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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鏡破釵分

    ◎晏端,我會拆掉你的骨頭喂狗◎

    卞持盈眉目舒朗,任由幾人探查,待對上戴玉山警惕又好奇的目光后,她不疾不徐道:“不錯,是如此。”

    此話落下,戴家兄妹神色各異,而晏端卻是神色大變。

    “卞……便是如此,你怎么能拿桃桃的性命安危做誘餌!你簡直是胡鬧!”晏端總算找到扳回一局的機會,恨不能極力地嚴厲訓斥,但他骨子里畏懼著卞持盈,不敢太過。

    卞持盈:“以桃桃做餌,是下下策,可我們只有這一條路能走。鄖縣百姓受王家殘害之久,我們不能作壁上觀。”

    戴玉山問她:“你打算怎么做?”

    “因懼王家,鄖縣無人敢放任女童出門,時日一長,王家無法下手,城中再無女童喪命。鄖縣眾人以為王家收手不再犯事,故對舊事忍氣吞聲,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讓桃桃故意出現在王家眼底,便是要讓鄖縣眾人知道,王家不會收手,更甚會變本加厲,他們如果不做點什么,將來橫禍飛災不會少。”

    “這片籠罩在鄖縣上空的烏云,從未散去,它們于黑暗中虎視眈眈,等待時機。”

    戴玉山聽后,沉默良久,再問:“接下來呢?”

    卞持盈側身摸了摸寶淳的腦袋:“鼓勵鄖縣百姓,去荊州報官。”

    “若是官官相護,你當如何?”戴玉山步步緊逼:“屆時鄖縣百姓該何去何從?揭露鄖縣王家惡行未果,他們的命還能留得住嗎?”

    卞持盈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會有那一天的。”

    她轉眸看著戴玉山:“荊州刺史不會讓鄖縣百姓失望的。”

    荊州刺史是她親手提拔上來的人,是卞家旁支中的后起之秀——卞繁。

    若是卞繁當真敢官官相護,那卞持盈絕不會心慈手軟,她將會清理門戶,擢升有德有才之人任荊州刺史。

    “為何?”戴玉山不解:“我聽你說這話很是篤定,你很了解荊州刺史嗎?”

    卞持盈笑:“不會錯的。”

    戴玉山轉轉眼珠:“好吧,不過你也真是膽大。”

    她垂眸看著寶淳,嘖嘖著搖搖頭:“敢讓自己女兒以身試險,就不怕會出什么意外?”

    “這是她該做的。”卞持盈攬著寶淳小小的身子:“我有派人暗中保護她,不過也多虧了兩位俠士出手相救。”

    戴玉山摸摸鼻子:“雖然我沒太明白你的話,但……你人不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俠肝義膽,有勇有謀。交個朋友吧,我們名姓你都知道啦,那*我們該怎么稱呼你呢?”

    卞持盈:“我姓崔,單名一個‘瑩’。這是我女兒仲桃,我夫君仲衍,我們是從隔壁商縣過來的。”

    戴玉山點點頭:“那好,那我叫你崔姐姐可以嗎?”

    卞持盈含笑應好。

    “咱們接下來該做什么呢?”戴玉山摸著下巴思量:“是不是該去打聽鄖縣誰家的女兒被王家禍害了?是不是還得做個冊子。”

    卞持盈眸色一深:“不必,我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戴玉成突然說話了:“還是得做個冊子。”

    見幾人都看著自己,他抿抿唇:“若是崔夫人你知道的那人,她不愿意去荊州揭露王家,該怎么辦?我看沒有幾個人愿意冒著一家老小的安危去揭露王家。”

    卞持盈一愣,旋即頷首:“你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那就按你們說的做吧。你們做冊子,我去說服那人,若是說服得了,那我們即日就出發,若是說服不了,就等著你們的冊子了。”

    “哎——崔姐姐。”戴玉山笑瞇瞇道:“若是你說服了那人,要陪著她一起去荊州,記得喊上我們一起。”

    卞持盈:“……你們?也要去荊州嗎?”

    “我們陪著你們一起呀!”戴玉山道:“若是有個意外,多兩個人也可以多多關照。”

    少女眉目意氣風發,眼中灼灼光芒耀眼炫目,卞持盈不由看著她出了神。

    “崔姐姐?”戴玉山湊過去:“你說行不行?”

    卞持盈回身,看著眼前一張芙蓉面,笑了:“行,那我們分頭行動。”

    回屋后,卞持盈坐了下來,她輕輕撫摸著寶淳的臉,片刻后收回手問:“我們說的那些話,桃桃聽得懂嗎?”

    寶淳緩慢眨眼:“寶淳……聽不懂。”

    “聽不懂沒事。”卞持盈看向遲月:“總有一天會懂的。”

    遲月帶寶淳去休整了。

    房門合上,晏端站在離桌不遠處,靠著窗,雙手環胸,面色冷峻:“皇后殿下還真是算無遺策,竟是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算計進去了,這世上還有什么是你不能算計的?卞持盈,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腸。”

    卞持盈剛喝完一盞茶,她將杯盞扣在桌面,微微側頭看他,眸光清冽:“依你之見,鄖縣王家該如何處置?搬出你皇帝的身份施壓?然后隨意將王家處置后就施施然離去?天下王家凡幾,你壓得過來嗎?”

    “朕是皇帝,為何不行?”晏端神色自若:“不過是個腌臜螻蟻,朕要碾死他,就如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是么?”卞持盈聲音很輕,她展臂支著桌案,眉目如霜雪:“就如曾經,長安士族欺壓你一般那樣容易么?”

    已至黃昏,殘陽光虛,投在窗框處,勾勒出半開窗戶的形影,蕭瑟郁郁,凄凄慘慘。

    晏端的身子在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臉色突兀地發白,目光游離發虛,像是溺水之人剛被救上岸時的無措冰冷。

    “次啦——”木凳被拖拽,凳腳發出刺耳的聲音。

    卞持盈走到窗邊,負手而立,她低頭垂眸,目光掠過客棧內院雜亂無章的景色,抬頭看向天邊夕陽,眼眸微瞇。

    夕陽微弱的光印照在她臉上,沒什么暖意。

    晏端就站在旁邊,在她走過來時就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只是身子仍然發僵,不受他控制。

    “晏端。”卞持盈甚少這般正式地喚他名姓,聲音很輕,卻還是飄進了他的耳中,他腦子發嗡,思緒混沌,聽她繼續平鋪直敘道:“你該知道,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你我早該分道揚鑣,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你我青梅竹馬的情誼被這皇權湮滅,所以我死死拉著你的手,不愿與你分別,但強求來的緣分留不久,只是須臾,緣分便在你我指縫溜走,驟然清醒,攏共二十多年的情誼灰飛煙滅,想起來也是啼笑皆非。不過我想,既然滅了那就滅了吧,我從不強求任何事情。情誼滅了,該有的體面還是要維系的——我是這樣想的,畢竟你我不是尋常夫妻,帝后所背負的責任太重,輕易不能倒下,可你不這樣想,你想要過河拆橋,但是過河拆橋,是自古以來便不對的。你要過河拆橋,我可以造橋通車,你能拆千次萬次,我就能造千次萬次,倘使你要拆第一萬零一次,我便不造了,我也拆,而這次,我會拆掉你的骨頭,扒皮抽筋,一根、一根地拆掉你的骨頭,我合計過,你從頭到腳,應該是有二百零六根骨頭,即便有誤差,也不會太大。”

    卞持盈沒去看他的神色,也絲毫不警惕他會不會突然發狂暴起,她看著那輪夕陽緩緩沉下:“我向來以聰慧聞世,這點你是知道的,你全身骨頭哪里軟哪里硬,我都知道的明明白白的,可我的,你未必就知道。”

    “此行,是我微服私訪,我的所有安排你都不必置喙,我也不會與你磋商,更不會征得你的同意。”

    “此行,除了政事,其他隨你,隨你去找紅顏知己、喝個酩酊大醉、尋花問柳,我通通不會過問。”

    “此行,你我互不干涉。”

    “另外,我不容你在寶淳身上做文章、做手腳,若是被我發現一次,不用等你拆橋,我會先一步拆掉你的骨頭喂狗。”

    “……”

    眼瞧著最后一絲天光隱沒在山間,一陣風來,迅速鉆入頸口袖口,冷得人直打哆嗦。

    卞持盈攏了攏衣領,側目看去,竟瞧得他臉色似雪,眼目赤紅。

    她合上窗,屋內沒有點蠟燭,可在方寸間視物。

    “你做什么?”她問。

    晏端顫抖著嘴唇開口,淌下兩行熱淚,聲音嘶啞:“皎皎……你我……難道真要到這個地步嗎?”

    卞持盈與他相對而立,聞言哂笑:“我知你脾性,你也知我的脾性,晏端,你愛演的性子真是一點也沒變,你我走到今日這個地步,難道不是意料之中嗎?你痛心什么?也不必裝給我看,我瞧著犯嘔。”

    “篤篤篤。”有人敲響門:“夫人,該吃晚飯了。”

    卞持盈揚聲應道:“就來!”

    她低頭理了理衣袖,再度抬頭看他,在昏暗中依稀辨認他的輪廓,她沒再說話,少頃,她低頭,與他錯身而過。

    那年深秋,他們煮酒賞花,詩詞歌賦信手拈來,花前月下,鏡中人琴瑟和鳴。

    而看如今,酒揚花殘,再無詩詞,不見花月,只見鏡破釵分,恩斷義絕。

    【作者有話說】

    這本書我很喜歡,但是好像不太受讀者朋友們的喜愛,或許是我還有寫得不好的地方,不過沒關系,我會繼續努力學習的。

    存稿用完啦,我會盡量更新噠!本書不會坑,本書不會坑,本書不會坑(重要的事說三遍)

    雖然它有不好的地方,但是它值得有個結尾,也值得完整。

    52影影綽綽

    ◎卞持盈活著,就是晏端的愁◎

    戴玉山兄妹二人暗地里去打探鄖縣情況了,為避免打草驚蛇,他們一再小心,謹慎再三。

    而卞持盈準備去尋棉棉,也就是那日在城郊樹林河邊遇見的婦人。

    她派人去查過,棉棉住在城西一處偏僻的小巷里,她一個人帶著年幼的兒子過活,平日里做做針線活、幫人洗洗衣服什么的,再靠著鄰居的接濟度日過活。

    卞持盈去幾次,棉棉都沒有在家,倒是看見了春雨。春雨帶著一小少年,其性靦腆,衣著樸素清苦。

    “棉棉?”春雨見她打聽棉棉的下落,好奇問:“崔夫人,你找棉棉做什么?我也幾日沒瞧見她了。”

    “那你最后一次見她,她有同你說過什么不曾?”卞持盈問。

    春雨:“沒有說什么。”

    “哦……!倒是有這么一句話。”她低頭看了看旁邊的小少年:“棉棉讓我幫她照顧好小舟。”

    原來春雨牽著的小少年,便是棉棉的兒子小舟。

    卞持盈擰眉,心里已有了猜測:“棉棉前幾日可有什么不對勁?你上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春雨年紀輕,是個實誠的人,見卞持盈面善,又念及當初樹林里烤魚手法的“傾囊相授”,她絲毫沒有猶豫就脫口而出道:“自打那日見過你們一家后,棉棉回來就心不在焉的,有時我還見她偷偷地哭,小舟也說她夜里不睡,一個人睜著眼哭到天亮。上一次見她……好像是前日傍晚,她說她接了個上門洗衣的活計,讓我幫她照看一下小舟。”

    卞持盈低頭看著那孩子,蹲下來問他:“小舟,你知道你娘去哪里了嗎?”

    小舟看起來估摸七八歲的樣子,但他一雙眼里盛滿了很多東西,悲戚哀愁。

    卞持盈僅看一眼便知這孩子早慧。既然如此,那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小舟低頭看著腳尖,一言不發。

    卞持盈自顧自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你娘去哪里了?她還回來嗎?”

    “不回來了。”小舟抬起頭來,他眼眶發紅,眼里包著淚,眼中透出難過的神情:“她去找小霜了,她不要我了,她……不會回來了。”

    卞持盈仰頭看向春雨:“小霜……是那女孩兒?”

