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宴會 “我總歸是不會欺負你的。”……
周嘉讓在這一刻才意識到,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八年,就像是一根長滿利刺的藤蔓。
不顧一切地靠近,只會被傷出滿目瘡痍。
樓梯門被推開,光線爭先恐后地傾瀉,塵埃于丁達爾效應(yīng)中飛舞,腳步聲漸遠,溫書棠的背影也消失在拐角盡頭。
周嘉讓靠在墻邊,涼意穿透衣衫向內(nèi)蔓延,他拇指緩緩轉(zhuǎn)動著那枚戒指,許久許久,露出一個苦澀又自嘲的笑。
……
思緒亂成一團,溫書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動作都很麻木,只感覺呼吸沉重,心跳速度很快。
再回神時,人已經(jīng)走到了公司樓下。
暴雨挾來的濕涼還沒散盡,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塵腥,北風(fēng)胡亂拍在臉上,掖在耳后的發(fā)也被吹散。
手機震動,有新消息進來。
【馮楚怡:棠棠姐,你怎么還沒回來啊?沒出什么事吧?】
溫書棠將礙事的頭發(fā)撩到一旁,低著纖細的頸,單手打字:【沒事。】
【剛才開會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
【馮楚怡:誒?棠棠姐你在樓下嗎?】
【馮楚怡:那能不能幫我?guī)Ш信D躺蟻硌剑缟掀鹜砹藳]吃飯,人要餓扁在工位上了QAQ】
【My:好。】
右手邊剛好有家便利店,紅綠跳色的招牌,玻璃門上貼著卡通形象的廣告,在這片氣氛嚴肅的辦公區(qū)里尤為格格不入,但里面方便快捷的食物,卻也是無數(shù)打工人加班時難得的心靈慰藉。
最里層的貨架前,溫書棠拿下一盒草莓牛奶,擔(dān)心馮楚怡吃不飽,又加了一個芝士蛋糕。
在收銀臺排隊結(jié)賬時,她無意掃到一對穿著校服的高中生,男生正在逗女生玩,兩人說說笑笑,一舉一動都透著獨屬于年少時的悸動與曖昧。
記憶閘門也在此刻倏地被打開。
那時她也經(jīng)常在課間跟周嘉讓一起去商店,在貨架旁挑選零食時,這人總喜歡使壞,故意把她要買的東西放到最上層,然后懶散地勾著唇,等著她沒辦法地和他求助。
有一次,她不服輸?shù)叵胱约簛恚谥_努力往上跳,嘗試了七八次才勉強成功。
但還沒來得及得意,身體重心一個不穩(wěn),她歪歪扭扭地向一旁倒去,幸虧周嘉讓反應(yīng)迅速,眼疾手快地將人圈進懷中,這才沒讓她磕在附近的鐵架上。
確認她沒事后,他還要拖長尾音地打趣一句:“怎么回事啊溫同學(xué)。”
“怎么故意往我懷里撞。”
過往畫面逐漸飄遠,方才在樓梯間里的場景銜接浮現(xiàn)在腦海。
同樣的擁抱姿勢,明明曾經(jīng)是最親密無間的距離,沒想到如今卻只剩兩敗俱傷的對峙。
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啊。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沮喪再次席卷,眼角漫出酸熱,她不想在公共場合失態(tài),但淚水就是不聽使喚地往外冒。
結(jié)賬的隊伍恰好輪到她,收銀員掃碼報上數(shù)額,抬頭卻對上一張淚眼婆娑的臉,怔愣片刻后關(guān)心了句:“你……還好吧?”
“沒事。”鼻音濃重,溫書棠擺擺手,潦草地將眼淚抹去。
付過款后,她轉(zhuǎn)身正欲離開。
身側(cè)忽然靠過來一個人,被水霧模糊的視野里,她沒看清他的臉,但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頎長身影籠罩著她,一只青筋盤迭的手伸到她眼前。
攤開的掌心里放著一包紙。
前后分別不過十幾分鐘,他身上氣場卻完全變了,小心翼翼中夾雜著頹廢,周嘉讓眉心擰得很緊,沙啞聲線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恬恬,我的出現(xiàn),就這么讓你覺得痛苦嗎?”
他抽出紙巾,一如多年前那般,動作輕緩地為她擦掉眼淚。
“別難過了。”他聲音很輕,像是笑了,卻又抑制不住地顫,“我走。”
……
鈴聲第三次響起時,周嘉讓終于滑動接通。
聽筒里傳來一聲輕罵:“臥槽祖宗你可算接電話了。”
“你人在哪呢,不是讓我過來接你。”
周嘉讓沒說話,直接發(fā)了個定位過去。
東拐西繞地開過幾條街,左逸明才找到Transline樓下。
搖下車窗,周嘉讓就在路邊,沒骨頭似的倚在電線桿子上,手里夾著根半燃的煙,青灰色煙霧順著下頜向上擴散。
他側(cè)臉骨相優(yōu)越,又是一副痞帥面孔,來往不少人的眼神都有意無意地被吸引,但又礙于疏離感太重,倒沒有敢上前搭訕的。
隔著那層飄渺,左逸明在他臉上看出幾分復(fù)雜的神情。
有落寞,有無措,更多的還是心痛。
很久都沒見過周嘉讓這幅樣子了。
上一次好像還是在他剛到美國那年的冬至日。
準(zhǔn)確來說,那次他比現(xiàn)在更頹,房間里一盞燈都沒開,漫無邊際的黑暗里,整個人跟被掏空了一樣,空酒瓶堆了滿地,似乎想用這種方式把自己麻痹。
左逸明把車開到他面前,摁了摁喇叭:“阿讓。”
周嘉讓將煙掐滅,回頭又朝辦公樓看了眼,然后才開門坐進副駕。
左逸明被突如其來的煙味嗆到,沒忍住干咳兩聲,偏頭難以置信地看他:“你這是抽了多少啊?”
“回國后不是說戒煙了嗎?而且Kevin也囑咐過你要少抽。”
周嘉讓扯唇,滿不在乎地撂下三個字。
“死不了。”
左逸明:“……”
“我記著你不是開車來的嗎。”轉(zhuǎn)動方向盤,他換了個話題,“怎么還叫我來接你。”
“懶。”周嘉讓蹦出單個字音。
“……”
眼見大少爺心情不好,左逸明很識趣地閉了嘴。
路口等紅燈時,余光瞥見他手上的戒指,不長記性地第三次發(fā)問:“你這戒指不是當(dāng)尾戒戴嗎?怎么換到無名指上了。”
周嘉讓沒吭聲,手里捧著本資料冊翻看。
“看什么呢?”
左逸明好奇地湊過去,看見那個熟悉的名字后,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
最上面那張文件,白紙黑字地寫著,溫書棠,女,24歲,畢業(yè)于京北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曾在巴黎第三大學(xué)進行交換,現(xiàn)就職于Transline公司翻譯部。
所有疑問和反常在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我說你這次怎么非要請翻譯,還是不怎么擅長醫(yī)藥方面的Transline。”左逸明醍醐灌頂,“合著是另有目的。”
“所以今天這是見到了還是沒見到啊?”
周嘉讓垂眼凝著左上角的照片,低沉開口:“見到了。”
“然后呢?”左逸明追問。
合上資料,周嘉讓半仰著頭,喉結(jié)弧度嶙峋,無力嘆出一口氣。
“沒有然后了。”-
生活日復(fù)一日地繼續(xù),后面那段時間,周嘉讓真的沒再出現(xiàn)過。
摯書那邊偶爾會來送材料,但也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來和她對接。
溫書棠在工作上對自己要求一向嚴格,甚至有些自我壓榨,尤其是這種不太熟悉的領(lǐng)域,每天廢寢忘食地看資料、記生詞,盡量把場上出錯的風(fēng)險降到最低。
周一下午,日光透過半遮半掩的百葉窗鋪進格子間。
各種專業(yè)名詞背得人頭暈,溫書棠關(guān)掉文檔,點開瀏覽器,停頓幾秒后,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下那個名字。
按下回車,頁面跳轉(zhuǎn)。
剛看完半行,馮楚怡滑動椅子湊到她身邊:“棠棠姐。”
“啊。”
溫書棠沒防備被嚇到,也不知怎么想的,手忙腳亂地切了鎖屏。
不鎖還好,鎖完反而是欲蓋彌彰。
馮楚怡愣了下,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呀?”
“沒什么。”屏幕上倒映出她心虛的臉,溫書棠干巴巴地否認,“就,研討會上要用到的資料。”
“怎么了?叫我有事嗎?”
馮楚怡沒拆穿也沒追問,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一會打算點奶茶,要不要給你帶一杯?”
“先不用了。”溫書棠笑笑,“我晚點還有個會要開,喝了奶茶容易犯困。”
馮楚怡抿唇:“好吧。”
等人走了,溫書棠重新把電腦打開。
眸光停在學(xué)校那欄,Standford Computer Science,斯坦福大學(xué)計算機科學(xué)系。
之前同事說過,摯書是在美國成立的,而他又在斯坦福讀書。
難道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國外嗎?
當(dāng)年他一聲不吭地消失,從此再無半點音訊,為什么會突然去了國外呢?
視線慢慢失焦,溫書棠盯著這行小字,思路像掉進了死胡同,怎么都想不通。
算了。
退出網(wǎng)頁,她晃晃腦袋,起身到茶水間給自己泡了杯咖啡。
熱氣氤氳在眼底,她警告自己不要再這樣胡思亂想了。
不管在哪,都和她沒有關(guān)系。
他們現(xiàn)在只是合作關(guān)系。
僅此而已-
直到研討會當(dāng)天,溫書棠才再次遇見周嘉讓。
因為先前準(zhǔn)備足夠充分,這場翻譯做得也算順利,Sevier的代表是個很干練的女人,僅憑一面之緣便對她好感拉滿,會后挽著她的手聊了好一會天。
夜幕漸晚,后面是晚宴環(huán)節(jié)。
步入九月,京北天氣開始轉(zhuǎn)涼,屋內(nèi)暖氣給得很足,落地窗上蒙著薄薄一層霧。
宴會廳內(nèi)裝潢奢靡,吊燈折射出璀璨的流光,名貴畫作隨處可見,伴隨輕柔的古典樂,賓客們舉杯相談甚歡。
溫書棠不太喜歡這種活動,但又實在找不到理由推脫,全程存在感很低地呆在角落。
目光悄然掃過,她沒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倒是周圍不少人在低聲討論,有人夸他年少有為,二十出頭便取得這樣的成就,有人贊他眼光獨特,瞄準(zhǔn)了科技醫(yī)療這個前途甚好的方向,也有人陰陽怪氣地說著酸話。
“誒你們看見網(wǎng)上的報道了嗎?怎么能有人在報社的死亡鏡頭下還這么帥阿?”
溫書棠拿出手機,搜了搜他們說的新聞。
放大配圖,周嘉讓站在講臺中央,穿著手工定制的西裝,身形筆挺,眉目凌厲,即便沒有閃光燈加襯,也是絕對耀眼的存在。
習(xí)慣性地,她長按將這張照片保存下來。
但不出三秒,她又幡然清醒,滑進相冊選擇刪除。
任務(wù)欄跳出新消息,謝歡意對她進行了一番轟炸。
【歡意:?】
【歡意:我眼花了嗎?這是什么情況?】
下面跟著一條鏈接和兩張截圖。
溫書棠茫然地點開,是另一家媒體對這次研討會的報道,其中有幾個鏡頭,不小心拍到了她和周嘉讓同框。
她很平靜地回復(fù):【沒什么,工作需要罷了。】
【歡意:不信。】
溫書棠:“……”
【歡意:什么時候開始的?】
【歡意:發(fā)展到哪一步了?】
【歡意:老實交代!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告訴我!還把不把我當(dāng)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溫書棠略有無奈:【真的是意外。】
她把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我也沒想到合作對象會是他。】
【歡意:……我怎么覺得哪里怪怪的。】
【歡意:啊導(dǎo)演叫我對臺本了,等晚上回去再和你說!】
聊天草草終止。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工作量太大,再加上她最近總熬夜加班,飲食不規(guī)律,溫書棠突然覺得心慌,腦袋里也昏昏脹脹的。
懷疑是低血糖作祟,她撐著扶手站起來,想到甜品區(qū)找點吃的,緊急補充一下糖分。
走出沒幾步,頭暈感加重,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顫抖,額前滲出虛汗,眼前也隱隱約約變得模糊。
她連忙退到墻邊,緩慢蹲下,抱著膝蓋試圖緩解。
為了適配場合,她穿的是一件白色露背禮服,修身裁剪展現(xiàn)出纖細的腰肢,烏發(fā)柔順散下,滑過單薄的脖頸,下面兩塊肩胛骨清瘦凸出,像是雨幕中被淋濕的蝴蝶。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她。
“美女,你怎么了?”
耳邊響起一道渾濁的男聲,溫書棠憑著僅存不多的體力偏頭,只見身旁站著一個長相身材都很油膩的中年男人,臉上還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瞧見她的臉,他話里明顯多了些按捺不住的激動:“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
也不等她回答,他伸手就想去拉她。
胳膊攀上令人作嘔的觸感,溫書棠一邊說不用,一邊抗拒地將人甩開。
奈何男人力氣太大,她根本抗衡不過,腳下被迫挪動,眼見就要被他拉走,千鈞一發(fā)之際,肩膀覆上一片溫?zé)幔粩堖M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眸色漆黑,似不見底的深潭,周嘉讓臉色很差地蔑著男人。
看清楚是他,男人立馬換上副認慫表情,松開手,低著頭恭恭敬敬道:“周、周總。”
周嘉讓暫時沒工夫收拾他,一通電話把左逸明叫來處理,護著溫書棠去了旁邊。
“恬恬。”
懷里人臉色很差,蒼白蒼白的,半點血色都沒有,蒲扇般的睫毛也在簌簌發(fā)顫。
心臟狠狠擰在一起,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在溫度正常,不是發(fā)燒。
“恬恬?”
周嘉讓又叫了一遍,這次溫書棠有了反應(yīng),掀開眼懵懵地看著他。
“你都有哪里不舒服?”他把她凌亂的發(fā)理好,語氣溫柔,“我?guī)闳シ块g休息好嗎?”
唇瓣翕動,溫書棠費力地搖搖頭,從喉間擠出拒絕的話:“不用了。”
“我靠在這緩一會就好了。”
“恬恬。”
眼眸里情緒很深,周嘉讓話語稍哽:“我總歸是不會欺負你的。”
“……信我。”
第62章 拉扯 “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
不等她再開口,耳邊雜音消失,眼前也徹底陷入黑暗。
頭一歪,似搖搖欲墜的蝶,溫書棠由著身體癱軟下來。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突然,周嘉讓被嚇到,一把將人打橫抱起,朝著樓上的包房快步走去。
進了門,他動作輕緩地把她放在床上,又緊張地叫來私人醫(yī)生。
一番檢查過后,醫(yī)生皺著眉起身,口氣算不上好:“低血糖很嚴重,她最近這段時間都沒好好吃飯嗎?”
周嘉讓啞言,半個字都回答不出。
“而且還熬夜,疲勞過度。”醫(yī)生搖搖頭,無奈又生氣的口吻,“你們這群年輕人啊,實在是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早早就把自己累垮了,以后可該怎么辦啊。”
周嘉讓越聽越慌,語調(diào)忐忑地問:“那現(xiàn)在……是要打針嗎?”
瞧著他臉上的無措,醫(yī)生態(tài)度緩和了點,嗯了聲:“先吊瓶葡萄糖,接下來一定要注意休息,三餐記得按時吃。”
周嘉讓點點頭:“好,謝謝醫(yī)生。”
配好藥液,醫(yī)生拿著輸液器過來,周嘉讓就守在旁邊,一眨不眨地看著溫書棠,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關(guān)切和愛。
醫(yī)生和他認識也有一陣了,還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隨口問道:“女朋友?”
