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相擁
砍掉……什么?她不敢相信,還要再出聲,他放在身前的手卻一下松懈,陡然滑落在一旁,染著祟氣漆黑的五指就這樣展開,分外無力,接著屬于他的靈力悄然散去,靠靈力維持的藕絲連接也悄然消退。
水流涌上,窒息感再次襲來,她下意識引出靈力環繞在二人周圍,抬眸間卻瞧見他已昏死過去,眉頭緊皺著,臉被水沖刷一遍后更白了。
她指尖微顫,握緊了手里柳葉刀,刀柄印刻進手掌,她卻只感受到麻。
哪里能一樣?上次只是剜下塊肉,這一次是看去雙手雙腳,她要怎么砍?又要在砍下后怎么做?這次連個醫修都沒有,她怎么敢?
她喃喃出聲:“莫無,我做不好的。”
可她等不到他應聲,就像他也等不了她再猶豫。
她唇微顫,抬手掀開他衣袖,漆黑祟氣正在緩慢蔓延,她抬起柳葉刀,高高揚起,指尖用力到發白,接著就要重重落下——
卻在即將砍下時陡然停住。
她手一顫,柳葉刀倏地滑落,又被水流迎著落地,她下意識吞咽,穩住自己發顫的手,又去拿那柳葉刀。
她再一次揮起——
卻如何也砍不下。
不行,她真的不行,她倏地扔了刀,利刃經過掌心,淺淺一道劃痕,她不曾察覺,只按在他手臂。
時間在流逝,明明只過了半刻,她卻覺得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不行,她做不到,那就去找人,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思及此她倏地起身,將人扛在身上。
四周很暗,她支起靈力照明,正瞧見不遠處偌大的祟氣屏障,若隱若現的,快要消散,應是被那女子封鎖的出口,她邁步走去。
他的腦袋因為動作滑落在她耳邊,呼吸一深一淺,透著虛弱,她眼眸微暗。
所以到底在她易感期不清晰的時候發生了什么,怎么她一醒來就這樣了。
她引著靈力落在足尖,在水中加快了步伐,走著走著前面傳來打斗聲,她微微抬眸,隱隱瞧見了靈力陣線。
她進一步加快腳步,尾羽極快地劃過水流,一陣動蕩。
“海棠!”她喊著,“是你們嗎!”
那方躲在暗處的海棠立時直起身,朝著聲音來處看去,是背著人的幸千匆匆跑來,她連忙撤下靈力罩去迎:“這里,幸千這里!”
同一時間,半空中的打斗也落入尾聲,秦逸指節翻動,繁復陣線從四面八方而來,眨眼間便將那女子圍困,全然被壓制的人雙手雙腳都已經透明,她分外不甘,只用力將秦逸瞪著。
秦逸并未理會,將人徹底圍困后他緩緩落地,而幸千正扛著人來到跟前。
她焦急著:“秦公子,你快看看莫無。”
說著她將人放下,露出莫無手腳,她急促喘息著,但努力把話說清楚:“莫無昏迷前的意思是直接把手腳都砍掉,但是我,我實在是做不到。”
幾人視線凝滯在莫無手腳,漆黑祟氣如同活物一樣不斷蠕動著蔓延,分外可怖。
海棠立時皺了眉,而秦逸則神色凝重起來,他抬手落下兩道陣法,阻止祟氣進一步蔓延,接著視線落在已被侵蝕的地方。
“已經被侵蝕的部位,”他面色不大好,“確實如佛子所言,只能砍去,當世一直不曾出現應對祟氣之法,且祟氣通常只寄托在死人身上,也從未有祟氣侵蝕活人先例,如此這情形……”
幸千聽懂了,她吸了吸鼻子,只將柳葉刀塞進秦逸手里:“如此,那便砍下,修仙界有這樣多的可能,以后也一定會有辦法讓他恢復如初。”
秦逸接過柳葉刀,神色有一瞬猶豫:“可這樣砍下四肢,便是有靈藥醫修在側,佛子也可能會沒了性命。”
砍去四肢說著簡單,實行起來誰都知曉有兇險,若不能及時止血,便只有喪命。
這時旁邊響起道聲音:“我覺得不用砍。”
嗯?