    春雨點點頭,繼而她也蹲下來,摸摸小舟的后腦,溫聲道:“你娘會回來的,小舟別怕,你娘怎么會不要小舟呢,小舟這么乖的孩子,你娘肯定會回來的。”

    小少年沒有理會她的安慰,只是沉默地掉淚,倔強又絕望。

    卞持盈起身來,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垂首哭泣的少年,心中已有判斷。

    從城西回來后,她吩咐仆從:“速去王家附近蹲守棉棉,將她安全帶回。”

    “是!”

    一旁朝玉問:“夫人怎么知道棉棉會去王家?”

    卞持盈扶額:“該是那日初見,夫君說的話刺激到了棉棉,她心里仍對死去的女兒有愧,被這么一刺激,就想要去給女兒小霜討個公道,只是,她這一去,公道是討不來的,反而會丟了性命。”

    “郎君這兩日在做什么?”卞持盈放下手,看向朝玉:“我見他那房門都沒有打開過。”

    朝玉道:“聽說一步房門也沒出,倒是叫了很多酒,我聽晏一說,郎君日日飲酒澆愁。”

    “飲酒澆愁?”卞持盈哂笑:“他哪里來的愁?恐怕最大的愁就是我還活著。”

    朝玉不敢說話了。

    “把他盯緊。”卞持盈起身來:“尋歡作樂不必管,若是動了別的心思……將他打暈了捆起來,丟我房里。”

    朝玉:“是。”

    自打上回的救命之恩后,寶淳尤其愛去尋戴玉山玩兒,她年幼,正是愛玩兒愛鬧的年紀。

    戴玉山也是位妙人,面對寶淳的“死纏爛打”,她不僅不煩,還樂在其中,如此看來,兩人也算是忘年交了。

    卞持盈到戴玉山房里的時候,恰好看見她們“相親相愛”的一幕。

    二人搬了一張軟榻擺在窗邊,床頭放著幾個軟枕,她們軟綿綿靠在軟枕上,身子挨在一起,腦袋湊一處,共看一本書,專心致志。

    窗前有金黃燦爛的陽光灑下,曬得人暖洋洋的。

    戴玉山剛想翻頁,寶淳連忙抱著她的手臂:“山山姐姐,桃桃還沒有看完。”

    “這兩個字怎么念?”她指著一個不認識的字問戴玉山。

    戴玉山懶洋洋瞇著眼,看著她指著的字:“橐龠。”

    寶淳迷茫地“啊”了一聲,尾音上翹,顯然是沒明白。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戴玉山伸手,扭著寶淳頭頂的小啾啾,漫不經心問:“聽過沒有?”

    寶淳點點頭:“聽過的。”

    戴玉山慢慢悠悠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喏,就是這個橐龠。”

    寶淳聽得很認真,問得也很認真:“橐龠……是什么?”

    “橐龠……”戴玉山一手枕在腦后,她看向書冊,微瞇著眼:“好似是古國的一種用具。”

    “哦。”寶淳又問:“那你剛剛說的那一長串,是什么意思?”

    戴玉山輕咳一聲:“別問那么多了,這頁你到底看完沒有?我要翻頁了。”

    “我馬上看!”

    卞持盈笑著敲了敲屋門,這才引起二人的注意。

    寶淳高興地手腳并用從榻上爬起來,穿好鞋后就飛奔過去,撲入卞持盈懷里:“娘!桃桃想娘!”

    戴玉山也穿鞋起身來,她理了理衣衫,看著卞持盈:“崔姐姐這兩日是挺忙的,都瞧不見人影。”

    卞持盈拉著寶淳坐在軟榻上,戴玉山也在一旁坐了下來。

    “你說的那位夫人,有下落了嗎?聽說你一直在尋她。”戴玉山好奇問:“好端端的,人怎么會突然不見了?是不是王家下黑手了?”

    于是卞持盈將和棉棉結識那日的情況都盡數告知了,末了她道:“我已經安排人去王家尋她了,這幾日沒有聽見什么風聲,可見她還在隱匿蟄伏中。”

    戴玉山面露欽佩之色:“還是你心思縝密,對了。”

    她挑眉:“怎么最近沒看見你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卞持盈淡淡一笑:“沒什么事,他不愛湊熱鬧。”

    “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戴玉山抓耳撓腮:“若是不講,我心里又怪別扭的。”

    卞持盈猜得出她想說什么,笑:“但說無妨。”

    戴玉山看看她懷里打盹兒的寶淳,又看看她,見她神色自若,便遲疑著開口問來:“為何……你和你夫君,要分房睡?因為尋常看來,一家人都是睡在一間房的。”

    “夫妻總有鬧別扭的時候。”卞持盈笑笑:“山山姑娘今后便懂了。”

    戴玉山撇撇嘴:“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懂,我也不想懂。”

    卞持盈:“這是什么話?我不明白。”

    “我不要嫁人。”戴玉山支著腿,語氣輕快:“許多人都說我離經叛道,可我不在意,我就是不想嫁人。”

    “為何?”

    “不想。”

    卞持盈頓了頓,再問:“凡事都有理由。”

    戴玉山直視她的眼眸:“不想,就是理由。”

    良久,卞持盈笑著收回目光,落在懷里的寶淳身上,她頷首:“受教了。”

    “你不勸我嗎?”戴玉山納悶兒:“按理說,我這樣,人人都會勸我三思,語重心長地勸誡我,告訴我:‘女子這一生都是如此,從沒有你這樣的人’,你該這樣勸我。”

    卞持盈低頭,輕輕撫著寶淳的發絲:“從沒有你這樣的人,但現在有了。”

    戴玉山一愣。

    “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卞持盈抬頭看她,莞然:“若是不介意的話。”

    戴玉山翹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不介意、一點不介意。說起來,我也沒什么復雜的故事可以講。”

    她歪著腦袋,邊想邊說:“我們家里跟你們一樣,都是普通商賈,及笄后,我告別父母,和兄長出門游歷山水,行走江湖。”

    卞持盈眨眼:“沒了?”

    戴玉山:“沒了。”

    “你父母同意嗎?你怎么說服你兄長的呢?這一路走來,你們可曾遇到過什么事?”

    “家中兄弟姐妹多,父母不會孤單,不用說服,他們直接就同意了。至于我兄長……他也不用說服,因為他也喜歡游歷山水。這一路走來,大抵是運氣好,得上天庇佑,沒教我們遇到什么十惡不赦的人。”

    戴玉山一口氣說完后,望著卞持盈:“那你呢?說說你跟你夫君的故事吧,可以嗎?”

    卞持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順利成親,誕下一女,閑來無事,游走四方,看遍山山水水。”

    戴玉山面露艷羨:“真好。”

    “那你們為什么鬧別扭呀?”她問。

    卞持盈聳聳肩:“很難說清楚,總之……莫名其妙就這樣了,大概是人心如此吧。”

    戴玉山嘆道:“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世事無常吧。”

    “不過也沒事,總之來日方長。”她笑瞇瞇拍了拍卞持盈的肩頭:“我聽說,夫妻之間吵架,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沒事的!”

    卞持盈含笑:“你說得對。”

    “夫人!”這時,仆從恭敬進屋來:“人已經找到了。”

    【作者有話說】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tuóyuè)——出自《道德經》老子

    53齒劍如歸

    ◎一條賤命,死不足惜◎

    卞持盈甫一進屋,便看見坐在屋里發呆的棉棉,她臉色微微發白,眉目經風雨摧殘,灰敗戚戚,眼中不見一絲光亮,麻木絕望。

    聽見動靜,棉棉扶桌起身來,聞聲望去,一言不發。

    跟在卞持盈身后的朝玉關好門后,上前倒好茶,便安靜恭敬地候在一旁。

    卞持盈坐在一側,她抬頭看棉棉:“坐。”

    棉棉側目,看著手旁熱氣騰騰的茶水,須臾,她慢慢坐了下來。

    “是你們讓我奮起反抗的,怎么如今,又將我抓了回來?我埋伏在王家附近多日,眼看著機會就要來了,卻被你們中途打了岔,功虧一簣。”

    棉棉諷笑:“你們,打的是什么主意?”

    卞持盈戳破她的偽裝:“你不是想反抗,你是想與王家同歸于盡,可是王家盤踞鄖縣多年,不會輕易被拉下馬,你想同歸于盡,或許最終只有你一人殞命。”

    棉棉冷笑:“一條賤命而已,死不足惜。”

    “你死了,王家卻是過得好好兒的。”卞持盈正視她,直言道:“我也有女兒。”

    “就在不久前,她在大庭廣眾之下,險些被王家拐走了,這事,你應該有聽說。”

    棉棉繃緊下顎:“我聽說你女兒沒事,被人救下了。”

    卞持盈頷首:“不錯,可若是沒救下,她便是下一個阿霜。”

    猝不及防聽到女兒的名字,棉棉眼眶陡然紅了,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她緊咬牙關,死死盯著卞持盈:“你調查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卞持盈低低嘆了口氣:“想幫你。”

    她微微抬眸,看著棉棉袖中那雙長滿凍瘡的手,語氣更鄭重:“想幫你討回公道,想幫鄖縣的百姓討個公道,想讓王家伏法受誅,想讓鄖縣太平。”

    “只要你愿意,我們會護送你去荊州報官,無論中途有多少意外險情,我們都會幫你走到荊州,幫你見到荊州刺史,訴說你的冤情。”

    棉棉:“倘使官官相護,你當如何?”

    “不管是官官相護、徇私枉法,還是尸位素餐。”卞持盈看著她的眼睛:“都不能阻止我們討個公道。”

    棉棉別過頭去,眼中淚光閃閃:“我不清楚你的來歷,也不清楚你的底細,輕易不敢信你。”

    卞持盈起身來,她撣撣衣袖:“你已經信我了。”

    她看著一臉錯愕的棉棉,微微一笑:“你只是沒有下定決心,你還在猶豫。”

    “不過我可以等你,等你想明白。”卞持盈看了一眼未動的茶水:“你好好想一想。”

    出了房門,遲月尋來:“夫人,戴郎君欲尋您磋商要事,正在戴娘子屋里等候。”

    卞持盈到時,戴玉山和戴玉成兄妹二人正在看什么東西,寶淳在一旁熟睡。

    “什么事?”她放低聲音。

    戴玉山拉著她去了旁邊桌前坐下:“我哥探查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三人圍著一張四方桌坐下。

    “這是我收來的名單。”戴玉成將一卷紙遞給卞持盈:“里邊詳細記錄了被王家迫害者的名姓年齡,以及家中情況。王家稱霸鄖縣多年,從三年前始,鄖縣陸續有女童死于非命,直到兩年前被一戶人家揭開,眾人才知是王家手筆,可王家仗勢欺人,絲毫不將百姓放在眼里,惡行不改,變本加厲。半年前,鄖縣又一女童被殘忍迫害,女童母親于王家府宅門口自焚,此行激起了民憤,百姓們不堪受害,眾志成城,齊心討伐王家,更有激進人士自戕王家府門,血濺三尺,染紅了王家楹聯。經此一事,王家被嚇破了膽,不敢再生事,閉門不出,鄖縣安生了半年。”

    卞持盈接著他的話說:“就在前幾日,王家惡行再現,對桃桃下手了。”

    戴玉成點頭:“因有你策劃,桃桃那日的情形被很多人看見了,此事一出,他們深刻意識到,王家一日不除,鄖縣一日不得安寧,所以——他們愿意隨我們去荊州報官,決心鏟除王家這個毒害。”

    這倒是意料之外。

    “他們都愿意去嗎?”卞持盈問。

    戴玉成:“對,他們都愿意去。那些受王家迫害的女童中,最大不過七八歲,最小……最小兩歲……”

    卞持盈皺眉:“王家到底是什么情況?”

    戴玉成言簡意賅:“王家本身就是鄖縣大族,早年間也沒有生什么事,鄖縣風平浪靜,百姓安居樂業,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三年前發生了什么事,導致了這數起悲劇的開端?”