聽見這個問題,周嘉讓神色明顯空白了一瞬,半晌后才動了動唇瓣,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請求:“醫(yī)生,麻煩您動作輕一點。”
針頭刺進血管,膠布固定在上面。
看周嘉讓精神還是緊繃著,醫(yī)生覺得自己剛才可能把話說太重了,忍不住寬慰了句:“等她醒了就沒事了,后續(xù)仔細調(diào)養(yǎng)就行。”
眼角弧度怔松了些,周嘉讓又說了一次謝謝。
收拾好東西,醫(yī)生推門離開,房間里一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溫書棠沉沉睡著,臉色還沒完全恢復(fù),周嘉讓幫她蓋好被子,擦去她額角的冷汗,又將輸液速度調(diào)緩。
瞥見她嘴唇干澀,他找服務(wù)生要來水和棉簽,沾濕后慢慢涂抹上去,另一只手攥著透明軟管,試圖用體溫將冰冷的藥液捂熱。
做完這一系列事情后,他關(guān)掉燈,坐在床邊,下頜收斂,目光就這么靜靜地落在她身上。
這是兩個人重逢以來,他第一次有機會這樣認認真真地看她。
和八年前相比,她的模樣并沒有太多改變,依然是那樣恬淡柔和,皮膚白皙,鼻尖小巧,睫毛乖順搭在眼瞼上,只是肉眼可見的清瘦了許多。
鎖骨深深凹陷,手臂細若竹竿,明明是尺碼最小的禮服,可領(lǐng)口卻要用兩個暗夾固定住,不然就會從薄窄的肩上滑落。
即便化了淡妝,卻也藏不住面容中的疲憊。
周嘉讓握著她纖瘦發(fā)涼的手,頭埋得很低,脊背承受不住地佝著,心疼和自責(zé)如同翻涌而起的浪潮,毫無保留地將他淹沒。
“對不起。”
嗓音嘶啞,難耐中混著顫意:“對不起恬恬。”
他不該為了自己的私心,想盡辦法讓她來做這場翻譯的。
應(yīng)該讓她好好休息的。
朦朧月光被紗簾擋在窗外,周嘉讓半陷在陰影里,唇邊溢出苦澀的笑:“可我只是想見見你。”
“恬恬,我真的好想你啊。”
他眷戀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不知第幾次道歉:“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照顧好你。”
……
視線漸漸聚焦,溫書棠從床上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有些恍惚。
手背倏地一陣刺痛,她抬起來看了眼,發(fā)現(xiàn)那塊歪扭貼著的醫(yī)用膠帶。
……打針了?
撐著床鋪坐起身,她靠在床頭緩了會兒,一邊用手去按太陽穴,一邊偏頭打量著周圍。
絕對陌生的環(huán)境,但裝潢風(fēng)格很常見,單調(diào)的黑灰色系,應(yīng)該是在酒店里的包房。
周嘉讓帶她來的?
記憶停在他最后說的那句“信我”上,再往后發(fā)生了什么,她就全都不清楚了。
嗡嗡——
忽然響起的手機震動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溫書棠伸手拿過來,先是看見好幾通未接電話,點開微信,謝歡意給她發(fā)了十幾條消息。
【歡意:恬恬?】
【歡意:怎么回事啊,你干嘛呢,別嚇我啊。】
她連忙把電話回撥過去,輕咳一聲解釋:“我沒事,就是剛才有點累了,沒堅持住去睡了一會。”
謝歡意勉強松下一口氣:“嚇?biāo)牢伊耍悄悻F(xiàn)在感覺怎么樣啊?”
溫書棠軟聲:“好多啦。”
“別總那么拼命工作,你又不是鐵人。”謝歡意老生常談地嘮叨她,“今年這才過去一半,你大大小小都病了好幾場了。”
她加重語氣強調(diào):“記住沒,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知道啦。”溫書棠很聽話地全都應(yīng)下,“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怎么可能放心嘛。”謝歡意咕噥著嘆氣。
“誒對了。”她接著先前沒聊完的話題,“棠棠,你說你沒想到這次的合作對象會是周嘉讓?”
溫書棠嗯了下:“大概就是巧合吧。”
“我剛剛想了好久,你說有沒有可能——”謝歡意不確定地停頓幾秒,“我們認為的巧合,其實并不是巧合呢?”
問題一出,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時間像被按下暫停鍵,良久后,溫書棠側(cè)頭看向窗外,自顧自地搖頭否定:“不太可能。”
“他又不知道我在Trasnline上班,而且……”
捏著電話的手收緊,玻璃窗上倒映出她自嘲的笑:“他沒理由,也沒必要這樣做。”
謝歡意被她說服:“也是哦。”
“棠棠。”她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其實我就是擔(dān)心你,我不想你的狀態(tài)再像之前那樣被他影響到。”
那年接連出事后,謝歡意覺得她一個人住太孤獨,也怕她想不開出什么意外,干脆把人接到自己家里。
后面將近大半年,溫書棠表面平靜,對他矢口不提,可每晚都會做噩夢,每晚都會驚醒,夢里夢外呢喃的都是周嘉讓的名字。
真的太痛苦了,連謝歡意都不敢再想。
“不會的。”
溫書棠打斷她的回憶,手指無意識在被單上纏了兩圈:“都過去了”
……
掛斷電話,已經(jīng)快到十一點了。
溫書棠下了床,把弄亂的床鋪規(guī)整好,確認沒落下東西后就準(zhǔn)備回家。
推開門,外面守著一道人影,周嘉讓倚在一旁的白墻上。
沒想到他會在這,溫書棠腳步微滯,緊接著聽見他低聲詢問:“好點了嗎?”
溫書棠淡淡說了聲嗯,低頭盯著地毯上的花紋,拇指不自覺去蹭表帶:“今晚……謝謝你。”
“醫(yī)生說你是太累了,囑咐你要多多休息。”喉結(jié)滾了一記,他原封不動地轉(zhuǎn)達,又試探了解她的近況,“平時工作壓力很大嗎?”
“還好。”
敷衍又隨意的兩個字。
溫書棠始終都沒有看他,打算就此終止對話:“晚宴都結(jié)束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再見。”
周嘉讓抬手攔她:“我送你回去吧。”
說罷,他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想要披到她肩膀上。
“不麻煩了。”溫書棠擋下他的動作,順勢后退半步,“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
眉心蹙起,周嘉讓沉著聲音不同意:“不行。”
“這么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實在那么討厭我的話……”濃密的睫垂下,眼中情緒被遮擋,怕她再拒絕,她故作輕松地說,“就當(dāng)是免費司機好了。”
不知為何,溫書棠忽而被這句話刺到。
心口碾開細細密密的疼,唇瓣微張,她胸口起伏著,妥協(xié)的話呼之欲出。
可長廊光線昏暗,她又一次被他手上的戒指晃了眼。
就像回蕩在耳邊的魔咒,時時刻刻提醒她不能再做傻事,于是說出來的答案就變成了:“不要。”
“這樣不合適。”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從他身側(cè)繞開。
可周嘉讓卻泛起執(zhí)拗,幾乎是分秒不差地邁開步伐,任憑她繞彎還是加速,都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后。
像一道甩不開的影子。
就這樣,一路拉扯到樓下。
溫書棠忍無可忍,猛然停腳后轉(zhuǎn)身,火氣瞬間竄出來:“你能不能別再跟著我了。”
周嘉讓固執(zhí):“不能。”
他給出一個看起來很合理的借口:“不管怎么說,今天是我的場子,是我請你過來的,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不需要。”
溫書棠深吸一口氣,字字誅心:“會議結(jié)束了,意味著這次合作也結(jié)束了,我們現(xiàn)在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這還要我來提醒你嗎?”
腦袋里亂成一團,她不假思索地放出狠話,指尖卻在不知不覺中用力掐進掌心。
痛嗎?
似乎還是心里更痛一點。
街邊車水馬龍,深夜的京北霓虹耀眼,可他們這處的空氣卻像是被凝結(jié)住。
對面商場門口的音響沒關(guān),悲傷壓抑的曲調(diào)仿佛在為這場對峙渲染氣氛,切換到下一首,不偏不倚是陳奕迅的那首《富士山下》。
其中一句唱到——
“忘掉我跟你恩怨,櫻花開了幾轉(zhuǎn)。”
溫書棠驀然想起,那年在椿茗寺里,漫山遍野的櫻花下,他們約好來年要一起還愿。
可后來呢?
年年歲歲,櫻花樹下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終于抬起眼,琥珀色眼瞳里蒙蒙有了濕意,神情倔強地直視他。
“周嘉讓。”
“是你先失約的。”
第63章 酒吧 “手滑。”
周嘉讓最終還是放她走了。
溫書棠心里亂得厲害,一時半會也沒急著回家,就漫無目的地在街邊閑逛。
和漓江那種揮之不去的暑熱不同,九月的京北已然入秋,空氣中滿是干冽的涼意,順著裙擺和領(lǐng)口,橫沖直撞地鉆進身體。
鼻尖很快泛了紅,溫書棠瑟縮地抱著手臂,散在肩后的發(fā)尾被風(fēng)揚起,可能是剛剛發(fā)泄過一通,也可能是今夜身體不舒服,她眼尾懨懨耷著,配上卷夾過的長睫,似雨中孤蝶,看起來楚楚可憐。
腳步走走停停,她仰起頭,對著兩側(cè)枯黃的銀杏樹出神。
又一年秋天了。
前幾天聽謝歡意說,漓江的梧桐樹都還是綠的。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變黃。
街燈昏暗,她踩著自己的影子繼續(xù)往前走,忽然一陣汽鳴聲靠近,緊接著,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fù)T谏砼浴?br />
以為又是周嘉讓,秀氣的眉微微蹙起,她情緒還沒來得及發(fā)作,只見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陌生男人。
“請問是溫小姐吧。”對方禮貌道。
溫書棠略有警惕:“你是?”
“是這樣的。”男人笑得溫和,態(tài)度恭敬地介紹自己,“我是周總的助理,周總讓我來送您回家。”
“……”
果然。
溫書棠牽起唇角,婉言拒絕:“不好意思啊,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辛苦你白跑這一趟。”
男人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吞吐道:“那個,周總交代過,務(wù)必讓我把您送回去,否則的話……”
“溫小姐。”他好言好語地繼續(xù)勸說,“您還是上來吧,這個點本來就不好打車,夜晚天氣又冷,生病了反而要耽誤事。”
溫書棠抿著唇線,在原地僵持片刻后還是妥協(xié):“好吧。”
車門關(guān)闔,冷氣被隔絕在外。
淡雅的木質(zhì)香鉆進鼻腔,與空調(diào)暖風(fēng)融合在一起,助理遞來一條柔軟的薄毯:“溫小姐,這是專門為您準(zhǔn)備的。”
眉心稍動,溫書棠伸手接過:“謝謝。”
鋪開搭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上面好像還殘留著一絲體溫。
行進速度平穩(wěn),車內(nèi)一片安靜,溫書棠在這種氛圍中逐漸放松下來,靠著車窗閉目養(yǎng)神。
十多分鐘后,她睜開沉重的眼,卻發(fā)現(xiàn)車子停在路邊,前排駕駛位上的人也不知去了哪。
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助理重新出現(xiàn)在視野里,上車后遞給她一個飄著熱霧的紙杯。
濃醇的香氣散開,竟然是一杯赤豆元宵。
溫書棠一時怔愣。
“這也是周總專門囑咐的。”瞥見她的神情,男人開口解釋,“他說您晚宴沒怎么吃東西,擔(dān)心您胃不舒服,可以喝這個墊一墊。”
眼簾猛然抖了下。
晚宴那陣她都沒有看見他,他是在哪注意到自己的呢?
而且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怎么還記得自己的喜好。
眼底氳開濕意,溫書棠嚅聲:“……謝謝。”
行駛到路口,助理打開轉(zhuǎn)向燈,笑著隨口說了句:“還從沒見我們周總對哪個異性這么上心過。”
窗外街景閃過,溫書棠靜靜聽著,沒再接話。
好不容易開到家樓下,和助理道過謝后,她拿著包下了車。
暗色里,那輛邁巴赫并沒離開。
“老板。”
助理看向站在車邊的男人,大概是出租車里空間擁擠,他身上的高定西裝起了皺,堆積的布料透出幾分風(fēng)塵仆仆的意味。
直至那道纖瘦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周嘉讓才收回視線,凌厲眉眼中噙滿倦怠:“走吧。”-
秋分節(jié)氣后,伴隨幾場連綿的秋雨,京北氣溫也一降再降,清早起床時,玻璃上總蒙著一層薄薄的霜。
摯書的研討會告一段落,溫書棠對接了新的項目,給一支來京北實地考察的紅酒廠商做陪同。
依舊是比較陌生的領(lǐng)域,為了能在短時間內(nèi)做出盡量充足的準(zhǔn)備,她又開始了公司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模式,每天睜眼工作閉眼睡覺,倒也沒工夫胡思亂想。
周五下午,寫完項目總結(jié)書后,她在工位上伸了個懶腰,起身交到Chloé的辦公室。
“最近辛苦了。”Chloé將長發(fā)攏到一旁,“今天早點回去休息吧,周末愉快。”
溫書棠笑笑:“周末愉快。”
從公司大樓出來,緊繃數(shù)日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松懈。
回家卸了妝,換上寬松的家居服,她悶在床上久違地睡了個飽覺。
再醒來時,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皎潔月色似薄紗般落在床上,溫書棠覺得有一點餓,下床踩著拖鞋,在冰箱里翻了一圈,卻只找到一袋上個月超市打折時買回來的速食面。
“……”
她謹慎地翻到背面看了眼。
沒過期。
還能吃。
鉆進廚房,溫書棠火速煮好面,剛在餐桌旁坐下,手機上彈出一條視頻通話申請。
備注那欄寫的是sherry。
滑動接通,屏幕上是一張尤為美艷的面孔,膚色冷白,紅唇嬌艷,海藻般濃密的白金色波浪卷發(fā),上挑的狐貍眼滿是嫵媚。
鼻梁上嵌著一顆小痣,舉手投足間皆是風(fēng)情。
聽筒里冒出哇一聲驚呼:“棠棠,你今天居然沒在加班誒!”
“是呀。”溫書棠把手機立在水杯前,往面條里加了一點醋,和她閑聊,“剛跟完一個陪同項目,應(yīng)該能清閑幾天。”
“那太好了!”sherry打了個響指,語氣激動,“我這周末回國,準(zhǔn)備組個局好好聚聚,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呀?”
關(guān)怡和她都是京大外院的,只不過專業(yè)不同,一個學(xué)英語,一個學(xué)法語。
她們最初是在一節(jié)公共課上認識的,那時剛好有個小組作業(yè)需要兩兩組隊,關(guān)怡坐在她旁邊,主動問她要不要一起。
溫書棠點頭說好,誤打誤撞的,兩人就這么有了交集。
關(guān)怡看似不好接觸,實際為人灑脫隨性,大一下學(xué)期剛開學(xué),她突然覺得國內(nèi)教育體系太無聊,毅然決然地遞交退學(xué)申請后,轉(zhuǎn)頭便跑去英國學(xué)了攝影。
磕磕絆絆地打拼了幾年,現(xiàn)在也算是圈子里小有名氣的攝影師。
她們倆相處的時間并不長,性格也是迥然各異,但卻意外合拍,這么多年一直都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尤其每年她生日,關(guān)怡都會寄兩份禮物過來。
溫書棠起初有些不解,問她為什么要送兩份。
“哎呀這是我自己的習(xí)慣啦。”關(guān)怡撥弄著發(fā)尾,有理有據(jù)地解釋,“這不是好事成雙嘛,送兩份多吉利呀。”
“來不來嘛。”輕靈的女聲打斷她的思路。
關(guān)怡糯著嗓子和她撒嬌:“上次我回國拍攝,倒霉碰上你在巴黎出差,咱們這都快一年沒見過面了。”
悶在家也是無聊,溫書棠咬著面條答應(yīng):“好呀。”
“那就這么說定了哦!”關(guān)怡隔著屏幕對她送上一枚飛吻,“等我晚點把具體安排發(fā)給你!”
“好。”
……
關(guān)怡最后定的是周六晚上八點見面。
那天傍晚,溫書棠臨時接到Chloé電話,有一份很重要的材料需要她加急送到公司。
想著時間還早,回來再收拾也來得及,她拿上鑰匙就出了門,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等再推開家門,衛(wèi)生間那邊傳來滴答滴答的奇怪響聲——
樓上漏水了。
所幸她回得及時,沒造成什么重大損失,只有幾件洗好的衣服遭了殃,濕淋淋地掛在衣架上。
溫書棠先是把洗衣機挪開,以免被水泡壞,然后又給房東和物業(yè)打電話,聯(lián)系那戶業(yè)主商量后續(xù)的解決方法。
等處理完這一切,她草草化了個妝出門,偏偏又遇上晚高峰堵車,磨蹭到酒吧的時候,馬上就要十點了。
跟著迎賓進去,里面喧囂一片,賽博朋克的裝修風(fēng)格,酒精與香水味道混雜,迷離的彩燈在舞池上交織,伴隨震耳欲聾的鼓樂,投射出熱烈躁動的光影。
酒吧里地形彎繞,費了好一會功夫,溫書棠才找到關(guān)怡說的那個卡座。
長沙發(fā)三側(cè)圍環(huán),前面是兩張電光藍的理石桌臺,各種酒水果盤擺了半邊,另一面的紙牌骰子堆得散亂。
胳膊被人挽住,關(guān)怡從后面冒出來:“Honey,你總算來了。”
溫書棠側(cè)身,眼里閃過歉意:“不好意思啊小怡……”
“這有什么的。”關(guān)怡在她下耷的嘴角上戳了下,不許她亂道歉,“你又沒料到樓上會漏水下來。”
溫書棠想起什么,從包里找出一個黑絲絨的首飾盒,里面放著一條藍寶石項鏈:“小怡,這是我送你的回國禮物。”
是她很喜歡的法國牌子,但因為太搶手了,代購那一直斷貨買不到。
關(guān)怡驚喜地睜大眼,一把將人摟進懷里:“棠棠,我簡直要愛死你了。”
到場的人并不多,除去關(guān)怡的幾個私交,其余大部分都是京大外院的,溫書棠畢業(yè)后就在Transline里連軸轉(zhuǎn),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和大家見過面了。
他們坐在一起東拉西扯,推杯換盞間說起近況,有個同門師姐讀研時換了專業(yè),現(xiàn)在在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涉外法務(wù),對著自己那個摳門還愛pua的上司痛罵了十幾分鐘。
“真是受夠了。”學(xué)姐仰頭灌下一口酒,“早知道當(dāng)初還不如繼續(xù)讀翻碩呢,畢業(yè)就去外派,賺夠錢再回來找個閑職,也不用受這窩囊氣。”
“哪有你想的這么美好。”另一個男生接話,“外派這幾年勢頭大不如前了,賺的多的項目都在郊區(qū)工地上,要么修橋要么挖石油,環(huán)境艱苦不說,就連最基本的供水供電都沒法保證,你真能受得了?”
