想了想,“那這樣,我問,你答。如果你覺得我問的問題讓你不舒服或者你不想回答,那我們就直接跳過,行嗎?”
一問一答,好像可以,不至于讓他漫無目的。
見江寧點頭,王珩宇思索了一下,“那就先說說,江叔空難的事?”
江寧低頭看著懷里的貓,清清淡淡的聲音緩緩道來:“我爸去世那年,我13歲,上初一……”
爸爸出門的前一天,媽媽還因為一些小事跟他吵了起來。江寧當時并沒有在意,他在書房寫作業,只覺得他們在客廳吵架的聲音有些吵鬧。
當天晚上,深夜,爸爸就離家了。他聽見動靜了,想起來送送他,但聽見媽媽又在跟他吵,他就沒起來,甚至有些煩躁地躺了回去。
江寧的母親叫閔慧娟,是小學數學老師。早年間他還小的時候,那會江世文還在部隊里,不怎么回家,后來等他大些了,閔慧娟又查出了心臟病,江世文才從部隊轉職離開進了民航當機務,也是那會認識的袁長林。
江寧記得,那不過是江世文離家的第三天,那天放學,江寧回家沒有見到他媽媽——母親是班主任,有時也會晚回家,江寧只當她那天有事。
再晚些時候,他沒等到閔慧娟回家,卻等到了他爸現在的同事來敲門。
直到江寧坐上車去殯儀館的路上,他仍然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么。
追悼會的大廳里,邊上站滿了穿著黑衣胸前戴著白花的人,滿目都是黃白的菊花,沉重的哀樂和哀戚的哭泣在耳邊縈繞。
江寧走進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轉而落到了他身上,正前方的棺木后面,擺放著那張屬于江世文的遺照,袁長林穿著白衣,手上吊著石膏,跪在棺木邊燒著黃紙。
此刻他抬起頭,滿目通紅地看著江寧。
那些他不認識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走過來,嘴里嘆著氣說著“節哀”,句句都是惋惜。
江寧卻無暇理會,他撥開人群,抬眼就看到閔慧娟目光呆滯地坐在一旁,身邊有個女同志紅著眼眶扶著她,而她不哭不鬧,眼神渙散地像一個木頭人一動不動。
他一言不發地朝著她走過去,每走一步,都覺得腳步虛浮。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拉著她的手,聲音顫抖著喊了一聲,“媽——”
她恍然地抬起頭,在看見江寧的那一刻,目光像是找到了聚焦點,撲上前一把抱住他就開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身子無力跪到地上……而江寧只能保持著一個姿勢,一直任由她抱著,默默流淚。
母子倆就這么抱在一起,誰勸都沒用,直到母親在他懷里哭暈過去。
江寧知道他媽媽有心臟病,旁邊江寧不認識的人們見她哭暈過去,也怕她出事,趕緊招呼人來送醫院,場面一片混亂。
母親心梗差點沒救過來,在ICU里躺了一個月,醫生說她幾乎沒有求生意識。
那一個月,很煎熬,是江寧這輩子體會過的最無助又絕望的時候。
也是那一個月,袁長林天天守在醫院,守著他們母子倆。
他說,他們去的那天飛機就失事墜機了,整架飛機上89人,死了23個,江世文就是那23分之一!
他說,剛出事那會到處兵荒馬亂,他好不容易等到人來接他們回國。
他還說:“你爸……在墜機的時候護住了我,我才撿回了這條命。江寧,對不起!是我帶他出門的,我卻沒有把他好好的帶回來!”
對不起嗎?
對不起……有什么用啊?
平心而論,江寧說不出原諒的話,但他也知道這事怪不了袁長林,跟他沒什么關系。
江寧問過他,他爸臨死前有沒有什么遺言,他最怕的就是閔慧娟接受不了。
袁長林搖了搖頭,“他只說了,讓我照顧好你們母子倆。說他出門的時候跟你媽吵架了,讓我幫他道歉。”
托孤。
道歉。
果然不出江寧所料,知道后的閔慧娟,差點瘋了。
后來范立揚也來過幾次,他是江世文在部隊時候認識的,那會江世文負責他的戰斗機維護,兩人關系很好。
母親后來出院后身體一直不好,再也沒去過學校教書。她在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抱著幾本重新被粘起來的動力學的書,坐在父親的書房里發呆——那天他們吵架,就是因為那幾本書。
那會江世文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什么事都不管不顧,成天一有空就鉆在書房里。生活的重擔壓在一個小女人身上,不堪重負之時,她便煩躁地發了幾句牢騷。
也因此,爭吵一觸即發,閔慧娟火氣上來,就把他的書撕了。
一直到江寧15歲,上初三,中考前,她又住院了。
這次一住,她就沒挺過來。
父親去世后,母親的身體也一直不好,三天兩頭就要住院,江寧經常是一個人在家,袁長林不放心他一個人,后來就把江寧帶回了袁家。
母親去世后,袁長林成了江寧的監護人。但他在袁家住不慣,或許是因為袁長林心懷愧疚,袁家人對他都很好,很熱情,也十分體貼。可就是這種過分體貼的熱情,他們似乎無論做什么都在考慮他的感受,會在意他的心情,讓他很不適應。
江寧沒住多久就還是回了自己家,袁長林知道他性子敏感,也沒多強求,只不過時常會去看看他。
中考的時候,江寧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了省重點高中,上了高中有住宿,江寧就直接住校了,放假才會去一趟袁家,有時不去袁家就回他自己家,反正放假也沒幾天。
高考的時候江寧是以省第三的成績考進的南航,是當時南航民航學院交通運輸專業的第一名。
他上大學那會袁長林調到了虞城空管局,畢竟虞城到金陵來回得近三個小時,萬一有點事兒,他不放心江寧一個人在金陵。
正好那會虞城機場剛新建,他就讓江寧畢業以后到虞城來。
……
他倆一問一答,不知不覺,江寧才反應過來,他似乎說了很多。
也是第一次,他親口跟人敘述,自己曾經的那些過往——就連當初程瑜、瞿昭他們知道他的事,也不過是因為一些意外知道了個大概,他從來沒有跟人這么事無巨細地說過以前的事。
很奇怪,說出來好像也不是很難。
王珩宇胳膊支在茶幾上,撐著下巴看著他,“那你是怎么想到要當管制的?”