    “三年前,王家小兒子王之磊,行了冠禮。”戴玉成看向那一卷名目:“據悉,王之磊此人,惡癖是好女童。”

    戴玉山撐著下巴,不解問:“為何是行了冠禮之后才生事?哦,或許是他家里拘著他,大抵是拘不住了,才會任由他殘害百姓。”

    “不錯。”戴玉成看了她一眼:“王之磊是王家最小的兒子,王家視若珠寶心肝,對其十分溺愛縱容。王之磊此人,極端善變,易怒暴躁,早年還好,得以苦心管教,暫未生事,但弱冠之后,王之磊自覺成人,不服管教,惡癖初現,接著……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戴玉山面露嫌惡,她看向卞持盈:“崔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戴玉成也看了過去-

    又是一個陰雨天,午后寶淳醒來,噔噔噔跑去找戴玉山了。

    卞持盈正拿著一本書在看,這時,門被敲響,她安靜放下書,扶桌看去。

    朝玉走了過來,后邊兒跟著一人,她往旁邊走去,露出棉棉的臉。

    棉棉看著卞持盈,眼里閃著淚花,卻也閃著堅定的光:“我想好了,我要去荊州。”

    “此行兇險,雖然冤情會被平反,但你興許會一去不回,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嗎?”

    “我要去。”棉棉抬手擦擦腮邊的淚,聲音哽咽:“阿霜在等我,我要去的,我一定要去。”

    卞持盈看著她,良久,頷首:“明日四更,在城門口的小樹巷,你準備好了來。”

    次日,四更,小樹巷。

    天光沉寂,寒風呼嘯,落葉飄零,大街小巷,空無一人。

    卞持盈于巷中等候,不久,一道身影出現在巷中,接著,第二道身影、第三道、第四道……

    十來位鄖縣百姓沉默地站在巷中,他們衣著簡樸,有的甚至還打著補丁。

    他們看向卞持盈的眼中,充斥著微小的、難以察覺的希冀。

    卞持盈立在墻角下,看向人群為首的棉棉。

    棉棉笑:“你不準我們太多人去,所以……這是從那些人中選出來的人,不過十來人,也夠了罷?”

    戴玉山站在卞持盈身側,見狀,拍拍胸脯道:“還有我們呢!加上我們幾個,也有十五個人,怎么著也夠了!”

    “我們自己去。”棉棉說。

    戴家兄妹皆是一愣,卞持盈也有些意外:“什么?”

    棉棉說:“本該就是我們自己去,若不是得你們警醒,恐怕我們永無出頭之日。”

    “這怎么能行。”戴玉山不贊同:“你們自己去,若是被王家人發現,要對你們動手怎么辦?”

    棉棉:“我們已經決定了,我們十來個人互相照應著去往荊州,十個人里……保一個人應該可以。”

    戴玉山一呆,眼眶突然酸脹起來,她連忙別過身子去,大口呼吸,竭力按捺情緒。

    “不成。”卞持盈往前走兩步:“十個人去,十個人回來,我會安排人暗中跟著你們,全力保護你們平安到達荊州。”

    戴玉山抹了抹眼睛,扭過身子來,眼睛微紅,卻亮如星辰:“我要去!我和哥哥要跟著你們一起去!倘使你們不準,那我們、那我們就偷偷跟著!”

    棉棉苦笑:“姑娘何必如此呢。”

    “加上我和兄長。”戴玉山挺直背脊,目光掃過鄖縣百姓:“我們攏共十二人,十二人里,保兩三個人,也值得!”

    說完這話,她立馬轉過身看著卞持盈,嘴里噼里啪啦好一頓說:“崔姐姐你不能走,你要在鄖縣替我們監視王家動靜,一旦他們有所動作,你要制止攔截他們,即使攔不住全部,能攔一部分,也是好的。”

    天光微亮時,一行人悄然離去,無聲無息。

    卞持盈站在巷中,抬頭往深巷看去——天邊泛起魚肚白,霞光萬道,月落星沉,一輪燦陽升起。

    回到客棧,卞持盈在樓梯口偶然遇到幾日不見的晏端。

    他發髻凌亂,衣襟不整,走路歪歪扭扭,兩頰酡紅,渾身帶著酒氣和濃濃的脂粉氣,嗆人得很。

    卞持盈往旁邊靠了靠,靜靜地看著他。

    “你……”晏端抱著樓梯欄桿,雙目迷離,自下往上看著她:“你看我做什么!”

    “我嗝……我已經按照、按照你的要求,去尋花問柳……去……去大醉一場了,你滿意了嗎?”

    卞持盈看向晏一:“你就是這樣伺候你主子的?”

    晏一頭皮發緊,他連忙攙起晏端,低聲哄著他回客房去了。

    擦肩而過的瞬間,卞持盈忽覺衣袖一緊,低頭看去——他正拽著她的衣袖,不松手。

    54陶陶兀兀

    ◎晏端被掌摑◎

    卞持盈不為所動,她冷靜地看著醉醺醺的晏端:“郎君這般是什么緣故?可是紅顏不得你歡心?若是如此,郎君可重覓佳人,再把酒言歡也無妨。”

    晏端掛在晏一身上,他不肯松手,只是費勁地抬起沉甸甸的頭來,用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看著她:“卞……你有沒有心?你到底……有沒有心肝?”

    “我自然是有的。”卞持盈垂眸看著他拽著她衣袖的手指:“人都有心肝。”

    “那你……”腦中忽然傳來針扎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一波接著一波,痛得晏端雙手抱頭,嘴里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卞持盈撣了撣被他抓皺的衣袖,看向晏一:“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把郎君扶去屋里伺候著歇下?”

    晏一聞言,連忙扶著晏端往房門口去。晏端弓著腰,大半個身子都倚在晏一身上,他痛苦地抱著腦袋吟叫,忽而,他自身下往后看去——

    卞持盈安靜無聲地立在原地,她衣裙樸素規整,發髻妝面素凈,眸光清亮,正看著自己遠去。

    腦袋里的疼痛仿佛已經遠去,晏端愣愣地看著她的臉,毫無征兆地,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卞持盈回屋時,已至拂曉,天光漸來。

    寶淳還在熟睡中,卞持盈坐在床畔,看著女兒的睡容,陷入沉思。

    “夫人。”朝玉過來低聲勸道:“夫人再睡一會子吧,離天亮還有一會兒。”

    卞持盈替寶淳掖了掖被角:“我不困。”

    她扭過頭去,見朝玉眼下烏青,便笑:“倒是你,再去睡一會兒吧,我這兒用不著伺候,不必管我。”

    朝玉不再勸了,應下退了。

    吃過早飯,寶淳向卞持盈知會過后,放下碗筷便要往外跑。

    卞持盈慢悠悠道:“你的山山姐姐已經走了。”

    “啊?”寶淳扭過頭來,耷拉著一張臉:“為什么不和寶淳說一聲呀?”

    卞持盈:“是她不對,等她回來,寶淳好好兒說一說她。”

    寶淳重重點頭:“寶淳一定好好說說她。”

    瞧她這副嬌憨作態,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

    “娘。”寶淳站在桌邊,捧著臉看她,眼里光芒大盛:“那你陪寶淳玩好不好?你好久好久都沒有陪寶淳玩了。”

    卞持盈挑眉:“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對了。”

    寶淳哼了一聲。

    卞持盈摸了摸她的發髻,含笑應下:“一會兒我帶你去街上逛逛。”

    屋里響起寶淳的歡呼聲。

    于是吃過早飯后,見外邊兒陽光明媚,卞持盈就帶著寶淳出去了,只是這剛出了房門,便撞見了晏端。

    他模樣狼狽,發髻凌亂,眼里布滿了血絲,下巴的胡茬有些扎眼,身上的衣著還是昨日那一套,又觀他眼下黛色,眉目疲倦沉重,大概是一夜未合眼。

    卞持盈牽著寶淳,看著他:“郎君這是怎么了?”

    “王家的事還沒有解決,你打算就這樣帶著女兒出去招搖引人注目?你到底在想什么?”晏端一開口便是指責,卞持盈毫不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不想與他起無謂的爭吵,尤其還是在孩子面前。是以,她只淡淡道:“我心里有數。”

    卞持盈不想爭吵,晏端不這么想,想起昨晚她的冷漠,他心里的無名火燒得更旺,他冷笑一聲,口不擇言:“你心里有數?什么叫有數?我看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全然沒有旁人!”

    寶淳安靜地看著父親猙獰的面容,忽然拉了拉卞持盈的手,接著她仰起頭來:“娘,寶桃桃不想出去玩了,不如我們就在屋子里看書吧!”

    聽見女兒懂事的話語,卞持盈心口仿佛被什么蟄了一口,她面上無波瀾,只是嘴角抿得平直。少頃,她看了一眼晏端,牽著寶淳回了屋子。

    寶淳怕卞持盈生氣不高興,特意在看書的時候說些調皮話來逗她開心,一時,屋內氣氛很是輕松,仿佛早間什么事也沒發生。

    吃過午飯消食過后,卞持盈哄著寶淳小憩睡去。

    午后的天忽然就變了,變得灰蒙蒙、陰沉沉的,看來,這是風雨欲來。

    “夫人不睡一會兒嗎?”遲月問。

    卞持盈從榻沿起身來,她取下木施上的外袍,扣上一顆顆紐扣,語氣平靜無波:“有點事要處理。”

    遲月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待穿戴整齊,卞持盈帶著仆從去了隔壁。

    晏端正嗑著瓜子兒看著艷俗的話本,他整個人窩在躺椅中,雙腿擱在桌上,整個人頹敗又荒唐,*很難令人相信這是一國之君。

    “砰!”房門被人粗暴踹開,發出巨大的聲音,晏端嚇了一跳,手里的瓜子兒都灑了一大半。

    他狂躁地抓了抓頭發,歪頭看向門口,皺眉不耐煩地問:“誰啊?”

    卞持盈帶著人進了屋來,她神色尋常,與平時無異。

    夫妻多年,晏端察覺到此時情況不妙,他慌忙放下腿,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無暇顧及那灑了一地的瓜子兒,話本兒也掉在一堆瓜子殼中,露出艷*淫的封皮。

    “你做什么?”他一臉防備地看著卞持盈。

    卞持盈瞥了他一眼,接著,她漫不經心抬手示意。

    從她身后走出兩位身量厚實的婆子,她們迅速上前去,一齊伸手將晏端按在圈椅中,一個掏出破布塞住晏端的嘴,一個拿出繩索來,三兩下便將晏端捆得嚴嚴實實的。

    “唔唔唔!”晏端被捆在椅中,他神色驚恐,不停地掙扎亂動。而晏一早就被嚇破了膽,他跪在角落里,身子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頭都不敢抬。

    兩位婆子站在晏端左右,見他鬧得厲害,便一人按住一邊椅角,這下,無論晏端如何掙扎,椅子都沒有動彈半分。

    待他掙扎到力竭,卞持盈才走近。

    “若不是時機不對。”卞持盈伸出手去,輕輕撫著他的臉:“我真想就在鄖縣送你去黃泉路。”

    她語氣輕柔,卻聽得晏端毛骨悚然,他霍然僵住身子,連眼珠都不敢動。

    看著他這張令人作嘔的臉,卞持盈眼底狠厲浮現,她忽的手腕一動,狠狠往他臉上甩了個巴掌。

    屋子里響起一道清脆響亮的耳光聲。

    晏端被她打偏了腦袋,臉頰上印著深深的指印,火辣辣的。他慢慢回正頭,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看向她,目眥盡裂。

    卞持盈甩甩手,無視他吃人的目光,平鋪直敘道:“我有沒有與你說過,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不管你是不滿也好,怨恨也罷,我再警告你一次,晏端。”

    她上前去,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眼中殺意畢現,語氣冷厲非常:“我的事、寶淳的事、政事,都不許你插嘴置喙,更不許你插手半分,若是哪日觸了我的霉頭,即便是時機不對,我也會毫不心慈手軟對你動手,我想,死無葬身之地應該不是你想要你結果,對嗎?”

    “別跟我作對。”卞持盈神色冷靜,情緒絲毫沒有外泄:“你什么都沒有,跟我作對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到底夫妻一場,我勸你三思。”

    說罷,她松開手,拿出絲帕,好整以暇地擦著捏過他下巴的手指,一根一根,仔細認真。

    婆子抽出晏端嘴里的破布,他胸膛起伏得厲害,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死死盯著眼前人,眼底有陰鷙蔓延。

    “你想說什么?”卞持盈將絲帕輕飄飄丟下,對上他的眼睛,莞然一笑:“想罵我?還是想威脅我?亦或是,想說一些類似于讓我別后悔的話?”