“……”
溫書棠不太能參與這種討論,就坐在旁邊和關(guān)怡聊天。
“你怎么瘦了這么多?”關(guān)怡捏捏她的臉,“是不是Transline那邊太累了。”
溫書棠抿了一小口酒,淺笑著搖搖頭:“還好,都習(xí)慣了。”
“你呢?在英國怎么樣啊?”
關(guān)怡托著下巴,生無可戀地嘆了口氣:“老樣子唄,每天東奔西走的,扛著一堆設(shè)備到處拍,忙起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累的跟狗一樣,還要被那幫祖宗指手畫腳地使喚。”
她晃晃手里的酒杯,眼影閃片反射出碎光點點:“有時候我都懷疑,當(dāng)時腦子一熱就跑來做這個,是不是太草率了點。”
“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果時光倒退回大一,我肯定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溫書棠歪頭看著她,唇邊掛著柔和的弧度,沒說什么,伸過去和她碰了個杯。
“不過呢。”話鋒一轉(zhuǎn),關(guān)怡挑挑眉毛,語調(diào)忍不住上揚,“我最近合作了一個特別帥的模特,從長相到身材再到氣質(zhì),簡直就是我的天菜。”
撂下酒杯,她從相冊翻出照片,把手機遞到溫書棠面前:“怎么樣。”
溫書棠認真看了看,雖然她不吃這個類型,但僅從客觀角度評價,確實是帥的。
“只可惜脾氣太臭了。”關(guān)怡嘖了聲,不高興地輕哼,“努力了三個月都沒成功。”
溫書棠握拳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精神上鼓勵你。”
“別光說我啊。”關(guān)怡撞撞她肩膀,“你這有沒有什么新情況啊。”
溫書棠靠在她身上,萬年不變的答案:“我不急。”
“你啊。”關(guān)怡無奈。
恰好有電話進來,她起身到外面接聽,位置上只剩溫書棠一人。
思緒放空,她慢悠悠地喝著酒,身側(cè)沙發(fā)下陷,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坐到她身邊。
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她便聽見了熟悉的開場白:“你好啊美女。”
“我是隔壁桌的,剛才在那邊關(guān)注你很久了,覺得你很有氣質(zhì),不知道方不方便留個聯(lián)系方式?”
男人緊盯著溫書棠,素凈的臉上略施粉黛,米白色針織衫盡顯溫柔,烏發(fā)柔順,雖然和酒吧的氣氛不搭,但卻叫人瘋狂心動。
溫書棠被這突如其來的搭訕嚇到,下意識要擺手拒絕。
也就是在這一秒,不知從哪飛過來一個銀質(zhì)打火機,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人的額頭上。
咚——
一聲悶響。
“操。”男人吃痛地抬手捂住,齒縫間逼出一句咒罵,“誰他媽這么不長眼?!”
“不好意思啊。”
一道冰冷的男聲從頭頂插進來。
頎長身影壓下,周嘉讓走到他們面前,睨著眼話語冷淡,不痛不癢地撂下兩個字。
“手滑。”
第64章 游戲 年少時難忘的人
遲鈍兩秒,溫書棠難以置信地抬起眼。
周嘉讓今天沒穿西裝,換成了更為隨性的沖鋒外套,銀色拉鏈拉到脖頸,露出鋒利的下頜,燈光變幻流轉(zhuǎn),他身上那股放蕩不羈的氣質(zhì)也被放到最甚。
眸光漆黑,明晃晃寫著不悅,似風(fēng)雨襲來前壓在空中的霾,自帶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對上他的眼,男人無端感覺心虛,但還是強撐著想要扳回面子,不依不饒地罵了句:“眼瞎就去治!來酒吧發(fā)什么瘋,疼死老子了。”
周嘉讓沒理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目光便落到溫書棠身上。
男人也轉(zhuǎn)過頭,變臉?biāo)频膿Q上笑,往前湊近一點,再次詢問:“賞個臉認識一下吧美女,我這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說罷,他的手不老實地要往溫書棠腿上放。
嘩——
酒水毫無征兆地從額前倒下,頭發(fā)被打濕成綹,淡黃色液體膩在臉上,衣服褲子也全遭了殃,乍一看和落湯雞沒什么區(qū)別。
男人被澆懵了瞬,反應(yīng)過來后怒氣上涌,也不顧上再搭訕,抬頭去找是誰干的。
周嘉讓乜著他,手里還攥著那只作惡的酒杯,神情略帶遺憾,好似是在為浪費了這杯酒而感到惋惜。
“你他媽故意找茬是吧!”
男人踉蹌起身,伸手想去揪他衣領(lǐng),但是卻撲了個空。
周嘉讓側(cè)頭躲開,漫不經(jīng)心地撩起眼皮,抬手在脖頸上摁了摁,沒有否認:“是啊。”
“看你不太順眼。”
額角青筋暴起,男人徹底被激到,掄起拳頭朝他揮去:“操!”
他體型看似健壯,其實就是唬人,周嘉讓一把攥住他胳膊,輕松向后一掰——
咔噠。
骨節(jié)錯位聲淹沒在嘈雜的背景音樂里。
男人被痛得發(fā)出一聲嚎叫。
有酒保過來拉架,男人倒是識趣,眼見自己打不過,最后只忿忿留下一句。
“你他媽給老子等著。”
周嘉讓嗤笑:“行,我等著。”
小插曲結(jié)束,周圍看熱鬧的人陸續(xù)收回視線,推杯換盞間繼續(xù)聊著八卦。
溫書棠卻還沒回過神來,怔怔望著眼前這一切,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更不知道他剛剛那番舉動是要干嘛。
倏地,周嘉讓垂下眼,兩個人四目相對。
像被燙到似的,只隔了一秒,溫書棠就壓下眼簾。
關(guān)怡恰好從外面回來,見氣氛有些不對勁,挽上她手臂問:“出什么事了嗎?”
指尖掐進掌心里,溫書棠搖搖頭:“沒事。”
透過睫毛縫隙,余光里,那人停在原地沒有動。
心里正疑惑他為什么不走,站在周嘉讓身旁的左逸明開了口:“那個…不好意思啊。”
“這個卡座是我們訂的,你們是不是搞錯位置了?”
“怎么可能?!”
關(guān)怡猛地拔高語調(diào),橫起眉毛反駁:“我上周就打電話讓他們把這給我留出來了,搞錯的是你們吧?”
左逸明愣了愣,求救似的看向周嘉讓。
眼睛終于從溫書棠那邊挪開,他單手抄兜,啞聲接上關(guān)怡的話:“可我半個月前就預(yù)定了。”
關(guān)怡:“……”
“不行。”她乍呼呼地起身,拉著周嘉讓往前臺的方向走,“你和我一起去,我今天必須搞清這是怎么回事。”
“……”
五分鐘后,二人去而復(fù)返。
“我就說我不可能弄錯吧。”關(guān)怡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揚起下巴傲嬌地輕哼,和他們解釋,“是酒吧記岔了,給我們倆定成同一個位置了。”
“但,壞消息就是。”
像被戳破的氣球,她語氣慢慢弱了下來:“現(xiàn)在酒吧里全都滿了,沒有其他空余卡座能換了。”
“這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靠在沙發(fā)中間的男人擺擺手,“那就一起唄,正好人多熱鬧。”
來這地方就是為了消遣,更何況加進來的是兩個帥哥,其他人自然是沒什么意見,紛紛跟著附和:“對啊,一起唄。”
但溫書棠的表情就沒那么自然了。
瞧她好像不太高興,關(guān)怡湊過去問她怎么了。
想到她一向不喜歡生人多的場合,關(guān)怡捏了捏她手心:“你很介意嗎?那要不我們把卡座讓給他們,再換家別的酒吧玩?”
“不用。”
溫書棠不想因為自己那點私事掃了大家的興致,勉強擠出一點笑:“我不介意的,一起吧。”
兩人就這么加入他們的行列中。
理所當(dāng)然的,周嘉讓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冷冽的雪松味襲來,如同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牙齒輕輕咬住唇肉,溫書棠反復(fù)在心里告訴自己。
沒關(guān)系的,只把他當(dāng)成空氣就好。
畢竟生了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是焦點,周嘉讓落座后,眾人不約而同地把好奇放在他身上。
在場的單身女性更是熱絡(luò),有人幫他倒酒,有人給他遞煙,還有人想換位置靠近一點,但都被他禮貌又果斷地拒絕。
其中有個短發(fā)女生,是溫書棠小兩屆的學(xué)妹,眼睛直勾勾地黏著他,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大堆,周嘉讓偶爾會敷衍地嗯一下,大部分時間都閉口不答。
很明顯,他心思不在這兒。
可真正被他關(guān)注的那個人,卻連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低著一對杏眼,安安靜靜地去剝放在面前的那盤堅果。
眉心皺起,周嘉讓眸色暗了暗。
學(xué)妹不死心地還想搭話,被身邊的紅衣女生攔下,好心提醒她:“哎呀你別費力氣了,沒看人手上還戴著戒指呢嗎。”
“八成是個有女朋友的。”
這話雖是私下說的,可音量并不低,附近那圈人都能聽見。
溫書棠自然也聽見了。
手上動作沒控制好,鋒銳的核桃殼不小心扎破了指腹,血珠冒出來,她本能地嘶了聲。
手腕就在這時被人拉住。
眼尾收攏,周嘉讓緊張地看著那個芝麻大小的傷口,小心翼翼吹了口氣:“疼不疼?”
他用紙擦掉血跡,又使喚一旁的左逸明:“去外面買個創(chuàng)可貼。”
左逸明剛要起身——
“不用了。”溫書棠出聲阻攔。
怕被人誤會,她迅速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可旁邊人還是看呆了眼。
探尋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似乎有哪里不對,但又挑不出什么特別反常的地方。
唯一露出一點蛛絲馬跡的就是。
放在茶幾上的堅果被服務(wù)生過來換成了剝好的果仁。
那幾個粗神經(jīng)的男生沒察覺什么,端著酒杯往下閑扯,不知怎么就問到周嘉讓:“欸帥哥,你也是京北人嗎?”
周嘉讓倒了杯酒,淡聲:“不是。”
“漓江人。”
“誒?”很快有人覺出不對,一拍大腿驚呼道,“我記得書棠不也是漓江人嗎?”
“是欸,上次我去漓江旅游,還問她做過攻略呢!”
接話的女聲瞪大眼睛:“那你們倆這是老鄉(xiāng)啊!也太巧了吧。”
話音落,氛圍霎時變得微妙起來。
剛才目睹過那場拉扯的人悄悄交換著神色,最終還是沒忍住八卦地問:“棠棠,原來你和這帥哥早就認識啊?”
“……”
濃長的睫稍顫,溫書棠彎唇,努力讓話語聽不出異常。
“沒有。”
“漓江很大的,我平時又不喜歡出門。”她故作輕松地說著謊,“我們不認識。”
“啊……”
聽她這樣講,幾個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茫然中,又去瞄周嘉讓的態(tài)度。
只見他窩在卡座里,仰頭喝著酒,喉骨上下滑動,側(cè)顏冷冽,模樣不予置否。
“抱歉啊。”胸口發(fā)悶,溫書棠從沙發(fā)上起來,“我去趟洗手間。”
擠過人潮,洗手間在東南角。
池臺前的鏡子倒出一抹纖影,冷水嘩嘩流下,手心里的潮膩被沖走,溫書棠抽出兩張紙巾,擦干后揉成一團,泄憤似的扔到腳邊垃圾桶里。
她實在不懂,難道這就是孽緣嗎。
為什么在哪都能遇見。
越想越氣悶,又不知道該怪誰,最后只能把錯都推給老天,非要這樣故意折磨她。
等心情平復(fù)差不多了,她才關(guān)上水出去。
但那人卻像陰魂不散,倚在光線昏暗的墻邊,微長的額發(fā)垂下,影影綽綽地擋住眉眼。
溫書棠無意識多看了半秒。
也就在此刻,一個唇紅齒白的女生跑到他身前,抬起頭,臉上笑容甜的快要化開。
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要干嘛。
溫書棠對后續(xù)不感興趣,加快腳步打算離開,路過時卻猝不及防被他扯住袖口。
“恬恬。”周嘉讓偏頭。
聽到這兩個字,搭訕的女生先是一愣,余光瞥見白著臉的溫書棠,瞬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想留下來自討沒趣,干脆利落地轉(zhuǎn)了身,把空間留給他們兩人。
“恬恬。”
周嘉讓嗓音啞了許多,像埋進了塵土交雜的沙礫,語調(diào)里罕見露出無措:“你別誤會。”
“我不認識她,沒給她聯(lián)系方式,也沒和她說話。”
他是在解釋那個女生。
溫書棠漠不關(guān)心地哦了下。
眼中劃過些許落寞,周嘉讓被她的冷漠刺到,但還是很溫柔地問她:“怎么突然從里面出來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上那個傷口還疼嗎?”
“讓我再看看好不好?”
白墻上映著他們倆的影子,一高一低,看起來是很親密的距離。
實際卻疏離到了極點,溫書棠目不斜視,定定看著長廊盡頭,再一次掙開他的手,言語客套:
“沒事。”
“謝謝你的關(guān)心。”
……
兩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卡座。
關(guān)怡又點了些酒,覺得這樣干喝太無聊,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提出要玩點什么打發(fā)時間。
“行啊。”提議一出,一呼百應(yīng),“玩什么?”
“真心話大冒險唄,簡單,還有玩頭。”
游戲規(guī)則很簡單,空酒瓶橫放在桌面上,旋轉(zhuǎn)停止后,瓶口的方向?qū)χl,相應(yīng)的人就要選擇真心話或者大冒險,如果兩種懲罰都不想接受,也可以用三杯酒來替代。
人群圍繞成圈,棕色酒瓶開始旋轉(zhuǎn)。
第一個中招的就是關(guān)怡,大小姐向來討厭真心話這種窺探隱私的行為,毫不猶豫地選了大冒險。
“這樣吧。”坐在她對面的女生托著腮幫,“給你現(xiàn)在的曖昧對象打電話表白,怎么樣,敢不敢?”
關(guān)怡切了聲,長美甲上的水鉆反著碎光,將大波浪掖到耳后,不屑一顧的口吻:“就這?這有什么不敢的。”
拿起手機,她給那個心儀的男模特撥去電話,沖著聽筒喊了句love you。
后面還自顧自地加了句baby。
場上被點燃,在一串起哄聲中,第二局正式開始。
這次是角落里穿著黑襯衫的男生,同樣選的大冒險。
“和你右手邊的人深情對視三分鐘,并且互相夸贊,說對方是自己見過最帥最有魅力的人。”
漫長的三分鐘過去,無辜被牽連的男生彎下腰,做出一副干嘔的架勢,面容扭曲:“實在是太惡心了。”
“說這種違心話,真的不會天打雷劈嗎?”
“靠!”襯衫男炸毛,“你什么意思啊?”
“我還沒嫌棄你呢好嗎?!”
襯衫男記仇地想報復(fù),卯足勁將酒瓶轉(zhuǎn)出去,結(jié)果對準(zhǔn)的卻是周嘉讓。
男人掀眼,輕描淡寫的三個字。
“真心話。”
短發(fā)學(xué)妹等了好久,終于等到這個機會,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阌邢矚g的人嗎?”