幾人紛紛看過去,是被圍困在陣線里的女子,她撐著腦袋,面上饒有興致,她指了指幸千。
“你,對就是你,你的血不是能消融祟氣嗎?怎么不用你的血試試,說不定就解決了,也不用砍手砍腳了。”
話音一落,秦逸倏地看向幸千。
幸千面色一變。
那女子仍在繼續:“我還覺得奇怪呢,為啥祟氣對你沒用,后來想來想去,覺得應該是碰到了你的血。”
說著說著她突然察覺到幾人間的氣氛逐漸微妙,她頓了頓,轉了話頭,眼眸浮現真實的疑惑:“奇怪,如果有用不是好事嗎?為什么你們一點也不高興?”
秦逸視線宛若實質,
逼得幸千身形逐漸緊繃,這如何能高興起來?祟氣出現二十年,各族便研究了二十年,從未有解決之法,可偏偏她的血可以。
她與莫無約定就是為了不讓這個秘密廣為人知,可如今……
“而且你不想救他嗎?直接砍掉四肢會死的吧。”
她倏地看向莫無,他面色又白了不少,額頭又布上了細汗。
是了,直接砍掉四肢,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是會死的。
她神色一定,在秦逸注視下上前,她微微抬眸,秦逸仍審視著,海棠一面擔憂,她于是收回視線,看向莫無,將他衣服攏了攏。
不用想也知道秦逸肯定會因為那女子的話有所懷疑,他是金丹修士,她和海棠都打不過,他若要驗證,她便一點辦法也沒有,不如賭一把,把莫無救醒,再與莫無一同將秦逸制服。
屆時秘密還能守得住。
思及此她已有決斷,倏地揚起靈力劃開手腕,血液翻涌,疼痛襲來,她倒吸一口涼氣,手卻分外堅定往前,將血液抹在他被祟氣侵蝕的地方。
血紅覆在漆黑上,大家視線都集中了過來,空氣有一瞬停滯。
接著滋滋的聲音響起,似有尖銳吶喊若有若無傳出,而祟氣竟真的在血液覆蓋下消融。
她眼眸微縮,心下震動,而那方的秦逸突然動了起來,她又劃開另一只手,按在莫無其他地方,身后似有人在靠近,她下意識抬頭,是秦逸。
管不了了。
她擠著傷口,輔以靈力快速將血液按在祟氣上,又是陣陣滋滋聲。
上空似有陰影籠罩,她心跳愈加快,克制不住地再次抬眸,卻見原本站在遠處的海棠已到跟前,她拿著那把柳葉刀正懟在秦逸脖頸,她手顫抖著,卻不曾退卻。
秦逸神色一頓,看向海棠:“姑娘這是?”
海棠分外緊張:“公子若是要對幸千做什么,我,我就會殺了你。”
她擋不住秦逸的,幸千心知肚明,秦逸修為高她們太多,她們都擋不住,她只轉回注意力,將血液抹在最后一點祟氣上。
而肩頭已有手攀附而來,她立時用上靈力加快血液對祟氣的消融。
“幸千!”是海棠的驚呼聲。
而話音未落,幸千已視線翻轉,一個錯眼跟前場景已經變換,她被秦逸捏著肩膀,幾個起落遠離了原地。
肩頭力道不重,但如何也挪不開,她放棄了掙扎,努力讓自己心跳平緩:“你這是什么意思?”
秦逸只笑著:“姑娘應知曉在下是何意思,姑娘有這樣的秘密在身,怎的要藏著掖著。”
他將人端詳著,看看幸千耳朵,又看看幸千尾巴:“瞧姑娘模樣,該是何種妖獸?”