    晏端弓著身子盯著她,呼吸急促,眉目陰沉。過了好一會兒,他坐直身子,咬牙切齒:“卞持盈,你得意什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以為你會一直過好日子嗎?我看你是在做夢!做春秋大夢!”

    “哦?”卞持盈雙手抱臂看他,優哉游哉問道:“聞你所言,你倒是極為自信,若是以往,我不說全信,也會因疑心信個一兩分,只是”

    她朝兩邊的婆子挑挑眉,繼而看著晏端,勾唇一笑:“只是如今你在我手中,任我捏扁搓圓,毫無還手之力,你拿什么跟我說這些話?晏端,你自大的性子真是一點兒沒變。”

    話落,旁邊壓制晏端的婆子立馬將破布塞回他口中,然后照著他那張臉,又狠狠地扇了好幾個巴掌,扇得晏端眼冒金星,涕泗橫流,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人啊,還是得識時務。”卞持盈最后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看在夫妻一場的份兒上,我暫且先饒你一命,若是這途中你再敢生事,別怪我不留情分。”

    門被打開又合上,屋子里靜悄悄的。

    晏端被綁在椅中,腦袋向一邊歪著,他雙目無神,嘴角有血跡滲出,臉上是重重疊疊的巴掌印,看上去觸目驚心,駭人極了。

    卞持盈回屋的時候,寶淳已經起來了。

    她一個人坐在床上,身上穿著雪白小襖,正微張著嘴發呆,腦袋上的呆毛翹了起來,看樣子是還沒有睡醒。

    聽見動靜,寶淳扭過頭來,見卞持盈進屋,她歪了歪腦袋,頭上的呆毛也晃了晃:“娘!寶淳又夢到娘啦!”

    “寶淳夢到爹和娘,爹給了娘,甜甜的酒!”

    【作者有話說】

    祝寶子們2025年快樂呀!元旦節快樂!!!么么噠

    55狼吃幞頭

    ◎為什么不和離◎

    聽著女兒稚嫩的話語,卞持盈面色未改,她上前去,摟過寶淳軟軟的身子,溫和問道:“寶淳還夢見什么了?”

    寶淳依偎在她懷中,認真地想了想:“娘和爹說話,寶淳聽不見,只看見爹給了娘一杯酒,娘喝了酒。”

    卞持盈摸著她的腦袋,目光落在虛處,神情安靜,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娘。”寶淳仰起腦袋來看她:“山山姐姐什么時候回來呀?寶淳想她。”

    寶淳喜動,前一段時日即便是不出門,也有戴玉山陪著她玩鬧,如今玩伴走了,她一個人想來也是呆不住的。

    卞持盈回過神來,她垂眸看著女兒雪白的面容,心下微動。

    “一會兒我們早些吃過晚飯后,娘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她眉目憐愛,輕輕撫著女兒稚嫩青澀的眉眼。

    被她撫得有點癢,寶淳控制不住地頻繁眨眼,待聽清她的話,寶淳遲疑道:“可是可是爹不同意我出去玩,他說外邊兒危險。”

    卞持盈神色自若:“不妨事,娘會保護好寶淳的。”

    “我們去安靜的地方畫畫,好不好?”她問。

    寶淳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好呀好呀!”

    得知晚間的安排后,寶淳整個人是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即便是一個人在角落里玩耍,也能開心地哼起小曲兒來。

    卞持盈坐在不遠處,看著女兒的背影,眉眼凝成冰霜。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擱在小幾上的指尖微動:“他怎么樣?”

    遲月上前一步,低聲稟道:“一直待在房中,未曾出過門。”

    “娘!”寶淳高興地跑了過來:“我想好晚上畫什么了!”

    倏然,卞持盈眉眼間的冰霜悄無聲息褪去,她伸手捏了捏寶淳柔軟的臉頰,含笑問:“寶淳要畫什么?”

    寶淳彎下腰,伏在她膝上,然后抬頭望著她,眼睛似月牙,乖巧靈動:“寶淳要畫夕陽!還要畫娘!”

    卞持盈眼中笑意更盛,她撥著寶淳頭上的小啾啾:“寶淳打算怎么畫呢?”

    “這個”寶淳扭過頭去,卞持盈只能看見她撲騰不停的睫毛,以及圓鼓鼓的臉頰。

    “這個不能告訴娘。”

    卞持盈有心逗她:“連娘也不能說啊?”

    寶淳不停地扭動著身子,聲音含含糊糊的:“娘晚些時候就知道啦!”

    初入傍晚時,母女二人便吃過晚飯,休整一番后,一大一小便攜手出了門。

    準備下樓時,寶淳還往晏端房門處頻頻望了好幾眼,卞持盈全看在眼里,她微哂,權當做什么也沒看見。

    卞持盈沒有帶寶淳走遠,母女二人去了客棧后方的一處草坡,草坡邊是一條小溪流,溪流對面是樹林。

    仆從擺好小杌子,拿出畫架子、小幾,小幾上擺著些許瓜果蜜餞,再有天邊晚霞相伴,倒是十分愜意。

    寶淳坐在小杌子上,前邊兒是畫架子,右邊兒是擺滿了吃食的小幾,左邊是筆墨紙硯。

    卞持盈坐在她身旁,支著下巴看著她,笑眼盈盈。

    寶淳一扭頭,便對上她含笑的眼眸,不由臉頰一熱:“娘干嘛這樣看著我?”

    彼時有橘黃的夕陽落在女童臉上、發絲上,更顯得她嬌憨可愛,毛茸茸的。

    “看我們寶淳好看。”卞持盈伸手揉亂了她的發髻:“不是說要畫我嗎?準備怎么畫?”

    見寶淳鼓起腮幫,她有些好笑問:“怎么?到現在了也還是不能告訴我嗎?”

    寶淳鄭重點頭:“對,現在也不能告訴娘。”

    “那我現在要做什么?”卞持盈問。

    寶淳往嘴里放了一顆蜜餞:“不理寶淳。”

    卞持盈有些忍俊不禁,卻還是依言站了起來:“那我去周圍逛逛,你慢慢畫。”

    說罷,她又用警示的目光掃了一圈,示意仆從把人看好。接著,她帶著朝玉和遲月走遠。

    “殿下。”遲月低聲問卞持盈:“咱們還要在鄖縣盤旋多久?我見陛下似乎有些待不住了,若再待下去,恐怕還會生事。”

    “不會太久。”卞持盈低頭看著腳下的枯草,聲音清淺如煙:“他不敢生事,放心好了。”

    “等戴家兄妹從荊州回來,鄖縣之行也就到此結束了。”她負手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下一處,我預備去惠州看看。”

    “惠州?”遲月訝異:“那不是黎侍郎流放地嗎?我還以為殿下要去荊州看看。”

    “荊州就不去了。”卞持盈看向前方,眼眸一瞇:“前邊兒是誰?”

    遲月連忙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前方溪邊,席地坐著一位婦人,那婦人神色蒼白,眉目凄楚,衣著樸素,想來是尋常人家的婦人,大概是心情不好,所以來這兒散散心,發發呆。

    “咦?”遲月盯著半晌,驚訝出聲:“那不是那日被男人打的那位婦人嗎?怎么是她?”

    卞持盈挑眉,她看著那婦人形單影只的模樣,忽然道:“去看看。”

    主仆三人朝那婦人走近。

    聽見動靜,婦人頭也不回,只是呆呆地坐著,望著潺潺的溪流,目光空洞。

    卞持盈抬手,朝玉和遲月二人便站在不遠處候著,卞持盈一個人走上前去,直到她在旁邊坐下,婦人都沒有反應。

    卞持盈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可以看見被夕陽照得金黃的溪流,抬眼再看遠一些,可以看到樹尖上的那一抹燦陽,莫名有些悲戚。

    二人并肩坐著,皆一言不發。

    直到婦人眨了眨酸澀的眼,她僵硬地扭過頭來,打量卞持盈片刻,木然問:“我瞧娘子不像是苦命人。”

    “苦命如何,不苦命又如何?”卞持盈反問,她的目光從腳下的枯草逐漸上移,待天邊那一抹橘霞落入眼中,她抿抿唇:“苦命與否,全看自己。”

    “自己?”婦人苦澀一笑:“命不由己,己不由身。”

    卞持盈側目看她:“這話不對,路在自己腳下,腳在自己身上,如何身不由己?倘使你往前走兩步,或許會柳暗花明,撥云見日。”

    “娘子是讀書人。”婦人垂頭:“自然懂得很多道理,可我不過一介村婦村姑,犄角旮旯里出來的泥腿子,自然沒有娘子那樣通透明白。”

    “泥腿子也好,村姑村婦也罷,你走過這么多的路,看過無數景觀,好不容易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為何要因為一個男人停滯不前?”

    卞持盈嘆口氣:“或許你會說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此刻我除了勸你繼續往前走,貌似也別無他法。”

    “我也想過繼續往前走,但是前路坎坷,實在是無路可走。”婦人提起一口氣來,再緩緩吐出,她眼眶逐漸濕潤:“我也想過法子,可毫無作用。”

    “我提過和離。”她或許是無人可以傾訴,索性在這個凄苦的黃昏將她這些年的苦楚全都傾訴吐出:“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挨打和謾罵。每次打過我之后,他總是會痛哭流涕來認錯,仿佛前陣子對我大打出手的人不是他,他說他心情不好,興致不好,所以一時沖動打了我,他說他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會改,可下一次他動手的時候,全然記不得這話,周而復始,一次又一次。”

    卞持盈忍不住問:“為何不報官?”

    “報官?”婦人笑著落下淚來,這些年大約真的很苦,苦到她不住地流淚,后知后覺地抬起胳膊擦淚,聲音微微哽咽:“清官難斷家務事,官府不管。”

    卞持盈愣住,她就坐在婦人身旁,可以清楚地看見婦人眉心因苦難而牽出的褶皺,可以看見婦人眼尾斑駁的風霜苦難。

    須臾,她垂眸啞聲開口:“對不住。”

    婦人以為她是為戳到自己傷心事而道歉,只笑笑,臉上淚痕未干:“不妨事,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和離吧。”卞持盈再次提出:“以你的手段和本事,只要你想和離,便一定能成功。”

    婦人詫異看她:“什么?”

    “你說你是村姑村婦,說你自己是泥腿子,可就是你這樣的人,能闖出屬于自己的天地,我想,和離這件事也難不倒你,無非是看你自己想不想。”

    卞持盈凝望著她:“你太心軟,太善良,顧及著多年情分一忍再忍,只是你的善解人意并沒有得到他的贊賞,回報你的,只有拳打腳踢,所以,你還要忍到什么時候?整日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埋怨老天不公,我想,這不是你的作風。”

    殘陽落入山間,天色暗了下來,卞持盈起身來,她拍了拍身上的泥草,最后看了一眼山間即將隱沒的霞光。

    “殿下。”遲月上前給她披上襖子:“天色晚了,咱們該回了。”

    卞持盈頷首:“寶淳怎么樣?”

    遲月:“小殿下好著呢。”

    她想了想,問道:“殿下方才與那人說了什么?”

    卞持盈緊了緊外襖:“你替我記下一事。”

    遲月下意識問:“是什么事?”

    “回長安后,頒布新的律法。”卞持盈提步往前走。

    遲月再問:“新的律法,是什么?”

    卞持盈回身看向方才席地而坐的地方,眼眸明亮銳利。

    56櫛風沐雨

    ◎立馬將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隨著卞持盈走近,寶淳臉上的笑意就愈發明媚。傍晚時分,天色暗沉,可在卞持盈眼里,唯獨寶淳散發著柔軟的光芒。

    “畫好了嗎?”她在寶淳身側坐了下來:“現在可以給我看了嗎?”

    寶淳護寶似的將畫紙輕輕貼在身前,她扭過頭看著卞持盈:“娘猜一猜,猜一猜寶淳畫的是什么樣子的。”

    見狀,卞持盈認真思索片刻,才笑問:“畫了娘走路的樣子?還是看書的樣子?或者是坐著發呆的樣子?”