喉結(jié)輕滾,周嘉讓沒避諱,黑眸落在溫書棠身上:“有。”
“那她在現(xiàn)場嗎?”學(xué)妹追問。
周嘉讓勾唇輕笑,沒被忽悠過去:“這算第二個問題了吧。”
“……”
拳頭打在棉花上,學(xué)妹塌著肩膀泄氣:“好吧,下一局。”
從游戲一開始,溫書棠就有點心不在焉,腦袋里亂的厲害,像纏了一團理不清的線,所以當(dāng)瓶口緩緩?fù)T谒@邊時,她整個人還游離在狀況之外。
關(guān)怡沖她打了個響指:“Honey,到你啦。”
溫書棠啊了聲,沒考慮那么多,隨口道:“大冒險吧。”
沉寂須臾,有人想出個餿主意:“這樣吧,看見后面那桌了嗎?你過去隨便管誰要個微信。”
“哪個人都行,但必須加上才算數(shù)。”
“……”
出于工作需要,溫書棠經(jīng)常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但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這種無意義的社交。
更何況,他說的那桌都是男生,一個個面目兇神惡煞的,看著都讓人避之不及,權(quán)衡利弊后,她淺淺笑了下,溫言細語中透著反差:“我還是選三杯酒吧。”
“臥槽可以啊!”這個舉動似乎更叫人躁動,“夠痛快!”
溫書棠伸手去拿酒杯,還不等她碰到,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蓋在杯口上,突出的指骨性感,青筋分明,他意味不明地開口制止:“不行。”
“你不能喝。”
恍若未聞,溫書棠試圖掰開他的手:“能不能喝我自己心里清楚。”
周嘉讓沒聽她的,強硬地奪過酒杯,一飲而盡后翻起陳年舊賬:“你喝了酒會頭疼,胃也會不舒服。”
“難道都忘了嗎?”
忘了嗎?
溫書棠沒忘。
他說的是高二那年冬天,正月初六,寒假還沒結(jié)束,謝歡意無意發(fā)現(xiàn)一家新開的農(nóng)家菜館,興致勃勃邀請他們仨一起去體驗。
那天天氣很好,日光下白霧涌動,大街小巷都散發(fā)著新年的氣息。
老板是北方人,為人熱情,說自己新釀了葡萄酒,問他們要不要嘗嘗。
溫書棠從沒喝過酒,好奇心作祟,再加上酒的度數(shù)不高,一番軟磨硬泡后,周嘉讓給她倒了一點點。
但飯還沒吃完,她就開始難受,又是頭暈又是惡心,懨懨趴在桌子上,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
周嘉讓被嚇得不輕,連忙抱著人去醫(yī)院,檢查抽血掛水一套下來,折騰到半夜才總算恢復(fù)了點精神。
看她臉色蒼白,他心疼到極點,也自責(zé)到極點,把所有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拉著她的手守在床邊,眼圈發(fā)紅地道歉:“對不起恬恬。”
“怪我沒照顧好你。”
從那往后,每次溫書棠吃東西前,他都要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確保里面沒有半點酒精成分。
……
但周嘉讓不知道的是。
這么多年,那些不眠的長夜,她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麻痹到意識混沌,再也想不起來那些苦痛與傷感,才能換來片刻的安寧。
眼眶發(fā)酸,溫書棠從回憶中抽離,說出那句似曾相似的話。
“可我記得也有人說過,人都是會變的。”
“難道不是嗎?”
“……”
周嘉讓一瞬啞言。
辛辣入喉,溫書棠喝完剩下兩杯酒,面色平靜,不摻一絲波瀾地說:“我們繼續(xù)下一輪吧。”
如果先前種種奇怪的錯覺都可以忽略不計,僅憑這一小段對話,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在無形中蒙上一層不清不楚的濾鏡。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他們根本就不像她說的那樣不認識。
想起他們都是漓江人,再加上周嘉讓方才回答問題時的眼神……
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出什么。
見大家愣著沒動,左逸明跳出來活躍氣氛,直接將酒瓶轉(zhuǎn)動起來,打馬虎眼:“繼續(xù)啊,我這還沒玩夠呢。”
也不知他這破手沾了什么霉運,酒瓶速度減緩,逐漸停下的趨勢里,竟又一次朝溫書棠對去。
左逸明:“……”
他悻悻地看向周嘉讓。
對不起,他有罪。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xùn),溫書棠這回決定謹慎一些:“真心話吧。”
“那我來問。”
短發(fā)學(xué)妹搶來提問權(quán),先是看了看周嘉讓,然后轉(zhuǎn)回來睨著她的眼,火藥味彌漫,一字一句地詢問:“學(xué)姐。”
“聽說你大學(xué)幾年都沒有談戀愛,追求過你的人,無論條件多好,都會被你一口拒絕,甚至連試著相處的機會都不給。”
“那是不是因為你年少時,曾經(jīng)有過一個很難忘的人?”
“……”
“……”
場面一時陷入湖面般的死寂。
半秒后,細密的睫低低垂下,如鏡面般平整的桌臺上,溫書棠看見自己強裝鎮(zhèn)定的臉。
還有身側(cè)那個緊盯不放的人。
薄唇微啟,她聲音明明不大,但卻精準(zhǔn)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不是的。”
“沒有。”
第65章 謊言 “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
答案一出,場上氣氛霎時凝結(jié)。
這兩句話的可信度并不高,畢竟溫書棠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散下的長發(fā)遮住大半張臉,肩背緊繃著,睫毛像是被雨淋濕的蝴蝶羽翼,窸窸簌簌顫得厲害。
但沒有人再窮追不舍地問,因為處于話題中心的兩人臉色都非常難看。
尤其是周嘉讓,聽見那兩個字后,漆黑的眸頓時暗了下去,黑夜里最后一點火光燃盡,他欲蓋彌彰地輕笑一聲,嗓音沙啞:“累了,你們繼續(xù)。”
黑色沖鋒衣下擺起了皺,他姿態(tài)頹廢地窩在一旁,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住酒杯,下頜拉出鋒利的弧度,猶如機器人一般,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冷白脖頸上青筋跳動,喉結(jié)嶙峋,滾出幾分難耐。
刺人的辛辣撲面而來,他挑得都是最烈的酒,臉上很快便有了醉態(tài)。
燈光迷離,點染在他凌厲的五官上,明暗交替間,眼中的落寞也一覽無余。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差。
唯獨溫書棠卻沒有看他。
后面幾局照舊進行,大家偽裝得都很好,心照不宣地將剛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掠過去。
快到零點時,溫書棠感覺有些頭暈,胃里也隱隱泛著惡心,猜測是之前那三杯酒的后勁上來了,于是湊到關(guān)怡那邊,告訴她自己想先回家了。
關(guān)怡拉住她的手,皺著眉不太放心:“棠棠你還好嗎?要不我叫個人送你吧。”
“不用。”溫書棠搖搖頭,淡粉色的唇揚出一點笑,“小怡我沒事,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那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和我說啊。”關(guān)怡叮囑,“到家記得告訴我。”
溫書棠說好,伸出手抱了她一下:“等你回英國前,我們再單獨出來吃飯。”
和眾人告過別,溫書棠帶好東西離開。
醉意上涌,身體里的燥熱也橫沖直撞,她拎著外套,慢悠悠地晃到窗邊,撥動暗鎖推開一條縫隙,由著冷風(fēng)洶涌地往里灌。
頰邊發(fā)絲被拂開,昏脹的頭腦逐漸清醒過來。
手機傳出震動,是關(guān)怡發(fā)來的消息。
【sherry:棠棠,你今晚是不是玩得不高興了。】
左肩倚在墻邊,溫書棠低頭,拇指敲上鍵盤:【沒有呀。】
【My:小怡你不要多想。】
【sherry:對不起。】
以為她指的是和周嘉讓拼桌這件事,溫書棠挑了個摸頭的表情包發(fā)給她:【道歉干嘛,這又不是你的問題。】
站了十多分鐘,她覺得自己緩得差不多了,將手里的開衫披在肩上,關(guān)好窗朝出口的方向走。
長廊里光線昏暗,遠處舞池的伴樂回蕩模糊,走到一半時,兩側(cè)壁燈不知怎么壞了,溫書棠拿出手機想要照明,但還沒來得及解鎖,手腕忽然覆上一道力度,腳步踉蹌,整個人猝不及防被扯進一個隱蔽的拐角中。
腦袋懵了瞬,在這種娛樂場所里,她第一反應(yīng)是遇到了什么不正經(jīng)的人,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手肘猛地向后,直直撞在那人的肋骨上。
嘶——
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悶哼。
意識到是誰,溫書棠不由得拔高語調(diào):“周嘉讓?”
懸起的心在這一刻放下,不管怎么說,起碼他不會傷害自己。
呼吸穩(wěn)了穩(wěn),她扭動著試圖把手抽回,周嘉讓卻在這一秒俯下身,右手自肩胛繞過,左手攬在腰間,不由分說地將她緊緊地擁進懷里。
他的下巴埋在她頸窩里,碎發(fā)癢癢地蹭在皮膚上,兩道心跳隔著胸腔相碰,彼此的氣息相互糾纏。
“恬恬。”
仿佛特別沒有安全感,他聲線顫得很厲害,人也是,手臂克制又隱忍地繃著力氣,但眼底翻滾的情緒卻瘋狂到快要溢出來。
心臟驟縮了下,碾出細碎的疼痛,溫書棠被他牢牢箍著,胸口起伏艱難,晦澀地擠出字句:“周嘉讓。”
“你這是在干什么。”
“快放開我。”
“恬恬。”他什么都聽不進去,只沉浸在濃郁的低落里,“剛剛那個問題,你說得是真的嗎?”
“真的就不記得我了嗎?”
兩道細眉蹙起,溫書棠伸手推他:“周嘉讓你醉了。”
“我沒有。”周嘉讓抱她抱得更緊,薄唇似有若無地貼在耳垂上,像羽毛剮過,又像是在吻她:“恬恬,我很清醒,你回答我。”
理智和耐心都在一點點流失,溫書棠偏頭往另一側(cè)躲,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還來問我干嘛。”
“我不信。”
周嘉讓急著打斷她,每一個字都帶著莫大的不安與慌亂:“恬恬,你不要騙我好不好。”
溫書棠沒辦法地重復(fù):“我沒有騙你。”
“我不信!”
周嘉讓向后拉開距離,雙手摁住她肩膀,黑密的睫垂下,盯著她的眼執(zhí)拗道:“恬恬你看著我。”
“你看著我,說你不在乎我了,說你已經(jīng)放下我了。”
“……”
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塌,沉默片刻后,溫書棠深吸一口氣,睜大眼睛,一字一頓地叫他:“周嘉讓。”
她抬起下頜,琥珀色瞳孔直視著他:“我不在乎你了。”
“我早就放下你了。”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荒謬嗎?”她用力去扯他的手,將一連串反問甩到他身上,“誰還會記得十六歲發(fā)生的事情啊。”
“我啊。”
周嘉讓眼尾通紅,低聲喃喃中帶著幾分頹敗:“恬恬,我記得啊。”
“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可是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語氣加重,溫書棠直白地強調(diào),“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了,我們現(xiàn)在都長大了,有各自的生活,也有各自的工作,相安無事不好嗎?為什么非要這樣互相折磨呢?”
好奇怪啊。
她不是在放狠話嗎。
為什么眼眶卻不受控制地酸了。
不想眼淚在他面前掉下來,溫書棠低下頭,牙齒死死咬著唇肉,咽下喉嚨中的哽咽,輕聲和他商量:“……過去的就過去吧,我們都放過對方吧。”
“好嗎?”
壞掉的燈不知怎么又亮了,光影朦朦朧朧地灑下,在他們中間形成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一個不愿回頭,一個不想放手。
“不好。”
周嘉讓像個賴皮的小朋友,不管不顧地抬手又將人抱住,唇線繃得筆直:“沒關(guān)系,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
“恬恬,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嗓子里漫出腥咸,溫書棠有氣無力地說:“……我給過你啊。”
那一通通撥出的電話,一條條發(fā)出的短信,不都是她歇斯底里的挽留嗎。
是他自己選擇放棄的。
“周嘉讓。”
最后一絲體力耗盡,她終于掙脫出來,身心俱疲地看向他:“我們就到這吧。”
……
麻木地走出酒吧,濕漉觸感落在臉上,仰起頭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外面下雨了。
日歷撕掉大半,秋天快結(jié)束了,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場雨了。
溫書棠沒帶傘,也不想躲,由著冰冷的雨絲落下,被淋濕的衣服膩在身上,濕噠噠的很是難受。
但她卻希望這種難受能再重一點。
似乎這樣,心里的不痛快就會緩解一些。
車燈由遠及近,鳴笛聲打破夜的靜謐,黑色SUV在路邊停下,陳言之開門從車上下來,言辭意外:“書棠?”
聽到有人叫自己,溫書棠遲鈍地回神,隔著雨幕看清來人,生硬地扯動唇角:“學(xué)長。”
“這么晚了。”陳言之左右打量著,沒看到有人和她同行,“你怎么一個人在這淋雨啊。”
男人眸中露出擔(dān)心,撐開雨傘到她身旁:“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學(xué)長。”
思緒實在太亂,溫書棠想自己靜一靜,朝他眨了眨眼:“我一會打車回就好,不麻煩你了。”
“不安全。”
陳言之用三個字否定,沒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拉著她上了車。
關(guān)上車門,水汽和噪聲被隔絕在外。
打開空調(diào)暖風(fēng),陳言之遞給她一條干凈的毛巾:“先擦擦,別再著涼生病了。”
溫書棠伸手接過:“謝謝。”
動作緩慢地擦干水痕,她靠在車窗上發(fā)呆,拇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蹭著表帶。
等紅燈的間隙里,瞧見她一塌糊涂的情緒,陳言之沉聲開口:“又遇見他了?”
