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又是一年九月份。
正是昌河州收獲的日子, 這地方災情少,只要不是突然降溫,基本沒什么大災害。
所以這個時候, 各家都忙著收糧。
今年跟往年唯一不同的,那就是不用防備有人打谷草, 他們安心收糧食即可。
畢竟跟草原和談非常順利, 而且聽說廣寧衛已經有人去岐州駐扎,草原一舉一動皆看在眼里, 所以不會出問題。
不管出不出問題,都影響不了昌河州百姓的好心情。
連帶著岐州百姓, 同樣好奇他們的收獲。
都說昌河州種了三萬多畝的良種麥子,還有九百畝棉花,不知道收成如何。
戶司主事還在忙牛羊買賣,秋收就要開始了。
讓他一時間有些抽不開身。
放在之前,作為昌河州戶司主事,他肯定立刻去忙秋收啊, 誰讓這是本地最重要的稅收來源。
他們這財政緊張, 必然先管這個。
可現在不一樣, 牛羊買賣讓本地獲利頗豐。
之前還在擔心本州官員們的月俸,現在連年底獎金都有著落了。
紀大人說, 今年本地官吏極忙, 不能虧待大家。
無論是年底獎金, 還是節禮都備了一份。
節禮甚至沒用昌河州是預算, 而是紀大人直接從宋大人那邊要來的。
宋大人肯定也不吝嗇, 說給就給。
今年各地官吏過得肯定比去年好。
話又說回來,現在牛羊買賣已經順暢,讓手底下人地去忙好了。
雖說今年財政不用靠田稅, 可糧食跟棉花不能松懈,紀大人肯定重視這個。
紀楚確實重視,不過他看著戶司主事忙得團團轉,也沒說其他。
而是讓工司主事去統計昌河岐州兩地的老人情況,原本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家,昌河州都給修了火炕。
現在資金充足,年齡放寬到六十歲,統計之后,工司就能去辦。
依舊由祝亞領著去做。
工司主事最近也很忙。
本地百姓在來往商賈那賺到錢,不用工司“推銷”,自己都上門求購水泥。
求購水泥還能做什么。
做火炕唄。
現在又多了個紀大人的新政,還是兩地一起做,工司主事則馬不停蹄去辦。
一個水泥作坊,讓他提心吊膽很久。
這就罷了。
聽說這次跟草原談判時,他們預支昌河州官吏月俸的事,差點成為對方的籌碼。
若不是紀大人的人脈廣,還有盤算,估計就要被坑慘了。
經過這幾件事,紀大人說什么,他干什么,絕對不拖延,絕對不多嘴!
吩咐完給老人家修火炕的事后,紀楚跟李師爺主要精力同樣放在九月收糧上。
跟紀楚關系極好的宋大人都不大來打擾,他直接對其他作坊園老板道:“別在這種事上打攪他,咱們做自己的交易即可,糧食上的事,他可是絕不讓步的。”
這是大實話,而且各地急著把牛運回去。
本來只用運牛,現在還要趕羊,甚至要買點昌河州岐州的山貨。
這里的大山參品質太好了,內地里買不到啊。
往來商賈們,似乎發現一個新的寶庫。
現在車馬便利,小半官道都是水泥路,運輸非常方便,以后應該常來才是。
宋大人幫著安撫了想見紀楚的眾人,紀楚難得松口氣。
昌河州現在有點太熱鬧了啊!
不過那麥子良種的收獲,還有棉花收獲。
讓本地更是沸騰起來。
本地人還好,主要是外地人“大驚小怪”。
“這是在開玩笑吧。這麥穗對嗎。”
“這棉花,為何這般白,纖維還這樣長。”
“你們這土質極好啊!”
“我的天,還有這么大片的土地,外地人不許買?為什么啊。”
為了防止你們這些人購置大量土地囤在手里,普通人卻無地可用。
這個小插曲并未影響眾人的驚愕。
主要是這地方麥子產量太高了。
一畝地能產五百多斤糧。
就算用了好糧種,也比很多地方產量要高啊。
說是有一家人勤快,種得好,一畝都要有六百斤了。
太夸張了。
夸張到不少伙計都想留下來種田啊。
相比做伙計的辛苦,真不如留下來種田。
不就是落戶在昌河州嗎,他們可以啊,雖然根據這邊規定,只能攜家帶口的才能落戶,那也可以的。
在這地方安家,至少是有土地的。
冷。
冷就看看棉花啊。
人家這地方,棉花也有四百斤左右的產量。
穿上棉衣不就行了。
再說,這地方還有火炕。
沒棉花沒火炕的時候,有什么皮子,還有烏拉草。
總之這些困難都能解決。
給他們田地就行!
聽當地官員的意思,現在人口少,還能分到土地。
等人口多一些的時候,就要花錢向官府買荒地了,價格雖然不會太高,但也是個支出。
這代表什么。
代表想來的話,動作一定要快!
伙計們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紀大人主動來的地方,能有錯嗎?”
是啊,當初都說紀大人主動去什么昌河州,是自討苦吃。
現在這里還苦嗎。
不見得啊。
紀大人把這里都發展好了,以后肯定會更好的。
沒看到曲夏州現在什么模樣嗎。
有錢得厲害。
以后的昌河州就是現在的曲夏州!
怪不得之前總聽說,有人舉家搬到昌河州了,原來是專業啊。
原本還在做買賣的商賈們,一夜之間,發現自己的手下明顯有離開的想法。
那些有家人在原籍的,大家還有些顧慮。
但本就跟家人不親厚,又或者沒什么直系親屬的,則想直接留下。
這怎么能行啊!
能跟著出來的,都是商賈們極信任的啊。
這留下來,他們怎么辦。
還有那么多貨物要拉回去。
可空口挽留,肯定是沒用的。
就算簽訂了契約,那也不能隔這么遠打官司吧。
多數商賈第一個想法,便是自己解決,出門在外威逼肯定不行,只剩利誘了。
外來的伙計們,倒成了昌河州豐收的第一批受益者。
“漲工錢,漲工錢還不行嗎。”
“這地方雖好,可也冷啊,還離家那么遠,還是回咱們老家好。”
“大家都漲工錢,放心吧。”
有了這個插曲,不少做完買賣的商賈,立刻趕著牛羊離開。
紀大人雖然好,可跟他們搶人啊。
這可不行。
這些走的商賈,自然錯過了棉花摘下來的盛況。
他們雖然知道昌河州棉花產量極高,也知道這質量很好,可滇州棉在全國各地,基本能種成,無非是產量高低的問題,所以并未太在意。
卻沒想到,這昌河州的棉花,才是最適合織布。
估計這個寶庫,要等下次過來才能發現了。
一批批商賈離開,留下來價值四五百萬兩的物資,除了草原各部生活水平提高。
昌河州,岐州同樣跟著受益。
而且賣給自己人的東西,肯定更便宜,幾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自然也為了投桃報李,感謝紀大人帶來這么好的牛皮。
不過這些商賈是離開了,昌河州的豐收卻被他們一路傳到平臨國各地。
即將離開的宋大人都道:“明年,來投奔昌河州的人肯定更多。”
其中原因很是復雜。
混跡官場時間長的官吏,幾乎一眼能看出原因。
宋大人的三叔,紀楚之前也很熟悉,宋三叔在閩地做學政,那地方稱作“人滿為患”都不為過。
本來就是山多地少,又信奉多子多福。
資源就那么點,人多了,每個人分的就少了,士族們還想多拿多占,自然顯得“擁擠。”
就拿科舉名額來說,人口多的地方,科舉的艱難程度,便上一個臺階。
中原豫州魯地一帶更不用講,甚至閩地不少人,都是因為中原“太擠”而搬遷到那里的。
平臨國承平時間長。
加上這些年經濟科技有所發展,人口自然越來越多。
根據宋三叔的推測,棉花尚且算平價且普及,就在這五年十年內。
到時候平臨國各地,人口堪稱爆炸性增長。
甚至不少官員,甚至皇上,內閣都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意識到,紀楚遠去昌河州的原因。
平臨國地大物博,可人口過于集中。
這些未開發的土地,才是最終的答案。
這也是宋大人講,明年來投奔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只是個開始而已。
不過以宋大人的性格,他說的肯定不是這個啊。
“感覺昌河州升為昌河府,只是時間問題。”
這地方,面積足夠了,差的是人口,戶數,耕地。
后面各項的發展,原本應該極為艱難,現在卻不好說了。
在紀楚手中,什么都妙手回春!
紀楚聽他這樣講,直接問:“你聽到什么風聲了。”
宋大人低聲道:“皇上夢到先皇了。”
啊???
這是是曲夏州州學學政講的。
那位之前在欽天監任職,因為曲夏州編纂的數科符號,自己跑到偏遠之地當學政,向來是一樁奇談。
劉寶愈劉學政人雖然在曲夏州,但欽天監還有他的老友,難免知道京城情況。
紀楚聽得欲言又止,開口問道:“皇上夢到先皇,夸他了。”
“沒錯,托夢說,皇上做得不錯。”宋大人壓低聲音,“還夸他比太子更適合做皇帝。”
紀楚臉上都要繃不住了。
這樣也行嗎。
也是,皇上算是得位不正,畢竟他當著皇帝,頗有些撿漏的成分。
不僅如此,當初登基大典很是簡單。
現在有“先皇托夢”,倒是件美談,算是“先皇認可”,天命所歸了。
“他敢這么說,還不是因為你。”
開疆擴土啊,還跟草原和談了,曲夏州那邊的朝貢同樣是紀楚建立。
所以宋大人才會這樣講。
對比起來,紀楚如今的東北總督職位,還是太低了。
想來肯定還要升一升。
“只要等草原真正和平,岐州也有個模樣了,你更大的封賞,還在后頭。”
說話的人是宋大人,紀楚也不跟他客氣了。
大家都是從沾橋縣出來的,直接道:“別給我畫餅啊,還是好好做事吧。”
“昌河州可窮著呢,你們工業作坊園就沒有技術扶貧的打算?”
技術扶貧。
是什么東西。
當然是你們派些厲害的技術人員到我們這建作坊啊。
現在還不行,等我們再賺點錢,人口再多一些。
或者讓我們這里的學生,去你們那學習。
知道你們曲夏州數科很難進,工業作坊園也很難進。
這不是技術扶貧,對口支援嗎。
宋大人本來只想聊聊紀楚光明的前程,沒想到被他逮到機會,好一頓擼羊毛。
自己就不應該過來!
這當然是玩笑話,給紀楚任地的學生額外增加些學習名額,還是沒問題的。
整個曲夏州,根本不會有人反對。
而且不會擠占其他人的名額,工業作坊園直接把這錢給掏了。
為了這事,宋大人還多留了半個月,等著措手不及的昌河州學政挑選合適的學生。
一共選二十人,一起送到曲夏州數科學習。
這個機會堪稱千載難逢,聽說州學都搶破頭了。
不過也是多留的半個月,讓宋大人見識到昌河州的棉花到底有多好。
之前麥子棉花的產量,外地人已經不敢置信了。
再看看棉花的質量,宋大人嘆口氣:“以后的昌河布,必然是搶手貨。”
等他回去之后,要把曲夏州的織布機器再改進改進,曲夏州的布不能差。
紀楚看向他。
昌河州的布還沒開始做的,怎么就有人防備,這合理嗎。
九月中旬,昌河州的秋收接近尾聲。
要說今年各地官員忙,百姓們也忙。
種田就不說了,來昌河州落戶的更不用說,都成常態了。
岐國成為岐州,他們跟著看了熱鬧。
之后跟草原和談,更是看了大熱鬧。
各地商賈帶著物資過來,同樣讓大家覺得昌河州似乎沒那么偏遠了,這地方似乎還不錯?
現在秋收結束。
總覺得少點什么。
少了打谷草。
“沒錯,少了他們。”
“怎么,沒人來搶糧,還不適應。”
“不是不適應,是奇怪啊,雖然早就知道已經和談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反悔。”
“不會反悔的,他們等著學咱們口蹄疫防治呢。”
“是啊,這是正兒八經的交換,咱們有牛羊,他們有物資,明年還能接著換,何樂而不為。”
“說起牛羊,今年羊肉便宜這樣多,我家都吃到羊肉了。”
“說得好像我家沒吃到一樣,糧食買了一半,留了一半,我家早上都喝羊湯。”
“不打谷草是真好啊。”
這樣的對話,甚至發生在岐州。
岐州自然不聊打谷草。
他們聊的,是跟打谷草一樣惡劣的事。
還是于虎所住的小院里,三家人住在一起,難免會有摩擦。
但大家都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而且無比珍惜當下日子。
尤其是于虎,他會打獵,還會寫泥瓦匠,日子安穩之后,很快就有人給他介紹對象。
那也是孤女,兩人倒是合適,不日就會完婚。
兩人雖然沒有家人,但住在一起鄉親們卻可以幫忙張羅婚事,只等著新娘子進門。
這樣的喜氣讓大家都覺得日子過得快樂。
甚至有些想不起來,岐州還是岐國時,那是什么感覺。
現在要是有人提起岐國,最少都要挨頓罵。
好端端的,提之前干什么。
如今的日子不好嗎。
他們三年不用交稅,只要休養生息即可。
沒有國王跟官吏們壓榨,這里的百姓日子會越來越好。
而且他們已經是平臨國人了。
所以內地商賈運貨過來,還有他們一份。
同樣的物件,以前看都不敢看,現在卻買得起了,這種感覺讓所有人高興。
更別說,昌河州那邊更改了免費修火炕的年紀,從六十五歲改到六十歲,這事他們也能沾光。
成為平臨國百姓真好啊。
跟之前相比,實在好太多了。
于虎也這樣認為。
不過他也有煩惱。
對他而言,如今有兩個選擇,因為會打獵,熟悉動物習性,可以去昌河州去干養殖。
二是他會些泥瓦匠的活,所以能去學怎么建火炕,這是個長久的手藝買賣。
算了,不想了,等成親之后,跟媳婦兒商量商量,看看他們以后做什么。
到時候置幾畝地,小日子就成了。
岐州像于虎這樣的百姓還有很多。
如此安定的生活,便是做夢都不會這樣好。
如今卻得到了。
再看昌河州,聽說他們之前也很窮,這幾年變得格外不同。
相信他們岐州的未來,也會如此吧。
小院里大家說著話,還從于虎考慮要去的養殖場聊起。
“昌河州養殖場是干什么的啊,跟養牛養羊一樣,去養貂嗎。”
“聽說還準備養鹿。”
“為什么啊。”
“那就有源源不斷的好皮子了。”
有些人或許會覺得殘忍。
但在需要御寒的地方,這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不用的人,命都要沒了,不會在意這些。
在這種寒冷地界,一身保暖皮衣,是所有人的夢想。
所以聽到源源不斷的好皮子,難免會問:“那咱們,是不是也能穿得起。”
“不好說,但明年咱們肯定能穿上棉衣。”于虎道。
于虎說得這般肯定,自然因為昌河州百姓已經穿上棉衣了。
九月十七,來昌河州用物資換牛羊的人逐漸離開。
大家來得快,走得也快。
飛速就把那堪稱恐怖數字的牛羊消化掉。
等宋大人帶著精挑細選的二十名昌河州學生離開時,昌河州的外地人越來越少了。
昌河州的人雖然少了些,可大家還有事要忙。
棉花豐收了,肯定要做棉衣。
去年各家都能種上小半畝的棉花,小半畝都能收快二百斤的棉絨。
即使本地的棉衣棉被需要棉花更多,那也能做至少十幾套衣裳,足夠穿了的。
加上前段時間做牛羊買賣的幫工,賣山貨,賣漁獲,賣珍珠。
只要不是格外懶的,多多少少都能攢點錢,還能趁前段時間貨物便宜,扯些新舊布。
幾件事合起來,那不就能做棉衣了。
甚至有人吹噓紀大人:“肯定是大人算好的,讓咱們手底有銀子,正好做棉衣。”
真的嗎。
紀楚都不知道啊。
這只是順勢而為啊。
不管是不是,反正昌河州百姓真的得到實惠。
各家都在排隊彈棉花做棉衣。
冬日里肯定很暖和。
紀楚聽著下面人匯報,自己也出去看了,意外發現另一件事。
回到家之后,娘子樂薇給女兒綿綿做的厚棉衣,正是外面的流行。
樂薇笑著道:“今年棉花豐收,家家都做棉衣。”
“最特別是今年兔毛很便宜,所以這棉衣領口袖口,再用兔毛鑲邊,看著極好看。”
不論男女老幼,都拿這個當流行。
領口袖口容易進風,用兔毛鑲邊剛剛好。
兩歲四個月的綿綿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這會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兔毛棉衣,看著就喜歡!
紀楚挑眉抱起綿綿道:“這么喜歡兔毛衣服嗎?”
說著,紀楚隨手畫了個現代的毛絨球球帽:“這個喜歡嗎?”
喜歡!
正說著,追風小跑著進來,后面還跟著已經有了身孕的紀振媳婦兒白嬋嬋。
白嬋嬋看著都眼前一亮,明顯想給肚子里的孩子也做一身。
看來昌河州又要有新流行了。
誰讓今年的兔毛價格很合適。
這自然要歸功于養殖場的大量繁殖。
今年年初那會,武掌柜跟皮貨王家開的養殖場,就已經有了盈利。
賺的銀錢雖然不多,卻是開了個開頭。
養殖出來的兔皮大受歡迎,質量那是極好的。
眼看他們養成了,昌河州的養殖場也是遍地開花。
多數人第一次養,基本會選兔子,畢竟兔子養殖很成熟了。
養的人多了,不管外地價格如何,本地價格肯定降下來。
正好趕上棉衣的風潮,就有了棉衣領口袖口加兔毛的做法,不出意外的話,這很快會成為本地特色。
說起養殖。
昌河州的畜牧司,今年稍微低調了些。
主要是其他事情太多,掩蓋了他們的“光芒”。
否則依靠他們做出來的成就,早就遠近聞名了。
不過現在也不算晚,昌河州外來的作坊園老板伙計們離開,不少人就關注到畜牧司了。
只是讓各家皮貨老板們有些疑惑
武掌柜皮貨王家的兔皮,不是很受歡迎嗎。
為何還沒人登門來買。
一直到九月二十,還是上次來買兔皮的貨商過來收皮子。
這貨商倒是大方,開口道:“沒辦法,你們這太遠了,今年事情又多,大家都不愿意過來。”
“也就我家勉為其難,趕在下雪前收批貨,有多少收多少。”
這讓原本心情放松的眾多養殖作坊老板,以及皮貨商人們皺眉。
沒人愿意來買。
怎么可能。
這么好的皮子,這么好的貨。
再說昌河州也沒那么偏啊,以往還有人過來收貨,今年就不來了?
這下昌河州整個養殖行當都傻眼了啊。
不應該啊。
新開的養殖作坊更是欲哭無淚。
可沒過一日,大家回過味。
事情不對勁啊。
好東西沒人買,還有人過來壓價。
這肯定不合理。
大家做買賣也多年了,很快意識到里面肯定有貓膩。
武掌柜等人,更是想找人問問,看看誰在里面搗鬼。
還沒等大家有所行動,官府那邊派人傳話:“這個皮貨商人散播謠言,要被逮捕。”
謠言?
發生了什么。
最近皮貨賣不動,都是因為他們嗎。
這自然要從紀楚發現本地兔毛格外便宜開始。
如此好的皮貨,沒人來買,甚至便宜到家家戶戶都能用。
紀楚自然希望每戶人家都能穿得起皮貨,這樣證明大家手里有閑錢了。
昌河州現在的情況,可不是這般。
兔毛價格驟降,只能是市場近乎崩盤。
這種事,不得不查。
還要查個明白。
第142章
紀楚注意到這事, 便立刻著手查明情況。
也是昌河州最近事多,讓這些人有了可乘之機。
要說這種事,查起來并不算難。
事情從年初過來買兔毛的貨商開始說起。
當時那貨商有多喜歡昌河州的兔皮, 回去之后就有多后悔。
那會也算是養殖場頭一批出貨,所以定價雖比野生兔皮要高, 可跟同等質量的皮貨比起來, 價格還是低了。
貨商花三十文一張買的皮子,轉手直接賣了八十文。
跟現代不一樣, 現代很多人覺得野生的好。
殊不知養殖的品質穩定,才是如今買家的最愛。
轉轉手就能賣那么多錢不說。
買家還幾次三番找過來, 問這個姓賈的貨商,還有沒有這般質量的貨物。
甚至就連同行都在打聽,這么好的貨,到底從哪來的?
也有人說,或許是昌河州的?
可昌河州養殖行當剛開始,應該不會那么快吧。
這種情況下, 賈貨商找了幾個相熟的同行親戚, 開始說胡話了。
隨便指了個極遠的地方, 說自家從蜀地運來的兔毛,那里養兔子早就形成規模, 有上好的兔毛更不奇怪。
至于昌河州的?
“別想了, 昌河州忙著呢, 紀大人雖然厲害, 可他管的事情多啊, 你們都聽說那邊的事了吧,哪有工夫管這個。”
“人家都有棉花了,以后皮貨只會更少。”
“轉行?轉行那樣簡單嗎?至少也要三五年吧。”
散布這些謠言, 自然是為了獨攬貨源。
雖然不能隔絕所有人,但隔絕大部分同行,賈貨商就滿意了。
還有些不相信的,自己跑來昌河州看情況。
回去之后就學賈貨商,把昌河州皮貨貶低得一無是處。
時間一長,那昌河州的皮貨商人自然越來越少。
別說古代,就算現代也有大量的信息壁壘。
這些人就是靠著信息差來獲利。
所以到如今九月下旬了,來購買皮貨的貨商們,全都統一口徑,一齊壓價。
昌河州的養殖行當知道這些事。
可他們專心養殖已經夠費勁的了,畢竟都是頭一年。
即便是武掌柜跟皮貨王家也沒心情管這些。
能養好再說啊。
再者,他們還有紀大人做后盾,怕這些做什么。
這價格壓的,本地兔毛價錢驟降。
所以有了棉衣配兔毛的搭配。
還好兔子養殖成本不算高,各家養殖戶并未虧錢。
不過兔皮歸兔皮。
另一樣東西,卻是不同的。
那就是水貂。
水貂養殖成本高,皮子價格也高。
而賈貨商等人的真正想法,就是通過這種做法,把水貂皮價格強壓下去。
年初那會說,一張水貂皮就要三十兩銀子。
可看著武掌柜家的水貂品質,正常情況下,賣到五十兩不成問題的。
賈貨商等人不想出這個錢,就把謠言越散越遠。
原因調查清楚之后,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衙門捕頭立刻出去辦差,很快就把等著皮貨降價的賈貨商一行直接抓捕。
速度之快,讓本地養殖行當的老板們都沒反應過來。
要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擔心沒幾天,事情就解決了呀。
就跟當年轉行一樣。
皮貨行當兩三萬人,都在擔心棉花出現后,以后的生計。
現在棉花也有了,他們生計也有著落,也是紀大人提前的規劃。
現在看看,棉花配兔毛,那可是正合適。
他們這地方好,人也好。
還有人跟武掌柜他們打聽:“紀大人不是很忙嗎,昌河州那么多事,他怎么發現不對勁的啊。”
“說是發現兔毛價格極低,就發現問題了,讓手下連夜去查的。”
只看一個價格,就知道出問題?
也就紀大人了。
可現在罪魁禍首抓到了,皮子還是沒賣出去啊。
武掌柜跟皮貨王家,卻是老神在在。
現在整個昌河州,多數養殖戶都在養兔子,這也是兔毛價格下降的原因之一。
養水貂的也有,可他們都是今年才養,根本收不了皮子。
所以整個昌河州里,也就他們家有質量最上乘的水貂皮。
“有這樣的好東西,還怕賣不出去?簡直是笑話。”
“這東西壓在手里,也不能賤賣。”
“就是,再說畜牧司的大人說,他們已經在聯系其他地方的皮貨商人,讓咱們放心。”
這種情況下,武掌柜跟皮貨王家,簡直不要太輕松。
好東西在手,還有官府幫忙,還怕什么啊。
只怕養殖規模太小,東西不夠賣!