幸千下意識吞咽,只看向另一邊,莫無仍沒醒,她于是看向莫無邊上的海棠,眼神不斷示意,接到視線的海棠甩了甩生疼手腕,她看向地上的人,漆黑祟氣已經不見了,她暗暗點頭回應。
幸千了然,祟氣被消融,那莫無醒來便是遲早的事,她拖延時間就好,她定了定神,聲音維持如常:“你這意思,莫不是想抓了我全族,好無限度給你們供血?”
“非也,”秦逸神色一頓,來了興致,“關于姑娘是何妖獸,在下只是單純好奇,其實對于姑娘血液這妙用,在下也沒想好如何做呢。”
他略一思量:“所以姑娘血液一事,佛子是知曉的。”
他嗯了一聲認同了自己說的話,接著又問:“姑娘可是與佛子做了交易?”
幸千摸不準他的想法,一時沒有應聲,他只自說自話:“應是做了交易的,只不知曉佛子應了姑娘什么?竟讓姑娘如此相救,又或者,佛子是為何能得姑娘這般信任?”
他抬起幸千雙手,一片血肉模糊。
幸千看著自己的手,一時沒有應聲,莫無應她,無論她想做什么,她都能做,事實確實如此,她要去渠州,他有傷在身也會帶她去,她與聽雨閣閣主做交易,他偷聽到了,也沒說不允。
她易感期,他也是為她想盡辦法周全,她在他這,就是自由的。
她是外來者,來了這個世界后又莫名變成了禍害,還,懷璧其罪,就像一開始就拿了跟全世界為敵的劇本,你問她,為何對他如此信任?
因為她莫名地就知道,就算莫無從來沒說過,但她就是知道,如果她真的跟全世界為敵,他也會站在她這邊。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將手背過去,傷口藏起來。
“你不會懂的。”
因為她也說不明白。
秦逸眉眼微挑:“既然姑娘不愿說,在下便也不問了。”
他拎著幸千,又抬手將引出陣線,牽起被困住的邪祟女子:“我們也得先走了,若佛子醒了,那還真是不好收場。”
說著便邁步,他腳下迎著靈力,一步一步走得極快。
幸千心里一緊,又抬眸去看莫無,他還是沒醒,她心里焦急著,肩頭的力道卻不容置喙,就要帶她離開。
時間愈加緊迫,一旁緊張觀察著的海棠看著沒醒的人心急如焚,她腳步不自覺挪動,眼看著幸千就要被帶走,她又瞧見了手里的柳葉刀,一時心里陡然浮現一念頭。
她看向莫無,心里又不免懼怕,她一直都是怕他的。
但,管不了了!
她猛地抬手,將柳葉刀扎入莫無大腿,鮮血噴涌,而一直沉睡著的人陡然睜眼,眼眸閃過寒光,海棠倏地松手,連退幾步,還踉蹌了下險些摔倒。
她來不及穩住身形,只顫著聲音:“幸千,幸千要被帶走了!”
莫無倏地抬眸,瞧見幸千已被帶離極遠,幾乎瞧不清身形,他眼眸一涼,抬手靈力環繞,下一秒已消失在跟前,海棠揉著摔疼的膝蓋,又抹去面頰濺上的血液,抬頭看去,只見莫無已追上秦逸。
她心里的石頭終于放下了一半。
而另一邊,正悠閑走著的秦逸身形陡然緊繃,接著他倏地側身,一枚白玉菩提正在眼前,他緩緩抬眸,是周身環繞著靈力的佛子,他一手控制著其余幾枚白玉菩提,另一手抓向幸千。
他眸色一凝,就要撤后,不曾想手里的人竟一下引出靈力打在他手腕,他無法只好松了手。
幸千落在莫無懷里,她來不及寒暄,只連忙說:“秦逸已經知道我血液對祟氣的作用了。”
莫無神色一頓,將人看了一遍,視線準確落在她血肉模糊的手上,他捏起她的手:“誰干的?”
“我自己干的,”幸千一把拍在他身上,“你快去把秦逸抓回來先!”