纖細指節(jié)纏在毛巾邊角上,溫書棠想都沒想便矢口否認:“沒有。”
眉梢掛著無奈的笑,陳言之好整以暇地提醒她:“可我還沒說他是誰。”
溫書棠:“……”
她干巴巴地給自己找補:“除了你,今晚我誰都沒見過。”
沒再揭穿她的謊言,陳言之摁開車載廣播,想用這種方法幫她轉(zhuǎn)移注意力。
輕柔的女聲似潺潺溪水,是一個最近很受歡迎的情感電臺。
“我們今天要聊的內(nèi)容比較特殊,是青春校園主題。”
“在這個情竇初開的年紀,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會遇見那個讓自己怦然心動的人,不需要太多驚天動地的浪漫,也許是一個眼神,也許是一次偶遇,都會讓你心滿意足地雀躍很久。”
“但大家也都知道,年少時的感情,往往是很難走到最后的,因為各種各樣不確定的因素,分道揚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們不能總是把自己困在過去,人是要往前看的,用平和的心態(tài)對待分離,才能更好地擁抱下一次相遇。”
“……”
背景配樂漸強,居然又是周杰倫的那首《不能說的秘密》。
“你說把愛漸漸放下會走更遠。”
“或許命運的簽只讓我們遇見。”
直到陳言之塞過來一包紙,溫書棠摸摸臉頰,才反應(yīng)過來,眼下不知不覺掛了濕痕。
“想哭就哭吧。”他把車里的燈關(guān)了,“把情緒都發(fā)泄出來。”
“其實感情這件事沒有想象中那么復(fù)雜。”他們倆還是第一次公開聊起這個話題,陳言之停頓片刻,“要是不喜歡了,就放下向前走,要是還喜歡,就別這么為難自己。”
溫書棠攥著紙巾,沒有接話。
……
聽見窗外的雨聲后,周嘉讓立馬折回前臺,連續(xù)問了三個服務(wù)生,才勉強借到一把雨傘。
一路朝溫書棠離開的方向飛奔,莽撞地從三級臺階上跳下,滂沱雨霧中,他卻目睹她被另一個男人護上了車。
是在醫(yī)院帶她走的那個,也是開會時悄悄給她遞水的那個。
后霧燈亮起,車影漸遠,留給他的只有刺耳的引擎與尾氣。
雨勢也在這一刻陡然增大。
體溫被吞噬,水珠順著眉骨緩緩下滑,周嘉讓倏地想起來,親手把她從醫(yī)院推開那天,漓江也下了這樣一場急雨。
那時他顧不上未痊愈的傷口,跟在她身后下了樓,不敢上前,只能躲在角落里拜托護士替他送傘。
而現(xiàn)在,她好像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傘了。
手中雨傘變成了燙手山芋,皮肉被灼開,火辣辣的痛順著神經(jīng)蔓延。
嘴角露出苦澀又蒼白的笑,他有些可悲地想,她說的那句話可能是真的。
他們就到這了。
第66章 外賣 朝周嘉讓太陽穴揮出一拳
秋雨綿綿,堆積的云霾透不出一絲光亮。
凌晨時雷聲漸大,暈沉昏暗的房間里,擱在床邊的手機忽然亮起,是一條緊急的新聞推送,氣象局監(jiān)測到地磁暴現(xiàn)象,今晚很多人的睡眠估計會受到影響。
幽幽熒光撐起一小片明度,映在那張安靜柔和的面孔上,兩道秀氣的眉皺著,長睫輕顫,似有不安。
溫書棠做了個夢。
夢里她回到了那年春天,與周嘉讓的最后一次見面,離開病房,她狼狽地逃出醫(yī)院,但這次他卻追了上來。
他從后面把她抱住,和她說自己錯了,不該說那樣傷人的話,能不能不要離開他。
睜開眼,溫書棠掙扎著從夢中醒來。
天花板空洞而冰冷,胸口起伏緩慢,像被壓上一塊石頭,說不出的窒息感鋪天蓋地地蔓延。
纖細手指抓住被子,就這么緩了好一會兒,不適感逐漸消失,眼眶卻不知不覺變得酸澀。
她有些可悲地想,如果真的像夢里那樣,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翻身下床,溫書棠去客廳倒了杯水,手腕倏地一陣刺痛,動作不穩(wěn),水波搖晃地傾灑出來,在暗棕色桌面上泅成一團。
用紙隨意擦了幾下,摁開墻上壁燈,她借著暖光摘下那塊腕表。
白皙細膩的皮膚上,那個被煙頭燙出的疤痕已經(jīng)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色圖案。
指腹貼上去輕輕揉了幾下,她有點搞不懂,明明保養(yǎng)得很好,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還是時不時就會發(fā)痛。
視線失焦,溫書棠盯著看了幾秒,又若無其事地用表帶覆蓋上去-
夜雨過后,天色仍然陰沉。
酒精作祟,再加上睡得不好,第二天起床時,溫書棠格外沒精神,額頭浮著層細密的汗,四肢百骸也虛軟地使不上勁兒。
多躺了十分鐘,她才磨蹭地去衛(wèi)生間洗漱。
長發(fā)在腦后扎成馬尾,露出纖瘦修長的脖頸,配一件奶白的圓領(lǐng)毛衣,打眼一看,溫柔乖巧,有種說不出的學(xué)生氣。
晨起胃口不是很好,溫書棠隨便用微波爐熱了片面包,又從冰箱拿出草莓牛奶,趿著棉拖到露臺那邊吃早飯。
昨夜忘給手機充電,現(xiàn)在只剩下可憐的百分之十五,清理完亂七八糟的狀態(tài)欄,她隨手點開微博,看見謝歡意十分鐘前更新了動態(tài),是一碗飄著熱氣的泡泡餛飩。
配文帶著明晃晃的炫耀:【謝謝許機長特意送來的早餐~】
手里面包頓時沒了滋味,溫書棠點了個贊,切出鍵盤在下面評論:【好過分,怎么有人一大早就秀恩愛】
謝歡意秒回:【嘿嘿,是不是很羨慕啊。】
溫書棠喝了一小口牛奶,抿掉唇邊沾上的奶漬,順著她的話:【是呀,看著就很幸福。】
【我也想吃泡泡餛飩了,感覺都好久沒吃過了。】
【歡意:京北有嗎?我?guī)湍憬型赓u呀。】
【My:還是算了。】
肩膀塌下去一小塊,溫書棠對著打字框嘆氣:【不一樣的,這邊做的總是差了點味道。】
謝歡意隔空給她順毛:【這有什么難的,過幾天我讓我媽包一些,然后快遞給你郵過去~】
溫書棠一連發(fā)了好幾個感動的表情:【嗚嗚歡意我愛你。】
快速解決完早飯,她換好外套去上班。
月底有場很重要的貿(mào)易會要在京北舉行,屆時會有許多法國企業(yè)到訪,這也是每年Transline最忙碌的時候,那一整個上午,溫書棠都在各會議室間來回奔波,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找到。
好不容易回到工位,她剛癱在桌上想休息會,斜對面的同事叫她:“書棠,我看樓下有你的外賣,就順便給你帶上來了。”
從臂彎中抬起頭,琥珀色的瞳里寫滿茫然,溫書棠倍感奇怪地否認:“可是我沒點外賣啊。”
“啊?”
同事驚詫,低頭又看了眼票單,確認自己沒有誤拿:“可上面確實是你的名字誒,還特意備注了是法語組。”
“也許是哪個朋友給你點的呢?”她猜測。
溫書棠想了想,覺得倒是有可能,接過來拆開打包袋,透明餐盒里果然是一碗餛飩。
眼尾無奈耷下,她給謝歡意發(fā)去消息。
【My:不是說不用給我叫外賣了嗎?怎么還是點了呀。】
謝歡意回她兩個問號:【什么外賣?我沒有點啊。】
她發(fā)過來一張照片,不知道是不是信號不好,半分鐘后才加載出來,畫面上是劇組監(jiān)視器的一角。
【歡意:我這邊還沒下工呢,正在苦兮兮地跟他們對臺本。】
三條消息搞得溫書棠滿頭霧水。
慢慢熄滅的屏幕,如一塊平整光滑的鏡面,倒映出她繃直的唇線,還有緊鎖的眉心。
不是謝歡意點的?
那會是誰啊?
嗡嗡——
手心猝不及防傳來震動,懸在半空的指尖都跟著顫,眼簾壓下,紅色氣泡旁顯示的名字是sherry。
【sherry:棠棠,收到你的午飯了嗎?】
溫書棠頓悟:【原來是你啊小怡。】
【sherry:是呀。】
【sherry:你不是說想吃餛飩了嗎~記得趁熱吃哦!】
溫書棠剛想回她好,猛然間又意識到什么不對。
蒲扇般的眼睫上下眨動,打出的話語滿是不解:【小怡,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餛飩?】
這不是今天早上她和謝歡意討論的話題嗎?
回復(fù)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差不多三分鐘后,底部才跳出新的內(nèi)容。
【sherry:是我剛好刷到你點贊的那條微博,在評論區(qū)看見你的留言啦。】
……
微博確實會向好友推送用戶點贊過的內(nèi)容。
疑問消除,溫書棠沒再多想:【那謝謝你呀小怡。】
【sherry:Honey你和我這么客氣干嘛。】
因為外面裹了保溫袋,餛飩都還是滾熱的,掀開塑料蓋子,白霧與香氣一齊飄散開來。
用勺子舀起一顆,吹到不燙后送進嘴里,溫書棠不由得睜大眼,清亮的眸里噙著驚喜與意外。
味道居然比想象中要好許多,甚至和她在漓江最喜歡的那家?guī)缀鯖]什么區(qū)別。
就連旁邊專心致志趕總結(jié)的馮楚怡都被吸引,放下手中鼠標(biāo),滑動靠椅湊到她身邊,饞貓屬性一覽無余:“棠棠姐,你這點的什么啊,聞起來好香啊。”
溫書棠拿筷子撥給她幾顆,馮楚怡嘗過后,不禁豎起大拇指贊嘆:“好好吃啊。”
“棠棠姐,這是哪家的餛飩啊?下次我也要點。”
溫書棠瞧了眼外送單,沒在上面找到店鋪信息,包裝袋上也沒有明確的logo,于是點開微信去問關(guān)怡。
這次她回得更慢,直到這碗餛飩快要吃完,才總算等到她的答案。
【sherry:嗯……其實這是我一個朋友做的啦,他平時就喜歡研究各種吃的,我就拜托他幫了個忙,所以外面暫時還買不到。】
溫書棠微愣:【啊,這樣啊……】
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但是具體又說不出來:【那好吧,麻煩幫我轉(zhuǎn)達一下,他手藝真的很好,謝謝他的餛飩。】
……
……
十分鐘后。
首都最核心的CBD區(qū),摯書科技十八樓。
寬敞規(guī)整的總裁辦里,百葉窗半開半闔,身穿西裝的年輕男人坐在長桌前,剛剛結(jié)束一場電話會議,資料文件堆擠成山,深邃的眉眼中略有倦怠。
瞥到發(fā)消息人的備注,周嘉讓點開對話框,看見那條消息截圖。
【sherry:喂,話我可帶到了啊。】
【sherry: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了,以后再想干嘛你自己想辦法,我才不管。】
【sherry:誰讓那天你在酒吧惹棠棠不開心的。】
周嘉讓沒急著回,先是把那張截圖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幾遍。
他久違戴了副銀色細邊眼鏡,鏡片反著淡淡的光,將圖片保存好后,左手捏上眉心,言簡意賅地回了兩句:【不行。】
【明天繼續(xù)。】
“……”
另一頭正在化妝的關(guān)怡對著手機狂翻白眼。
不行你個大頭鬼!
萬惡的資本家!-
后面那段時間,溫書棠每天都能收到關(guān)怡的愛心投喂。
她不好意思總這樣吃白食,打電話和她商量:“小怡,要不我還是給你那個朋友轉(zhuǎn)點錢吧。”
“不用不用。”關(guān)怡連聲拒絕,腦袋里飛速編著瞎話,吞吞吐吐道,“額,正好他最近有開餐館的打算,需要找人來當(dāng)小白鼠試菜。”
“你不嫌棄他做飯難吃就是對他最大的回報了。”
“怎么會。”
語調(diào)稍揚,溫書棠想到另一件事:“對了小怡,你這個朋友是漓江人嗎?”
她好奇很久了:“感覺他都是按照漓江那邊的口味來做得。”
“……”大腦即將宕機,關(guān)怡覺得自己快要被問出工傷了,一邊在心里問候周嘉讓,一邊含糊地打馬虎眼,“啊,他不是漓江人,但是之前在漓江生活過一段時間。”
溫書棠了然:“怪不得。”
又過了兩周,氣溫跌破最低的那天,謝歡意和許亦澤到京北來看她。
難得不用加班,存檔后關(guān)上電腦,溫書棠拿起椅背上的紅格子圍巾,一圈一圈在脖間纏好,略帶強迫地將左右兩端對齊。
乘電梯從公司大樓出來,沒走到地鐵站,先碰見了同樣下班的陳言之。
“要回家了?我送你?”
“不用了學(xué)長。”小半個下巴都藏在圍巾里,溫書棠搖搖頭,“我約了朋友在國貿(mào)吃飯。”
“那上來吧。”
陳言之笑著打開車門:“順路。”
溫書棠:“……?”
他這次倒沒有說謊,上季度Transline接了個有關(guān)跨國投資的項目,那個瑞士客戶點名想來國貿(mào)這邊轉(zhuǎn)轉(zhuǎn)。
東三環(huán)的高架橋上,車輛行進平穩(wěn),陳言之和她閑聊:“朋友?”
溫書棠嗯了下:“高中同學(xué),從漓江過來看我。”
眼角不動聲色地怔松,陳言之轉(zhuǎn)動方向盤:“玩得開心。”
“謝謝。”
進了商場,二人分道揚鑣。
明亮熙攘的樓廳里,溫書棠一眼便看見了等在長椅上的小情侶。
南北方時氣不同,漓江尚在秋天的余韻里,但京北已經(jīng)快要入冬。
許亦澤提前看了天氣預(yù)報,生怕自己的寶貝女朋友凍到,左一件毛衣右一件棉服地往人身上套,帽子圍巾手套一個不落,最后成功把謝歡意裹成了一只北極熊。
還沒等走近,溫書棠就聽見她氣鼓鼓地控訴:“許亦澤!都怪你!非要把我穿成這個樣子,路過的人怎么都!在!看!我!”
“這穿得不挺好看嗎,他們愿意看就看唄。”許亦澤不以為然,順手把她帽檐又往下拽了拽,“我女朋友這么漂亮,走到哪都是人群中最亮的風(fēng)景線。”
“……”
謝歡意氣悶,才不想理他,把臉撇到一旁:“下次再也不要和你一起出門了。”
“誒。”許亦澤把人掰回來,“這可不行啊,除了我之外,上哪去找這么貼心的男朋友啊。”
這么多年過去了,兩人的相處模式一點都沒變,吵吵鬧鬧沒一刻消停,只不過是從朋友變成了更親密的戀人。
嘴角向上彎了彎,溫書棠出聲叫她:“歡意。”
聽見熟悉的聲音,謝歡意神色由陰轉(zhuǎn)晴,拋下臭男人,起身朝她飛奔而去:“棠棠!”
張開雙臂,她把臉埋進溫書棠懷里:“我好想你啊。”
溫書棠回抱住她:“我也好想你。”
姐妹相見,必不可少的當(dāng)然是吐槽男友環(huán)節(jié),謝歡意續(xù)上剛才的話題,朝溫書棠訴苦:“棠棠你快看,許亦澤給我搭配得好丑。”
她偏頭憤憤瞪了罪魁禍?zhǔn)滓谎郏骸肮唬蹦袑徝啦豢扇。 ?br />
溫書棠忍不住又笑,罕見地幫著許亦澤說話:“不丑呀,多可愛。”
“這不也是為你好嘛,免得凍壞了再生病。”
但謝歡意聽不進去,仗著室內(nèi)暖氣足,還是把那一大堆累贅脫了,只留一件清爽的針織衫。
晚高峰期間,餐廳生意爆滿,他們挑的那家泰餐,前面還有六桌在排隊。
等待的時間里,三人到負一層閑逛。
兩位女生挽著手,在前面說著親昵的悄悄話,許亦澤則跟在后面拎包買單。
右手邊新開的奶茶店,買一送一的噱頭很足,謝歡意要了一杯蜜桃烏龍,溫書棠選的是不太膩的玫瑰清露。
付好款從店里出來,走出沒幾步,他們迎面撞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瞳孔忽地定格,溫書棠沒想到在這還能遇上周嘉讓。
不止是她,場上所有人似乎都沒想到。
空氣就這樣凝結(jié)了三秒,最先打破這種氣氛的是許亦澤。
只見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周嘉讓的衣領(lǐng),朝他太陽穴結(jié)結(jié)實實地揮出一拳。
第67章 打架 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這一下使得力氣很大,不帶半分收斂,周嘉讓頭往一側(cè)偏去,腳下也控制不住地踉蹌。
但許亦澤并沒有停手的意思,面色陰沉得厲害,活動了下手腕后,用力掰過他肩膀,照著嘴角那又是一拳。
冷白皮膚上很快就有血滲出。
事情發(fā)展得太突然,溫書棠遲鈍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她將奶茶塞到謝歡意手里,高跟鞋與白瓷磚碰出聲響,不管不顧地便跑過去拉架。
“許亦澤你別打了!”
一向溫言細語的她拔高語調(diào),爆發(fā)出一句低吼,溫書棠費力擠進兩人中間,一邊護著周嘉讓,一邊用力去推許亦澤的胳膊:“別打了!你冷靜一點!”
許亦澤這會兒情緒正濃,根本聽不見她說了什么,理智也不聽使喚,混亂中沒控制好力度,不留神就搡了她一把。
一直沒反應(yīng)的周嘉讓在這時陡然開口,濃黑的眉壓下,逼出些急切:“許亦澤!”
他伸手扶住溫書棠的腰,狹長眼眸低垂,表情一瞬柔和許多:“碰到哪了嗎恬恬?”
手指攥著他衣角,溫書棠借力站穩(wěn),緩緩搖了搖頭:“我沒事。”
“聽話,去旁邊等著,離這遠點。”他生硬地扯唇,胸腔震出很低一聲笑,用那種一如既往的哄小孩語氣,將人拉到自己身后,隔開一點距離,“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你就別管了。”
“可是……”
溫書棠還想說些什么,被周嘉讓笑著打斷:“沒事。”
“放心吧。”他保證,“不會真怎么樣的。”
說完這句話,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許亦澤。
火燒般的痛意后知后覺蔓延開來,額頭上冒出層虛汗,周嘉讓抬手把血抹掉,不受控地干咳了幾聲:“繼續(xù)吧。”
“想怎么發(fā)泄都成。”他唇角向上彎著,神色格外平靜,“我不會還手的。”
這么多年來,這是他們第二次打架。
第一次是在十歲,那年周嘉讓剛回到漓江,性格尤為冷漠孤傲,不喜歡與陌生人說話,也不喜歡與外界的任何事物接觸。
某天下午,謝歡意照舊到家里練琴,他被琴聲弄得心煩意亂,想要出門尋個清凈。
但走得太急,路過時無意撞到了她肩膀,還不小心弄壞了她最喜歡的發(fā)夾。
謝歡意當(dāng)時就委屈地掉了眼淚,可周嘉讓不但沒有道歉,還過分地甩門離開。
許亦澤知道這件事后,第二天氣沖沖地找上門,說是要給謝歡意出氣,見周嘉讓態(tài)度不好,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了一起。
后來還是外婆從中調(diào)解,好說歹說地勸,這才勉強握手言和。
兩個人也就此認識。
……
許亦澤走到他面前,大概是想到了這段過往,攥緊的拳頭揮到一半便止住,只有手背上繃起的青筋在隱忍跳動。
就這么在空中懸了整整半分鐘,最后他也只是泄憤一般地砸在身側(cè)墻壁上。
“操。”喉間溢出不痛快的低罵。
手上動作雖然停了,可心里的氣卻沒有消。
“可以啊。”許亦澤盯著他,眼中戾氣似浪潮般翻滾,“沒想到過了這么久,還能叫出我的名字呢。”
他唇邊掛著嘲弄的笑,每個字都帶著火藥味:“還以為周少爺貴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們是誰呢。”
喉結(jié)輕滾,周嘉讓耷下睫羽,漸弱的言辭中透著難耐:“許亦澤,你別……”
“周嘉讓。”
許亦澤沒給他接話的機會,下頜線條繃得很緊,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你到底把我們幾個當(dāng)成什么了?”