    “不對。”寶淳搖搖頭:“都不是。”

    接著,她獻寶似的遞出手里的畫紙:“娘看看。”

    卞持盈挑眉,她接過寶淳手里的畫紙,仔細端詳。

    這幅畫雖稚嫩青澀,但卻靈氣四溢,畫中的卞持盈,與一婦人坐在溪邊——笑談。

    笑談?

    卞持盈將畫紙拿得更近,將畫中二人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沒錯了,就是笑談。

    畫中,她與那婦人言笑晏晏,眉眼彎彎,笑意粲然,看上去很是愉悅。而畫中景色也不是傍晚,更像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青青草地、藍天白云、郁郁蔥蔥,綠樹紅花,鮮活旺盛。

    卞持盈看著這幅畫出了神。

    一行人前腳剛回到客棧,后腳便下起傾盆大雨來,寒意更甚,刺骨凜冽。豆粒大的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屋子里燒了炭火,暖烘烘的。

    一杯熱水下肚,熨得人五臟六腑都舒坦極了,又是一顆蜜餞入嘴,甜滋滋的纏繞在舌尖。

    “餓不餓?”卞持盈抬手撥了撥寶淳的額發。

    寶淳搖頭,她細細地品嘗著嘴里的蜜餞,被甜意包裹著的她,愉悅歡喜地瞇起了眼。

    “娘。”寶淳抬頭看她,眼睛澄澈:“寶淳一會兒想吃面!”

    卞持盈頷首:“好。”

    她看著女兒乖巧的面容,思忖片刻問道:“寶淳為什么要那樣畫呢?”

    “嗯?”女童歪頭看她,似是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卞持盈:“我們沒有笑。”

    “可是我覺得你們應該笑。”寶淳雙手撐住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娘,你們看起來很難過,寶淳想讓你們都笑起來。”

    卞持盈沉默良久,她抬手撫了撫寶淳鬢邊:“娘也想讓所有人都笑起來,不要那樣難過。”

    “那怎么樣才能讓大家都笑起來呢?”

    “多讀書,多學習,讀好書,學以致用。”

    卞持盈鄭重看著她:“寶淳,今后這天下,也會是你的天下,百姓也是你的百姓,你要讓他們都笑起來,不要讓他們難過。”

    寶淳被她這神色語氣給唬住了,連忙坐直身子,乖乖疊起手,認真正色道:“寶淳會努力的!”

    卞持盈笑了,她牽過女兒的手:“我們去吃面吧。”

    窗外,山腳彌起了霧來,隱隱約約,影影綽綽。這日霜降,將將要立冬了。

    剛過交節,寶淳便受了寒。卞持盈請來大夫為其診治,得知只是普通風寒,大夫開了藥,每日煎服便是。

    寶淳雖年幼,但性子很好,藥苦澀難喝,她卻一次性子都沒有使過,每次喝藥時,她都捏著鼻子一飲而盡,從不耽擱。

    遲月夸了她好幾回。

    午后,寶淳喝了藥小憩,卞持盈坐在窗邊拿著繡繃,她想給寶淳繡一個荷包。

    “小殿下真是厲害,喝藥的時候眼睛眨也不眨就喝光了。”遲月笑著給她披上袍子:“跟殿下幼時一模一樣。”

    卞持盈停下手上活計,偏頭拉了拉肩頭的袍子:“你這么一說,還真是,寶淳幾乎都是像我,模樣也像我。”

    她低頭繼續穿針引線:“倒是好事一樁。”

    “夫人!”朝玉急忙而入:“回來了!”

    遲月皺眉:“小點聲兒。”

    朝玉朝床榻看了一眼,連忙噤聲,待走近,她放低聲音:“綿綿她們回來了,隨行的還有荊州的官兵,聽說荊州刺史也來了。”

    卞持盈放下繡繃,聞言訝異:“荊州刺史也來了?來鄖縣?”

    朝玉點頭:“或許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不能讓風聲傳出去。”畢竟是微服私訪,若是人盡皆知,那還叫什么微服私訪?這便不是卞持盈想要的了。

    朝玉問她:“那殿下要見荊州刺史嗎?”

    卞持盈已有思量:“還是得見見。”

    她起身來:“才進鄖縣?想來不會這么快,晚些時候就能收到王家被緝拿歸案的消息了。”

    果然,傍晚前消息就傳開了。

    鄖縣數十位百姓受兩位江湖俠士的護送,一路去了荊州,待見了荊州刺史,鄖縣百姓當場血淚盈襟,訴說著冤情。

    荊州刺史親自來了鄖縣,換了鄖縣縣令,處置了王家。

    王家被繩之以法,這朵一直漂浮在鄖縣上空的烏云,總算是散去了。

    戴家兄妹,想來便是那兩位江湖俠士了。

    戴玉山才剛回到客棧,還沒來得及與卞持盈說話,便被寶淳牽走,迎接她的,恐怕是寶淳兇巴巴地指責。

    卞持盈光是想著那畫面就覺得好笑。

    “殿下。”遲月進了屋來,她聲音一低再低:“刺史大人求見。”

    皇后眼眸一深。旋身看她:“請。”

    斜陽落窗,半室染金。

    茶香裊裊后,是兩張同姓的臉龐。

    卞持盈看向卞繁,莞然:“你還是和幾年前一樣,一點沒有變化。”

    若要算個分明,卞繁算是卞持盈的遠房堂兄,卞繁比她大十來歲,如今方是而立之歲。

    “殿下倒是比先前看著更沉穩些。”卞繁是位模樣清秀的青年人,他眉目清雋,臉龐瘦削,只是一雙眼眸,溫和而又沉靜。

    茶霧后,他那雙眼眸更顯溫和:“殿下看上去,也比之前清瘦了些,想來是政事繁忙,殿下監管前朝后宮,分身乏術,但身體萬源之根本,還望殿下,善自珍重,保重貴體。”

    卞持盈垂眉笑道:“你”

    二人談笑間,氣氛溫和融洽,而屋外,晏端正陰沉沉地盯著房門,像是要活生生把房門盯出一個洞來。

    “屋子里是誰?”他面色難看地看著遲月:“是不是卞持盈從外邊兒帶回來的野男人?”

    還好四周都是自己人,也不怕走漏了風聲。

    遲月面色冷淡:“陛下誤會了。”

    “誤會?”晏端連連冷笑:“如今朕還活著,甚至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竟敢帶著野男人回來,真是無法無天!恬不知恥!我看眼下,她估摸著正和野男人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陛下慎言!”遲月聽不得他詆毀皇后,她厲聲喝道:“陛下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放肆!”晏端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他指著遲月,氣得臉色通紅:“你是什么東西?敢這么跟朕說話,來人!立馬將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廊中安靜得嚇人,只剩晏端大口喘著粗氣的聲音。

    他話落下許久,周圍都沒有動靜。

    倏地,廊中響起腳步聲,概約有三五人左右。

    晏端看見四個婆子朝自己走來,她們面無表情,各個身量厚實,膀大腰圓。

    其中有兩個,便是那日掌摑自己的婆子

    晏端咽了咽口水,他扶著墻壁,腿有些發軟:“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那些婆子直直走來,一言不發,齊齊伸手架住晏端,像是提溜猴子一樣,毫不費勁兒就將他架了起來,走向他的房間。

    “來人!來人!”晏端不停掙扎,被架在半空,雙腿無力地亂蹬,廊中是他絕望的呼喊聲:“來人!救駕!快來救駕!來人啊!快來人啊!”

    遲月理了理衣襟,又描了描鬢邊的發絲,她看向一旁的仆從,從容不迫:“替我煮兩個雞蛋來敷一敷。”

    片刻后,隔壁的房間傳來響動,先是痛呼聲、耳光聲,還有被堵了嘴發出的悶哼聲。

    遲月冷笑一聲,拂袖離去。

    屋內,茶香滿室。

    卞持盈提壺給他斟茶:“外邊兒有點小動靜,不必在意。”

    卞繁頷首:“鄖縣事了,接下來殿下要往哪里去?”

    “我預備去惠州看看。”卞持盈沉吟片刻:“途經蜀州,在那兒歇上幾日。”

    “其實我還想去邏些看看。”她微微一笑:“聽說那邊風光很好,只是山高路遠,此生怕是不能去了。”

    卞繁:“若只是想看看風光,蜀州那一片,也有相似的,殿下可以去蜀州看看,應當不會讓殿下失望。”

    “是嗎?”卞持盈有些驚訝:“你如何得知的?那地方叫什么?”

    “不過是聽一些江湖俠士說過。”

    “那地方,好似是叫‘爐城’。”

    卞持盈若有所思:“爐城行,屆時我去看看。”

    “關于方才我與你說的那些。”她斂了神色,肅著臉叮囑:“你一定要牢記,不可大意,也不可敷衍了事。”

    卞繁:“殿下方才說的那些,我都記下了。”

    另一邊。

    屋外好像有些奇怪的動靜,戴玉山想開門出去看看,戴玉成制止了她。

    “做什么?”她疑惑地看著兄長:“為什么不讓我出去?”

    戴玉成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寶淳:“你難道沒有察覺,崔夫人一行人,不是普通人嗎?”

    他看著寶淳,眼眸一瞇:“桃桃也不似普通商賈人家養出來的孩子。”

    “我知道啊。”戴玉山大喇喇地坐了下來:“然后呢?”

    57慈烏反哺

    ◎你把我迷暈了?◎

    戴玉成被她這話一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應對,故只得沉默以對。

    “你說的話我都明白。”戴玉山支著下巴看著榻上的寶淳:“但我們行走江湖的人,不在乎權勢家世,或富或貴,對你我來說,又有何用?”

    戴玉山不再沉默:“是我一時沒想明白,山山,你說得對。”

    晚飯是大家坐在樓下大堂一起吃的,除了晏端沒來。

    “娘。”寶淳一手拿著雞腿,一手拿著筷子,嘴上還油乎乎的,她看著卞持盈,挺起小胸膛:“我已經說過山山姐姐了,讓她下次要走的話,要給桃桃說一說。”

    戴玉山笑:“對,我知道我做錯了,下次一定改。”

    卞持盈也笑,她放下筷子,看著戴家兄妹:“鄖縣事了,接下來,你們預備去哪里?已至歲末,你們不打算回家嗎?”

    “不回家。”戴玉山挑著油炸花生吃:“行走江湖之人,嘴里哪里能經常掛念著家里,我們沒有計劃下一步,隨走隨停。”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也放下筷子,看向卞持盈,挑眉問:“崔姐姐,你們要走了嗎?什么時候?你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卞持盈:“大概就這兩日,準備去蜀州那一帶看看。”

    戴玉山點點頭:“蜀州啊,我們也去過,那一帶風土山水很好,新鮮吃食眾多,桃桃一定喜歡。”

    一旁的寶淳聞言眨眨眼:“山山姐姐不和我們一起嗎?”

    戴玉山順了順她的小揪揪:“我們已經去過蜀州啦。”

    寶淳不說話了。

    這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眾人嚇了一跳,拍著胸脯回魂。

    寶淳嚇得臉色發白,她捂著心口,無措地看著卞持盈,卞持盈起身坐在她旁邊,將她摟入懷中安慰。

    戴玉山也嚇得不輕,她拍拍心口,問路過的店小二:“什么事?可是把我們嚇得慌,樓上怎么了?”

    店小二面露歉意:“真是對不住。說是樓上那對夫妻又吵架了,媳婦兒走了,那漢子正發火呢。”

    戴玉山揉揉耳朵:“啊?他媳婦兒走了?什么時候?”

    店小二:“我們也不知道,聽說行李收拾得干干凈凈,就像沒來過一樣。”

    店小二走后,戴玉山歪著身子,支著腦袋,望向議論紛紛的人們,撇撇嘴:“活了個該,要我說,那女人早就該走了,咦?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今日走?”

    戴玉成:“或許是被欺負得厲害,忍無可忍。”

    卞持盈輕輕撫著寶淳鬢邊,溫和安撫。

    “這位夫人。”客棧的賬房先生突然朝卞持盈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他在桌前站定,往卞持盈面前放了一方錦帕:“這是賀慈托我轉交給你的,她說這是她親手做的。”

    卞持盈訝異:“賀慈?是誰?”

    戴玉山插嘴:“你不知道?賀慈就是前陣兒被她男人打的那個女人,當時不是還鬧得挺大的?你不認得她?那她怎么送你手帕?”