再者,他們自己也有人脈關系,做這行業幾十年了,還沒個路子嗎?
以前是騰不出手,現在水貂皮出來,肯定立刻聯系大家啊。
被關起來的賈貨商他們還覺得委屈。
不就是散播兩句,那些人不信不就行了,至于抓人嗎。
反正做買賣就這樣,你騙騙我,我瞞瞞你,不都是這樣。
何必抓人啊!
但此刻的昌河州監牢里,已經蹲了不少商販。
皆是最近一段時間,想趁著這里人多事多,過來渾水摸魚。
賈貨商看著他們,下意識道:“你們?你們怎么被抓的?”
“惡意倒賣牛羊。”
“強行把這里的物資運走。”
“破壞糧食價格,還有棉花價格。”
啊?!
都被抓了?!
旁邊捕快路過,冷聲道:“你們還想鉆空子?紀大人跟晁同知都說了,人越多,越容易出事,早就提防你們了。”
那么大宗的買賣,真當隨隨便便就能成的?
騙子小偷都聚過來了,甚至還有匪賊想要撈一筆。
可這沿途的守備軍,紀大人都打過招呼,想要搶東西?做夢呢。
更有晁同知暗中坐鎮,否則不會這般順利。
昌河州這邊差役捕快士兵等人,更是日夜巡邏。
你們以為,這么順暢的交易,怎么進行的?
都是有人在背后保障啊。
所以這賈貨商的事情,很快就能查清楚,還能快速做出補救。
因為人家昌河州不是頭一回處理這種事,經驗十足啊。
賈貨商臉色變了又變。
這是踢到鐵板了。
“那我們會被怎么處罰啊。”
“留在這里開荒!”
開荒?!
然后呢?
荒地充作官田,以后分給當地百姓。
姓賈的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可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還未翻出風浪,就被按住。
昌河州,真不是他們能來撒野的地方。
漳興四年九月二十二。
沒了這些搗亂的奸商,正兒八經的皮貨商人們陸陸續續到了。
“原來姓賈的皮貨,是這里來的。”
“武掌柜聯系我的時候,我還奇怪呢,說你們昌河州不是改種棉花了嗎,怎么還有那么多皮貨。”
“都是這些人在造謠。”
還有些皮貨商人,則是照例來收貨,他們跟昌河州合作很久了,前幾個月在外地跑生意,根本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
不過這些人看到武掌柜皮貨王家的水貂皮后,全都發出一樣的感嘆。
“極品皮子!絕對是極品!”
“這毛色,這均勻度,是好皮子,還很完整。”
“這么好物件,你們藏到現在?”
武掌柜他們笑:“沒有藏,這剛做好。做好之前就給你們寫信了啊。”
眾人連連稱贊,還問了之前的謠言:“不是說,你們都轉行了,有棉花之后,皮貨買賣不好做吧。”
“這就是我們轉的行。”皮貨王家直接道,“改做養殖,所以水貂皮量大管飽。”
了解完昌河州的情況,過來買貨的皮貨商們算是服氣。
昌河州今年確實與眾不同,大家都以為,他們會直接改種棉花,畢竟棉花也是好東西。
原本老手藝不僅沒丟,還精進了。
外面都說什么,他們改行種棉花,原來是假的。
那造謠的人也已經抓進去了。
武家的小伙計有點著急。
怎么大家都在閑聊,半點都不提買貨的事啊。
兔子皮好說,本地都在消化。
可水貂皮貴啊,昌河州也好,岐州也好,就連草原部落,都買不了多少。
只能買到內地才行。
可武掌柜,皮貨王家,跟這些收貨商人的聊天一直持續到吃過晚飯,誰都不提收貨,更別提出價了。
這下王家小伙計也著急。
還是兩家管事的,把小伙計們都拉住:“著什么急,那么多人,誰會談買賣?”
啊?
那什么時候談?
正說著,只見一個原本“喝醉”了的貨商,小跑著過來:“你們掌柜的呢,我們家要買水貂,快讓他出個價吧。”
怎么回事啊。
小伙計剛把人領到掌柜書房,又看到其他貨商偷偷摸摸過來,同樣是私下談買賣。
白日里,不是大家不想談。
而是怕出價不合適,被其他人擠下去。
還不如私下里慢慢商議,大家也好談條件。
武掌柜他們根本不著急,自然是看出大家的想法。
越是這樣,他們的養殖作坊越好。
果然,一整晚。
武掌柜跟皮貨王家,全都沒閑著。
書房里談生意的買家絡繹不絕,開出的價碼一個比一個高,一個比一個爽快。
這些事,衙門自然是不管。
該怎么談就怎么談,買賣達成,好好交稅即可。
不過武掌柜私下里跟李師爺透了底。
一張水貂皮,賣了四十八兩!
比想象中的三十兩,還多了十八兩!
這還是武掌柜他們給了實惠價呢。
去年養了四五百只水貂,今年賣了三百九十張皮子,單這筆生意,就有七千兩的進項!
七千兩啊。
不枉他們兩年來的努力。
這改行改的,值!
就算這樣,來收貨的皮貨商人們,也是美滋滋離開,而且走得非常迅速。
不出意外的話,這些好貨一定能賣出高價。
全都是極品皮子,那些有錢人還不搶瘋了。
昌河州皮貨行當同樣為此高興。
他們一點也不嫉妒武掌柜皮貨王家先賺錢。
更不在意,兔皮買賣賺得不多。
因為大家都看到希望了啊,說明轉行轉得成功,更說明他們昌河州的養殖行當成了。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
趕緊加蓋養殖作坊,他們也開始養水貂啊。
有些地方的鹿園甚至都建起來了。
以后平臨國的好皮貨,都要看他們昌河州的。
不過整個昌河州里,最開心的還屬戶司主事。
紀楚都發現了,戶司主事格外高興,就連匯報工作的時候,都忍不住笑出聲。
九月二十八,月底正是各司匯報差事的時候。
從今年年初,戶司主事的眉頭都沒松下來過,
“大人,您看看這個月的稅收!”
李師爺以及其他各司主事都看過來。
戶數主事笑的,是不是有點太夸張啊。
吏司主事道:“知道你高興,但也不至于這樣啊,每年九月稅收都很不錯的。”
“是啊,九月收田稅,至于這么高興?”
各司主事明明知道戶司高興的原因,就是故意不說,讓戶司主事都有點急。
紀楚那邊已經把賬冊翻出來認真查看。
其實從八月份開始,昌河州的賬目已經很好看了。
那四百萬的貨物交換,就給本地帶來不少商稅。
不止如此,還有那么多人的衣食住行,給本地大小酒樓更是帶來不少買賣。
單是這些,就不用發愁本地官吏們的月俸了。
直到這個時候,工司主事最是開懷,他總算沒有連累大家!
而那會的昌河州百姓,手里已經開始有余錢,該買水泥修火炕的,都在修火炕。
加上昌河州水泥作坊聲名遠揚,還有不少人跑過來買水泥。
就連廣寧衛那邊同樣在買,今年不用打仗,省下來不少軍費,用這些軍費修補衛所房屋,以及加固衛所城墻。
有了這部分收入后,昌河州水泥廠直接扭虧為盈。
還是和平好啊。
和平不用打仗,這些東西就能用來建設,還有大宗交易。
戶司主事看工司主事也順眼了。
能給他掙來財政預算的。
他看得都順眼。
一筆牛羊交易的稅款,以及連帶的收益。
加上水泥作坊的稅。
這就夠戶司主事高興的。
八月份的賬目剛收起來,九月份就來了。
九月秋收,昌河州今年田稅明顯比往年多。
一個良種麥田,一個棉花增加。
再者本地耕地也有增加,對比往年來說,收上來的田稅增加了兩成。
而是田地增加,畝產增加的好處。
如果說這樣的田稅,已經讓戶司主事高興了。
那籌備已久的畜牧司,著實給他大驚喜。
那么多兔皮,那么多貂皮,還有其他各色皮貨加起來,讓今年的財政,直接上升了三成。
養殖行業好啊。
這可太好了。
等到明年,這些稅收只會更多。
以后誰還敢說,昌河州只靠田稅過活?
今時不同往日了!
戶司主事解釋半天,最后道:“那今年知道,今年的財政收入到底是多少嗎?”
大家肯定不知道啊。
不過身為各司主事,數字也不會瞞著大家。
等對方比了個數。
刑司主事道:“是去年的四倍?!”
開什么玩笑!
但仔細想想,又不是不可能。
前兩年紀大人扶持了那么多項目。
基本是在今年有了成果。
一件件看起來不可能的事,如今卻真的成了。
“好啊,昌河州真的在發展。”
要說紀大人來了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忙。
可本地的發展,也是一年比一年的好。
紀楚翻完賬本,長舒一口氣。
太好了。
各項努力,終于見了成效。
雖說不能以稅收論本地的發展,可在這賬冊上,確實能看出昌河州情況。
對于昌河州官吏們來說,頗有些兩年忙碌,終于開花結果之感。
有些人當了十幾二十年的官,也沒有如今這般成就啊。
說的就是一直沒吭聲的晁同知和杜通判。
今年各處都在忙。
紀楚在廣寧衛,岐州兩頭跑。
故而昌河州大部分事情,尤其是本地治安巡防,皆是晁同知跟李師爺在忙。
杜通判則履行職責,監督各司的情況。
以前忙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兩人也翻著賬目,像是翻著自己的“戰果”。
晁同知還有點不好意思。
說戰果,似乎有點夸張,可他已經多少年,沒做出過成績了。
這兩年的經驗,還真是非同一般。
跟著紀大人做事,確實不一樣。
杜通判何嘗不感慨,在聽說他即將升遷的小道消息時,更是覺得這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
紀楚也從京城那得到消息,說杜通判任期滿了,明年就會離任,并且是高升。
這是看他表情,看來這事多半是真的。
也有同僚直接問了這話,正好這會高興,多講幾句也沒什么。
杜通判委婉道:“還未確定,不過就算能升遷,也是紀大人幫忙。”
紀楚怎么能接這話,李師爺連忙道:“都是杜通判辛苦,朝廷那邊都記著呢。”
要說辛苦,那整個昌河州的官員,誰不辛苦啊。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也有機會?
不少同僚滿面紅光,難免興奮起來。
但說起升遷,誰都沒有紀大人升遷快。
他如今可是兩地知州,東北總督,妥妥正四品官員。
他們就不求這樣的升遷速度了,能跟著沾沾光即可。
沒看杜通判那邊,對紀大人的敬佩早就溢于言表。
眾人閑聊片刻,又看完九月份的賬目。
今年大部分稅收,差不多也截止了。
說完掙錢的事,就要說如何花錢。
戶司主事立刻坐直身子。
方才他有多興奮,這會就有多緊張。
紀大人掙錢厲害。
可他花錢同樣厲害啊!
今年除了各地官吏月俸之外,最大的支出便是給窮苦人家修火炕,甚至連岐州也包括在內。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眼看又到年底,紀大人想做什么?
紀楚朝他笑笑,直接道:“給本地一歲以下的小孩供應羊奶。”
“今年本地也有不少羊,羊奶應該是能供應,不用給太多,保證人人都有即可。”
說得簡單,可做起來很難啊!
“還有軍戶家眷,購置兔肉送過去。”
剩下的由李師爺去說的,早就定好的扶濟,必須進行到底。
要說昌河州發展迅速,不少百姓都從中得利。
但難免有孤寡病殘,錯過這些機會,并非他們不想去做,只是身體不允許罷了。
以前顧不到就算了,現在稅收增加,必然要照顧到眾人,否則辛辛苦苦發展稅收也沒什么用。
冬日長的地方怎么了,就因為這地方冬天長,官府才要幫助他們。
除了這些之外,本地必要的道路同樣要修。
從明年開始,本地流放犯人從開荒變為修路的。
昌河州商貿越來越多,不修路肯定不成。
紀大人“花錢如流水”,戶司主事臉色變了又變,心疼得要命,最后只能答應。
說到最后一項的時候。
紀楚開口道:“給昌河州所有官吏,都發年終獎金,購置年貨的預算增加三成。”
年終獎!
官員們聽到這話都很高興。
更不要說書吏跟差役了,他們家底沒那么厚,肯定指著獎金改善生活啊。
說起來。
今年本地棉花不貴,兔毛不貴。
加上羊肉,兔肉價格都比往年低,偏偏糧食還豐收了。
現在再多了獎金,今年過年,肯定能采購更多年貨吧?
這不僅僅是獎金,更是他們辛苦一年的慰藉!
看著同僚們的表情,戶司主事只能答應。
不就是給大家發獎金嗎。
那就發!
辛苦一年,都要有點獎勵!
消息隨著差役口口相傳,很快傳遍整個昌河州。
岐州那邊自然也沒忘,同樣帶了他們。
而今年昌河州跟岐州的冬日扶濟,同樣如期舉行。
以前的昌河州窮,就不說什么了。
現在有了銀錢,若不照顧老人小孩,那掙錢干嘛啊。
不少人忽然意識到,紀大人帶著他們拼命做事到底為了什么。
不就是為了讓本地百姓,本地官吏,既有盼頭,也有好日子。
他自漳興二年過來。
如今漳興四年年底,總算把別人口中窮苦寒冷的昌河州改造成如今的模樣。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屋里燒著火炕,出門穿著兔毛棉衣,廚房里放著堪稱便宜的羊肉兔肉。
這樣的冬日跟往年比起來,太不一樣了。
同樣都是過日子,如今的日子,可比之前好太多。
怪不得他們昌河州越來越熱鬧,來此定居的人越來越多。
聽說之前帶上廣寧衛,也不過三十五萬人,如今已經四三十萬了。
這種增速,放眼平臨國都是前所未有的。
說起廣寧衛,紀楚他們又清點了一批物資,趕著早就預留的一萬多頭羊送到衛所。
昌河州的和平離不開他們,今年秋收順利,更是跟他們息息相關。
紀楚又怎么會把他們忘了。
眼看大雪已至。
這種冷的天氣,大家在衛所吃羊肉,烤烤火,豈不美哉?
冬日里打仗是折磨。
但冬日里吃鍋子,那是妥妥的享受!
紀楚也會為這樣的享受,繼續努力。
現在的昌河州很繁華嗎?
也沒有吧。
還有隔壁的岐州,全都百廢待興呢。
明年的昌河岐州,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更多內地百姓了。
才四十三萬人的昌河州,人口并不算多,這里足以容納更多百姓!
第143章
平臨國, 漳興四年。
十月二十。
從昌河州回到淮州的一隊人馬,終于松口氣。
去的時候,拉著滿車的貨物。
回來的時候, 趕著大批牛羊。
又為了趕時間,路上只能快點走。
其中一個叫劉新春的小伙計一直沒說話, 東家以為他是累的, 開口道:“放心吧,馬上就到家了, 好好放你們三天假。”
三天?
這話一出,周圍伙計們瞬間傻眼。
從八月初到現在, 三個多月的時間,大家馬不停蹄地走。
在昌河州有多忙,運這些牛羊有多累,東家都看在眼里的啊。
“不是說,讓我們休息八天嗎,連著三個多月不休息, 這只休息三日?東家, 不合適吧。”
眼看已經到老家了, 東家冷著臉道:“給你們加了月錢還不夠嗎,還想要休息,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伙計劉新春傻眼:“加月錢的時候, 沒說過不準休息啊。”
東家眼看貨物已經卸下, 打量他們一圈:“按理說, 像你們這樣的伙計, 就應該辭退了的,這是我人好,心善, 才讓你們留下。”
“滿淮州問問,誰家給我們這樣高的月錢?不想做就滾,淮州最不缺的就是人。”
剛回到家鄉松口氣的伙計們,這下傻眼了。
而東家已經讓家仆把牛羊帶走,羊直接賣了,牛則只要牛皮,然后拉到自家的工業作坊園里。
一想到要大賺一筆,東家便無比高興。
至于這些伙計?
走就走了。
在昌河州那會兒,是迫不得已,才給他們開那么高的工錢,否則這人撂挑子就走,這怎么辦嘛。
那曲夏州的作坊老板,為了給紀楚捧場,還主動漲月錢。
還真以為,都跟曲夏州一樣,賺錢那么容易啊?
曲夏州最近十年來,人口倒是多了,可他們位處邊關,還有大片土地可用。
再者還緊鄰關外礦場,買礦也便宜的。
人家能賺,難道他們淮州就能賺了?
當伙計的,不要攀比,更不要想著逼迫東家漲月錢。
就你們這樣的伙計,誰敢用?
一時間,忙前忙后的伙計們只得咬碎了牙,認了三日的休息。
但休息結束,要去領月錢的時候,比原本說好的,還少了一些。
問就是,扣了這幾日的休息。
不僅如此,還有路上的伙食加餐。
“那加餐,是東家給加的啊。”
“而且吃的都是死羊,賣不出去的那種。”
那么多伙計,大家都沒分到幾口啊,能喝口羊湯都算不錯的。
這也要算錢嗎。
早點說的話,他們肯定會忍著不吃啊。
幾十個伙計面面相覷,耷拉著腦袋準備回家。
只有劉新春道:“不行!”
“必須把欠我們的工錢還過來!隨意扣錢是不對的!”
剩下的伙計剛開始有些迷茫,然后也跟著喊。
必須把錢給他們!
不然這么久的辛苦都白費了!
三個多月長途跋涉,日夜兼程,不少人身上還有病痛。
不能就怎么算了!
可那東家一出來,指了指后門的人,那些人面露好奇,皆看著要工錢的伙計們。
“看到沒,你們再鬧事的話,就真的滾蛋,他們都等著找活呢。”
“我家是開工業作坊園呢,里面有十幾家作坊,想來干活的伙計,排著長隊呢。”
淮州地少人多,做買賣的人也多,自然而然聚集大量人口。
人口一多,勞動力就廉價。
這里面還有不少讀書人,都在等著找活干。
畢竟這是作坊園,里面還有不少數科夫子,能在這里面做伙計,那可是求之不得的。
劉新春身后不少伙計互相看看。
還是算了吧,養家糊口比較重要,現在找個事做不容易。
這么想著,不少伙計老老實實去干活。
劉新春深吸口氣,也準備忍下來。
誰知道那東家直接把他攔住,上下打量他:“本來以為你是個踏實肯干的,才帶你出去歷練,沒想到帶頭鬧事,這誰敢要你?”
這種刺頭,還是早點踢出去的好。
在昌河州那會,也是這人想留在那邊,讓他不得不漲月錢。
劉新春被推搡出去,門口不少人都盯著他看,還有個膽大的直接道:“東家!那你們店里少了個人,我去行嗎?”
東家見他上道,還真讓他進門了。
紀楚一手扶起的工業作坊園,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難進得厲害。
就算是這劉新春也都是識字的,現在說不要就不要。
劉新春緊皺眉頭,倒是沒像其他人想象的那般,竟然沒有后悔,更沒有遲疑,直接扭頭就走。
這么好的差事,就不要了?
他不會有更好的去處吧。
聽到其他人的疑惑,這劉新春竟然回道:“對!我要收拾行李,回昌河州!”
哪?
回昌河州?
東家一驚,就聽那劉新春道:“紀大人待的地方,肯定沒錯的。”
“我勸你們也不要在這做事,這東家出爾反爾,做不成大事,再者工業作坊園不是名頭好聽就行,還要有真正的技術。這里不過新瓶裝舊酒罷了。”
“這些濫竽充數的地方,早晚會被取代。”
現在動不動就說自己是什么工業作坊園,但真的做出點什么東西了嗎。
恐怕沒有吧。
劉新春毫不留情面,明顯早就發現這里的問題。
這也是他當初想留在昌河州的原因。
可一個是東家要給他們漲月錢,還有就是這邊還有家人,最后還是被勸回來。
但回家之后經歷的事,讓劉新春再次下定決心,不能這樣下去了,如果想過好日子,必須做出改變。
既然淮州不行,那就去其他地方。
昌河州跟岐州天高地闊的,就去那!
等劉新春回到家時候,身邊已經跟了四五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
他們有的家道中落,有的貧困潦倒,有的家里有病人。
總之都是身無長物的。
在這淮州既沒有田地,也沒有住所,跟家人擠在一塊,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個零工做。
不是他們不想做事,是這里人多地少,機會也少。
浙東這些年的情況已經好多了。
隔壁薛明成薛知府已經清查不少士族大戶,在努力抑制土地兼并。
可這些事,頗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感。
畢竟土地就那么多。
再細細地分,還是不夠的。
用現代的話講,一塊蛋糕就那么大,再怎么分,都會有人不夠吃。
雖說工業作坊園解決了一部分問題,甚至緩解了許多地方科舉壓力。
但這作坊園本身也是有問題的。
都知道改進技術能賺錢,但投入技術,卻需要耗費大量資金。
所以現在的作坊園良莠不齊,卻成許多東家斂財的手段。
劉新春識字,讀過書。
跟著他的幾個人里,更有一個秀才。
幾個人商議過后,便決定過完年就去昌河州。
不是現在不想去。
而是知道那里有多冷,必須做好準備。
跟劉新春一樣想法的,還有很多。
現在各家基本有兩個去處。
要么是去閩地,出海看看,要么就去昌河州,現在又多了個岐州,似乎也是容身之處。
又要走?
淮州知州聽了,只覺得心累,還有本地士族過來上報:“又有佃戶要走,明年的田地誰來種啊。”
這知州也煩了,直接道:“你們要是對佃戶好些,他們會走嗎?”
最近幾年里,發生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了。
剛開始那會,大家如臨大敵。
但見朝廷沒反對,甚至鼓勵百姓去邊關建設,那大家還能說什么。
好在平臨國人最多的地方,最不缺的,還是人。
這批佃戶走了,另一批就上來了。
所以大家也都習慣,無非是人員流動快一些。
再說了,那昌河州要真是好地方,人會那樣少嗎?