“一聲不吭地消失,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就他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現(xiàn)在又一聲不吭地出現(xiàn)。”
“哦,不對。”舌尖頂了頂腮幫,他咬著后槽牙不讓自己失控,“怎么能叫出現(xiàn)呢。”
“要不是今天在這碰上了,你根本就沒想過來找我們是吧。”
那漫長的八年時間里,難熬的何止溫書棠一人。
許亦澤和他做了七年朋友,從懵懂無知的少年時代開始,陪他經(jīng)歷過低谷,也見證過他的風(fēng)光,同甘共苦,早已是家人一般的重要存在。
可他卻突然不見了。
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
電話打不通,家里也沒人,醫(yī)院那邊又說他辦了出院,許亦澤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連續(xù)翹了三天的課,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甚至還去警局報了案。
結(jié)果仍然是一無所獲。
他本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
而現(xiàn)在。
這個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眼前。
許亦澤心里怎么可能沒有氣。
他們這里靠近角落,頭頂光線沒那么刺眼,周嘉讓半張臉陷進陰影里,默然良久后動了動唇,回答之前那個問題。
“不是。”
“不是?”許亦澤冷笑,瞇起眼打量著他,“那你說是什么啊?”
周嘉讓垂著頭,后頸的骨節(jié)瘦削向外凸著,嗓音沉又啞:“……對不起。”
“周嘉讓。”
許亦澤后退一步,失望地看著他:“你真讓我覺得,曾經(jīng)那些年就像個笑話。”
撂下這一句,似乎是沒什么其他想說的了,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站在一旁的謝歡意下意識要去追他,但又惦記著溫書棠這邊,有點為難地別過眼:“棠棠……”
“你去吧,快過去哄哄他吧。”
溫書棠寬慰地晃她胳膊,唇畔擠出一個淺笑:“我晚點去找你們匯合。”
“好。”謝歡意點點頭,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那有事電話聯(lián)系。”
溫書棠說嗯。
聲囂熙攘依舊,對峙結(jié)束,周圍幾個悄悄看熱鬧的路人也無趣地散了場。
周嘉讓掀起眼,對上幾米外溫書棠的目光。
“恬……”
他想叫她,但第二個音還沒發(fā)出,視線里的女孩卻挪開了腳步。
“……”
左逸明等了半小時,還沒瞧見周嘉讓的人影,干脆撥了通電話進來:“阿讓你人呢?”
“還吃不吃飯了?我都要餓死了。”
“你自己吃吧。”
直到她徹底淹沒在人群中,周嘉讓才肯收回眼神,疲憊地靠在墻上,肩胛骨被硌得發(fā)痛:“我累了,先回去了。”
“不是你說回去就回去了?”
左逸明剛要控訴他這種臨時放人鴿子的行為,乍然又聽出什么不對:“誒,你這聲怎么回事啊?”
“蔫了吧唧的,怎么聽起來像讓人打了一頓呢。”
周嘉讓沒心情跟他貧,淡淡扔給他兩個字:“掛了。”
退出通話頁,回到原始桌面,壁紙上跳出那張讓他日思夜念的面孔。
是他們一起跨年那次,溫書棠在天臺上看煙花時偷拍到的。
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層陰影,周嘉讓握緊手機,指腹貼過去輕輕蹭了蹭,從眉眼劃過鼻尖,到小巧的梨渦,再到飽滿的唇瓣。
看著看著,他眸里忽而多了幾分苦澀。
……
“周嘉讓。”
那道溫軟女聲從后方傳來時,周嘉讓還有些不敢置信,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直到——
“周嘉讓。”
溫書棠加大步伐,從右側(cè)繞到他身前,雪白的下巴從圍巾里仰起,凝著他臉上的那幾處傷,眉心漸漸擰緊,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到附近的長椅上坐下。
一陣窸簌聲響起,周嘉讓這才注意到,她纖瘦的腕上掛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各種處理傷口的藥。
剛才分明還沒有。
所以她是專門去買這個了么?
心底忽然釀出些卑劣的欣喜。
正這么想著,蘸了碘酒的棉簽被戳在傷口上,強烈的痛感毫無防備地散開,周嘉讓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疼?”溫書棠板著臉,脆生生問他。
周嘉讓嘴硬地笑笑:“沒,一點都不疼。”
溫書棠冷淡地哦了聲:“那看來還是我下手不夠重。”
不知怎么,聽完她這句,周嘉讓竟然悶悶又笑了起來。
看來這些年,小姑娘的確是進步了不少。
貓長出了爪子,知道要報復(fù)人了。
挺好的。
“你還笑?”手上力道不留情地加重,溫書棠攏著瑩潤的眼,咕噥著數(shù)落他,“都這么大的人了,還學(xué)小孩打架是吧?”
她話語比平時沖,但因為聲線是柔的,威懾力并不是很足。
周嘉讓滿臉無辜地替自己辯解:“我沒打,你看見了的。”
消毒過后,溫書棠扯下一個創(chuàng)可貼:“那你就一動不動地在那等著挨打?”
“不該打嗎?”
雙眼皮壓出兩道深邃,頭頸后仰,周嘉讓倏地拉住她手腕,漆黑眼瞳中倒映著她單薄的身影,執(zhí)拗重復(fù):“恬恬,不該打嗎?”
“……”
指尖稍顫,溫書棠沒回答,順勢將創(chuàng)可貼塞到他手中:“你自己貼一下吧。”
“這沒有鏡子。”周嘉讓換了話題,厚著臉皮耍無賴,“我看不見,不方便貼。”
“幫人幫到底啊恬恬。”他故作散漫地拖著尾音。
溫書棠多看了三秒,最終還是接回創(chuàng)可貼,撕開包裝后規(guī)整貼好,本能地囑咐:“這幾天不要碰水。”
“我覺得挺值得。”周嘉讓沒頭沒腦地接了句,似是回應(yīng)剛剛那句反問,“還能換你來幫我處理傷口。”
“多劃算啊,早知道讓他再多打幾下了。”
溫書棠:“……”
“再打就沒人管你了。”她瞪著一對杏眼說。
周嘉讓立馬服軟:“不打。”
氣氛驀然沉寂下來。
商場中央用鏤空架擺了一個造型,幾個調(diào)皮的小孩嬉鬧時不慎撞到,摩擦出尖銳又刺耳的雜音。
溫書棠低頭睨著腳尖,手里那一小塊牛皮包裝紙被翻來覆去捏得不成樣子。
“周嘉讓。”
她今天化了淡妝,唇釉反出薄薄一層水光,糾結(jié)地翕合幾次后,溫吞地抬眸:“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周嘉讓心頭莫名一顫。
“這些年。”停頓須臾,她聲音晦澀,“你到底去哪了?”
“……”
話音落地不過半秒,便被她自顧自地截止。
“算了。”
時光不能倒流,無論他去了哪,這八年都再也回不去了。
問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皺巴的牛皮紙被扔進垃圾桶,連帶那些理不清的思緒也一起拋掉,溫書棠向后撤開,恢復(fù)成先前那種疏離的狀態(tài):“我走了。”
“恬恬。”
周嘉讓出聲叫住她。
發(fā)尾在空中揚起,揉開清淡的梔子香,溫書棠回頭:“怎么了?”
這好像是重逢后,他們難得心平氣和的一次對話。
周嘉讓從長椅上起身,眸光微不可察地爍動,喉骨跟隨空咽的動作輕滑:“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或許是看他受傷的樣子太可憐,或許是存了什么別的她不敢承認的想法,指尖掐進掌心,溫書棠沒有說話。
但周嘉讓已經(jīng)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墻上兩道影子逐漸融成一團,他俯下身,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把人摟進懷中。
“恬恬。”
他弓著腰,大半張臉都埋在溫書棠肩膀里,鼻梁貼著她鎖骨,聲調(diào)發(fā)悶地問。
“其實你沒有那么討厭我。”
“對不對?”
第68章 陷阱 “不要得寸進尺。”
清淺的氣息打在皮膚上,似是羽毛拂過,簌簌麻麻磨得人發(fā)癢。
溫書棠本能地想躲,卻被他更緊地抱住,細窄的腰貼在他身上,腳尖被迫踮起,整個人都溺在那股冷冽的雪松氣味中。
周嘉讓側(cè)過臉,聲音纏在她耳邊,格外固執(zhí)地問:“對不對。”
好似得不到答案他就不會罷休,溫書棠掐掐掌心,輕聲回答:“不對。”
“騙人。”周嘉讓拆穿她的口是心非,“要是真討厭我的話,怎么可能允許我抱你。”
“……”
溫書棠覺得自己被繞進了陷阱里,伸手就要去推他:“那你松手。”
“不松。”周嘉讓賴皮的很。
“要是真那么討厭我。”他羅列出一條條證據(jù),“剛剛干嘛要來攔架,還專門去買藥來給我處理傷口。”
纖長的睫顫了顫,溫書棠眼睛偏向右側(cè):“你想多了。”
“我不管。”周嘉讓聽不進她說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一套邏輯中,“你就是不討厭我。”
“不討厭的話,那就意味著我還有機會。”
什么啊。
溫書棠實在不懂他是怎么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為方才那幾分沒控制住的心軟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從他懷中掙脫,她后退幾步,脊背抵在墻上,低著眼不去看他,干巴巴道:“我走了。”
“恬恬。”
他手臂還懸在半空,維持著那個擁抱的姿勢,半晌后才慢慢放下,聲線故意壓得很低,楚楚可憐的口吻:“我今天還沒有吃飯。”
“能不能再陪我……”
“周嘉讓。”
溫書棠出聲打斷他的話。
她鼓著腮,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撐圓眼睛警告他:“不要得寸進尺。”
周嘉讓失落卻又聽話地哦了下。
……
餐廳那邊早就叫到了他們的號碼,溫書棠趕回去的時候,許亦澤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得差不多了。
神色里晃過一抹不自然,他撇著嘴,有些別扭地問:“……他沒事吧。”
這個他指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拉開椅子坐下,溫書棠彎唇笑笑:“沒事。”
原本是想高高興興地見面,沒想到會鬧出這種插曲,許亦澤偏過頭,眉心稍擰,沉聲道:“對不起啊棠妹。”
解圍巾的手忽而一頓,溫書棠遲鈍地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該道歉的人不是你。”
“其實……”停滯片刻,許亦澤話語變得不太平穩(wěn),放在桌上的拳頭攥緊,“我就是心里憋著一口氣。”
溫書棠輕輕地說了聲嗯:“我知道。”
這頓飯吃得還算和諧,后面幾十分鐘,他們心照不宣地都沒再提起那個人。
先前餓得太過,再加上這家店的味道確實不錯,謝歡意吃得發(fā)撐,拉著溫書棠四處消食閑逛。
她剛從劇組里出來,攢了一肚子八卦沒地方說,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連珠炮似的往外分享,誰和誰在地下戀,誰和誰是炒cp,誰家為了流量瘋狂在熱搜上買話題。
可溫書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棠棠。”發(fā)覺身邊人在走神,謝歡意戳了戳她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溫書棠愣愣地啊一下,生硬地勾起唇角:“沒什么。”
話音落下的那秒,余光里似乎閃過一道黑色身影,她下意識扭頭,卻只看見人潮洶涌。
“……”
是看錯了么。
眼睫緩緩垂下,溫書棠揉了把臉,不知怎么就想起來,他說的那句還沒吃飯。
一整天都沒吃么?
要忙的事情這么多嗎?
她有點埋怨他,怨他不好好照顧自己,怨著怨著又猛地清醒,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干嘛。
說好不再想他了的。
仿佛有讀心術(shù)那般,謝歡意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斑擔(dān)心他呢啊?”
溫書棠立馬否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才沒有。”
“棠棠。”謝歡意眨眨眼,挺誠懇地給出建議,“都這么多年了,你真的需要好好提升一下說謊技術(shù)。”
“……”
兩人沉默了會兒,謝歡意忍不住繼續(xù)說:“要不你找他好好聊聊呢?”
“看他今晚那個樣子……我總感覺他應(yīng)該是有什么苦衷。”
拇指蹭了蹭腕骨處的表帶,溫書棠越想腦袋越亂,火氣莫名又從心底竄出來。
“有苦衷就能無緣無故地消失八年嗎。”-
謝歡意和許亦澤在京北待了三天。
淺淡日光透過落地窗灑下,深灰地面上浮著氣泡似的光影,廣播正在循環(huán)一則尋物啟事,交談聲與行李箱的滾輪聲在航站樓中交雜。
距離起飛還有一個小時,安檢口前,謝歡意依依不舍地抱著溫書棠。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哦。”她紅著眼,鼻音發(fā)囔地叮囑,“等我下次再來看你。”
溫書棠拍拍她的背:“放心啦,你看我這不是挺好的。”
快走到閘機通道時,謝歡意突然又回過頭。
“棠棠。”她睜大眼睛,模樣認真。
“無論你想怎么做,我都會支持你的。”
溫書棠明白她的意思,唇邊漾開明黠的笑:“好。”
目送人進了候機廳,下午四點,手機上收到他們平安落地的消息。
長大后,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低頭忙碌的間隙里,晝夜晨昏也在悄然溜走。
月中那幾天,京北多霧,陰蒙蒙的天窺不見光亮,氣溫也跌到了刺骨難熬的負數(shù)。
清晨拉開窗簾,擦掉玻璃上的霜,放眼望去,整座城市被籠在一片纖塵不染的純白中。
今年的初雪終于降臨了。
有風(fēng)吹過,枝頭上的雪粒簌簌下落,溫書棠拿起手機,對著窗外雪景拍了張照,隨手發(fā)在微博上。
等她弄完早餐,端著白瓷盤回來,瞧見評論那欄多出一個小紅點。
【Quatre jours.:天氣冷,記得多穿一點。】
溫書棠倏而一愣。
從前這人最多只是給自己點個贊,為什么突然會留下這樣一句關(guān)心的話啊?
難道他認識自己嗎?
疑問像水漬般逐漸泅開,指腹不小心觸到刷新鍵,加載框轉(zhuǎn)動幾圈后,屏幕上顯示這條評論被刪除了。
……?
這是發(fā)錯人了?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一種解釋比較合理。
不過溫書棠確實有被提醒到,出門前特意看了天氣預(yù)報,連續(xù)三個寒潮預(yù)警,讓她乖乖把毛呢大衣?lián)Q成了加厚的棉服,還從衣柜里翻出了去年買的兔毛絨帽。
全副武裝,這才沒被凜冽洶涌的北風(fēng)吹成冰塊。
下了地鐵,公司樓下的除雪工作還沒做完,及踝短靴踏出淺淺一排腳印,她今天到得早,電梯里還沒什么人。
上午工作效率最高,校對完前天的譯稿,打包發(fā)到負責(zé)人的郵箱,溫書棠起身去茶水間泡了杯拿鐵,又站在窗邊放松了下盯屏幕盯到酸脹的眼睛。
走回工位,她無意瞥見后頭那個新來的小實習(xí)生正在捂著臉抹眼淚。
Transline在業(yè)內(nèi)一向以高標(biāo)準(zhǔn)嚴要求著稱,對待實習(xí)生也不會放寬底線,就連溫書棠剛來那會兒都頻頻崩潰,更別說是其他沒怎么接受過社會毒打的新人。
眼見小姑娘越哭越兇,肩膀抖得跟篩子一樣,她放下咖啡,抽了兩張紙走過去,半俯下身關(guān)切道:“怎么了?”
“是工作上遇見什么問題了嗎?”
接過紙巾,擦掉亂七八糟的淚痕,女孩吸了吸鼻子說不是。
“那這是怎么了?”
剛想開口,眼淚又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先別急。”溫書棠輕拍她肩膀,柔聲安慰,“有事慢慢說。”
十多分鐘后,在斷斷續(xù)續(xù)的語句中,她把來龍去脈了解了一遍。
女孩不是京北人,也不在這里上學(xué),是為了實習(xí)才專門過來的。
找房子那會兒,她沒經(jīng)驗又急著住,火急火燎地定了個合租,可明明商量好是女生室友,搬進去才發(fā)現(xiàn)住在另一間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膀大腰圓,每天回家很晚擾民不說,還滿身酒氣地砸門來騷擾她。
她受不了想要退租,沒成想碰上的是黑心中介,憑空拿出一堆不合理的條款,不僅不把房租退給她,反而倒打一耙地讓她索賠一大筆損失費。
家里父母年紀很大了,身體又不好,怕他們跟著擔(dān)心,她不敢和家里人說,只能一個人憋在心里想辦法。
可就在半小時前,那個中介又發(fā)來消息,說不賠錢就要到法院起訴她,讓她往后一輩子都沾上污點。
小姑娘剛過二十,本科都沒讀完,哪經(jīng)得起這番恐嚇,太害怕就沒忍住哭了。
溫書棠那時運氣好,沒有通過中介搭橋,碰上了一個性格隨和的房東,所以這方面經(jīng)驗不多,靠著一些常識問:“那你手里有合同嗎?上面是怎么寫的?”