    卞持盈頓時了然,她朝賬房先生頷首道謝后,拿起手帕打開一瞧——里頭繡了一雙燕子,幾根柳條。

    “我和她說過話。”卞持盈合上手帕收了起來,她看向戴玉山,彎唇一笑:“只是沒有互通名姓,故而不知。”

    戴玉山點點頭:“原來如此。”

    她沉默須臾,抬眸看向卞持盈,目光澄澈:“崔姐姐,屆時你們離開鄖縣時,提前同我們知會一聲,我們來送一送,也算是全了大家相遇一場的緣分。”

    卞持盈看著她這雙眼,俄而,溫聲應下。

    夜已經深了,眼瞧著寶淳睡下,卞持盈起身去了隔壁。

    甫一進屋,便是沖天的酒氣,卞持盈皺眉看向屋內。

    晏端癱倒在床榻上,臉色通紅,雙目迷離,聽見動靜,動也未動。

    門合上,卞持盈朝屋內走來,尋了處干凈凳子,于窗前坐下。

    “醉了?”她看著他,聲音尋常。

    晏端沒有搭理她,只是兀自躺著,雙目無神。

    他臉上還有未消的巴掌印,嘴角和額角淤青矚目,看上去有些可憐。

    “我以為你有自知之明。”卞持盈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袍,不緊不慢:“能夠意識到你自己并非聰慧之人,是我失算了,似你這樣的愚笨之人,哪里會有自知之明呢。”

    她輕輕一笑:“遲月你也惹得?你真當她是黃毛丫頭?”

    “滾。”晏端閉上眼,聲音粗啞,有些難聽。

    卞持盈好整以暇看他,聲音清脆明亮:“當真要對我說這樣的話?我不介意你臉上多兩個巴掌,想來你也是不太介意,畢竟你被打習慣了,臉上多兩個少兩個,于你并無二異。”

    “你太不安分,又蠢,又沒有自知之明。”卞持盈起身來,走到榻邊:“我們要離開鄖縣了,為了讓你安分點,只能出此下策。”

    晏端一動不動,沒有反應,仿佛對她口中的“下策”沒有什么反應。

    卞持盈注視著他面容,倏忽一聲笑,然后,慢悠悠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凌冽寒風從窗縫中擠了進來,擾動燭火,燭火輕輕搖曳,墻上燭光微動。

    晏端睜開布滿血絲的眼,剛睜眼,便對上遲月面無表情的臉,他神情微僵,還未來得及開口,遲月便拿袋子粗暴地蒙住他的腦袋,接著,晏端就不省人事了。

    等再醒來,已經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里了。

    晏端神色茫然地坐了起來,他神色憔悴,面容粗糙,眼中還有對當下處境的疑惑不解。這一覺,他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日月。

    卞持盈坐在旁邊,她另一側是依偎著她的寶淳,母女二人正坐在一起合看一本書。

    “我們”晏端一張口,便覺喉嚨傳來的粗糲艱澀,十分難受。

    他剛說兩個字,便重重地咳了起來。一時間,馬車里充斥著他劇烈的咳嗽聲,這聲音,振得人耳膜難受。

    寶淳不自覺向肩膀傾斜腦袋,使耳朵靠近肩膀,借此將這刺耳難聽的聲音擋回。

    卞持盈摟過她,看向晏端:“郎君醒了?”

    晏端咳了半天也沒見半杯水,他抬起手擦了擦嘴,閉上眼往后一靠,聲音有氣無力:“你把我迷暈了?”

    卞持盈沒有否認:“我想,郎君需要好好休息。”

    晏端僵硬地扯扯嘴角:“這就是你說的下策?”

    他驀地睜開眼,眼中冷光陣陣:“將我用藥迷暈,這便是你的下策?”

    寶淳就在旁邊坐著,卞持盈絲毫沒有掩飾,她反問:“下策難道不該如此嗎?”

    晏端大怒,他剛想開口說什么,突然來了一股風吹起簾子涌入馬車,再兇猛地*灌入晏端口中。風從他口入,滑過他的喉嚨,接著,落入他臟腑中,風如片片薄刃,翻攪著晏端的胸腹,迫使他弓起背來,咳得更為劇烈兇猛,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通通都吐出來,甚至還吐出了苦膽汁水。

    風算什么?他應該那杯毒酒的滋味。

    卞持盈冷漠地看著他咳,毫無動容。寶淳坐在她身側,亦是沒有反應。

    大概是怕自己咳死,晏端一邊咳,一邊哆哆嗦嗦伸出手,艱難地給自己倒了杯冷茶,迫不及待喝了下去,這才順了一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開口,這回,不再是指責和莫名其妙的話語:“現在在何處?”

    “梁州。”她的回答簡短平靜。

    看著被風吹動的簾子,晏端別過頭去:“梁州?到這里做什么?”

    卞持盈眼眸微動,看他,一言不發。

    遂,晏端不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道:“至少我該知道何去何從。”

    馬車里毫無動靜,回答他的,只有車轱轆碾過地面的聲音。

    他抿緊唇瓣,額角青筋凸起。

    “我們兩日前從鄖縣出發。”寶淳稚嫩清脆的聲音在馬車里響起:“途經梁州,要去蜀州。”

    晏端僵著脖子看向卞持盈:“去蜀州?”

    寶淳:“對,蜀州。”

    晏端還想問去蜀州做什么,但他不敢問。

    又過了一陣兒,馬車停了下來,卞持盈帶著寶淳下車散散心,休整休整,留晏端一個人在馬車里。

    待休整畢,卻見寶淳一個人上馬車來了。

    “你娘呢?”晏端開口問她。

    寶淳擺弄著手里的小玩意兒:“娘在前邊兒處理事情。”

    看著她天真無邪的面容,晏端渾濁的眼珠一轉,他湊了過去:“寶淳,你娘要做什么,你知道嗎?”

    “知道,也不知道。”寶淳手里拿著一個竹蜻蜓,頭也不抬。

    晏端皺眉:“那你到底是知道不知道?”

    寶淳抬頭看他:“爹想知道什么?”

    “自然是什么都想知道。”晏端搡了她一下:“你別與我兜圈子,快說。”

    寶淳放下竹蜻蜓:“那爹知道寶淳的事嗎?想來是不知道的,既然不知道,何必又問?”

    晏端沒聽明白這話,也不想多問,只不耐煩道:“你莫名其妙在說些什么?我問你,你娘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寶淳低頭,不搭理他。

    “晏淑陶!”晏端不悅,伸手想要推她。豈料——

    寶淳從袖口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對著晏端:“爹知道安樂公主嗎?”

    晏端霎時如雷劈一般。

    58鼠心狼肺

    ◎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管!◎

    安樂公主弒父奪權,喪盡天良,普天之下誰不知道?

    晏端看著寶淳那雙和卞持盈一模一樣的眉眼,遍體通寒,只覺脊背涼得厲害,牙關也有些發顫。

    寶淳將他的反應盡收眼中,覺得有些好玩兒。片刻后,她慢吞吞將匕首收了起來:“安樂公主,是誰?”

    她歪著腦袋看晏端,眼中盡是好奇之色:“我在山山姐姐那兒看到了這個人的名號,爹,她是誰?”

    晏端轉過頭去不看她,聲音艱澀:“不知。”

    寶淳“啊”了一聲,語氣失望:“爹也不知道嗎?那我一會兒問娘去,娘一定知道。”

    晏端眼皮一跳,他回正頭看著寶淳,剛想說什么,就見馬車簾子從外面被掀起,卞持盈朝里望來,眉目銳利:“問我什么?”

    “娘!”寶淳舉著竹蜻蜓:“寶淳想玩這個!”

    卞持盈上了馬車來,她摟過寶淳:“屆時到了梁州,你再好好兒玩一場,眼下我們要趕路。”

    寶淳乖乖點頭:“好。”

    “剛剛你說。”卞持盈摸摸她腦袋:“要問我什么事,是什么事要問我?”

    “啊?”寶淳仰頭,手里竹蜻蜓轉動不停,她眨眨眼:“玩蜻蜓,寶淳想玩蜻蜓,想問娘什么時候可以玩。”

    一旁,晏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一顆高高提起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

    他怕卞持盈因為寶淳的話,想要效仿韋后,那他他還有得活嗎?

    不對。晏端低眸,嘲諷地想:她不會如韋后那般喪心病狂,她只會比韋后更兇殘、更心狠手辣。

    而他,未必會走中宗的路子。

    一行人繼續南下往西,不消幾日便到了梁州。梁州地處長安、蜀州之間,隸屬蜀州,是一方不小的城府。

    冬月嚴寒,越往南行,雨水便越多,進梁州這日,恰好就下著雨,淅淅瀝瀝的,不見停,也不見漲。

    卞持盈一行人于鬧市大街中的一處客棧住下,客棧不算寒酸,也不算不上多上乘,但比他們在鄖縣住那客棧好上不少。

    還是如先前一般,晏端獨一人住一屋,卞持盈與寶淳住他隔壁。

    或許是被卞持盈的手段鎮住了,晏端這一路安分不少,別說陰陽怪氣刺耳的話,就是尋常話,他也甚少張口,也不知道心里是在盤算著什么。

    卞持盈懶得去睬他,她只讓人將他牢牢盯緊,不給他絲毫作亂的機會。

    雨連著下了幾日,晏端滿腔煩悶,他負手立于窗邊,面無表情看著窗外雨景,俄而,他開口問道:“到了梁州這兩日,卞持盈在做什么?”

    晏一站在他身后:“也沒怎么出門,只是昨日傍晚天晴片刻,殿下帶著小殿下出去逛了一圈。”

    晏端聞言,微哂,嘴角諷笑不斷:“聽聽,什么‘殿下’、‘小殿下’?若是她聽了你這話,定然要當場訓你,斥責你粗心大意,忘了規矩。必要讓你心甘情愿認錯才是,她向來如此,刻薄冷漠。”

    晏一不敢說話。

    “寶淳這會兒在做什么?”晏端又問。

    晏一瞥了瞥天色,遲疑道:“該是歇了響才起來。”

    晏端立馬去了隔壁。

    他來時卞持盈不在,寶淳一個人倒在床榻上,正高高舉著一本書看,閑逸俏皮,靈動活潑。

    在晏端看來,卻是沒個正形,沒有規矩。

    “咳咳!”晏端見自己進屋許久,都不得她一個眼神,便故意咳了一聲,試圖引起其注意。

    寶淳抽空往他那兒飛快瞄了一眼,敷衍道:“是爹來了啊,快坐吧,遲月姐姐上茶。”

    “不必了。”晏端冷冷看了一眼遲月:“她的茶,我可不敢吃。”

    遲月聞言,神色自若退至一旁,面色淡然,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看得晏端牙癢癢。

    “你娘呢?”晏端收回目光,拂袍坐于床邊的木凳上,看著寶淳,好整以暇。

    寶淳聚精會神地看著手里的書:“不知道,帶著朝玉姐姐出去了。”

    晏端擰眉:“不知道?作為兒女,理應多多關心父母,哪里能一問三不知?”

    小小的寶淳嘆了口氣,她放下書,語重心長:“娘去做什么事,我哪里知道?爹若真是想知道,那我”

    “走水了!”一道尖利刺耳的叫聲驟然響起,嚇得寶淳手一抖,書直直地朝臉砸來,痛得她捂著鼻子“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她揉著鼻子丟開書冊,坐了起來,看向遲月:“怎么了?”

    “嗯?”她茫然看向空空的屋子:“爹呢?”

    遲月繃著臉,沉穩上前,彎腰抱起寶淳:“走水了,我們快走。”

    一時間,此起彼伏地尖叫聲、哭喊聲以及咒罵聲在客棧里響起,嗆鼻熏眼的濃煙滾滾冒出,無孔不入。

    寶淳乖巧地趴在遲月肩頭,看著抱頭亂竄的人們,抿起嘴來。

    直到平安走出客棧,在空曠安穩的地方觀望了好一會兒,遲月才將寶淳放下。

    “遲月姐姐,我們的東西,都燒沒了嗎?”寶淳很擔心。

    遲月摸摸她的腦袋,看向不遠處正在救火的百姓:“還在,都及時搬出來了。”

    寶淳看著忙著焦頭爛額的百姓,她晃了晃遲月的手:“你也去救火呀!多一個人,也是好的!”