前些年跑過去的佃戶,有些受不住冷,已經回來了。
所以就剛開始熱鬧,之后去的人并不算多。
按照大家的想法。
昌河州跟曲夏州情況應該差不多。
人家曲夏州也是邊關地方,靠著十年來的發展,自己人口慢慢增加。
從之前的四十多萬到如今六十多萬,那要一個過程。
那些士族被知州訓斥一頓,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們認為,這次情況,應該跟之前不一樣。
但具體哪里不一樣,還說不上來。
算了,反正這里地方好,有無數人等著過來種地呢。
至于提高佃戶們的待遇,還是再等等吧,哪有那么簡單的事。
在隔壁當知府的薛明成臉色極為難看。
說起來,他來浙東先當知州,之后提拔為知府,看似升任了。
可當知州的時候,還能做些事。
調到這里做知府,卻頗有些寸步難行之感。
無他,此地各項勢力盤根錯節。
不少士族的田產是從平臨國初期就賜下的。
再往前追溯,甚至能到前朝。
說白了。
前朝這些士族就在兼并土地了。
戰亂過后,他們又投靠新朝,原本的土地不僅沒少,甚至還增加。
就算有些起伏,可大片大片的土地,依舊握在他們手中。
如今的田產,如果一定要追查,就要去查百年前,前朝的賬目。
這樣肯定是不成的。
再加上各家把尾巴掃得干凈,很難抓到把柄。
薛明成現在才知道,紀楚不來這里的原因。
土地兼并,自古就是極難解決的問題。
不是說紀楚解決不了,而且這里剛解決,很快就會出現新的問題。
薛明成站在書房里,他只覺得自己好像蒼老了許多。
土地兼并資產聚集,難道真的是沒辦法解決的問題嗎。
縱觀歷史,都是亡國之象。
他越想越難受,忍不住給紀楚寫信。
想他在曲夏州的時候,那會前途未卜,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吏司右都事,也不會這般消沉。
實在是被這些士族折磨久了,心氣都沒了。
在他看來。
平臨國外患解決得差不多。
只怕這內憂,很快就會凸顯。
“紀楚在就好了,他肯定有解決之法。”
紀楚收到信的時候,頗有些無語。
就差回他四個大字,傷春悲秋了。
有那時間,不如好好整頓一下你任下的工業作坊園。
舊勢力無法撼動,就重新勢力下手啊。
別再想感傷了,趕緊干點實事。
事實上,紀楚回信期間,從豫州到江南一帶,各地官員都在忙碌。
越是冬日,大家越是焦急。
就連京城也不例外。
原本還有時間感傷的薛明成提起精神,帶著手底下官員提前準備。
他們都在做同一件事,提前準備水利工具。
以及,祈雨。
漳興四年,十月底。
迄今為止,平臨國許多地方,已經半個月滴雨未下。
不少人都覺得空氣里霧蒙蒙的。
這不是個好征兆。
有經驗的老農看著天,忍不住道:“都說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小災,十二年一大災。”
“這是不是要有大災了。”
話并不算吉利,卻是千百年總結的經驗。
要說這些年的氣候,也并非一直都好。
像曲夏州那會,就出現過輕微的旱情,那一年大部分糧食都減產,也就紀楚所在的沾橋縣水利建得好,收成不算太差。
但水這東西,不會憑空出現,有些地方沒水就是沒水,誰也沒有辦法。
京城皇宮。
皇上恨不得一天都住在祈雨殿。
即使身邊有人寬慰,說天災很正常,先朝在位時也有幾次旱情,最后都緩解了。
而且今年才十月份,只要年前雨雪正常即可。
幸好今年的糧食已經收了,這算是安慰。
紀楚自然也知道這些事,他臉色微變。
這種事,除了祈雨之外,確實沒有第二個辦法。
當然,還要上書,讓朝廷提前備糧用以賑災,以防不時之需。
皇上自然采納這個建議。
他這皇位能坐穩,靠的便是愛民如子,才有如今的名聲。
不能把他的英名毀在這上面。
雖說內地跟昌河州相隔千里。
但那里的事,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州衙門的事。
這里的官員來自平臨國各地,其中不少人的家鄉也滴雨未下,著實讓人心里發慌。
“家里二十天都沒下雨了,水塘都要干了。”
“再這樣下去,實在不行的。”
“明年糧食肯定會漲,讓各家都囤糧,好過了災年。”
其中的杜通判更是傻眼。
他的調任文書已經下來了,正是去浩洲當知州。
從監督職能的通判做實權知州,還是去糧食重地做知州,原本是好事。
杜忠杜通判甚至做好準備,還能從紀大人這里借點好糧種,以及整理成冊的肥料指南帶到任地。
早早做了準備,到時候再新任地浩洲大干一場。
也提高一下當地糧食產量。
現在好了。
人還沒去呢,浩洲就有了旱災。
這可不是京城那邊針對他,吏部調令遠在旱情之前就下來了,就是等著內閣以及皇上審批。
可以說早就板上釘釘的事,確實想讓杜通判升一升。
現在好了。
誰也沒想到,突然有旱情啊。
杜通判連連嘆氣:“就盼著趕緊下雨雪,浩洲旱情能緩些。”
前段時間,大家還在恭喜他高升。
現在變成這樣,難免心灰意冷。
這種事誰也沒有辦法。
在天災面前,人們的努力確實渺小。
即使是紀楚,此刻也只有祈雨的份。
眼看昌河州的雪越下越大,衙門的官員打起精神,準備準備要過年了。
杜通判也在處理手頭上的事,等開年之后,新通判一來,他就能走。
以前有多想去浩洲,現在就有多為難。
紀楚把早就寫好的一封信遞給杜通判,開口道:“我與曲夏州的蔡夫子相熟,這你應該知道。”
肯定知道啊。
杜通判眼睛一亮,知道紀大人要說什么了。
“蔡夫子名聲在外,他造出的水利設施極為先進的,只是不好買,你拿著我的書信再寫信過去,應該能幫一點忙。”
老天要刮風還是要下雨,他們控制不了,只能盡自己所能了。
杜通判連連點頭:“事在人為。”
是的,事在人為。
還沒去呢,不能就此沮喪。
紀楚心里壓著事,不過回到后宅,還是帶了笑臉。
說起來,最近一段時間還有兩件喜事。
一個是侄兒紀振跟侄媳婦白嬋嬋的孩子要出生,也就在十二月份,算起來還有一個多月。
振兒自然已經回來,陪著嬋嬋待產。
這事樂薇跟李娘子都有經驗,讓他們夫婦倆放心即可。
還有一個大喜事,那便是李娘子早就期盼了的。
年底跟杜通判升任文書一起來的,還有一批赦免名單。
每到年底就會有這個流程。
各地上報犯官家眷名單,若有情節不嚴重的,又立功了的,基本會被赦免。
李家早就認定的兒媳婦張靈靈就在其中。
雖說她跟紀楚,以及李師爺兩家,關系都很近。
可整個昌河州都知道,她絕對沒沾光。
要說沾光,而是本地所有兔子養殖作坊沾光了,憑借她那一手養兔子的本領,沒有被赦免才奇怪。
再加上,張靈靈如今水貂養得也不錯。
本地養殖行當爭著要她。
張靈靈被赦免,那便是平民身份,可以自由婚嫁。
李家他們已經籌備多時,就定在明年二月份,眼看近在眼前。
雖說他們都在他鄉,可在這生活的時間長,早就把這里當家了。
都說吾心安處是吾家,想來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他們還是會給老家親戚家人們準備年禮的,本地山貨可是好東西,一定要送些回去。
紀楚聽著家人們討論瑣事,又看了眼女兒在寫寫畫畫,心里踏實許多。
不管明年是個什么年景,外面又是什么情況。
他們守好昌河州,總會過去的。
十一月初六。
一般來說,到這個時間了,昌河州各地衙門基本停擺。
天氣冷,大家都不怎么出門,也沒什么要緊事。
可州衙門沒想到,竟然收到其中一個縣令的信件,還是加急信。
紀楚拆開信件,頗有些恍然大悟,對吏司主事道:“是我的疏忽了,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那戶司主事一到大人書房,就聽到這話,連忙道:“紀大人,您還有疏忽的事嗎。”
紀楚自然點頭,眼下書房里,紀楚,李師爺,戶司吏司主事,還有晁同知在,他就直說了。
“你們也看看信件。”
昌河州有十二個縣,其中四個靠海。
這信件,就是余海縣縣令所寫。
準確說是提前通個氣。
心里講,余海縣以及其他三個靠海縣的百姓,心里有些不滿。
覺得紀大人一會搞貿易,一會搞田地。
這就算了,內地來的官員都喜歡這兩手。
偏偏大人還顧及本地老本行,也就是皮貨行當,明顯是照顧本地風俗。
“但昌河州是以漁獵為主,獵是照顧了,漁呢。”
原本大家也沒什么想法。
畢竟昌河州整體發展了,他們也有好處。
今年能買到的貨物更多,本地羊肉,兔肉價格降低。
再有兔毛,以及棉花便宜,也能穿上舒適的衣物,還有火炕等等。
可不知道是誰,說了岐州的事。
講岐州官吏安撫百姓的時候,說紀大人會扶持漁獵行業,獵不用說了,漁業同樣有想法。
“會幫忙改造舊船,帶來最新的造船技術。”
“還有韌度極強的漁網等等,是粵地有家工業作坊園搞出來的,說是非常好用。”
這些確實是紀楚對漁業的規劃。
不過今年事情多,同樣也跟各地交涉。
畢竟造船技術,以及好用的漁網,都不是普通物件。
若不出紀楚出面,別說談了,就算是寫信也會直接被退回來。
但岐州那會的情況,大家都知道。
被調過去的官員,自然能說什么是什么,好讓岐州盡快恢復正常生活。
只是不知道,怎么傳到昌河州靠海的四個縣了。
這讓余海縣為首的四個縣百姓,都有些不高興。
所以紀楚說,這是他沒考慮周全。
只是如今的情況,紀楚也不好跟大家保證什么。
昌河州衙門商議過后,正式把造船技術改進,以及漁網改進提上日程。
其中也有粵地出來的官員,他直接道:“下官這就寫信回家,想來兩地相隔甚遠,我們不會用這技術謀私利。”
“是啊,我們也去催催,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也該幫忙的。”
整個昌河州衙門又開始忙碌起來。
雖說不能給余海縣幾個縣準確答案,可他們一定會努力,事在人為!
果然,每次說不忙的時候,總有事情找上來啊。
紀楚自然也不會休息,該找關系找關系,該請人幫忙請人幫忙。
趕緊把漁船改進的事搞定才是。
余海縣縣令看到回信后,長長松口氣。
他今年剛調到昌河州,都說在紀大人手底下會很忙。
但這大半年里,只看其他人忙了,他好像很清閑?
這怎么能行!
跑這么遠來做官,不做出點什么,還以為自己真被流放了呢!
他必須自己努力起來!
反正這里,要比浩洲那邊好多了。
原本浩洲的糧食就有問題,聽說現在還有旱情。
那里的百姓,只怕要遭殃。
第144章
漳興四年, 臘月十一,紀振和白嬋嬋的孩子出生。
漳興五年,二月初六, 李紋跟張靈靈也成親了。
紀楚摸著追風的狼頭,開口道:“你也有十多歲了啊。”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 任誰都覺得時光荏苒。
從曲夏州到原化州, 如今又是昌河州,這些年的經歷, 紀楚也覺得感慨。
往年開年,他都覺得輕松愉快。
可今年辦過小輩們的喜事過后, 情況就變得不同。
李師爺跟晁同知道:“大人,來昌河州投奔的百姓極多,正月之后到現在,已經有三四千人了。”
開年到今日,也就是二月初八,這才過去多久。
就已經三四千人。
若不是這幾年早有經驗, 突然來這么多人, 必然會讓這里手忙腳亂。
即便如此, 也覺得有些異常。
與此同時,他們還要給新來的劉通判辦接風宴, 以及送別杜通判。
說實話, 大家都沒什么興致。
只要是平臨國異常的天氣, 已經波及十幾個州府。
不少人都說, 今年必是災年。
有些地方從年前到現在, 一滴雨也沒下。
之前去曲夏州州學摸魚,那個數科大佬劉寶愈劉學政,他原本就是欽天監的。
聽說年后被緊急調回去, 說是欽天監很缺人手。
紀楚這邊,三五日就有數十封書信,皆是在說各地旱情。
可天災這種事,他怎么會有辦法,只能讓各地備糧,以及請求朝廷控制糧食價格,防止糧商們惡意抬高價格。
即使如此,可糧價該高還是高。
現在已經二月份,很多地方都要春耕,倘若再不下去,那今天是真的要完蛋了。
如今受災的各地,吃的都還是去年秋收的糧食,所以還能撐一段時間。
可春天要是種不成糧,那今年可就沒有秋收了。
今年,后年,平臨國許多地方,都會發生人間慘劇。
餓肚子這種事,必然會鬧出人命。
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有官員能松口氣。
送別加接風宴上,他們都在說這件事。
兩場宴會本就合在一起,大家也提不起精神。
新過來的劉通判,說起他這一路上看到的情況:“土地兼并不嚴重,以及官員不苛刻的地方還好些。”
“這些地方的百姓,家里存糧比較多,即使受災,也能撐得久一點。”
“但要是官吏苛責,當地大戶太多,租田生活的估計連這個春天都抗不過去。”
有自己田地,家里存糧多,可以勉強支撐一年左右。
實在不行,那就要賣田買宅子,但是可以活命。
沒有田地跟存糧多,頂多小半年。
然后就要賣兒賣女,甚至全家為奴,方能活下去。
倘若到了那時候,最不值錢的,只怕就是人命了。
就算要賣兒賣女,又能賣多少銀子。
提到這些事,大家更沒吃宴的心情了。
即將去浩洲上任的杜忠杜大人勉強開口:“劉大人,聽聞你還路過了浩洲,那浩洲如何呢。”
浩洲,屬于哪種情況?
劉大人心有不忍,可還是道:“第二種。”
當地王家,陳家,趙家,三個大戶,占了全州五分之三的土地。
那浩洲又不像浙東,有皇上心腹前去清掃弊病。
這地方不算窮不算富,糧食產量不錯,不少百姓都是他們三家的佃戶。
平日里過得都不算好,何況如今。
聽說浩洲有些縣,已經有百姓因搶水打起來,再發展起來,必然是百姓起義。
“當然了,或許沒那么糟,只要三月之前下了雨就行。”
三月之前下雨,還必須是大雨,把地澆透那種。
昌河州官員齊齊嘆氣。
太難了。
這種時候,誰也沒辦法。
杜通判簡直欲哭無淚。
他算是明白,朝廷為何派他去浩洲了。
說重用,那也確實是重用。
原本的意思,肯定想讓他去浩洲解決一部分的土地兼并問題。
至少把能清掃的弊病都給掃除。
有他帶著的良種等物,還有紀大人的信件。
不說解決浩洲大部分問題吧,但一定能比之前好。
這既是難題,同樣是機會。
只要把握好了,他能跟紀大人許多下屬一樣平步青云。
如果沒有突發的旱情,他這會必然非常激動。
現在除了想哭,已經沒有第二個辦法了。
宴席結束,杜大人菜沒怎么吃,酒倒是喝了不少。
等他迷迷糊糊時,為了避嫌而疏遠的晁同知罕見過來,低聲道:“走之前,去問問紀大人。”
“他或許有解決之法。”
等杜大人酒醒后,決定聽晁同知的話,還是去請教紀大人,他這差事到底要怎么辦。
紀楚確實有些想法。
可他的做法太過激進啊。
跟杜大人說了之后,杜忠先是傻眼,之后咬牙道:“倘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下官就這么辦。”
紀楚有些驚訝,不過隨即正色道:“若是這般做了,本官必為你保駕護航。”
原本還有些忐忑的杜大人,心態終于平穩了些。
紀大人從漳興二年七八月份過來,到如今的漳興五年二月,他們接觸也有很久了。
杜大人也算了解紀大人的性格,他是個絕對說話算數的上司,但凡講出來的話,必然會兌現。
不僅如此,他跟同僚們相處,很少擺官架子。
多數時候,都是自稱我,只有下達命令,又或者給大家做保證的時候,會自稱本官。
一般這種時候,便是給他們一顆定心丸。
再者,紀大人從不站隊。
直接說出保駕護航這四個字,可見其分量。
當然了,給他保駕護航的前提是,他真的敢豁出去為百姓做事。
否則今日的談話,只當不存在。
杜忠提提膽氣。
不管怎么樣,他都要上任了。
這浩洲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也要去闖。
送走杜大人,劉通判很快接受差事,他也是老官員了,昌河州的事情又清晰明了,同僚各司其職,差事并不難做。
而且昌河州跟其他地方不同。
他們這里并無災情。
最麻煩的,就是接收各地來的百姓。
其實現在的百姓,還不能稱作災民。
他們多是在家鄉無依無靠,所以才過來,來的時候不僅帶著家當,還帶著糧食。
不過等著旱情越來越嚴重,那就不好說了。
算了,著急也沒用。
大家還是好好安頓好新來的百姓,再把昌河州的春耕準備好吧。
平臨國其他地方遭災,今年糧價肯定會漲,他們也要多多種糧食才行。
紀楚安撫好手底下官吏后,終于收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漁船技術,以及漁網等技術,終于送過來了!
自然不是白拿的,多方周旋之下,再靠著紀大人的名號,方換來這些東西。
與此同時,紀楚請蔡夫子他們幫忙設計的鹽場過濾設備也送到了。
這些都是給余海縣等四個縣準備的。
做事之前,把工具準備妥當了,必然能事半功倍。
余海縣縣令被召到昌河州州城時,還頗有些激動。
年前那會,給紀大人寫完信送出去,他又覺得不妥,覺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閑事了。
本地百姓只是有些風聲,實際上并未多說什么。
他巴巴地趕去說情況,會不會太顯眼包了啊。
誰料紀大人并未覺得他多事,而是認認真真回復他的問題,并把接下來的解決方案說明。
并告訴他,要好生安撫百姓,他們的顧慮州衙門知道。
收到紀大人回信時,余海縣縣令不知道多高興!
紀大人的回信!
傳說中的紀楚!
但凡做官的,誰不知道紀楚的名字啊。
這樣的人物,本應桀驁不馴才是。
沒想到這般平易近人,還第一時間給他回信,信里把情況說得很細致。
正是這樣,也鼓勵余海縣縣令寫了篇關于浩洲的情況,私下里通過紀大人給了去浩洲做知州的杜大人。
當然,因為這封信,杜大人心里更怕了啊!
可事先了解,總比一頭霧水邀請。
因此余海縣縣令來這里頭一年,就跟這兩位上司打好關系。
果然!
在紀大人手底下做事,不用怕做現眼包,好好表現才是真的。
剩下三個縣的縣令知道這些事后,頗有些后悔。
他們那的漁民也有怨言,可他們并未上報,覺得只是小事罷了。
早知道能得到大人重用,肯定也跟著稟告啊。
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岐州兩個靠海縣的縣令。
他們同樣到了昌河州州城,主要統計當地漁民情況,以及需要的漁船多少等等。
紀大人手下,祝耘祝亞兩兄弟,已經從水泥作坊,以及火炕抽身,他們的徒弟們已經可以接手。
所以他們兩個可以騰出手,按照圖紙制作漁船了,到時候還需要招募一些工匠,估計本地造船業很快就能起來。
這也是長遠的事情,已經著手去辦。
那造船作坊就設在昌河州與岐州中間,到時候兩頭都能兼顧。
消息傳到幾個沿海縣,原本還有抱怨的漁民終于心安了。
不是他們愛抱怨,而是大家都在過更好的生活,不能把他們給忘了吧。
現在知道,大人不會忘記他們的!
說起來,原本昌河州多了這么多事,應該很缺人手才是。
可隨著越來越多的外地人到來,缺人的事也能解決,甚至有沿海的小造船廠,想著要不要過來做做買賣。
他們那邊競爭太激烈,不如在昌河州跟岐州試試。
反正這兩個地方也安全,加上最大的問題,寒冷,也已經解決,這種情況下,不來這里做買賣,實在太虧了!
現在的昌河州跟岐州,明顯比以前繁榮許多。
就連今年開耕的田地都比往年要多。
即使從今年開始,前來定居的百姓置田已經需要少量的銀錢,可大家熱情不減。
這讓被流放過來的犯人們不知道說什么。
尤其是第一批流放過來的犯人。
他們幾乎眼睜睜看著此地來了那么多人。
也有人道:“聽說平臨國內地十幾個州府,好幾個月都沒下雨,這地方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不下雨意味著什么,大家都明白。
倘若官府處理得不妥當,必然餓殍千里,匪盜,賊亂,起兵造反,必然比比皆是。
有些犯人恨恨地想:“還想當明君,還懲治我們這些貪官污吏?老天爺不讓你當明君,你有什么辦法?”
這話說得實在惡毒,就算是旁邊的犯人,也覺得此話不對。
不過沒關系,這人當天就被提走修路去了。
還想悠閑地種田?
別做夢了,修路才是你要做的事。
再看被提走的人,多是平時躲懶,不愛干活,還滿腹牢騷的。
紀大人不整你們整誰?
不過出乎大家意料的是。
今年的昌河州不僅修路,還修糧倉以及房屋。
要說是官員們的屋舍吧,那也不像,都是一排排極為簡陋的房子,頂多留了火炕的位置,以及不漏雨不漏風。
遠道而來的百姓們,多是先做工賺錢,然后買荒地。
一套流程走下來,基本兩個月,差不多便能安家。
可那房屋跟糧倉,是不是太多了?
紀大人都在囤糧了。
那外面的情況,是不是越來越嚴重。
事實確實如此。
從淮州過來的劉新春一行人,已經看了不少人間慘劇。
二月十五,從年前就要來昌河州的劉新春等人,終于到了地方。
去年年底那會,愿意跟隨他,去陌生地方定居的還是少數。
可隨著當地雨水越來越少,各家水塘全干,等到正月份啟程時,不少佃戶已經決定春耕無望。
今年想要種田,不僅要租地,還要買水澆地。
所有花銷加起來,就算今年收了麥子,那也活不下去。
就算這樣,還有不少人排著隊,等著種田。
誰讓淮州人實在太多了。
地主們不在意他們,商戶們更不在意。
那么多人,有的人愿意做事!
所以等到正月那會兒,想跟劉新春一起來昌河州的人越來越多。
眾人攜家帶口,說是那邊喜歡一家子都過去的,落戶更快,也能分到更好的土地。
只是劉新春沒想到的是,一路走到昌河州,原本幾十人的隊伍,竟然發展到上百人。
途經的幾個縣里,皆因搶水澆田發生激烈沖突。
而再走下去,別說水塘干了,就連河流的水也看得人心急。
必然是大旱。
還是多少年來,前所未有的大旱。
劉新春帶著的人太多,還引起衙門額外注意,知道外面的情況后,昌河州官吏連連嘆氣。
已經二月中旬了。
可這場旱情還未結束。
有些地方從去年十月到現在,從未下過雨。
杜大人所在的浩洲更是如此,聽說那邊已經在布置粥棚,統計受災百姓了。
昌河州不少人,也都是浩洲過來,一來這里便立刻干活的,絲毫不敢停歇。
因為紀大人又新開了幾個項目,連岐州的路都給安排上。
就是為了給大家找點事情做,賺點銀錢得以安家。
也幸好去年昌河州賺了不少銀錢,否則還真周轉不過來。
可這樣下去,只靠他們一個昌河州,肯定支撐不下去,就連岐州也去了不少人。
但岐州財政狀況本就靠昌河州接濟,情況只會更難。
這場旱情,已經逐漸波及大半個平臨國。
就是不知道朝廷那邊怎么打算的。
紀楚時刻掌握京城那邊的動向,同時他的家鄉原化州也來信。
原化州位處中原。
同樣是這場大旱的受災之地。
聽家里人講,周邊的小河已經干了,現在只能靠極深的井水。
他家倒是打了一口非常深的井,現在供著全村人的吃喝。
而隔壁的水泥作坊已經停工,制作水泥的時候需要不少水,現在肯定是不成了。
用紀楚爹娘的話說,如今能顧住吃喝用水已經很好了。
可村里有人想用井水澆地,這口子實在不能開,否則整個村子都要這么做,到時候連水都沒得吃了。
也是紀楚一家在村里還有些威望,就算這樣,也有人偷偷過來打水澆地。
這也是實在沒辦法。
現在是顧得住吃喝,可要是不澆地,夏收秋收的時候,那就完蛋了。
也不是誰都像紀楚家這般,因為有個高官在家,家里囤糧充足,即使幾年不事生產,也不會餓肚子。
這些信件看得紀楚心里沉重,只告訴家里人,村里如有人借糧,那便給他們,讓家人不用擔心。
這種時候,紀家村的人肯定要團結起來。
剩下的,就看朝廷怎么辦了。
此刻京城朝廷。
從年前開始,官員們的臉色就極為難看。
尤其是皇上的表情,從未緩和過。
眼看平臨國西北戰事平了,沿海跟附近幾個島國的海戰也處在上風。
就連草原的和談都很順利。
大有天下太平的征兆。
可縱觀歷史,太平盛世,風調雨順?
那都是罕見的。
天災人禍才是常態。
于是,便遇到這十年難遇的大旱。
從年前各地不下雨,再到各地不下雨。
如今都春耕了,還是滴雨未下。
皇上恨不得住在祭壇上,可一點作用都沒有。
各地的水利該建在建,他也派人提前清查各地糧倉,以備不時之需。
這種時候,不少糧倉“起火”,再有佃農們鬧事。
甚至有人講,是皇上得位不正,才引得天災。
當年二王爺不就天怒人怨,所以被雷劈死了嗎。
如今的天災降臨,就因為皇上處事不公,近些年貶了太多朝廷官員所致。
說其他的就算了。
可講天災,講被雷劈。
當今皇上,卻沒什么感覺。
但架不住說的人太多,讓他也產生自我懷疑。
難道真是他的問題。
是他做得不對,所以才讓平臨國有此大災?