女孩晃晃腦袋,眼尾哭得通紅:“當(dāng)時只做了口頭協(xié)議,而且……”
意識到自己這次犯了天大的蠢,她語氣漸漸弱下來:“我的學(xué)生證也抵在他們那。”
“啊。”
事情比想象中更糟糕,溫書棠也不太能拿得定主意,犯難地咬著唇:“這樣吧,午休時我陪你去找那個中介談?wù)劊绻f不通就報警。”
“好。”女孩被打了一劑強心針,感激又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棠棠姐,真的很謝謝你。”
想起自己剛到京北那陣,大虧小虧也吃了不少,溫書棠揉了揉她的頭:“沒事。”
那家房屋中介所離Transline不遠,在一條偏僻的巷道中,門店很小,外面掛著一塊不起眼的招牌。
進門前,溫書棠打開了錄音功能,又把手機調(diào)到報警界面,以備不時之需。
跨過門檻,濃烈的煙酒味迎面撲來,破舊木桌里坐著一個禿頭男人,翹著二郎腿,面相看起來狡詐又陰險。
實習(xí)生言語怯怯:“棠棠姐,就是他。”
溫書棠點點頭,走上前自稱是她表姐:“你好,我們想來談一下退租的事情。”
“有什么好談的?”男人不耐煩地抬頭,態(tài)度極差,“賠錢!不然想都別想!”
溫書棠心平氣和地和他講道理:“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們欺騙在先,撒謊說是女室友,而且之前也沒說過退租要額外付賠償金啊。”
“怎么沒說過?”男人冷笑,從抽屜里甩出一沓合同,食指在末尾那塊點了點,“你們自己看,這上面可寫得清清楚楚,還有她的簽名呢。”
實習(xí)生驚詫地瞪大瞳孔,滿臉難以置信:“怎么可能?”
“棠棠姐。”她側(cè)頭看向溫書棠,語調(diào)無措,“我從來都沒有簽過這個!”
“……”
溫書棠掃了眼,頓時了然,估計這從一開始就是場騙局,再糾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不想再浪費時間,她拉起實習(xí)生的手:“咱們走吧。”
腳步剛要邁開。
“等等。”
或許是察覺出什么不對,男人過去攔在兩人身前,掀起眼,臉上橫肉抽動:“把我們這兒當(dāng)什么了,公共廁所啊。”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正好主動送上門了。”他抄起桌上木棍,在手掌里敲了兩下,蠻橫道,“今兒要是交不上這個錢,誰也別想走。”
說罷,里面房間又出來幾個男人,同樣的兇神惡煞,活脫脫一副□□做派。
溫書棠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思緒一時發(fā)懵,但她心里清楚,此時盲目報警只會惹怒對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穩(wěn)住局面,然后再找機會求救。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道:“一共需要賠多少錢。”
男人伸出巴掌:“五萬!”
“我們暫時沒有這么多。”指尖死死掐住手心,摳出一道道血印,溫書棠試圖和他們周旋,“這樣吧,我出去給你們?nèi) !?br />
“不是,誰不知道現(xiàn)在都用線上支付了,你把我們當(dāng)傻子糊弄啊?”男人哼笑出聲,橫起眉咒罵,“少他媽來這套。”
“……”
溫書棠還在努力思考對策,忽然砰一聲——
玻璃門被打開,穿著制服的警察沖進來:“都不許動!”
“接到舉報,這里有人進行無資質(zhì)的房屋交易活動。”
屋內(nèi)的人被先后帶走,溫書棠和小實習(xí)生也得以離開。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她還處于心跳未平的慌亂中,抬起頭,毫無征兆的,周嘉讓卻出現(xiàn)在眼前。
“你怎么在這?”長睫頻眨,溫書棠不由得意外。
但他并沒有答話,寬厚干燥的掌心撫上她發(fā)白的臉,喉結(jié)滾動間嗓音沉沉:“害怕了?”
“怕什么。”
他直接把人摟進懷里,震動自胸腔中傳來,讓人心安:“我不是在這呢嗎。”
第69章 拉黑 這人怎么這么無賴。
憑著溫書棠手機里的錄音,再加上實習(xí)生的證詞,那幫人的罪行基本可以被確定。
在警察的解釋下才得知,原來他們是慣犯,故意將有問題的房子租給涉世未深的大學(xué)生,哄騙他們簽訂陰陽合同,一旦提出退租,就會通過威脅逼迫等手段索取高額賠償金,前后上當(dāng)受騙的已有數(shù)十人。
做完筆錄,女警拍拍實習(xí)生肩膀,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以后租房一定要多加小心,盡量去正規(guī)的中介機構(gòu),千萬不能貪圖便宜就隨便找個小作坊。”
實習(xí)生剛從后怕中緩和過來一點,頂著雙腫眼連連點頭:“謝謝你們。”
“這都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女警笑笑,指向一旁的周嘉讓,“要謝就謝他吧,是他察覺到店里情況不對,打電話和我們報了警,這才能及時趕過去把人抓到。”
“啊……”
實習(xí)生愣了愣,慢半拍地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偏著頭,目光專注地落在溫書棠身上。
走出警局,外面又飄起小雪,洋洋灑灑似柳絮落下。
臺階上結(jié)著薄薄一層冰,浮雪掩在上面,踩起來極易打滑,溫書棠沒注意到這點,剛邁出腳,手腕忽而被一道溫?zé)崂 ?br />
“小心。”
貼心的提醒從身后傳來。
睫毛輕顫了下,溫書棠低聲:“謝謝。”
“那個……”實習(xí)生不忍心打擾他們之間這種微妙的氛圍,猶豫兩秒才慢吞吞開口,對周嘉讓說,“今天的事,謝謝你幫忙報警。”
她沒想出其他合適的回饋方式,試探提議道:“不知道你有時間嗎,要不請你吃個飯吧?”
牽著人走下樓梯,周嘉讓緩緩松開手,轉(zhuǎn)過身禮貌回應(yīng):“下次吧。”
“下次……?”實習(xí)生聽得發(fā)懵,疑問下意識從嘴里蹦出來,“那該怎么聯(lián)系——”
不等她說完,周嘉讓拿出手機,點開社交軟件,目標(biāo)明確地遞到溫書棠面前。
“……”
眼神在兩人間轉(zhuǎn)了幾圈,實習(xí)生隱約明白了些什么,特別有默契地開始幫腔,朝溫書棠眨眨眼睛:“棠棠姐。”
“我手機沒電了,要不你先加一下,等下次再找機會感謝這位帥哥。”
溫書棠:“……”
怎么感覺哪里怪怪的。
干巴巴地僵持數(shù)秒,她沒找到理由拒絕,只能沒辦法地敗下陣來。
掃碼,點擊添加到通訊錄。
“好了。”溫書棠抿唇說。
手心響起震動,周嘉讓嚴謹?shù)卮鬼鴻z查,確認收到好友申請才算罷休。
漆黑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唇畔挑起不明顯的弧度,眉梢微揚,他話語低沉:“走吧。”
“送你們回去。”
那一路走得挺安靜的,街邊只有往來車輛的鳴笛聲。
實習(xí)生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往旁邊看,他們倆中間隔了一小段距離,周嘉讓的手懸在空中,極有分寸地護在溫書棠斜后方,好像在幫她隔開過路人群,又好像是怕她受滑摔倒。
視線不曾挪開半分,他嘴角噙著笑,即便什么話都沒說,可一舉一動都透著難以言表的愛和在乎。
回到Transline樓下。
“棠棠姐。”
有意給他們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實習(xí)生捏著衣角,隨口扯了個謊:“我突然想起來,Chloé姐昨天發(fā)的那幾篇譯稿還沒訂正完,馬上就要到DDL了。”
“我先上去了。”她稍作停頓,故意加重字音,“你們……慢慢聊。”
撂下這句話,小姑娘蹭著碎步飛速向樓內(nèi)走去,只剩他們兩人留在原地。
微風(fēng)靜靜吹著,交疊的鉛云散開,陽光爭先恐后地傾瀉,山雀掠過枝頭,撲簌簌驚起幾粒碎雪。
不管怎么說,今天確實是他幫了忙,溫書棠將散落的長發(fā)掖到耳后,又對他說了一次謝謝。
“吃過午飯了嗎?”頸后骨節(jié)突出,周嘉讓收斂下頜,看見她睫羽上落了片雪花,忍住想幫她摘掉的沖動,喉結(jié)輕滾,“要不——”
“不用了。”
溫書棠打斷他的后半句,眼睫煽動,雪花沾到眼瞼上,很快便被體溫融化,泅開一塊濕漉的潮涼。
指腹摁上去擦干,她繞回先前那個問題:“你怎么會在我們公司附近?”
“怎么?”太久沒逗過她,周嘉讓心底發(fā)癢,勾著唇打趣,“關(guān)心我的行程啊?”
“……”
見這人不肯好好說話,溫書棠干脆放棄溝通,齒關(guān)抵著下唇,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想走。
“誒。”
眉心蹙動,周嘉讓立刻認慫,骨節(jié)分明的手扯住她衣擺,聲線放低:“…錯了恬恬。”
斂起不正經(jīng),他不自然地干咳一聲:“我恰好路過那邊。”
什么啊。
溫書棠才不相信,哦了聲還是走了。
下午有兩場會要開,Léo家里出了急事,請了小半個月的假,留下四五個沒做完的項目,Chloé把它們重新進行了分配。
溫書棠被分去做交傳,是一場關(guān)于新能源領(lǐng)域的學(xué)術(shù)會,時間緊任務(wù)重,屆時還要在網(wǎng)上同步直播,容錯率極低,名副其實是個苦差事。
等她從厚厚的資料堆里抬起頭,橙紅色余暉染上桌角,窗外太陽已經(jīng)有一半隱匿進山腰。
隔壁西語組請了下午茶,她去得晚,只領(lǐng)到兩個不受歡迎的草莓蛋撻。
拉開百葉窗,溫書棠咬著蛋撻,向后靠在椅背上,關(guān)掉手機的工作模式,各個軟件的消息提醒陸續(xù)跳出來。
其中一條尤為刺眼。
【Iris.: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xiàn)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指尖一頓,她像個生銹卡住的零件,盯著這行小字,思緒在空白間被拉回八年之前。
記不清具體是哪天了,那時她整天渾渾噩噩,和行尸走肉沒什么區(qū)別,除了發(fā)呆與流淚這兩件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執(zhí)拗地和周嘉讓聯(lián)絡(luò)。
發(fā)消息、打電話……起初還只是無人回復(fù),直到某天晚上,她縮在床角,難得冷靜地編輯了一大段話,想試著和他好好聊聊。
鼓起勇氣點下發(fā)送,對話框里卻有一個紅色感嘆號彈出。
緊接著是那句提示語:
【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朋友。】
周嘉讓把她刪除了。
啪一聲。
手指脫力,手機直直摔在地上,腦袋發(fā)沉,呼吸霎時粗重。
顫抖著將手機撿起,她不信邪地以為是系統(tǒng)出了問題,關(guān)機,重啟,往復(fù)循環(huán),加載框不斷被拉下來刷新。
但那個感嘆號卻始終沒有消失。
刺目的紅,猶如一根銀針扎進她的眼睛里。
饒是如此,她依舊不愿意相信,抱著最后一分僥幸心理,為他開解,替他辯駁,騙自己說也許是手滑按錯了,甚至點開瀏覽器,在搜索欄中打下一個荒唐至極的問題——
微信會出故障自動刪除好友嗎?
還不等答案加載出來,眼淚便大顆大顆地往外涌,屏幕上的內(nèi)容暈染到模糊,心臟似是插進一把匕首,痛得她喘不上氣來。
當(dāng)然不會。
怎么可能自動刪除。
本以為,經(jīng)歷了這么多挫折,她不會再為什么事而感到難過了。
看來是她錯了。
他總有讓她痛徹心扉的本領(lǐng)。
溫書棠哭了整夜,枕頭和床單被打濕,她想不通他為什么能這樣決絕,半點后路都不留,狠心到要抹去往日的所有回憶。
……
滴滴。
電量不足的提示音喚她回神。
放下手中吃食,溫書棠從抽屜里翻出充電器,連接好電源,又一次滑動解鎖,一番糾結(jié)后還是點開了那條通知。
頁面跳轉(zhuǎn),空蕩的聊天框里,捕捉到某個細節(jié)后,耳邊嗡的一下,她不受控制地睜大雙眸。
周嘉讓的頭像居然沒有換。
和八年前一模一樣,是她在天臺仰頭看煙花的那張照片。
她又點開他的個人主頁,朋友圈里的動態(tài)同樣沒有改變。
從頭劃到尾,記憶中的場景接連重演,最近一條停留在2014年的跨年夜。
恍惚間,有種歲月定格的錯覺。
溫書棠實在不懂他這是什么意思。
當(dāng)時說盡難聽的話,后面又斷絕一切念想地刪除她,到頭來為什么還要把這些過往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
是覺得不重要,所以沒有回避的必要嗎?
越想越煩躁,剛準(zhǔn)備退出,底部滑出一個白色氣泡。
【Iris.:。】
半分鐘不到,這條消息又被他撤回了。
“……”
溫書棠滿頭問號,正疑惑他要干嘛,對面主動發(fā)來解釋:【別多想。】
【Iris.:我只是怕你拉黑我。】
本來不想理會的,但困惑在心里憋得難受,刪刪改改,她回過去一句話。
【My:你為什么要用我的照片當(dāng)頭像?】
頂端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可足足五分鐘過去,溫書棠還沒等到他的回答。
算了。
還有好多工作在等著她,沒那么多精力可耗費,她打開電腦,把實習(xí)生發(fā)來的譯稿審了一遍,除去一些常規(guī)的用詞不準(zhǔn)確現(xiàn)象外,還出現(xiàn)了幾處比較嚴重的格式錯誤。
線上溝通效率太低,她直接去了另一側(cè)的工位,當(dāng)面把這幾個問題說了下,然后又耐心指導(dǎo)她該怎么修改。
全部解決完,實習(xí)生想到中午發(fā)生的事,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棠棠姐。”
“今天幫忙報警的那個帥哥——”眼尾挑出俏皮的笑,她意味深長地拖著尾音,“是不是在追你啊?”
眼前無意識浮現(xiàn)出一張凌厲分明的臉,她直起身,搖頭否認:“不是。”
“不是?”
這兩個字顯然超出預(yù)料,實習(xí)生神色怔愣,半啟著唇喃喃:“那你們……”
說不認識未免太假,溫書棠攥緊掌心,揚唇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同學(xué)。”
忙到快要下班,她才抽出功夫去看手機,那個人在半小時前回了消息。
【Iris.:怎么了?】
【Iris.:不能用嗎?】
很無辜的語氣。
溫書棠被他的話無語到,覺得他在避重就輕,打字力度不自覺加重:【不能,所以你可以換一張嗎?】
這次他回得很快:【不可以。】
秀氣的眉皺起,溫書棠來了脾氣:【這是我的照片。】
【Iris.:可這是我拍的。】
“……”
這人怎么變得這么無賴。
不想再做無意義的爭辯,溫書棠沒好氣地甩過去兩個字:【隨你。】
對話應(yīng)該就此結(jié)束的,誰知他沒頭沒腦地問:【恬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似乎根本沒想讓她回答,他繼續(xù)往下說:【初雪了,記得許愿。】
【Iris.:替你試過了,這次很靈。】
【Iris.:都不問問我許了什么愿嗎?】
握著手機的力氣收緊,指腹壓到泛白,溫書棠不清楚他又在賣什么關(guān)子。
【Iris.:我想見你。】
【Iris.:見到了。】-
那一陣,京北的雪總是一場接著一場。
從十八歲到現(xiàn)在,在這里生活也快七年,按理說早該對雪天有所習(xí)慣,可瞧見外頭銀裝素裹,綿軟雪堆蓋在地上,似一塊發(fā)酵良好的蓬松面包,還是會不免訝然。
對雪的向往,或許是刻在南方人基因里的天性。
前夜落的是大雪,被純白覆蓋的長街尤為悄然。
行人們裹緊羽絨服,低著頭腳步匆匆,靴底踩過路面,伴隨咯吱輕響,踏出一串歪扭的腳印。
沒來得及在家吃早飯,溫書棠去了公司樓下的便利店。
三明治加水煮蛋,打工人的標(biāo)配套餐,坐在吧臺椅上剝蛋殼的時候,謝歡意的視頻電話打進來。
聽筒里的女聲提出要求:“棠棠,能不能把攝像頭轉(zhuǎn)一下呀。”
“我想看雪。”
溫書棠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好傷心哦,在你心里我還沒有雪重要。”
“才不是呢。”謝歡意嘿嘿兩下,隨即老生常談地抱怨,“這都十二月了,別說雪了,漓江連一滴雨都沒下,估計今年又是暖冬。”
“還是京北好,年年都有雪看。”
溫書棠撕開三明治外的包裝:“那你也來京北發(fā)展呀?”