    遲月皺眉:“不可,夫人讓我留下照顧你,我不能丟下你。”

    “你去嘛!”寶淳噔噔噔跑去她身后推她,嘟著嘴,不高興:“我就在這里看著你,不會亂跑的!不用擔心我!”

    “可是”

    “哎呀沒有可是!”寶淳將遲月往前推了幾步,氣息有些喘,眼睛卻明亮璀璨,她叉著腰,氣鼓鼓道:“快去呀!再不去,我要生氣啦!”

    遲月無奈,見火勢實在逼人,她蹲下與寶淳齊平,正色叮囑:“一定要小心。”

    寶淳抱了抱她:“你也是哦。”

    遲月環視一圈,這才拎著水桶,加入救火的人群中。公主身邊有暗衛,她并不擔心公主的安危。

    遲月不知道的是,她前腳剛離開,后腳,就有婦人來到寶淳身邊。

    “這是哪里來的小娘子?”一位著粉衫的婦人走來,她面容和善,眉眼溫潤,衣著干凈柔軟。

    她蹲在寶淳身邊,好奇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家里人呢?”

    寶淳睜大眼打量著她,并沒有搭理。

    婦人絲毫不介懷,只是笑笑又說:“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兒,有些擔心,不如你隨我去那邊樹下吧,如何?”

    說著她就要去牽寶淳的手。

    寶淳見了,立馬將手別在身后,一臉警惕。

    婦人一愣,旋即訕訕收回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壞人,只是我看你一個人,不放心你。”

    眼下無風,后背的樹枝卻簌簌作響,婦人狐疑,仰頭往樹上看了好幾眼。

    “桃桃!”晏端不知從何跑了過來,他發髻整齊,衣著整潔,看來沒有被這火燎到。

    不過也對,似他那般逃命速度,能被燎到也是奇了怪了。

    晏端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側身擋在寶淳身前,他盯著眼前婦人,冷冷問:“你是何人?”

    婦人垂眸,往后退了兩步,誰知她朝晏端福了福身,扭頭就走了。

    晏端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須臾,他轉過頭來,低頭看著寶淳,不悅質問:“生人同你搭話,你如何能應?不與生人搭話,這點你豈能忘了去?若是忘了,他日被人拐走了,你即使是哭啞了嗓子、叫破了天也沒有理睬!”

    寶淳懶得與他爭辯,只蹦蹦跳跳離開,隨著她的動作,發髻上的柔軟雪白的絨球也一跳一跳的。

    見她態度如此惡劣,晏端更是惱怒,他一把扯住寶淳:“我與你說話,你可曾聽見?倘使你真被人牙子拐了去,我才不稀得救你!”

    寶淳回頭看了他一眼:“我自有我娘來救,需不著你。”

    霎時,晏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看極了。

    卞持盈趕來時,客棧的火勢已經完全熄滅了。

    “夫人那邊怎么樣?”遲月見她神色疲倦,便倒去一杯熱水。

    卞持盈接過一飲而盡,她放下杯子,用手帕擦了擦嘴:“梁州很好,我們明日一早出發去往蜀州。”

    “我聽說客棧走水了。”卞持盈看向旁邊啃糕點的寶淳:“可受了驚嚇?”

    寶淳聞言,抬起頭來搖了搖:“沒有。”

    她嘴邊還沾著糕點碎屑,看上去憨態可掬:“娘,走水時,爹跑得可快了,寶淳都迷糊呢,爹就不見了。”

    卞持盈已經從遲月那兒聽說了今日之事,待聽了寶淳的話,她只是抬手拂去寶淳嘴邊的碎屑,平靜道:“不睬他就是了。”

    寶淳乖乖點頭,想了想,她咽下最后一塊糕點問:“娘,去做什么了?”

    卞持盈同她解釋道:“去看看梁州有沒有什么‘疑難雜癥’,若有,便要‘醫治’。”

    寶淳似懂非懂:“那有沒有呢?”

    卞持盈笑:“沒有。”

    “我聽說今日有一位奇怪的娘子,來找你說話,是不是?”卞持盈問她。

    寶淳緩慢眨眨眼:“是有一個,她一直找我說話,我沒有睬她,一個字也沒有搭理她。”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對不住。

    59暗礁險灘

    ◎不然,殺掉皇帝?◎

    新住進的客棧略微破舊,卞持盈看著桌角陳舊的坑坑洼洼,若有所思問:“這火是怎么起來的?”

    遲月:“說是燒火的丫頭打了盹兒,灶里蹦出來的火星子落在柴火上,就起了火。”

    “那婦人查了沒有?”她問的是接近寶淳那人。

    遲月見她杯空,立馬續上水:“查過了,只是尋常人家里的寡婦,并無異動。”

    “她必有所求。”卞持盈看著喝水發呆的寶淳,眸光凜冽:“若不沾我們,便不必管,若是求上隔壁,更無須多管閑事。”

    遲月眼皮一跳,她看著卞持盈,驚訝出聲:“夫人是說……那人是打的郎君的主意?”

    此話一出,她在心里迅速轉了幾個彎,當即便清明了。

    他們一行人雖行事低調樸素,但那通身的氣派,一眼便知不是尋常人家,況且還有仆從隨行,料想是富貴人家出來游山玩水。

    在那婦人眼中,晏端年輕,皮囊不錯,略有些家底,可以打一打主意。

    遲月一臉復雜神色:“郎君他……怕是無福消受。”

    晏端再如何,也是一國之君,環肥燕瘦的美人他見過無數,或俏麗可人、或端莊嫻雅、或嫵媚多姿,他什么樣的美人不曾見過?那婦人勉強稱得上是清麗,恐怕入不得他的眼。

    卞持盈微微一笑,她伸手撥了撥寶淳的額發:“這便與我們無關了。”

    暮云四合,寒風呼嘯。

    翌日清晨,清點行李后,一行人準備出發蜀州。

    卞持盈牽著寶淳下樓,母女二人說說笑笑,看來心情不錯。

    直到卞持盈看見晏端身旁的婦人,笑意微斂,寶淳臉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晏端摟過婦人,挺直腰板,看著卞持盈道:“敏娘既已跟了我,我便要給她個名分。”

    卞持盈平靜挪開目光,看向他身旁的婦人。

    那婦人含羞低眉:“今后,妹妹就全仰仗姐姐關照了。”

    直到上了馬車,卞持盈也未置一詞,寶淳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夫人。”遲月上馬車來,遞過一張紙。

    卞持盈伸手接過,細細看來。

    紙上記載了那婦人的生平底細,詳盡無誤。

    即便詳盡無誤,但那婦人終究是普通百姓,就是將她生平盡數摘抄來,也不足一張紙。

    胡敏敏,梁州人氏,家境貧寒,早年嫁作人婦,無子女,丈夫病故后,婆家放其回娘家過活至今。

    寥寥數語,言盡此人一生。

    “夫人是懷疑她居心叵測嗎?”見她一直盯著那張紙,遲月忍不住出聲道:“即便她是有心比天高的傲氣,也不過是黃粱一夢,夫人何必在意?”

    卞持盈將紙擱下,往后一靠:“恐怕不止于此。”

    偏她又看不出這胡敏敏到底是何居心,只是敏銳地察覺到,此人不是簡單人物。

    “多派人盯著她,謹防她生事端。”

    “是。”

    冬日,蜀州多雨,整日陰沉暗淡。但街上還是挺熱鬧的,人來人往,吆五喝六,叫賣聲聲聲入耳。

    客棧里人不多,寶淳年幼喜鬧,于是每每餐時,卞持盈都會帶著她下樓來大堂里吃飯。

    蜀州吃食口味偏重,麻辣鮮香,是卞持盈愛吃的。寶淳年紀小,腸胃禁不得這般刺激,只能吃一兩口解解饞,大部分時候都吃得清淡溫和。

    外邊兒下雨,出行不便,日子太無聊了。寶淳不知道什么時候和客棧里的賬房先生熟絡了起來,正纏著人講故事聽。

    卞持盈捧著一本書,坐在窗邊,聚精會神。

    “……且說那帝江,似一團火焰,六只腳一閑!唬得眾人一驚,嚇得屁滾尿流,又看他四對猛翅,扇得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一時不見日月,昏昏浩浩……”

    賬房先生將神話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活龍活現,寶淳聽得認真極了。

    她時不時變幻神色,一時皺著小臉驚惶萬狀,一時又擰緊眉頭揪心萬分,隨著故事情節高低起伏,聽見故事的主角脫險,她立馬舒展眉頭,長吁一口氣,拍拍胸脯,作放松模樣,實在是嬌憨可愛-

    “皇后的人在暗中盯梢,仔細行事。”胡敏敏坐在窗前,看著陰郁天色,她皺緊眉頭:“她知道我們有問題?”

    丫鬟阿秋道:“皇后以聰慧聞名于世,想來必定敏銳,我聽說她生性多疑,一時防備我們,也是意料之中。”

    胡敏敏眉頭鎖得更緊:“那我們該怎么辦?難道就此坐以待斃?復國大計刻不容緩,我們不能讓姓晏的坐穩這江山。”

    “不然……”她眼中掠過陣陣精光:“我們殺掉皇帝?”

    阿秋:“不可,殺掉皇帝,不就便宜了皇后?殺掉皇帝容易,可對付皇后難上加難。”

    “姓晏的坐不穩這江山。”阿秋一雙眼眸生得黑黝黝的,她盯著窗外的枯樹枝:“若沒皇后輔佐,晏家根本坐不了這么久的江山,我們的心腹大患,是皇后。”

    “傳聞帝后恩愛。”胡敏敏撇撇嘴:“果真是傳聞,壓根一點也信不得。我看他們夫妻二人早已離心,不如……我們添一把柴,讓這把火燒得更旺,如何?”

    阿秋:“怎么添?”

    “我們的心腹大患是卞持盈。”胡敏敏眼珠轉得極快:“那晏家才干本事不足,不必放在心上,但……或許晏家可以當我們的一把刀,一把對付卞持盈的刀。如今他們夫妻二人離心,想來齟齬不會少,可這點齟齬也不至于讓他們撕破臉皮,我們要做的,就是讓皇帝對付皇后,他們斗得厲害,斗得天昏地暗,斗得兩敗俱傷,便是我們坐收漁翁之利的時候。”

    阿秋冷笑:“狂妄自大!皇帝蠢笨,如何是皇后的對手?若他斗得過皇后,也不會被壓制多年!”

    “急什么。”胡敏敏扶了扶鬢邊的珠釵,眉目帶笑:“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皇帝不行,這不是還有我們嗎?你我二人蟄伏多年,讀過多少書?見過多少事?且還比皇后年長,難不成,我們合力還斗不過她?”

    阿秋緩慢轉動眼眸,盯著她:“你我剛攀上皇帝,要怎么斗?我看此時不宜出手,明哲保身為妙。”

    胡敏敏掩唇一笑:“這點我是知道的,但是明哲保身之時,或許可以謀劃謀劃,好在將來,能夠一擊致命。”

    阿秋扶著窗框慢慢坐下,她眉目忽然染上哀戚:“白駒過隙,窗間過馬,雖生為人,猶死之時,沒想到這一眨眼,新朝都快四年了。”

    胡敏敏斂了神色看她,良久,才低聲道:“復國大業,一定會成功的,到那時,就還是錦衣玉食的縣主,而非……躲躲藏藏的平民百姓。”

    “也多虧是個縣主。”阿秋涼涼一笑:“封地山高路遠,名號不顯,泯然眾人矣,才會逃過一劫,如今雖躲藏為草民,但也留得一條性命,等他日東山再起,縣主未必就是縣主了。”

    “不管如何。”她打起精神來,眉目頓顯鋒利,英姿勃發:“這條路,雖艱難險阻,但我不會放棄,我也相信,這普天之下,一定會有人,同你我這般,心系前朝大業。”

    “帝后有個女兒。”胡敏敏目光落在虛處,思索道:“原先我以為可以從她入手,所以才放了那一把火引他們出來,卻沒想到,她是個警惕的。”

    阿秋:“即便她不是個警惕的人兒,你也沒機會入手。”

    胡敏敏一愣:“何故?”