也是這種時候,他的心腹薛明成來信,同時上書駁斥這種言論。
就連紀楚都幫他說話,細數皇上登基以來的功績。
還說若是皇上的錯,那為何登基初期不降天災,反而在國泰民安,糧食棉花大豐收的時候有天災?
可見并非皇上的過錯,而是朝中有人興風作浪。
就算是天災,也是這些小人的過錯。
不愧為紀楚啊。
句句說在皇上心坎上。
要是朕的錯,就不會到今年才有天譴。
必然是奸臣的問題。
可紀楚接下來的話,就讓皇上覺得肉痛。
如今旱情基本已經成事實。
既然改變不了,就要做出補救。
紀楚的意思是,讓皇上盡快賑災,而且給出的標準并不低。
如果按照紀楚所說,那朝廷會出一大筆錢。
甚至還要動用皇上私庫。
他登基至今,也不過五年時間,他私庫一動,那可全沒了啊。
即使是皇上,也會覺得心疼。
那都是銀子,都是他的家底。
但紀楚這文書,總不能只聽前半段吧。
如果說這文書前半段讓心里暢快,后半段讓他頭疼。
那私下里的奏章則讓皇上收斂笑意。
而那奏章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土地兼并之問題,借此可解。”
這話說得有些殘忍。
可天災已定,誰都沒有辦法。
不如趁這個機會,解決平臨國許多弊病。
士族的土地兼并,就是一大問題。
這幾乎是所有王朝覆滅的原因之一。
建國初期,土地分給天下百姓,資產沒那么集中。
可朝代時間長了,天下五成,甚至八成土地,都在少數家族手中。
百姓活不下去,便要起兵造反,然后新的王朝開始。
這簡直是歷史周期率,甚至早就有人總結過。
只是總結歸總結,如何解決是個大問題。
就連薛明成在浙東都是寸步難行。
那中原的浩洲大部分土地,同樣在當地士族手里。
紀楚的意思是。
不如趁這個機會,逼著他們捐糧捐物。
這樣的話,皇上的私庫就可少出些,讓這些士族前去賑災。
但士族賑災的名頭,卻也不能讓他們拿到。
否則又會形成新的勢力。
這樣的話,皇上也要出,士族同樣要出。
同時,也鼓勵無地百姓去往嶺南,滇州府,西北,東北等地。
既能建設邊衛,同樣緩解內地人口過多的壓力等等。
總之所有建議都很實用。
若是能做成,既能解決平臨國幾十年的弊病,又能讓百姓有糧可吃,不至于起兵造反,鬧得天下大亂。
皇上登基以來的功績卓然,不能毀于一旦。
皇上看完私下的秘密奏章,再看看內閣的許義等人,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清楚。
可在場眾人,都看出紀楚話里話外的意思。
其實這話不只是建議,更有一絲絲的威脅。
不止威脅士族,更是威脅皇上。
就差明說,士族要出血,您也要出血。
想要解決問題,不能在那干號。
可這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極難。
無論是讓士族們出血,還是要讓百姓們遷移,哪個不要動刀見血。
稍有不慎,皇上的皇位還穩嗎?
如果不這樣做,紀楚同樣說了,各地百姓會造反。
這如不是威脅,那什么是威脅?
實話傷人,能解決問題的政策也傷人。
皇上思索片刻,最后嘆口氣。
紀楚這人,怎么就不能唯自己所用,成為自己的家臣呢。
但再想想,他要是家臣,就不會這般厲害了。
不過能者多勞。
賑災兼收拾士族這件差事。
非紀楚莫屬。
除了他,誰還能做成此事。
“命,東北總督紀楚,宣新府知府薛明成,為此次賑災欽差。”
“即刻回京,處理中原十二州府賑災一事。”
第145章
“讓紀大人立刻回京城?!”
“這怎么可以!”
“大人任期還沒到吧。”
紀楚的任期當然還沒到。
先不說各地知州知府, 多留個一兩年實屬正常,再者他兼領岐州,在岐州沒有徹底融入平臨國之前, 朝中一般不會把他換掉。
也就是說,至少要等岐州收過一次田稅, 也是漳興八年前后, 才會把他調走。
如今才漳興五年二月份,實在太早了。
再看京城的旨意, 竟然是讓紀大人去賑災!
這么一看,那就合理了。
中原十二州府, 皆有災情。
這十二州府旁邊,多多少少也有旱情,只是沒那樣嚴重。
這種波及了五分之一地方的旱災,確實需要得力人手。
請紀大人去處理,再合適不過。
而且跟他一起去的,還有在曲夏州的同僚薛大人。
兩人富有才干, 又是皇上心腹。
派出這兩人前去, 就能按各地百姓的心。
就連已經投奔到昌河州的中原百姓, 都忍不住道:“若早知紀大人過去,我們不來, 是不是也行?”
其實不行, 早來早點種地, 提前過上安穩生活。
如今十二州府的情況, 還不是最糟。
現在旱情剛開始, 各家還有糧吃。
等到天氣再熱些,沒飯吃,沒水喝, 才是人間煉獄。
朝中提前派人過去,就是想把事情做到前頭,減少災情損失。
一個紀楚,一個薛明成,確實是合適的人選。
昌河州官吏以及當地百姓,理智上理解,心理上卻很難接受。
他們這里剛剛發展起來,剛剛發展得順暢。
怎么就把紀大人調走啊。
岐州百姓更是不高興。
岐州還是岐國時,他們就信任紀大人。
現在成為平臨國的一份,信任的還是紀大人。
畢竟這是他們接觸的頭一位平臨國官員。
他要是走了,大家心里都不安穩。
所以對紀楚來說,必須安排好接下來的差事。
不過京城那邊催得急。
二月二十三收到的圣旨。
說是三月初五之前到地方。
既要安排好這里的差事,又要趕緊過去。
紀楚對皇上有些無語。
他沒有長三頭六臂,不能兩頭忙啊。
算來算去,最遲也要三月初一出發,留給他的時間著實不多。
好在昌河州的政務一向清晰。
晁同知跟戶司主事很靠得住,交給他們即可。
晁同知頗有些緊張。
處理其他地方的政務,他好歹這么擔憂,可這是昌河州,本就夠特殊的了。
現在還有個岐州。
岐州剛剛歸降平臨國,稍微有點閃失,他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紀楚直接道:“放心,我準備帶著紐海去辦差。”
“紐海?”晁同知道,“那個岐國后人?”
紀楚點頭,那孩子今年十八,本就聰明。
岐州能歸順平臨國,他功不可沒。
只是他的身份敏感,難免有人拿他身份做文章,不如跟著自己出去,既是歷練,也算忠心。
同時也是安岐州百姓的心。
這么想來,晁同知也安心了。
還是紀大人靠譜,事事都想在前頭。
剩下的事情,一是農業。
別看各地工業作坊園搞得轟轟烈烈,沒有糧食吃,什么都白搭。
當然,不是說作坊園不好,而是要以農業為基礎才行。
昌河州跟岐州那么大片肥沃土地,一定不能浪費。
“今年來投奔的人肯定極多,做好安置工作。”紀楚吩咐道,“各家農戶,必須有主糧,主糧成了才能種棉花。”
“執意經商的,就要換成商籍,省得跟農戶爭利益。”
然后就是養殖行當。
經過去年皮子售賣。
昌河州的養殖皮子已經有些名氣。
都知道他們這的皮子質量好,產量也穩定,來這買肯定沒錯。
“發展歸發展,疫病防治一定要看嚴了,那些養殖作坊都要遠離人群,不能建在飲水用的上游。”
還有口蹄疫的防治藥物,現在就可以制作,不僅自家養殖要用,還要給草原上分發。
自然不是免費的,要用他們的羊毛羊奶來換,但價格不能太貴,讓他們都用上才是正理。
平臨國各地還等著他們牛羊,而且他們日子過好了,大家都太平。
這說起來簡直沒完。
紀楚跟李師爺發現,他們從漳興二年過來,至今也已經快三年了。
這是片極好的土地。
他們來之前,紀楚就說過的。
卻也沒想到,這地方竟然如此不同。
還有沿海幾個縣的情況。
造船作坊,經營上有樂薇在,技術還是祝耘祝亞,以及他們培訓的學生。
這點不用擔心。
一件件事情說完,還要安頓家里。
紀楚頗有些遺憾,綿綿三歲的生辰,他不能陪著過了。
“等爹回來,再給你補過一個。”
去京城領命,去災區辦差,肯定不能帶老婆孩子。
綿綿看著她爹,別看她年紀小,其實心里什么都懂,平日頗有些倔勁的她,這回發現乖乖點頭。
樂薇心里擔心,可她已經在幫相公收拾東西。
跟著相公在第一個任地時,她就知道,她家相公不是普通人。
既然如此,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
再說,昌河州也是他們另一個家,完全不用擔憂的。
她跟孩子在這,兩地百姓更能安心,相信相公還能回來。
紀振還特意過來,不過紀楚沒打算讓他跟著,同時也對李紋道:“你們兩個,一個剛有了孩子,一個剛成親,而且兩地都需要你們照看,就不用跟著我了。”
李師爺也道:“你們安心在家吧,我們過去就行。”
等到四下無人時,李師爺才深深嘆氣,跟李娘子道:“這次跟以往不同。”
“不管發生什么事,你們顧好自己即可。”
李娘子心中一驚。
怎么了?
這也不是紀大人頭一次當欽差,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吧。
李師爺微微搖頭。
其實紀大人私下里問過他,這次也不帶上他。
原因便是。
這次旱情太大,稍有不慎,必然會有百姓鬧事。
再者,他們是沖著當地士族糧倉去的。
不管成與不成,不見血是不可能的。
紀楚本不打算帶所有利益相關的人,尤其是自己有血緣的親人,到時候很容易被人當作把柄。
可李師爺知道后,卻是執意要去的。
“從第一個任期,我就是你的師爺,如今這么大的事,我要是不去,楚哥兒你只會更危險。”
此話不是作假。
去災區當欽差,還不帶親信,頗有些舍命相陪之感。
李師爺過去,至少讓當地士族放松警惕。
紀楚上次當欽差,那曹家為首的幾家如何,大家還歷歷在目。
這次當欽差,不少士族已經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
李娘子頗有些緊張,李師爺卻認真安慰:“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紀大人必然要去,咱們也不能坐視不管。”
“當師爺這么多年,你我也是做了不少善事的,如此于國于民有利之事,若不拼一把,實在可惜。”
或許是在紀大人身邊時間長,李師爺自然而有上司的習性。
不只是他,紀楚身邊不少官吏皆是如此。
很多人猜到此次欽差之行必然兇險,可還是想跟著過去。
最后定下的主要名單則有七人。
紀楚,李師爺,極為興奮的紐海。
還有極為熟悉農業的溫淳溫書吏。
安丘縣出身鄉兵的劉大江,陳永波。
再有熟悉災區浩洲的余海縣縣令張民生張大人,以及本地工司的一名書吏龔瓏。
這幾個人算是主力,有文有武,還有技術人員。
再加上紀楚還有短柄火銃在手,安全至少有保障。
剩下隨行人員一一清點,眾人便在三月初一清晨出發。
這一路狂奔,片刻都不得停歇。
紀楚這一走,昌河州跟岐州百姓頗有些惆悵。
就怕日子又回到從前。
好在紀大人留下的官員,并未懈怠,而是認認真真辦差。
晁同知一時管著兩個地方,終于體會到紀大人兩頭跑的感覺。
兩個州內,大大小小那么多事,還有極為特殊的廣寧衛,沒兩把刷子,真是搞不定。
即便如此,紀大人還能抽空跟曲夏州,京城,浙東許多官員接觸,實在是太忙了。
可想想平臨國的情況,不忙實在不行啊。
只希望災情趕緊結束,紀大人可以快些回來。
還在回京途中的一行人日夜兼程。
不過回去的道路修得一般。
雖說水泥已經普及,但這種稍微偏遠一點點的地方,肯定是不會修水泥路的,能把官道整齊一下,就算差不多了。
在繁華地方修官道,還有當地最有錢的士族支持。
可這種地方,既無利益,就沒人愿意來修。
長此下去,必然是繁華的地方,因為修路更繁華,而稍微落后地方則更落后。
雖說有地理位置的緣故,可都是平臨國的地方,總要合理開發利用才是。
如果讓晁同知知道,紀大人回京的路上,腦子也是不停轉的,估計立刻都要給跪下了?
紀楚倒不是可以這樣想,而是看到這路就覺得應該修。
這大概是上輩子留下的本能反應吧?
漳興五年,三月初五清晨,紀楚終于到了京城。
到地方第一時間,就讓手下溫書吏前去禮部遞名帖,證明自己已經到了。
不到半個時辰,吏部已經派人到了驛館,再看紀大人已經收拾妥當,這讓吏部官員松口氣,心里也定了定。
“大人,皇上吩咐,您到京城之后,可以立刻進宮,不用額外通傳。”
紀楚點頭,事情雖然緊急,可到了京城的他還是極為沉穩。
事實上,這場波及十二州府的天災,除了受災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尤其是官員,還是要沉得住氣。
他們要是慌了,那各地百姓也會慌。
所以京城這邊,還是一片祥和,沒有太大變化。
也就進了皇宮方才有些不同。
來來往往的官員臉色都不算好看。
今年災情太過嚴重,不少官員的老家同樣受災,難免心中焦急。
“紀大人!是紀楚紀大人嗎!”
紀楚回頭一看,這人他倒是認識的,原化州同鄉的,每年逢年過節,也會給他送去賀信。
而且知道他不收禮物,故而只是書信往來,頂多送點任地又或者家鄉特產。
原化州的曹家曹閣老一倒,鄉黨黨魁自然而然就是紀楚,所以這些交際應酬少不了。
紀楚點頭道:“黃大人,怎么這樣著急。”
“原化州的事,大人可知否?”
紀楚嘆氣。
他肯定知道。
李師爺也道:“大人此次回京,就是奉命前往災區,查看情況。”
這些事大家都知道,可黃大人心里焦急,難免多問幾句,最后道:“其實咱們家鄉還不算最嚴重的,畢竟大部分百姓都有自己的田地。”
“那年曹家。”
黃大人沒往下說,但大家都明白。
那年曹家為首幾家倒臺之后,他們侵占的土地,大部分都還回去了。
原化州不少士族礙于新任黨魁的作風,也收斂平日做派,還回去一部分土地。
正是因為這樣,原化州雖然干旱,下雨極少。
看當地不至于太亂,各家還能維持得住。
再加上紀楚一家帶頭,開放自家水井分給鄉親們,其他家族不好當沒看到。
所以原化州的情況要好得多。
黃大人嘆氣,其實當年,他家也被波及,同樣還回去不少田地,家族內部罵聲不斷。
現在看來,竟然算是好事。
“浩洲那邊,已經有民怨了,不少人家族訓練家丁,就怕災民進去搶糧。”
紀楚微微搖頭,真到過不下去的時候,別說家丁了,就像是鄉兵常備軍,也擋不住搶糧的人。
前面帶路的小太監提醒道:“二位大人,要不私下再聊,皇上跟內閣,以及從浙東回來的薛大人,應該已經在勤政殿了。”
如今天天都要議事,紀楚回京肯定要參與的。
黃大人連忙請紀大人先去。
他也是心里發慌,所以話多了些,不過看到紀大人過來,緊張情緒便好多了。
紀楚進到勤政殿,里面已經有不少官員。
“沿海商貿增加,戰船也在增加,火炮研究也需要銀子,哪有那么多錢賑災?”戶部尚書繼續道,“朝廷這些年的稅收,看似熱鬧,實則不然。”
“去年水患,去年滇州府修路,加起來都上百萬兩銀子了,還有各地都想修路,說有水泥了,要趕緊把官道以及各地驛館修繕整齊。”
“可這都需要銀子啊。”
紀楚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戶部尚書講這些話,默默聽完再說。
現在的戶部尚書已經不是許義許閣老,而是皇上信任的一位能臣。
別看這位尚書今年六十多,可聲音洪亮,頭腦清晰,算賬吵架都是一把能手。
什么?
戶部尚書不會吵架,那還當什么戶部尚書。
管錢的不吵架,不合理啊。
大家自然也看到紀大人,皇上抬抬手免禮,只聽戶部尚書繼續道:“除此之外,各地整頓武備,又是一大筆銀子。”
“若不是海運增加,海上稅收增多,國庫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戶部尚書說的,也都是實情。
但細數下來,哪一項都是必要開支。
尤其是花費最多的整頓武備,以及滇州府修路,水患更不用講,必然是要安撫的。
戶部尚書之前就不同意這么大的開支。
都說豐年備荒,那都是老話。
哪有賺多少,就花多少的道理?
紀楚感覺被罵了,偷偷摸摸鼻子,正好跟滇州府白大人,如今的翰林大夫對上眼神。
滇州府修路,確實占用了太多預算。
雖說是前年批準的,可去年才建成,中間也撥了不少錢。
那滇州府去年才剛開始售賣大量棉花以及棉布,本錢肯定還沒回來。
不過這種時候,白大人道:“聽說滇州府知府,已經在清點稻米,準備協餉支援。”
今年中原十二州府受災嚴重,肯定需要富裕地方支援。
不過滇州府山高路遠,而且本地不算富裕,一般這種事,都不會找他們。
白大人作為滇州府鄉黨黨魁,多因去年前年撥款修路,總會幫忙回回血。
戶部尚書得到較為滿意的答案,正想追問數字,就看到紀楚到了。
戶部尚書冷哼一聲。
以前都說什么,紀大人最能掙錢,怎么不看看他也最能花錢啊。
現在他一來,肯定會問另一件事。
說來說去。
紀楚跟薛明成肯定要問一個問題。
“不知這次賑災,朝廷會拿出多少銀子,賑濟災民。”
看看看。
就知道他要問這件事。
紀楚懶得藏著掖著。
大家過來,不就是為來討論賑災嗎。
薛明成挑眉。
幾年沒見,紀楚還是這般性格啊。
戶部尚書直接對著紀楚道:“紀大人,你張張嘴就是賑災,錢從哪里來,糧又從哪里來?”
今年各地情況都不好過,如果再不下雨,今年是真的要顆粒無收。
而且今年如此,也不知道明年會如何,如果明年又有突發情況怎么辦。
讓他拿出大筆銀子賑災,那是肯定不行的。
這不是針對紀楚,而是天災面前,誰也不知道未來如何,他要為整個平臨國財政負責。
一時間,勤政殿眾說紛紜。
最后定下第一筆賑災款,也就是三百萬兩銀子。
若是普通災情,三百萬兩已經夠了。
可這次受災范圍太廣,而且旱情需要的銀錢,一向比其他災情要多。
沒水這種事,是最麻煩的。
說再多,戶部尚書也是不肯再出一分,再加上滇州府的二十萬兩,一共三百二十萬,算是敲定了的。
薛明成自然不滿。
按照他手底下人預估,至少要一千二百萬兩白銀。
“現在統計出來受災地方,一共十二個州府,還都是人口眾多的地方,約有七八百萬之眾。”
“這么多人口,就那么一點銀子,夠誰分的?”
薛明成繼續道:“用這銀子買糧,修水利,還要防治疫病,哪里夠用?”
“按照之前災情來看,平攤到每個人身上,一個災民至少需要一兩五錢,才能渡過今年的難關。”
“以此看來,此次賑災,至少需要一千二百萬兩白銀。”
“不可能!”戶部尚書直接跳出來,“多少?你說多少?!”
戶部說只能拿出三百二十萬。
薛明成卻道,要拿一千兩百萬。
中間差距之大,就連皇上都覺得吃驚。
可細細算來,薛明成說的也是實情。
按照過往的經驗,一千二百萬的兩白銀,正在合適的范圍內。
“薛大人,張口就要平臨國一年一半的財政。”
“那把各部的銀子,都給你們賑災用,好不好?”
“其他各部各司,日子都不用過了。”
戶部尚書簡直舌戰群儒。
從白大人,再到薛明成,還有紀楚,一個都不放過。
他要是有錢,他也想給啊。
問題是沒有錢。
說句不好聽的,今年旱情,把財政掏空了。
明年修河堤怎么辦?
任憑河堤塌了嗎,又要死多少人,你沒算過沒。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紀楚摸摸鼻子,同樣被罵了回來。
可他跟薛明成算的賬目差不多。
想要安撫百姓,并且幫百姓恢復生產,以及提前預防疫病。
確實需要一千二百萬到一千五百萬之間。
吵到最后,皇上開口道:“百姓受災,朕也于心不忍,今日就開了私庫,再補上五十萬。”
說完之后,皇上竟覺得心虛。
畢竟跟缺口相比,他這五十萬實在不多啊。
國庫加滇州府加皇上,一共三百七十萬了。
距離紀楚跟薛明成想要的目標,還差八九百萬。
也有同僚打圓場:“這是頭一筆撥款,等你們去災區看了情況,再來稟告,到時候朝廷再籌錢。”
此話聽著合理,可他們兩個在這,賑災款就很難要。
如果直接離開,以后更別提了。
紀楚跟薛明成也是職場“老油條”,怎么可能答應,一直到戶部尚書硬生生擠出三十萬,湊了個四百萬整。
皇上聽著也覺得頭疼。
但國庫沒錢,卻是誰也沒辦法的。
等到其他官員散去,只留紀楚,薛明成,以及皇上的時候,氣氛放松下來。
皇上起身道:“十二個州府,近八百萬人,只有四百萬兩銀子賑災,確實不夠用。”
甚至還要考慮到賑災中間的漂沒,就是損耗跟貪污。
涉及地方廣,人口多,這種事不可避免。
他們三個人要考慮的,就是怎么補足銀錢。
國庫是真的不成了。
如果持續干旱,國庫的銀錢是個保底,不能輕易挪用。
紀楚,薛明成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方才“榨一榨”戶部尚書,也是知道他那邊還能擠一點。
“當地士族。”皇上直接道,不過他轉而問了另一件事,“明成,江浙一帶的士族抱團,已有百年之久,確實難以撼動。”
薛明成張張嘴,眼神有些暗淡。
以前狐貍一般的人物,在那邊都被折磨得夠嗆。
皇上又看看紀楚,繼續道:“敬安的意思是,這次倒是個好機會。”
薛明成也是昨日晚上才回的京城,還沒機會跟皇上深聊。
此刻一說這話,讓他有些發蒙。
借此機會?
清除江南一帶百年來的弊病?
逼著他們捐糧嗎?
但總要有個理由吧。
皇上搖搖頭,他不知道啊,問紀楚。
紀楚看向薛明成,又看了看皇上,也提起一樁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聽聞平臨國工業作坊園,已有二三百。”
“其中多少濫竽充數,多少謀私欺詐的,也是一樁弊病。”
“還請皇上徹查工業作坊園,但凡不符合標準的,都要摘牌。”
一處曲夏州工業作坊園,引得多少地方跟風。
但多數地方,只學了表象,并不發展技術,反而借此攬財。
紀楚跟薛明成之前就說過這事,總要一一清理了才是。
現在,就是個機會。
把那二三百工業作坊園全都查一遍。
符合要求的,就能以作坊園掛名,不符合要求的,則不準使用這個名號。
紀楚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借著摘作坊園牌子的名號,讓江南各家該投誠投誠,該捐糧的捐糧。
否則你們辛辛苦苦建起來的作坊園,大概率就會直接消失。
同樣,把好好的作坊園整頓整頓,不好好發展技術的,能不能別叫什么工業作坊園了,你們配嗎?
第146章
紀楚把自己完整的計劃說完, 皇上,薛明成全都看向他。
看的紀楚都有點發毛。
“怎么?不行嗎?”