“這可不行。”她撇撇嘴,開始了常規(guī)的秀恩愛操作,“我舍不得和男朋友異地戀。”
閑聊幾句,謝歡意那邊催著開工,掛斷電話后,消息欄那里多出一個小紅點。
【Iris.:天氣冷,記得穿厚外套。】
【Iris.:下雪路面滑,走路時不要分心。】
加上好友后,他們聊天的次數(shù)并不多,周嘉讓只是偶爾會發(fā)消息過來,提醒她降溫要添衣,晚上早點休息,或者是其他生活上的瑣事。
溫書棠客氣應(yīng)著,心情好的時候會在后面加上一句:【你也是】。
臨近年底,工作也愈發(fā)忙碌,大大小小的項目都到了收尾階段,那天晚上十二點,法語組仍然一片燈火通明。
漫長又痛苦的加班結(jié)束后,Chloé點了炸雞和燒烤,招呼他們?nèi)ゲ杷g吃宵夜。
圍著長條桌落座,不知誰先挑起的話題,詢問大家當(dāng)年為什么會選擇外語專業(yè)。
一圈聽下來,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門,有人是被調(diào)劑,有人因為熱愛,輪到那個短頭發(fā)的實習(xí)生時,她迫不及待地吐苦水:“我上初中那年,有部翻譯官題材的電視劇一下子火了。”
“我當(dāng)時追得特別上頭,發(fā)誓以后也要像里面那個女主一樣,成為一名光鮮亮麗的翻譯官。”
“結(jié)果呢……”
她聳聳肩膀,無奈攤手:“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眾人笑作一團,Chloé都跟著調(diào)侃:“看來電視劇害人不淺啊。”
“棠棠姐。”馮楚怡咬著插在可樂罐里的吸管,戳戳身邊人的胳膊,“你呢?你為什么來學(xué)法語啊?”
“啊。”
眼簾猛地一抖,溫書棠表情發(fā)僵,鈍鈍調(diào)整了幾秒:“也沒什么原因。”
她淺淺笑著,含糊帶過:“瞎報的。”
吃吃喝喝地扯著閑話,短發(fā)女孩忽然發(fā)出驚呼:“嗯?馬上就要到冬至了誒!”
“太好啦!”一對圓眼彎起,她掰著手指倒計時,“我喜歡的歌手終于又要發(fā)新歌了!”
馮楚怡拿起半塊炸雞,略顯疑惑地側(cè)過頭:“嗯?之前沒聽說你追星啊。”
“NoNoNo!”女孩擺擺食指,“不算追星啦,只是單純喜歡他的歌。”
馮楚怡平日也對音樂多有興趣,好奇道:“叫什么啊?”
“你們應(yīng)該沒聽說過,是一個很低調(diào)的小眾歌手,叫Secret。”
提起偶像,她話匣子徹底被打開:“我和你們說哦,他特別特別厲害,詞作編曲演唱樣樣擅長,發(fā)布第一首單曲就吸粉無數(shù),還提名了那年的新人獎呢。”
“不過他從來都沒有公開露過面。”女孩鼓著腮,肩膀一點點塌陷下去,“而且奇怪的是,他每年就只有在冬至這天才會發(fā)新歌,其余時間都是失蹤人口狀態(tài)。”
她拿出手機,遞到幾人面前:“給你們看他的主頁。”
馮楚怡伸手接過,食指在屏幕上滑動,語調(diào)逐漸上揚:“《十八》、《十九》、《二十》……?”
她有點好笑地愣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歌名,是什么神秘編號嗎?怎么又草率又新奇的。”
“是吧。”女孩贊同地點點頭,“其實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我都能料想到他這次新歌的歌名,肯定是叫《二十五》。”
“每年都在冬至發(fā)歌。”另外一個女生參與到她們的討論當(dāng)中,托著臉頰猜測,“難道這天對他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大概吧。”短發(fā)女孩晃晃腦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要是我在這天過生日就好了。”她悶悶地泄出一口氣,“這樣就能把每年的新歌當(dāng)成是Secret送我的生日禮物。”
“誒?”
馮楚怡倏地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頭望向窩在沙發(fā)里發(fā)呆的溫書棠,倍感巧合地抬眉:“棠棠姐——”
“你的生日不就是冬至嗎?”
第70章 新歌 他可能受過情傷。
不及當(dāng)事人有反應(yīng),女孩先一步睜大眼,驚訝地半啟著唇:“真的嗎?”
“好巧啊。”
溫書棠抿唇笑了笑,沒有否認,但也沒接什么。
“其實外界對他的猜測有很多。”女孩撥弄著自己微卷的發(fā)尾,向右撇撇腮幫,“有人猜他是強迫癥,有人猜這是一種營銷手段,不過更多還是說——”
她壓低音量,身體不自覺向前傾斜,滿臉神秘兮兮道:“他可能受過情傷,寫歌是為了紀念那個女孩。”
“真的假的?”馮楚怡嗅到了八卦的氣味。
“你自己看嘛。”女孩抬抬下頜,有理有據(jù),“他的關(guān)注列表只有一人,主頁上也只留了一句話——”
馮楚怡垂下眼,點亮即將熄滅的屏幕,把界面拉到個人簡介那塊。
唇瓣翕動,她下意識輕讀出聲:“Je nai envie que de taimer.”
“這不是Paul Eluard的那首情詩嗎?”秀麗的五官皺在一起,馮楚怡想起什么噩夢,“大二上詩歌鑒賞的時候,我們那個老師特別喜歡用他的詩來折磨人,動不動就叫我分析里面的情感和意境。”
“搞得我每次上課都提心吊膽的。”
女孩也遭受過這種毒打,拋去一個感同身受的表情,隨即將話題拉回來:“但你們不覺得這句真挺浪漫的嗎?”
“除了愛你,我沒有別的愿望。”
“也不知道Secret是不是會說法語。”她碎碎念叨起來,“要是有機會能聽他唱法語歌,那簡直不要太幸福。”
馮楚怡多看了兩眼,把手機還給她:“被你這么一說,這人倒真和名字一樣,神神秘秘的。”
“等有機會,我也去聽聽他的歌。”
女孩眼睛彎成月牙,開啟瘋狂安利模式:“絕對好聽!入坑不虧!”
她們很快又聊起別的,溫書棠默默坐在一旁,頭頸微低,冷調(diào)燈打在細密的眼睫上,朦朦朧朧拓出一層光影。
不知怎么想的,她點開左下角被冷落許久的音樂軟件,又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出那串字母。
Secret。
茶水間信號不穩(wěn),加載速度比較慢,溫書棠拿起紙杯,仰頭小口喝著,片刻后,跳轉(zhuǎn)出相關(guān)頁面。
指腹懸空,磨蹭著點進去,主頁里很干凈,和剛剛討論的沒什么區(qū)別,除去七首歌和那句介紹外,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那張單調(diào)的梧桐樹背景圖。
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本想放大仔細看看,不小心卻碰到了關(guān)注鍵。
[關(guān)注成功,你們已經(jīng)是好友了。]
……
提示冷不丁跳出,神色霎時怔愣,手一抖,紙杯里的果汁灑在褲子上。
涼意滲進皮膚,她慢半拍地回過神來,伸手抽出兩張紙巾,慢慢擦著被泅濕的那塊布料。
弄了好半天,還是能看出橙色的淡印,溫書棠起身,到洗手間做進一步處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
再回來時,她拿過手機,看見通知欄有新消息。
【Iris.:還沒睡?】
【Iris.:在加班?還是失眠睡不著?】
溫書棠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沒睡的,但此刻她心思亂得厲害,并不想和他閑聊太多,很敷衍地回:【就要睡了。】
他好似讀懂了她的意思:【那不吵你了。】
【Iris.:晚安。】
切回音樂軟件,溫書棠盯著互相關(guān)注那四個字出神。
眸光失焦的前一秒,拇指輕按,系統(tǒng)詢問她是否確認要取消關(guān)注。
呼吸悄然加重,胸口起伏著,她鈍鈍地眨了眨眼,點擊——
【繼續(xù)關(guān)注】-
冬至那天,京北風(fēng)雪漫然。
指針跳到零點的時候,溫書棠還在電腦前加班,擱在旁邊的手機嗡嗡震動,幾個關(guān)系好的朋友準(zhǔn)時發(fā)來了生日祝福。
她一直都沒什么過生日的習(xí)慣,這些年在外頭漂泊,忙忙碌碌更是不怎么上心,好幾次都是被人提醒,才意識到日子居然到了冬至。
謝歡意本打算到京北給她慶生,但劇組臨時變了行程,時間實在安排不開,只能隔著屏幕幫她卡點。
“棠棠,二十五歲生日快樂呀!新一歲也要開開心心的!”
溫書棠穿著家居服,頭發(fā)隨意低挽在腦后,夜燈散出的光線昏暗,襯得她五官更為柔和,像湖面蕩起的清淺水波。
琥珀色瞳孔折出淡光,她歪頭伏在桌邊,唇角淺淺牽著:“會的,你也要開開心心的。”
一大早起床,人還沒醒透,快遞小哥便敲門送來兩個包裹。
不出意外,寄件人那欄寫的是sherry的名字。
關(guān)怡是半個月前回的英國,臨走前一晚,她心儀的那個男模特突然官宣了戀情,拉著溫書棠在外買醉到凌晨,第二天還差點誤了飛機。
好在她這人向來三分鐘熱度,難過還不到半周就翻了篇,最近又和一個西班牙的弟弟搞起了曖昧。
吃過早飯,見時間還早,溫書棠找出美工刀,蹲在地上將外面那層包裹嚴實的塑封膠劃掉。
說來也奇怪,關(guān)怡每年送的禮物都格外合乎心意,仿佛能讀懂她的想法一樣,她需要什么,就能精準(zhǔn)地收到什么。
打開第一個包裹,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約大氣的禮品盒。
動作輕柔地拿出來,略為厚重的質(zhì)感落入掌心,氣息稍屏,心中隱隱存著些期待,她緩緩掀開蓋子。
粉色瓶身的香水靜靜躺在里面,旁邊放著一張白底黑字的硬紙卡片,上面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瞧著這行小字,心臟重重跳了下,溫書棠一瞬有些失神。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高二那年生日,周嘉讓曾用一模一樣的話為她發(fā)過朋友圈。
這么多年過去,那依然是她最開心的一次生日。
收回思緒,她把卡片拿得更近一點,仔細辨認著上面的筆跡。
和記憶中不一樣。
應(yīng)該不是他寫的。
手臂還沒落下,察覺到自己在犯什么傻后,嘴角沒由得壓出懊惱的弧度。
她在想什么啊。
這明明是關(guān)怡給她寄來的禮物。
怎么會和他扯上關(guān)系。
撥開瓶蓋,清甜的花果香散出,帶著些香草的暖調(diào),柔和中不失典雅。
溫書棠撈起手機,在網(wǎng)頁搜索這個牌子,發(fā)現(xiàn)是那款名為Sì Passione的新品。
Sì Passione.
意大利語里的摯愛。
小心收放回去,她又去拆另一個箱子。
相比之下,這邊東西比較雜,都是日常生活中很實用的小物件,有圍巾,有香薰,有手提包……還有一個生理期專用的暖腰帶。
心頭忽而一暖,她暗暗感慨著關(guān)怡的細心。
剛整理好,她的消息分秒不差地發(fā)進來。
【sherry:收到禮物了吧?】
【sherry:生日快樂哦Honey。】
【My:收到啦,特別喜歡。】
【My:謝謝你小怡。】
到了公司,一切和平時都沒什么區(qū)別,按部就班地改稿開會,與其他部門的同事商討項目進展。
下班后,溫書棠和馮楚怡去附近的法餐廳吃了個飯,也算是有過慶祝。
難得幸運的是,那晚恰好碰上餐廳有抽獎活動,她們不僅抽到了免單,還附贈收獲了一個小蛋糕。
走出餐廳時,馮楚怡仍在忍不住感慨:“棠棠姐,我們是不是該去買張彩票。”
“毫不夸張地說,從小到大我一次獎都沒中過,就連那種中獎率高達99%活動,我都是那倒霉的1%。”
越想越覺得不能錯過這寶貴的好運,她拉著溫書棠去了對面的彩票店,胸有成竹地連續(xù)買了五張刮刮樂。
結(jié)果就是,被殘忍的現(xiàn)實狠狠打擊。
“好吧。”小姑娘苦著一張臉,語氣悶悶,“人還是不能太貪心。”
溫書棠剛想安慰她,余光里模糊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腳步頓時停住,她連忙回頭去看,但熙來攘往,全部都是素未謀面的模樣。
“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呢?”馮楚怡不禁好奇。
溫書棠遲疑地收回眼神,搖搖頭:“沒什么。”
也是這一秒,口袋里傳出叮的一聲,手機彈出一條新的推送。
微弱熒光映進眼底。
【2023年12月22日 21:00】
【您關(guān)注的歌手Secret.的新歌《二十五》正式發(fā)布啦,快去聽聽吧。】-
忙過年底,法語組終于迎來休假。
馮楚怡一早便計劃好要去旅游,問溫書棠要不要加入到自己的隊伍中。
在家悶著也不知道該干嘛,還面臨著胡思亂想的風(fēng)險,溫書棠點頭答應(yīng):“好啊。”
但那幾天,京北冷空氣不斷,遮天蔽日的壓抑氣氛下,一場流感也來勢洶洶地席卷。
馮楚怡只不過是去樓下商場吃了個飯,回家后便不幸中招,頭暈,惡心,嗓子還疼,當(dāng)晚高燒到三十九度,吃了兩次藥都沒有作用。
聽著她嗓音沙啞,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溫書棠放心不下,第二天清早便上門把人帶去了醫(yī)院。
冬天本就是生病高發(fā)期,流感后來就診的人數(shù)更是翻了幾倍,各窗口前長隊如龍,行進速度十分緩慢。
等排到溫書棠她們,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后了。
醫(yī)生聽完癥狀描述,熟練地開出處方單,筆尖與紙張摩出沙沙聲:“先去掛水,然后配合著按時吃藥。”
馮楚怡囔著鼻音,可憐巴巴地問:“醫(yī)生,我這要幾天才能好啊。”
“可別耽誤我去旅游啊……”
醫(yī)生板著一張臉,硬生生被她氣笑:“這個時候還惦記著旅游呢?你這話都說不利索了。”
底氣不足,馮楚怡哀怨地鼓著臉頰,言語間盡是打工人的心酸:“畢竟我的年假就這么一次啊嗚嗚。”
折騰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掛上水,又面臨著沒有座位的困境。
幸好遇見個心善的小護士,在大廳里奔波了好幾趟,才給她們找到一個靠角落的位置。
“棠棠姐。”馮楚怡裹著羽絨服,小半個下巴縮進衣領(lǐng)里,吸了記鼻子,“要不你先回家吧,別跟著我再被傳染了,這個病怪難受的。”
“沒事。”
溫書棠在她額頭上摸了摸,沒有發(fā)燒,只是臉色不太好看,想到她還沒吃早飯,柔聲囑咐:“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很快就回來,有什么不舒服你先叫護士。”
馮楚怡懨懨地說好。
三院她來的次數(shù)不多,地形也不夠熟悉,AB區(qū)之間的電梯互不相通,有幾部甚至是單向升降。
一路循著指示牌,不成想最后卻越走越暈。
擔(dān)心馮楚怡等的時間太久,溫書棠決定找個人去問問,右拐不知進了哪個科室的診區(qū),長廊安靜,和人滿為患的呼吸內(nèi)科形成鮮明對比。
一連三個辦公室都沒人,就連過路的護士都不見蹤影,疑惑地擰起眉心,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再換個地方的時候,右手邊的房間迎面走出一對男女。
看清對方面孔后,身體如同被電流擊中,密密麻麻地碾開僵硬。
幾日未見,他頭發(fā)似乎長了些,松散地半擋著眉眼,身上仍是那件沖鋒衣,銀色拉鏈半敞開,衣領(lǐng)下露出的鎖骨深邃。
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溫書棠并不陌生。
正是幾個月前,她在機場撞見他去接機的那個,明媚張揚,嬌艷的紅唇讓人印象深刻。
視線無聲交纏,凝結(jié)的空氣里,他們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
溫書棠怎么也沒想到,戲劇性的一幕會這樣猝不及防地上演。
窒息感逼近,腦袋里一片空白,反復(fù)回蕩的就只有兩個字。
離開。
必須快點離開。
好像這樣,難堪和狼狽才不會追上來。
雙腿似灌了鉛般沉重,耗盡全身力氣,溫書棠艱難地挪開腳,轉(zhuǎn)身朝著不遠處的通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