說著將人一推。
莫無只好先作罷,朝秦逸而去。
莫無即將步入元嬰,而秦逸才金丹不久,便是莫無受了傷也占上風,秦逸深知這一點,他連忙出聲:“佛子,有事好商量,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
莫無沒有理會,只抬手將所有白玉菩提祭出——
二人打得如火如荼,就連那邪祟女子也被扔在了一旁。
幸千小心退出戰局,她一直緊繃著的情緒終于有了缺口,誰承想這么一松懈,眼前又是一陣眩暈。
她晃了晃腦袋,扶著一旁書架,只等這陣眩暈緩過,這時一旁傳來聲響:“你叫什么名字?”
她神色一怔,看向聲音來處,是那被陣線層層圍困的女子,正撐著腦袋看著她,她抿了抿唇,應了聲:“幸千,我喚幸千。”
“挺好聽的名字,”她拂過水流,兀自接話,“我喚秦念念,是漂亮姐姐給我取的名,我一直記著,就是死了也不敢忘。”
她嘴一撇,神色難過起來:“如今我給那個壞蛋抓了,肯定沒幾天了,可我還是沒找到漂亮姐姐,我魂飛魄散也不會放下的。”
幸千看向那邊戰局,秦逸已經落在下風,被幾枚白玉菩提逼得節節后退。
她收回視線,隨意接話:“一直聽你說姐姐,你姐姐也是條魚?”
“才不是,”秦念念支起身體,直搖頭,“我姐姐是人,她救了我,還養了我許久呢,后來就不見了,我原本只是條普通的四念魚,化形還要七百年那么久。
姐姐有知識普通人類李,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偏偏我得了顆八百年的人參果,提前化了形,我就想找到她,再見她一次。”
幸千聽言微微抬眸,她不免疑惑:“你如果只是為了找人,來這里
做什么?”
在陣線里的人掏出本書:“因為這本書是姐姐看過的東西,姐姐的很多東西我都做了標記的,就是太難找了,到我死后都沒能找到,不過有了祟氣我后我變厲害了不少,也終于感應到,所以就來了。”
這話說得分外淳樸,也分外簡單,渾然不像一個邪祟會說的話,一條只想找到姐姐的魚,能有什么壞心思?
幸千起身,轉頭將人瞧著,她眼眸也分外簡單,察覺到視線的她還歪了歪頭:“我其實沒想傷害你們,但你們非要進來,我就是想找到姐姐而已,我錯了哪里?”
你當然……沒錯。
顯而易見,秦念念的執念是找到她口中的漂亮姐姐,祟氣纏上她,寄生她,激發她的執念,她于是順理成章用了祟氣,才有后面一系列事情發生。
錯的,自然是祟氣。
那方的戰斗已經白熱化,秦逸險險躲過一枚玉珠,面頰被擦出一道血痕,他摸了摸面頰,火辣辣的疼,他連忙出聲:“不打了,真不打了。”
他率先收手:“再打下去,我陣線維持不住,你還得跟那邪祟打一架,不劃算,不劃算的。”
莫無全然沒聽見,只徑直打出一掌,秦逸悶哼出聲,嘴角溢出鮮血,他指尖變換,控制玉珠將秦逸徹底困住。
不能動彈的秦逸咳了咳,分外無力:“我原本就沒想怎樣。”
他原就沒想清楚是否要將幸千秘密告知宗門,他只是覺著她如此有用,不如先帶在身邊,誰曾想這佛子受了傷還這么能打,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
莫無仍沒聽他言語,只走到幸千跟前,又拿起了幸千雙手:“誰干的?”
他面色仍白著,大腿上還扎著一柳葉刀,經過一場打斗氣息也分外紊亂,但是拿著她的手,執意地問:“到底是誰?”
