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鈺想了很多很嚴重的結果。
傾家蕩產都算小事,怕就怕姥姥的身體根本經不起一點折騰,對方還沒想拿她怎么樣呢,她自己就先不行了。
春運的票難買,其他交通工具又太慢。
季仲遠都已經做好開夜車的準備了,卻又臨時接到警局的一個通知。
隔壁市區有個無家可歸的老人,外貌特征和走丟時間都能對得上,讓喬鈺過去認一下。
兩邊打的視頻電話,警察把手機遞給喬鈺時,他甚至都拿不穩。
是季仲遠接了過來,那頭姥姥正氣喘吁吁地跟人吵架。
聽見熟悉的聲音,喬鈺腿一軟,差點沒直接跪下來。
季仲遠撈了一把他的手臂,喬鈺脫力一般癱在椅子上。
相比于上一次走丟,姥姥這次事先所有準備。
她拿了錢,坐上了大巴車,順利到達了另一個城市,然后找不到路了。
路邊有出租車想攬生意,看著老太太穿得干凈體面,就給載上了車。
姥姥說不出地名,一本正經地讓他先開著,自己認得路。
但司機在城市里轉了幾圈之后,才發現著老太太壓根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兩人鬧到了派出所,司機說她不付車錢,姥姥說自己沒到地方。
因為爭吵的內容太過正常,導致警察壓根沒往老年人走失方面去想。
直到那個司機實在受不了回家睡覺去了,警察才發現這老太太站在門口不知道往哪去。
再一詢問,原來不是本地的。
兩地警局溝通后專車接送,把姥姥送回淮城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喬鈺站在路邊,人都有點麻木了,他甚至握不住筆,只能看著季仲遠過去接人、填表,做交接手續。
而姥姥跟個沒事人一樣,跟喬鈺告狀說有人騙她的錢。
喬鈺蹲下抱住姥姥,不住道歉。
姥姥摸摸喬鈺的臉,左掏掏右掏掏,把兜里皺皺巴巴的紙鈔拿出來:“小勉呢?給你們壓歲錢。”
冷不丁聽見這個名字,喬鈺喉間一哽,堵得說不出話。
“我的呢?”季仲遠笑著從姥姥手里抽出一張紙幣,“姥姥你怎么偏心啊?”
回了家,孫姨在旁邊的小床上陪夜。
喬鈺終于放松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呆坐在餐桌旁邊。
等到姥姥睡著,季仲遠出了臥室。
他走到喬鈺身前,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這里還好嗎?”
喬鈺抬起頭,季仲遠遞過來一條擰干了的毛巾。
他聽話地接過毛巾,捂在自己鼻子上面。
冰涼冰涼的,凍得他一哆嗦。
冬天干燥使得毛細血管破裂,血液從鼻腔流到了嘴巴,咳出來的時候嚇人,但其實不算什么大事。
他們折騰了一夜,天都亮了。
季仲遠也不知道要不要上班,大年初一,應該也不用上班。他最近也沒和喬鈺說過——想到這,喬鈺發現自從和江勉扯上關系,自己就沒怎么和季仲遠一起說話了。
“遠哥……我……”
鼻腔堵得厲害,說出來字含含糊糊,喬鈺只是開了個頭,也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么。
說姥姥?說江勉?還是說自己。
說“對不起,又在麻煩你”,還是說“我不應該和江勉攪合在一起”。
可這次姥姥走丟和江勉沒什么關系,是他們想多了而已。
小老百姓哪來那么多的驚心動魄,江家把事情搞大容易壓下來難,到時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也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
察覺到喬鈺的欲言又止,季仲遠拉了凳子,坐在喬鈺身邊:“不困嗎?”
喬鈺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擰了一下,酸得他咬緊了后槽牙:“困了,遠哥你也回去睡吧,今天大年初一,阿姨她——”
頭頂突然被輕輕揉了一下,喬鈺仿佛一只受了驚的小獸,登時噤了聲。
季仲遠的手指穿過喬鈺的發絲,嘆了口氣:“你這樣我怎么睡得著。”
喬鈺想起了五年前,自己被季仲遠從京市帶回來的時候情況比這糟糕。
他高燒連著幾天,不吃也不喝,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沒天沒夜的躺著。
姥姥那時候還沒病,在床邊守著他。
有時候熬不住了,季仲遠就過來接班。
喬鈺人都燒糊涂了,一些不好對姥姥說的話,一嘟嚕都對季仲遠說。
他從不甘到絕望,最后麻木地接受江勉留給他的一切。
都是季仲遠陪著的。
他踩過的坑、摔過的跤,是季仲遠扶著他起來的。
現在他又要重新來一遍,換誰誰都會生氣。
姥姥這次走丟的確和江家人無關,但以后誰又能說準永遠無關呢?
什么“為了報復”“為了錢”,都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借口,他一看見江勉就走不動路,被對方的三言兩語騙得團團轉。
可關鍵時刻呢?又掉鏈子了。
江勉能一聲不吭地甩他一次,就能繼續甩第二次、第三次,難不成他回回被甩嗎?
人沒有這么賤的。
“遠哥,我錯了,”喬鈺低著頭,木訥道,“我知道錯了。”
“哎……”他聽見季仲遠輕輕的一聲嘆息,“早知道我就不找了……”
-
不過就在一小時前,季仲遠輾轉了好幾個人聯系到了羅昊。
雖然那邊暫時也沒辦法立刻見到江勉,不過消息是肯定能送過去的。
他和喬鈺一樣擔心姥姥的安危,覺得江勉知道最起碼多一份保險。
結果最后鬧了個烏龍,羅昊那邊估摸著也收不回來了。
“你和江勉,”季仲遠斟詞酌句,也不愿多說,“你自己想清楚。”
喬鈺低著頭,嗯了一聲:“想清楚了。”
怎么個清楚法兒,季仲遠沒問,只是說“能想清楚就好”。
他臨走前揉揉喬鈺的頭發:“不會又不理我吧?”