“太行了。”皇上直接道,“就這樣辦。”
最近幾年, 打著工業作坊園旗號招搖撞騙的人太多了。
而且那作坊園一個接一個地建,只有少數有成效, 更比不上曲夏州作坊園。
那兩三百作坊園里, 能有五十個合格的,就算這股風潮沒有白起。
紀楚還道:“直接分等級, 一到四級。”
一為最好,四為最低。
相應的等級, 代表他們的創新能力。
但要如何評級,則要有一整套流程。
這就不用紀楚擔心了,可他欲言又止。
薛明成也沒說話。
皇上明白他們的意思,想要用這事脅迫江南地主們捐錢捐糧,那細則就要快些出來,絕不能拖延。
如今已經三月初, 滿打滿算, 最多兩個月時間。
帶著細則的評審團就要去江南各地評估作坊園了。
所以誰來評估, 誰做這個“評委”,誰來設計細則, 就非常重要了。
至于為什么去江南。
畢竟大批掛名的作坊園, 基本出自江南士族。
他們有著大批資源, 還有大片土地, 建起作坊園對他們來說并不算難。
所以當初薛明成跟紀楚寫信, 說浙東許多地方士族太過頑固,根本動不了。
紀楚的建議,便是從作坊園開始。
人人都知道這是未來, 也如何行事,大家卻是不明白。
現在出一個行業指導,行業評級,倘若把握好機會,未必不是下一個曲夏州作坊園。
總之威逼加利誘。
定然要把他們嘴里的東西挖出來,還給當地百姓。
既然要快,還要有能力。
在紀楚,薛明成,以及皇上商議下。
以禮部周鶴鳴周大人為首,加上工部景若瑾景大人,以及重新調回司天監,卻是數科大佬的劉寶愈劉大人。
他們三個組成工業作坊園的評估小組。
再從各部抽調人手,商議出評級細則,在五月之前,分三路清查各個工業作坊園的情況。
這三個人的身份履歷都很合適。
像周大人底蘊深厚,人脈頗廣,而且跟明面上跟紀楚不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讓他去辦,多數人不會懷疑到紀楚頭上。
景大人跟紀楚倒是同僚的,可他這些年都在工部做事,作坊園的事非他莫屬。
劉大人更不用講,是數科聯盟重要成員,以前還藏著掖著,如今多半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由他制定規則,再合適不過。
到時候,不符合標準的,全都不能再叫作坊園,供給的礦料,以及曲夏州分享技術時,都不會帶他們。
紀楚更會呼吁數科聯盟成員,去真正的作坊園做事,不要被騙了。
這一套連招下來。
想要保住作坊園,想要留住數科聯盟的學者,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還有朝廷給的壓力,不撥糧是不可能的。
只要撬開一個口子,就能找到破綻。
不是他們一定追著土地兼并不放。
而是明眼人從這場特大旱情就能看出來。
土地兼并嚴重的地方,百姓已經快餓死了。
情況好一點,大家還能勉強支撐一段時日,既能等來朝廷救濟,同樣能減輕朝廷壓力。
總之,土地兼并,百害而無一利。
若不趁這個機會一并解決,以后弊病只會越來越嚴重。
當然,他們都不指望兼并之事一勞永逸。
就連紀楚想也是,緩解土地壓力的同時,提高生產力。
只有這樣,才能讓更多人活下去。
自三月初五,紀楚跟薛明成回京之后,兩人幾乎日日都在皇宮。
朝中的焦點基本在他們身上。
即便是早朝時,大家也多在討論他們。
所以周大人,景大人,以及劉大人成立的工業作坊園評估組,也沒有什么人在意。
畢竟問起來,那就是要規范工業作坊園,以及提供幫助等等。
戶部尚書甚至專門去問了一句。
不用給他們撥款吧?
得到不用的答案后,戶部尚書比了個大拇指。
不用撥錢就行!
事實上,這個小組能夠賺錢。
當然現在還不能說。
而紀楚跟薛明成則在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他們還在據理力爭,想多爭取些賑災款。
等三月十五,兩人帶著賑災隊伍離開時,賑災款終于從四百萬兩變為四百五十萬。
雖然距離一千兩百萬兩還有很大差距,可現在這種情況,能多一點是一點。
再次出發時,隊伍里除了薛明成的人之外,還帶了一隊御醫。
旱情之后的疫病防治也很重要。
總之兩人把能想到的,全都想了一遍。
這次欽差隊伍,則以紀楚為主,薛明成為輔。
因為這次受災的地方,有紀楚的家鄉,而且薛明成這幾年并未辦成太多事,反而得罪不少人,皇上有意讓他暫避鋒芒。
而且紀楚現在實際的官職比薛明成要高。
說起這些,薛明成這種自信的人都想嘆氣。
那些人根基實在太深了。
紀楚看了看他,但并未接話。
薛明成也看了看紀楚,故意道:“敬安,你明顯有話要說。”
“沒有。”
薛明成嘆氣:“你無非想說,我就是愛惜羽毛,所以不跟那些人死磕,所以沒辦成。”
要說薛明成一事無成嗎?
自然也不是。
否則流放到昌河州的犯官也不會那樣多。
也正是因為前幾年太多了,薛明成到了新地方便立刻被排擠,這一年來過得無比苦悶。
而且他確實是躲事的性格,在曲夏州就有些顯現。
薛明成嘆口氣,開口道:“其實有時候,不知道做這些為了什么。”
話說到這,就有些嚴重了。
薛明成也是拿紀楚當自己人,否則絕對不可能講這些,他繼續道:“犯官以及犯官家眷恨我恨得牙癢癢,那時候倒是沒什么,只覺得自己為民除害了。”
送走敘州的犯官,把一部分土地歸還給百姓之后。
皇上見薛明成有功,便把他調到問題更嚴重的宣新府。
不管敘州還是宣新府都在浙東地界。
故而他還沒過去,宣新府士族以及當地官吏已經抱團。
即使他作為皇上心腹過去,也備受排擠。
這就算了,就在薛明成花費大量力氣,重整當地府衙時,噩耗傳來了。
至少對薛明成來說是噩耗。
“你知道嗎,我累死累活忙了半年,有人告訴我,我在敘州重新安排的官員也開始兼并田地了。”
薛明成把貪官污吏弄走。
自己安排過來的人,也是貪官污吏。
而且前后不到半年時間。
“我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啊!”
要說貪錢這種事,薛明成是很能理解的,只要手底下的人,做得不是很嚴重,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即便是紀楚做官,他不允許貪污,但會給手底下人發獎金。
不管在哪做事,只要財政有盈余,這是必發的。
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話大家都明白。
但你這水也不能太渾了啊。
敘州官員貪污,并且還被舉報這件事,大大挫傷了薛明成的銳氣。
在宣新府本就舉步維艱,后來就更難了。
直到皇上把他調回京城做欽差,薛明成的精神才好些。
薛明成整個人跟蔫了一樣。
看來是被折磨得很慘。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那是敘州啊,我辛辛苦苦整治當地情況,但凡堅持個三五年,我都不說什么。”
可剛調上去,就給他玩貪污,還讓他怎么做?
這也是薛明成沒有信心的原因。
太難了。
當地百姓也太難了。
他前腳把土地還給他們,當地士族大戶,就有各種理由,再把土地弄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像土地兼并之事,永遠沒有盡頭。
他們想要富百姓,也是無稽之談。
用不了七八年,大量財富還是聚集到少部分人手中了。
這也是薛明成為何會說出:“不知道做這些事,有什么作用。”
就像是家里的家務一樣,今日做了,明日還要做。
好像無窮無盡,沒有盡頭。
這種疲憊又看不到成效的瑣碎事情,日日夜夜消磨人的精神。
所以,做這些有什么用。
即使薛明成這樣的人,都會產生疑惑。
薛明成叭叭說了半天,就等紀楚開解他呢,誰料紀楚一句話也不講,反而自己說完之后,心里就好多了。
確實,這種話對誰都不好講。
對皇上說?
他瘋了嗎。
對家人跟下屬嗎,大家都指望他呢,他要是塌了,其他人只會更沒信心。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紀楚。
可紀楚不搭理他啊。
紀楚道:“你覺得折騰一圈,沒有成效,那想要什么成效。”
自然是百姓安居樂業,大家都有田種。
薛明成知道這樣不大可能,但盡力去做就好。
只是不代表,等他一走,那田地就被賣了啊。
“對方無論因為什么原因,賣了田地,得到銀子了嗎。”
這倒是得到了。
畢竟風聲緊,就算是貪官污吏,也不能壓榨百姓壓得太狠。
“那不就結了。”紀楚騎在馬上,越往災區走,越能感覺到什么是干旱。
草木枯黃,土地干裂。
受災最嚴重的浩州等地,已經整整五個月沒有下雨,至今也沒有雨水的跡象。
這種情況下,土地兼并如果還很嚴重,那就徹底完蛋了。
薛明成同樣在馬背上,卻一時間頓住,眼神帶了深思。
讓百姓多了份賣地的錢,就行了嗎?
自然不行。
可至少這一番折騰的,日子好過了一點點。
想要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本就是懶惰的想法。
萬事萬物,都是一點一滴鑄就的,所有煩瑣的事情如同家務一樣,不能不管,不能不做。
都說治大國若烹小鮮。
這處理一樁樁事情,也跟家里的事情差不多。
紀楚正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會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產生懷疑。
認真做好自己事情就行,何必管那么多呢。
就算只幫了一個人,那也是幫了,那也算成了。
薛明成嘆口氣,還是搖搖頭,顯然并未想通。
紀楚見他騎馬追上來,想了想道:“說也是無用的,咱們不如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對災民們來說是最好的。”
薛明成自然點頭,這正是他的想法。
心灰意冷歸心灰意冷,手頭的事還是要做的。
不是紀楚不愿意多講,而是這種事情,講是沒用的。
若憑借他幾句話,就能讓薛明成重新振作起來,那他還是人嗎,應該神吧。
紀楚薛明成出發之前,就已經定好巡查的路線,現在按照路線走即可。
十二州府,從受災最輕的往里面走,只有實際看過情況之后,才知道哪里要先運糧。
所以最開始這段路必然是最辛苦的,還要提防沿途官員們的瞞報,以及當地百姓的情況。
等這些了解得差不多,紀楚跟薛明成還要分頭行動,一個去外地買糧,一個在當地征糧。
這種情況下,人脈更廣的薛明成肯定會去買糧,紀楚大概率留下來征糧。
兩者的難度相比,自然是后者更難。
還不等薛明成愧疚,紀楚就道:“放心吧,大家各司其職。你盡量用平價買來糧食即可。”
聽著紀楚的話,薛明成當年的干勁終于回來了一些。
他也是傻了,把紀楚當之前那些同僚,生怕話說得不對,生怕搶功,又或者背鍋。
李師爺看著他,甚至覺得他有些可憐。
當年多意氣風發的人啊。
現在呢?
做個事還瞻前顧后的。
或許,這也是紀大人執意要離開京城的原因?
不過有紀楚帶著,欽差隊伍很快投入差事。
除了明面上的巡查之外,還有暗地里去調查的人手,總要徹底摸清情況再說。
災區情況復雜,從三月十五出發,一直到三月底。
派出十幾批人,再加上他們自己,終于掌握大部分情況。
受災十二個州府。
其中四個州,兩個府,位置比較邊緣,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人受災。
這種情況下,這種情況下,先從本州府撥糧最合適的。
可這六個地方里面,那兩個府,也就是遠河府,東封府土地兼并情況嚴重。
他們地方的五分之一百姓,早就兩天只吃一頓。
畢竟每年都給地主打工,自己家是沒多少余糧的。
再加上當地還沒下雨,現在想要有飯吃,要么高額借貸,要么賣兒賣女,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倘若不是朝廷幾次三番下令,不允許這種發生,情況只會更嚴重。
所以這受災不嚴重的兩府,必須列入重點名單。
還有三州三府,旱情嚴重程度都差不多。
不過這六個地方的百姓,卻各有不同的。
主要分為兩類。
一個是原化州,以及另外兩個府,這三個地方受災嚴重,可當地兼并不算嚴重。
加上兩地知州以及知府以及跟當地士族商議過了,陸陸續續開倉放糧,以及開放自家的水塘,水井。
甚至有幾家大戶,把原本屬于他們的園子內湖開放,算是緩解大家吃水困難。
像這種情況,受災雖嚴重,可大家守望相助,不會有太過悲慘的事情發生。
另一類是浩州,安濟府為首。
這兩個地方,整整六個月無雨,存糧早就耗盡。
佃戶們的抗風險能力本就更弱,加上士族力量太強,當地官府跟他們還有勾結。
這種情況下,已經有搶糧的情況發生。
至于這幾個地方的糧價,基本也跟各地情況持平。
災民處置妥當的地方,糧價就沒那么夸張。
越是處置得不好,糧價越高。
所以總體看來。
旱情不算嚴重的遠河府,東封府,為重點。
再加上旱情嚴重的浩州,安濟府更是重中之重。
薛明成看著安濟府冷笑:“我所在的宣新府跟安濟府不算遠,這兩個地方果然差不多。”
紀楚他們也主要跟著四個地方接觸。
“遠河府,東封府兩地,讓他們當地官府跟士族去賑濟,就算逼,也要逼著他們把糧食拿出來。”紀楚直接道。
薛明成也是這個意思。
當然,他們也不能不撥款,只是排序來看的,以當地救濟為主。
這還只是大致的分析,細究下來,每個地方情況都不一樣,必須一一處理。
所以紀楚他們一行,睜開眼便是處理各項事情。
總算把前期事情做完。
薛明成也要啟程去買糧了。
而紀楚選了安濟府作為“據點”,浩州情況嚴重,有距離其他地方很近,在那辦公最為合適。
“老天還是快點下雨吧,再不下雨,就有更多人要遭災。”
聽著官吏們這樣講,紀楚跟薛明成心里也是差不多想法。
可看著天氣越來越熱,只覺得雨水無望。
這樣的旱情,實在讓人揪心。
“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啟程去買糧。”薛明成道,“先去敘州,再去揚州,一路過去,應該能買到不少糧。”
話是這樣講,可他們總共也就四百五十萬兩銀子。
紀楚道:“算起來,周大人應該也到江南了,有他們幫著周旋,應該會好些。”
這個確實。
審核工業作坊園的暗棋早就布下,等薛明成過去,就能派上用場。
可薛明成心里還是不安,他主要擔心紀楚。
安濟府說是虎狼之穴都不為過。
他們跟自己任地宣新府的頑固程度差不多。
不過那宣新府算是運氣好的,兼并那樣嚴重,今年受災也躲過去。
否則就會跟安濟府一樣。
薛明成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告訴紀楚:“安濟府主要有兩家人,季家跟安家。”
聽聽安濟府名字,再聽聽這些人的名字,就知道他們家族在這地方有多久了。
那邊良田四千多萬畝,其中絕大多數,都在大大小小幾百家世族豪紳手中。
安濟府內受災最嚴重的幾個縣,幾乎家家都是佃戶,一個個大家族把持著上好田地,把持著水源的。
原本就跟宣新府一樣頑固,如今更是死守自家的水池,不肯讓旁人靠近半步。
“他們手里握著大部分糧食跟土地,眼睛已經盯著有地的平民。”
沒錯,占了大部分土地,卻還不知足。
準備趁著天災再撈一筆。
頗有些趁人病要人命的感覺。
一個人家里本就遭了災。
正常人肯定想著幫一把,大家一起渡過難關。
也就這些人,想著趁著他家正脆弱,好好賺一筆。
這種情況下,還能說窮人不努力嗎。
本來就沒幾個錢,還被人死死盯著,不窮才奇怪啊。
紀楚點頭,這些情況跟他打聽來的差別不大。
為官多年,紀楚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脈。
但不管怎么樣,他們還是要盡力去做。
做了才有希望,做了才有成果。
薛明成其實還陷入之前的迷茫。
做了那么多,這些人死灰復燃,卷土重來怎么辦?
用現代的話說,簡直是前腐后繼。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還是老天就想幫薛明成解答這個疑惑。
他們一行在緊鄰安濟府的驛館落腳,準備明日各做各的差事。
該買糧買糧,該籌糧籌糧。
距離賑災缺口,還有七百五十萬,必須給湊齊了。
說起來,賑災缺口如此之大,肯定瞞不了大家。
他們到一個地方,就會被當地官員追問。
四百五十萬兩銀子。
真的不夠用。
既然這樣,那要怎么分,要分給誰?
紀楚跟薛明成心里有數的。
手頭肯定是不夠,不過埋的有暗線,而且準備從當地士族手里扣糧。
除了暗線之外,剩下那個方法當地官員跟士族肯定知道。
所以紀楚的差事,會難辦到極點。
畢竟是問人要錢要糧,自古都是難題。
否則薛明成也不會問了又問,能做的他肯定做。
紀楚讓他放寬心。
不行還有后招呢。
當初他把這招教給浩州如今的知州,那杜知州能用,他肯定也能用。
眾人剛剛歇息,準備吃過飯后,繼續布置接下來的差事。
一封來自原化州的急信奔襲而來。
還有一封敘州的信件,同樣也在信使手中。
這兩個地方的信件?
怎么此刻送來。
只聽那信使道:“兩位大人,這都是急信,說是跟災情有關。”
災情?
原化州旱情確實嚴重,可當地守望相助,情況還好。
還有那敘州,敘州也?
不會吧?!
紀楚立刻拆開原化州的信,等他看完前因后果,眼神帶了震驚。
“敘州百姓自發湊了五萬石糧食,已經在送往災區的路上。”薛明成語氣里帶著不敢置信的。
“五萬石,差不多要一千多萬斤糧食,更是五萬兩銀子。”
“他們怎么湊的。”
“敘州百姓休養生息才多久。”
“為什么要這么做啊。”
紀楚看了過去,那薛明成眼圈已經紅了。
他能不知道為什么嗎。
他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會這般激動跟不忍。
何必呢。
大家顧好自己不行嗎。
為什么要替他這個當官的考慮。
明明自己已經夠難了,卻還想著他,他配嗎,他薛明成這種遇難不上的人,配嗎。
第147章
薛明成越說越不敢置信, 直到自己心腹送來信件,他才確認這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敘州百姓自發的。”
“說是我,我去賑災, 所以想幫忙。”
家家戶戶自發捐糧,就為了還薛大人的恩情。
薛大人幫他們要回土地, 幫他們主持公道。
如今大人遇到難事, 他們肯定會幫忙的。
說起來,漳興二年, 皇上讓紀楚選去江南還是留在京城。
紀楚出乎大家意料地去了昌河州。
而薛明成離開吏部外放,也是其他人沒想到的。
薛明成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敘州。
在這里, 還幫紀楚“搜羅”不少養殖人才,那屠家,以及如今養兔子的張靈靈就是敘州出來的。
連當地橫行霸道的屠家都被收拾,其他欺行霸市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還有當地不少豪強鄉紳,都在薛明成打擊范圍內。
對薛明成來講, 這些并未放在心上, 反而是后面腐敗的官員, 讓已經離開敘州,去往宣新府的他頭疼不已, 甚至有些意志消沉。
可對敘州百姓來講, 薛明成就是青天大老爺。
幫他們整治惡霸, 還市場一個公道, 還幫那么多養殖戶出頭, 弄走了屠家,好讓各類養殖戶有個喘息的機會。
幫他們修當地的水利,歸還他們的土地, 一些不合理的借貸統統都幫忙解決。
要說一切都盡善盡美了,自然不是。
就算是薛明成還沒走的時候,依舊有官吏欺壓的存在。
可總體來說,比之前好太大了。
多數人有了自己的土地,這就是進步,至少對百姓們來說是這樣。
此次中原大旱,敘州雖未被波及,可這事鬧得人心惶惶,還有人不停地說糧食要漲價。
這種情況下,還有一個消息傳來。
那就是薛大人跟傳聞中的紀楚紀大人領了賑災的差事。
他們兩人的名聲自不用講。
但凡想過好日子的百姓,對他們兩個都有所耳聞。
可敘州人還是更了解薛大人一些,也更心疼他。
再聽說,中原大旱需要的賑災糧極多,可朝廷只撥了三分之一的賑災款。
兩位大人日夜兼程,在災區巡查,總要精打細算,讓更多災民得以救助。
但這個缺口,任誰聽了都明白,這不是精打細算能完成的。
所以對兩人的質疑聲也此起彼伏,
但意外的是,這些質疑只存在各個家族當中。
百姓對此并未多講。
“沒有充足的賑災款,也能怪他們嗎?”
“一聽便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人家愿意幫忙,已經很好了。”
“是啊,他們所在的宣新府,昌河州都沒遭災,兩位大人就是來幫忙的。”
普通百姓這樣講,反而把士族子弟的聲音壓了下去。
畢竟論人數,還是普通人占上風。
討論聲中,敘州百姓竟然有了自發捐糧的念頭。
尤其深受薛大人恩情的養殖行當。
弄走一個屠家,讓各家都活了過來。
不僅如此,還有田地被歸還的農戶,更是主動請命。
趁著三四月份農閑,他們趕緊把糧食送到災區,趕回來之后,還不耽誤夏收秋收。
商議過后,響應聲此起彼伏。
敘州百姓記得薛大人做過什么,更知道大人的難處。
他們正苦于無法報恩,現在給了他們機會,大家不可能放過的。
知恩圖報,這是最樸實的道理。
普通百姓或許沒念過多少書,不認識多少字,不知道什么利弊得失。
但這四個字,幾乎刻在多數人的骨子里。
薛明成看著敘州百姓的信件,再看著他們送來的糧食數量,整個人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他自以為沒幫到他們,以為那些周而復始的事情,都是無用功。
其實并非如此。
一切都是有用。
走過的腳步必然會有痕跡,這是必然。
前段時間還在惆悵的薛明成,被這封信上的內容一點點燃起希望。
有用就行,知道不是白做工即可。
不僅薛明成被敘州百姓鼓舞,疲憊不堪的欽差隊伍同樣被感染。
此次來賑災,不止紀楚薛明成辛苦,手底下的人,哪個睡過好覺。
可這會看到敘州來的信件,難免覺得寬慰。
難怎么了。
難也要繼續做下去。
因為他們做的,是極為正確的事。
眾人還在高興時,李師爺跟薛明成則看向原化州的來信。
只顧著感動,把紀楚手里的信給忘了。
是不是原化州出事?
說起來,紀楚家鄉受災也很嚴重,再出什么事,也不覺得奇怪。
紀楚見他倆的眼神,把信件直接遞過去。
李師爺先一步去看,隨后也帶了詫異。
這事竟然跟曲夏州有關。
“曲夏州籌了一百萬兩的糧食,直接送到原化州了?!”
多少?!
你說多少?!