不知怎的,幸千眼眸一酸,她撇了嘴:“我自己干的,為了救你,流了好多血,特別特別疼。”
“救我?”莫無神色一怔,接著想起了什么看向自己雙手雙腳,原本被祟氣侵蝕的地方已經完好如初,就是傷口也沒留下一點,而體內被祟氣侵蝕的壓迫也全然不見,只一些內傷仍在。
他倏地反應過來,面色緩緩下沉:“所以,是我‘干的’。”
幸千沒覺察他的不對,只拍在他肩頭:“不然還有誰?所以你是為什么會被祟氣纏上?我流了這么多血,總該告訴我理由。”
這時一旁的秦念念舉手:“我知道我知道,被祟氣纏上只會因為執念,我就是這樣被纏上的。”
她于是順勢接話:“所以是什么執念?要讓你被祟氣纏上去。”
跟前的人卻沒應聲,只抓著她的手,看著她的傷口,許久。
她沒忍住,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他在這時抬眸,隨后緩緩笑開:“此前與姑娘說過的,是尋一人,彼時姑娘并不舒適,貧僧心思都在姑娘身上,祟氣距離貧僧不遠,意一時不察便大意了,為祟氣鉆了空子。”
她頓了頓,隨后恍然,是了,她一直記得的,莫無一直在找一個人,一個需要她的血才能殺死的人。
他都能為了這個人藏下她了,確實是執念。
而且也是因為她。
她扭過腦袋,遮掩羞澀,語氣努力自然:“那你下次可不能再大意了,這一次要不是我放血救你,我倆——”
他倏地將她按進懷里,打斷了她的話頭。
檀香與血腥味一同入鼻,將她的羞澀打斷,她眨了眨眼:“怎么……?”
他沒有應聲,抱她的力道卻越來越緊,直到再沒空隙,時間好似也沉寂下來,她只聽得見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她想推開他,卻不知為何沒有,只下意識閉了眼,任由他的氣息將她環繞著,而體內一直提著的心逐漸落下,那些因為事情轉變產生的不安情緒被緩緩撫平。
遠處的海棠終于走來,原本急緩的步伐在瞧見相擁的二人時逐漸慢下,她輕輕挪到一旁,沒有出聲。
又是許久,久到幸千面頰微紅,他才突兀出聲:“不會有下次。”
她神色一怔,接著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不會讓她再放血救他。
那一刻,似有莫名情緒緩緩上涌,涌在胸膛時陣陣酥麻,她努力平緩著呼吸,只應:“再有一次,我肯定不救你了,這多疼。”
他于是松開她,拉著她坐下,旁若無人地拿出傷藥,仔細覆在傷口:“嗯,下一次,姑娘便直接扔下貧僧。”
幸千心跳又快了,她沒有看他,只扭過頭:“行,我肯定跑得飛快。”
在旁邊的海棠笑出了聲,幸千恍然抬頭,這才發覺海棠,秦逸,甚至那陣線里的秦念念都在看著她,她面色更紅,就要抽回自己手:“我自己來就行……”
卻沒抽出,他只兀自拿著細布給她包扎,分外認真地包了一層又一層。
她只好轉移話題,先看向了海棠:“海棠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海棠搖搖頭:“沒有沒有,我也沒幫上什么忙。”她視線游離著,不敢看莫無腿上的柳葉刀。
而包扎完的莫無順勢將柳葉刀一抽,接著撒上傷藥,用剩下的細布隨意裹了裹,海棠視線更飄忽了。
幸千看在眼里,只說:“誒呀海棠,要不是你扎這一刀,我人都要給帶走了,不要有負擔,這扎的多好啊。”
海棠被夸得羞赧,足尖碰著足尖,沒有應聲,而另一邊被圍困的秦逸終于忍不住了:“各位?”
這話一出,幾人視線紛紛看向他,看得他心里一堵,他挪開視線,分外心虛:“大家真的不聽我說一說嗎?”