喬鈺使勁搖了搖頭。
“行了,我走了,”季仲遠說,“快去睡吧。”
季仲遠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格外安靜,樓下的早餐攤子都停了一天,一家人在家過年。
喬鈺去了趟臥室,孫姨和姥姥都睡著了,他這才去洗了把臉,回到自己的小床和衣瞇了一會兒。
沒打算久睡,是隨時可以起床的狀態。
他睡覺淺,十點多鐘的時候孫姨起床做飯,喬鈺也就跟著起來,跑去臥室接班守在床邊。
姥姥應該是跑累了,一直睡到現在都沒醒。
喬鈺握著她的手,給她量了幾次體溫,還好沒有發燒。
“再睡會兒吧,”孫姨從廚房出來,“我看著呢。”
“孫姨你回去吧,”喬鈺道,“今天年初一,家里還要過年呢。”
孫姨沒照看好姥姥,心里過意不去,說什么也要把午飯給做好了,等到十一點多才匆匆往家里趕。
喬鈺看姥姥睡得正香,沒把她叫醒,自己盛了小半碗飯端到床邊,強迫著吃進去一點,繼續守著。
而姥姥睡一覺醒后仿佛無事發生,對自己跑去隔壁市完全沒有印象。
她和之前一樣吃飯、睡覺,傍晚等在走廊上,問喬鈺“小勉呢?”“小勉怎么不回來過年?”
喬鈺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點開那個遲遲沒有回復的對話框,呆愣愣地盯著那個名字,也好想問他“你呢?”“你怎么不回來過年?”
可這些話應該是五年前問的。
現在,沒必要了。
晚上,喬鈺給姥姥和了牛奶,哄姥姥睡下。
孫姨打電話過來說要陪夜,人已經在路上了,一會兒就到。
喬鈺還以為今天能跟姥姥一起睡里屋,現在看來還是得搬出去。
收拾完床鋪,響起敲門聲。
他以為孫姨到了,快步過去把門打開,然而屋外站著的人過于高大,擋住了絕大部分廊上的燈光。
陰影覆上來,江勉上前一步,俯身抱住了喬鈺。
他應該是跑過來的,胸膛帶著明顯的起伏。
抱著喬鈺時雙臂收得很緊,周身裹挾著的寒氣冰得喬鈺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喬鈺頓了兩秒,大力把他推開。
江勉往后踉蹌幾步,重新退回走廊上。
“小勉?”孫姨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新年好,你怎么來啦?”
江勉對孫姨禮貌地回了個笑,很勉強,只是提了唇角:“我來看看姥姥。”
姥姥已經睡下了,看不看其實沒多大意義。
喬鈺沒讓江勉進屋,他冷著臉,孫姨都沒敢去勸。
“出去說吧。”喬鈺把外套的扣子扣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去,把江勉給他的銀行卡一并帶著。
兩人沒走遠,就在筒子樓下的矮墻邊。
姥姥如果跑下樓喬鈺能立刻看到,而且這邊一樓是空著的,和江勉說話也不怕有人聽見。
“我這幾天在忙,用的其他手機,沒有關注到你這邊的消息。中午聽說姥姥出了事,就立刻趕過來了,姥姥還好嗎?你呢,也還好嗎?”
喬鈺一言不發地聽著,而江勉卻越說越無力,最后連詢問都小心翼翼,他看著喬鈺,慌亂從心底蔓延開來。
“阿鈺,對不起。”
喬鈺昨天熬了一夜,今早只睡了三個多小時,飯也沒吃幾口,聽江勉說話時天然反感,跟喝了過期的牛奶似的,酸味摻雜在奶味里,咽了一口才反應過來。
他把臉轉向一邊:“說完了嗎?”
江勉動了動唇:“阿鈺……”
“你說完了我說,”喬鈺低頭,從口袋里拿出江勉給他的兩張銀行卡,“里面的錢我一分沒動,也沒想著動,你買的那些東西,扔了可惜,估計你也不在意,就折扣給我吧,折一個我能負擔起的價格。”
說這段話需要很大的力氣,喬鈺深深吸了一口氣
江勉抓住喬鈺的手臂:“阿鈺,我保證你擔心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
喬鈺笑了一聲:“江勉,你的保證作數嗎?”
信任一旦破開,怎么拼湊都會有細小的裂痕。
更何況他們之間隔了太多東西,這句虛無縹緲的保證說出來沒有任何力度。
“也用不著你保證,”喬鈺不動聲色地側身,從江勉的手里掙脫,“這次的事跟你無關。”
他搖了搖頭:“可是我害怕了。”
就像一個困于汪洋大海中的失聯者,逐漸□□渴折磨得不清醒。
海浪拍過來,嗆了口海水,下意識的吞咽,那一刻甘甜無比。
“為什么你總不在呢?”喬鈺輕聲問,“江勉,對不起,我不該答應你。”
那一陣的干渴之后,咸濕的海水也會灼人傷口。
飲鴆止渴無異于變相自殺,喬鈺猛然醒悟,及時回頭。
“你知道當年我去京市找過你嗎?那時候我多希望你能像我這樣,面對面、親口告訴我:我們完了。”
江勉扣在喬鈺手臂上的指節用力,微微發顫。
喬鈺閉上眼睛,調整好呼吸:“我們早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