曲夏州不僅是百姓捐,還有當地士族們捐,當地數科,以及工業作坊園,再有棉花之鄉沾橋縣等等。
發展近十年的曲夏州能湊齊一百萬兩不奇怪。
但沖著一個官員湊齊這么多,卻是讓人震驚的。
不怪紀楚一直沒講話,他也覺得大為吃驚啊。
要知道,朝廷也就拿出四百五十萬兩,還是大家東拼西湊出來的。
曲夏州民間湊了一百萬兩,還湊的是糧,不是銀子,這區別極大啊。
畢竟災年的時候,有錢都很難買到糧食。
“送到原化州,那完全是沖著你啊。”
信件上說得也很明白。
雖說紀大人去了昌河州做官,可曲夏州百姓無不想念他。
就連他的家鄉原化州也備受關注。
得知紀大人家鄉受災嚴重,當地百姓自然心急如焚。
尤其是安丘沾橋兩地,第一時間出來要捐糧。
他們兩縣從紀大人開始,就有囤糧的習慣,要拿出大批糧食并不算難。
更別說曲夏州州城,還有紀楚無數同僚,以及無數幫過的百姓,工匠,數科夫子等等。
有他們在,別說一百萬兩的糧食了。
再來一百萬兩,那也是夠的。
為了防止紀大人婉拒,他們等第一批糧食到原化州之后,還是由原化州官員寫來書信。
原化州官吏驚喜之余,還道:“咱們原化州雖受災,可都在控制范圍內。”
“本地百姓說,多出來的糧食,可以送到受災最嚴重的浩洲跟安濟府。”
雖說這些糧食送過來,也補不上那么大的缺口。
但有比沒有強。
原化州官員認真計算,以及本地士族也站出來支持黨魁紀楚,說是其中七十萬兩的糧食,可以送到其他地方。
信件也是請求指示,這些糧食送到哪里比較合適。
原化州當年被紀楚整治一番,之后紀楚便是實際的黨魁。
要說不沾紀楚的光,那是不可能的。
這些年但凡原化州的學生去到京城,都會被紀楚好友多加照顧,單這件事,就給幫了很多人。
更別說有紀大人在,什么滇州棉,什么產量棉籽,甚至想買點先進的農具,都能優先購置。
再看紀大人年紀輕輕都是東北總督,現在又被任命為欽差,肯定鼎力相助。
官員們或許是這么考慮的。
可曲夏州跟原化州百姓想得就很簡單了。
他們跟敘州百姓一樣,都懂得知恩圖報。
當年大人幫了他們。
他們就要幫回去,能盡一點綿薄之力就成!
紀楚嘆口氣,跟薛明成,李師爺對視一眼,三人眼神里都有些感動。
說實話,他們做這些是為了百姓,也是盡到自己的職責。
講一句不求回報,一點也沒錯。
這種情況下,有了額外的收獲,怎么會讓人不感動。
他們跟百姓之間是有聯系的,更是有互動的。
越是這樣,他們就越要對得起百姓。
尤其是薛明成,本來還垂頭喪氣的,現在變得動力十足。
不光為敘州百姓送的糧,還因為這份心。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帶著手下出發。
去宣新府買糧!
到他的任地去買糧!
連買帶征,就征那些刺頭。
總要把你們吃的,全部吐出來。
薛明成去買糧。
紀楚則要去安濟府。
那宣新府刺頭都。
安濟府也不例外。
安家,季家,甚至已經做好對抗的準備。
紀楚上次當欽差什么樣子,他們可是很清楚的。
唯恐就是下一個曹家。
不過他們可不會各自為戰。
對紀楚這樣的人,必須抱團,就跟宣新府一樣。
薛明成夠厲害了吧,只要大家抱團抱得緊,就不會出問題。
所以紀楚到安濟府第一日,當地鄉紳豪強前來拜見時,就“焦急”道:“聽說紀大人之前的任地曲夏州送了一百萬兩的糧食過來,這可是大好事啊,運到咱們安濟府沒有呀。”
紀楚看著這安老爺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什么意思,不太明白。”
說著,紀楚看向當地知府。
今年五十六歲的王知府早就有了白發,現在愁眉苦臉的,更顯苦相。
紀楚身為東北總督,兼管兩地,本就是正四品的官職,跟知府一個等級。
再加上賑災一事被封為欽差,妥妥的從三品。
故而自然是安濟府知府的上級。
這知府看見安老爺的時候,忍不住閉上眼。
看來這人如此囂張,也不是頭一回了。
知府開口道:“安金良,你不要太過分,紀大人剛到你就在說什么?”
旱情最嚴重,人口也最多的安濟府,需要的賑災糧自然極多。
但朝廷撥款多少,大家心里都有數,分到安濟府的差不多三十五萬兩。
這數字看著并不算少,但這里情況最嚴重,紀楚跟李師爺算過,單這一個安濟府,想要把賑災辦好,至少需要二百萬兩銀子。
如此大的缺口,到底要如何補上?
各地官吏以及鄉紳們心里都有數。
空出來的這些,基本想讓本地士族補全,再加上后續的籌款,應該就差不多了。
但問題是,誰來補上?
安濟府的安家跟季家可不愿意。
明擺著要他們掏錢,這誰能高興?
安濟府知府也說過多次了,多少要出一點的,本地大半土地都在你們手中,你們庫房里的存糧比衙門還要多。
你們不出,誰來出?
沒想到,這事情還沒討論出個結果,紀大人便說,此次賑災的辦公地點就選擇安濟府。
此為通知,并非商議。
按理說最不高興的,應該是安濟府知府,突然來了個監督你工作的頂頭上司,誰會高興。
但知府其實也還好,最生氣的,反而是這安家跟紀家。
大家都不是傻子。
那紀楚也不是傻子。
他選安濟府辦公,還不是覺得,這安濟府問題最大?
欽差在這坐鎮,地方上肯定要出不少血。
否則紀楚不就白來了。
如今這位名聲在外,誰都能猜到,他過來之后要做什么。
所以安家跟季家不等紀楚開口,先一步讓他出點血。
人人都知道,那曲夏州財大氣粗,送來不少糧食,一部分留在原化州,還能勻出來一些。
反正都是勻,不如給他們安濟府啊!
總數就那么多,朝廷,紀楚多出點。
地方上就能少點。
這種簡單的數學題,大家心知肚明。
紀楚跟他們裝糊涂,安濟府知府反而是個心直口快的,直接讓這安老爺安金良閉嘴。
紀楚跟李師爺看著,大約明白,當地衙門跟當地的士族,基本已經撕破臉。
也是,旱情這樣嚴重。
其他地方豪紳都有點動作。
就一個浩州,一個安濟府,不僅沒有動作,大有對抗的意思。
這些人霸占的財產多,要付出的也必須多,所以很不服氣,簡直是惡性循環。
甚至到了這一步,這兩地豪紳想的,都是要抱住他們的錢財。
誰知道雨什么時候下,誰知道災什么能過去,現階段保住自己田地才是真的。
賑災賑災,那是只發糧就行的嗎?
現在已經四月份,除非老天爺馬上下場雨,今年的春耕還能挽回一點點。
那要是不下呢?
到了五月份,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意味著,這場賑濟至少要到明年。
這誰扛得住?
反正誰愛救誰救,現在保住自家才是真的。
這也是安濟府兩家大戶,對紀楚敵意很深敵意原因。
他們家族世世代代都在這里,只要扛過這一陣,等到災情一過,他們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復。
一時間,安濟府知府,當地大戶,以及過來的欽差紀楚,三股勢力隱隱形成。
知府只覺得倒霉,正好在自己任上出事,不能不管,可管起來傷筋動骨。
大戶覺得,這地方就是他們的。
欽差?
欽差則是威逼前者,逼迫后者的。
紀楚看向安濟府知府,開口道:“把當地救濟情況,人口情況,各縣受災,以及水源地圖給我。”
要說這些資料,紀楚明里暗里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
可現在直接要東西,便也是宣戰的意思。
尤其是標注了水源的地圖。
要這個做什么?
安濟府不少水源湖泊,都在安家,季家手中。
難不成是要開放水源?
剛一碰面,當地大戶問欽差要糧。
欽差要水源地圖。
知府連連嘆氣,想緩和關系,那是不可能了。
再看紀大人的眼神,是絕不允許他的騎墻的。
這要怎么選?
安濟府知府頭疼得厲害。
紀楚可不給他這個機會,直接道:“今日傍晚前,送到驛館里。”
“對了,官府糧倉,以及市面上的糧食庫存,都要呈報上來。”
剛說水源,那語氣還算隱晦。
現在不僅要官府糧倉,還要市面上的糧食庫存。
就差明說,欽差要征調大家的糧食。
而且不是商議,就跟要來安濟府辦公一樣,直接通知。
安金良跟季家老爺肯定不愿意,當即反駁道:“這怎么能行,各家的糧倉,都是自己的東西,就算是皇上來了,也不能強行呈報吧。”
紀楚看著他們,制止想要打圓場的知府,直接開口:“現在是特殊時期,自然特事特辦。”
“你們都是平臨國的士族,如今平臨國有難,你們難道還能袖手旁觀?”
既然喜歡用地主思維來思考問題。
那紀楚也可以用強權思維要求你們。
不要覺得自己欺壓百姓,那是天經地義。
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地主上頭,還有皇權。
難道還真能忤逆過去?
跟平等的人講平等,跟這些滿腦子以權壓人的,就要以勢壓人。
畢竟這些人,最吃這一套。
當然了,待宰羔羊也會束手就擒,安金良繼續道:“不是有朝廷撥款,還有曲夏州給您的賑災糧,只要送到安濟府,這里的困難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李師爺聽著生氣,他還能忍得住,可跟著他們的紐海直接道:“受災的地方那樣多,難道全都給你們不成?”
“怎么不成,我們安濟府人口多,受災還嚴重,就應該多分些。”
要說紐海也是經歷過許多事的,岐州還是岐國時候,更是經受不少磨難。
但來到平臨國內地,跟著紀大人辦差,才知道欺負百姓的官員這樣多,而且花樣更是層出不窮。
眼看要吵起來,紀楚制止雙方,并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該交的交上來即可。”
此話說得冷硬,也不是紀楚的風格,只聽他繼續道:“安濟府災情最為嚴重,聽說有些佃戶已經吃不起飯了,再這樣下去,絕對會出大亂子。”
大亂子。
還能是什么。
起兵造反唄。
紀楚沒來之前,他們是怕的。
可這里有他在,很多百姓相信他,信任他,已經歇了鬧事的想法,乖乖等著救濟呢。
還有附近的守備軍,紀楚跟軍中關系一直不錯,只要他開口,守備軍指揮使必然出兵鎮壓。
所以紀楚來了之后,安老爺季老爺更加放心。
不管怎么鬧,都不會鬧得太厲害。
李師爺看著他們,心里卻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差不多七八年前。
面對沾橋縣附近的匪賊,那些大戶也是這樣想。
一邊覺得紀大人太過強勢,一邊想靠著紀大人的能力躲避匪賊。
最后的結果。
便是大戶們家破人亡。
可惜曲夏州離這里太遠,而沾橋縣的事,很多人更不清楚。
這么多年來,紀大人可是從未改變過。
安家也好,季家也好,都把紀楚想得太簡單了。
雙方不歡而散。
當地大戶回去再次討論,想著下一步的對策。
知府則跟著紀大人前去驛館休息。
這安濟府知府還有話要說,無非是不要鬧得太僵,都是同僚。
還有那兩家人的身份如何如何,又有幾個做官的族人等等。
紀楚聽他說完,把手里文書也看完了,淡淡道:“王知府這樣做,可有成效?”
一句話,讓王知府無比尷尬。
成效?
自然沒有成效。
有的話,欽差的辦公地點,就不會設在安濟府了。
這話著實不算好聽,明顯是在講,若你那一套有用,我還用得著來?
再說狠一點。
那就是,這一套有用,你怎么沒成,還來教欽差。
“不想得罪人,肯定是不行的。”
可得罪人了,以后如何辦。
你紀楚能力強,有功績在身,跟不少官員關系很好,動輒就有人送來百萬兩的糧食。
再者還有皇上的信任。
我們這種普通官員不行啊。
王知府想說什么,最后又閉嘴了。
“本官知道,你不是不想做,只是礙于家里的情況。”
紀楚此話一出,讓王知府都愣住了。
欽差來之前,已經把他家的情況都摸清楚了嗎?!
說起來,也跟王知府的親戚有關,總之盤根錯節的,拿住了他家侄子的錯處。
那安金良以此來要挾他。
朝廷對貪腐查得嚴,他侄子要是出問題,最少也要被流放。
到時候王家內里,肯定會覺得是他沒疏通關系,甚至也會連累到他。
多番周旋,王知府就算有天大的心氣,也被磨沒了。
都說安濟府跟宣新府情況很像。
宣新府的人,都能把薛明成折磨成那樣,何況王知府。
像薛明成的話,自己想開了就好,以他的聰明才干不需要多講。
王知府跟如今浩洲知州杜大人一樣,則要有人給他們保證。
說著,紀楚抬抬手,讓無關的人都退下。
驛館書房內,只剩下他跟王知府的心腹。
紀楚繼續道:“王大人以為當今圣上是什么樣的人。”
王大人心里道,雖說皇上并非先皇定下的接班人,可自登基五年來,做得確實可圈可點。
放在早些時候,他這種人脈根基不行,如今五十六歲,做到知州便是頂了天。
可現在的皇上看他勤勤懇懇,又有多年地辦差經驗,便讓他來了安濟府。
能遇到這樣的今上,確實是明主了。
所以他也十分感激。
聽王大人如實說了,而且越說越有些激動。
只聽紀楚道:“既然是明主,王大人還怕什么。”
“皇上不是不知道安濟府弊病,只看薛明成薛大人先去敘州,再去宣新府。”
“那薛大人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王大人就該知道,皇上對您有多少期許了。”
“這也是我這個小輩不恭敬的原因。”
三十多歲的紀楚自稱是五十六歲王知府小輩,這話也沒錯。
王知府聽得一驚,再細品紀楚話中的意思。
今上對他有期許嗎?
難道皇上也看重他?也是他的靠山?
再想下去,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派來安濟府,也是為了讓他做出點事?
這太為難他了啊。
看那薛明成不就沒成嗎。
等會兒,以前沒成,不代表這次成不了。
王知府盯著紀楚看。
有這位在,說不定是可行的。
紀楚再次給承諾:“放心,你我必然能全身而退。”
“你家侄子的事歸侄子,不會牽連到你。”
“只要這事做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本官既跟當地守備軍關系好,百姓也聽令,還有什么好怕的。”
“實在不行,回京就是,皇上也能理解。”
“王大人,您說呢。”
王知府瞻前顧后,無非是害怕被牽連。
紀楚就是讓他知道,別怕了,皇上給你做主。
想來,借用皇上的名頭,那邊應該不介意吧?
等王知府深吸口氣,再看著本地的旱情。
跟著紀楚做了!
就豁出去一回!
李師爺跟紐海一個點頭,一個傻眼。
紀大人說服人的能力,實在是太強了啊。
不過現在王知府都跟欽差站一起,本地的糧倉以及水源地圖,應該能拿過來了吧?
第148章
安濟府王知府徹底倒向欽差這邊, 這里的差事就好做很多。
王知府把府衙騰出一部分,專門用來欽差隊伍的辦公。
這一舉動,算是正式跟當地大族割席, 證明他的傾向。
有皇上做靠山,還有紀大人許諾, 自然讓王知府放心很多。
紀楚自然不會拒絕, 帶著手下直接進入其中。
特事特辦,若是都和和氣氣, 這事情什么時候能辦成。
他們這邊和諧相處,當地大族可不是這般。
紀楚李師爺他們, 之前就遇到過這種情況。
當地官員或許是外地的,但在這的許多書吏差役,基本是當地士族鄉紳們的子弟。
這種情況下,自然有抗爭的資本。
紀楚哪管這么多,立刻差人做事。
拿到標注的水源地圖之后,便直接規劃水源開放。
依舊是以吃喝為主, 澆地確實要等等。
平時常見的水源, 一直是重要資源。
安濟府的安家季家又怎么會放過。
看到地圖上的標注, 他們早就通過各種方法,拿到幾個大湖, 以及河流周圍的農田。
如今旱成這樣, 也就那附近的井水, 河水還能看到水。
可這些人家必然是不愿意分享的, 就算是他們的家仆, 平日也得不了許多,只能趁著澆地的時候偷偷弄一點回家。
在其他百姓吃水都困難的時候,這些人還用水澆地種田, 不招人恨才奇怪。
“特事特辦,讓本地通判,以及兵司,再聯合當地鄉兵,開放這幾處水源,讓周圍百姓去這里接水。”紀楚直接道。
他點的這幾個人,都是掌著兵權的,調動鄉兵自然是沒問題。
當地鄉兵也多是普通百姓,讓他們去維持秩序,以及敲開安家下面莊子的大門,問題應該不大。
王知府看著,就知道紀大人早就做好決定,知道這些人說不通,便直接來硬的。
主要昨日安家季家都不客氣。
想來他們就是故意強硬,等著紀大人談判。
可惜這些人不知道紀楚的性格,吃軟不吃硬,不僅不會被嚇倒,反而會迎頭直上。
按照當地士族的想法,就算要開放水源,也要找他們各家商議,哪有直接登門的道理。
“怎么?還按照他們想的,找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他們再開出條件,我再還價?”
“那要到什么時候?”
“有沒有想過,開放水源是必須的,不是他們可以做決定的。”
安家季家等人氣得要命。
可面對這樣的做法,卻真的阻攔不了。
通判,兵司,鄉兵。
還有鬧事的刁民,即便是派出全部家丁,那也是不夠用的。
安家老爺安金良冷著臉道:“紀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激化矛盾,就等著我們派出家丁抵抗。
季家老爺也道:“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真的抵抗了,那他就更有理由接管我們的水源。”
所以人家不是悶頭往上沖,而是有下一步計劃,等著這些士族們生氣。
氣到最后,難道還能殺了他?
殺了他之后呢?
就算原本沒有民怨,也會立刻激起民怨。
更別說人家爭水源是為了百姓。
還有如今的紀楚,可不是死了就死了,根本無人在意的小官了。
殺欽差?
不要命了?
還有他的人脈同僚等等,誰敢真的動他。
正因為這樣,他才敢這樣做。
“簡直就是個瘋子。”
還是個冷靜的瘋子,權衡利弊之后,立刻就找到最快的解決之法。
安金良跟季家老爺,以及其他豪紳聚在一起商量,臉色都極為難看。
其中各種阻撓手段自然也是有的。
可不影響大局。
十處水源,就算搶過來兩個,那也是成功,對當地士族來說,則是失敗。
而且這種缺水干旱的時候,刁民本來就事多,有紀楚給他們撐腰,膽子更大了。
季家有個莊子,上面有幾口深點的水塘,至今還有水,不過沒在水源地圖上。
可瞞得住官府,卻瞞不住附近的佃農,他們竟然跟官府告密,連夜把水源添到地圖,然后下令開放。
有了這個口子,更多地方開始效仿。
別說水塘了,就連哪個地方有幾口水井,也全都被標注好。
紀楚像是憑空有了無數個眼線,做他的眼睛耳朵。
只是水源的事好辦。
清查市面上的糧倉卻極為艱難。
安濟府官府跟紀楚帶來的糧食只夠發半個月的,到五月初七,賑災糧就不夠用了。
而薛明成去購置賑災糧,也需要至少一個月時間才能送到。
就算精打細算,中間也有十天是缺糧的狀態。
這種情況下,必須撬開當地大族的糧倉。
安家季家為首的大族越是清楚,越要死死守著糧食。
水源就算了。
這向來是朝廷的東西。
但糧食,可是他們自家的。
紀楚難道還敢帶著人,直接去搶他們的糧?
這事鬧到朝廷,也是他不占理。
再說,搶水源這個虧,他們也不會就這么吃下去,一定讓紀楚嘗到代價。
否則逼到一種程度,難保紀楚這個瘋子,不會帶著百姓去搶糧。
安濟府各方勢力,陷入一個詭異的安靜。
四月下旬的氣候,已經極為炎熱,汗水從額頭上滴下來。
無數人祈求上天,趕緊下一場雨吧,再不下去,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就在百姓們百般乞求時,一則民謠傳到他們耳朵里。
龜裂田壟爬屋檐,無水枯井冒焦煙。
萬幸原化有敬安,換來糧食換來田。
這民謠什么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算是直白地夸紀楚。
如此聽來似乎沒有問題,無非是百姓們的贊揚。
可在安濟府受災最嚴重的義固縣,跟著民謠傳來的,還有另一個說法。
“紀大人是神佛派來的使者,所以他一來,就帶著糧食跟水源。”
“不是神佛的話,怎么會這樣好。”
“他身邊的紐海,就是來自岐國的,也就是如今的岐州。那個地方,就有神佛奇跡出現。”
“原本那神佛降福在岐國國王身上,可知道那國王的暴行后,便重新選人,選中紀大人。”
“你們想想他做的事,分明就是神仙的化身。”
人在絕望當中,總會信點什么。
天災時,也是歇腳最容易乘虛而入的時候。
現在再把紀楚牽扯到里面,甚至有人偷偷送糧送水,說這就是天岐教發的。
而天岐教的教主,便是紀楚紀大人。
“這是件極秘密的事,不要亂說。”
如此神秘,又如此可信,還有發到手的糧食,以及紀大人幫忙他們搶來水源。
幾乎一夜之間,天岐教便在百姓當中秘密興起。
人人都以紀楚當教主,而且極為信奉,對外人則一個字都不透露。
可以說紀楚做得越好,教眾就越信任。
尤其是在義固縣。
他們受災最嚴重,受到的幫助自然最多,就連從京城的大夫,都是直接住在義固縣,幫著處理尸體以及救治病人。
也正是京城的大夫們,發現了此地的異常。
四月二十八開始,當地百姓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氣沉沉,反而變得異常亢奮。
大夫還道:“這是好事,至少有些信心。”
但逐漸發現不對勁。
他們的高興有點過于異常,而且熱衷聊紀大人。
聊紀大人不是問題,他們這些大夫也討論紀楚。
可他們說起話來,總有種說不清的亢奮。
而且誰敢說一句紀大人的問題,就會被無數人怒目而視。
甚至只是說,紀大人許久沒回家了,家人肯定擔心,都被當地百姓盯著看。
這種情況,實在太過詭異。
年輕些的大夫還在疑惑,倒是有個年長御醫察覺到嚴重性。
御醫本不是個多事的,可他心里越想越不對勁,還跟身邊隨行的人道:“我要回一趟州城,缺了些藥材。”
這位老御醫想要去州城找找紀大人,把此處異常說明白,再講出他的推測。
但比他更快的,則是浩州的暴亂。
浩州百姓搶糧了!
打的還是紀楚的名號!
“這是紀大人的意思!”
“紀大人讓我們搶的!”
“這是我們應得的!”
浩州百姓喊著這樣的口號,搶了好幾家大戶,搞得人人自危。
不僅如此,還死傷幾十人,雖說頭目已經抓住,可這事還未完。
小半浩州都亂了起來。
而矛頭直指紀楚。
浩州杜知州信件送來得極快,他第一句就是:“大人!有人打著你的旗號搶糧!這,這要是讓朝廷知道了,那就完了。”
要說賑災最要緊的,除了給物資之外,還有一項極要緊的事,那就是要穩。
穩住地方,穩住百姓。
一旦亂起來,那便是內亂,甚至是內戰。
內亂多難平定,大家心里都有數。
所以紀楚在安濟府索要水源,也并未煽動百姓,而是讓有組織的鄉兵去做。
浩州這場突如其來的暴亂,則把鍋直接扣在紀楚以及當地杜知州頭上。
“沒有證據,怎么能這樣講?”安濟府王知府慌了。
如果這場騷亂控制不止,蔓延到安濟府怎么辦?
朝廷賑災,要的就是穩住百姓,穩定地方。
如果動亂過大,一定會引起皇上不滿。
浩州小地方還好,他們這安濟府可不能亂啊。
李師爺也在問:“是啊,這謠言怎么傳出來的,杜知州有寫嗎。”
自然是寫了。
杜忠杜知州,之前是昌河州通判。
赴任之前,就聽說大旱的消息,紀楚跟他的通信也未斷了。
那浩洲,基本就是小一號的安濟府。
同樣的旱情最嚴重,同樣的土地兼并也嚴重。
所以那里有暴亂,絲毫都不奇怪。
但比想象中要快,至少提前了幾個月。
其他人慌亂不已,尤其是安濟府王知府,簡直都要哭出來,顯然害怕牽連這里。
紀楚卻把信件看完,杜知州信里說了前因后果,此事也確實跟他有關系。
而且對方也真的證據,那證據甚至已經送往京城。
李師爺看著紀楚的臉色,急忙接過信件,這下他的臉色也更難看了。
浩州災民發生暴亂,強搶官府糧食,還說這是紀楚紀大人的主意。
任誰看了,都覺得是無稽之談。
可偏偏,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原因是,那浩州有一個縣的鄉兵,無意中得到一封信件。
那信件竟然是杜忠杜知州跟多年老友的通信。
其中寫道:“來浩州之前就知道這里土地兼并嚴重,當地大族只顧私利,魚肉百姓。”
“來了之后,更覺得此地情況十分嚴峻。”
“好在有紀大人在,他作風強硬,還帶來額外的糧食,只要撐過一段時日,等來薛大人的賑災糧即可。”
“希望老天快點下雨吧。”
杜知州跟老友之間信件到這,也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一直到后面幾句。
“你問,若真到山窮水盡那怎么辦。”
“好辦,紀大人給了絕招。”
“不行就放任百姓搶糧,搶了那些大戶的,反正他會兜底。”
“當然這是最壞的辦法,能穩住百姓,還是要穩住的,否則受傷最嚴重的,還是他們。”
這封信竟然被浩州最急躁的鄉兵看到,而他又有一幫兄弟,還聽說安濟府鄉兵強行要來水源,也是紀大人主持的。
種種原因下,他們便糾結團伙,去搶當地大戶的糧食!