如今局勢反轉,誰還想聽他辯解,現下還能和緩,不過是因為這是在如一宗地界,他又是如一宗大師兄,長老宗主都當眼珠子瞧著的存在。
幸千舉著被包得嚴嚴實實的雙手走到他跟前,她不甘心,于是用鞋尖用力將人一踢:“什么都不必說,先立個心魔誓,無論如何都不會把我的事說出去。”
莫無更直接,只笑著起身,兩指按在他脖頸,意思不言而喻。
秦逸試圖掙扎:“那邪祟,還靠我的陣法綁著呢。”話音一落,脖頸處的指腹倏地用力,將血管往里一按。
他神色一凜,頓時出聲:“行,心魔誓我應下了。”
脖頸處的指腹仍沒挪開,圍困他的玉珠撤去一枚,留出正好夠他立下心魔誓的靈力,他神色一頓,只好引動這部分靈力落下心魔誓。
“關于幸千血液與祟氣的一切我此生都不說出。”
脖頸處的指腹又往里按了按,他呼吸一滯,出于本能又加上句:“我亦不會再對幸千如何,諸如將幸千留在身邊此等心思也不會再有。”
這話說完,脖頸處的指腹才將將挪開,靈光下至,心魔誓成,莫無收了白玉菩提,他面上笑著,眼眸卻仍不友善。
他本想殺了他,可他乃如一宗大師兄,如今又在如一宗地界。
他掩下心思,只走到幸千身側,海棠也站得遠了些,一副不愿說話的模樣。
————
水流歸位平靜,書卷再次如此前一般緩緩劃過,好像如他們才進來那般,又好似沒有,因為角落里有被打散的書卷,而別的地方如常。
秦逸摸了摸鼻尖,站在一旁,一念之差啊。早知如此,他起先就不抓人了。
他咳了咳,率先出聲:“那我們,先處置這邪祟?”
無人應聲,他只好繼續:“那我便先問心中疑惑了。”之前才將人抓住幸千便帶著莫無前來,此后便是一系列事,他都沒來記得將人問上一問。
他來到秦念念跟前,略一頷首:“在下想問姑娘一個問題,姑娘可是認識在下?”
秦念念重重哼了聲:“不認識。”
“那緣何起初唯有在下能靠近?”
“因為你身上氣息像姐姐。”
“姐姐?”
“嗯,姐姐。”
秦逸抬頭,不免茫然,還要再問,陣線里的秦念念已不想再說話。一旁的幸千加了句:“姐姐就是救她養她,還給她取名的人,人家有名有姓,喚秦念念。”
不曾想這話一出,秦逸神色一變:“秦念念?念想的念?”
秦念念不耐煩:“對,自然是念想的念,姐姐曾說我是一條四念魚,叫念念念念不好聽,所以叫念念。”
這話落下后秦逸面色徹底變了,他甚至后退了一步,面上魂不守舍。
他忍不住出聲:“你怎的化成了人形?又是如何死了?死了之后又怎的被祟氣纏上?”
秦念念更不耐煩了,只扭過頭不說話。
幸千抿出了些不對,他是怎么知道秦念念化人形的事,她略一思量,緩和了聲音:“念念,不若說一說,許是你說了,就能幫你找到姐姐了。”
這是明顯漏洞的話,思維簡單的秦念念卻信了。
“好吧,”她矜持著,“我化成人形是因為姐姐把我放在一個秘境里,我在秘境里吃了一顆八百年的人參果,就化成了人形,但人參果難以消化,我其實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消化人參果。”
她支起兩根手指:“可是徹底消化人參果需要兩百年那么久。”
“姐姐是普通人類,等不了我兩百年了,”她收回手指,語氣逐漸低落,“我想找她。但是人參果珍貴,許多人都想要,我沒有消化完,體內還有半顆,大家都來搶,我很努力也沒能活下來,人參果也被人奪走了。
“但我真的真的很想找到姐姐,所以祟氣找上我的時候我沒有猶豫就接受了它,祟氣要吃血肉,可姐姐告訴我不能殺人,所以我沒有傷人,只將自己被人參果溫養過的身體喂了它。”
提及此,她眸色暗淡了瞬:“本來還想帶著身體來找姐姐的。”
她拿出盒香粉,和一本書:“姐姐的東西我都有標記的,這些都是姐姐的東西,所以我才會來這,可我還是沒能見到姐姐,祟氣對我的影響又越來越大。”
提及此,她又用力哼了一聲:“都是你們,偏要進來,姐姐喜歡看書,書落在這里肯定要回來找的,我又不喜歡別人來我的地盤。”
她伸出半透明的手:“你們打了我,我魂體都暗淡了,我回擊一下也不行嗎?”