江寧低頭笑了一下,轉而問王珩宇,“當年那場空難,你聽說過嗎?”
王珩宇點頭,那天問過他爸之后他去查了一下,當年好像還挺轟動的。
江寧說:“當初事故調查,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管制員疏忽導致的跑道入侵,還有一些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
“我以前其實沒什么理想,也沒想過以后到底要干什么,性子又悶,我爸那會說我這個性子,就適合搞研究,埋頭苦干。”
“一直到高三下學期的時候,有一次放假在袁叔家,聽他說起有架民航客機單發失效加襟翼卡阻,好像是轉向也有問題。”
“那會是梅雨季,金陵的雨連下了一周,那天的天氣也不好。袁叔說那天民航的那個進近管制,一分鐘連下十幾條指令,都是指揮飛機繞天氣的——因為轉向故障,幅度不能很大,單發失效導致飛機動力也不夠,天氣不好還得合理規避。”
“我那時候其實聽不太懂,但是他后來說那架飛機最后因為那個管制的指揮,最終安全降落,當時飛機上算上機組人員,一共搭乘了168人,無一傷亡。”
“168個人……當時聽完以后,就覺得挺震撼的。免不得就要想,如果那會指揮我爸那架飛機的也是那個管制,他是不是……就能活著回來了?”
“想著想著,我好像突然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如果我也能像那個管制一樣,把飛機安全的帶回來,那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像我一樣,失去父親?”
這是第一次,江寧跟他講了這么多話,王珩宇聽他講了很久,聽完以后也沉默了很久。他恍惚間覺得自己曾經對江寧的評價好像都是對的——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冷漠,只不過是性格使然,加上幼年的成長環境導致他敏感多思,不善與人交際。
他其實,是個內心很柔軟的人,只不過,沒有人教過他該怎么表達。
江寧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看他,神情有些局促,王珩宇突然沉默不說話,還搞得江寧有些不習慣。
先前頭一回從他爸那里知道江寧的過往時,王珩宇就很心疼江寧。他難以想象一個13歲未成年的孩子,在失去父親之后既要努力學習,還要照顧生病的母親。
母親去世后,獨自一個人成長到如今,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照顧”,也不喜歡這些,但又不得不接受。
袁長林對他的關懷是彌補、是虧欠,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提醒,時刻提醒著他,別人對他的好,都是因為他沒了父母雙親。
王珩宇想起江寧剛剛說的,他羨慕他心態好——他羨慕的,真的只有心態嘛?
他羨慕他,可他卻心疼他。
王珩宇突然想起上一次那個充電寶爆炸導致客艙起煙備降的小女孩,當時他聽聞那個姑娘的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江寧。
他心疼他一個人孤孤單單過了這么多年,那時候他想的只是陪在他身邊。而現在,人就坐在他身邊,王珩宇突然很想抱他,抱著他,安慰他,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
最終,沖動戰勝了理智。
江寧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王珩宇摟進了懷里,他的胸膛寬闊溫暖,那雙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輕柔地拍著,耳邊是他溫柔卻格外堅定的聲音:“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朋友、有徒弟,還有……還有我!”
他說:“你是江寧,是虞城機場最厲害的管制員!你安全的帶回了很多飛機,很多人!很多很多的168!”
那一瞬間,江寧覺得心里壓著的一塊石頭似乎松動了,鼻尖一陣酸澀,心頭思緒翻涌。他偏過頭,生生忍住了眼里的難過,但那噴涌而來的情緒難以控制,最后只能悶悶地“嗯”了一聲。
不知為何,王珩宇的話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溫暖地滿足,像一個用布圍起來的空殼里,塞進了保暖又柔軟的棉花,滿滿當當又鼓鼓囊囊。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孤獨失去雙親的孩子了,他長大了,有一份他心儀的工作,認識了交心的朋友,帶了出色的徒弟,還認識了……王珩宇。
不知不覺間,似乎有一份溫暖,在他無知無覺時擠進了他心里,當他察覺時,那份溫暖已經絲絲縷縷纏繞在他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