搶糧!
紀大人同意的!
這個鄉兵作為頭目,肯定被抓了,而這封信件也被搜出來。
杜知州當時就被嚇得腿軟。
更大的噩耗是,抓人的縣令并未把信件還給他,直接繞過他,交給了當地大族,那大族家里有在京城當官的。
所以信件已經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原本只是杜知州跟老友之間的書信往來,頂多是幾句牢騷跟抱怨。
這本來沒什么大事。
而且浩州跟安濟府基本在掌握當中,不會有更惡劣的事情發生。
再者,紀楚他們定好的另一項決策還未宣布,怎么就到搶糧的地步了。
杜知州的信里悔恨萬分,更恨自己為了緩解壓力,什么事情都往外講。
只是跟老友間的通信,怎么會落到急躁的鄉兵手中。
這是杜知州從昌河州走之前,紀楚跟他說的后招,也是迫不得已的殺招。
殊不知,殺招用錯地方,對他們來講,便是自尋死路。
“怎么會那樣巧。”李師爺咬牙,“必然有人故意截取信件,故意惹的事。”
紀楚自然也猜到了。
老友之間的密信沒那么容易泄露。
還讓一個急躁,并且有能力起事的人撿到。
這未免也太巧了。
巧合太多,就是陰謀。
杜知州顯然也這么想的,說已經讓人去查他那位老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但此刻,最著急的并非查什么老友。
而是送往京城的信件,杜知州同樣托人去攔。
可對方辛辛苦苦布下這個局,顯然不是沖著他,而是沖著紀楚。
紀楚這些年得罪的人,已經有些數不過來了。
平日相安無事還好。
這次,必然會有人借此機會把他踩到底。
至少也會讓他退出此次賑災一事,讓他不得針對本地大族鄉紳。
李師爺的心幾乎沉到谷底。
對方為了陷害紀大人,竟然布下這種陷阱。
還抓住了杜知州的把柄。
“不能讓信件送到京城。”李師爺也道,“大人,京城那邊咱們去找許閣老?”
紀楚一直都沒說話,在李師爺看書信的時候,他已經在看浩州跟安濟府的地圖了,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聽到李師爺的話,他道:“晚了,對方布下這么大的局,又怎么會不把信件送到。”
只怕這里還未事發,京城就有風聲了。
從安濟府義固縣趕來的老御醫,一進到府衙,就覺得氣氛不同。
等他見到紀大人手下紐海,下意識道:“這是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紐海不是個多話的人,可這事誰也瞞不住。
整個浩州,甚至如今的安濟府都知道此事。
知道紀大人跟杜知州鼓動百姓暴亂,而且還得手了,死傷幾十人。
老御醫臉色一變,直接道:“快,快帶我去見紀大人。”
能跟著前往災區防治疫病的老御醫,心里自然是有大義的,否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誰也不愿意過來。
老御醫見多識廣,聽說浩州的事之后,更加確定安濟府義固縣的事情,同樣有人作祟。
紐海不敢耽擱,直接帶著御醫去見紀大人。
屏退左右之后,御醫把義固縣情況說了,可他并不知道具體情況,只說義固縣莫名躁動,而且對紀大人奉若神明。
聽到奉若神明這四個字,紐海瞬間看過去。
經歷過岐國一事,紀楚跟李師爺對此也很敏感。
“下官本來想查清楚再回來稟告,但怎么也問不出來,總覺得他們是故意隱瞞。聽著情況不對勁,所以特來稟告。”
紀楚點頭,他直接站起身。
聽說浩州出亂子,他是覺得棘手,卻也沒這樣的表情。
都說過滿則溢。
人也是一樣,對他的稱贊過盛,必然有問題。
而且奉若神明。
可不是什么好事。
紐海上前一步:“聽他們的情況,似乎跟神佛相關,不會是又信什么教吧?”
此話一出,說出老御醫跟紀楚,李師爺三人的想法。
老御醫還看了一眼紐海,見他長相跟平臨國多數人不同,又見他面色焦急,難免多看一會。
但他被紀大人接下來的話拉回注意力,因為大人的猜測若是當真,那情況就極為不妙了。
“只怕不是信了什么教。”
“是信的我。”
紀楚閉上眼,這不是他過于自大。
而是所有事情,都透著陰謀的意思。
前有浩州暴亂。
再有安濟府出事。
他這個賑災欽差,就會變成災禍本身,直接被趕出去局。
對方要不了他的命,那就換個方法把他趕出去即可。
紀楚冷笑:“還小看了他們。”
李師爺道:“不能讓他們得逞。”
“兩件事若加起來,那就完了。”
京城那封信件是攔不成了,所以無論如何,要把義固縣的事情解決。
“啟程,去義固縣,看看搞什么幺蛾子。”紀楚當機立斷,直接啟程。
而此刻的京城,皇上已經收到杜知州跟老友之間的信件。
還有暴亂鄉兵的證。
信件上說了許多,最重要的,自然是紀楚“挑唆”杜知州,讓他故意引起浩州暴亂,已達到救災的目的。
因為還死傷幾十百姓。
此信并未秘密送到內閣,也并無正常的流程,直接由安濟府出身的安大人,在朝會上當朝呈報。
安大人自以為拿到紀楚的罪證,更知道還有其他罪證在后面等著,所以他一步上去,彈劾紀楚。
安大人確信,他在彈劾紀楚的時候,不少同僚的眼神帶著譴責,就連皇上也放下手里的奏章,眼神明顯不對。
這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
可問題是,紀楚家族沒有底蘊,只有他自己。
而自己這邊,卻是有整個家族。
他當了靶子,家族只要能保全實力即可。
他今年五十七,都快致仕了,為家族犧牲,還是很值得的。
電光石火間,安大人想了許多,嘴上卻一字不錯,把紀楚跟杜知州的“罪行”全都說了一遍,最后道:“紀大人雖好卻太過激進,如此做法,難免讓政局不穩,百姓不安。”
“慫恿百姓搶糧,前所未有啊。”
果然,在場文武百官臉色都變了。
紀楚竟然敢這么做!
就算那鄉兵暴亂,不是他主導,可確實是他的想法。
可只是一封信件,萬一是陷害呢,白大人直接道:“這是浩州知州跟老友的信件,跟紀大人有什么干系。”
“白大人,你因滇州府修路一事,還有他的學生林元志培育棉花一事,跟紀楚關系好,眾所周知,這就不用替他辯解了吧。”朝中又有人站出來,繼續道,“那杜知州之前在昌河州任職,做的就是通判,他倆肯定有溝通啊。”
朝中大臣關系復雜,各有各的利益。
紀楚之前得罪的人,此刻若不站出來踩一腳,是不可能的。
不過又有人反駁:“紀大人一心為民,怎么會這樣做,莫不是那杜知州陷害吧。”
眼看文武官員為紀楚吵起來,就連閣臣都要爭辯幾句,坐在最上位的皇上一言不發。
紀楚會說出,實在不行,讓百姓自己搶糧這種話嗎?
他可太會了。
他都敢威脅朕,都敢做更過分的事,引導百姓搶糧這種事,輕輕松松。
但是依照他的性格,搶也不是現在搶。
在賑災糧還沒發完之前,不會讓百姓陷入險境,更不會留這樣的尾巴。
可若不處理,則后患無窮,其他地方有樣學樣,那就完了。
皇上一直在避免這樣的局面發生。
沒想到被人事先做局,心里怎么能不生氣。
皇上看了那安大人一眼,開口道:“不是說賑災糧已經發下去了嗎,那浩州百姓為何還要搶,可有原因?”
安大人一愣。
不追究紀楚的問題?
去問是不是賑災糧不夠?!
這是威脅到朝廷的事,皇上你不管嗎?
皇上對紀楚的信任,竟然如此之深。
安大人心里五味雜陳,心道,還好紀楚身上的案子不止這一件。
他就不信,不能把紀楚趕出安濟府。
第149章
朝中因紀楚之事, 幾乎吵翻天了。
基本分為兩派,以許義許閣老為首的,肯定鼎力支持紀楚, 說這事跟他沒有關系。
即便有,那也是杜知州跟其他人的事。
再者, 誰又能證明這是真的, 多半是陷害。
還有一派,自然早就看紀楚不順眼。
自他出來之后, 跟薛明成一起,想方設法弄走他們的田地, 覬覦他們的祖產。
這還有點士族的樣子嗎?
窮人家出身的官員,一點也沒有大家風度。
就他家還在老房子里住著呢,他心里就安穩了?難道不應該給家人蓋大宅子嗎?
總之這些人,恨紀楚恨到入骨。
偏偏皇上極為信任他,什么事情都要偏袒。
不愧得位不正的皇帝。
吵起架來,自然風言風語滿天飛。
扯到皇上身上, 也只是時間問題。
要說因處理土地兼并之事鬧出來的問題, 也不是頭一件了。
這次因為中原大旱, 徹底暴露出來。
皇上的臉色越來越冷。
下面的人,個個都說是為他好, 為朝廷穩固著想, 紀楚這樣的人不該用。
甚至還用得位不正來威脅他, 還有人搬出大哥睿王的兒子, 也就是前世子出來。
他的好侄兒, 今年已經十四了。
就在皇上目光越發冰冷時,睿王妃的娘家弟弟也站出來。
許義等人立刻看向他。
這位沾著姐姐姐夫光的范大人,要說什么?
范大人拱手道:“皇上, 紀楚目無法紀,肆意妄為,也不是頭一回了,他這般行徑,遲早會惹出大事的。”
他這話一出,場上的太子舊臣全都看過去。
但皇上登基已經五年,如今能留在這里的太子舊臣,要么一心為平臨國一心為百姓,要么早就倒向皇上。
所以范大人想象中一呼百應的場景并未出現。
可他站在那,就代表一部分人的看法,甚至代表他的侄子的看法。
皇上坐在最上位反而笑了:“好吧,這事一定要好好議一議。”
只是朝會剛散沒多久,睿王妃便急匆匆進宮,她心里滿是驚恐,臉上勉強提起笑意。
她弟弟瘋了。
竟然敢這樣做。
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她兒子!
她現在是睿王妃,不是太子妃!
皇上見睿王妃過來清靜,臉上的笑意終于少了些,看著反而冷淡不少。
身邊的小太監們卻松口氣。
這樣的皇上才正常啊,剛剛笑得毛骨悚然。
用紀大人的話說,那就是人氣到無語的時候,就會笑?
可睿王妃跟她弟弟,并不是一個戰線?
為何?
說到這,睿王妃頗有些心虛。
“范家,范家在江南一帶,有萬頃良田。”
具體有多少,睿王妃自己也不知道。
她弟弟跟當年的太子,也就是已過世的睿王關系很好,得到不少賞賜。
有些是官田轉為私田,有些是皇家在外面的一些莊子,總之多年來,范家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不少。
所以紀楚去查安濟府,再查浩洲。
以及薛明成直接去了江南買糧,雖未直指他們的利益。
但以紀楚的性格,那也是遲早的事。
甚至在紀楚收拾他老家原化州時,就被許多世家忌憚。
一個一心為民的人。
跟他們從不是同路人。
你家人口簡單,不用勞心勞神。
我們不一樣啊,我們家族龐大,就是需要那么多東西。
知道什么是底蘊,什么是貴族氣,知道什么是天生富貴命嗎?
有些人看到我們,就會說,不愧是大家族養出來的,就是比窮酸出身的強。
所以紀楚不理解很正常,道不同不相為謀。
之前說紀楚無形之中得罪很多人,得罪的就是這些了。
睿王妃的娘家就在其中。
故去的睿王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耳根子軟,也心善。
但只能看到眼前這些人,對周圍人極好。
他若只是個富家翁就罷了,左右不過那么多銀錢,家里翻不出大風浪。
可他是儲君,說是權勢滔天也不為過。
他身邊的人,自然肥得滿嘴流油。
睿王妃自然知道,她娘家也是受益人之一。
原本以為事情都結束了,她家也好,她兒子也好,做個富貴閑人就罷了。
這些年她靠著京城的水泥買賣,跟公主們賺了不少銀錢。
當今皇上不是個糊涂,懂得抓大放小,跟太子簡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這種情況下,守住家業即可。
但守住家業。
卻不是這般守法啊!
她娘家竟然為了守住在江浙的田地,直接彈劾紀楚。
紀楚是什么人?
大家還不清楚嗎。
皇上對他雖不是全然滿意,卻也知道人家是好用的刀,還是把無比鋒利的刀。
動皇上的東西,還是如此敏感的身份。
他們不要命了?
睿王妃得知朝會上的事之后,就立刻進宮求見皇上。
她深知,這事還沒完。
為了守住家業,江南一帶的士族,必然已經抱團。
在此刻,睿王妃無比希望紀大人能贏。
可她現在根本插不了手。
睿王妃只覺得,身邊全都是糊涂人。
太子糊涂,弟弟糊涂,娘家也糊涂。
無論她怎么勉力支撐,似乎都沒有用,如果她在朝會上,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皇上聽她辯白,最后只道:“看看江南那邊的情況再說。”
朝中局勢復雜。
江南那邊只會更復雜。
睿王妃離開沒多久,紀楚的信件便送到皇上手邊。
一整天了,就沒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紀楚這信件,估計也是麻煩。
話雖如此,皇上還是趕緊看了,至少知道那邊什么情況。
信件是紀楚他們去往安濟府義固縣之前寫的。
紀楚并不隱瞞,這事更沒什么好瞞,直接把浩州暴亂一事,以及義固縣似乎有人借他名義攪和的事,都說了明白。
最后更說出自己的猜測。
那就是他們這里土地兼并,只怕比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土地兼并,受害者不僅是百姓,更有皇權。
這些士族有的是法子規避田稅,在他們手里的土地越多,收上的稅越少。
無非因為江南中原一帶,糧食稅收本來就多,故而貪墨許多,也不算明顯。
可先皇去世之前,一直到新皇登基。
雖說有些內憂外患,可都在事發之前給清掃了,總體來說還是和平的十幾年。
按理說,田稅應該逐年增加才是,如今看來,貪墨的情況只多不少,是該清理了。
紀楚說話向來直白,但是把話說得這樣明顯,還是很少見的。
而他也不屑于掩飾自己的意圖。
他就是要搞這些鬧事的士族。
因為紀楚明白,此事更關乎皇上利益。
先不說他是皇上派出去的,只講這些人霸占那么多田地卻不交稅。
百姓苦了,皇帝也沒錢。
錢都去哪了?
士族手中。
而且他們還把這些東西當作私產,誰敢動這些私產,那就是死路一條。
紀楚信件最后,還賤兮兮道:“臣在中原受災十二州府巡視,薛大人在江浙一帶買糧,只覺得各家糧倉庫房比陛下私庫還要充實。”
這是什么?
這是明擺著的挑撥啊。
明擺著講了,皇上啊,他們比你有錢。
賑災的時候,您都出了五十萬兩銀子,他們分幣不出,還鬧事。
您看怎么辦?
紀楚既分辨了浩州暴亂的事,還講了義固縣即將出現的問題。
可他并不順勢解題,反正就是有人冤枉他,冤枉他的原因,是想守住他們比皇帝還要充實的庫房。
皇帝咬牙,簡直要被氣死了。
但他再生氣也沒用啊。
人家紀楚說的,全都是真的。
相比起來,皇帝肯定更相信紀楚,不管他這個臣子,對他是否忠心,但絕不會肆意斂財,充實所謂的士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還真把萬頃良田當自己家的了。
不僅如此,那范家以為拿著一個十四歲的前世子,就想威脅他。
但皇上同樣知道,這些士族若是同時反對,即便是他也要掂量掂量。
越是這樣,他心里就越不爽。
皇帝冷笑出聲,對身邊太監道:“你去走一趟,去查查紀楚這些事。”
他?
被點名的太監,跟紀楚接觸也不是頭一回了。
當年紀楚在曲夏州時候,張太監就去送過旨,現在派他去查?
這到底是查清楚,還是給紀楚助力?
“對了,把建業侯的印章給紀楚帶過去。”
“這次走得匆忙,忘記給他帶上了,不要聲張,到地方了再說。”
還要帶建業侯的印章。
張太監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查紀楚是假,給他撐腰才是真。
畢竟這建業侯的印章不是忘記帶了,是皇上根本沒打算讓紀楚拿。
原化州那事鬧得沸沸揚揚。
當地多少士族都被他收拾了,就是靠著欽差身份,以及手里拿著皇上賜下的印章。
這次去賑災,皇上特意不給什么信物,意思讓他收斂些。
好啊,紀楚收斂了,那些人蹬鼻子上臉。
尤其是范家。
還真把前世子當回事。
張太監帶著建業侯印章前去雖是秘密,可他直接被派去“監督”紀楚,則是正大光明的。
穩住朝中大臣之后,皇上跟臣子們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此刻安濟府義固縣縣衙里,紀楚冷眼看著眼前的縣令。
“你說賑災糧已經耗盡,那庫房的存糧呢,也沒了嗎。”
紀楚他們剛來,這義固縣縣令便說了個“噩耗”。
便是這里的糧已經耗盡,明日就沒有賑災糧,請欽差大人想想辦法。
沒有糧了。
就這樣巧嗎。
任誰都知道,這里面情況不對。
還沒等紀楚再說,就聽到衙門外面傳來山呼海嘯的聲音。
“紀大人來了!”
“求見紀大人!”
“大人來救我們了,老天爺很快就會下雨吧。”
“求求大人賜福我們,義固縣百姓拜謝了。”
跟老御醫說得一模一樣。
當地百姓情況不對勁。
這般語氣,有種不正常的亢奮,更是夾雜著狂熱。
紐海最熟悉這樣的場景。
之前岐國,便是這樣崇拜他們國王的。
那時候發生了什么,大家都記得,不用多講。
紐海看向紀大人,眼里看著懼怕,想請大人找個解決之法。
因為這些人的狂熱,是絲毫沒有理智的。
如果他們奉若神明的人,跟他們想象中并不一樣,他們的憤怒就會全都傾瀉到“神明”身上。
當初岐國信徒,是怎么殺死國王的,紐海不僅目睹全過程,甚至知道里面的邏輯。
正是因為明白,此刻才務必懼怕。
更怕的是,明日就要沒有賑濟糧了。
這種情況下,紀大人只會更危險。
李師爺,御醫,以及跟著紀楚的書吏們,已經明白這個局的目的。
浩州的暴亂只是個開始。
義固縣才是殺招。
他們想讓紀大人瘋狂的信徒,親手殺了他。
這樣才是報復,更是一個警告。
你們一心為民,這些愚民會管你們嗎。
到最后,還不是死在他們的愚昧當中。
太惡心了。
紀楚頭一次這么惡心。
就算他僥幸逃脫,也會讓天下間為百姓做事的官員心寒。
會像薛明成一樣,懷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
這些人不僅要殺了他,更要殺了無數人的信仰。
更要扼殺如今民為重,君次之的想法。
辛辛苦苦鑄就堤壩,想要摧毀,卻只需要一個瞬間。
讓紀楚死在百姓手中,這就是他們真正目的。
再聽著外面狂熱的聲音,以及空空如也的庫房。
這個局太陰狠了。
就連紀楚,都低估他們的狠辣。
紀楚上前一步,李師爺趕緊道:“大人,這會不好出去的。”
沒看到紀大人就如此狂熱,如果看到了,那不就完了。
紀楚搖頭,看了看身在陰影里的義固縣縣令,開口道:“躲是沒用的,既然已經站在陷阱里,不如就在陷阱里爭個高低。”
說著,紀楚直接出門,后面一行人緊緊跟隨,尤其是新來的張民生,龔瓏等人。
他們知道紀大人厲害,也知道此行兇險,可心里卻升起一股豪氣。
或許這就是大家死心塌地也要跟著紀大人的原因?
出了衙門,原本應該冷清的街道上,擠滿了狂熱的百姓。
紀楚一行,明明剛到義固縣沒多久,便來了這么多人,定然有人通知,也定然是有人想讓他懼怕。
可他怕嗎?
怕什么啊。
他無愧于人無愧于天。
站在狂熱的百姓當中,只會覺得心安。
至于沒有糧食。
義固縣真的沒有糧嗎,他不信。
這些百姓真的失去理智,無可救藥嗎,他也不信。
看著眾人的目光,紀楚開口道:“中原大旱,浩州,安濟府最為嚴重。”
“此地義固縣本就少水,如今更是如此。”
“此為天災。”
紐海看向紀大人,這樣說的話,豈不是更顯得神神叨叨。
可又聽紀大人道:“但天災之間,還有人禍。”
人禍?
什么人禍?
原本就狂熱的人群,此刻更顯躁動。
紀楚道:“人禍便是,家家都沒有存糧。”
“同樣是災情嚴重的地方,諸如原化州,以及南五府,治西府,當地百姓的存糧,足夠吃到七八月份。”
“而浩洲,安濟府,百姓們在二月份,家里就沒有存糧,需要官府賑災。”
義固縣縣令走出來,只覺得這話越來越不對。
按理說,百姓們應該不服才是,可因為當地士族的渲染,以及他背地里搗鬼,這些對紀楚極為信服。
幾乎是紀楚說什么,他們信什么。
即便是指責到他們臉上了,百姓們也沒什么反應。
畢竟在義固縣,紀大人就是他們的神明,是他們天岐教的教主。
義固縣縣令感覺有些不對勁,卻根本說不出來。
紀楚背著手,表情嚴肅地看著越來越多的人群,繼續道:“可為什么呢,為什么同樣受災嚴重,同樣缺水。”
“為什么有些地方百姓可以有存糧,有些地方百姓沒有存糧。”
這話還像指責。
已經有百姓憤憤不平了。
紀大人是在指責他們嗎。
可紀楚像是沒看到一樣:“因為他們有自己的土地。”
“他們有自己的土地,他們的土地沒有被其他人巧取豪奪,所以家里有存糧。”
不好。
紀楚在擅動這些人。
義固縣縣令立刻沖出來道:“紀大人!你不要亂說!各地情況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論。”
紀楚直直看著他,笑道:“為何不能一概而論,兩地百姓沒有區別,都是極為勤勞能干的,差別不就是一個有田,一個沒田。”
“他們要是有田,能不存糧嗎?哪家的農戶不知道備荒的重要性。”
是啊,誰家不知道備荒呢。
尤其是中原大地,無病無災的時候自然好。
可洪澇,干旱,都是每隔幾年就出現的,但凡家里,甚至村里,有個年長些的老農,都會時時刻刻提醒備糧食。
不備荒是他們不想嗎?