她思維簡單,心里只有找姐姐這一件事,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占的是如一宗的藏書閣,也不知道自己泡了如一宗的千年底蘊,更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是多大的威脅,她只是,想要找姐姐而已。
世事常常如此,看似復雜,繁瑣,甚至充斥著威脅,其本質很可能很簡單,只有一句話就能說完。
幸千看向自己手掌,隨后倏地收了手,她救不過來的,這樣的人很多很多,她只要救了一個,就會想救下一個,最終她自己也會搭進去。
她嘆了口氣,只說:“錯的不是你,是祟氣,你姐姐教你不要殺人時,怎么不多說一句不要沾染祟氣呢。”
話音一落,旁邊陡然有聲音落下:“是了,我怎的,不多說一句。”
嗯?
她倏地轉頭,看向聲音來處,是秦逸。
不對,秦逸是男的,肯定不是他,她率先說服了自己,還想再問,一旁的海棠又突兀出聲:“秦公子在人間那兩年,莫不是做的女子打扮?”
什么人間兩年?她又詫異看向海棠,海棠有些不好意思,只拽緊衣袖:“幸千你知道的,我曾有夜游癥,那時我常看這方面的書,曾有一本記載了一種怪癖,乃男子喜好女裝,并非他們心里不健康,也不曾有龍陽之好,只是單純喜好女裝,女子物件而已。”
什么鬼?喜歡女裝?女裝大佬??
她看向秦逸,秦逸竟沒否認,只從儲物戒中拿出一件又一件,漂亮的,女式,衣裙。
他引著靈力落在自己喉嚨,喉結消失,而他的聲音也變柔變細:“念念,你要找的姐姐,是我。”
場下陡然一靜。
秦念念看著那些衣裙,面上逐漸茫然,陣線在主人心念下緩緩消散,秦念念落了地,她下意識上前,手撫在衣裙上,一下又一下。
“是姐姐的……”她喃喃。
接著秦逸又拿出了不少首飾,女子妝點物件,秦念念一一拂過:“這些,也是姐姐的。”
真相已經很明顯。
她垂著頭,很久都沒出聲,直到秦逸抬手撫在她腦袋,她下意識蹭了蹭,接著渾身一僵,躲過了秦逸的手。
她聲音分外委屈:“姐姐,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為什么這些東西你從沒拿出來,我只能守著這本書,真的真的,很辛苦的,而且你剛才還打我,這么兇。”
秦逸神色一頓,他倏地捏緊手里衣裙,分外用力,衣裙幾乎變形,他喉頭澀然:“對不起念念,我是個膽小鬼。”
身為如一宗的大師兄,如何能喜歡女子之物?他出門在外代表的是宗門臉面,又如何能穿女子衣裙?三年前他去人間,便是此事幾乎衍生成心魔,他修行不得寸進,只去了之后仍不曾緩解。
他甚至開始眷戀那一段可以日日穿女裝的日子,而那兩年,只有一條四念魚作伴,他又覺著這一段日子需得深藏心底,便將四念魚放置在一靈力充沛秘境中。
誰曾想,誰曾想……
他陡然出聲:“你可還記得是誰殺了你?”
秦念念搖了搖頭:“那人渾身都遮著的,記不清了。”
她撇了撇嘴,伸手去抓秦逸衣袖:“姐姐,我好難過,可我為什么哭不出來?”