    “尊貴為公主,身邊必有暗衛保護,你以為能做什么?”阿秋繼續道:“那日我站在你不遠處,看你接近她時,身后的樹無風而動。”

    “原來你也發現了。”胡敏敏恍然大悟:“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

    忽然她驚訝道:“你是說……暗衛藏身樹中?”

    院子里傳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阿秋起身來,斂眉垂眸,做盡仆從模樣:“若你當時莽撞出手,或許性命不保。”

    屋外傳來動靜,下一刻,晏端推門而入,胡敏敏下意識起身來,聽見阿秋的話,落了一身的冷汗。

    “在聊什么?”晏端笑著走近:“要不要出去逛逛?我看這蜀州倒是不比梁州,熱鬧許多。”

    胡敏敏伸手抱著他的臂膀,柔聲道:“我們也是這么說呢,蜀州太大了,也太熱鬧了,梁州簡直比不得。只是蜀州總是陰雨綿綿,出去做什么呢?沒什么趣事兒。”

    晏端摟過她纖細的腰身,瞥了一眼阿秋:“出去看看戲,吃吃茶,再聽聽書,不也是一番樂趣?”

    “郎君說得也有道理。”胡敏敏依偎在他懷中,嬌柔問道:“可要叫上姐姐一起?我看姐姐在這客棧里,也是無聊得緊。”

    晏端神色淡淡:“不必,她有的是樂子尋,叫上她做什么?怕是會擾了她找樂子的雅興。”

    他低頭,輕輕掐了掐胡敏敏的臉蛋兒,勾唇一笑:“有你作陪,已是極好。”

    胡敏敏嬌笑一聲,埋在他懷中,作嬌媚狀。

    樓下。

    卞持盈看著坐在角落里喝悶酒的男人,幾番思量,還是起身朝其走去。

    【作者有話說】

    俺來了!久等了!

    60挑唇料嘴

    ◎我呸!真是不要臉!◎

    男人自顧自喝著酒,對面有人落座,他眼皮動也未動,只是悶著腦袋喝酒。

    觀其外貌,大概有三四十歲左右,一張面容飽經風霜,眉眼像是掛在枝頭風干的枝椏,干枯澀然。

    卞持盈聽說過他,是蜀州小有名氣的匠人,叫羅平。

    不知過了多久,大抵是她的目光太灼人,羅平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看她,少頃,扯扯嘴角問:“娘子是要打什么東西?若是要,找我做什么?找裘家去罷!”

    “裘家?沒聽說過。”

    “裘家你……你都不知道。”羅平眸光迷離,他嘴角含著嘲諷的笑:“那可是蜀州鼎鼎有名的匠門!”

    卞持盈看著他:“那是你的手藝好,還是裘家的手藝好?”

    羅平抓著酒壺,面側一方,望著虛處喃喃細語:“我……裘家……裘家……裘……”

    他驟然淌下熱淚來,眼眶霎時紅了一圈,聲音哽咽,再說不出話來。

    卞持盈抿著唇看他。

    “娘子、娘子。”客棧小二注意著這邊動靜,忍不住上前來,叫走了卞持盈。

    卞持盈在另一桌坐下,她看了一眼兀自流淚的男人,看向小二:“他這是怎么了?”

    自打她入住客棧,每日見這男人在那張桌上喝酒澆愁,她只聽說他是有點名氣的工匠,別的,就不清楚了。

    小二嘆口氣,將布搭子甩在膀上:“娘子是要打東西?若真要打東西,還是去尋裘家吧。”

    “何故?”卞持盈不解:“羅番匠不是手藝不錯嗎?不能尋他打東西?”

    小二兩手一攤:“沒有辦法的事,蜀州的所有番匠,都歸裘家管,不管服不服管,裘家都管定了,番匠打出來的東西,都必須刻上裘家的名號,以裘家的名頭打造。”

    卞持盈蹙眉:“裘家是何方神圣?竟如此霸道,這不是冒領旁人功勞嗎?”

    “是啊,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小二哀哀嘆口氣:“裘家是番匠大族,是蜀州出了名的,普通番匠單槍匹馬,胳膊如何能扭得過大腿?”

    “就沒人管管嗎?”卞持盈問。

    小二:“誰管?誰敢得罪裘家?裘家一聲令下,蜀州的番匠都不敢接活打東西了,哪個敢得罪裘家唷!”

    外頭下起了雨,羅平早早離去,但他寂寥滄桑的背影還刻在卞持盈腦海中。

    遲月在一旁坐下:“夫人要管此事嗎?若是夫人出馬,裘家必會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此舉治標不治本,除卻蜀州,想必其他州縣也有這樣的惡行。”卞持盈抱臂而坐:“不過我已經想到了一條針對工匠的法子。”

    此時正落雨,大堂人少,只有另一側坐了一桌客人,他們正把酒言歡,聲音與外頭的雨聲和諧并進。

    “先前讓你記下的事,可還記得?”卞持盈問遲月。

    遲月一愣,腦子飛快轉動:“是鄖縣的事嗎?我記得,夫人說過,待回長安,頒布新的律法,不管是否是夫妻,只要毆打他人,視情節嚴重程度依律處置。”

    卞持盈頷首:“眼下還有一條,新增匠戶,工匠編入戶籍,將其名姓刻在作物上,強行占領他人作物者,以尋釁滋事罪處置。”

    “如今兩件事了,你替我記下。”

    “是。”-

    下午沒有落雨,只有微弱的陽光淡淡地灑在地上,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身上冷冰冰的,只想躲在家里烤爐子。

    客棧掌柜很是舍得,在客棧大堂燒了好幾個爐子,暖烘烘的。

    卞持盈正和遲月、朝玉,還有客棧的賬房先生打葉子牌。

    賬房先生是位有點年紀的老先生,他兩鬢微白,身子微佝,但是精神很好。

    “乖乖。”他用狐疑地眼光掃向對面:“你居然這么厲害,我都打不贏你。”

    接著他又看向左右兩邊,狐疑更深:“是不是你們兩個,幫你們夫人作弊了?不然她啷個打得贏我?”

    遲月憋笑:“我家夫人可厲害了,誰都打不過她。”

    朝玉點點頭。

    卞持盈但笑不語,看起來心情很是愉悅。

    “不打了不打了。”賬房先生擺擺手:“我年紀大了,玩不過、玩不過。”

    遲月叫來小二一起玩。

    小二是位年紀不大的少年,機靈得很。

    四人很快開了一把新的葉子牌。

    寶淳在后院和廚娘玩夠了,跑到大堂來,纏著賬房先生要他繼續講故事。

    她模樣雪白嬌憨,撒起嬌來幾乎無人能敵。

    賬房先生在她的撒嬌攻勢下立馬敗倒,牽著她去旁邊坐下,開始給她講故事。

    卞持盈瞥了一眼,見寶淳扎著和以往不一樣的發髻,頭上還有沒見過的發飾。

    她嘴角微彎,垂眸看著手中的牌想:這大抵是廚娘給寶淳扎的新樣式。

    “這是在打葉子牌嗎?”胡敏敏從樓上下來,帶著阿秋站在桌邊,言笑晏晏。

    朝玉見她來,一張臉繃得緊緊的,而遲月神色未變。

    小二沒有察覺到底下的暗潮涌動:“對啊,娘子會打嗎?”

    “會一些。”胡敏敏抿嘴一笑,她探頭看了看小二手上的牌,伸出纖纖玉指:“這個。”

    “娘子沒和郎君出去逛逛嗎?”朝玉側頭看向她,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抵觸神色。

    胡敏敏視若無睹,只是笑:“郎君說他要睡一會兒,我閑來無事,便想著下樓看看,沒想到你們在打葉子牌。”

    朝玉冷淡應了一聲,遂不再搭話。

    恰好一輪結束,卞持盈展臂扶桌,抬頭看向胡敏敏,勾唇一笑:“要不要一起玩?”

    朝玉錯愕,遲月挑眉。

    小二站了起來,撓撓頭:“那你們耍,我去忙活了。”

    衣袖被人暗暗拽動,胡敏敏兀自咬緊后槽牙,須臾,她對上卞持盈琥珀似的眸珠,牙關一松,莞爾:“好啊,那我來討教討教。”

    說罷,她拂泡落座,背脊停得直直的。

    “我該怎么稱呼你?”卞持盈問。

    胡敏敏:“姐姐叫我敏娘吧。”

    卞持盈頷首,倏地,她突然抬眸看向胡敏敏身后的阿秋,眸光凜冽肅殺:“這位呢?”

    胡敏敏當即汗毛倒豎,她手心被汗濡濕,鎮定自若道:“她叫阿秋,姐姐若是想使喚她,隨意即可。”

    “這恐怕不妥。”卞持盈垂眸輕笑:“你的人,我哪里能隨意使喚。”

    胡敏敏但笑不語。

    桌上的氣氛很詭異,朝玉神經緊繃,遲月也不知何時抿平了唇角。

    胡敏敏不復方才的松弛有度,仔細觀察會發現,她似乎也有一些緊繃。

    這張方桌上,只有卞持盈神色自若,她專注地玩著葉子牌,貌似什么也沒察覺。

    一局畢,胡敏敏一臉心服口服:“姐姐真是厲害,妹妹甘拜下風。”

    朝玉終于忍不住爆發了,她斜著眼看人,面上諷意不斷:“你比我家夫人大好幾歲,一把年紀了,一口一個‘姐姐妹妹’,也不臊得慌!”

    阿秋粗鄙地翻了個白眼,搶先開口:“你這是什么話?難道我們按禮法來也有錯了?夫人先進門,自然是姐姐,我們娘子是后來的,自然是妹妹,你這人,真是無理取鬧,毫不講理!”

    “你怎么說話的!”朝玉拍桌而起,勃然大怒,她指著阿秋的鼻子大罵:“哪里來的碎慫玩意,也敢在我頭上撒野!”

    胡敏敏皺眉,轉頭訓斥:“阿秋,不得無禮。”

    阿秋氣得一張臉通紅,她聽見訓斥,遂不敢再開口了,只是低下頭往后退了兩步,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成了拳頭。

    “阿羽,你也少說兩句。”卞持盈看著朝玉,不緊不慢地開口:“以前我怎么沒發現,你竟是這樣大的氣性。”

    朝玉瞪著阿秋,咬牙切齒:“是啊,我這個人,向來待人和善,卻沒想到有今日這一遭。”

    “不過也多虧了敏娘子。”她目光前移,落在胡敏敏身上,涼涼一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能教出這樣的狗東西來,真是丟人現眼,不敢恭維。”

    胡敏敏擱在桌上的手霎時收緊來,她繃緊下顎,眉目沉沉看向卞持盈:“姐姐,你的人好像對我們有很大的成見,不知道我們主仆二人是何時得罪了姐姐,還請姐姐示下明言。”

    “這是什么話。”卞持盈笑著撥了撥茶壺蓋兒:“我跟你們認識不過幾日,說的話更是寥寥數語,哪里談得上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夫人,既是沒有得罪,便請您好好管一管您的人,那些齷齪腌臜的話,怎么能就這樣輕易對我們說出口,我們自問安分守己,哪曾想,今日才出門,便有這么一遭,真真是無妄之災。”

    阿秋眼眶紅紅的,聲量偏高,引來大堂不少人的注意。

    那些吃茶吹牛的男人也不繼續了,他們嗑著瓜子兒,豎起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聽得一個比一個認真。

    外邊兒下起了雨,客棧大堂里卻是很安靜,只有卞持盈那一桌的爭吵聲清晰朗朗。

    朝玉冷笑,走到她跟前:“安分守己?這話你也說得出來?是誰恬不知恥、沒名沒分地跟著我們郎君?是誰大半夜衣衫不整地敲響郎君的房門?*是誰還沒有進門就‘姐姐妹妹’地叫來叫去?我呸!真是不要臉!”

    說完這話,她還朝阿秋臉上狠狠啐了一口。

    【作者有話說】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自二月以來,三次元生活意外頻發,搞得我心力交瘁,沒有心思寫稿,不過還是那句話,這本書不會坑的,只是更得慢一些。

    雖然但是,還是對不住一直支持我的讀者朋友們,真誠向你們道歉,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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