是不能。
既然一定要找出差別,那就是說實話。
只聽百姓們連連點頭。
就是,紀大人說得在理。
天災不是他們的錯,沒飯吃也不是他們的錯。
是弄走他們土地之人的錯。
縣衙門口眾人,看向紀大人的眼神更加熱切,更相信他是神佛化身,是帶他們脫離苦難的。
紀楚并未過多解釋,而是看向義固縣縣令。
幫他煽動百姓嗎,幫他建立威信的。
挺好的,直接為他所用好了。
堵不如疏,百姓們信賴他,不如順勢而為。
再者,他說的都是真話,一句虛言也沒有。
義固縣縣令知道事情不對,大聲道:“紀大人,你能說會道的,可解決不了明日義固縣百姓們的吃飯問題,那有什么用!”
解決不了吃飯問題?
這是怎么了?
“明日賑災糧就要沒了,您快施展神通,變出糧食吧!”縣令大聲喊著,讓下面百姓驚恐之余,又帶了希望。
賑災糧沒了很可怕。
但有紀大人在啊。
李師爺跟紐海上前一步的,明顯知道這話里面的惡意。
如果紀大人沒有神通,豈不是讓百姓們失望。
紐海最是擔心,他親眼看見教眾殺死之前的岐國國王,天知道那些人對國王有多崇拜。
可紐海沒想到的是,有人認出他了,開口道:“這就是岐國的紐海嗎。”
“果然,他已經跟隨紀大人左右。”
紐海相貌與當地人不一樣,而且年紀不大,認出他并不奇怪的。
紀楚看著,對此事已經有了猜測。
那縣令還在喊著賑災糧沒了云云,讓紀大人想辦法,但同時又透著心虛。
有浩州的事情在前。
紀楚如果順勢擅動百姓,那浩州的死傷也會記在他頭上,就算是皇上來了,也很難保住他的位置。
如果安撫百姓,那就看看他怎么運來明日所需的賑災糧,大概率是運不過來的,他就會被憤怒的百姓撕碎。
這般情況下,任誰都是進退兩難。
不管怎么做,都在陷阱當中。
紀楚看著躁動的百姓,深吸口氣道:“義固縣的糧食沒了,我也是剛剛知道。”
“而同來賑災的薛大人,還需要半個月時間,才能把新一批的糧食送來。”
直接說真話嗎?
你不怕百姓撕了你。
紀楚抬手,讓眾人安靜:“所以本官在想,與其留在這里沒有田地,不如去本官的任地昌河州,或者岐州生活。”
但凡聽說過紀大人的,肯定知道他任地昌河州以及岐州。
尤其是義固縣百姓,他們都信奉天岐教,自然知道岐州是什么地方。
那紐海,不就是那邊的嗎。
大人的意思是,讓他們離開義固縣,去其他地方?
可這樣合適嗎,拋家舍業離開,那里會更好嗎?
這樣的疑問,只適合有家業的人,以及不相信紀楚的人發出。
義固縣的百姓,經過這些惡人的洗腦,對紀楚可是萬般信賴。
紀楚一句,不如去他的任地,就會有無數人立刻出發。
信仰帶來的執行力,那可太強了。
至于到了昌河州跟岐州之后呢?
在義固縣確實會被洗腦,可聽過岐州那邊的情況之后,再看看遼闊的土地,以及自己的莊稼地。
那些因為絕望而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會慢慢消解。
沒有什么比實打實的飯菜,實打實的土地,更能給人安全感了。
這些百姓并不愚昧。
他們強烈地相信紀楚,不過是抓住救命稻草而已。
紀楚不屑利用這些,可他會盡他所能幫助大家。
義固縣縣令臉色變了。
紀楚確實站在陷阱里,可人家直接把陷阱給拆掉,把牢籠給撕開。
天大地大,并不是只有一個義固縣。
平臨國的土地,可太寬廣了。
就算有一日平臨國到處都是人,那地球還很大呢。
紀楚繼續道:“我鼓勵所有沒有田地的佃戶前往昌河州以及岐州,在那里,你們會有土地,也會有屯糧。”
“總比留在這,給地主們種地要好。”
“沒有你們,他們大片土地,就等著撂荒吧。”
撂荒,就是開耕之后的土地,棄而不種,用不了幾年就會再次成為荒地。
指望地主們自己種,累死也是種不完的。
放在其他地方,地主們還能說一句,你不種,有的是佃戶要種。
可這里是義固縣,對紀楚極為信賴的地方。
紀楚讓他們離開,當天就有佃戶收拾東西,他們現在就走!早點去紀大人的任地!
地主家的土地?
誰愛種誰種。
當地大戶已經傻眼了。
如果他們全都走了,就算天上立刻下雨,這地也沒人種啊。
那他們怎么辦?
田地怎么辦?
就在佃戶們急切收拾東西離開時,義固縣各家急得冒火,前些年不是沒有佃戶離開,可走的人少。
這次卻不一樣啊,紀楚親自來勸,大部分人都是要走的。
“不能讓他們走,走了誰來種地。”
“我家仆人都要辭了差事,說也去昌河州。”
“瘋了,全都瘋了,就那么信任紀楚?”
眾人沉默。
這般的信任,還是他們帶來,他們每日宣傳什么天岐教,還說紀楚是教主。
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如果想讓佃戶們留下,似乎只有一個辦法。
“送糧嗎?”
“至少扛過災年。”
“是啊,至少扛過災年再說。”
所以,這片土地上,到底是誰需要誰,到底誰最重要。
第150章
漳興五年, 四月二十九。
整整七個月沒下雨的安濟府義固縣,已經撐到極點。
先是自己的屯糧,然后是官府的救濟。
勉強支撐到現在, 沒有出現極為慘烈的事,便是極為難得。
但問題在于。
官府沒有糧了, 朝廷的賑災糧至少還需要半個月。
當地大戶死死關著庫房大門, 唯恐有人搶糧。
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一個叫天岐教的。
好官紀楚為教主, 為神佛化身,還給佃戶糧食, 給百姓水。
此時若是不信,實在說不過去。
至少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可以暫時活下去。
無論什么時候,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等紀楚過來之后,非但沒有強行破除這些迷信,而是指點他們去另一個地方。
昌河州。
這個地方并非憑空出現。
事實上, 中原大地上, 已經有不少過不下去的人, 早就去了那邊。
聽說相隔很遠。
聽說去的第一批佃戶,不用錢就能分到土地。
之后去的佃戶, 靠著做幾個月工, 同樣能買到不少荒地。
昌河州在很多過不下去的人眼中, 算是一塊遙遠的, 懷有希望的地方。
災情初期就有人過去。
如今災情到這般田地, 好像再不往外走走,實在說不過去。
就算不去昌河州,不去岐州。
也可以去滇州府, 還能去粵地,去海外,再往西北走走也可以。
平臨國那樣大。
逃荒這件事,也不是頭一回出現。
走吧。
走了,至少有活路。
義固縣已經沒有糧了,誰都沒有辦法。
其實有的。
緊閉大門的大戶們有糧。
但他們要是肯給糧,就不會拖到現在了。
義固縣百姓自然想過搶糧,只是今日搶了,以后呢。
說到底,還是要有自己的地。
沒關系,義固縣沒有,遠處的昌河州跟岐州有。
更多人被紀楚鼓動。
離開這里,找到新的家園。
有土地的地方就是家園。
紀楚早上說的這話,當下中午,就有無數義固縣佃戶離開。
他們收拾東西,攜家帶口,前往兩千里外的昌河州。
他們走的時候,還能領幾份口糧,再開具官府給的文書。
所以這路上也算暢通無阻。
糧食肯定是不夠吃的,但各家變賣最后家當,一路乞討過去也能活。
總比留在這等死強。
義固縣百姓離開的速度,遠比當地大戶們想象中要快。
整個義固縣人口眾多,差不多有六十一萬人。
而在紀楚開口,勸他們離開后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上萬人來官府開具離開的文書。
甚至有些人等不到文書,直接帶著家人離開。
反正這一路上逃荒的人那樣多,先走一步,還能早點要到飯。
轟轟烈烈的逃荒正式開始。
那些大戶們還在家里吵架,還在家里商量對策。
可他們田地的佃戶,那些任由他們宰割的羔羊,全都跑了。
不跟你玩了!
吃的比牛少,干的比馬多!
他們要走!
平臨國如此之大!吾心安處是吾家!
其中不少佃戶,肯定也是淚灑當場,可更多人抱著對生活的希望,拖家帶口離開。
昌河州,紀大人的任地。
他們現在就去。
義固縣一戶姓王的大戶人家,家里兩千戶佃農,呼呼啦啦跑了一大半。
反正今年也沒種糧食,不過是耽擱一年而已。
這王家人向來苛刻,佃戶自然走得飛快。
更有些機靈的,直接撬開王家的庫房,從里面偷偷搬點糧食出來,甚至還把趁手的農具帶走。
等王家管事發現時,大家已經跑得不知所終。
什么?
追小偷?
衙門事情那樣多,誰能幫你追小偷啊。
就算義固縣縣令命人緝盜也沒用。
逃荒的人太多,偷偷拿著主家東西的更多。
甚至另一戶家的庫房,連管事都監守自盜,偷偷在糧倉開了個口子。
這管事能力頗強,平時就看不慣主家欺負人,現在也算找到機會報復回來。
那家倒是能找到管事家中,想要狠狠問罪。
可他家同樣收拾家當溜了。
紀楚冷眼看著這一切,本地指揮使想來幫忙,也被他婉拒了。
只要派人看著,佃戶百姓們若是放火燒房子,阻止蔓延即可,其他的并不用管。
這不就是他們想要的嗎。
煽動百姓,讓百姓們鬧事嗎。
怎么他們真鬧事了,你們又不愿意了?
還讓百姓極其信賴他,信了,又如何?
殊不知,百姓也好,佃戶也好,甚至家仆管事,最恨的可不是他。
而是日日月月欺壓他們的大戶。
如果真把百姓當傻子,你們才是最大的傻子。
眼看離開義固縣的佃戶越來越多。
等到下午,至少有兩萬人走出縣城,這里面有不少人,這輩子都沒踏出過村子一步。
沒想到一走,就要走那樣遠。
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氣已經很炎熱了。
估計等到傍晚時分,走的人會更多。
因是成群結隊,一個村一個村的結伴,所以晚上走路也不用更擔心安全。
大家甚至做好準備,趁著天氣涼快的時候走,白日日頭曬,那就好好休息,他們要保存體力,直到昌河州。
這番商議,堪稱有組織有能力。
他們越是這樣,當地大戶越著急。
“真的不能這樣了。”
“快,想辦法留住他們。”
這話大家都在說,可大家都沒行動。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問題所在,更知道想要留住佃戶,需要付出什么。
最后還是一個稍微有一點點良心,但不多的鄉紳道:“還是放點血吧,要么等著刁奴把家里東西都偷完,要么讓他們度過災年,否則這田地真的要荒廢了。”
能說這種話的,已經是稍微有點良心的了。
真正有良心的大戶,早早便開放糧,至少讓自家佃戶活著。
當然,也有趁這個機會,讓佃戶們簽高利貸的。
這種情況,佃戶肯定拿了東西就跑。
有本事就去追啊。
旱情這樣嚴重,各地早就亂了。
這還是朝廷賑災糧給的及時,否則就不止偷東西,直接殺人越貨也是有可能的。
討論到最后,本地安家旁支,以及季家旁支臉色已經極為難看了。
因為背靠府城安家跟季家,之前義固縣大戶對他們唯命是從。
現在紀楚一句話,就讓這些人變了臉色,甚至討論起怎么救濟百姓。
這要是救濟了,那紀楚的計劃就成功了。
不是他們一定要針對紀楚,而是背后的人說,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整死他。
甚至都不是安家的意思。
作為安家旁支,上面有家主,家主上面還有人。
這樣天衣無縫的計劃,怎么會有錯,怎么會被紀楚破了。
但想想人家說了。
平臨國不止一個義固縣,還有大好山河。
還說百姓才是最重要的,你們在哪,哪里就會繁榮昌盛。
這話聽得,他身邊奴仆們都心潮澎湃,何況那些佃戶。
他們費盡心思,送糧送水讓天岐教大行其道。
卻不如紀楚短短幾句。
實在讓人惡心。
眼看已經到傍晚,又有人來報:“安老爺,安家佃戶也都跑了,竟然跑了大半,攔都攔不住!”
攔都攔不住?!
一群廢物!
安家旁支老爺勉強還能穩得住:“跑了多少。”
“城東郊外那三個莊子的人,全都跑了,管事也跑了。”
連帶著庫房里的物件,還有車馬牛羊,各類牲畜,全都帶著走的。
也就是說。
那三個莊子,只剩一堆房子跟田地在那,其他能喘氣的,能呼吸,全都沒了!?
“這怎么可以!”安家旁支老爺頓時怒道,“官府沒有攔著嗎,衙門的人,看著他們拿了那么多物件,就沒問一問?”
憑什么問。
欽差大人有義務幫忙的?
從一開始,紀楚他們便不歡而散,之后更是把爭執放在明面上。
這種情況下,怎么可能找紀楚幫忙。
安家旁支老爺甚至懷疑,佃戶們說跑就跑,還肆意偷盜,肯定是紀楚默許的。
如果沒有他撐腰,本地百姓怎么敢這樣做?
誰知道,損失財物還不算什么。
安老爺剛剛穩下來,又聽人道:“不好了!安家宅子被幾個刁民給燒了!”
什么?!
燒了?!
那罪犯呢!?
放火行兇可是大罪,這不能饒過了吧。
“還好家丁發現得及時,放火的人全都抓到。”
聽到這話,原本準備開倉放糧的大戶們看向安家。
正愁沒由頭呢,這由頭不就找上門了。
“安老爺,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找紀楚算賬啊。”
“是啊,人證物證俱在,看他怎么辦。”
“若是偏袒賊人,咱們就直接告到京城!讓他趕緊滾蛋!”
安老爺心疼自己的宅子,可損失已經造成,還不如像大家說的那般,借這個機會,直接扳回一城。
義固縣亂成這樣,紀楚也是有責任的!
雙方博弈打得有來有往,安家跟季家等等大戶,再次找到衙門。
明顯想用這次的損失,讓紀楚也退一步,然后大家坐下來好好商議。
可義固縣縣令看到他們后,臉色愈發蒼白,朝他們稍稍搖頭。
這縣令的眼神幾乎絕望,明顯知道他們過來是做什么,更告訴他們,別想了,做不到的。
為何啊?
他們還沒試呢。
安老爺身后還跟著四五個漢子,全都被五花大綁。
顯然,這些人就是放火燒安家宅院的佃戶。
其實一行總共有十幾個人,可惜他們五六個跑得太慢,這才被安家家丁抓到。
不過抓到就抓到了,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
只要能讓這些大戶們有損失,那就夠本。
等安老爺說完事情經過,眼睛死死盯著紀楚:“欽差大人,您剛到義固縣沒多久,就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是過于藐視您了。”
“縱火可是大罪,稍有不慎,我們安家可就要家破人亡了。”
“紀大人,您覺得,這事應該怎么辦。”
一時間,義固縣各家大戶死死盯著紀楚。
看看他如何說。
這人來了不過一日,就把義固縣搞得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拿到他的把柄,肯定要讓他服軟的。
就算不服軟,退一步總行吧,退一步就行。
“大人您一句,讓他們去昌河州,這原本沒什么,問題是他們走之前,□□燒,這合適嗎?!”
大戶們附和道,一定要讓紀楚給個說法。
可那義固縣縣令臉色越來越難看。
發生這些事之后,他立刻找到紀大人,說的也是這些話。
然而大人簡簡單單回了他幾句話,就讓他直接閉嘴。
“燒了你們宅院,還有人證物證?”
“既然證據確鑿,確實需要從重處罰。”
“就判他們流放兩千里吧,來人把他們收監,等證詞補充之后,立刻流放。”
什么玩意?!
立刻流放?!
直接兩千里嗎。
你紀楚不是對百姓最好嗎。
難道不應該包庇他們,為他們據理力爭嗎?
這就流放了。
兩千里。
昌河州!
義固縣距離昌河州就有兩千多里地,總不會是流放到昌河州吧?
這些人本來就想去那啊。
到了紀楚手底下,還不是他說了算?
在場眾人,就算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隨后也意識到問題。
那被綁著的五六個漢子,則已經移交到衙門了。
六人興奮不已,顯然明白紀大人的意思。
紀楚眾人,開口道:“怎么樣,都判了流放,還有什么好說的嗎。”
紀楚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義固縣大戶還在掙扎,可他什么都不管。
既放任自流,又把局面掌控在手里。
安老爺身邊又有人低聲道:“紀楚還讓守備軍的人,時刻注意火情,咱們家丁能及時發現,也守備軍的人提醒。”
有些想鬧事,紀楚知道。
有人想放火,紀楚也知道。
可他就是看著這一切,因為他要給眼前眾人機會。
就像貓捉老鼠一樣,看似放走老鼠,實則一點點玩弄,直到老鼠再也沒有力氣,最后一口咬死。
貓這樣做,或許是為了好玩。
紀楚這樣做,則是要磋磨他們的意志。
就像他們收拾薛明成一樣。
“紀楚!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誰嗎!你這樣做!就不怕死無葬身之地?!”
安老爺是真的怒了。
可他再怎么發怒也沒有用。
因為高高在上的紀楚對他身邊其他大戶道:“正好你們來了,雖說義固縣百姓離開了好幾萬,可他們走之前也領了些糧食,以至于衙門糧倉空空如也。”
“接下來的百姓們就無糧可領了,明日賑災糧更是沒著落。”
“你們可有什么頭緒?”
官府徹底沒糧。
離開本地,投奔昌河州的人需要糧。
實在走不成的百姓也需要糧。
看似紀楚十分被動。
可他們這些人,要是再不給糧食,就會有更多火情,更多小規模的搶奪。
這一切是紀楚的原因嗎。
不是啊,紀大人讓他們離開本地,還把該抓的鬧事者全都抓了。
還讓他怎么做?
一直沒開口的季家旁支老爺深吸口氣:“義固縣逢此大難,義固縣季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欽差大人,季家愿意捐五萬石糧食,用于賑濟本地災民,”
說完這些,季老爺似乎還覺得不夠,又道:“草民家的佃戶,也由我家供養,并免除今年明年佃戶租金,讓他們安心等旱情緩解。”
不僅給糧食,還要免除自家佃戶兩年租金。
這確實有點意思。
紀楚微微點頭:“不錯,像南五府,治西府等地大族,都是這樣做的。”
“他們還免了欠錢佃戶的利息,允許延長還款期限,你說呢。”
這其實是災情期間必然要做的。
就看大家自覺不自覺。
平日里靠著佃戶種田,遇到事了,就他們扔了,哪有那么好的事。
季家老爺立刻點頭,大有一種,大人說什么,他就應什么的意思。
義固縣一個安家旁支,一個季家旁支,還有如今的縣令,全都面如死灰。
他們費盡心思,想幫主支解決麻煩,沒想到不僅沒解決,現在反而要對紀楚低聲下氣。
可不這樣做,那能怎么辦。
他們到底是旁支,總不能真為主支拼命吧。
到時候自家佃戶都沒了,其他人更會踩他們一腳。
別掙扎了。
老老實實賑災,老老實實度過旱情。
有他們帶頭,其他大戶更是爭著道:“沒錯,我家也準備好了,就這么賑災。”
“作為義固縣人,一定會鼎立渡過這次難關。”
“大人,那昌河州如此之遠,讓百姓們留下來吧。”
“是啊,佃戶們在家鄉,肯定比在這好。”
眾人七嘴八舌說的,義固縣如何賑災,已然定下。
該捐糧捐糧,該免租免租,還有免稅,搭施粥棚的。
幾乎一夜之間,該有的全都有了。
這讓義固縣百姓都揉揉眼睛。
他們沒看錯吧?
不是說沒糧嗎,這些大戶們,竟然愿意開倉放糧的,他們也沒去搶啊。
即便如此,義固縣不少百姓,還是愿意去紀大人的任地昌河州。
而他們走得越多,當地大戶們就舍得多花錢留住其他佃戶。
兩者竟然逐漸處于平衡。
本來就要崩掉的義固縣,忽然又好起來了。
就連那縣令都黑著臉做事。
因為再不做事,就沒有機會了,他身邊也跟著幾個差役,并非由他驅使,大有看管他的意思。
紀楚一行,四月二十九到了義固縣,五月初一,當地大戶開倉賑災。
其速度之快,讓安濟府其他各縣,難免心里震驚。
等了解前因后果,不少本就猶豫的大戶,陸陸續續開設粥棚。
因為他們發現,那義固縣的事,不僅傳到他們大戶耳朵里,更傳到百姓佃農耳朵里。
身在其中的義固縣百姓或許還沒發現異常。
其他地方的百姓作為旁觀者,卻看清楚了,更看清楚義固縣大戶,或者說所有大戶怕的是什么。
怕的是佃戶們離開。
怕土地撂荒,沒人耕種。
所以紀大人用他在義固縣超強的號召力,讓本地沒有田地的百姓離開,去昌河州。
這樣一來,當地大戶不慌才怪。
紀大人說,百姓佃戶才是最重要的,土地也該屬于他們。
這話一點錯也沒有。
事實也證明了,跟那些大戶說再多也沒有用。
佃戶們直接離開,就是最好的選擇。
讓安濟府其他地方大戶絕望的是,各地佃戶有樣學樣,也準備離開。
老天爺不下雨,今年也完蛋了,不如趕緊離開。
“等我們走了,本地人口就少,地主們就會優待留下來的佃戶。”
連這個道理他們都考慮到,所以這些人走得心甘情愿。
同時他們也是相信紀大人,去他的任地,肯定沒錯。
等紀楚他們回到安濟府府衙的時候,王知府唰一下站起來了。
紀大人!
您太牛了!
去了一趟義固縣,不僅解決那里的問題。
甚至安濟府不少大戶,也開始施粥了!
當地安家,季家,扯著嗓子喊話,大家也不理他們。
首先,他們不是紀楚的對手。
再者佃戶們都走了,那是真的沒有辦法。
沒看到義固縣,一個六十萬人口的縣,已經走十多萬人。
雖然是陸陸續續離開,可這沿途上都是逃荒的鄉親,誰看了不覺得震撼。
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他們也見不得自家人手不夠用。
你們愿意斗法,那是你們的事啊。
經過此事,原本緊緊抱團的安濟府已經有了裂痕。
就連浩州那邊聽說此事,災民們都開始收拾東西逃荒。
逃吧。
都趕緊逃走。
是土地離不開他們,不是他們離不開土地。
到了昌河州,他們照樣種地!
那浩州的杜忠杜知州擦擦頭上的汗,對紀大人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太好了,大人遠在安濟府,都能幫他們緩解壓力啊。
與此同時,京城的斗法也在進行。
不管是京城的安家,還是睿王妃娘家范家,都在等紀楚另一樁罪責呈報上來。
等著他慌不擇路,慫恿百姓們搶糧。
消息送到京城時,安家跟范家沆瀣一氣,準備在朝堂上狠狠參紀楚一本。
可那消息是什么?
是紀欽差穩住情況最嚴重的安濟府。
一是把人送出災區,緩解本地賑災壓力,直接安置在朝廷邊衛。
這可是中原百姓,讓他們遷徙到邊關地方,只會讓邊關更穩。
二讓本地大戶自發捐糧,數萬粥棚已然搭建。
連帶著窮兇極惡的浩州刁民,同樣束手就擒,說聽紀大人的話,他們不再鬧事,接受招安。
這樣的消息,合理嗎?
甚至連購糧的薛明成都傳來好消息。
讓他屢次吃癟的宣新府,這次竟然拿出低價糧食,說是捐給災區。
這也行?
宣新府怎么也服軟了。
說好的要把紀楚趕出去,要他死在自己幫助的百姓手中呢?
安大人,范大人抬頭看向皇上,皇上表情帶著笑意,對他們來說,卻是無盡的殺意。
此局勝負已分了。
而紀楚剛從安濟府離開,要去浩州看看情況。
終于到了安濟府的張太監擦擦頭上的汗,就差一步啊!
他急著給紀大人送建業侯的令牌啊!
算了,還是繼續趕路吧,紀大人稍微等等他啊。