因為魂體無淚,死去的人,已經不會哭了。
海棠扭過頭,抹了抹眼角,幸千也湊近莫無,她捂著心口,只覺得堵得慌,如何也不得緩解,她小聲問道:“和尚,她還有辦法脫離祟氣嗎?就像海棠一樣,也能重新活下來。”
莫無眉眼微動,視線下挪,瞧見了對耷拉著的耳朵,還有她愈加小聲的聲音:“或許,我的血是不是……”
他聽言神色一變,倏地抓住她的手將她的話種終止,她緩緩抬眸,微圓的眼眸透著水汽,又教他陡然揚起的情緒緩緩松懈。
他緩和了聲音,帶上安撫:“不必難過,她已找到姐姐,執念已消,已沒有遺憾了。”
染上祟氣的魂體多是兩種結局,一是被祟氣催使著殺人,變為厲鬼,而執念更深,會進一步作亂,這類魂體通常難以教化,只能將其擊碎,再封印祟氣。
還有一種,這一種少之又少,至今為止也沒有幾例,那便是魂體自身消解了執念,祟氣無可依托,便會隨著魂體的消散而消散。
幸千并不知曉這另一種情況,她又問:“執念已消會如何?”
莫無抬手,指腹滾過白玉菩提:“阿彌陀佛,執念既消,魂體,便該散去了。”
話音一落,秦念念本就透明的手竟開始化作粒粒塵埃,接著周遭水流開始消融,從上而下,一點點地,露出原本的模樣。
有濕潤書冊落了地,有沾著水汽的書架緩緩顯形,而秦念念抬起了自己逐漸消散的手,她歪了歪腦袋,去觸碰秦逸。
塵埃無形,秦念念便也沒有碰到秦逸,她仍在往前,直到腦袋碰到他衣襟,她笑著:“不過沒關系了,最后還是見到了姐姐,姐姐也見到了我變成人的模樣,這就很好了。”
話音一落,她腦袋也化作了塵埃,連帶著祟氣一同緩緩消散。
秦逸抬手去抓,卻什么也沒抓到,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他抿著唇,指尖繁復流轉,靈力傾瀉而出,他不可抑制吐出一口鮮血,他仍在繼續,直到陣法落成,他身形陡然一晃。
莫無看向陣法:“滯靈陣,如此古老的陣法都已參透,修為金丹,低了。”
幸千問道:“滯靈陣做什么用的?”
莫無應:“滯靈陣可重現魂體記憶,消散的魂體無法逆轉,他應是想找到殺她的人是誰。”
話音一落,一段影像似明似暗浮現,幸千看了過去,只見一渾身都遮掩著的人將刀刺入秦念念胸膛,接著他引出半枚帶著靈光的果實。
他端詳
著果實,似是笑了一聲,隨后飛身而起,揚長而去。
他樣貌無法辨認,秦逸不死心,又催動陣法重現了一邊,莫無也看了過去,他本是隨意瞧著,卻在那人拿起果實時陡然凝眸。
“停。”
秦逸依言停下,莫無緩緩湊近,在瞧見那只手腕內側的一朵水仙紋身時身形眼眸陡然一冷,接著沁出殺意。
秦逸覺察出不對:“佛子可是認出了此人是誰?”
莫無不曾回答,只問了一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可能知曉此事發生在何地,又是何時間?”
秦逸搖了搖頭:“不可,如此畫面已是我極限。”
話音一落他又吐出一口鮮血,身形一晃,陣法倏地潰散,畫面化為虛無。
莫無握緊了拳,幸千似有所感,她上前:“怎么了?”
莫無垂眸,手落在她耳尖,似要摩擦,她下意識躲過,他的手便落在她肩頭,便是這樣搭著也能覺察出他身形是如何地緊繃著。
她抿了抿唇,抬手扯住他衣襟。
他在這時出聲:“姑娘可曾記得貧僧名諱?”
她歪了腦袋,想起了兩個字,遲偃。
他又要去碰她耳朵,她來不及躲過,指腹摩擦在耳尖,一陣酥麻,她被刺激得閉了眼,連忙抬去手解救自己耳朵,接著又聽見——
“二十年了,我終于尋到了他的蹤跡。”
她解救耳朵的動作一頓,他似要再碰,她下意識抓緊他的手,她眨了眨眼。
所以,是那個人?莫無一直在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